第008章 又是香皂(下)
所以,他要推出的第一件敛财产品必须满足以下几个条件:
首先,生产成本不能过高,否则他要是想直接开办一个造船厂趁着“隆庆开海”的东风去搞海外贸易,这个成本显然不是他手头这千把两银子的本钱可以负担的。这一条就决定他的第一件敛财产品只能是个“小玩意”。
其次,这件产品应该要有一定的技术含量而又不甚起眼,否则太容易模仿就没法保持利润,太打眼又会引起外界过度关注。
再次,这件产品的受众面不能太窄,否则即便这个小玩意能够依靠技术垄断而卖出一个比较可观的价格,也会因为受众面太小而难以得到推广,作为商业时代的穿越客,高务实深知没有规模效应的工业产品,其总利润是很难保证自己公司快速发展壮大的——劳斯莱斯汽车不也被宝马收购了?法拉利不也有个母公司叫菲亚特?难道是劳斯莱斯和法拉利品牌价值不高吗?显然不是,只是受众太小,产品的量级不够,因此不能与具有更广泛受众群体的品牌比规模。这就和保时捷当年为何在一片质疑声中强行推出卡宴的道理相同——作为一家公司,它需要创造利润。
又次,这件产品最好能从上流社会往下覆盖。因为一旦上流社会对该产品表示认可,就可以很大程度上提升产品的附加值,并且带动中产阶级使用,从而形成一种风潮,使其利润能随着时间的推进而持续提高。
最后,要推出这件产品,最好还有个合作伙伴,这个合作伙伴要能在很大程度上打消某些居心叵测之辈对其技术垄断和行销之后所获利润的觊觎。
生产什么产品的问题比较好解决——穿越者嘛,在这个技术条件或者能够创造出的技术条件之下,可以拿出来的高中低档各种产品,那么多小说里都有写到,随便挑几个自己还记得住的又不是很困难。
这第一件产品,就算要满足成本、技术、受众等各个方面的要求,对于高务实而言也没有太大难度,譬如穿越众最喜欢的肥皂,就能满足这些条件了。当然,最好是直接做成香皂,毕竟是要从上流社会往下覆盖嘛,做个洗衣服的肥皂虽然也很实用,可就远不如做成给什么皇室勋贵、高官显要之类人士及其家眷使用的香皂来得有逼格了。
不过,对于合作伙伴,高务实就要仔细想一想了。
理论上来讲,以高务实现在的特殊身份,如果能说服高拱点头,那么拉拢一批“高党”分子合作办厂,应该是最为方便和稳妥的。然而高务实却不想在第一件产品上就把“高党”扯上——高务实觉得在自己考中进士进入官场之前,首要的目的是拆散两年之后的倒高三人组,为高拱在万历年间继续主政创造条件。而高党……说实在的,只要高拱在位,高党就始终会存在,根本不需要现在就着急上火的去搞利益结合。反之,高拱要是倒台,高党什么的,也就是星流云散的命。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所以,高务实比较希望能够通过这第一件产品在完成自己初步敛财计划的同时,顺带也对拆散倒高三人组起到一定的作用。
倒高三人组里面,张居正是不用考虑拉拢的,这个完全没戏,政治斗争虽然无需硝烟弥漫,但你死我活的程度甚至超过战争,所以张居正不可能“为我所用”。再说,虽然很多后世的所谓专家教授拼命吹捧,说他的改革很大程度上给大明续命了几十年,但事实上,他的改革根本没有触及更深层次,因此并不彻底,这一点在后世也是有公论的,说是改革,实际上顶多算改良。甚至高务实对张居正在隆万大改革中所起到的实际作用,以及改革的实效都有很大的疑惑。
比如说,取消匠户轮班制是早在嘉靖八年就开始搞了的,明显和张居正无关。而最先搞一条编法改革,则是从嘉靖十年开始的,到了隆庆年间已经是“视田为陷阱”、“富者缩资以趋末矣”(来源《明穆宗实录》),可见一条编法的效果已经显现了。因此从整体上说,一条编法改革的主要成果不是张居正的,甚至连高拱都只能说是继承前人的正确路线持续推进。
那么张居正都干了什么呢?嗯,他将一条编法强行在全国推广,而不是像嘉靖、隆庆年间,视各地情况而定。这是功绩吗?恐怕不见得。对于工商业发达,土地兼并本就比较严重的南方地区,适合一条编法改革的,嘉靖、隆庆年间已经改过了。而张居正推广的地区恰恰是土地兼并不严重,工商业并不发达,其实并不适合此项改革的北方和四川地区。
此外,张居正还推动了强行征银。嘉靖的一条编法改革,一直是维持缴纳粮食,而不是银子的,因为这样可以避免自耕农被官商地主多次盘剥。而张居正的强行征银,既增大官员逼无地少地人口银两的空间——因为如果是交粮,无地少地人口没有收成,官员造假就难上许多——还给官商地主每年两次发横财的机会。
张居正还搞了考成法,这个考成法大体上就是,不管你税银是怎么收的,朝谁收的,只要是能收上来,就算是业绩合格,否则的话就是怠政、懒政,你就可能要丢帽子或者大帽子换小帽子了。而且这个考成法还继承下去了,到了崇祯年间,官僚拷打陕西无地少地农民,大体上就是继承张居正的遗志——结果陕西考成的成果就是考成出了闯王。
张居正还重新丈量了全国土地,但丈量的成果如何呢?反正隆庆年间纳税民田是700多万顷,万历十年的纳税民田还是700多万顷。
最后,张居正还在实际上给了东林党出现和存在的土壤。东林党之类的官商利益网,在张居正排斥异己遏制民间舆论的条件下很容易滋生,顾宪成、李三才都是张居正时期得到官僚权力的。张居正的所谓改革,实际上对穷苦农民不利,对王朝也很可能弊大于利,但唯独对东林党所代表的那群官商最为有利,所以到了天启初年,东林党一掌权,就马上给张居正平了反。
东林党什么的,即便其中有部分人气节盈胸,但高务实作为红朝我党培养出来的年轻干部,一贯是看不惯只讲个人气节而不讲国家利益之辈的——你如果是个平头老百姓,不能做到“舍小家为大家”也就算了,但你身为国家高官,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国家要你何用?相对应的,纵然红朝也有贪污腐败问题,但回过头来看看,红朝抗洪抢险的时候是不是有危险“群众先撤,党员先上”?是不是“书记退撤书记,书记不退党员都不准退”?至少高务实当年作为县高官的秘书,在危急时刻从来都是跟着书记顶在抗洪第一线,动不动就是三天、四天不能下大堤的。
权利永远应该对应着责任。
当然,张居正改革的真正成果,高务实还是要肯定一条:不管手段高明不高明,至少国库里头总算不至于要饿死老鼠了。
虽然高务实一直都觉得明朝的税收体制问题很大而且很杂,但归根结底,继续找农民收税肯定是个饮鸩止渴的蠢办法,只有扩大税源,尤其是商税、关税,甚至工业税等,才是正理。
张居正改革弄到最后依然只是在农税上想办法,并且实际上出现了强制收取货币农税的情况,在高务实看来顶多只能算功过参半:固然有给明朝续命之功,但却也是在不断地透支朝廷的最底层民心,并且在他之后明朝沿着这条错误道路上越走越远,也就越发没有回天之力了。
所以对比来看,高务实认为高拱继续执政并不会比张居正做得差,而如果自己将来有机会掌握大权,虽然收取商税的困难可谓巨大无比,但他还是自信至少能做得比张居正要好。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劳驾您张先生挪挪屁股,一边凉快去了。
剩下的就是冯保和李贵妃,高务实能想办法拆散的只有这两人。
冯保这边,按说应该相对好办。太监嘛,就算平时喜欢以文化装点门面,但骨子里爱财应该是跑不掉的,历史上冯保也并没有多么滴水不进不是?因此,只要操作得当,拉拢他入伙还是有希望的。
难点在于李贵妃,眼下的李贵妃还不是隆庆皇帝死后那个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皇权的李太后。此时的她深居宫中,哪怕高务实是个小孩子,但皇宫大内又不是高家后花园,哪能想去就去,上次那么好的机会进宫,不也没见着这位?
况且,就算见到了又如何?难道跟她说:哎呀,娘娘,我这里有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利润异常丰厚,您要不要也来入个股?
简直是荒天下之大唐。就算要入股,按照中国历代的传统,也该是他们家当家的来入——那是隆庆皇帝,也没轮到李贵妃啊。
高务实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李贵妃这个口子不好打开。不过他毕竟是在后世从过政的人,深知“领导搞不定,就搞定领导身边的人”这一真理。
“领导”身边的全是些宫女太监?没关系,冯保那边先想办法搞定,然后嘛——搞定李贵妃的家人!
李贵妃自己虽然深居宫中,可她总还是有家人的,而且史书里就记载了她的父亲,那个在后世有无数同名人的李伟。
这位后来的伯爵阁下,原先只是个通州乡间的泥瓦匠,当初其家乡遭了虫灾,李伟在乡下混不下去,逃难般的带着女儿来到京师,捱了几个月之后发现京师居、大不易,眼瞅着就要饿死街头了,无奈之下只能将女儿送去了裕王府做小丫鬟。
不得不说,这是李伟这辈子作出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因为从此之后,一条康庄大道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第009章 原料来源(上)
目标明确之后,接下来就到了实际行动的时候了。送走大舅张四维之后,高务实就把自己手底下唯一可以外派出门的人手——书童高小壮叫到自己书房,叫他出去打听几样东西的价格。
高小壮今年已经十五岁,长得人如其名,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是在同龄人里显得又高又壮,以高务实的估计,这小子按照前世的度量衡来算,估计超过一米七五,而且肩宽膀粗,搞不好得有百五十斤。在高务实前世,十五岁长到一米七五并不稀奇,至于体重……呵呵,超标倒是有保障,毕竟营养简直过于充足。但生于明朝的高小壮不过是个“家生子”,吃饱饭虽然还算有保障,但要说营养能多么充足那恐怕是想得有点多了,能长到这个体量,只能说是基因问题——他爹高老四就相当魁梧,是新郑高家家丁里头有数的几个大力士之一。
高小壮原本并不是在高拱家中做事,他是高氏六房的家生子,也就是高务实他老爹高拣的人。不过高拣常年在外,高小壮却是一直留在新郑,很早就在高务实身边了。这次高拱带着高务实先来京师,高小壮等几个下人却是随后被高务实的母亲张氏派过来照顾高务实的,毕竟在张氏看来,高小壮等四人服侍高务实数年,既熟悉也放心。被张氏派来的四个人,除了高小壮这个书童之外,还有一个马夫和两个使唤丫头。
高务实年纪还小,根本没什么机会去骑马,那马夫平日里其实是当车把式在用,而且年纪大了些,足有四十出头了,平时闷不吭声,高务实除了知道他驾车技术不错和力气不小之外,但跟他交流不多,实在谈不上了解,这种采买之事显然不会交给他去办。
至于两个使唤丫头,乃是一对孪生姐妹,原本的姓名连她们自己都记不得了,反正现在一个叫赏月,一个叫听琴,是高务实的娘亲取的。按理说丫鬟们出门采买点东西倒不算稀奇事,但无奈这对姐妹年纪也很小,今年也都只有十一岁。其实她们是早在四岁的时候就被卖进高府当丫鬟的,算起来倒也是高务实身边的“老人”了,忠心程度当然没有问题,不过让两个小丫头去做这件事就不大合适了。
这么一来,高务实就只好矮子里面拔将军,让高小壮去跑一趟。高务实让高小壮打听价格的几件东西,基本都是跟制造肥皂有关,当然还附带了几种可用于做成定香剂的香料。
众所周知,近代化学工业的基础是“三酸两碱”,“三酸”是硫酸、盐酸、硝酸,“两碱”是烧碱和纯碱(碳酸钠)。也许在很多人印象里,只有碳酸钠是中国古代常用的一种化学材料,毕竟谁家发面做馒头不放碱呢?但这个印象实际上太小看中国古人的智慧了,其实在中国古代,硫酸、硝酸乃至烧碱都能够制造且也真正有人制造出来的。
中国古代制造硫酸的主要原材料是绿矾,也叫青矾。绿矾加强热达到500℃以上就能分解生成氧化铁、二氧化硫、三氧化硫和水;三氧化硫与水反应就能生成硫酸。其化学方程式为:2FeSO4·7H2O=(高温)Fe2O3+SO2+SO3+14H2O
其生成物里有三氧化硫,三氧化硫溶解在水里面,就成了硫酸。由于这种硫酸是绿矾煅烧得到的,因此在中国古代被叫做“绿矾油”。绿矾在中国古代是一味中药,有很多药典里都有记载,煅烧绿矾的方法也不难:将绿矾和米醋同放在砂锅内盖好,放在炭炉上烧煅,待绿矾溶化时,即用竹片搅拌均匀,使矾、醋充分混和,然后加热再煅,至全部呈绛色为度,取出放冷。[注:古代记载的配比是“每煅绿矾100斤,用米醋20斤”。]
中国古代制造硝酸的方法是怎么得到的,高务实并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在公元八世纪时,阿拉伯炼金术士贾比尔·伊本·哈扬(JabiribnHayyan)在干馏硝石的时候发现并制得了硝酸,这似乎是人类关于硝酸最早的记录。同时,他也是硫酸和王水的发现者。所以中国也许是在唐宋时期,通过丝绸之路或者海上丝绸之路得到了硝酸的制造之法。
至于硝石(硝酸钾),在古代则一直被认为是中国的特产,因为只有中国人会提炼天然生成的硝酸钾。
《天工开物》里记载:“凡硝,华夷皆生,中国则专产西北。若东南贩者不给官引,则以为私货而罪之。硝质与盐同母,大地之下潮气蒸成,现于地面。近水而土薄者成盐,近山而土厚者成硝。以其入水即消溶,故名曰“硝”。长、淮以北,节过中秋,即居室之中,隔日扫地,可取少许以供煎炼。
凡硝三所最多:出蜀中者曰川硝,生山西者俗呼盐硝,生山东者俗呼土硝。凡硝刮扫取时(墙中亦或进出),入缸内水浸一宿,秽杂之物浮于面上,掠取去时,然后入釜,注水煎炼。硝化水干,倾于器内,经过一宿,即结成硝。其上浮者曰芒硝,芒长者曰马牙硝(皆从方产本质幻出),其下猥杂者曰朴硝。欲去杂还纯,再入水煎炼。入莱菔数枚同煮熟,倾入盆中,经宿结成白雪,则呼盆硝。凡制火药,牙硝、盆硝功用皆同。
凡取硝制药,少者用新瓦焙,多者用土釜焙,潮气一干,即取研末。凡研硝不以铁碾入石臼,相激火生,则祸不可测。凡硝配定何药分两,入黄同研,木炭则从后增入。凡硝既焙之后,经久潮性复生。使用巨炮,多从临期装载也。”
《天工开物》虽然还差了四五十年才会出现,但其技术却早已有之——其实这一点根本不必多说,要不然火药怎么来的?
简单点说,硝酸钾放在密闭容器里煅烧,生成二氧化氮,二氧化氮溶于水,就成了硝酸。硝酸与硫酸混合,就是腐蚀性极强的王水,那位阿拉伯的炼金术士应该就是用上面的方法生产出了硫酸和硝酸。
至于烧碱的生产方法,就更简单了。眼下盖房子经常要用到的熟石灰,其化学成分是氢氧化钙(Ca(OH)2),把它与碱(Na2CO3)的溶液混合,就能得到烧碱。其化学反应方程式为:Ca(OH)2+Na2CO3=CaCO3(沉淀)+2NaOH
烧碱的用途很多,例如高务实现在就要用其制作肥皂。肥皂的制造说起来也很简单,实际上就是用反应生成的烧碱,把脂肪皂化,变成肥皂。不过说来也是巧合,高务实之所以记得清楚,还是因为当年他做镇长的时候视察镇里某小学时,该小学正搞什么综合实践、兴趣培养,恰好高务实就看见那些孩子们一个个兴致高昂的制造了很多花式的小肥皂。而高大镇长当时为了展现关爱祖国花朵的伟大形象,兴致勃勃地与小朋友们一起动手,很是做了几块肥皂……当然,各类穿越小说里头,主角制造肥皂乃是常备技能,高务实闲暇无事的时候看小说也能学会啦。
至于纯碱,现在的纯碱可不是靠着后世那些著名的制碱法制成的工业纯碱,而是使用天然纯碱。这东西中国历来就有,产地分布也还算比较广,当然在眼下京城这边,应该主要是用来自于蒙古河套地区所产的“口碱”——大多应该是产自后世内蒙古鄂克托旗碱湖带。碱湖里的纯碱和盐湖里的盐巴一样,不需要什么技术,直接拿车装了就能卖,而且由于蒙古人自己拿碱没多大用处,所以被作为一种简单的创收手段使用,卖的价格也不高——或者干脆说:便宜得令人震惊。
第009章 原料来源(下)
言归正传,肥皂这东西,既然小学生都能做,可见难度不高,危险性也肯定不大——但凡化学实验当然或多或少有些危险性,不过既然能让小学生去做,可见这种危险性肯定是完全可控的。
当然,高务实也知道这种比较原始的烧碱制造方法,肯定存在着诸如效率低下、纯度有限等各种缺陷,但如果只是应付眼下的香皂生产,那还是不成问题的。
然而一个意外的情况出现了,因为高小壮问了一句:“大少爷,这些东西该去哪儿买?”
高务实是其父高拣的嫡长子,而高小壮是高拣这个“新郑高氏六房”的家生子,因此称呼高务实为大少爷实际是指“六房大少爷”,而不是泛指整个高家。毕竟,高拣自己就在兄弟之中排行老六了。事实上到今年为止,光是高拣就一共已经有了六个孩子,其中儿子四个、女儿两个。在高务实这个长兄之下的三兄弟分别是高务观、高务勤、高务俭,两个女儿是高云娉、高云婷。[注:史实只记载了几兄弟,大概是重男轻女思想在作怪,所以这里两个女儿是杜撰。]按照高拣的年纪来看,高务实以后可能还要再添弟弟或者妹妹……
高大少爷原本可没想过“去哪买”这一茬,当下呆了一呆,稍微有些迟疑地道:“发面的碱大概米面店就能问到价格,至于火碱(即烧碱此时的俗称)……”高务实突然有点语塞,火碱这东西,只要已经有了纯碱,制造固然不难,但大明实际上有没有他就真不知道了,而且即便是有,可能也不是可以大批量买到的,毕竟这年头的人们对火碱恐怕并没有什么需求量,不比纯碱可以用于发面这种日常所需。
“火碱就先算了,你就去问一下精碱的价格。”高务实斟酌了一下,又补充道:“然后去那些卖建房材料的店铺,问一下石炭灰的价格。至于那些猪油、牛油之类,应该不用我说了吧?”
“不用不用,大少爷,这些油肯定能在那些屠夫那儿问到。不过,您说的那些龙涎香、灵猫香和檀香油这些东西……”高小壮说话的声音又开始小了下去。
高务实很有大少爷气派地摆了摆手,道:“去药店问。”
“好嘞!”高小壮拍拍胸脯:“大少爷放心,包在小的身上了。”
高务实叮嘱道:“这些东西的价格你可千万记清楚了,事关重大!”
“小的别的不敢说,记性可还算是不错,大少爷您也是知道的。”
高务实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起来,高小壮能被挑作他的书童,除了家生子天然对主家比较忠诚这个因素之外,其本人比较聪明也是其中关键。事实上,像高家这样有着家学渊源的累世官宦之家,对于如何挑选合适的下人,都是有着自己的一套标准的,而对于各房长子的书童这样重要的人选,不夸张的说,其挑选时的认真程度恐怕比吏部考察一个县令还要严格不少。年龄大小、形象好坏、身体强弱、忠诚与否乃至于性格特点等等,都属于需要考察甄别的范围。
高小壮这次出门只是问价,高务实也就没有预先支给他银钱。等高小壮出了高府,他就叫来了赏月、听琴两个小丫头,让她们准备其他一些需要用到的工具。
制造香皂固然不难,但高务实做事秉承了其前世当秘书时的一些习惯,还是要提前把可能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并且首先要安排试制。
譬如说,搅拌用的工具虽然用筷子甚至木棍都可以,但高务实还是让两个小丫头找到一家首饰店,专门订制了几个前世比较常见的简易打蛋器。同时又亲自监工,找了个木匠来制作了几个为香皂定型用的木质模具等等。
虽然这些东西理论上讲并不影响香皂的制作成功与否,但却可以让第一次试制的香皂就有更好的质量,以及更加漂亮的外观,所以高务实依然提前做了准备——毕竟是要先打开高端市场嘛,除了功能要明显之外,最不能缺的就是逼格了。
没过多久,两个小萝莉就捧着几件大大小小的盒子走了进来。这对双胞胎同样穿着一身浅绿,咋一看去真是一模一样,不过高务实从小就由她们两个服侍,对如何分辨这对姐妹还是有办法的。从外貌上来说,姐姐赏月的左边鬓角边上有一颗痣,虽然很小,大概只有不到半粒绿豆大,但足以让高务实将她们二人区分开来。
至于其他差别,大概就是姐姐的胆量比妹妹稍微大一些——虽然是双胞胎,但也许是小时候被父母灌输了姐姐要照顾妹妹这样的思维,所以姐姐赏月多数时候会充当保护者的角色,而妹妹听琴则多半都处在被保护者的地位。
连平时跟高务实说话,也是赏月说得更多一点,像现在,就首先是赏月来回话:“大少爷,您做的这个‘搅拌器’可真是个好东西,打蛋的时候用它可真是方便。不过,您说的那个香皂,怎么还要用到这个东西?”
高务实见她们把东西一样样放在桌上,走过去打开盒子,一边检查一边回答:“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嗯,这铁丝拉得还算马马虎虎,不过这种简单的铁丝太容易生锈,这点很不好……”
听琴难得地插了一句嘴:“奴婢听说银子是不会生锈的,大少爷要想不生锈,可以用银子做一个试试。”
高务实笑了笑:“银子一般来说的确不容易生锈,不过这东西用银子做可不合适。”他心道:等以后我的香皂产业规模扩大了,得要多少银子做打蛋器?而且要是用银做,万一管理不够严格,被人给顺走了,那不都是损失?再说,又不是没有解决办法,无非是使用不锈钢材质嘛。
当然,不锈钢这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也不见得简单。虽然这种用作打蛋器的不锈钢,只要有铬就可以很容易弄出来,不过在眼下这个时代,一拍脑子就要去找铬矿……这好像就有点好高骛远了。
那怎么办?今后一旦开启了大生产,打蛋器如果老生锈,大小也是一个麻烦啊。
高务实不禁陷入了思考。
第010章 优劣利弊(上)
解决生锈的办法当然是有的,除了直接使用不锈钢,在高务实前世最简单的当然是直接拿砂布打磨,但前世常见的砂布却也不是眼下大明就已经有了的,而且砂布也有很多种类,以现在的条件制造一点可以打磨钝器的砂布倒是也不难,但是用来打磨打蛋器的砂布,怕是就有点不好办。
而除了砂布打磨这种物理解决办法之外,还有一种化学办法,那就是直接用盐酸浸泡。中国古代就会制造硫酸,因此在高务实看来,加工一下制成盐酸当然也很简单——硫酸与食盐混合加热即可。但考虑到中国此时制造硫酸是用绿矾为原料,绿矾虽然谈不上多么稀有,但毕竟从成本上来说也还是不划算了。
有这工夫还不如重新造个,反正拉铁丝这门技艺在中国又不算很难,那些锁子甲什么的,不都要用到铁丝么?
但高务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感觉没有全套工业体系果然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区区一个打蛋器除锈,在综合了成本因素之后,居然还不如不解决。这个结果,让高务实这个多少带了点“穿越者无所不能”心态的人有些难以接受,皱起眉头久久不肯开口。
赏月见了,就有些责备地瞪了妹妹一眼,然后说道:“大少爷,其实您也不必担心,如果按您之前说的,到时候要生产很多的香皂,那这个……搅拌器,嗯,这个搅拌器其实很难生锈的。”
高务实微微一怔,下意识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每天都在用啊!”赏月小心地看了高务实一眼,回答道:“您看,把一件铁器沾了水,放在那儿几天不用,那肯定是要生锈的。可如果这件铁器每天都在使用,用完之后又每次都擦得干干净净,那一般就很难会生锈啦。”
高务实呆了一呆,然后一拍脑袋:“对啊,怎么把这么简单的道理给忘了!赏月,你这个提醒很及时,当记一功……嗯,不过赏钱现在不能给你,等我赚了钱再一并赏赐吧。”
赏月抿嘴一笑:“奴婢就是随口一说,这哪当得起赏赐?”
高务实摆摆手,正色道:“这可不是随口一说的问题,有功就得赏,无论大小。还有,不是跟你们说了很多次了吗,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不用自称奴婢。”
赏月和听琴对望了一眼,还是由赏月开口:“大少爷虽有恩典,但奴婢们可不敢恃宠而骄,况且要是平时说顺了口,异日当着外人也如此这般称呼,旁人怕不是要腹诽大少爷管教不严……失了主家颜面,奴婢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高务实叹了口气,知道二姝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这个时代毕竟不是“人人平等”宣传了若干代人的时代,要让她们觉得大少爷和自己是“平等”关系,怕是基本等于白扯。没法子,以后再看情况吧。
各种大小工具用品检查完毕,高小壮又还没回,高务实就闲着没事好干了,想了想,吩咐赏月听琴研墨,他打算练练字。
其实按理说他跟高拱一同来京,原本是由于高拱想亲自督导他学习,但高拱对他虽然关心,可一则来京的时间恰好赶在年关,按照中国的千年习俗,过新年才是大事;二则高拱重新当政,一时也实在是事务繁忙抽不开身。两个原因加在一块,就导致直到现在还没决定好由谁来给高务实做这个西席先生。
其实高务实穿越之后,自己觉得读书的能力仿佛很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当年做秘书的时候写惯了各种“党八股”的缘故,总之他就是觉得自己对于“套路作文”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适应性,基本可以说是信手拈来。虽然说要把现代文换成文言文,把党八股换成真八股,但他感觉其实差别并不是很大——至少,在有一点上非常类似:大明的八股文,圣人之言高于一切自己的思想;前世的八股文,中央决议高于一切自己的思想。
所以,从这个根本上来说,两者其实是一个调调。
当然,差别肯定还是有的。前世中央的决议绝大多数都是经过多方调研、讨论乃至公议之后做出的决断,基本上都当得起“与时俱进、踏实务实”之类的评价。就算偶有某些基层感觉中央调子太高,其实多半也是因为中国实在太大,地区与地区之间发展不平衡,中央只能按照最广泛的情况来做出决断,个别地区有时候感觉本地的实际条件与中央要求有所偏差那也不足为奇;而至于大明的圣人之言嘛,那就真是一言难尽了……
不过,如果依高务实的看法,对于绝大多数圣人之言,可以这样简而言之:用于修身治学,极佳;用于治国理政,扯淡。
他自己当年也经历了十几年应试教育强行灌注,甚至工作后也时不时会有些包括党校学习之类各种各样的培训、进修,所以对于考试这种事,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哪怕大明时代科举考试的录取率远低于前世,也不至于让他视为畏途。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现在这些大明考生读死书的多,而他除了读书,可是专门学习过应试方法的。如果把科举考试当成前世的审题作文,那么高务实很显然知道该从什么方向切入主题——这在八股文里就是最关键的“破题”,也知道必须在文章中带上一些什么干货,最终才最容易拿到“高分”。
因为这个优势的存在,高务实虽然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扶危救难大计想要成功,首先就必须先高中进士,但此时却也毫不着急,他自信自己应付考试比起其他考生来说要简单得多,至于精学儒术……嗯,这事不着急,至少在这个时代来说,儒学精绝的人大把的有,可是能扶危救难的人却被已经被历史证明了没能出现——也许有一些在能力上足以扶危救难但实际上败于政治斗争或因其他原因而下台的人,但既然最终没有成功,其实也等于没有。
八股文是一种科举考试的文章体裁,属于命题作文,题目都出自《四书》,但格式要求严格,很难写,如同“戴着镣铐跳舞”,要写得好很不容易,需经长期的训练。也正因为如此,才能根据一定的标准来区别高下,确保公平,所以尤其适合考试。
第010章 优劣利弊(下)
说八股文太重形式,是“束缚思想”,难道古人就不明白这个道理?明明知道如此,还是不改,那就一定有不改它的理由,肯定仔细权衡过利弊。像高务实前世的公务员考试也考申论,考过公务员的人应该知道,申论作文要写好不容易,往往是拉分的关键,内容主要是当今的热点难点,也有固定的格式可套,什么“三段论”,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等等。其实这难道就不是现代版的八股文么?当然,比较起来,其自由发挥度要稍高一些,但是弊端是高下不好评判。也许从形式上来看,似乎要比八股文自由多了,但有时明明觉得写得很好,论述很精彩,却和“标准答案”不符,分数很低。或者同一篇文章,这个人看了说好,换了个人批卷子就觉得是一派胡言,分数很低。
事实上古人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才有八股文这样的严格要求,首先形式上统一标准,制定游戏规则,确保公平的取舍,以免惹人非议。八股文有格式上的要求,却没有所谓“标准答案”,而且那时候考完的试卷都会发还本人,上面都有批改痕迹,这可是对批卷者的巨大压力,不能不认真谨慎。比起前世的只知道分数,不能查看卷中是改得对还是不对,反倒是公开民主多了。
八股文有利有弊,总体上看,近代以来对其弊端有过分夸大的嫌疑,而忽视了它在选拔人才、确保公正公平、延续中华传统文化、维护社会稳定等方面所起到的巨大作用。
其实,八股文真正最大的弊端,以高务实来看,并不在于文体,而在于出题的范围。明清之八股文,考题范围基本局限于《四书》[注:理论上《五经》也算,但实际上考得非常少],写文章的时候,还几乎不允许有自己的思想,只能“代圣人立言”,那就无怪乎“禁锢思想”了。而且考题不外《四书》也导致后期出题上的麻烦——《四书》翻来覆去每句话都考过了,每句话出题都有不知多少“范文”。结果只好“别出心裁”,搞出各种截搭题,虽然这些截搭题中也有不少奇思妙想、独辟蹊径之题,却也少不得闹出一些奇葩无语的笑话。
其实这几年闲来无事的时候,高务实所做出的大明改革规划里头就有关于科举改革的很多内容,不过那都是在将来掌握大权之后的事,甚至不光是掌握大权——还要有巨大的声望以及前期做出的许多铺垫作为支撑,然后才能分步骤、一点一点来改革。
至于说跟前世那些要搞“****”的人所想的废除科举,高务实倒是完全没有想过——君不见那么多法国启蒙思想家极力推崇中国的科举制?法国启蒙思想泰斗伏尔泰甚至在《论孔子》中写道:“没有任何立法者比孔夫子曾对世界宣布了更有用的真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超过基督教义的最纯粹的道德”。而法国1793年宪法所附《人权和公民权宣言》以及法国1795年宪法所附《人和公民的权利和义务宣言》都写入了孔子的名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分别定义为自由的道德界限和公民义务的原则。把外国先哲的格言写入宪法,这可算是第一例!中国文明当时在法国受到推崇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论语》中的经典,如今十分醒目地镌刻在纽约联合国总部的大厅里,被誉为处理国家关系的“黄金法则”。]
不仅是崇拜孔子,伏尔泰对古代中国的行政运行机制更是大加赞扬,认为比之印度、波斯和土耳其的政治统治形式,中国要幸运得多。他说,在这里,“一切都由一级从属一级的衙门来裁决,官员必须经过好几次严格的考试才被录用。在中国,这些衙门就是治理一切的机构。六部属于帝国各官府之首;吏部掌管各省官吏;户部掌管财政;礼部掌管礼仪、科学和艺术;兵部掌管战事;刑部掌管刑狱;工部掌管公共工程。这些部处理事务的结果都呈报到一个最高机构[注:应该是指内阁]。六部之下有44个常设在北京的下属机构,每个省每个城市的官员都有一个辅佐的衙门。”
因此,在伏尔泰看来,人类肯定想象不出比中国这样的政治形式更好的政府,而古代中国政府更不是孟德斯鸠心目中那样的专制政府。在这种行政制度下,皇帝要实行专断是不可能的。一般法令出自皇帝,但是,由于有那样的政府机构,皇帝不向精通法律的、选举出来的有识之士咨询,那他就什么也做不成。即使人们在皇帝面前必须像敬拜神明一样下跪,对他稍有不敬就要以冒犯天颜之罪受到惩处,但所有这些,都不能说明这是一个专制独裁的政府。
为何?因为在伏尔泰看来,独裁政府应该是这样的:君主可以不遵循一定形式,只凭个人意志,毫无理由地剥夺臣民的财产或生命而不触犯法律。所以如果说曾经有过一个国家,在那里人们的生命、名誉和财产受到法律保护,那就是“中华帝国”。执行这些法律的机构越多,行政系统也越不能专断。尽管有时君主可以滥用职权加害于他所熟悉的少数人,但他无法滥用职权加害于他所不认识的、在法律保护下的大多数百姓。
在高务实看来,伏尔泰的说法多少有些“唯中国论”,其中可能有利用中国当时的先进来促进法国革命的意图。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伏尔泰敏锐的发现了限制中国皇帝专权的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由于儒家思想的深入人心,从百官到百姓,所有人几乎都成为了监督皇帝言行作为的一员。
儒家思想对“圣君”的要求是极为严格的,这也就在舆论和民心上对皇帝的作为做出了严格的限制,这个限制最终甚至形成了一把高悬在历代统治者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得民心者得天下。如果反过来说:失了民心,也就注定要失去天下了。
就好比眼下隆庆帝动不动就被臣子们批评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还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只是高务实做惯了前世“党的干部”,对于眼下大明言官们的表现终究很难满意——监督皇帝当然是必要的,但监督的重心却不该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这么多人监督皇帝一个人其实很简单,实在不需要废太多心力,更重要的还是应该放在整个吏治之上,不能降本流末,更不能本末倒置。
第011章 材料价格(上)
高小壮这一去时间颇久,中午吃饭竟然没能赶回,到了差不多申时时分才冒着风雪赶回高府,天色都已经开始暗了。
高务实见他外衣上到处都是湿痕,头发甚至还在凝聚着水珠往下掉落,带着责怪的语气关心道:“你就不会穿着蓑衣或者打个伞出门吗,怎么弄成这副落汤鸡的模样了?”说着朝他招手,指着自己书房的炭炉子:“来,过来烤烤火,感冒……呃,着凉就不好了。”
“谢大少爷。”高小壮倒是不怎么在意:“其实小的出门是穿了蓑衣的,笠帽也戴了,可架不住京师这风实在太大了些,那雪花飘得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尽望蓑衣里乱灌。笠帽也就能挡个头顶,其他地方也没办法……不过,也没事,都是些浮雪,烤着火不用一炷香就能全干了。”
赏月给高小壮搬了个小条椅过来,高小壮颇有些手足无措地谢过,高务实笑了笑,吩咐他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待他挨着半边屁股在下首位置坐好,高务实才问道:“那几样东西的价格可都问到了?碱价如何?贵吗?”
高小壮回答道:“小的以前没买过碱,也不知道是贵还是不贵,总之一两银子可买土碱两百斤,可买精碱一百二十五斤。”[注:数据来源于《宛署杂记》、《工部厂库须知》等,颇为权威。]
高务实稍稍一怔,诧异道:“这么便宜?”他心中有些疑惑,按说京师的纯碱虽然应该就是口碱,是蒙古人从河套碱湖里直接装了来卖的,但从河套到京师这段距离可也不近啊,眼下又没有火车汽车,在运力低下的情况下,这运输费应该很高才是?
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了:不光是碱价便宜的问题,更关键是银子值钱!毕竟相当于很多人家月收入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呢!这就好比前世普通家庭拿出月收入的四到五分之一去买碱,比方说买一千块钱的碱……那可是六百多公斤(批发价)呢。
这么一想,价格就正常很多了。高务实点点头,又问:“石灰呢?”
高小壮来了精神,坐直身子道:“说到这个石灰,小的瞧着就很便宜了,小的问了三四个店家,价格都差不多,一两银子能买一百斗,不过有一点不大好,就是他们只管出货,却不管运送。”
高务实点了点头,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暂时没做声。
一斗等于十升,一升差不多有三斤上下,就按三斤算吧。也就是说,一斗就有三十斤,按照高小壮打听的价格,一两银子可以买一百斗,也就是差不多三千斤的样子……就算石灰很压秤,但三千斤石灰才值一两银子,也难怪对方不负责运送了。
其实这还真是高务实误会了,那些店家不肯运送并不是因为人工费太贵,而是因为没那么多的运输工具。要知道就算是木轮板车,要运送三千斤石灰也得有个十几二十辆车才搞得定,而对于店家来说,这么多木轮板车拿来送石灰,肯定不如拿去进货以及给一些体量较小的货物买主送货,这么一比较,送石灰就很不划算了。而他们进货的渠道都不远——京城周边就有很多石灰矿,那些石灰石都是矿上负责运送给他们的。这年头,矿工都是真正的苦哈哈,历来都是卖最苦的劳力,赚最少的钱,实在是惨得很,所以自古矿工起义都是十分危险的情况——既有劳力,还不怕死,能不严重吗。
所以问题在于车,而不在于人。人工费用说起来还真是无所谓,这年头卖苦力的真“搬砖党”们,收入是相当低廉的。低到什么程度呢?一个长工每天起早贪黑,有活就得一直干着,其薪资却仅仅是一百天三两银子,唯一算得上福利的是店家会管一顿午饭。万幸这顿饭虽然也不可能会有多少油水在里头,但至少基本还是能吃饱的。
是的,这时候的人力,就是这般廉价到生长于现代社会的人几乎无法置信。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后来高务实还特意找在工部任职的“高党”人士问过了,当时工部各部门的劳动者,分为匠和夫两个等级,匠、夫又各分为长工和短工,匠的工资高于夫,长工的工资高于短工,但相差不是很大,而且不同部门的工资,也有所差别。总起来看,技术含量高的工种的工资水平,要高于技术含量低的工种,其中最高者每工0.07两[注:每工的意思是一人一天的工作。],最低者每工0.03两,相差一倍有余。[注:数据来源仍然是《工部厂库须知》,该书由曾经两度巡视厂库的工科给事中何士晋纂辑,万历四十三年六月成书,共12卷。该书自卷三至卷一二,详细记载了工部所属各机构“会有”、“召买”的各项物料数额及单价,以及一些部门的劳务价格,总数达400余种。本书中许多物品价格都会参照该书记载,今后如非特殊情况不再单独说明。]
接下来,高务实就主要问了一下各种主要油脂的价格,顺带问了对应的肉价。总的来看,就两个字形容:便宜。如果要用三个字,那就是:贼便宜!
目前京师猪肉价格是一两银子五十五斤半,猪油的价格比猪肉贵了三倍左右,一两银子只能买十八斤三两;牛肉反倒比猪肉便宜,一两银子能买足足七十七斤,而且牛油也便宜,一两银子能买二十九斤半;羊肉的价格跟牛肉基本差不多,但羊油比牛油贵,一两银子只能买二十三斤,不过仍然比猪油便宜。
“为何牛肉和羊肉要比猪肉便宜?”生长于后世的高务实高书记表示很难理解,皱着眉头发问:“还有猪油,怎么也比牛油、羊油贵?这是何道理?”
在高书记看来,养猪的难度那么低,生猪产量不知道是牛羊的多少倍,怎么可能反而价格更高了?他下意识就认为这个价格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高小壮这小子怕不是被人给忽悠了吧?
哪知道高小壮竟然也是一脸惊讶,诧异道:“大少爷原来也不知道这个情况?”
高务实呆了一呆,反问:“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难道京师附近这段时间发了猪瘟,猪都死绝了不成?
第011章 材料价格(下)
高小壮忙道:“小的刚来京师的时候,闲着没事,去给厨房帮了两天工,听二师傅说,京师这边牛羊价格便宜,与我们河南不同。说是宣大那边的边军穷困得紧,只好悄悄摸摸地跟蒙古人做些小买卖,卖些锅碗瓢盆之类的玩意给蒙古人。可没想到,那些蒙古人怕不是比边军还穷,别的什么都没有,又不怎么乐意卖马,只肯拿些牛羊充数。但咱们边军的人虽然看着也挺多,却也吃不下那许多牛羊,只好做个转手买卖,京师这边就是转手买卖最大的去处,闹到最后京师的牛羊价格就一跌再跌,最后比猪肉还便宜了!”
高务实听了这话,那可真是……惊了个呆!
眼下可还没发生俺答封贡,九边跟蒙古人还处于完全的敌对状态,一年到头动不动就开仗,双方在边境线上一年下来少不得大小数十战,出动兵力大的过万,小的几十人,反正简而言之就是绝不消停。可没曾想,居然还有这种暗地里的互市!这……这他妈要是上纲上线的话,说卖国也不为过了!
不过高书记到底是个务实派,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也不奇怪——不是说卖国不奇怪,而是以边军的经济情况来看不奇怪。
毕竟,好像就这一两年,就要发生俺答封贡,而根据记载,这件事是高拱和张居正联手决定下来的。这两位都是务实派,顶住了朝中大批清流的口诛笔伐,最终使得明廷以互市为条件与俺答汗和解,在大半个北部边界休兵止戈,为将来的万历中兴取得了良好的外部条件。
高拱和张居正的执政理念实际上是相当契合的,最关键一点就是尽量的务实,求实绩、求实效,面子问题除非完全过不去,否则都先放到一边。而俺答封贡这件事,如果不是因为有利——甚至是有大利,他们肯定是不会冒着背负骂名的风险坚持同意的。
那么,利益在哪?
别的都先不说,就说这区区牛羊价格,那也算利益的一部分啊!
更何况,卖给蒙古“锅碗瓢盆”,获取牛羊肉食这种生意,本身也会促进“锅碗瓢盆”的生产。生产锅碗瓢盆,就肯定得加大生铁产出,加大生铁产出就要多雇佣工人挖矿、锻铁,这不也是好事吗?放在高书记那个年代,这一桩桩、一茬茬,可都是拉动就业啊!可都是实打实的政绩啊!更何况在拉动就业的前提下,还提高了人民群众的生活标准,这种好事放在他当政那会儿,怕是只有智障才会拒之门外啊老铁!
当然,高务实也知道,事情自然不会这么简单,至少边军方面跟蒙古的私下动作肯定不是基层大头兵有本事干起来的,何况这事业都已经做大到能影响京师肉价的地步了!
至于说边军只卖了些锅碗瓢盆……哼哼,高书记表示,你当我是刚从幼儿园毕业的?
不过这档子事不是他现在能插手的——别说插手,插嘴都不能。要知道,这里头牵涉的利益之巨、牵涉的人物之大、牵涉的范围之广,绝对可以用惊人二字形容,只怕就算高拱有心思处置,都未必敢轻举妄动,他一个小屁孩子要是敢往里凑,怕是连高拱都能给害死。
算了算了,这事儿暂时没本事去管,先放一放吧,等老子以后当了政再说,眼下还是先把赚钱大业搞定才是正经。
高务实定了定神,假装没太在意:“嗯,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这么说,我需要的这些原料都相当便宜咯?”
高小壮滞了一滞,迟疑道:“那……也不是。”
高务实眼珠一转,问道:“可是定香剂——呃,我是说,那些香料很贵?”
“那真是太贵了!”高小壮一惊一乍地掰着手指道:“那个什么龙涎香,说是分作上中下三种,上品的那种比黄金还贵三分,中品的略低于黄金,就算下品的龙涎香,也比银子还贵,一两银子还买不到一样重的下品龙涎香!”
高务实叹了口气,这个其实也还算在他的预计之内,毕竟龙涎香这东西本身就少,还是纯粹靠运气才能得到的,不贵才是奇哉怪也。虽然略有些失望,但因为早有心理准备,也还算可以接受,于是问道:“其他几样呢?”
高小壮答道:“大少爷说的那个海狸香,小的跑了十几家店,都说没听过这东西。后来还是一位去楚记药行进货的辽东药商听得有趣,过来与小的论及海狸此物……”
原来那位辽东药商足迹遍布辽东,曾在原奴儿干都司撒叉河卫西北见过一种生活在河里的狸子,他的一位海西女真人朋友告诉他,这种狸子的皮毛极好,不亚于貂皮,且有一桩特殊之处,就是其肛腺前有一对香囊,香囊中可挤出“香油”,但那香油原本气味古怪,谈不上好闻,须得晒干之后,才能散发奇香。但高小壮只听高务实说了个名字,根本不知道那玩意儿是不是自家大少爷说的海狸香,因此也没敢确认。
高务实听了解释,才恍然想起,海狸这个名字其实本来就有误,这东西其实是生活在淡水河流之中,前世他穿越前已经改名为河狸,只是在香料界因为习惯的缘故,才仍称呼为海狸香。而且河狸这个物种,在中国十分稀少,在俄罗斯、蒙古国数量也不大,真正的主要产出国是加拿大。当然原本欧洲也有不少分布,可惜后来因为海狸皮十分珍贵,被捕杀得差点灭绝了。
高务实一听,觉得这就不好办了,看来大明并没有人经营海狸香这门生意,甚至知道海狸这种动物的人恐怕都相当少。
其实理论上他也可以考虑跟那位辽东药商谈谈合作,让他组织人去黑龙江上游海狸分布区取香,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这海狸的皮毛比海狸香的价值更容易被现在这个时代的人接受,万一也跟欧洲似的捕杀过度给弄绝了种,自己岂非是间接的大罪人?保护生态环境这种事,古人自然基本不会去考虑,但对他来说还是很重要的,毕竟他是一个在前世被轰炸式洗脑过的人……
看来海狸香是指望不上了,高务实只好问:“那灵猫香呢?”他没有先问麝香,因为麝香肯定是有卖的,价格上虽然不会很便宜,但在这个野生动物还颇为丰富的年代其实也不至于贵得离谱。然而麝香这东西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对于女性而言有一定的危险性。
记得当初某天高书记回家,碰巧老妈在看《甄嬛传》,剧中甄嬛初次怀孕,皇帝十分高兴,但甄嬛不幸被猫抓伤。深怕失宠失势的陵容用尽心计,赠送了一瓶家传的舒痕胶给甄嬛,告知此药去疤效果很好。实际上陵容在舒痕胶里放了大量的麝香,希望甄嬛长期用药去疤,通过药物的香气伤害甄嬛腹中的胎儿宝宝,害她流产。
当时高书记就有些咋舌,麝香这么厉害?于是拿起手机顺手百度了一下,发现麝香在生活当中其实是很常见的,如:膏药、香水、空气清新剂、甚至泡脚粉等等,几乎均含有麝香成份,唯一的问题是,麝香真能致流产吗?高书记还算认真的看了些文章,得出的综合观点是这么一些:
首先天然麝香和人工合成麝香是不同的。天然麝香为雄麝的肚脐和生殖器之间腺囊的分泌物,它干燥后既是名贵的香料,也是名贵的药材。除了可活血止痛、通经络、开窍醒神外,还可以用来催产下胎。而人工麝香是可以替代天然麝香的一种药品和药品成分,高书记前世日常生活中所能接触到的麝香通常都是人工麝香。
天然麝香的药性比较强,长期接触或者直接服用的确有使孕妇流产的功效。但是日常生活中所见的几乎全部为人工麝香,虽然它也会对孕妇会产生或多或少的一点不良影响,但是远远没有电视剧所演的那么严重,也并非闻一闻就立马流产。通常来说,即使是天然麝香,也只有长时间沉浸在麝香香气周围的孕妇才会有诱发流产的机会。平时偶然闻到麝香香水、麝香药膏的气味并不会导致流产。当然,以前世人们对孩子的珍视,孕妇们肯定是能不闻绝对不闻了。
麝香的效果就是这样,所以对于要做香皂并且前期主打上流社会销路的高务实来说,就已经基本上算是宣布跟它再见了。
设想一下这个罪名:“务实献香皂,帝后悦,恒用之,乃绝嗣。”
呃,那这个乐子可就太大了。
第012章 划分档次(上)
这时高小壮有些尴尬地回答道:“大少爷,呃……他们说灵猫香这个说法可能有误,说只知道狸香,或者也可以叫香狸香。”
高务实闻言一滞,暗道我怎么知道这玩意现在叫什么,反正在前世它就是叫灵猫香啊!
他会这么想,其实这也是他自己缺见识,灵猫这东西无论是大灵猫还是小灵猫,都属于后来生物学的学名,这两种动物在中国古代的称呼其实相当多。其中大灵猫又叫文狸、灵狸、灵猫、香狸、香猫、山狸、九节狸、九江狸、五间狸、送屎狸、五寸斑、七支狸、青鬃、禾狸等;而小灵猫又叫笔猫、斑灵猫、麝猫、七间狸、乌脚狸、包公狸、果子狸等。
当然,这时代在灵猫上所取之香究竟怎么称呼,高务实的的确确不知道,他口称灵猫香被人否认,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好好好,你们是行家,你们说是啥那就是啥吧。
于是他干咳一声,稍稍遮掩了一下:“哦,原来这东西在京城叫狸香?好吧,那……狸香价格如何?”
“比龙涎香便宜不少,但也很贵!”高小壮伸出一根手指:“一两银子只能买不到七两狸香,而且听说货还不多。”
高务实点了点头,心里盘算开来。
按照银子在大明的购买力来说,这个价格确实也很贵,不过好在此物在香皂中只是作为定香剂使用,并不是主料,虽然高务实也不知道制造香皂之时这个定香剂的具体消耗量,但既然不是主料,用量就肯定不会特别大,所以完全足以支撑。
至于货不多,这个问题高务实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中国并不流行香水这种东西,中国历来使用的是熏香和香囊,所以灵猫香在此时很可能是属于药材一类,而且多半是用量不大的那种。至于说香水,古代中国也不能说就没有,但大多数是类似于花露水之类,讲究的是新鲜,一般是即出即用,而且还能饮用——没错,这个花露水与后世那些驱蚊止痒的花露水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货不多当然算是个问题,但高务实认为不能算什么大问题。利之所在,人之所趋。只要他高大少爷肯下订单,有的是人愿意为灵猫香的货源奔走——我大明缺什么也不会缺人力,这个时代的山上也不会缺灵猫,倒是缺钱的人很多很多。
他甚至觉得,如果将来香皂生意持续火爆,说不定还能催生出人工饲养灵猫来取香出售的养殖场之类。当然,这些都只能算是理想状态下的远景规划,眼下的重点肯定不至于要放在这些事情上面。
于是,以灵猫香作为香皂的定香剂就算是暂时决定下来了。剩下的问题就只有一个,香精多样化。
他隐约记得自己当年在县委时,有次随团去广东考察日化产业的时候,某个本土日化企业为他们介绍过一些香精的发展历史,似乎到了1857年前后,人类才开始从褐煤树脂中得到的碳氢化物加以硝化,其得到的产物有类似杏仁油和麝香油的香味。此后,由于化学工业突飞猛进,人造合成香精遂开始大行其道。
但他现在肯定不可能跳过自然香精去搞合成香精。因为现在自然香精的提取并不能成为限制香皂生产的瓶颈,毕竟所需的原材料在这个时代称得上足够丰富,反而是搞人工合成香精没有足够的技术条件。技术条件既然不足,那显然成本上也就没有自然香精有优势了。
这一来,选择范围大大缩小,能考虑的就只有天然香精了。再从成本来考虑,必然是以大明本土有足够产出的植物香精为主。在后世,天然植物香精比较出名的倒还挺多,诸如印度的檀香、保加利亚的玫瑰、中国的薄荷和八角茴香、斯里兰卡的肉桂以及法国的熏衣草等。但是很显然,这其中那些大明没有的暂时就不用考虑了。
除了薄荷和八角茴香之外,在大明土地上能够轻易大量获取的,还有月桂叶、桂皮之类,但这其中除了薄荷,其他的似乎并不特别适合作为香皂香精。这种往皮肤上使的,还是鲜花类比较好。
托了中国地大物博的福,鲜花类的选择就很多了,譬如玫瑰[注:玫瑰其实是在“西风东渐”之后才在中国兴起的,但此花中国古已有之,然其特性非古代文人所好,尤其玫瑰的刺,在中国古代多被认为是“妒”的体现,于是留下的杰作就不多,此花的口碑也不太好。]、茉莉、桂花、白兰、黄兰、木兰等这些适合制造香精的品类简直数不胜数。
当然一开始还是不要好高骛远,不妨先选出薄荷、茉莉、桂花这三种香味尤其独特、分明的来试试水,其余的慢慢推出不迟。譬如玫瑰香味的,如果能外销欧洲可能颇有钱途,但在此之前只能在大明销售的话,则至少需要先在文坛做出铺垫——譬如来一篇广为传诵的佳作之类,否则对其有兴趣的群体恐怕过于小众——谁肯认为自己善妒啊?
至于香精、香油的提取方法,高务实现在也不十分清楚明朝时的水平,但他觉得既然中国在唐代就已经很擅长制作香袋、香囊,在明代甚至已经发展到用花制酱、酿酒、窨茶,那么提取香精、制造香油应该也是不在话下的。
退一步说,就算到时候发现提取水平不够,也完全不必担忧,他还有那么两三种对技术要求不算太高的办法可供使用,全都是在那次考察中,听那家化工企业生产科科长讲到香精生产发展史的时候学来的,虽然当时人家说得也不算多么细致,但应付一下当前水平的香精制取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把这些生产上的事情弄清楚之后,高务实的心情就开始放松起来,接下来要考虑的事则是尽可能提高产品附加值了。
提高产品附加值最好的两个办法,一是垄断,一是品牌。
垄断的问题好办,眼下是三伯高拱当政,又没有什么《反垄断法》之类的东西,只要技术保密工作到位,其他下三滥的手段至少暂时是可以无视的。
所以,要搞定的就只有品牌一项了。
第012章 划分档次(下)
因为身份关系,他跟大多数穿越者的办法不同,不打算从普通肥皂开始经营。从高端覆盖低端是他早已打定了主意的办法,而且最好是直接从大明最顶端——皇室开始往下覆盖。
按照他目前的想法,高端产品至少可以分成三等:皇室、高官贵戚、巨富豪强。高务实当年虽然不是商人,但大概也知道做品牌这事儿,最基本的当属商标了。
但是按照他的想法,今后的一些产品,需要一个“总商标”,以此来展现企业形象和企业实力,而其下则可分出不同的“分商标”,那么就至少需要主、副两个商标。
主商标他早已想好,就叫“京华”,以后他鼓捣出来的任何产业全都以“京华”冠名。至于香皂的三个档次副商标,经过简单思考,他决定把专供大明皇室的这一类产品定为“御贡”,商标直接印在香皂之上,样式为阴刻小篆“御贡”字样,香皂边缘阳刻窗框,窗框一角绘此香皂香味之所出的花纹,譬如茉莉花香味的香皂就在窗框边阳刻一支茉莉花,以此类推。
主打高官贵戚的这一档,则以翰林院及科举考试专用的台阁体,阴刻“国士”字样;主打巨富豪强的这一档,则以行草阴刻“雅士”字样。两者如“御贡”档次香皂一般,阳刻窗框花纹依例。
至于其上的题字由谁来写,那自然是尽量发挥身份优势——高拱啊!堂堂帝师、内阁大学士的墨宝直接拓在香皂之上,还怕没有逼格?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话,“御贡”二字最好让高拱开个口请皇帝自个写了赐下来……只要能说动高拱开口,请到御笔不会有问题,唯一可虑的反倒是不知道隆庆天子会不会写小篆。毕竟,众所周知,因为世宗嘉靖皇帝的缘故,这位隆庆皇爷当年读书实在有点迟。
能有皇帝御笔自然是最好的状况,虽然御贡的这批香皂,旁人估摸着是用不上的,就算有圣上的墨宝他们也看不见,但是没关系,看不见并不会耽误高务实吹牛——哦,是打广告。
退一步讲,就算说不动高拱去开这个口也没关系,高务实可以利用的资源足够多——张四维这个亲舅舅帮自家外甥写几个字不是小菜一碟?再不济,高拱门下偌多弟子,哪个不是上过金榜的翰林清贵出身,随便拎一个出来写的字也差不了,顶多就是名气小了些罢了,逼格略微下降而已,虽有影响,问题不大——至少在民间看来,这些上过金榜的老爷,那可都是文曲星呐!
高务实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的计划在自己仅有的三名心腹面前说了。高小壮自然没得说,直夸自家大少爷智计百出、机变如神,有了这样的“底子”,只要香皂这东西真像大少爷说的那般好用,不卖得洛阳纸贵才怪了。
赏月说的也跟高小壮意思差不多,顶多就是夸得没那么直接罢了。倒是听琴欢喜过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高务实当年秘书出身,察言观色实乃一把好手,当下就发现了听琴似有所思,他心中一动,暗道:“我这计划莫非有什么问题?”
他虽然好歹也是干过一把手的人,但毕竟只是一个镇的格局,级别也不高,本身又是所谓“年轻干部”,还没有养成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心态习惯,当下便开口问道:“听琴,有什么话就直说,你们都是我最心腹之人,你们若是都不肯说实话,我还能问计于谁?”
“少爷误会了。”听琴摇了摇头,道:“奴婢不是不敢说,只是不确定自己想得对不对。”
高务实笑道:“你这就是想多了,对固然好,不对又有什么打紧?现在正是集思广益之时,但凡想到什么,只管说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听琴原本就比姐姐更内向一点,听了这话,这才鼓起勇气道:“少爷分的三个档次,奴婢也觉得极为合适,只是……只是按照少爷这个划分,‘御贡’这一档次不分男女倒也罢了,总归一条:是皇宫里用的。可是其下‘国士’、‘雅士’两档,一听这名字就觉得是……呃,是些老爷、少爷们用的。但就奴婢所知,如胰子、皂角此类物什的好坏,在大户人家里头,虽然多是内房管事负责采购,但其实还是女眷们更加在意一些,甚至有些格外讲究的门第——譬如夫人的娘家蒲州张家,这些东西都是老夫人和各房夫人的贴身大丫鬟直接负责。”
“所以呢?”高务实皱着眉头,他感觉自己好似听出点什么味来了,但就差临门一脚,所以仍然还是一脸懵逼。
赏月却是惊喜地一拍手:“妹妹真是想得细致!”转头对高务实道:“大少爷,听琴的意思是,少爷您设计的这三档香皂,只针对了男人,却没有考虑更在意这些东西好坏的女人们,您应该再根据这分档次设计的原则,至少列出与‘国士’、‘雅士’相对应的女子专用香皂,并且也要有个好听的名字——女人在这些事情上头,可比男人们更加讲究。”
“哦!”高务实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说得是,说得是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觉得自己真是脑子抽风,当年穿越前的香皂广告,除了儿童香皂之外,其余成年人用的,几乎都是找一位美女来打,可没见过什么弄个大男人去打香皂广告的事!亏得自己堂堂一个穿越者,自诩商业头脑领先大明数百年,居然把这茬给忘了,真是愚蠢之极。
“听琴,你这个意见非常重要,非常必要,这是一大功,必须要赏,且记下十……不,记下二十两银子的赏钱,等香皂买卖做出成绩之后一并赏下!”
在这个时代,二十两银子的赏钱可绝对不算吝啬了,至少就高务实所知,当初听琴卖进高府的价格还不到二十两呢!当然,听琴卖进高府时年纪比较小,并不是一个丫鬟身价最高的时间段……但在大多数技术工匠年收入都只有二十多两银子的时代,一条建议“卖”上足足二十两,而且是卖给拥有她“人身所有权”的自家少爷,那绝对是超乎时代想象了。毕竟按照这个时代人的观念来看,给自家少爷出主意本身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少爷能赏个几吊大钱就算大方豪气了,甚至不赏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因此高务实这话一说出口,赏月、听琴连带高小壮都惊呆了。
听琴呆了一呆之后,吓得忙不迭摆手:“少爷,奴婢这话就算真有什么用处,也只是一得之愚,哪里当得起什么赏赐。”
赏月似乎也想到什么,也连忙劝道:“少爷,奴婢和妹妹知道您御下仁厚,这是我们姐妹的福分,但如此厚赏,的确……有所不妥,还请少爷收回成命。”
高务实奇道:“我赏她是因为她这番话对我作用很大,其中的道理刚才也已经说过了,怎么还赏得不对了吗?”
赏月说道:“我姐妹原本就是在少爷身边听用之人,少爷有事,问及我二人,已经是抬举了,我等自该仔细思量,尽心回答。少爷觉得听琴说得有理,夸赞一句便足矣……即便打赏,也未曾见一次赏赐这许多的。”
高务实哈哈一笑:“正是身边的人,才要对你们更好些。亲疏总会有别,这一点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赏月听了,却正色道:“少爷说的自然有理,然孔圣曾有言‘临之以庄,则敬’。正因为少爷仁厚,我姐妹不过无用女子,也能得少爷亲信,深感无以为报,更只能恪守本分,兢兢业业,又岂敢拿过逾之赏?还请少爷收回成命。”
都摆出孔老二来了,这话就不能随便答了,哪怕是在贴身丫鬟面前——这可是明朝。
高务实不由笑容一僵,略微思索一下,说道:“《说文》曰:赏,赐有功也。《书》曰:德懋懋官,功懋懋赏。可见,功则赏之,前贤以为然。这一点,你可同意?”
这一点,赏月当然不能说不同意,毕竟都“前贤以为然”了,只得点头。
高务实就笑起来:“《慎子》曰:孔子云:‘有虞氏不赏不罚,夏后氏赏而不罚,殷人罚而不赏,周人赏且罚。罚,禁也;赏,使也。’你二人常在我身边,我需要让你们代办之事可多得很,不赏如何使也?且《淮南子》又曰:忠臣之事君也,计功而受贵,不为茍得;量力而受官,不贪爵禄。其所能者,受之勿辞也。方才听琴这番话,你们或许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定功论赏,本是由我决定,你等勿需推辞。”
赏月听琴姐妹虽然也算是读过书的,但毕竟只是当做丫鬟培养,论及所学的“广度”,就不能与高务实这种被悉心教导的书香世家重点培养对象相提并论了。
姐妹二人见实在推辞不得,这才再三拜谢,不再推脱了。
旁边的高小壮这时也悄然松了口气。他虽然忠心,但在他看来,事情办好了,少爷要是没说打赏,那就当是尽了自己一份责,没什么好说。可少爷有赏赐,那自然也是可以拿的,又不是事情没办成却拿假话骗少爷的赏。
高务实在一边窥得高小壮脸色,心中暗暗得意:《太公金匮》曰:赏一人而千人喜者,赏之;赏二人而万人喜者,赏之;赏三人而三军劝者,赏之。如今我赏的虽然只是听琴一人,但这消息肯定是会扩散的,远了不说,起码在眼下京城高府这边,下人们不需要多久就会纷纷得知,到时候自己待下大方的名头自然就能传开。将来自己再要做点什么事情,还怕下人们不抢着干、用心干?不过是玩了一手弱化版的千金买马骨罢了,划算!
第013章 笼络陈矩(上)
高务实料不到的是,他昨天才打赏出去二十两银子,第二天不仅“赚”了回来,甚至还盈余了不少。
今儿一早,高拱自然早已去内阁当值,家里却来了一拨宫人,门子本以为又是圣人有赏赐给高阁老,施施然上前一问,谁料对方竟说圣人的确有赏赐,不过是给小高先生的。
高拱自然不可能是小高先生,整个京城高府,目前有可能被宫里称之为“小高先生”的,除了高务实不做第二人想。门子心头虽然诧异非常,但脚底下可不敢怠慢,立刻派人通禀高务实。
高务实得知皇帝有赏,心里也有些诧异,眼珠一转,暗自琢磨:就算太子跟皇帝说起了那天自己给他做的“参谋”,皇帝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的打赏吧?这位隆庆天子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这么多年熬过来的底子,怎么也不会是个政治白痴。不过,不管皇帝什么意思,这事儿倒也耽误不得,忙不迭命人大开中门,亲自出门将天使迎入领赏。
出了府门高务实才发现,今儿领头的宦官居然还是个熟人,正是之前奉旨去河南迎回高拱的陈矩。
陈矩虽然一直都在司礼监任职,但迄今还只是个监丞,离后世普通人所熟知的“太监”,中间还隔着个“少监”一级,在宫里的地位不算显赫。当然了,在他这个监丞之下,也还有典簿、长随、奉御等级别,所以他的身份虽然在高家看来不算高,但其实大小也是个宫里头的中高级头面人物,如果有机会外放的话,也是能够混个普通地界镇守太监的。
陈矩今天过来,也是有说道的。因为隆庆帝要是有赏赐给高拱,传旨的就肯定是太监这个级别,多半还得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以上,虽然首席秉笔太监通常不至于会领到这个差事,但在首席秉笔太监往后排名的秉笔太监们就很有可能被皇帝点名传旨。
而如果去的不是司礼监和御马监的太监,而是这两监之外的十监,那恐怕就得劳动掌印太监亲自跑一趟了。这既与高拱在隆庆帝心目中的重要程度有关,也与内阁大臣的级别地位有关——之所以当初去新郑接高拱回京时是陈矩跑这一趟腿,是因为彼时高拱毕竟尚未正式起复,客观的讲只是布衣白身,所以让大太监们出远差就不妥了。
但既然今天只是给高务实赏赐,那就不用那么隆而重之,可能是见陈矩前次去开封府接高拱的差事办得还不错,所以这次来传赐也就仍让他来了。
一番传赐、领赏的套路按例走完,高务实才知道皇帝赏赐他的原因倒不见得是自己的参谋起了什么作用,只是皇帝觉得他上次与太子“相谈甚欢,言行出众,于太子甚有启迪,朕心甚慰。复念高氏历代文范传家,今有此佳儿,朕意当赏。”——其实这番话或许应该这么理解:太子见了高务实之后心情很好,父子见面的时候提了一嘴,皇帝听了就很高兴,大手一挥:赏!
于是高务实就此得了御制新书两部,御贡徽墨两匣,御贡端砚两方,御贡湖笔两支,御贡宣纸两刀。
这波赏赐价值固然不低,但那倒不是关键,毕竟这些东西不可能拿出去卖掉,真正重要的是这赏赐符合双方身份。
按照历代习俗,皇帝对下的赏赐,也是看碟下菜的,譬如以高务实的出身而言,如果直接赏钱,那就不仅是落了下成,而且几乎可以算是侮辱了。对于他这等官宦世家的读书人,通常情况下几乎只能赏书和笔墨纸砚这些雅物,倘若高务实年纪再大些,又或是已经金榜题名过了的话,倒是还可以赏些诸如名家墨宝、画作之类,但因高务实年纪尚小,不赏赐书法画作,便有不使其玩物丧志之意。
当然,一般而言,赏赐什么东西这种事,皇帝自己可能并不会说得那么细,毕竟在做这些事情上面,宫里的宦官们都是专业人士,早已轻车熟路,除非有人刻意从中作梗,否则断然不会出什么岔子,所以这些倒也无需赘言。
对于陈矩这个人,高务实是有印象的——不是指上次接高拱。
高务实当初学生时代文科相对略好,颇爱看历史类的书籍,甚至参加工作之后也没放弃看书这一爱好,具体一点说,对明史也还算有些了解。陈矩这个人,高务实记得最清楚的一点是:他将来会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并提督东厂。
这里就有一点需要特别说明:有明一朝,司礼监掌印和提督东厂这两个职务,是很少集中在同一个人手里的,因为司礼监代皇帝审批阁票,与内阁对柄机要,算是掌握着行政权力;而提督东厂等于掌握特务组织,算是掌握着独立在三法司之外的监察权。
那么很明显,如果这两个权力被同一人掌握,则皇帝就很有可能会被架空——即便不说架空,起码很有可能被“隔绝内外”。因此,一般情况下提督东厂的都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通常是排名第一位的秉笔太监——历史上天启朝的魏忠贤“九千岁”,就是首席秉笔兼任东厂提督。
而司礼监以外,内廷十二监里还有一个紧要所在,名叫御马监。御马监掌印太监这个职务可不是西游里的弼马温可堪比拟的。这个职务最关键的是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实为内廷之“枢府”——即“提督十二团营”[注:所谓十二团营,不同时期有不同叫法,嘉靖二十九年后,因营制变化,多简称京营]。另外,御马监还要管理草场和皇庄、经营皇店,与户部分理财政,为明廷的“内管家”;明时两度设置的西厂,也由御马监来提督,由此与司礼监提督的东厂分庭抗礼。
当然,东厂的设置是惯例,西厂的设置是特例,因此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内廷仍然处在“一把手”地位,御马监掌印太监则只能屈居二把手了。
第013章 笼络陈矩(下)
司礼监掌印和首席秉笔太监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内部制衡的关系,掌印地位崇高,秉笔实权在握,皇帝当然就高枕无忧。
然而陈矩历史上居然能以司礼监掌印太监身份兼任东厂提督,把首席秉笔太监的实权侵占大半,近乎独掌司礼监,足可见其受皇帝信任之深。更了不得的是,他居然还能同时被文官集团认可为“贤宦”,这在皇权与文官集团斗争无比激烈的万历朝而言,可是非常令人诧异的。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能,因此高务实很乐意与这位贤宦搞好关系。
陈矩的确人如其名,规规矩矩,办完差事就欲告辞,看起来也没有伸手要红包小费的洋气习惯。但高务实难得有机会跟他独处拉近一下关系,岂肯如此轻易放他离开?当下笑容可掬地留客:“陈公此来辛苦,若不嫌弃,不妨去小生书房稍坐,目下虽非饭点,小生这里却也有些舅父所赠佳茗,正好与陈公同品。”
陈矩似乎完全没有料到高务实会留他喝茶,看起来颇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打躬:“小高先生切莫折煞奴婢,奴婢哪里当得起一声陈公?至于辛苦,左右不过是给圣上干点端茶跑腿伺候人的差事,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哪里敢说什么辛苦?”
高务实哈哈一笑,似模似样地摆手道:“侍候圣上难道就不是重要差事了?圣上舒心,不为杂务烦忧,才有精力考虑天下大事嘛。所以要我说啊,这大臣和内宦须得各有所司,各尽其责。如此,天下呢,才能长治久安;国势呢,才能蒸蒸日上。陈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矩听得大喜,忙不迭连连点头,道:“小高先生明鉴,可不正是这个道理?奴婢等虽然地卑位鄙,但于侍候圣上一事,总归是竭心尽力的不是?哎呀,那真是唯恐有些许不周,使圣上心生厌恨,于大政展布之时偏于情绪。小高先生虽然……呃,这个,年纪尚小,可这见识,那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呀!”
这般场面话一旦说开,双方的距离就迅速拉近,这下子邀请陈矩喝个茶什么的,就是小菜一碟了。
陈矩乃是宫中宦官,受邀进入高府后院倒是无需特别避讳的,当下高务实便请陈矩到了自己书房,赏月听琴二女则麻溜地去准备香茗,留下二人单独交谈。
品茗本就只是个说辞,高务实主要是想问一下宫里最近的情况,于是在双方按宾主坐好之后,便主动开口问道:“陈公,听说,嘉靖二十六年时,您才九岁,就被选进宫中,分派在进斋公门下调用?”
陈矩虽然诧异高务实为何知晓他这样一个在内廷毫不起眼的小内宦的过往,但这一问算是挠到痒处,当下微微坐直身体,拱手道:“都是先世宗皇帝信任,使奴婢有幸得聆进斋公早晚教益,如今进斋公虽已仙逝多年,然其谆谆教诲、音容笑貌,宛如当面……哎呀,那些年,真是受益良多啊。”
所谓进斋公者,乃当初世宗嘉靖皇帝时期的大宦官高忠是也,此人曾做到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十二团营等职。高忠死后的墓志铭乃是时任大学士的徐阶所撰文,另一位大学士袁炜书丹,成国公、后军都督朱希忠篆盖,其当时地位可见一斑。
高务实今日邀陈矩品茗,本无具体用意,提这一嘴也不过是拉近心里距离,然后他才祭出大招:“听说令弟这些年躬读于家中,颇见进益,年前已得了童生身份?”
陈矩听高务实这一说,诧异万分:“此奴婢家中小事,怎入了小高先生尊耳?”
高务实笑道:“说来也是巧了,陈公乃是保定安肃县人吧?陈公可还记得,嘉靖三十八年,我三伯主持大考之故事?那安肃县如今的县尊梁梧,正是己未科同进士出身,算是我三伯座下门生。前次,他与一干同年来京祝贺我三伯起复,不意三伯那日正当内阁当值,于是特命小子先行接待一二。闲谈之间,正巧说到陈公上次新郑一行,小子赞了几句陈公为人雅正的话,梁县尊便提到令弟之事……”
陈矩听得又惊又喜,忙不迭道:“哎呀,小高先生谬赞了,真是谬赞了,奴婢怎敢当得‘雅正’一誉……”说着稍稍顿了顿,目光中带了三分期待:“梁县尊竟是……呃,竟是小高先生师兄?”
高拱既然将高务实带在身边亲自教导,那么高拱的门生按理说都可以算得上是高务实的师兄,这一点从此时的习俗上来讲,大抵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当然,在高务实如此年幼之时还非要这般表述,显然是有一定恭维之意,毕竟“师兄”们全是金榜题名过了的进士,天下一等一的大才,而高务实却还连个童生都没去考呢——真要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他现在甚至还算不得“读书人”,只不过是出身摆在这里,没有人会认为他将来不会是“读书人”罢了。
“算是吧。”高务实表情淡淡地答了一句。
陈矩微微一怔,便即明悟,暗道:“我倒是唐突了,高家家学渊源、数代官宦,此子又是高家子弟之翘楚,更得高阁老看重,亲自带在身边悉心调教,他的心气自然是很高的,瞧不上三甲出身的梁县尊也不足为奇。”
其实高务实倒不是瞧不上梁梧的科考名次——虽然梁县尊的确只是三甲第一百六十三名,在整个金榜之上接近倒数。可即便倒数的进士,那也是进士,是毫不作假的三年一科、全国只取三百多人的绝对精英。高务实这个态度只是要表达一下:小爷我宰相门第,梁某区区县令,他叫我一声师弟那是他高攀我,我若给面子就应他一声,若不给面子……他待怎地?
当然,他表达这个态度,倒不是说他真有这么严格的等级观念——好歹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新时代青年,这点儿人人平等的觉悟还是有的——只是为了接下来谈论的事情打个底。
第014章 务实读书(上)
高务实见陈矩脸色有些尴尬,知道火候已够,这才放下手中香茗,微微一笑,道:“安肃县近些年学风不兴,漫说抡才大典之上少有名姓,便是经年秋闱,似乎也有江河日下之忧,我那位‘师兄’当日提起此事,也是焦虑得很……可惜小子未曾到过贵乡,也不敢轻言臧否,却不知陈公以为,贵乡所以学风不兴,问题之根源究竟在何?”
陈矩一时不太明白高务实这话的意思,心想我总不能说是县尊老爷教化无方吧?
当下略略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小高先生明鉴,北地学风原不如江南浓郁……呃,不知小高先生是否知道,霸州自来马贼尤多?”
高务实微微皱眉:“略有耳闻,怎么?霸州马贼也肆掠安肃?”
陈矩苦笑道:“安肃毕竟附郭保定,而保定乃是巡抚驻地、天兵云集,所以要说马贼肆掠,倒也谈不上。然则安肃离霸州毕竟只隔了百五十里,快马一日便到,因而三不五时总要遭马贼骚扰,打家劫舍倒是不多,但劫掠过路商旅之类,却是时有发生,另有种种不法,不一而足,因此此间学子更难一心向学。再者,奴婢记得幼年在乡时,社学破败,不仅课舍敞风漏雨,甚至连社师廪赡都时常拖欠甚至干脆短缺,近年偶有回乡探亲,其状如旧。按理说,生童所用书籍及各项杂费无须自行负责,但囿于县府穷困,其实根本难行。至于县学,听说也差不多如此……”
高务实点点头:“就是说,安肃学风不兴,一为匪患,二为社学、县学的办学经费无法保障?”
陈矩本来听得心里一突,有点担心高务实的立场,但瞥眼一看这位小高先生面无愠色,总算放下些心来,点头道:“大致应是如此。”
高务实露出一丝微笑:“霸州马匪之患,没有百年也有数十年了,实非我一白身小儿能够处置,这一点请陈公体谅。至于安肃县学、社学经费无着之事,可请陈公放心,此事我会修书一封与梁县尊说道说道,请他多加关注。”
霸州马匪之患由来已久。所谓马匪,当地俗称响马或响马盗,若要究其根源,可能要追溯到明廷河北马政之上,此处先不赘述。只说正德年间,霸州就爆发过一场刘六刘七起义,其以马匪为主力的叛乱军甚至曾经攻占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许多州县,并曾三次逼进北京。由此可见,霸州马匪之患实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是以对于马匪之事,高务实表示爱莫能助陈矩是完全理解的。
倒是对县学、社学经费问题,陈矩听得高务实如此回答,就真是又惊又喜了!惊的是此事与小高先生毫无关系,他居然会拉下面子给一个“区区同进士出身的县令”亲自修书一封说道此事,这自然是给自己卖了个面子,可是自己不过宫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哪里值得这位当朝第一宠臣的亲侄儿这般看重?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古怪?
喜的是,有这位小高先生一句话,那位来高府连座师一面都见不着的梁县尊还不得好好把县学社学拾掇拾掇?就算县府再穷,哪怕府库里头干净得连老鼠都懒得光顾,可只要县尊老爷稍稍上心,区区一点办学经费怎么也是能够保障的啊!
想他陈矩秉性摆在这里,在宫里地位也不高,本就没有多少收入,每年还要给家里捎些银钱供养老父、兄弟,手头着实有些紧紧巴巴,若是兄弟读书这一块能省下一笔,那可就轻松多了。
想到这里,陈矩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朝高务实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口中道:“奴婢替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及阖县学子谢过小高先生恩义。”
高务实连忙起身将他扶住,口中道:“诶,陈公何须如此,举手之劳而已……再说,小子这也是帮梁师兄拾遗补缺,毕竟这般情况乃是出在他的治下,他若能使县内学风清肃奋扬,可不也是他的政绩?”
陈矩不听,硬生生将这一礼行完,高务实又劝了几句,双方这才再次分宾主坐好,又聊了一会儿,陈矩见天色不早,想着自己还要回宫复命,不敢久留,这才告辞离去。高务实见施恩笼络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久留,但还是亲自送了一送,又是令陈矩一阵感动。
在陈矩看来,以高务实这般出身,还能如此折节下交,当真是仁厚天生,只可惜自己不过是个内廷小宦,平日里也就是干点端茶跑腿的活计,真不知什么时候能报这一恩?只好在心中记下,留待来日了。
陈矩心中感恩且不赘言,却说高务实这边送走陈矩之后,按例先去给伯母请安,自己再去了书房读书。高拱虽然犹豫了许久也没给高务实想好要请哪位大儒做西席,但课业还是亲自给高务实布置过一些的。
当然,高务实的课业其实相当简单,眼下无非就是背书,因为明代不考试帖诗[注:记得曾在某著名小说中看见明代主角考试帖诗,这个实际上应该不可能,明及清朝前期都是不考试帖诗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到乾隆时期才重新将试帖诗列入考核。],一切考试全在《四书》和《五经》之中出题,因此四书五经必须背得滚瓜烂熟。至于具体的解读都是待背熟了再去细讲,这也是高拱对于请西席如此慎重但却并不着急的原因之一。毕竟背书这件事无须时刻监督——回家检查就知道是否用心了。至于将来的讲解,就算没有西席又如何?他高拱自己不就是当世大儒?开玩笑,那么些年的国子监祭酒是白干的么?
国子监祭酒懂么?国家最高学府的校长!
更何况,他高拱还是当年的裕王讲师,当今帝师!皇帝都教得了,还教不得自家侄儿?
当然,其实高拱之所以在自己如此繁忙之时还对高务实的学业有如此信心,除了身为“帝师”的自信之外,更来源于高务实自开蒙以来一以贯之的优异表现。
高务实开蒙极早,三岁多时因为口齿清晰、表达流畅,族中长辈欣喜之余立刻为他开蒙——这里要稍微多说一句,古人开蒙时间不定,对于一般人家,攒够了“学费”即可开蒙。而对于不差这点小钱的人家,什么时候开蒙就主要看孩子自身。毕竟有的孩子会说话较早,有的孩子会说话则较慢,总不能让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强行开蒙吧?
因此,一般大户人家孩子的开蒙时间,常以孩子能比较清晰表述自己的意思为主要考量。譬如李白就自言“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唐时与明时开蒙所学固然颇有不同,但大体可以认为最迟五岁时李白肯定已经开蒙,而事实上五岁开蒙其实已经相当早了——要不然以李白的性子,他不会拿出来“显摆”。至于明朝,当下比较常见的开蒙时间多在七八岁左右——倒是很符合后世上小学的时间段。
第014章 务实读书(下)
高务实今年八岁,却已经开蒙接近五年,这是何等少见!怎么能不让高拱对他信心十足?
那些什么“三百千”[注: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急就章》、《童蒙训》等已经问世的著名开蒙读物,他都早已倒背如流——这一点也不奇怪,他前世幼时,爷爷是乡下教师,早年读过私塾的那种,所以“老观念”很重,以上开蒙书全部让高务实背过,甚至这里头还缺了高务实自己最喜欢的两本《龙文鞭影》和《增广贤文》,这两本书眼下尚未面世,高务实甚至一直在犹豫要不要默写出来造福大众。
当然,造福大众这个心态他虽然的确是有一点一点,但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希望用这两本书“养望”。只是后来仔细思考了一番,觉得《龙文鞭影》若是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拿出来一用,但《增广贤文》却不行——这本书怎么看都是一本看透了世态炎凉的“老江湖”才能落笔之作,并且话里话外遵循的都是荀子的性恶论,以他小高先生的出身、年纪、经历,写出来也只会被当做是请人捉刀邀名,反而不美。
高务实眼下所读之书,乃是《大学》,在明代读《大学》,必然要同时读与之“配套”的《大学章句》,毕竟明朝尊朱熹为朱子,朱子的观点若不熟读精通,科考必然是没有好结果的。而事实上,他真正喜欢并且常常认真研读的有关《大学》的书,却是邱濬的《大学衍义补》。
高务实一贯觉得,四书也好,五经也罢,内容大多数都太过于“形而上”,或者用他内心的话来说,干脆就是:高谈阔论。
但读《大学衍义补》则不光是学问上的事,也是治国理念上的事——明代实学,源出于此。
“实”本是个会意字,《说文》里解释实字:“实,富也,从宀(注:念‘棉’。)、贯。”贯是货物的意思。所以段注:“以货物充于屋下,是为实。”可见实即为真实、充实之意,而延伸到实学便可以理解为切实具有的学问,是指真才实学,甚或实用之学,乃至以国富民强为目的的学问。
实学一说,先是见诸于唐宋,但其渊源,则至少应该上溯至汉时。汉儒以先秦孔子教授学生的六种典籍《诗》、《书》、《易》、《礼》、《乐》、《春秋》为经,但因后来其一失传,只余其五,遂称五经。汉时儒学渐重,自董仲舒上书武帝,提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的主张后,儒学更受到官方的支持和推广,逐渐成为官学。当时的读书人无不习经,能通一经者即为儒生,能兼通五经、博综众说者为通人,被视为有实学。
或许有人纳闷,儒学在后世人眼中明明就是个“光讲大道理”的学说,根本没几个人会把儒学跟实用挂钩而论,怎么回事呀?
著名历史学家吕思勉先生说:“儒术之兴,既因实政,故其学于实用颇切。”又说:“当时之治经者,率重事实而不龂龂于简策,故其学有用而不繁。”吕先生的意思是说,当初儒学在汉代以经学的形式兴起之时,注重实政、实事,堪称实学。其后,由于经学内部的今古经文相争以及董仲舒天人感应的神学目的论提出,助长了谶纬迷信之风,使得儒家经学日益繁琐、诡秘、虚妄,渐渐走向了初期儒学的反面。
而邱濬的《大学衍义补》之所以被高务实看做明代实学之始,原因何在?盖因明人之读《大学》,一如宋人真德秀所作之《大学衍义》,只注重于了解格物、正心、修身、齐家之理,而对于治国、平天下之事无所道及。因此《大学衍义补》便主要以治国、平天下为主要着眼点加以阐述,其中无论政治理念、经济理念、民族理念等等,均有阐发。
其政治思想,如君主之作用、君民之关系等,有着比前人更明晰清楚的论述,但总的来说,还是在民贵君轻这个范畴之下的衍申,不必细讲。但其在经济理论上的观点,在当时而言却颇为先进,譬如他说:“盖天下百货皆资于钱以流通,重者不可举,非钱不能以致远;滞者不能通,非钱不得以兼济;大者不可分,非钱不得以小用,货则重而钱轻、物则滞而钱无不通故也。”这便是认识到了“钱”即是后世所说“一般等价物”的道理。
说到明朝宝钞的弊端,他不仅阐述问题,而且提出了解决之法:“莫若以银与钱钞相权而行,每银一分易钱十文,新制之钞每贯易钱十文,四角完全未中折者每贯易钱五文,中折者三文,昏烂而有一贯字者一文,通诏天下以为定制而严立擅自加减之罪,虽物生有丰歉、货直有贵贱,而银与钱钞交易之数一定而永不易,行之百世,通之万方。”
这里的“银与钱钞交易之数一定而永不易,行之百世,通之万方。”实际上应该是确立以银为本位的纸币发行制度,以避免纸币滥发造成的货币贬值。在当时来看,银本位财政体系放眼全球也许有些问题,但邱濬所处的时代,西方大航海都还只是刚刚开始,明朝内部如果执行银本位财政体系,高务实觉得应该还是很先进货币思想。甚至就算是眼下离邱濬时代又过去了七八十年,银本位在大明内部执行也未尝不行——至少比当前的混乱要好。
其他诸如提出劳动价值论、反对国家专卖制度而提倡民间自由贸易、倡议朝廷设立“古之计相”——类似后世国家统计局——乃至提出各地每年上报粮价而朝廷据此规定赋税额度等等,不少甚至是高务实“救明”计划中要分步骤实行的类似方针。
高务实所以深读《大学衍义补》,也有一个原因就是要从这些前贤的著作、言论中为将来的改革找一些依据。须知在中国历史上,尤其是董仲舒之后的儒家盛行时代,改革可不是当政者随口说一声就能实行的,没有一定的理论依据,没有一定的舆论基础,根本不可能。
此时他正看到“河漕视陆运之费省什三四,海运视陆运之费省什七八,盖河漕虽免陆行而人挽如故,海运虽有漂溺之患而省牵率之劳,较其利害,盖亦相当。今漕河通利,岁运充积,固无资于海运也,然善谋国者恒于未事之先而为意外之虑,宁过虑而无不临事而悔。”心中暗道:“邱濬想用海运代替漕运,此事定为与漕运利益有关人士破坏,我将来若要改革此法,须得想好那传说中‘漕帮’人士的出路才行,不然肯定事倍功半,甚至干脆搞不下去。”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外头脚步响起,心中一动,便听见外头赏月听琴二女的声音:“奴婢见过老爷。”
然后便是高拱的声音由远及近:“你们少爷可在?”
第015章 伴读之邀(上)
高拱推门而入时,高务实已经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三伯。”
“嗯,在读什么书?”高拱说着,自己在主座上坐了,又一摆手:“坐下说吧。”
高务实于是坐了,答道:“在读丘文庄公的《大学衍义补》。”
高拱稍稍蹙眉,道:“我知你已能背诵《大学》,但眼下你仍应着力于《章句》(注:指朱熹《大学章句》),其余《衍义》也好,《衍义补》也罢,待来日再去细读不迟。”
高务实恭顺点头,语气很老实,但话却颇为自负:“今日原定背诵《章句》右传之六、七二章,但此二章篇幅颇短,因此连第八章也一并背了。此后侄儿见尚有闲暇,左右也是无事,这才又读了读《衍义补》。”
“哦?”高拱面带欣喜,但转念又道:“那我便考你几句,我起头,你背下句。”
高务实毫无惧色:“请三伯起头。”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
高务实立刻接口:“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高拱又问:“程子作何解?”
高务实答道:“程子曰:身有之身当作心。”
“朱子作何释?”
高务实答道:“忿,弗粉反。懥,敕值反。好、乐,并去声。忿懥,怒也。盖是四者,皆心之用,而人所不能无者。然一有之而不能察,则欲动情胜,而其用之所行,或不能不失其正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心有不存,则无以检其身,是以君子必察乎此而敬以直之,然后此心常存而身无不修也。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后世中国的教育方式受到西方教育方式的影响极重,基本上是以鼓励式教育为主,也就是但凡孩子表现得稍微好一点,就充分表扬、鼓励,因为这有助于孩子建立自信,在这种教育方式下长大的孩子,将来多半乐观自信,斗志昂扬。
但古时中国历朝历代,其教育方式却基本相反,所坚持实行的主要是挫折式教育,常常表现在人为的提高教育要求的标准,使受教育的孩子经常性的达不到师长的要求,然后再加以惩戒,同时大力督促。如此一来,则能使孩子保持谦虚谨慎的心态,不会陷入骄傲自满的境地,时时自省、戒骄戒躁,同时又因为反反复复的“挫折”,使其养成一种坚韧不拔、迎难而上的品质。
这是两种教育方式各自的优点,但它们也都有其缺点。譬如鼓励式教育,容易使孩子以自我为中心而忽视其他人的感受,变得傲慢自大,且虽然平时自信,但一旦遇到挫折打击,又容易自我怀疑、自暴自弃,以至一蹶不振;而挫折式教育下的孩子,虽然通常谦虚坚韧,但有时却又显得缺乏担当,过于圆融,简单的说就是缺乏领袖气度,不敢为人先。
当然,这是指普遍表现,并不妨碍出现个别反例。
后世因为清朝愚昧落后,使得中国人经历了惨痛的教训。而后西风渐盛,甚至有人提出全面西化,虽然最终未曾实行,但不得不说,西方式思维仍然大范围注入,使得中国的传统教育模式几乎完全被西方教育模式和思想所取代。
但高拱显然不会有一星半点的西方教育思维,他所力行的仍然是传统的中国式挫折教育。因此他见高务实应答如流,虽然心中其实颇为欣慰,但面上却是不露丝毫,只是淡淡点头:“还算是用了些心的。”然后立刻话锋一转:“你可知我今日何以回来得这般早?”
高务实心中一突,暗道:我好像没干什么坏事吧?
当下眼珠一转,试探着问道:“莫不是诸位阁老对某些事情有所争议?”
“哼,有赵大洲在,内阁哪天能没有争议?”高拱面上露出一丝厌恶,摆了摆手,仿佛要赶走一只根本不存在的苍蝇一般:“不是内阁不谐——内阁再不谐,我也不会撒手不管,提前下值……我此来,是因为今日圣上召我过去,与我说起了一桩事。”
高拱目光炯炯地看着高务实,左手食指在几案上轻轻敲了两下:“一件与你有关的事,圣上征询我的意见。”
高务实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暗叫苦:隆庆皇帝该不会真是什么话都跟高拱直说吧?难道那天出的主意,隆庆老大就这么简单的决定下来,准备问一问高拱是否反对,不反对就要实行了?可是……你实行就实行,别把我卖出来啊!我他喵的现在才八岁,你这么一搞,事情传出去的话,我将来还要不要混了?满朝官员不得把我当杀父仇人看待?
但高拱这么盯着他,他又怎敢不作回应?只好苦着脸,道:“三伯,我……我不知道什么事啊。”
瞧那可怜模样,倒是比喊“草民冤枉啊”差不了多少了。
高拱皱了皱眉:“你当然不知道……”他收回了敲桌子的手,摸了摸自己那把大胡子,略微抬头,眼睛顶着房梁,思索着,似乎在对高务实说,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圣上夸了你一通,然后说,太子希望你能进宫……”
高务实大吃一惊,直接跳了起来,说话都不利索了:“进……进宫?”
高拱被他突然这一下子惊得一抖,然后回过神来,用力一拍桌子:“大惊小怪什么,上蹿下跳,成何体统!给我坐好!”但他话音刚落,忽然自己明悟了过来,忍不住笑,指着高务实仰天打了个哈哈,乐道:“你这小子,想到哪里去了?不是那个‘进宫’!”
事关小弟弟的安危,这事可疏忽不得,所以高务实仍是紧张兮兮,将信将疑地问:“进宫还分很多种?”
高拱微愠道:“谁敢让我高家的后辈行那背祖失德之举!”他有些恼怒地摆了摆手,也不打哑谜了,直截了当地道:“太子的意思是,他想让你进宫陪他一起读书。然则重臣子弟充当太子伴读之事虽然古时有之,但在我朝却无先例,圣上担心外廷议论,是以先来问我意下如何。”
高务实吃惊得嘴里能塞进一颗鸡蛋,半晌没说出话来。
高拱忽然凝神盯着他:“该不是你自己跟太子提起的吧?”
第015章 伴读之邀(下)
这话问得高务实哭笑不得,心道:所谓“陪太子读书”,在我那个时代可是嘲讽人的话呀,意思是专门给人当绿叶,整个就是一陪衬。就这种破差事,我还自己跟太子提及?我是脑子被雷劈了,还是天生就有自虐症?
连忙两手直摆:“没有没有,三伯,我怎么会出这种馊主意?”
“馊主意?”高拱眯起眼来:“你且说说,这怎么就是馊主意了?”
“呃……”高务实一时有些摸不清高拱的心思,但想来不管什么心思,至少三伯不可能会害自己,也就定下神来,稍加思索,答道:“其一,方才三伯已经说了,我大明并未有此先例,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倘若真行此事,必遭朝野非议,无论是对三伯今日亦或是对侄儿将来,都没有好处。”
按理说这是谨慎之言,绝对是正经的“为官之道”,谁料高拱却大摇其头,正色道:“但教方寸无诸恶,虎狼丛中也立身!我高拱自问一心为国,又何惧污言秽语?务实,你务必谨记:瞻前顾后、忧谗畏讥,此辈或可窃当时官声,却难得万世贤名;负天下望,开风气先,此辈或将受当时攻讧,却必揽千秋赞颂!人生在世,草木几秋,何以留痕作影?既非权势,亦非财帛——任你有广夏万间,所睡无非一床;任你有良田万顷,埋骨不过一方。悠悠千百年后,人所能记者无非两种:忠,奸。”
高拱这番话说得高务实心中惭愧,自己一个穿越者,在许多方面对于这些“古人”都有心理上的优势,孰料却反而不如一位古人有担当。他不敢再坐着,正了正神色,起身拱手一礼:“三伯教训得是,侄儿受教了。”
高拱摆了摆手:“这一条我不在意,你也不要担忧……坐下吧,说下一条。”
“是,三伯。”高务实老老实实坐回去,沉吟了一下,道:“倘若第一条三伯并不在意,那这其二,甚至其三,也就不必说了。反而……”
“反而什么?”
高务实慎重地放慢语速,缓缓道:“反而,若真如此,倒也有不少好处。”
高拱盯着高务实的双眼,认真地道:“你是不是想说,这好处就是……今日之圣眷,来日之圣眷?”
“是!”高务实这次却不藏着掖着,也不怕惹高拱生气,直言道:“三伯,无论今日之圣眷,还是来日之圣眷,只要我等求此圣眷的目的,不是要把持朝政、营私舞弊、鱼肉百姓,瘦天下而肥一己,而是要整肃朝纲、刷新吏治、富国强兵,那么侄儿以为,这圣眷求之无愧。”
高拱本已准备好驳斥,但不料高务实说的却是这样,不禁迟疑起来,沉吟半晌,时而展颜、时而蹙眉,到最后只是化作一声叹息:“只是这般行事,委实称不上什么光明正大……”
“三伯多次教导小侄,凡事以做事为第一前提。再说,巩固圣眷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古往今来无数大臣,但凡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谁还能缺了圣眷?要真是连圣眷都不需要就能成大事者,那……才真是可怕。”
那是自然,无须圣眷也能成事的,要么效伊、霍,要么仿操、莽。
高拱听了,又是轻叹一声,这话说的是事实,他也无从驳斥。
高务实就继续问道:“那今日圣上提起此事,三伯是如何回答的?”
“我只推说事关重大,须得仔细思量,所以眼下既未应允,也未拒绝。”
高务实点了点头,起来踱了几步,问道:“太子尚未正式开蒙?”
“圣上不想让太子年岁太小就受规过甚,因此正式开蒙的确是还没有,不过据说已经识得不少字了,像《三》、《百》、《千》据说都已经读过。至于学得好不好,我就不是十分清楚——听说这些是李贵妃亲自教的,冯保几个在一旁帮衬。”高拱想了想,问道:“怎么,你觉得太子应该开蒙了?”
高务实心中有了底,但却不肯现在说出来,只道:“倘若我果去宫里伴读,我已读《四书》而太子尚未开蒙,那可不就全是耽误我自己了?所以太子若真要我伴读,就应该早点开蒙,一来于开蒙一事,我多少能帮衬着太子一些;二来,我自己也算是温故而知新。”
高拱却不急于说话,端起茶杯,轻轻转着杯盖,细细思忖,老半晌才道:“我方才说,我不畏人言,此非虚言,但我所以不畏人言,其中有一个原因:余少出名家,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十七岁以‘礼经’魁于乡。嘉靖二十年中进士,并选为庶吉士。二十一年,余授任翰林编修,九年考满,升翰林侍读。三十一年,为裕王主讲。三十七年,迁翰林侍讲学士。三十九年,升太常寺卿,管国子监祭酒事。四十四年,景王薨于藩,余升礼部尚书,召入直庐,得服飞鱼。四十五年三月,由徐华亭荐举,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高拱说到此处便即打住,高务实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回答道:“我大明对对读书人尊之重之,三伯进士出身、翰林清贵,不仅是今上之帝师,为官履历亦堪称完美,是以旁人即便污言诽谤,其能下嘴之处却也不多,轻易动摇不了三伯;而小侄就不同了,黄口小儿,既无文名、又无显举,何以为太子伴读?于是朝野不安,民间议论,必是纷沓而至,届时……便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局面了。”
高拱见自家这小小年纪的侄儿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说,还面无惧色、泰然自若,不禁大异,忍不住问道:“你既已料定会有这般局面,就一定知道这般情况可是异常严峻。犹记得前年,你三伯我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请辞归乡。有道是:文人一支笔,杀人不用刀!可你……却为何这般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