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封禅(四)直陈利害
高务实让岛津忠恒主动发言,这一点完全出乎岛津忠恒意料之外。不过,岛津忠恒并未慌张失措,而是很快定了定神,结合自己临行前两殿对他的交待以及自己近来的思考整理了一番,便深吸一口气,准备进言。
岛津忠恒的眼神坚定,他知道现在是时候向高务实揭示那些潜藏在暗处的不满之声了。
“御阁,自您的命令抵达大坂,丰臣公仪焕然一新,江户幕府也顺利建成,这一切想必都在您的预料之中。不过,日本虽表面风平浪静,但在下却深感暗流汹涌。有些大名,他们的不满如同富士山下的烈焰,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喷发。”岛津忠恒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忧虑。
“哦?”高务实轻轻挑眉,目光如炬地看向岛津忠恒:“忠恒,你所说的不满之人,可否具体说明?”
岛津忠恒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首先是那些在战后利益受损的大名,比如毛利辉元、上杉景胜。这些人在战后失去了大片领地,虽然表面上接受了现实,但却只是基于实力的不足才迫不得已雌服罢了。他们内心的不甘与愤怒,就如同侵入腑脏的毒药,日复一日地腐蚀着他的理智。”
高务实微微点头,示意岛津忠恒继续。
岛津忠恒接着说道:“其次是那些固守本土思想的大名,在下曾在来朝途中与德川秀忠有过交流,他的言谈中流露出对大明彻底吞并日本的担忧,甚至对于日本抛弃本国文化而全面学习大明也有所警惕,甚至反感。
在下怀疑,这种情绪在他的父亲德川家康身上也同样存在。他们害怕京华的影响力会侵蚀日本的传统和文化,这份恐惧如同冬日里的寒风,刺骨且难以驱散。”
高务实眉头微皱,他知道岛津忠恒所言非虚,因为这一切几乎都是人之常情。日本的守旧力量一直都很强大,尤其是德川家康这个老乌龟,他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典型的守旧派,而江户幕府之所以闭关锁国,也和他这种守旧心态有莫大关系。
这样一个人,他会担心大明的文化彻底覆盖掉日本的传统是很正常的,甚至由他影响到德川秀忠也可谓顺理成章。
或许是因为高务实沉吟着没有开口,岛津忠恒以为他是要自己继续,因此并未停歇,又分析道:“还有一种是战后自认为功劳很大,虽然受到封赏却仍嫌不足的大名,比如伊达政宗和福岛正则。
他们在战争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最终得到的回报却远低于他们的期许。他们心中的怨恨与不甘,也如同蓄积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对于这个说法,高务实也只能表示认可。
这两人为什么都觉得自己立下的功劳远大于最终获得的收益呢?这就要说说安土之战背后的一些故事了。
先说福岛正则。丰臣秀吉生前制定了以“五大老五奉行”为主体的重臣合议制,一方面将年幼的儿子丰臣秀赖托孤给德川家康,另一方面以此限制德川家康的权势。
然而丰臣秀吉刚一死,德川家康就开始破坏“五大老五奉行合议”。而在前田利家死后,德川家康更是肆无忌惮地破坏“五大老五奉行”制度的基础。
经过一番操作,五大老之中的前田家沦为德川家康的附庸,宇喜多家因为内乱而实力大损,毛利家噤若寒蝉;“五奉行”中资历最老的浅野长政被德川家康收服,影响最大的石田三成被迫隐居,剩下三个奉行无力抗争。此时,只有上杉谦信的养子上杉景胜没有屈服于德川家康。
庆长五年五月,德川家康借口上杉景胜破坏秀吉生前颁布的《总无事令》,以丰臣家执政的名义号召全日本的各大名讨伐上杉景胜。因为上杉景胜的领地位于日本东北的陆奥国会津,所以德川家康命令各大名率军到自己的领地关东集结,他本人也率领绝大部分家臣和军队离开丰臣家的主城伏见,前往江户城。
德川家康抵达关东后,石田三成、大谷吉继、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组成讨伐德川家康的西军,控制了近畿。因为毛利辉元和宇喜多秀家的实力,控制了丰臣秀赖的居城大阪,因此三大老、四奉行开始了联合,气势一时无两。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日本西部大名都加入了西军,甚至加藤清正都曾表态说要加入西军。
德川家康当时虽然是丰臣政权之下的最强大名,但还没强到单独对抗整个西军的程度。德川家康必须争取丰臣政权的其他大名的支持,越多越好。而德川家康此时最需要拉拢过来的就是已经率兵抵达关东的大名,只有争取到他们的支持,德川家康才有足够的兵力对抗西军。
七月,德川家康召集抵达关东的各大名开会,史称“小山评定”。参加“小山评定”的大名要么是丰臣秀吉的亲信嫡系,要么是见风使舵的,偏偏德川家康此时又拿不出真正的利益进行拉拢。拉拢他们的难度其实不小,而拉拢的失败就意味着东军组建失败。
关键时刻,福岛正则主动跳出来支持德川家康。福岛正则是丰臣秀吉一手培养的嫡系中的嫡系,他的表态让在场的丰臣秀吉的嫡系大都选择支持德川家康,而见风使舵的大名也就随之倒向了德川家康。于是在福岛正则的积极表态之下,本来难度不小的东军组建顺利完成了。
那么问题来了,福岛正则为什么跳出来支持此时的家康呢?因为甲斐姬在他抵达关东之前就派人暗示了他,让他误以为家康已经得到京华的全面支持。抵达关东之后,福岛正则在家康军中发现了不少明军制式的火炮,当即认定甲斐姬所言不虚,京华确实已经向德川家康投下重注。
福岛正则可是当初侵朝之战时日本九大军团中第五军的主将,所部高达两万五千人,仅次于毛利辉元第七军的三万人。而且,他这第五军还是秀吉的嫡系,地位可见一斑。
在朝战之中,福岛正则对明军最大的优势总结为两点:骑兵极强,炮兵极强。
福岛正则认为,明军骑兵的强大表现在冲阵和追逃,日本的矮马根本不配和明军打正面冲阵,尤其明军骑兵还是具装(半具装)骑兵,冲击力大得离谱。追逃更不必说了,日本矮马根本跑不过明军以蒙古马为基础培育出的新品种战马,只要正面作战败了,那就只能是大败亏输。
至于火炮,这就更体现了日本在科技与经济实力方面与大明的巨大差距。明军攻坚几乎全都是以火炮轰击作为“起手式”,不先把日军的城池与堡垒轰得七零八落,明军几乎不会发动正式攻击。
而问题在于,明明知道明军总用这一招,但日军就是没有办法破解。这就正应了据说是当时明军主帅高务实的一句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朝战之后,福岛正则可能是对明军骑兵和炮兵产生了某种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觉得只要面对明军的骑兵和巨炮就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这种情绪反过来也有效果,即当他在家康军中发现了明军制式火炮,他就认定西军必败。
这种情绪甚至让他在后续作战之中投入了超过原历史中他在关原之战中投入的力量——原历史中的关原之战,福岛正则出兵六千,仅次于德川家康本部三万人和浅野幸长的六千五百人。
这一次的安土之战,福岛正则出兵八千,毫无疑问地超过了浅野幸长,是东军中除了家康本部之外出兵最多的一家。不仅如此,福岛正则还是东军主力西进时的先锋,并且是他自己主动争取的。
如此,他自认为战功为东军之首(家康自己肯定不算),好像确实也没什么问题。然而他获得的收益呢?嗯,只能说很一般。
他原本在尾张清洲城拥有二十四万石领地,战后被高务实移封。新领地是从上杉家减封的领地中划拨的,虽然位置有所变动,但领地的大小却并未减少,甚至略有增加,在陆奥获得了三十二万石的领地。
从二十四万石提升到三十二万石,这看起来似乎不错呀,怎么他还不满呢?因为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比如说岛津家,从58万石提升到133万石,是岛津家战功比福岛正则更大么?不是,是因为岛津家投靠高务实最早;黑田家从14万石提升到52万石,难道就是战功比福岛正则更大么?不是,是因为黑田家在朝战后期就暗中投靠高务实,东西军之战时期还帮高务实到处联络,推销京华的有息贷款作为参战大名的“援助”。
至于成田家,那更是比都没得比。作为甲斐姬的娘家,成田家从区区一个玉绳城城主直接获得整个尾张六十万石,简直是一步登天。
以上这些大名都是因为和高务实亲近的关系有关,福岛正则也就捏着鼻子认了,他真正没法说服自己的,是加藤清正的封赏。
加藤清正,这位曾经的肥后熊本之主,在战后因为高务实对岛津家的赏赐而失去了自己原有的领地。然而,高务实并没有抛弃这位东军中的重要一员,在毛利辉元减封的领地中划分出一部分作为加藤清正的新领地。
备后、备中、美作,这三片连在一处的土地虽然与肥后不同,但却同样富饶,总石高约达五十五万石,比肥后三十四万石增加了二十一万石之多。
凭什么啊?福岛正则十分不满。他和加藤清正都是东军大将,而加藤清正甚至没有去打安土之战,反而被派去进攻四国岛,然后登陆备中,威胁毛利和宇喜多两家。说起来加藤清正面临的战斗难度还不如自己呢,凭什么反而比自己收获更大?
这个原因福岛正则想不明白,因为他不是高务实。在高务实这个穿越者看来,加藤清正不仅政治上远比福岛正则成熟,而且内政上也是一把好手,封在备后、备中、美作可以有效遏制毛利家,而且不担心他做出失智的举动。
福岛正则呢?虽然骁勇善战,但这厮几乎没有政治头脑,属于那种能被家康轻易忽悠的主。这种人物,能当刀使的时候自然不错,但和平时期就不能过于重用了。
福岛正则不知道这一点,自然也就只会觉得高务实封赏不公,又不会反思自身,自然就会心生怨怼。
然后说一下伊达政宗为何也不满。伊达政宗在高务实下达的封赏令中也获得了一些新的领地,但是并不多,基本上就是他自己在和上杉景胜的战争中夺取的那部分。换言之,几乎没有高务实“白给”他的。
这就要说说伊达政宗在东西军之战中的表现了。首先说明一点,伊达政宗没有去参加安土之战,他的战场在东北,战争目标有且只有一个:上杉景胜。
事情是这么回事:东西军大战之前,佐竹义宣加盟西军的问题一直悬而未决,但上杉景胜与伊达政宗的战斗已经在七月中打响。
上杉景胜与直江兼续对伊达政宗要夺回故土的执念了若指掌,因此在准备应对德川家康北上征伐的同时,直江兼续于七月十四日命令与伊达领只有咫尺之间的白石城守将加强防备,又赶紧加派兵力协防,一旦发现伊达政宗南侵,必须尽早通报。必要时直江兼续自己将亲自率兵前来支援,与伊达军决战。
果然不出直江兼续所料,伊达政宗于七月下旬便派出心腹,片仓景纲率兵包围白石城。七月二十五日,直江兼续重点布防的白石城便被片仓景纲的伊达军攻下,白石城将兵死伤过半。
收到攻下白石城的消息后,伊达政宗立即通报给留在宇都宫的德川秀忠和在江户的德川家康。伊达政宗又向两人通报伊达军将会继续向内陆的桑折郡方向推进,下一个目标就是位于中央地区的福岛城。
不过结果证明,伊达政宗攻下白石城对上杉景胜而言不过是一个很小的损失。面对上杉家层层防御的战略,伊达政宗军越往内陆的桑折、伊达两郡入侵,受到的阻力就越来越大。
白石城之战翌日,伊达军本想趁胜追击,联络当年属于伊达家麾下的当地小领主一起发动武装起事,配合伊达军攻击西南的川股城和大馆,但随即被福岛城赶来的上杉援军击败而回,迅速攻打福岛城的计划受到阻碍。
保住川股城和大馆,成功阻止伊达家全速深入,对上杉景胜和直江兼续来说是一个关键的转机。恰好到了七月底,德川家康转而西进与石田三成决战的好消息传来,意味着上杉家南方战线的压力大减。而对伊达政宗和最上义光而言,这是意味着将要独自顶着上杉家的反攻。
七月二十七日,直江兼续眼见形势好转,立即组织反攻,下令伊达郡的守将尽力拖着伊达军,直到伊达政宗的主力军到来后,再全力攻击。
另一边的伊达政宗知道德川家康远去后,为免自己的优势尽失,立即写信要求德川家康下令留守下野的德川秀忠等人全速北上突破白河关,务求在南方牵制上杉军的注意力。
另外,伊达政宗还要求德川家康向山形城的最上义光下令,要求最上军南下入侵上杉领中北部的长井郡,迫使上杉家面对多线防御的困境,从而削弱防御伊达家的力量。
为了强调严重性,伊达政宗向德川家康警告说:“万一贵方的行动有所延误,必使包围上杉的诸方大名产生错觉,继而发生对我方不利的事情。”
当然,伊达政宗的警告并非危言耸听,奥羽大名加起来的兵力才差不多与一个上杉家看齐,只要失去了外援助攻,弱小的奥羽大名根本无法与上杉家一战。更可能的结果将是奥羽大名们为了自保,陆续暗通上杉家,则奥羽地区就会因此成为西军的另一据点。
不过,伊达政宗的忧虑并没有被德川家康充分接纳,德川家康仍然决定在八月初回到江户,同时也指示德川秀忠、结城秀康等留守军只作守备,不主动出击,而最上义光比伊达政宗兵力更少,其领地的西北方和南方两面均与上杉领接壤,即使德川家康下达指示,也无法单独对上杉景胜构成重大威胁。
大战当前,伊达军义逐渐陷入孤立无援的局面。伊达政宗在八月中旬左右决定修改战略,一边指令片仓景纲加紧补修刚夺下的白石城,又暂停了对上杉军发动强烈的进攻,改为派出小部队在两军交接的区域作骚乱,再派出部队南下进攻梁川城。
占据近畿的西军决定对德川家康发动攻击的消息传到奥羽后,弱小的大名们更家不愿意出战,就连与伊达领北部接囊的南部家也疑有暗通上杉家的迹象,这些不利的因素都迫使伊达政宗进一步改变策略,应对可能发生的不利事件。
而上杉家当时的战略很是简单明确,就是趁当前只有伊达家一个“出头鸟”的情况下,集中兵力并且迫使伊达家投降,或倒戈投向西军。只要最有力的伊达家转变立场,其他的奥羽大名也必然倒向上杉家。
当上杉家在直江兼续领导下,打算加强反攻伊达政宗的时候,却受到来自伊达政宗的停战邀请。八月七日,伊达政宗得知京阪情况急变,以及德川家康西进的真正原因后,未免遭到上杉家猛烈攻击和保存自家实力,因此秘密地向上杉景胜和直江兼续提出停战要求。
然而,直江兼续并不相信伊达政宗真心求和,所以一边跟伊达政宗交涉,一边继续指示下属加强福岛、梁川两地的防御工事。
另一边,伊达政宗的停战要求确实也不过是拖延战术,试图打乱上杉军的部署。虽然两方都在故弄玄虚,大搞尔虞我诈的伎俩,但上杉与伊达两方在八月中以后便几乎停止了大规模冲突,战况陷入胶着状态。
对于上杉和伊达两方而言,在京阪情势末明的情况下,与最有实力跟自己火拼的对手胡乱消耗兵力,显然绝非明智之举。伊达政宗因此由主攻转为观望,也使上杉家可以调整部署,看准情况再作应对。
从结果来看,伊达政宗的决定并不明智。固然,如果只从当时的情况而言,伊达政宗的选择并没有任何问题,毕竟面对强势的上杉家,能够让其无法按照西军预计的攻击关东,只能全力应对伊达及最上两家,从这方面而言,伊达政宗其实做到了。
然而问题在于,最后安土之战是东军获胜,而德川家康认为伊达政宗后期明显保存实力的做法过于自私,因此不肯给太多封赏。
高务实知道德川家康意不在此,而是认为伊达政宗实力已然不弱,如果继续加强,将来或许也是威胁德川家的隐患。不过那又如何呢,家康的担心很合理啊!将来高演继承了幕府将军之后难道就不必面对这一局面?
因此,高务实对家康的建议做出了肯定。伊达政宗除了早期拿下的那点地盘,几乎没有任何额外收获,从而也对高务实产生了不满。
高务实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以示对岛津忠恒的肯定,然后道:“这么说来,目前日本至少有毛利辉元、上杉景胜、福岛正则、伊达政宗等实力颇为不弱的大名心存怨望。
而德川家虽然是我之盟友,却也对日本是否还能留存有所顾虑,因而在一些事情上恐怕有不愿配合之隐患?”
岛津忠恒深深俯首,答道:“英明莫过御阁。”
高务实哂然一笑,问道:“你既然直陈利害,想必也有应对之策,且请道来。”
感谢书友“书友20210818133422990”、“书友20220924210857202”、“Yubook”、“doni”、“书友20221015115522515”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290章 封禅(五)岛津策
岛津忠恒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话非常重要,如果自己的表现能够让御阁满意,那么这番话就将决定日本未来的走向,以及他岛津家在御阁心中的地位。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缓缓开口:“御阁,在下以为,要平息这些不满与隐患,需先区分三者之不同,然后各自对症下药。”
高务实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
岛津忠恒接着说道:“首先,对于那些因战后利益受损而心生不满的大名,如毛利辉元和上杉景胜,我们可以采取安抚与分化的策略。
倘若情况允许,可以通过给予他们一定的补偿,比如恢复部分领地或在贸易上给予优惠,来缓解他们的不满情绪。同时,我们可以通过联姻的方式,将他们拉拢到我们的阵营中来,削弱他们的反抗意志。”
高务实轻笑一声,道:“恢复部分领地,这如何可能?想你日本原就地狭民寡,偏偏常年战乱,造就了过多的武士阶层,导致封无可封。当年若非如此,丰臣秀吉何以胆敢去打朝鲜的主意?说穿了,还不就是有功者太多,可赏之利太少么?
忠恒,我知道日本国内有不少人对我怀恨在心,认为此次东西军之战是我为了削弱各大名实力而故意促成……呵呵,这话既对,却也不对,你可知为何?”
岛津忠恒冷汗都下来了,也不敢再坐着,屁股一溜就双膝跪地,俯首道:“东西军之战乃是武断派与奉行派之间矛盾无法调和之产物,怎能说是御阁故意为之呢?
在下以为恰恰相反,若非在安土之战后,御阁飞鸽传书叫停两军,恐怕东西两军仍难罢手。届时东军岁虽胜,但也折损巨大,而西军虽败却未失领地。
届时,西军退回本领休养,东军若追,则西军仍可纠结残余放手一搏;东军若不追,则西军休养生息二三载,又可再次兴兵作乱……如此,日本战事绵延反复,百姓生灵涂炭,惨状实不忍言。
然则御阁之令既下,东西二军皆不敢违逆。由此胜负两分,天下大定,百姓亦解倒悬之苦……御阁此功犹如炼石补天,可号无量!”
高务实被他这一番高论震惊得无以复加:好家伙,好家伙!要论指鹿为马,颠倒是非,赵高哪里够看,还得是你们日本人在行啊!诶,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高务实虽然一贯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可以欺之以方的方正君子,但也很难做到如此不要脸皮,定了定神,强笑着摆手道:“我最终下令双方罢手,自然有那不忍生灵涂炭之意,不过先前坐看双方大战爆发,却也的确有让双方消耗一番之心。”
他顿了一顿,见岛津忠恒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好接着道:“究其根源,与丰臣秀吉倒有些许类似……若非打压一部分人,则日本大名太多,又各自不肯相容,即便今日不战,也总有一日要战的。
我儿既然拜了家康为养父,将来要继承幕府,那我这亲生父亲总也要为他打算一二,不能把这样一个火山口装饰成御座送给他。既如此,那就只好将一些势力太大,又对德川家不甚心服的大名剪掉部分羽翼,再将那空出来的领地用于对忠诚之辈的奖赏……你可明白?”
岛津忠恒刚才之所以说那番话,本质上不过是“为尊者讳”,怎么可能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尤其高务实做这些事做得光明正大,其中意思几乎都是明摆着的,完全就是阳谋,他岛津忠恒就算年轻看不出,家中两殿难道也看不出,不会提点他吗?
“纵是如此,东西二军能够在安土之战后便各自罢兵,也仍是御阁之功。”岛津忠恒依旧坚持说道。
高务实懒得管他,自顾自说道:“所以,恢复部分领地是做不到的,只能在其他方面想想办法。譬如你说贸易优惠,乃至联姻……这倒是可以考虑的。”
岛津忠恒一喜,本以为高务实会继续细说这贸易优惠与联姻的安排,这样他就可以看看能否从中给点有利于岛津家的建议,谁知道高务实却淡淡地道:“不过这些细节可以押后再谈,你且继续说来。”
岛津忠恒无法,只好把话题转了回去,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道:“其次是对于那些固守本土思想的大名,如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父子这类。
在下以为,日本独处海外久矣,与天朝之关系确实不如朝鲜紧密,若是强行效法朝鲜快速内附,恐怕很难说服大多数人,一旦事有不谐,激起这些人起兵作乱,反而不美。
因此,此事须得缓行。我们需要在尊重日本传统文化的同时,逐步引入大明的先进制度和文化。对此,我们可以设立专门机构,负责推广大明的农业、手工业和商业技术,同时也鼓励两地多多交流,让日本百姓既享受大明带来的好处,也能在保持自己文化特色同时受到洗礼,最终水滴石穿,全面认可大明文化。届时若要内附,就只需轻轻一推即可成事。”
高务实点了点头,但却未予置评,只是道:“继续说。”
其实他在这件事上有些踌躇,倒不全是因为他把日本交给了高演,而是大明内部如今对日本没什么兴趣,甚至很多人因为日本侵略朝鲜一事而日本很是反感。朝鲜能够内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朝鲜的“事大主义”极其盛行,本就是大明数一数二的“忠藩”,收了也就收了,大家不认为这有什么隐患。
日本则不然,大明朝野上下对日本观感太差,不少人认为这群白眼狼根本喂不熟——之前高务实就提议过以援朝大军远征日本本土,结果最终也没能成行。甚至,连如今功名心爆棚的朱翊钧好像也兴趣不高。
在这种情况下,高务实也不好强行推动。毕竟就如岛津忠恒所言,日本国内还是有很多人具有很强的本土意识,并不像朝鲜那样多数人愿意内附的。
如果真是调集大明军队前去征服,这边跨海作战,那边奋力抵抗,都不说会折损多少兵力才能拿下,至少要花的银子可就海了去了,远不如现在这样只靠经济胁迫和军事威胁就基本搞定各路大名来得轻松。
现在这样的安排其实很取巧:高演是庶子,本来就不能继承他高务实的基业,又加上生母成田甲斐是日本人,而且成田家虽然实力不强,家格倒挺高,于是就有了拜德川家康为养父的可能。
家康是个老派而现实的人,当他确定了高务实的势力有多强大之后,下意识的认为只要自己胆敢拒绝,德川家多半只能万劫不复。
而相反,如果自己同意,虽然德川宗家将来就要被外人夺舍,但自己却可以通过一些手段让德川各分家一个个都成为高演这个宗家、将军麾下的强力大名,也就是日本所谓的“亲藩”。
到那时,将军家虽然被“换血”,但依旧姓德川,而真正的德川各家,却也都能兴旺发达。这虽然谈不上最好的结果,但至少是最不坏的结果。
之前说过,德川家康这次提前上演了类似原历史上“德川御三家”的提前分家,只不过这次不是三家,而是四家——毕竟德川秀忠当不成将军了,但总不能一个“御四家”之一都混不到。
不过,这一次安土之战与原历史上的关原之战不同,前者是被高务实叫停,而且叫停之后还派了甲斐姬充当“御领代”,控制了丰臣秀赖剩余的领地,以至于他在原历史上被德川家康在关原之战后夺取的领地被保住,这就导致家康在战后的收获少于原历史。
因此,现在的“德川御四家”并不仅仅是历史上“御三家”之外再添一家这么简单。实际上,现在的“御四家”和原历史上的“御三家”几乎完全不同——除了水户。
如今江户幕府德川宗家之外的“德川御四家”分别是:骏远(骏河、远江)德川秀忠,三河德川赖宣,下野德川义直,常陆德川赖房。
不过,德川秀忠是全领了骏河、远江,德川赖宣是全领了三河,而德川义直没有全领下野,德川赖房也没有全领常陆。
至于原因,主要是因为三河、骏河、远江算是德川家康最早的基本盘,现在全都在家康手中,因此直接分给两个儿子没什么问题,而下野、常陆则不然,家康自己就没拿全,当然也不可能都分给另外二子。当然,下野、常陆因为面积大,要真能全领的话,估计家康也就不会这么分封了。
总的来说,按照安土之战后立刻进行的最新一次检地数据,“御四家”当前各自的石高如下:骏远德川秀忠43.9万石,三河德川赖宣33.6万石,下野德川义直32万石(下野总石高46.4万石),常陆德川赖房29.6万石。“御四家”总石高为139.1万石。
这个数据如果不做对比,那也还罢了,但是如果对比如今的幕府天领——也就是幕府宗家的直辖领地,问题就很大了。因为,如今德川家康只留了大概120万石的直领。
换句话说,将军直领的石高小于“御四家”的石高。
高务实当然知道家康为什么这样做,毕竟谁也不肯把自己一辈子的心血白白送给外人。而且,高务实甚至还能猜到家康已经想好了要怎样和自己解释:“御四家”作为德川一门众,乃是最正宗的亲藩,亲藩实力大一点能够更好的拱卫将军宗家。而且,将军宗家不拿过多天领还能展示大度,让诸如“德川四天王”这种谱代大名更加忠诚。
说到底,幕府的实力从来不是只算将军直领,而是要把一门众、谱代都算进去,甚至某些比较忠诚的外样大名有时候也可以计算在内。在这种情况下,家康完全可以说目前江户幕府的实力没有丝毫变化,根本不影响高演将来的继承。
高务实没有多说,岛津忠恒只能继续提供自己的分析道:“最后,对于那些战后自认为功劳很大,虽然受到封赏却仍嫌不足的大名,如福岛正则和伊达政宗。
在下以为,我们既然无法增加他们的封地,那么不妨给予他们更高的地位,甚至更大的权力来满足他们的要求。例如福岛正则,可以加封其为奥羽管领;伊达政宗,可以加封其为奥州探题。”
高务实微微蹙眉,问道:“福岛正则虽然是贱岳七本枪之首,如今也确实被封在东北,但毕竟其领地石高不过三十二万石,加封他为奥羽管领是否有些名不符实?
至于伊达政宗,他在奥州(陆奥)倒可以算是最大的势力,可也正因为如此,再给他一个奥州探题的名义,是否可能使他将来能够通过某种手段夺取陆奥其他各家的领地?”
这里需要对“探题”稍加说明:所谓“探题”,是日本室町幕府时期最重要的地方职制之一。具体有九州探题(或名镇西探题、九州管领)、西国探题、奥州探题(奥州管领)和羽州探题(出羽大将)四职。
探题分别总领九州、中国(指山阴、山阳两道)、陆奥、出羽的的军政大权,而这些地方都是历代驻兵的军事要地。
九州探题在室町初期今川了俊任职时一度非常强大,后由涉川氏出任,应仁之乱后已有名无实;奥州探题和羽州探题系由原出羽陆奥探题分裂形成,前者于大明弘治年间(1555-1558)被伊达晴宗获任,后者由最上氏世袭,亦皆形同虚设。
岛津忠恒解释道:“奥州探题原本就被伊达家获任,但室町幕府已然作古,日本更是历经巨变,如今上有丰臣公仪,下有江户幕府,正可以借机再次封赏伊达政宗这奥州探题之职,让他至少能在名义上获得一些好处。
世人皆知伊达政宗素有野心,但却也正因如此,其很重视这些名头,如今若御阁肯给他这点好处,在下以为他当感念御阁之恩,因此还是合适的。”
高务实想了想,点头道:“你此言倒也有理,那么福岛正则呢?我怎么觉得,既然伊达政宗已经是奥州探题,那福岛正则这个奥羽管领岂非重复?他不该是羽州探题么?”
“御阁真是法眼如炬!”岛津忠恒恭维道:“原本是只有羽州探题的,是在下觉得应该把福岛正则的地位再往上抬一抬,所以才建议给他这个奥羽管领的虚衔。毕竟从名义上来说,奥羽管领不止要管羽州,还要管奥州(陆奥)……御阁,要的就是福岛正则在名义上压伊达政宗一头呀!”
高务实听岛津忠恒这么一说,马上就明白过来。
伊达政宗虽然在安土之战后仅仅被加封了五万石,也就是他自己打下来的白石城一地,但因为他本来就有57万石,因此最终总石高还是高达62万石之多。
而福岛正则被从清州转封到下野、陆奥(他领地跨了两国)之后,总石高也不过只是32万石而已,现在却偏偏要被加封为“奥羽管领”,也就是陆奥、出羽两国的最高职务,那么同样心高气傲的伊达政宗能高兴吗?
这样一来,名头大但是实力弱的福岛正则和实力强但是名头小的伊达政宗两人,几乎可以肯定关系好不了,一定会互相不待见。这样一来,将来无论作为御领代的成田甲斐,还是作为幕府将军的高演,都可以利用这其中的矛盾来制衡二者。
“忠恒,你的建议很有见地,我会认真考虑并制定相应的政策。”高务实点了点头表示肯定,道:“同时,我也希望你能继续为日本的稳定和繁荣贡献力量,我很看好你,也很看好岛津家……若探题一职再次出世,岛津家少不了也会获得九州探题一职。”
岛津忠恒听到高务实的肯定,尤其是这位御阁一眼就看出岛津家想要“九州探题”这个名头,并且立刻承诺授予,那可真是心中大喜。
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和岛津家的未来都将因此而改变,于是连连叩首,感激万分地道:“御阁的信任是在下的荣幸,在下及岛津全族定当竭尽全力,永世不负御阁之期望!”
高务实微微一笑,颔首道:“你的心意,我已尽知。好了,去把秀忠叫来。”
“是,是,在下这就去传唤骏府殿。御殿,在下告退。”
感谢书友“书友20240618174922371”、“我需要poi”、“云覆月雨”、“书友20190605084815175”、“书友20221015115522515”、“乔乐_ee”的月票支持,谢谢!
ps:4800+字,不凑5千。
第290章 封禅(六)敲打秀忠
不多时,德川秀忠步入高务实的书房,室内陈设雅致,一如大明的官场,处处透着深不可测的底蕴。秀忠抬眼便见到一位身着大红纻丝坐蟒袍的高大男子正悠然自得地品着香茗,一副闲适的模样,仿佛全然不知来者何人。
着蟒袍,高八尺,面清癯,蓄微须……毫无疑问,自己眼前这位便是大明太傅、中极殿大学士、户部尚书、南宁候高务实了,也就是日本之“御阁”。
秀忠心中一凛,知道摆出这副模样乃是对方有意为之,以示其超然之姿。他立刻恭敬地上前大礼参拜,声音沉稳而谦逊:“东海荒岛小国,日本德川秀忠参见御阁,恭问御阁万福金安。”
高务实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却似能洞察人心:“秀忠远道而来,辛苦了。今日一见,果真是英姿飒爽,不负乃父盛名。”
秀忠连忙谦辞:“御阁抬爱了,秀忠不过是一介武夫,怎及御阁名震寰宇,智深若海,论当世人杰不作第二人想。今日得见御阁,实乃秀忠三生之幸。”
说起来,单论形象,高务实对德川秀忠的夸赞不过是客气,毕竟他老子德川家康就是个矮胖子,他德川秀忠的形象再怎么经过母系血统“优化”,毕竟底子也就摆在那儿了,能强到哪儿去呢?
可是高务实就不然了,他家里几代人都是典型的北方文士形象——身材高大而不失文雅面容,正是混官场所需的最佳形象,属于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此必正人君子”的那种,迷惑性拉满。
两人对坐,一时无声,只有窗外微风轻拂,带来几许凉意。
不久,高务实轻叹一声,打破了沉默:“听闻家康公近来身体康健,此乃德川家之福气,也是日本之幸事。”
德川秀忠心中一动,知高务实此言绝非无的放矢,但一时又无法判断其所为何事,只好小心翼翼答道:“家父常言,御阁对我日本恩泽深厚,今我德川家得以沐浴其中,自然福寿绵长。”
“却不知日本国内如德川家这般知恩图报者能占几成?”高务实微微挑眉,目光如炬,仿佛穿透了德川秀忠的内心:“秀忠,日本国内,近日可有波澜?”
德川秀忠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在探询大名们的动向,便答道:“日本海晏河清,皆仰御阁威名之恩泽。”
“威名之恩泽”?那不就是说有人心里不老实,只是摄于“御阁”威名太重,不敢溢于言表么?
高务实微微一笑,似乎对这回答并不满意:“海晏河清固然好,但海底暗流,却也不可不察。我听闻毛利、上杉等大名,对我前次去令似乎颇有不满,此事秀忠可知?”
德川秀忠沉吟片刻,道:“毛利辉元与上杉景胜因为战后受罚甚重,确有传闻说他们对战后的领地有所挂怀,但请御阁放心,德川家会尽力安抚。”
“安抚固然重要,但本阁部更希望看到的却是实效。”高务实语气渐转严肃,森然道:“大明对于日本时局之稳定,已有不可推卸之责任。若日本国内有人心怀不满,企图再次掀起风浪,大明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理。
否则,我大明百万带甲,刀锋同指,千帆覆海,塞蔽东洋。则日本浮尸千里,血流漂杵,生灵涂炭,万事皆休……此非我所欲见,想必家康公亦然。”
这已经是红果果的威胁了,德川秀忠自然能够感受到高务实话语中的分量,立刻回应:“御阁的意志,德川家自当全力以赴。若有必要,德川家愿意出面,无论以何种手段,都将确保毛利、上杉两家心向大明。”
毛利家和上杉家经过罚没,如今各自都只剩下三十余万石高,德川家确实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能够力压两家不敢造次。对于这一点,高务实没有怀疑,他只是需要德川秀忠表这个态。
于是高务实点了点头,继续道:“另外,福岛正则与伊达政宗,他们的功劳,大明不会忘记,我也不会忘记。功劳与封赏,也要相匹配。”
德川秀忠心中一动,他知道这是高务实在暗示对这两位大名的封赏需要有所调整。虽说父亲之前对他们的封赏高务实是没有反对的,但如今既然御阁改变了主意,那德川家也只能照办——否则还能怎样?
于是德川秀忠便道:“福岛正则与伊达政宗,皆是日本栋梁之才。前者封赏似有不足,家父近来也正苦思补救,如今既有御阁明令,许多事也就更好办了。想必消息传回江户之后,家父也定然不胜欣喜。至于福岛与伊达,能得御阁器重,料二人定能感念深恩,万世图报。”
万世图报?这种事我从不指望你们日本人。不过倒也无妨,既然你们的天性就是畏威而不怀德,那我保持威慑也就是了。
高务实微微一笑,他知道德川秀忠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我有意对福岛正则与伊达政宗的职位进行适当的调整,以示对他们功劳的认可。”
德川秀忠一直仔细观察高务实的神色,见他露出微笑,不禁心中一喜。他知道这种调整很可能是提升他们的政治地位,这并不要紧,只要不是让德川家从自己兜里掏出领地来赏赐给他们,对德川家来说就不是坏事,甚至很有可能反而是一个巩固势力的好机会。
秀忠立刻道:“御阁既然希望调整二人职务,恕秀忠斗胆,代家父请御阁明示,如此幕府才好行令。”
难怪日本史书说秀忠虽然打仗一般,但执政能力还算不赖,算是江户幕府合格的守成之君。看他刚才这话,轻轻松松就把对福岛正则、伊达政宗的任命权抓到了江户幕府手中,而不是让与大坂的丰臣公仪。
高务实打算给他俩加奥羽管领和奥州探题这件事,德川秀忠显然还不知情,但他或许能猜到一些。在这种情况下,他就要先抢了任命权,可见其政治敏感性确实不错。
奥羽管领也好,奥州探题也罢,本身是室町幕府时期的职务设置,按理说本就归幕府管理——也就是江户说了算。
不过如今的日本比较特殊,在江户幕府上头还有一个丰臣公仪,而丰臣秀吉在世时,这一类的权力毫无疑问都掌握在他手中,毕竟丰臣公仪的特色是“公武一体”。这里的“武”就是指武家政权,换句话说就是幕府。
再说得明确些,丰臣家既是如五摄家一样的顶级公卿,也是“武家栋梁”,这文武结合就是“公武一体”。相应的,德川家的江户幕府就比较单纯了,是毫无疑问的“武家栋梁”。
高务实看着德川秀忠,忽然一笑,道:“也好。”然后就把之前和岛津忠恒商议的那些关于任命各“管领”、“探题”之事告诉了他。不过,高务实倒也没把岛津忠恒给卖了,只说这是自己的决定,没提岛津家。
德川秀忠听完,立刻表态道:“御阁宽仁厚爱,彼等必当愧谢。我德川家对于此等有助于稳定日本局势之事深表赞同,定将全力支持。”
高务实点点头。现在说完了别家的事,就该轮到他们德川家自己了。
高元辅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景色,缓缓说道:“大明与日本,一衣带水。大明希望日本保持稳定,也希望日本的大名们能够心悦诚服,同享太平。秀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既然起身,德川秀忠自然也站起身来,正色道:“秀忠明白。德川家将一如既往,为御阁之意志在日本的实现,竭尽全力。”
听起来,倒是很上道。
高务实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直视德川秀忠双眼,道:“那便好,大明对日本的期望,我就拜托给德川家了。”
德川秀忠深深一礼:“秀忠定不负御阁所托。”
高务实微微一笑,似是很满意这番回答,但却又看似随意的说道:“家康公对‘御四家’中的安排,看来颇有深意。呵呵,家康公深谋远虑,令人佩服呀。”
德川秀忠心中一虚,赶紧谦逊回应:“家父行事,向来以御阁之意志为依归。御四家作为下任将军的一门众,负有藩篱重任,家父谨慎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高务实不置可否,反而手指轻敲桌面,话锋一转:“日本之地,自古以来便有‘东瀛’之称。我想,日出之国,自当有日出之姿。秀忠,你以为呢?”
德川秀忠一怔,随即领会到高务实话中的深意,谨慎回道:“日本虽小,却也愿随大明之光芒,普照四海八荒。”
高务实点了点头,又道:“大明与日本一衣带水,自古便有往来。如今大明的船队,更是频繁往来于两邦之间,传递着贸易与友谊。”
德川秀忠听出高务实话中有话,便道:“大明的船队,是日本海域的常客,也是我们仰望的荣光。”
高务实目光一闪,语气微沉:“然而,海域虽广,却也需有序。尤其大明航船所往,若有日本船只不遵航道,乱了阵脚,只怕便会掀起不必要的风浪。”
德川秀忠心中一紧,知高务实此言是在敲打德川家,忙道:“秀忠明白,德川家定会引导日本船只,切实遵循大明的航道,不令风浪涌起。”
高务实轻轻颔首,语气稍缓:“大明对日本,向来以和为贵。然而和气生财,也需要双方相向而行。”
德川秀忠立刻表态:“德川家对大明与御阁的忠诚,如同东瀛之日照,永恒不变。”
高务实微笑,挥手示意德川秀忠退下:“秀忠,大明对德川家的期望,你已明了。去吧,愿我们的友谊,如同东海之水,永不枯竭。”
德川秀忠起身,深深一礼,退出书房。他心中明白,刚才最后这场对话,虽无一字直言威胁,却处处透着御阁的意志与力量。德川家若想在他的庇护下继续繁荣,便需在他的棋盘上做一个听话的棋子。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忐忑的心情,才发现后背不知何时已然湿透。
随着德川秀忠的告退,高务实回到了书桌后,他知道这场谈话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德川家自然有自己的利益考量,家康那个老狐狸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行事一贯看碟下菜,历史上对付秀吉是一套,对付秀赖则是另一套。现在他来对付自己,自然也要再换一套。
不过无妨,任你这老狐狸再怎么鬼精,实力的差距终究是不可逾越的深渊,而你既然聪明,自然也知道小心翼翼地不去逾越我心里的红线,只敢在这红线之内为自己的儿孙后代谋求多一点利益。
知道底线,这交道就还能继续打下去。将军天领留个一百二十万石也还凑合,反正将来丰臣秀赖那百余万也是演儿的,加起也足够威慑各地大名了。
而且德川秀忠刚才那番话倒也不假,彼时“德川御四家”都是演儿的一门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帮演儿都不行。
这个道理很简单,演儿地位稳固,他们作为御四家的一门众,特殊地位才能保证,也能通过这种特殊地位来获得更高于他们领地石高的政治待遇。
其实不仅是他们,家康封出去的那些亲藩大名,也就是如“德川四天王”之类的大名,他们也一样需要维护演儿的利益和地位,道理与一门众同样。
当然,当然,归根结底,演儿将来不仅能继承江户幕府,他还能获得丰臣家的遗产,以及自己迟早会给他的各地水晶楼——即京华在日本的商业帝国。
有了这些,他的实力只会比丰臣秀吉当年更强,说起来倒有些像历史上处于实力巅峰的秀吉与实力巅峰的家康合体——既有土地与人口,又有商路和矿产。
有了这些,演儿就有足够的实力坐稳日本这一方小小“天下”了。
感谢书友“云覆月雨”、“全网最靓陈美林”、“我需要poi”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290章 封禅(七)刘綎战报
大明的朝贡国们正在明廷的要求下派出各自国内重量级的使者准备参与封禅大典,尽管封禅大典的时间尚未最终确定,但各国大致上都认为很可能是在明年春天。换句话说,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可用,包括确定参与的特使、需要上贡的贡品等等。
这些事情都很重要,但也并非都需要高务实亲自插手,很多时候他只需要过目一下礼部的呈文,做出简单的批复即可。毕竟,大明的朝贡国中光是南疆、南洋就占了好大一堆,而这些“王国”,实际上都是他通过京华顾问团在背后操控着。
此时,高务实还要认真关注的问题,除了届时圣驾南下的沿途安排之外,主要就是西域局势了。西域主体虽然已经收复,但刘綎前不久给他带来了一点新的消息——刘綎点起精兵,追着布日哈图拿下了安集延。不过,这件事却要从林丹巴图尔奇袭安集延说起。
安集延的城墙在晨光中显得庄严而坚固,新的一天悄然降临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林丹巴图尔站在城墙之上,凝视着远方的地平线,心中却无法像这宁静的早晨一样平静。
昨夜的庆功宴上,他英勇的事迹被歌颂,美酒与赞誉环绕着他,但荣耀的背后,他感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不安。他知道,战争的阴影从未真正离去,每一次胜利都只是暂时的停歇。
布日哈图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下,他的步伐坚定而有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胜利的节奏上。他抬头望向林丹巴图尔,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规划与决心。
“林丹巴图尔,你做得很好。”布日哈图的声音穿透了清晨的微风,直达林丹巴图尔的耳畔。
林丹巴图尔深吸一口气,面对着这位令人敬畏的领袖,他的心中充满了敬意与信任。
“太师,您的谋略才是我们胜利的关键。”
布日哈图微微一笑,他知道这个注定在不久后成为大汗的年轻人有着超越年龄的智慧和勇气,但他也清楚,接下来的路将更加艰难。
“安集延只是开始,我们的征途远未结束。”
林丹巴图尔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心中暗自思忖。他知道布日哈图所言非虚,他们的胜利只是暂时的,更大的挑战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在城中的议事大厅内,布日哈图召集了他的将领们,商讨着接下来的行动。将领们围坐在长桌旁,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严肃与决断。他们知道,虽然现在他们占领了安集延,但强大的明军仍在背后虎视眈眈,他们的安宁随时可能被打破。
布日哈图站在大厅的前端,展开一张详尽的地图,指着布哈拉汗国安集延以西的三座主要城市——撒马尔罕、布哈拉城、希瓦。
“这三座城市便是我们西进的目标,我们必须迅速行动,一举夺取它们。”
布日哈图加重语气,强调道:“我在来的路上已经认真分析过了,明军或许不会满足于如今的占领区。尤其是以高日新之才略,定然不会坐视安集延掌握在我们手里。现在我们无法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即明军什么时候才会继续西进夺取安集延,让此处与伊犁形成掎角之势,拱卫整个西域。”
将领们议论纷纷,讨论着各自的见解和战略。但布日哈图的眼中却只有坚定,他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也是生存的希望。
片刻之后,林丹巴图尔问道:“那么,太师,我们什么时候继续西进?”
布日哈图沉声回答:“越快越好。”
与此同时,在安集延的另一边,刘綎正站在自己位于某处雪山峡谷之中的营帐前,凝视着西方。他的心中充满了矛盾,他知道布日哈图不会就此止步,但他也清楚自己的权限和补给的局限。
“大帅,弟兄们已经用过餐了,现在士气高昂,今日还能再赶些路。”在西征军中地位仅次于刘綎的边之垣走到他身边,报告着最新的军情。
刘綎点了点头,但他的心中却在思考着更深层次的问题。他知道,此时的布日哈图可能已经夺取了安集延,但其不可能久停于此,应该会很快继续西进。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也要夺取安集延,那么这里头就有个时间差——最好是等布日哈图主力西进之后,他再率军奇袭安集延,这样才能尽量避免损失,也更能提高成功的概率。
而且,在夺取安集延之后,自己也必须尽快在当地打造防线,以避免布日哈图的反击。所以,现在他必须向朝廷请求更多的支持,直到安集延防线稳定下来。
夜幕降临,安集延的城墙上灯火通明,士兵们在岗位上巡逻,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威胁。林丹巴图尔再次登上城墙,他的目光穿透夜幕,仿佛在寻找着未来的踪迹。
在这个不眠之夜里,两个势力的命运正在悄然交织,而安集延,这座城市,成为了他们故事的新篇章。
次日一早,安集延的清晨,阳光透过薄雾,洒在了刚刚苏醒的城市上。布日哈图站在议事大厅的门口,凝视着远方的天际线,心中却在筹划着接下来的行动。他知道,虽然安集延已落入手中,但此处虽好,却恐怕只能是自己西进的一处跳板,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召集所有将领,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布日哈图的声音在清晨的宁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丹巴图尔迅速响应,他穿过刚刚苏醒的营地,将命令传达给每一位将领。不久,议事大厅内再次聚集了察哈尔部的精锐,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决心与期待。
布日哈图站在大厅的前端,展开了一幅详尽的地图,上面清晰地标出了西进的路线和目标。“我们的下一步,是夺取撒马尔罕、布哈拉城和希瓦。这三座城市,将是我们重振蒙古大业的基础。”
将领们围绕着地图,认真地听着布日哈图的分析和部署。他们知道,这将是一次艰难的征途,但也是实现蒙古荣耀的必经之路。
“林丹巴图尔,你将率领先锋部队,率先向撒马尔罕进发,塔什海依旧充当你的副手。你你们二人的任务是快速行动,打乱敌人的部署,为主力的到来创造条件。”布日哈图的目光坚定地落在了林丹巴图尔和塔什海二人的身上。
林丹巴图尔挺直了身躯,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无畏和信心,大声道:“我将不辱使命,为太师夺取撒马尔罕。”
魁梧的塔什海则只是用力点头,沉声道:“太师,塔什海必不辱命。”
随着布日哈图的一声令下,整个军队开始迅速而有序地行动起来。后勤部队负责准备粮草和军械,骑兵则整装待发,准备踏上新的征程。
仅仅四日,刘綎所部“奇袭”了安集延。整个战斗乏善可陈,因为这次“奇袭”过于顺利——安集延居然是一座空城,察哈尔部居然放弃了如此重要的一座城池,倾巢而出,全军向西进攻撒马尔罕去了。
这一战况让刘綎甚是震惊,对布日哈图的器量再一次刮目相看:他先让了东蒙古草原,然后让了叶尔羌,现在居然连元辅心心念念的费尔干纳盆地也毫不犹豫的再次相让。错非布日哈图真是蒙古太师,否则刘綎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早就被元辅收买了。
然后刘綎就发现,布日哈图这一走反而把难题丢给了他。刘綎本来是想趁着察哈尔部在安集延守备空虚来一场奇袭,虽然对方兵力可能不多,但只要自己成功,察哈尔部总归会有损失,而不断西迁的察哈尔部至少短期内应该难以恢复部落实力。
再加上他们西征也会有损失,就算战胜也要巩固战果,于是至少会有一段时间无力东来与自己争夺安集延。这样一来,自己就给巩固安集延、建设“西域犄角”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届时,战略眼光极佳的元辅必然对西征军重重有赏。
然而现在呢?麻了。谁知道地盘全丢了的布日哈图还敢把落脚点都再次丢掉?这器量,这自信,天底下也没几个人敢称对手了吧……
“我们必须加强安集延的防御,同时向朝廷请求更多的物资,否则很难快速建立起坚固的防线。”刘綎对身边的边之垣说道。
边之垣点头领命,立即开始着手准备。他也知道,面对布日哈图,任何的松懈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谁知道布日哈图是不是要杀个回马枪,彻底让大明断送了继续西进的企图?
与此同时,布日哈图已经全军向着西南的撒马尔罕前进。林丹巴图尔率领着先锋部队,率先踏上了西进的道路。他们以当年蒙古西征般的勇气与豪迈,骑着骏马向撒马尔罕的方向勇往直前。
在这条征途上,布日哈图的军队将面临未知的挑战和危险。但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为了蒙古的未来,为了太师的宏图,他们将勇往直前,不惧任何敌人——比如那位继位不过三年的布哈拉汗:阿布德·穆明。[注:话说这位布哈拉汗的名字翻译过来居然叫“穆明”,属实是有点地狱巧合了。]
在安集延以东的辽阔土地上,刘綎站在营帐之外,凝视着星空。夜色深沉,星光闪烁,仿佛在诉说着历史的深邃与未来的不确定性。刘綎面无表情地沉思着,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
营帐内灯火通明,刘綎召集了他的高级将领们举行紧急军事会议。地图铺展在长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地标记着各种符号和线路,代表着当前的战局和可能的行动方案。
“诸位,布日哈图的动向已经探查明确,他们的目标是撒马尔罕,暂时看不出有杀个回马枪之意。”刘綎的声音在营帐内回响,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又以这个点为圆心画了一个圈:“但我们的使命是守卫安集延,确保整个盆地的安全。”
将领们围绕着地图,议论纷纷,讨论着可能的策略和行动。他们知道,虽然安集延已经被明军占领,但布日哈图的野心未必止于布哈拉汗国,而且他的行动若是过于顺利,谁也不敢保证当他征服完布哈拉之后会不会再次东进安集延,与明军来一场决战。
毕竟,元辅虽然极其重视费尔干纳盆地,但此地与喀什噶尔之间的通道非常难走,明军在安集延的后勤保障十分困难。
可以这么说,元辅认定安集延是一块宝地,那是建立在整个费尔干纳盆地被全面建设发展之后的前提下,而在那之前,安集延就是一处孤岛,很难获得后方的补充。目前明军抵达于此的都是精兵,携带的物资也还算够用,但如果开展建设……那还差得远,什么都不够用。
“大帅,我们是否应该追击?”游击将军寇崇德提出了问题。
刘綎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摇头:“不,以我们得到的命令,即便最宽裕的命令也只是拿下安集延,控制盆地。这是朝廷的决策,是元辅亲笔行文的军令,我等岂能擅自行动?”
众人闻此,都不敢做声了。
然而,刘綎的心中却有着另一番挣扎。他知道,如果布日哈图成功夺取了撒马尔罕,那么整个西域的局势可能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谁也不知道布日哈图会不会反戈一击,再来安集延决战。他作为西征军的提督,有责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但是,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刘綎继续说道:“既然不能继续追击,那么我们就必须加强安集延的防御,同时向朝廷请求更多的支援和指示。”
将领们点头表示理解,他们信任刘綎的判断,于是会议开始商议如何利用安集延本地人,为打造防线出力。会议结束后,他们各自返回岗位,开始着手加强防线的准备工作。
与此同时,刘綎坐在案前,提笔撰写奏章,向朝廷汇报当前的战况,并请求元辅给予进一步的指示。他知道,自己的这一行动和元辅的回信将决定安集延乃至整个西域的未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刘綎的军队开始加固城墙,加深壕沟,准备各种防御器械。士兵们在刘綎的指挥下,展现出了极高的士气和效率。
而在朝廷的另一端,刘綎的奏章经过漫长的传递,终于抵达了京城。只不过,他没料到这封奏疏居然会引起朝中的争执。
感谢书友“全网最靓陈美林”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290章 封禅(八)西疆势
朝中的争执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对于刘綎提出的加强安集延防御和请求更多支援的请求,有的大臣认为应当全力支持,以确保西域的稳定;而另一些大臣则担心过度投入会导致国库空虚,主张谨慎行事。
二是关于是否应该追击布日哈图的问题,有的大臣认为应当趁机扩大战果,彻底消除西域的威胁;而另一些大臣则认为应当遵守既定的战略,避免不必要的风险。
两个方面,四种声音,其实说起来都是各有道理的。
加强安集延的防御,好处就是可以提前达成高务实在战前做出的最佳构思。即以伊犁盆地与费尔干纳盆地为西域的两个力量犄角,做出随时对外投射军力威胁的进攻态势,形成某种以攻代守却又蓄势不发的战略优势。
坏处则是现在从喀什噶尔通往安集延的道路很成问题,造成运输成本过高、费尔干纳盆地防线建立耗费太大、太久,可能会面临布日哈图反戈一击的战略威胁。假如出现最坏的情况——布日哈图反击且确实击败了后勤困难的明军,那么朝廷的前期投入就全打了水漂,而这个前期投入肯定不会小。
综合来看,积极加强安集延防御和增派援军面临的现实是:一旦成功,收益非常大,能够一举达成“西域计划”的战略目标;一旦失败,风险也很大,而损失可能更大。因为明军在西域目前尚无败绩,如果在安集延战败,各种妖魔鬼怪就都可能浮出水面,让整个西域的守备和治理难度都出现陡增。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支持加强安集延防御的朝臣可以被看做是“乐观派”,他们既看好朝廷在财政、物资、运输等方面的余力,也看好刘綎及所部的战斗力,认为他能守稳目前并不牢靠的安集延。
相应的,反对现在就占领安集延并大举投入的朝臣则可看做是“悲观派”或者“审慎派”,他们主张见好就收,不要搞这种危险举动,以免万一失败损失太大。在他们看来,大明现在正值中兴,国力蒸蒸日上,只要稳扎稳打,将来拿下安集延并不困难,因此不必操之过急。
至于追击布日哈图,这件事就更加需要小心谨慎了。明军不同于蒙军,在对后勤的依赖程度方面,二者差别不可以道里计。
明军的吃穿用度、战场消耗的补充几乎全部依赖于后勤运输,而喀什噶尔到安集延的道路不仅本就难走,有时候甚至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雪山间行军,一个雪崩都可能埋葬一支运输队),这就更添了几分不确定性。
相反,察哈尔部蒙军是举族西迁式的进军,只要每次都有(或打下)落脚点,他们就不缺补养,因此他们可以拖着明军不断西进,直到明军彻底丧失补充能力,然后他们再从容不迫地反戈一击。
彼时的明军则早就被拖到筋疲力尽,面对蒙军的回马枪怕是只能等死——这就成了战略上的一次“曼古歹”。
支持追击的朝臣认为,明军一路大胜,布日哈图几乎不敢交战,可见察哈尔部要么是已然损失巨大,要么就是因为部落人口有限,根本不敢损失。
因此,只要明军敢追,布日哈图就不敢接战。在这种情况下,刘綎继续西进,运气好的话还能拿下更多地区,即使运气不好,那也是“以攻代守”,实际上确保了后方安集延的安全。
反对追击的朝臣则认为,按照元辅在战前提出的战略,打下安集延就已经是极限了,再继续追击不仅毫无意义,而且面临巨大的风险,根本没有必要。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高务实在战前就已经充分论证过明军的补给能力,最多也就能支持打到安集延,再往西进兵就根本没有足够的维持能力。
要知道,整个西域都是刚刚拿下的,连西域都护府都尚在筹备阶段,大明在西域的稳定统治都还没有建立呢,继续西征纯属浪战。
在这场争执中,高务实的态度显然最为关键。作为内阁首辅,尤其是力排众议、主导了整个西域计划的他,毫无疑问拥有最大的话语权。
他的态度将直接影响朝廷的最终决定,因为即使皇帝也必须充分尊重一个事实:目前西征军所有的行动、所有的战果,都是建立在高务实的计划、决策和指挥之上的。在他之下,王庭撰、刘綎、熊廷弼等人都只是决策的执行者。
高务实深知西域的重要性,也清楚布日哈图的野心和能力。他当然也担心布日哈图顺利击败布哈拉汗国,在西域完成“重建蒙古”的大业,一如当年耶律大石在西域重建了大辽一般。
这其实是真有成功可能的,因为以布日哈图的能力和察哈尔部的实力,只要他们击败布哈拉汗国,下一步就可以击败希瓦,然后再收拾哈萨克。到了这一步,布日哈图甚至就能与位于他南方的萨菲波斯、莫卧儿帝国来个三足鼎立!
高务实隐隐觉得,布日哈图或许已经有了这样的计划。说不定,他在放弃叶尔羌西进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这样的主意,否则很难解释他竟然会让察哈尔本部完全不与明军接战。
不与明军接战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布日哈图确定蒙军完全不是明军对手,接战纯属送人头;二是布日哈图要保存实力,将察哈尔本部用于更关键的战斗中去。
高务实认为,虽然不能完全排除第一种可能性,但显然第二种可能性要高得多。那么,布日哈图保留察哈尔本部的实力,却让叶尔羌黑军和瓦剌残部去消耗明军,目的还能是什么呢?当然是拿下布哈拉,继而拿下希瓦、哈萨克,统合中亚三国。
有了这样的判断,再仔细研究了刘綎的奏章后,高务实决定召集内阁在京阁老与户部、兵部堂上官,召开“内阁扩大会议”进行深入讨论。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辩论后,高务实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西域之稳定对我大明而言至关重要,安集延作为西域之门户,其战略地位不言而喻。刘綎要求加强安集延防御的请求是合理的,我们应当给予必要且足够的支持。
至于是否追击布日哈图,本阁部认为应当谨慎行事。布日哈图虽然野心勃勃,但他的行动也给了我们巩固西域的机会。我们应当利用这个机会,先加强安集延的防御,完成和巩固我们的西域计划,然后再对布日哈图之动向保持密切关注,等待时机合适,再做进一步决策。”
高务实的话一锤定音,也得到了大多数与会重臣的认同。最终,在上奏皇帝并取得朱批之后,朝廷决定支持刘綎的请求,再次拨出更多的物资和兵力支援安集延,同时命令刘綎密切监视布日哈图的动向,但暂时不得主动出击。
不日之后的安集延,刘綎接到朝廷的回信后,立即开始着手加强防御。他命令士兵们加固城墙,挖掘壕沟,准备各种防御器械。同时,他还积极与当地的部落首领沟通,争取他们的支持,共同抵御可能的威胁。
说实话,朝廷的决定并不完全如他所愿,因为他现在有一种预感,预感布日哈图与那位林丹巴图尔两代察哈尔决策者都非池中之物,一旦明军给他们的压迫消失或暂时消失,他们二人搞不好就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但刘綎也知道,自己必须服从命令。如今朝廷的权威远胜以往,无论是“中兴圣君”万历爷,还是“总揆天下”高元辅,那都不是他刘綎能违逆的主。
在安集延的夜色中,刘綎再次凝视着星空,思考着未来的路。他知道,无论朝廷的决定如何,他都必须坚守自己的岗位,为了大明的荣耀和西域的稳定而战。
现在,他对自己的将来也有一种预感,预感自己将会被留在西域,从此扎根于此……说不定会和沐家“永镇云南”一样,来个“永镇西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刘綎不知道,因为高务实在战前没有对他说过,他是最近才慢慢有所察觉的。西域如今并不繁华,比起他熟悉的四川那肯定大有不如,但作为一名典型的悍将,他也有着“不破楼兰终不还”式的豪情,对“永镇西疆”暗暗心许。
罢了,罢了,且看皇上和元辅如何决断吧。要是他们认为我应该化身西疆门神,那我刘綎也绝不畏缩。将来若有人胆敢觊觎西疆,便先来问问我刘家人手中宝刀是否答应!
撒马尔罕,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它那土黄色的城墙见证了无数的兴衰更替。而现在,这座城市再次成为了战争的焦点。布日哈图的军队正向这里进发,而阿布德·穆明,作为布哈拉汗国的新汗,毫无疑问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在撒马尔罕的汗帐之中,穆明召集了他的将领们商讨对策。墙上挂着的地图被反复审视,每一条道路,每一座建筑都成为了他们讨论的重点。
“布日哈图的军队行动迅速,我们必须迅速做好万全准备。”穆明的声音在议事厅内回响,他的眼神坚定,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
将领们你一言我一语,提出了各自的见解和建议。有的主张坚守城池,利用撒马尔罕坚固的城墙抵御敌军;有的则认为应该派出骑兵,进行游击战,削弱布日哈图的军力;还有的认为不如干脆调集主力出城野战,让“西蒙古后裔”与“东蒙古后裔”堂堂正正来一场决战,胜者为汗,符合蒙古传统。
穆明聆听着每个人的意见,心中却在权衡着最佳的战术。他知道,布日哈图不是易与之辈,任何轻率的决策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我们必须坚守,同时也要积极寻找出击的机会。”穆明最终做出了决定,断然道:“布日哈图虽然强大,但长途跋涉也会让他的军队疲惫。我们必须要利用这一点,给予他们致命的一击。”
大汗既然已有决定,将领们互相对视一眼,也就都答应下来。
就在撒马尔罕紧张备战的同时,布日哈图的军队也在快速推进。林丹巴图尔和塔什海作为先锋,带领着他们的骑兵队飞驰而来,他们的马蹄扬起了滚滚尘土,仿佛一条巨龙在大地上奔腾。
林丹巴图尔知道,撒马尔罕不会轻言投降,这座城市的守军将会顽强抵抗。但他也明白,自己的任务就是为布日哈图打开通往胜利的道路。
在一次短暂的休整中,林丹巴图尔和塔什海召集了他们麾下的将领,讨论着接下来的行动。
“撒马尔罕的守军不会轻易放弃,我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林丹巴图尔先开了口。
“我们的骑兵足够精锐,可以利用速度优势绕过城池,先切断撒马尔罕与布哈拉城之间的联系,让撒马尔罕成为孤城。”塔什海提出了建议。
林丹巴图尔沉思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这是个好主意,但我们不能忽视撒马尔罕的动静。他们也是蒙古后裔,也有强大的骑兵,我们需要防备他们主动出击,切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被他们给偷袭了。”
塔什海道:“台吉所言极是,我军作为先锋,全军都是骑兵,除非撒马尔罕主动投降,否则很难攻取坚城。
不过,太师前些年就掌握了陷城技巧,如今那些火药都在太师军中。等太师一到,若是穆明仍不肯降,那咱们就来看看,是这撒马尔罕坚不可摧,还是中原汉城更加固若金汤。”
就在布日哈图的军队准备发起攻击的时候,撒马尔罕的守军也在紧张地进行着最后的部署。穆明站在城墙上,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他知道,敌人的军队很快就会出现在那里。
大家都是蒙古后裔,现在却要生死相搏。不过,这又有什么奇怪呢?蒙古后裔之间打生打死早就司空见惯,谁还会顾忌祖上乃是一家一族的出身?呵,蒙古人啊,战争不过是求生的必然,有什么值得感慨!
夜色中,布日哈图的军队终于出现在了撒马尔罕的视线中。火把照亮了他们的队伍,如同一条火龙在夜色中蜿蜒前行。穆明深吸了一口气,紧握着手中的武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然而,战斗的号角尚未吹响,撒马尔罕城外的阴影中,蜿蜒的火龙绕城而过,堵死了西面的道路——他们切断了撒马尔罕与布哈拉城之间的道路。
布哈拉汗眯着眼睛,冷哼一声:“撒马尔罕豪富百年,如今我为此战囤积了两年可用的口粮,你布日哈图若想靠围城取胜,那是白日做梦!”
感谢书友“云覆月雨”、“全网最靓陈美林”、“书友20221015115522515”、“袁^o^”的月票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