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春游踏青(上)
高务实做事,一贯讲究效率,但他所谓的讲究效率,却并非常人所理解的那种“雷厉风行”。相比于那种想到一个点子就立刻动手,他更喜欢仔细规划,由点带面,力争把一件件的事情串联起来办好,或者办这件事的同时带动另一件事。
这是他的效率论,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是很相信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句话的。
邀请一众勋贵子弟春游踏青这件事,他也同样秉持这样的理念。
这件事的起因,要退回去几天来说:那一日他进宫向李贵妃和太子展示了香皂的妙用之后,李贵妃当天就把香皂一事和隆庆皇帝说了。皇帝也亲自试用了高务实所进献的香皂,对于此物的效果,皇帝十分满意,对于高务实给出的条件,皇帝也完全没有意见,甚至还觉得自己占了很大的便宜——他得到的价格当然是高务实说的。
隆庆并不是从小养在深宫、不知民间疾苦的二愣子皇帝,他当年可是过了不少“苦日子
”的,二两银子的价值他很清楚。
一块香皂卖二两银子当然很贵,京里很多人半个月的收入才能抵这个数。可是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香皂的功效的确十分明显,而这里头的技术含量、成本价格之类,隆庆一无所知。在他看来,能够拥有这样神妙的功能,肯定得是相当珍贵的材料才能制造得出——上好的胭脂水粉不也挺贵么?所以这么一看,二两银子还是划算的。
这种思维就和有些人生病吃药一样,本来不过一点小病,两片当归就能搞定,却总恨不得去吃人参才好。因为在很多人心目中,贵总有贵的道理,甚至因此忽视了药物是否对症——后世感冒药到处都有,很多人感冒之后随便买了就吃,根本不知道自己风寒感冒吃了风热感冒的药,又或者反过来风热感冒吃了风寒感冒的药,最后总不见效,还以为是自己买的药不够好。
高务实在这里完美的利用了隆庆、李贵妃等人对于技术的无知,卖了个合理的高价。
至于第二点,就是不管这东西卖多贵,按照高务实提出的交换条件,这银子再多也不用自己出。那就无所谓了,你就是卖一百两一块,朕也不会心疼啊!反正亏钱的是你自己。
其实这也是高务实非要免费进贡的原因:你定价再高,收皇帝的钱能收到多少?要知道皇宫的用量其实也就那么点,香皂这种东西虽然他已经决定从上往下覆盖,但终究是要大众化的,而大众化的产品只有走量才是真正的保证利润——价格贵了怎么走量?走量不行,单块利润再高也白搭。
而皇帝答应了高务实的进献和分级专卖,就相当于授予了高务实垄断香皂行业的权力。垄断的威力,就不用多说了。
不止如此,隆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占的便宜有点大,传出去对自己的圣名恐怕有所妨碍。于是隆庆就和李贵妃商议,看是不是给高务实一点什么赏赐。
李贵妃前几日被弟弟抱怨了几句自家获赐的宅子不如人,这时顺口就说了一句:“那就赐他一所宅子好了,左右高侍读在京中也没个住处。”
隆庆却有些舍不得京里的宅子,便找了个理由,说高侍读是被高先生带在身边要亲自教导的,单独给他赐一所宅子的话,他肯定就得住过去,这样岂不是显得朕故意要让他们伯侄疏远么?
但话是这么说,赐宅的确是个不错的方式,于是隆庆话锋一转,说先帝当年在京郊建了几处别院,其中在香山有一个见心斋,虽然不大,但胜在精致,不如就赐给高侍读,当做他进献香皂的恩赏好了。
李贵妃对此无可无不可,反正赏赐本就是皇帝自己提出来的,她也没去过见心斋,合适不合适都是皇帝自己的考虑,也就表示同意了。
于是,高务实就在香山又得了一所别院,便是见心斋。
当然,见心斋和三慎园完全不同,这处别院是真的不大,建筑面积只有区区六亩地左右,加上外面附属的地块,也不过十几亩地,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别院。
但高务实得到消息的时候还是挺高兴,因为这次可是“北京城里有房”了,而且还直接住进了香山公园……
于是高务实紧急派人买了十几个女佣奴仆送过去洒扫整理,并调整原本打算包酒楼宴请那批勋贵子弟的计划,改为请他们去香山春游踏青。
之所以这么调整,是因为他还另有目的:一来显示一下圣眷;二来香山在此时要出京城,在此聚会踏青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关注;三来他还要借机把香皂的事情借这些人之口传得更沸沸扬扬一些,以此在香皂“上市”之前进一步推高知名度和期望值。
为了自己的第一波“原创产品”,高务实还真是费尽心思了。
见心斋位于香山的北侧,这里地势比较空旷,东面是山,还没有建立起后世的昭庙,隔着一条山谷,即是见心斋。再往北不远则是碧云寺。
见心斋是一座环形庭院式建筑,造型别致,环境清静。院内有半圆开水池。池边建有知鱼亭,池水清澈,游鱼可数。沿水池东、南、北三面建有半圆形回廊,连接着正面三间水榭——这里就是见心斋的“本体”建筑。
见心斋占地不大,但亭、台、廊、榭布局精巧别致。院内有茶座,池中有锦鲤。
此处地势西高东低。园外的东、南、北三面都有山涧环绕,园墙随山势和山涧的走向自然蜿曲,逶迤高下。园林的总体布局顺应地形,划分为东、西两部分。东半部以水面为中心,以建筑围合的水景为主体,西半部地势较高,则以建筑结合山石的庭院山景为主体。一山一水形成对比,建筑物绝大部分坐西朝东。
东半部的水面呈椭圆形,另在西北角延伸出曲尺形的水口,宛若源头流水无尽之意。随墙游廊一圈围绕水池,粉墙漏窗,极富江南水庭的情调。
正厅见心斋坐西朝东带周围廊,其西北侧以曲尺游廊连接一幢小楼,坐北朝南,则是登临西半部山地的交通枢纽。水池的东岸建一方亭,名知鱼亭,与见心斋隔水相对应,但稍偏北,便于观赏西岸之全景。
这一日戌时刚到,见心斋外便来了不下两百号人的队伍——正是高务实和那群勋贵子弟及其随从。
第106章 春游踏青(下)
虽然只是一群小孩子出去玩,但架不住这群孩子都不是普通人,所以虽然正主只有不到十个,可把随行的家丁奴仆、丫鬟马夫等加在一起,便超过了两百号人。
高务实作为主人,随行带了厨师及帮佣十余人,护卫家丁五六十,外加自己的两个小丫鬟,一个人便贡献了八十个名额。其他各家子弟多则带了十余人,少的也有六七个随从,前呼后拥到了见心斋。
除了高务实这个太子伴读假侍读学士之外,参加这次春游踏青聚会的还有如下人士:
成国公朱希忠嫡长孙朱应桢;英国公张溶嫡长子张元功;定国公徐文璧嫡长孙徐希臯;临淮侯李庭竹嫡长孙李宗城;镇远侯顾寰侄长孙顾大礼;阳武侯薛干嫡长子薛鋹;丰城侯李儒嫡长子李承祚;襄城伯李成功嫡长子李守錡;应城伯孙文栋嫡长子孙允恭。
大明的外姓爵位不同于历代前朝,它只有公、侯、伯三级,国公自然最高,侯爵其次,再次伯爵,伯爵以下不封。由于少了子爵男爵等低级爵位,因此前三档的地位其实都还比较高。不过,时过境迁,现在的多数勋贵虽然都在南北两京的五军都督府挂名,但其实这其中很多都说不上是实际“带兵”的人。
以上几位则不同,他们的祖辈或者父辈,手里头还是正经领着兵马的,这些兵马管用不管且不去说,但至少名册上有,实际上也或多或少还能凑出人头来。除了临淮侯李庭竹名下的卫所兵全在南京附近,其余则都在京师京营之中。
可以这么说,如果今天这几位少爷出了事,京营二三十年后的正统领兵大将就算是全完蛋了。
当然,今天不可能出事——离京师才不过十里左右,京营的大佬们都知道自家孩子所在,怎么可能允许出事?所以高务实作为主人带来五六十名家丁护卫已经够了,其他诸位勋贵子弟每人顶多也就带着两三名护卫家丁,其余都是些帮闲,或者丫鬟仆佣。
再说,朱应桢既然在此,锦衣卫方面肯定暗中布下了人手,消息灵通得很。高务实甚至怀疑京营里今天都会难得的有人值班……
说来也是好笑,这些年纪跟高务实基本相仿的武臣勋贵后辈个个骑的都是逍遥马,唯有高务实这个文臣后人,反倒骑了匹正经的蒙古战马,而且马上动作娴熟,论马术虽然不敢说精湛,但也有模有样。
“高侍读,想不到你文名鼎盛不说,竟然还是文武全才,真叫我等好生惭愧呀。”朱应桢骑在一匹白色的逍遥马上,笑着朝高务实恭维道。从他的神态来看,还真看不出他对高务实有什么不满。
“小公爷过誉了。”高务实也是满脸笑容,解释道:“小弟只是前次出门遭了贼,心里想着这马术得练一练,万一再碰上那等敌众我寡的局面,打不过好歹还能跑……”
“高侍读说笑了,说笑了。”朱应桢打了个哈哈,道:“前次高侍读不也是敌众我寡,结果呢?照样顶住了大队马匪的偷袭不说,还顺势把百里峡那帮为祸京畿附近多年的响马一网打尽,这般能耐,还用得着跑?”
另一边张元功接过话头,也道:“正是此理,依小弟来看,高侍读这马术,多半是为了毕尽全功而练——打跑还不算,非要犁庭扫穴,一举荡平才显得出高侍读的本事!”
定国公家的徐希臯也凑趣道:“高侍读这般年纪便已有如此峥嵘,将来必是外出为将,内进为相的名臣了,小弟无甚本事,只好这厢提前道贺了。”
高务实面上连忙谦逊了一番,心里却道:这些家伙一个个年纪不大,倒是学了一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好本事,只怕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不过想归想,心里倒也颇有些得意:老子还好出身在文臣世家,要不然就算穿越成皇室宗亲,只怕也难得让这群家伙这么恭维着。
说来也是好笑,大明的权力体系还真是互相牵制:皇帝怕文官,文官怕宦官,宦官怕勋贵,勋贵又怕文官……
这个说法当然并不绝对,很多时候说到底还是看皇帝本身的态度,毕竟不要脸的皇帝是谁都不怕的……但勋贵不怕宦官倒是真的,哪怕是在魏忠贤把文官集团整得半死不活的时代,他也拿时任英国公一点办法没有。
这时李宗城却道:“高侍读马术虽佳,但京师平靖,这马术再好,也就只是眼下这等时候能够让我等见识一二了,然则高侍读之文才,那才是真是令人赞叹。家父初读《龙文鞭影》便大为感慨,说吾家若能出这等子弟,九死无悔矣。小弟听了甚是惭愧,读了几年书,连诗文对仗都还磕磕巴巴,不知将来高侍读有暇之时能不能指点一二?”
高务实笑道:“诗文对仗这种事,说到底还是读书要多,不过也不是没有半点诀窍。”
李宗城讶然道:“读书要多想是真理,家父也是这般训诫,不过诀窍……高侍读可愿提点提点?”
其余各家子弟这段日子在家中也被长辈们说得耳朵起茧,闻言都朝高务实望来,看看这位近来名动京师的高侍读是真有能耐,还是找人捉刀才写出那《龙文鞭影》。
“小弟曾自编过一本关于对偶对韵的书,忽然诸位问起,就随便说几句吧。”高务实面不红耳不赤,大言不惭地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河对汉,绿对红。雨伯对雷公。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云叆叇,日曈朦。腊屐对渔篷。过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茅店村前,皓月坠林鸡唱韵;板桥路上,青霜锁道马行踪。”
“山对海,华对嵩。四岳对三公。宫花对禁柳,塞雁对江龙。清暑殿,广寒宫。拾翠对题红。庄周梦化蝶,吕望兆飞熊。北牖当风停夏扇,南檐曝日省冬烘。鹤舞楼头,玉笛弄残仙子月;凤翔台上,紫箫吹断美人风。”
“妙啊!”
“好对!好对!”
“高侍读果然了得!”
众人纷纷夸赞。
高务实一边微笑着谦逊,一边悄然打量了李宗城一眼,心道:这小子拍马屁的水平显然比朱应桢他们更高一筹,不过这小子历史上胆色可不怎么样,难道只是个嘴炮高手?
第107章 国士香皂(上)
高侍读与诸位勋贵子弟的第一回合接触,便在这样的吹捧中结束。高务实并没能从这浅浅的接触中探明各家勋贵对自己的态度是否真如他们各家子弟所表现的这样亲切无害。
一向自诩久历宦海的高务实,不太相信这些顶级勋贵之家对之前太子玩伴事件没有半点怀疑,因为从太子玩伴事件发酵到太子伴读诞生,整件事最终得利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高务实。就算那些勋贵们单纯的从“谁得利,谁主谋”这种简单思路来考虑问题,也一定会对高家伯侄产生疑心。
但是,从刚才的接触中,高务实感受不到他们对自己的敌意。
这就只有两种解释:一是他们的确都是人畜无害的乖宝宝,对于这样的情况真的没有半点怀疑,所以他们也就自然不会表现出丝毫敌意;二是他们有怀疑,但是出于某种原因,这种由怀疑而生的敌意被他们很好的掩藏了起来。
按照高务实从某位近现代著名斗士那里学来的“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中国人”的思维,他是绝对不相信勋贵们对自家伯侄毫无怀疑的。
这些家族之所以历经百余年仍然长盛不衰,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历史原因、政治象征等因素,但他们深谙官场习俗,历代族长坚持小心谨慎的为人处世态度,也必然是其中的重要原因——否则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显赫一时的家族落下“某某犯某事,发烟瘴地,爵除”,或者“某某死,其子请袭爵,帝不许,除爵”的下场?
那么,他们有怀疑,却能掩饰这种怀疑,甚至装作对高务实的邀请异常欣喜、深感与有荣焉的模样,就不能不说这些在史书上找个名字都很困难的勋贵子弟们,即便的确没有什么正经本事,但至少他们从家中长辈那里言传身教学来的官场交际能力,着实足够精深,区区十岁不到的年纪,便能拥有奥楚蔑洛夫的变色本领。
高务实一时之间,居然想起了当初他通过近十年官场拼搏得来的一个心得:一个领导,哪怕我再怎么觉得他水平差,但他能混成我的领导,就一定有某个或者某些方面的能力比我更强、做得更好。
现在,这些少年们对自己态度虽然亲切,甚至还带着些巴结,却反而令高务实万分警惕,乃至于毛骨悚然——不要因为自己是穿越者就自以为了不起,这些“古人”相比自己,只是少了几百年的历史知识,不代表他们为人处事的各种水平比自己差!如果自己不小心从事,阴沟翻船一点都不奇怪。
切记,切忌。
由于时间关系,接下去就是厨子们开始准备午宴,而高务实和这帮少年游览见心斋附近景色了。西山和香山附近在明代时与清代不同,此时乃是皇陵和早夭的皇亲贵戚们的主要葬地,因此被开发的程度远不如清代时那么高,许多人文景色不如清朝,但自然条件却更加清丽。
不过,游览过程本身实在没有多少值得一叙的地方,大体上仍是七分游玩享乐,三分互相吹捧,不必多费笔墨。
甚至午宴本身,也乏善可陈——倒不是没有好菜:烧香菇、蟠龙菜、炙蛤蜊、炒大虾、田鸡腿、笋鸡脯、三事、烹火腿、酒糟虷、烧鹿肉、燎肚子、带冻姜醋鱼、生爨牛、花珍珠、炙泥鳅、酢腐、水母汇、油煎鸡、炙鸭、一捻针、水煠肉。
这其中比较有意思的是蟠龙菜、三事、油煎鸡、水母汇和生爨牛。其中蟠龙菜此前曾有介绍,就不再提了。
“三事”这道菜有必要特别说一下。它是由海味(海参、鲍鱼或鱼翅)加上肥母鸡、猪蹄筋三种食材混合,加调料,小火慢煨而成。这道菜是后世福建名菜佛跳墙和湖南名菜祖庵鱼翅的发源。
油煎鸡的做法和后世南方流行的樟茶鸭的做法很类似,可以算作樟茶鸭的起源,做法是先腌制,再用热油不停的浇在鸡上,最后蒸熟。
水母汇有点像后世的凉拌海蜇,是道凉菜。
而生爨牛,别看名字很生僻,但其实从它的吃法来看,已经很像后来的涮火锅了,高务实估计后世的涮羊肉就是从这道菜来的,只是肉料从牛肉变成了羊肉。
至于牛在明朝能不能吃这个问题,嗯……皇帝也许会以身作则不吃耕牛,只吃所谓“寿尽”的牛,但官员勋贵们嘛,大家都懂——你有证据说我吃的这头牛不是自己“寿尽”的?那你把牛叫出来我们对质一下啊?
哦,你问我为什么我家总有寿尽的牛?诶,你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我家地那么多,牛不够使唤,一不小心累死几头,损失的是我自家的财产啊,我这个正主都没说话,你着个什么急、操什么心?
大家都是有身份、有涵养的人,酒足饭饱之后,当然要饭后净手。
高务实搁箸,轻轻一招手,便有那提前买来的健妇穿着整齐的服装,端着薄铜盆鱼贯而入。而在每一名健妇身边,还有一名丫鬟,各自端着一方托盘,盘上整整齐齐地放着洁白的布巾和一方漂亮的紫檀木盒。
按礼,高务实作为主人第一个起身净手。只见他站起身,第一件事不是伸手入水,而是先把丫鬟端着的托盘上那紫檀木盒打开,这才伸手入水。
众少年都是一怔,下意识也往自己身边的高家丫鬟手里的托盘望去,只见那紫檀木盒十分精致,大概是个三寸宽、四寸长的盒子,雕刻着一支旁逸斜出的月桂花,空白处则有刻字,乃是“国士”二字。
众少年不禁心中一动,暗暗想起前两天听说的一件事:据传高侍读前几日进宫,给皇帝、皇后和贵妃进献了一种稀罕事物,其物异香自生,只消略抹于手,则净手之后不仅干净异常,且有异香留存。尤其是手染油污、墨迹等,以之清洁,效用通神,帝、后、贵妃等皆为之大悦……
莫非,这盒子里装的就是那件宝贝?
所有人的目光都飞快地转回高务实,因为他以手浸水之后,便伸手朝那打开的紫檀盒子而去。
第107章 国士香皂(下)
抹皂,搓手,泡沫四溢,香气弥漫。
浸水,起手,拈巾擦拭,洁净无暇。
高务实迎着众人的目光,微微笑道:“诸位兄台想必近来也听说过香皂此物,不错,那传闻中的香皂,便是方才我以之净手之物,诸位请看。”
他说着,接过侍女递来的紫檀木盒,那木盒仍是打开状态,高务实将之微微一倾,拿低了一些,让他们看个明白。
见众人都是一副“哦……这东西原来长这个模样”之后,才又莞尔一笑:“有道是光说不练假把式,效用如何,诸位一试便知。”
于是众人嘴上客套着“高侍读的大作,必然神效万分”,手上却丝毫不慢半分,纷纷拿起香皂,学着刚才高务实的样子沾水在手上抹了又抹,有人甚至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味。
更有甚者,如阳武侯薛干的嫡长子薛鋹,历来就是个调皮捣蛋的货,今年又正好八岁,正是所谓“七岁八岁狗也嫌”的时候,竟然故意伸手在一盘油水颇足的炙蛤蜊上摸了一把,满手油淋淋的去抹香皂。
他身边镇远侯家的顾大礼用手肘顶了顶他,示意他不要这般不知好歹,薛鋹这夯货也不在意,撇了撇嘴继续他的清洗大业。
这里要插一句嘴,镇远侯一系的祖先顾成在洪武年间便是朝廷大将,但他的镇远侯却是在永乐年间受封,因此一般还是被看做靖难一系。当今镇远侯顾寰年老无子,顾大礼之父顾承光只是目前看起来最有希望袭爵的人选,但朝廷最终如何决断,现在谁也不敢保证,所以顾大礼在今天这批勋贵子弟之中算是最为温和谦逊的一个——毕竟其他人全是嫡出,天生名分已定,只要不做出过于出格的事,袭爵基本板上钉钉,而他的情况相对来说变数就比较大了。
不过薛鋹这个阳武侯薛干嫡子的身份,其实也不是特别硬扎,其中也有一些子可以说道的地方。
阳武侯一系的祖先是薛禄,此人出身军旅,在兄弟七人之中排行老六,故军中呼为薛六,后更名为禄。建文元年,朱棣以“诛齐、黄,清君侧”为名,举兵“靖难”,反抗朝廷,建文帝为对付叛军,派老将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以李坚及都尉宁忠为副,率诸路军三十万,分道北伐。
八月间,已有三十万兵陆续到达河北正定,在滹沱河沿岸与燕兵发生激战,由于耿炳文只注意戒备西北,被燕兵从东南攻人,迫近子城。李坚亲出拒敌,阻住燕兵,被朝廷封为滦城候。
但局势急转直下,南军很快在被燕兵击破,李坚为燕将薛禄所迫,中槊落马,薛禄挥刀欲砍,李坚大呼:“我是李驸马,不要杀!”于是被擒见燕王。燕王说:你是至亲,今至此,奈何!遂将李坚械送北平,但此人因伤重,死于中途。而薛禄俘获李坚的地方,正是在阳武县、武陟县一带,故后来被封为阳武侯。
薛禄后代中,承袭“阳武侯”者,从薛勋开始,此人是薛禄长子,但早卒,以子诜追封阳武侯。薛诚,薛勋长子,又早卒。薛诜,薛勋次子,宣宗宣德七年八月袭阳武侯,十年五月领前军都督(正一品),英宗正统四年卒。薛琮,薛诜长子,代宗景春四年二月袭阳武侯,宪宗成化四年四月卒。薛㻞,薛赞之长子,追封阳武侯。薛伦,薛琮之长子,宪宗成化十二年七月袭阳武侯,孝宗弘治三年主神机营右哨,武宗正德十六年坐鼓勇营卒。薛信,㻞之长子,追封阳武侯。薛翰,薛伦之长子,世宗嘉靖九年三月袭阳武侯,十九年管红盔将军上直(《明史》载,永乐时设明甲、红盔二军),二十三年卒,无子。
而薛干本是薛信长子、薛翰之堂弟,由于薛翰是无子而亡,所以他作为堂弟,此时代掌阳武侯印。但实际上,由于薛翰的堂弟不止薛干一人,于是家族内部一直处于“争嫡”状态,朝廷也出于某些目的不肯正式册封。因此正经的说,薛鋹的父亲薛干其实不能说是正式的阳武侯,了不起也就是个代阳武侯。
也不知道是不是薛干在家族内部经常需要故意张扬跋扈,以此来宣示权威的缘故,才把薛鋹养成了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夯货。
顾大礼见他不听,也不好多说,只是在心里暗暗鄙夷:眼前这位高侍读的伯父,那可是身兼天官的阁老,你要是能哄得高侍读开心,你父亲那阳武侯的册封回头朝廷就能拿出决议来,真不知道薛叔叔怎么跟你说的!似你这般表现,惹恼了高侍读,在高阁老面前说你几句坏话,高阁老一封疏文上去,没准陛下明天就是一道明旨下来,把阳武侯封给别人家去了!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混蛋。
但出乎意外的是,高侍读明明看见薛鋹的行为,面上却是笑容依旧,甚至眼神里隐约还有些鼓励的意味,这倒是让顾大礼有些疑惑不定了,暗道:莫非这小子是高侍读安排的托儿,这么做乃是高侍读提前示意的?可高侍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顾大礼因为身份原因,疑心比其他人要重一些,做事更愿意三思而后行,因此心头暗忖道:传闻这香皂乃是高侍读亲自手造,刚才大家伙客套之时也这么恭维他,而他也没有表示反对,那么他当然不会看到此物效用不佳……那他还听任薛鋹如此作为,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对这香皂的功效十分肯定,因此根本不怕薛鋹的做法会让自己失了面子,不仅如此,他还特别希望以此来证明这香皂的确神效惊人。
顾大礼想明白了这点,心里便有了计较,不过他虽然有心效仿薛鋹所为,但朕那样做却不行——动机太明显了。但他既然有了这份心思,下意识里自然就先打好了待会儿说辞的底稿。
毕竟只是洗下手,要不了多少时间,诸位勋贵子弟很快搞定了。
看着自己干净的双手,鼻中闻着清人心脾的芳香。诸家子弟都有些发愣,唯有顾大礼抓住机会,大声赞道:“好一个香皂,好一个‘国士’!”
第108章 所为何事(上)
从京城西北角的见心斋方向纵马而来的近十骑,宛如冲阵的先锋一般,扬起马后尘土直闯西直门。这些人身上虽做家丁打扮,但若仔细看来,却全是锦衣貂裘,甚有富贵跋扈之气,那些西直门的守城士兵正欲上前拦阻相询,这群骑士却反而抢先怒喝出声。
“成国公府门人回京急报,给爷让开!”
“英国公府门人回京急报,给爷让开!”
“定国公府门人回京急报,给爷让开!”
“临淮侯……”
“镇远侯……”
“丰城侯……”
“……”
守城士兵惊得不敢上前,转头朝自家带队军官小声相询:“总旗,您看这……”
那总旗的年纪也不过三旬上下,这时他喉头动了一动,艰难地道:“放,放他们过去。”
守城士兵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迟疑了一下,请示道:“但咱们还没查验关防和腰牌,万一上头问起来,是不是有点……”
“啪!”那总旗啪地一下,半真半假的佯拍了那士兵的大帽一记,怒道:“瞎了你娘的狗眼?查什么查,刚才这群人里头,那打头的大爷你他娘没瞧见是谁?那是成国公府上侍候应桢小公爷的郑五爷!”
另一名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卒有些不服气,问道:“不过是成国公府上的一个家丁,这么大摇大摆的闯门,就不怕巡城御史撞见,给成国公爷惹麻烦么?”
“呦呵?我说李山儿,爷没记错的话,是你哥哥考了秀才老爷,可不是你小子考了秀才老爷吧!嗯?怎么着,家里出了个秀才老爷了不得了?说起话来都带上阁老味儿了?”那总旗眯着眼睛盯了这年轻士卒一眼,撇嘴道:“御史老爷是厉害,可哪位御史老爷闲着没事做,拿成国公爷开涮?更何况,成国公爷乃勋贵领袖,历来负责京师防务,他的家丁有事急报,你敢说不是为了紧急军务?要是耽误了大事,你小子有几颗脑袋,吃罪得起?”
这个原因看来道理很足,周围士卒纷纷出声应和,那总旗更是得意,指点江山一般地对李山儿道:“小子,爷要不是看在当年你爹爹的份上,才懒得教你:巡城御史老爷的板子虽然大,但怎么着也打不到你我这等人屁股上来,可成国公爷就不同了,别说老公爷了,就算是他孙儿应桢小公爷,说要今天扒你的皮,你这身臭皮囊就他娘的铁定留不过子时!”
他说到此处,冷哼一声:“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咱们都他娘的是京营的人,而成国公爷、英国公爷、定国公爷他们,就是咱们京营百年不变的头儿!他娘的,便是山寨马匪,那大当家的要杀个小响马,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何况咱们这些世世代代当兵吃粮的人物?你敢得罪他们?哈,小子,你自己找死不打紧,可别拉着咱们这多么人给你垫背,咱这些个爷们,可还得指着成国公爷他们赏口饭吃!”
最先开言的那个士卒见总旗越训越生气,怕那李山儿吃亏,忙站出来打圆场道:“总旗老爷消消气,李山儿顶他爹爹过来才不过两三个月,啥事都不懂,您就别跟他这种毛头小子一般见识了,不至于!再说,总旗,您看刚才的情况是不是有点奇怪?”
那总旗本来还想训斥,不过面前这士卒一贯狡黠,平时颇有些鬼机灵,他这么一问,就成功转移了总旗的注意力,下意识问道:“有什么奇怪?范老二,你把话说清楚。”
那范老二忙道:“总旗,您老发现没有,刚才这几位爷自报家门,可是把咱们京营里头叫得上号的勋臣老爷们几乎报了个遍!”
“哦?”那总旗目光连转,讶然道:“还真是!不过,这意思是……?”
范老二道:“您老还记不记得上午的时候,高阁老家的那位侍读老爷也是打咱们这儿出去的?还有南京来的那位临淮侯家的小侯爷,也是打咱们这儿过的?”
总旗有些不明白了:“那又怎样?”
范老二道:“中午的时候小的去吃饭,听大兴左卫的人说,应桢小公爷、元功小公爷他们,也差不多是那个时间,打德胜门出去了。”
总旗摆了摆手:“老子们是永清左卫,只管西直门这一块,大兴左卫那边的事儿爷可不清楚……不过就算是,那又如何?”
范老二连忙解释道:“总旗,您老想一想,这两拨人加起来,可不就是刚才这群老爷们侍候的小爷们带出去的?就差了那位侍读小老爷啦!”
“咦?你别说,还真是呀。”那总旗总算有点明白范老二的意思,但总觉得还差了一层什么没弄明白,问道:“难道他们碰上事儿了?可那高侍读为何没有派人回来?”
范老二低眉顺目地道:“总旗问得好,看来总旗老爷也觉得这事儿肯定就是跟侍读小老爷有关了,而且必然是大事,要不然这春游踏青才不过三个时辰左右,怎么就派人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啊?啊,是啊是啊,爷也是这么觉得……”总旗假作沉吟,略微矜持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道:“可高侍读又能有什么大事情呢?他是太子伴读,又不是大司马,跟咱们头上这些老爷,应该没什么瓜葛才对。”
那李山儿实在看不下去了,没好气地道:“那位高侍读是个文官,正是近日京师盛传的《龙文鞭影》之作者,但他不可能是去跟这群小公爷、小侯爷谈诗论画的,只能是为了别的事情。这位高侍读近来名头很响,除了以《龙文鞭影》一书铺就太子近臣之路外,最出名两件事,一为协助刘总戎平定百里峡匪患,二为向万岁爷爷进献香皂……”
那总旗听了,自作聪明地点了点头:“你小子总算聪明了一回,看来高侍读是跟小公爷他们提了剿匪之事了。”
他理所当然的觉得高务实找一群勋贵子弟,只能是谈兵事。
范老二心中苦笑,却仍然挤出一丝笑容,道:“总旗说的有理。不过……”是人都知道,“不过”、“但是”之类的词说完之后,才是真正的关键,连那总旗都有所领悟,知道自己肯定是猜错了,但毕竟不能在下属面前丢面子,当下干咳一声,道:“不过,那进献香皂也是大事,没准也与刚才这事儿有关?”
范老二松了口气,忙道:“总旗明鉴,正是如此。”
第108章 所为何事(下)
成国公府,已经垂垂老矣的朱希忠正坐在绒布厚垫躺椅上趁着难得的暖春晒太阳。
本来年纪大了就不爱动的老公爷最近也是操心得有些多,身体疲惫还是小事,关键是心累,今个得知自己的嫡长孙得到高务实的邀请,一起去香山踏青,心情好了很多,才有这晒太阳之举。
朱希忠这位国公爷,论军事才能,其实很一般,但他数十年来一直深受信用,在文官方面的口碑也算相当不错,当然也是有他的能力的。
他的能力,综合起来说,就是两个方面:坚决听从皇帝的指示,大力结交文官为奥援。
如果让某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勋贵来评价他,那一定跑不脱一个“甘草国公”的评语,如果非要类比一下,恐怕就是勋贵之中的李春芳。
朱希忠自己并非没有听到过类似的评价,但他毫不在意,甚至在心底发出冷笑:此小儿辈之稚见也。
朱希忠这个人,自年轻时起,就非常机敏,善于结纳各种高官名流,在各方势力之间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所以名声不错,官运也很亨通,先后掌管五军都督府后、右两府,总神机营,提督十二团营及五军营。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历事三朝,先后六十六次代表皇帝出城祭天地,所获赏赐的金银财宝数不胜数。
同时,朱希忠和张居正还是很要好的朋友。这是有明证的:朱希忠死后,张居正亲自撰文纪念,言语之中,极尽推崇,可见双方之间的友谊很深,关系匪浅。
另一个明证则是在万历元年,朱希忠去世之后。当时他的弟弟、正担任锦衣都督的朱希孝,用重金贿赂冯保,请求给他的哥哥朱希忠赠封王号。此时的张居正和冯保属于政治联盟的关系,冯保的意见不得不重视,加上张居正本人和朱希忠原本就私交深厚,于是就打算上疏给朱希忠封王。这时,有大臣陈有年坚决反对,上疏说:“根据令典:功臣死了,公赠封为王,侯赠封为公,子孙世袭的人,生死只享受原来的爵位。朱希忠没有讨敌功勋,怎么能乱加宠幸?”
然而当时位极人臣、大权在握的张居正没有听从陈有年的建议,还是安排给朱希忠追封了“定襄王”。这也为后来他的学生刘台弹劾他独断专行、违背祖制、胡乱封王埋下了伏笔。刘台的奏疏上是说,担心如果这样都行,以后公侯之家,将重加贿赂,援引此例(指朱希忠封王例)上陈乞求,将没完没了。
到了万历十一年,由于清算张居正之事,成国公府受到波及,朱希忠的王爵被追夺。万历十四年,事情不仅没有平息,反倒愈演愈烈,被逼无奈的时任成国公朱应桢愤而自杀。得知消息的万历既惊又怒,硬生生的把成国公府正常袭爵的事情拖了十四年,才允许朱鼎臣袭爵成国公。
一个人死后的余波都能持续这么久、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即便这其中有张居正很大的原因,但如果还说朱希忠只是个毫无本事、毫无影响力的废物,就未免过分了。
当然,朱希忠封王那件事,回头看看,也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当年嘉靖帝大礼议之后回承天府,路过卫辉时,行宫失火,危急万分。正是朱希忠、陆炳二人冲进火场,才把嘉靖帝给架了出来。有这种不同寻常的救驾之功,加上本身就是勋贵之首,张居正假万历之意追封其为王爵,总还是有些说道的:朕是在感谢他当年救了朕的皇爷爷嘛,这是纯孝之君应有的所为嘛!
不过,自打嘉靖驾崩,朱希忠的身体也越发不济,按理说他今年也才五十四岁,比高拱还小三岁呢,可是高拱目前身体康健,精神旺盛,完全看不出朱希忠这种老态来。
此刻,他正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身侧的侍女奴仆一个个都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生怕打扰了年老爱静的老公爷。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一个声音:“小的郑五,奉应桢小少爷之命,有急事呈报老公爷!”
一应侍女奴仆吓得连忙朝朱希忠望去。只见朱希忠霍然睁开眼睛,平时老而浑浊的两只眸子里露出一闪即逝的精芒,但马上又平静下来,成了半眯着眼的老态龙钟之相,有气无力地开口道:“让他进来。”
众人心中暗道:“大少爷身体历来不好,老公爷一颗心全挂在了应桢小少爷身上,一听是他派人来急报,居然立刻就见了。”
这里的大少爷,说的当然不是朱应桢的哥哥——朱应桢是嫡长孙,没有兄长。这个大少爷,说的是朱希忠的嫡长子、朱应桢的父亲朱时泰。
那郑五是个三十四五岁的高大汉子,一身剽悍气息,但规矩丝毫不差,进了后花园之后老远便俯身下拜:“小的郑五,见过老公爷。”
朱希忠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起来吧,应桢有什么事,这么着急派你来回禀?”他心里暗暗担心自家孙儿不懂收敛,或者那高侍读仗着伯父的威风过于傲慢,两人之间起了龃龉,或者干脆上升为暴力冲突,那可就真是好事变坏事,麻烦大了去了。
其实他心里并不算是很怕高拱,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里,成国公的政治影响力摆在这里,高拱就算想动他,皇帝也未见得连这种事都随着高拱的性子来。
但他很怕麻烦,尤其是他一贯坚持的为臣为官理念,就是万事以和为贵,对于高拱这样的帝师宰辅,他倾心结交还来不及,怎么会愿意跟他冲突?
但眼下事情恐怕真的有些大,因为郑五并未起身,而是果断地道:“应桢小少爷交待:事关重大,请老公爷先屏退左右。”
朱希忠倒不怕郑五会对他不利,只是听了这话,心里担忧更甚,下意识由躺改坐,面沉如水地朝身边人一挥手:“你们退下。”
众人退去,朱希忠强装镇定地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启禀老公爷。”郑五答道:“应桢小少爷说:高务实献给万岁的香皂神效无比,现在已经得万岁准许,准他独家生产,面向民间出售。高务实方才明确表示,愿意接受我等京中各大勋贵世家的入股,同时……还有一些优惠。”
第109章 公侯满堂(上)
白天参加见心斋踏青聚会的,都是十岁上下的小孩,就算身份惹人注目了一些,到底影响有限,朝廷大员不会太过放在心上,皇帝直属的东厂方面也不会太过在意。
但到了下午,成国公朱希忠忽然发出一拨请帖,邀请在京的一批勋贵大员去他家赏梅,就不能不引起东厂注意了——锦衣卫方面没有反应很正常,毕竟现在的锦衣都督就是朱希忠的亲弟弟朱希孝。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的冯保已经出了东安门,亲自赶到延禧寺南边的东厂衙门听取手下大小珰头们的汇报。
东厂有一座朝南的大门,大门终年紧闭,以增加一种诡秘恐怖气氛。而真正的大门在西南面,供人出入。这座大门内为正厅,厅左另有一小厅,里面供有岳飞画像。大厅后有一砖影壁。壁上雕有狻猊等兽和狄仁杰断虎的故事。厅西有一祠堂,里面供奉着历代掌东厂宦官的职名牌位。祠前有石坊,坊额上刻有“万古流芳”四字。稍南是座刑狱,专门用来收系重犯。
历史上,万历初年时,冯保作为张居正在宫内的盟友提督东厂,威权极盛,遂另建一处东厂衙门,称作内署,而以原建东厂为外署。当时内署中立有一块横匾,写着“朝廷心腹”四字。这四个字里透露出的得意,简直溢于言表。不过此时还是隆庆年,冯保的地位还没到那一步,所以东厂还没有内外之分,他此刻来的正是东厂唯一的主衙。
“厂督,成国公宴请诸大勋臣的理由是久病初癒,恰好园内梅开二度,是以心情畅快……又闻近来京营改制,京中颇多将兵心中不安,是以出面召集诸勋贵至府上劝慰安抚。”一名珰头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话你信吗?”冯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本督要听的可不是这些废话。”
那珰头一时语塞,旁边另一位珰头忙道:“督公息怒,卑职等只是按例汇报,并不是真的就信了……成国公宴请之事,方才督公赶来之前,卑职等已经商议分析过一阵,认为大致有两种可能。”
冯保端着架子,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小饮一口,才道:“本督自提督东厂以来,可也没见过你们干出过什么名堂,此事既然你们已经有所商议,那便说来听听吧。”
在场珰头们都在心中暗骂:我们东厂名声够差了,干出的名堂越多,骂名就越盛,先帝时又不肯重用宦官,连带咱们也只能憋着。今上又是个宽和仁恕之君,咱们要是挑事,只怕第一个吃罪不起的就是你冯督公吧?
按照明朝制度规定,东厂中设有提督太监一人,俗称东厂提督、厂公、督公、厂主等。下设掌贴、领班、司房四十余人,十二伙管事,按子丑寅卯排列,各领珰头办事,共计百余名,其下有番役千余人,
东厂提督的关防上刻着“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关防”,比之其他官署多了“钦差”的头街。既然有皇帝钦差的身份,一切所为均代表着皇帝,自是不会有任何人胆敢相违忤了。此外又刻制密封牙章一枚,上刻“东厂密封”四字,专门用来密封上奏的情报。
既然豢养了如此众多的大小特务,必然要用他们去刺探情报,被刺探情报的对象,则包括了除皇帝之外的所有人。搜罗情报称作“打事件”。打来的事件内容涉及甚广,大到命案,小到雷击、火灾,乃至柴米油盐价格。可以说,天下官吏军民一切行止言论,理论上尽在其侦伺之中。
倘若都是这样打来的事件,虽有弊误,终究是对下情的了解,即使官民受制于特务,也是皇权专制政体所致,怨不得别人。但事实却远非如此,那些东厂的番役们往往并不是自己去打事件,而是花钱从地痞流氓那里去买事悠扬。地痞流氓为了钱财,何事而不可为?挟忿诬告,诱人为奸,无中生有,结果冤案屡出,官民深受其害。
设立东厂特务机构,其目的原本为缉查谋反、大逆及所谓“奸党”,也即用来对付政治上的反对派。正因为如此,在明代不管是独夫暴君也好,不论是仁德明主也罢,自从东厂设置以后,再也没有谁想过将其废掉。只不过有些皇帝认为这事不大光彩而稍加遮掩和限制,倘若遇到暴虐庸蔽之君,特务的活动便会在放纵中更加无所惮忌,这时的东厂于是便成为专权太监铲除异已的工具,显示淫威的屠场。
嘉靖帝政治手腕到位,又比较不关心颜面,所以对宦官依赖度不高;隆庆帝偏偏又有高拱这个情同父子的老师可用,连司礼监掌印之任命都征求高拱的意见,冯保及东厂自然也就难有发挥的余地。这种时候,东厂之人当然不敢冒失,更不敢猖狂妄为。其实这也是历史上隆庆驾崩时冯保想方设法、不惜假传遗诏也要混进“顾命”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珰头们腹诽归腹诽,让他们跟冯保顶牛,那是万万不敢的。
头一位说话的珰头答道:“厂督,卑职等人以为,成国公今次召集诸勋贵夜宴,以上理由未见得有假,但肯定不是主因。”
冯保闭上眼睛,爱理不理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珰头便继续道:“卑职等人分析了两个最后可能的原因,第一是京营改制之事已争议到关键时刻,成国公需要与诸位重要勋贵达成一致看法;第二则是与今日上午,太子伴读高务实邀请诸位勋贵家中嫡出子弟春游踏青有关,但具体有什么关联,目前还无从得知。”
冯保突然睁开眼,一摆手道:“京营之事,内阁和兵部还在僵持,成国公历来是极能忍让之人,他不会冒头反对即将成为定论的大政,无论是赵阁老获胜,还是霍本兵获胜,他都只会上疏说一切听命行事。尤其是眼下赵阁老那一方占优,他为了避嫌,更不会坚持要武臣独掌——上次不就已经和英国公一道请辞了么?”
众珰头纷纷表示“厂督高见”、“厂督明见万里”等等。
冯保又道:“原本,文官武将相交过厚,便是最惹人生疑之事,高务实虽然未经科考便特旨为官,并且只是个不入流的无品官,但究竟是挂着翰林院的名头,总归也是文臣一类,他与勋贵子弟一同出游,你等为何没有善加监视?”
“这个……”众珰头面有难色。
冯保冷笑道:“咱家知道,无非是朱希孝这个锦衣都督让你们觉得不好干得太过,是吧?可是你们可别忘了,我东厂原本就要监视锦衣卫,即便厂中许多人——包括你们之中许多人,都是从锦衣卫过来的,但也不能因此忘了自家差事!否则,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就不要怪咱家不讲情面了。”
众珰头能说什么?还不是唯唯诺诺,表示不敢忘记职守。
冯保话锋一转,又道:“当然,咱家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那高务实邀请的都是些小辈,年岁不大,你们一时忽视,也还情有可原。但是!”他语气忽然严厉起来,缓慢但极具压迫感地道:“自今日起,对于这些人,绝不能再轻忽大意了!”
第109章 公侯满堂(下)
冯保在东厂做出的指示,按理说应该是非常机密的,但事实是,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亲自坐镇兄长府中的锦衣卫都督朱希孝就收到了详细汇报。
不要误会,朱希孝并不是要作死,派锦衣卫密探反过来监视东厂,而是……东厂之中自然有人来向他通风报信。
东厂本职之中就有一项是监视锦衣卫,为何反而会有东厂重要人物把消息往锦衣卫都督这里传?
因为厂卫在此时,已经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了。
此事如要详细分析,未免说来话长,简略的讲一下就是既有历史渊源,又有人员互为流动的原因。
厂卫并行之初,锦衣卫的权势更盛于东厂,厂权的发展,初起于汪直之设西厂,再起于刘瑾复设西厂并置内行厂。刘瑾败后,西厂、内行厂俱革,而东厂由太监张锐掌领,与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争相侦缉,这成为厂卫制度发展的关键。特务制度与所有制度一样,也就这样慢慢成熟起来。
到了后来,厂卫虽然是两个不同的特务机构,但其关键却是密不可分。因为东厂除去太监外,掌刑千户、理刑百户、档头、番子,均由锦衣卫选充。因此史书中才说:“厂卫未有不相结者,狱情轻重,厂能得于内。而外廷有杆格者,卫则东西两司房访缉之,北司拷问之,锻炼周内,始送法司。即东厂所获,亦必移镇抚再鞫,而后刑部得拟其罪。”(无风注:出自《明史·刑法志》)。
但密切归密切,却不等于东厂之人就“应该”有这么大的胆子,把厂公的指示这么干净利落地卖了——所以这里头又有这个时期的特殊原因。
众所周知,有明一朝,大多数时候东厂是压着锦衣卫的,但也有个别时期并非如此,譬如鼎鼎大名的嘉靖帝奶兄弟陆炳执掌锦衣卫时,锦衣卫的权势就完全不虚东厂。陆大都督的事迹知之者众,倒是不必细说,要说的是陆炳这人的做派。
陆炳好财,而且敛财有道,曾笼络凶豪恶吏为爪牙,侦知民间富人有小过,即收捕并没收其家财,积资数百万,营造豪华别院十余所,庄田遍布四方。但更关键的却是,陆炳也极会“散财”,史称“结权要,周旋善类,亦无所吝”,这才是他的聪明之处。
陆炳深得权谋之道,除了忠心服务于皇帝,还与当时的内阁重臣关系密切,特别是与严嵩勾结最深。但是,陆炳祸害政敌起来虽然从不手软,可在嘉靖帝数次兴起大狱,欲置许多朝臣于死地时,他又会竭尽全力加以保全,而且从未“构陷一人”,因此虽然害了很多无权无势的民间富人,却颇受朝中士大夫的好评。
正因为他左右逢源,做人做得简直太成功,因此官运也格外亨通。他是有明一朝唯一一个三公兼三孤(太师、太傅、太保合称三公,少师、少傅、少保合称三孤)的得主,人臣能得到的荣誉,几乎全部集于他一身。
嘉靖帝对陆炳的宠爱,还有一个事例可以证明:按照当年的规制,每逢上朝时,锦衣卫只有资格站立于大殿的西边。但嘉靖帝却单独为陆炳破了例,“特命上坐,班二品之末”。
陆炳之后,锦衣卫的权势虽然有所下降,但由于朱希孝是成国公朱希忠的亲弟弟,而朱希忠正是当年和陆炳一起救出嘉靖帝的人,因此锦衣卫在此刻仍然可以与东厂分庭抗礼。而朱希孝也因为陆炳当年的成功,在很多方面刻意模仿,又加上他兄长朱希忠也是个深结文臣的勋臣领袖,因此能保锦衣卫权威不落。
如此,再算上厂卫之间原本的渊源,东厂之中愿意跟他保持“非同寻常”关系的人,自然也就少不了了。
朱希孝面如重枣,身材高大,身上穿的当然并非普通飞鱼服,而是大红蟒袍——这是嘉靖时期就获赐的特权。此刻,他正拿着一张写满蝇头小字的信纸,面色如常的看着。
看完之后,也未见他有什么惊诧、愤怒之类的表情,只是微微抬头,露出一丝人畜无害地笑容,对送信的番子道:“请转告你家大珰,他的好意,朱某这厢拜谢了。”
他没有说收到消息之后要怎么办,那番子也根本不问,只是客气中带着亲热地躬身一拜:“都督言重了,我家珰头说,厂卫还是要一体同心为皇上办差才是正理……都督,卑职还要赶回去复命,就不多打扰了。”
朱希孝站起身来:“我送你吧。”
“岂敢岂敢!都督留步,留步!”那番子才是个什么身份,哪里敢当朱希孝一送?当然,他也知道朱希孝只是做个态度,但不论怎么说,心里头还是格外舒坦,想想东厂那位,再对比眼前这位,真是恨不能回到先帝那时……
番子走后,朱希孝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沉着脸朝内堂花厅走去,花厅前的家丁自然不敢阻拦二老爷,不过朱希孝却自己止步了,朝领头的管事问道:“国公爷他们谈了这么久了,还没好么?”
那管事挥手把身边其余家丁赶开,才附耳过来,小声道:“二爷,您知道的,那入股的份额有限,大家伙先是仔细见识了一番香皂的神妙,然后就因为份额问题僵持不下,幸好老爷威信卓著,左右开解之下,刚才好像已经有些眉目了。”
朱希孝点了点头,道:“那我再等等吧。”
但是话音刚落,花厅的门便被推开了,里头谈笑宴宴地鱼贯而出一群蟒袍勋贵。
朱希孝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是哪些人:自家兄长、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溶,定国公徐文璧,临淮侯嫡子李言恭,镇远侯顾寰,阳武侯薛干,丰城侯李儒,襄城伯李成功以及应城伯孙文栋——刚才的形容有点问题:这里面李言恭因为不是临淮侯本人,没穿蟒袍,但他因为早就挂名在锦衣卫,所以也穿了一身飞鱼服,倒也与蟒袍看着相似。
这一来,内院之中可真是群蟒云集,公侯满堂。
第110章 财帛动人(上)
这是一场利益分配的聚会,高务实许下了香皂厂足足四成毛利的干股分红。
其中成国公、英国公、定国公三位国公和临淮侯各占股百分之五,镇远侯、阳武侯、丰城侯三位侯爷各百分之三,襄城伯及应城伯两位伯爵各百分之二,这里就占去了百分之三十三,剩余百分之七的空余份额暂时保留,但高务实没有明确表示用作何处,勋贵们也没有多问,只在心中思忖。
咋一听来,每家勋贵的份额似乎都不多,但狠就狠在,高务实给出了一个为期五年的“低保方案”:京华香皂厂每年无论盈利与否、盈利多少,均按照每年至少十万两白银的最低分红保障额度进行分红;如果盈利超过十万两,则按照实际盈利进行分红。
也就是说,哪怕高务实自己亏成傻狗,每年参与分红的金额也有十万两。那么,百分之五的分红,就是五千两;百分之二的分红,也有两千两。
这不是后世某些无知电视剧里动不动就十万两、百万两的乱来,大明此时的物价足够低,大明官员的工资和赏赐,也低得惊人,即便两千两,也是一笔绝对不能轻忽的巨款。
物价此前已有说明,此处就不赘述了,咱们就以戚继光为例,说一下朝廷赏赐,读者诸君可以自行对比:
历史上戚继光北上后,青山口大捷,戚继光得御史上疏报捷请功,结果“疏上,钦赏银三十两、纻丝二表里”。
因旧功进右都督时,部覆赏“银三十两、纻丝二表里”。
修成空心敌台四百七十二座,谭纶亲自上疏为戚继光请功,都要夸出花来了,结果部覆的时候,对戚继光好评倒是写了一大堆,结果一到银子,“钦赏银二十两”。
隆庆六年因为戚继光多年来调度精明,战守得宜,蓟镇为九边最安静的一块,时任顺天巡抚为其请功,部覆“奉旨赏银十两”。
万历元年,戚继光挐子谷之战报捷,时任蓟辽总督刘应节亲自代奏请功,夸戚继光“总理戚某,文武兼资,才识相合。誓众则捐身报主,精忠可贯乎天日;治兵则转弱为强,训练真动乎鬼神……足称振古之名将,无愧万里之长城!功当首论。”结果部覆仍然是那句“钦赏银二十两,纻丝二表里”。
所以,两千两、五千两是个什么概念,读者诸君当有睿断。反正按照此时的均价来说,一头猪大概1.5两银子,就算只是两千两,也能买一千三百多头猪了;如果是面粉,换算下来能买后世一百二十吨,也就是两万四千斤(现代市斤)。
在生产力远不如现代社会的大明,这真不是个小数字。
国公也好,侯爷也罢,更别提伯爵们,他们地位虽高,还能吃些空饷,甚至驱使军户为自家服务,可架不住府上花销也多,能多这么一笔钱,可不是随便就能无视的。
要知道,那位国丈爷李伟家中,因为所赐房子不好,皇帝都是等到内库宽裕一些之后才给了一百两银子作为修缮费呢。
正是因为这样的实际情况,所以有时候高务实甚至觉得,除开九边一些总被游牧袭扰之地和遭灾地区之外,大多明人的日常生活压力,说不定比后世还要轻一些——当然你非要说他们没有汽车、没有电器,那就有点抬杠了,毕竟高务实所指的是生活压力。
试想,后世之人若是和明人一样生孩子以多为贵,怕不死大部分人得活活累死?可现在呢,家里生五六个完全是正常现象,更多的十几个也不在话下,人家居然也能过下去。当然,论教育水平肯定就不行了,可那又跟整个社会制度和风气有关了:明人读书几乎只能去做官,后世读书去做官的总是少数吧?所以若把不做官的“读书人”类比成明人学手艺的孩子,这个对比也就不那么夸张了。
总而言之,高务实这一波“让利”绝对称得上诚心正意,是真金白银的拿出来做人情了,诸家勋贵对此无法不领情。
当然,这些久历宦海的勋贵们不是小孩子,现在也不大敢把高务实当成寻常小孩看待,所以,高务实既然付出利益,必然要有所交换,刚才勋贵们聚会所商议的,除了份额分配之外,就是以这件事为主了。
不过高务实提出的条件实在过于简单,以至于这些勋贵都有些发懵,甚至觉得他根本不必提出来——高务实只是希望他们在家里把清洗之物均换为香皂,此外就是宴客、出游、聚餐之后,公开净手并使用香皂等等。
这算什么条件?那香皂如此好使,刚才大家也都亲自试用了,今后肯定是要换用的,这条件跟没提有什么区别?
正是因为太简单太简单了,所以方才大家伙仔细分析了好一阵,觉得高侍读这话莫非只是随口找了个借口,真正的条件还没提出来?可是,各家子弟的汇报却都完全一致,真的就是这样一个条件。
到了最后,还是财帛动人心,既然人家不提条件,那就当没这回事呗,乐得装糊涂。反正宫里的消息也明确了,皇帝陛下的确已经接受了高侍读的进献,也把香皂的独家生产以口谕形式专授给了他,那还有什么值得疑虑的呢?
密会之后,当勋贵们把接受高务实干股并同意他提出的交换条件的消息传回高府时,高务实就笑了。
香皂厂近四成干股当然不是一笔小数,而且根据他的估计,十万两只是一个相当保守的估计,毕竟香皂这种东西,日常消耗并不算小。
虽然市场培育和铺开都需要一段时间,但现在已经开始酝酿风潮,而高务实却不急于敞开出售,他还要继续累积这种期待感,不出则已,出必大卖,不搞出洛阳纸贵的气氛,怎么对得起他的铺垫?
至于让利这么大,要求却如此之低,是不是太亏了,这个就是双方认知不同的问题了。
第110章 财帛动人(下)
在勋贵们看来,高务实因为高拱的地位关系,实在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去做的,更没有什么需要畏惧他们的,所以他们觉得高务实的条件提了跟没提一样,轻松到甚至让人觉得其中有诈。
可是在高务实看来却非如此,这群勋贵虽然在打仗方面已经完全没有指望了,但他们仍然是大明权力体系之中的重要一环。虽然自土木之变后,勋贵势力几乎算是退出权力中心舞台了,但事实上他们作为与国同休的一部分,无论其政治象征意义也好,还是在卫所经济中掌握的权力也罢,乃至于在将来高务实设想中的大改革里头需要扮演的角色,都需要高务实把他们笼络起来,加以改造和引导。
在高务实看来,一个国家,在大明这样的时代,一定是需要所谓精英阶层的,但是高务实同时也要求,这些精英阶层必须是真正意义上的精英,而不能是坐在祖先功劳簿上吃空饷的废物。所以,改造和引导必不可少,而在改造和引导的过程中,好好配合的一部分人,将成为改革后的新精英阶层、新勋贵,不肯配合或者跟不上队伍的,那就不好意思了,大改革就是淘沙的大浪……
高拱的改革,在高务实想来,只是他计划中大改革的先声,因为高拱囿于时代局限,不可能有太多对大明根子上的改动。譬如说,高拱对吏治的改革,无论是四侍郎制、强化官员考核、加大对举人的任用等等,在高务实看来都是治标,甚至治标都谈不上,只能说是修修补补。而高务实自己将来要动的,却是分步骤改动整个科举体系!
这两者之间的难度,根本不能以道理计,前者只要权力够就行,反对的力量不会太大,毕竟再怎么改,科举本质没变。后者就不同了,一个弄不好,就是身败名裂。
因为高务实绝不能容忍全国的精英只学“语文”一科——儒学当然不能说只是个“语文”,最起码还得加上哲学什么的,但从效果类比来说,也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了。
全国官员都是哲学家?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可是那有什么鸟用?
高务实作为一个以红朝基层小官员身份穿越的人,他在大学学的是法律,在党校学的是经济——说实话这也是当时最流行的“配置”之一,所以他怎么可能认为只学儒家就能改变中国的命运?
还不要说法律和经济这些偏宏观的学科了,更基础、更具体的数学难道不要搞?物理难道不要搞?甚至化学难道不要搞?
别说这些都得要搞起来,甚至连财会,高务实觉得都必须得搞——你瞧瞧大明这渣一样的税收和财政体系,本身就渣到让人无语了,而与之相关的核算体系、审计体系等等,全是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甚至根本就没有!
要不然能出现徽州丝绢案这种错了近两百年的“冤假错案”?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怎么重新打造一个新的财税体系?怎么搞好将来的进阶版市舶司——海关?甚至,怎么通过各项经济数据来确定某个地区应该交多少税?
做这些事情,真不是区区一个高务实就能搞定的,他需要人才,大量的、专业的人才,能发掘的尽量发掘,没有能够发掘的,尽力培养!
改造一个国家,真的不是开发几件兵器、练几支强军、乃至建几个工厂就能完成的。
打个比方:要不是后世党的组织力量足够强大,能有在三四十年时间里,从中央财政几乎破产的超大号朝鲜,一跃成为世界第二经济体的伟业?
这里头靠的难道是西方整天鼓吹的皿煮籽油?
显然不是,这里头靠的正确的发展方向、强大组织能力以及……聪明勤奋而又忍耐力爆表的中国人民。
没有正确的方向,再怎么加油干都是走弯路;没有强大的组织能力,一个决定下来十年还动不了工,啥事也办不成;没有聪明勤奋而又忍耐力爆表的中国人民……自己想去。
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高务实只是走了笼络勋贵集团的第一步:利益捆绑。
如果换句话说,那就是:高务实打算带着他们飞。
等他们体会到飞的快乐之后,再一步步告诉他们:我们还能飞得更快乐,要不要来?
香皂厂可以,别的工厂也照样可以,甚至将来的海外贸易,高务实也一样要带着他们飞……
一个人,救不了大明,但一个集团、两个集团、三个集团……
能从改革中分润到好处的人多了,改革自然就有希望了。这就好比,刚刚改开的中国,还有很多人头脑转不过来,纠结“姓资还是姓社”,改开三十年后、四十年后,还有几个人纠结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纠结呢?因为成果摆在这里,并且这个成果所有人都享受到了——最多就是有人多一点,有人少一点罢了。
这才是真正成功的改革啊!纵然在改革的过程中也会出现一些问题,一些阵痛,可是谁敢说大方向不是一路向好?
但红朝改开,有那位南巡老人坐镇,没有人能翻起什么风浪来,直到看到阶段性成果;高务实现在却哪有那样巨大的威望和实力?所以他只能一步步引导思维、捆绑利益。
从选择救明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条艰苦的道路——不一定是劳力,但一定劳心。
“告诉韦希旻,执行第一个锦囊中的计划。”
高务实坐在书房之中,原本正在练字,听了高陌的汇报,他只是这样淡淡的回了一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高陌早已经见识过自己的惊人能力,在他面前再装小孩子的天真烂漫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倒不如把“神童”这个角色扮演好算了,反正大明出了那么多神童,也不多自己这一个。
反倒是在高陌走后,高务实摸出一串钥匙,选中其中一把,打开自己书桌下的一个小铁箱子,拿出一叠书稿和画稿,喃喃自语起来。
“离正式进宫伴读还有半个月时间,我要不要抽空跑一趟蓟州?毕竟这件事交给谁办都不如我亲自跑一趟……可是我去蓟州见他,合适吗?会不会引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高务实的目光有些闪烁。
第111章 开平之行(上)
高务实正式“上班”之前,果然去了一趟蓟镇,但并非直接去蓟镇,而是跑得更远了一些,直接到了永平府。
永平府在后世包括了唐山和秦皇岛的大部分地区,治所在卢龙县。不过永平府真正的头号官员既不是永平知府,更不是卢龙县令,而是整饬永平道海防水利兵备副使,简称永平兵备副使,又称蓟州兵备副使。
眼下的永平兵备副使乃是吴兑——那个在高拱上次被迫致仕时唯一敢冒险相送的高氏门生。
高务实到永平当然是要去见他的,那不必多说。
吴兑今年四十有六(虚岁),与高务实年岁相差接近四十岁,但他近来也屡屡听到恩相这位侄儿乃是大明又一神童的消息,对于高务实被特旨简拔为太子伴读一事也知之甚详,因此见面之时并不敢托大,照着师兄弟见面的礼仪,给足了面子。
高务实来见他,主要用意在于买地——不是买良田,而是圈了很大几片在现在看来没什么用的荒地、滩涂以及无主荒山等,这个倒是好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麻烦。尤其是滩涂,多年前朝廷就有政策,沿海居民数次往内陆迁徙过,所以现在人口也很少。
荒山荒地也没有关系,蓟州乃是著名军镇,民户为了避免动不动就被打草谷,相对居住得比较集中,而高务实划出的大多数地区,看起来都属于这种鸟不拉屎之地。按照大明地方官员对良田以外地块基本毫不在意的习惯心态,吴兑拍着胸脯保证这些废地卖给高务实完全没问题,价格也好说。
真正有麻烦的,在于高务实看中了开平中屯卫的治所——开平镇。
但当吴兑皱着眉头表示这块地方乃是军屯卫所之治所,要买下来在程序上有不少麻烦的时候,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得很谦逊、很好说话的高务实高师弟,忽然变得不好说话了,他坚持表示这块地自己必须要买,为此不惜提出“我自出资,为该卫新造一城以迁之”。
吴兑闻之愕然,然后力劝高务实不要这样……呃,不要这样胡乱花钱。
开平中屯卫治所又称开平镇,绰号三门庄。秦时属右北平郡,汉朝于此置石城县,后易名海阳县,晋以后属辽西郡。五代后晋皇帝石敬瑭,割地给契丹(后辽国)属平州,“以俘户置滦州”。
这里负山带河,上临榆山,下临榆河,先后统辖义丰县、马城县和石城县,万岁通天元年(武则天称帝元年,696年)改石城县。义丰县,“本黄洛城,汉属辽西郡,久废,五代后唐末年,入契丹。辽世宗时,置县,户四千”。
大明永乐元年(1403年),开平中屯卫先从大宁沙岭内迁至真定(今河北省正定),后于永乐三年再北迁至石城废县,由此,石城县因驻有重兵,成为重镇,从此称为开平镇,至今已有百七十年。
开平早前原是个低矮的小土城,成化二年时,经都察院右都御史李公奏准皇上,由永平府通判段玑、忠义中卫副千户陈旭主持重修,仅花半年时间,建成了周长四千六百三十九丈,高两丈三的新城墙,并开设南门,以正面势;作东西门,以通往来,还浚水道,架桥梁,开挖护城河。城墙在东西南均有城门楼,唯有北面只是一个券洞,所以开平俗称“三门庄”。另外在南门外有吊桥一座,后改石桥,名曰“普光桥”。
按理说,这个开平镇并不算大,而且明人修城的成本本身挺低,就算按照原始大小新建一城,花费约莫不超过五万两银子,但问题在于,你新建一座小城给人家,不光是修城就完事,还得建房、还得迁徙等等,麻烦事一大堆,要花的钱也就多了去了。
更何况,开平镇既然是军镇,他这个兵备副使虽然军民都管,可级别上却不可能决定开平一镇的迁移。这种事情,必须蓟辽总督、顺天巡抚加上蓟镇总兵三人同意,然后上疏朝廷申请迁移,朝廷批准了才算数。更何况,开平中屯卫本身在建制上又隶属万全都司,这又跟京师勋贵扯上关系,如此互相牵扯之下,这件事想办下来,比批准高务实买下再多的荒地荒山都难上一百倍。
但高务实却似乎仍然不肯放弃,坚持亲自前往开平查看。吴兑有心不管,又怕高务实给自家恩相惹出事来,不得已只好亲自陪他跑了一趟。
高务实于是实地考察了一番,发现成化年间规划营建的这座开平城,城内有四条大街,交叉呈十字形,十字街交叉点即为城中心。也是城之最高点,乃是当地人俗称的“阁上”。阁的东南西北分别称为:东、西、南、北大街。城内外有九个庄、十八条胡同、九座桥、四个花园。
论面积的确不大,看那些低矮的老旧土房,价值大概也不怎么样,就算真正按照高务实所言,迁徙花费全让他自己掏腰包,大概也就是十万两之内可以搞定。
然而吴兑说的麻烦,也的确是麻烦,毕竟迁徙一个卫所,已经属于国家大事,而开平中屯卫的麻烦还在于它的建制和隶属,放在后世的话,它这种情况属于多重领导——上头哪一级都要同意,事情才可以办。
眼下的蓟辽总督是谭纶,不过马上要上调京师,接下来接任的是现任应天巡抚刘应节,他是张居正的同年,但按照高务实的看法,属于可以拉拢的对象,现在“高党”正在拉近跟他的关系。接任顺天巡抚的人选,大概率是杨兆,而吴兑若无意外,会升任宣府巡抚。
高务实脑子里一瞬间想把吴兑留在蓟辽,出任顺天巡抚,但转念一想却又不行,因为不去宣府的话,接下来的俺答封贡就混不到功劳了,所以不光要去做宣府巡抚,最好还要比历史上早几个月。
杨兆是现任整饬蓟州喜峰西路屯田参政,也称密云参政。这个人高务实不是很熟,只记得他是陕西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比吴兑早一科,所以资历更足,这可能也是历史上他接任了顺天巡抚,而吴兑只捞到宣府巡抚的原因。
不过,他既不是高党,也不是张党,目前在朝中没有明确的阁老级靠山,按照一般情况来说,要拉拢一下并非不可能——这里还有个先决条件,即张居正除了同年和门生之外,喜用南人。而高拱则不太一样,他虽然对同年和门生也一样照顾得多一些,但对于南北之分,相对来说却没有特别的讲究,甚至对于河南老乡也没有太多关照,反倒是对于山西人稍有照拂——这可能是因为晋党属于盟友的原因。
第111章 开平之行(下)
那么,要想“地方政府”提议迁徙开平镇这件事,到杨兆这里就要打个问号了,不过高务实觉得,如果只有杨兆一个人不同意,麻烦虽然有,但还能克服。
接下来要搞定的则是蓟州总兵戚继光。这个问题高务实认为不大,因为戚继光不是文人,而且素来“会做官、会做人”,只要自己能说服三伯高拱,高拱流露出要迁徙开平镇的意思,戚继光基本上不太可能会冒头反对,只要把开平镇迁徙的地方交给戚继光指定就好。
为什么要交给戚继光来指定这个新的迁徙点呢?因为他是真正的军事家,开平镇迁徙到什么位置对军事防务最有利,这个问题一定是他看得最清楚,只要照顾到他这一点,他应该就不会有太多意见了——反正又不要他出钱。
戚继光这边如果点头,那就只剩万全都司。万全都司其实说起来真的差不多已经名存实亡,这个从山西开始,沿京师直到山海关的环状都司,原本就是特别划出来作为拱卫京师的一块防御带,实际上横跨了宣大(包括山西)、蓟辽两大总督区。
但是众所周知,都司的指挥使基本都是世袭来的,其高级官员如指挥使,很多都是勋贵。万全都司由于靠近京师,更是勋贵的集中地。勋贵势力早就衰退得厉害,这不必多说了,现在的各大都司早就不复当年威风,基本上地方官员都不大把都司当回事——甚至进士出身的县令都敢无视都指挥使,也就是举人补缺的县令,可能还会给都司一个面子。
但是,事关一个卫所的迁徙,却又不得不问都司的意见。如果是别的地方还好,无视都司它也不敢多说什么,万全都司毕竟地位特殊一些,勋贵太多,与靖难系勋贵大佬们的牵连也深,完全无视就未免吃相有些难看了。
好在,高务实对此早有铺垫,现在靖难系大佬们已经跟他成为一起分赃……呃,一起分红的好朋友了,让他们对这件事点个头,基本没有难度,毕竟迁徙要花的钱也不用他们出一个铜板。实在不行,高务实再给他们额外打发一点,也就是了。
这些情况,高务实心里想明白之后,却也没给吴兑解释,因为吴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高务实买这些废地干什么。
吴兑只是知道高务实的娘舅家,乃是几乎垄断了长芦盐场的蒲州张家,这些荒地烂地加起来,面积倒是不小,方圆怕不是有几百里,可是价钱却是烂便宜——还不到一万两。
当然,一万两是个很大的数目,一个北方地区的中府,一年都交不了折合一万两银子的税银呢。但数目大小要看对谁来说,如果这笔钱高务实打算开口找他舅舅要,吴兑估计那恐怕不算什么事,只当是给外甥的压岁钱了……
但高务实非要拿下开平镇,吴兑就真的想不明白了,这破地方连种田就不大好,产量一直偏低,横看竖看好像也就几个小煤矿。可是煤本来就便宜,用途又很少,只能烧了取暖,如果想要运输到京师去卖吧,这成本又上去了,根本卖不过京西的本地煤。如果说高务实坚持要拿下的是迁安的地块,吴兑还能理解,毕竟那边出金矿,可这开平的烂地,吴兑就真想不出有什么必须要拿下的。
他当然不能理解高务实为何非要拿下开平,因为开滦可是历史上中国工业的摇篮之一,这一块地区不光煤矿储量极大,而且焦煤比例不低,同时还有储量可观的铁矿。
有焦煤,有铁矿,高务实要是还搞不出一个至少比当下先进不少的“钢铁新城”出来,他还穿越个鬼?
原本他对于开平这边的开发计划,还是要靠后不少的,但在阴差阳错得到百里峡投献之后,他发现这个计划可以稍稍提前一些布局了,因为……手里有钱了。
当然这个事也不是说搞就能搞的,人才、技术、迁移、新建等等,都要花钱,都要时间,高务实眼下手头要办的事情又多,香皂厂也还没有反哺,所以还是要一步步来。
但是不管怎么说,先把地拿了,开一块煤田,一座铁矿,然后开始研究摸索炼铁炼钢,这还是要办的。无非就是先把规模控制得小一点,免得一开始就把架子铺得太大,搞得和当年张之洞一样,搞个钢铁厂居然搞成了“钱屠”,那就贻笑大方了,别的穿越者看了只怕要笑死当场。
考察完开平,高务实仍然逗留不走,这下子吴兑就有些不满意了,他堂堂一个兵备道,已经属于巡抚的预备人选了,哪有工夫一直陪着这位“小师弟”在这破地方瞎逛?高务实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主动向他致谢,并请他去忙他的正事,不必陪着自己在这边浪费时间。
吴兑本来是怕高务实在他辖区里出了安全事故,他就没法和高拱交待,但看了看高务实带着的一大帮武装家丁——这次他带了足足两百人的百里峡骑手——吴兑又放心了,于是告辞离去。
高务实恭送走了自己这位便宜师兄,依旧不急不忙,每天带着人在开平周围瞎转悠,闲来无事就找当地人聊天,当然问的都是些跟煤矿、铁矿之类物产有关的事情,全程陪同着他的高陌都搞不清楚自家这位大少爷到底想买多少地,要挖多少矿。
在他看来,大明的私矿虽然越来越多,但除了金矿、银矿、铜矿这种贵金属之外,其他的矿好像也没多大利润,而且风险还大——矿山管得严了,矿工容易闹事,矿工一旦闹事,事情还都不小,所以麻烦非常大;可你要是管得不严,那投入与产出的对比就越不能看,利润之低,有时候甚至能蚀本。
尤其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自家的大少爷老对煤矿有兴趣,这东西实在是非常非常不值钱,之前决定在京西挖煤,好歹还可以说有京师这种人口密集的巨城可以消费,但是在开平挖煤有什么用啊?这开平镇里头连军户带民户,甚至加上商户、娼优,也不知道够不够一万五千户人家,总人口撑死了不超过五万人。不仅人少,而且穷得叮当响,外头又到处都是荒山野林,砍柴烧几乎没什么成本,有几户人家肯烧煤?在这里挖煤矿,不是全得砸在手里坑死么?
他现在自认也是心腹了,不敢不劝谏主人,就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高务实听后只是哈哈一笑,回了一句:“开平的煤,我可舍不得拿来取暖用,你不必担心这个。”说完,又带他们去考察陡河水道。
这样的忙碌,直到一个人赶到开平为止。
而这个人,正是蓟州总兵官戚继光。
第112章 初会戚帅(上)
在开平,高务实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看到了大明的正规军——如果皇宫守卫不算的话——被后世称为戚家军的大明南军。
与想象中边军的半乞丐状完全不同,戚家军军容齐整,盔明甲亮,虽然戚继光本次是打着巡视防务的名头前来,只带了五百火枪骑兵,也没有在进入开平镇时摆出阅兵或者作战时的整齐军阵,但南军战士们那股昂扬的气势,甚至让高务实回想起自己当年观看国庆阅兵时子弟兵们的精神气来。
这就是成于嘉靖时期,纵横水陆南北,在三代帝王手中大放异彩,被称之为的戚家军么?
站在城楼上,看着从远处一路行来的戚家军,高务实一时竟然有些恍惚。
历史上的嘉隆万三代帝王,嘉靖被认为昏君暴君,隆庆被看做庸碌之主,而万历就更惨了,直接被强行带上了一个“明实亡于万历”的大帽子。似乎在这些人评价嘉隆万三帝的时候,都直接忽视了嘉隆万大改革之下民间百姓的生活日益变好,以及在这三朝源源不断涌现出来的名臣名将和他们做成的事业。
尤其是隆万时期,古人自己都看做煌煌盛世,也不知道怎么,到后世居然被反过来说成明亡的前兆了。
也不必举那些过于生僻的例子,只看冯梦龙在《警世通言》里怎么形容隆万时期的大明:
“扫荡残胡立帝畿,龙翔凤舞势崔嵬;左环沧海天一带,右拥太行山万围。戈戟九边雄绝塞,衣冠万国仰垂衣;太平人乐华胥世,永永金瓯共日辉。
这首诗,单夸我朝燕京建都之盛……自永乐爷九传至于万历爷,此乃我朝第十一代的天子。
这位天子,聪明神武,德福兼全,十岁登基,在位四十八年,削平了三处寇乱。那三处?
日本关白平秀吉、西夏哱承恩、播州杨应龙。
平秀吉侵犯朝鲜,哱承恩、杨应龙是土官谋叛,先后削平。
远夷莫不畏服,争来朝贡。真个是:一人有庆民安乐,四海无虞国太平。”
当然,也总有人不信中国人自己的记载,而信之于所谓外国学者,认为他们的记载才值得信任。
好吧,先不争辩这个,就依这些人的说法,来看看外国人怎么记载的隆万时期。
《利马窦书信集·四、利氏致西班牙税务司司长罗曼先生书,一五八四年(万历十二年)九月撰于肇庆》:
“中国土地的肥沃、美丽,富有和中国人的智识与能力,真是卓越异常,太高太大了。如把他详细写出,那就需要几大册。”
“在中国,人们虽俭于消费,但穿丝绸很是普遍的。此外也有麻类及其他东西制成的衣服,也是我们一般所没有的,他们用高粱与米酿成的各种酒类;因此,即使很穷的人,买五毛钱的酒,也可足一天之用,而不习于喝水。”——这里的“五毛钱”,大概是利玛窦自己的换算。
你看,在外国学者看来,大明万历年间,民间居然富裕到以喝酒代替喝水的程度了,倘若饭都吃不饱,而是“吃糠喝稀”,至于以酒代水这么夸张么?
这还不算完,且看接下来利玛窦的表述:
“特别要提到的,麦子与稻米以及其他蔬菜,产量远超过西班牙,这是我亲眼见到的……这方面归功于照顾与播种的得法和土地的耕耘良好的关系,他们耕种似乎比我们更好。”
“中国天生好奇与乐观,它整个看来象一座大花园,并有无可形容的宁静与安详。……总之,水陆两路,任人自取,好象一个大威尼斯。”
“整个中国就象是由一位数学家所策划,是用圆规所测定,各村各镇有其位,……因为小农庄与小城市,既是如此众多,我可以说全中国就象一个无比大的城市。”
“人们都说,他们可与罗马人的工程相比美。这些少许我所见到的真是太美了,街道修得笔直,铺地砖,牌坊处处有,比罗马城还多;由于这些牌坊,使城市变得更加庄严,显出国家治理得好,工程伟大,其上镶有大理石的碑文,刻上精美文字,似乎比我们的要好得多。”
“中国土地是很清洁健康的,记得在那里没有发生过瘟疫和传染病,所以充满各处的是白发老人,虽然这事我们可以归功给良好的政府……整年有舞蹈和音乐、还有作乐的处所、钓鱼的池塘,和其他消遣的处所等。”
“农夫皆备有一两件好看的衣服,以便见官员或朋友、或接客时用;平常都收藏起来。若没有好看的衣服,就不便接客或晋见官员。……一般老百姓与贵族的服饰又不一样,但外观都很好看,头发上有许多饰物。”
“……我向阁下供认,我要叙述的事,若不是我亲眼见过,无法使人置信:一路港口连续,若是去广东,再去别的市场,连里斯本及威尼斯二大港口都没有如此大的装运吞吐量,在这里,一言以蔽之,可以买到任何人所想要的东西。一些邻国如日本、交趾支那、暹罗、马六甲、爪哇、摩鹿加及其他无不来中国贸易。”
“这不能不算是一个最幸福的土地,物产丰富,盛产各种金银与各种宝石,河流纵横,湖泊密布、果树百花到处都有;所以这土地上的人既不相信,也不希望伊甸园,他们视自己现世所有的土地就是人间天堂了。”
正走神间,高务实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人碰了碰,他这才回过神来,便听见高陌小声提醒道:“大少爷,前面那穿大红纻丝蟒袍的,应该就是戚南塘戚总戎。”
高务实凝神望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步履沉稳而又颇快的红袍大将正朝自己这边走来,他的身边原有几名将校跟随,这时也被他摆手留在了后方。
高务实这时穿着一身青色的文官常服,胸前是白鹇补子——这是按照他“假侍读学士”的从五品身份给出的标准。早前说过,这里的“假”,意思是“代理”或者“暂时”,虽然皇帝明确表示过高务实不论品级,但翰林院自己也是要面子的,你都假侍读学士了,相当于是代理着翰林院第二第三的职务,如果连个补子都没混上,你高某人不嫌丢人,我翰林院还嫌丢人呢。
而戚继光身上穿的蟒袍,按理说属于超品,论级别比高务实这个假五品,实际不入流的高了十万八千里。
然而,戚继光大步流星走上前来,高务实刚往前一迎,都还没来得及拱手,戚继光已经远远地站定,高举起手,一揖到底:“蓟镇总兵官戚某,见过高侍读。”
高务实本来堆了一脸的笑容,见了这一幕,直接僵住。
第112章 初会戚帅(下)
高务实出于一个后世业余小军迷的心态,想象过无数次自己与戚继光的第一次会面。如今戚继光的长相气度基本符合自己心目中的预期,但他一上来就如此谦卑的主动抢先行礼致意,却是高务实万万没有料到的,以至于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这在高务实自前世从政以来,都是极其少见的。
幸好,他的错愕毕竟只是一瞬间,马上他就反应过来,也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口中道:“小子侥幸之人,何敢当戚都督一礼?戚都督纵横南北数十年,水陆百战,无一败绩,实乃我大明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请都督万勿如此,小子实在愧不敢当。”
戚继光此时还不是“戚少保”,不过隆庆二年时,戚继光率八千铳骑突袭董狐狸牙帐,大破朵颜三万铁骑,因此加官右都督,高务实这句“都督”的出处便在这里。
此时戚继光正好直起身子,闻言也是微微一怔,但马上展颜笑道:“高侍读过谦了,戚某虽只是一介武夫,多少也读过几本圣贤之书,高侍读名动京师的大作《龙文鞭影》,戚某近来也托人送来拜读过了,斑斑大才,何称侥幸?”
高务实还没答话,戚继光却又继续道:“不过戚某方才这一礼,原因却还不只是如此。”
“哦?”高务实隐约猜到戚继光要说什么了,但却不敢肯定。
“高侍读前次送来的文稿画册,于我大明而言,可谓万金不易!戚某不才,虽第卑位鄙,愿代大明全体武臣、军户,拜谢高侍读。”说罢,这昂昂山东大汉,再次躬身一礼。
“戚都督言重了,言重了。那不过是小子偶有所思,又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如此,所以才请戚都督站在大行家的高度来审视一番,都督如此这般,小子就真是羞煞愧煞了。”
高务实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他,戚继光自然不好让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真的发力扶他——肯定扶不起呀,于是顺势站直,正色道:“戚某有句话,说来不怕高侍读见怪。原本此前戚某得知高侍读制出‘香皂’之物时,还觉得高侍读才华固然惊艳世人,但未免有些让人觉得用错了地方。然则,当戚某看到高侍读送来的文稿画册,才知道圣人诚不欺我,‘生而知之者上也’——高侍读想来便是这般天纵英才。”
高务实满脸苦笑,这下子是真的要愧煞了,可他又没法解释自己其实只是仗着穿越者的眼光超前才搞出那些玩意,反倒是戚继光,以一个“古人”身份,居然一眼就看出那些东西的价值,而不是把自己当做神经病,这才是真正的斑斑大才——不对,是天纵英才啊!
高务实这般神情,到了戚继光眼中却是另一幅景象,他还以为高务实一脸苦笑不说话是被夸得害羞腼腆了。虽然文武殊途,且以高务实的出身和学问,将来名登金榜基本没跑,假以时日,便是入阁辅政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可戚继光心里偏偏就起生起一种一定要呵护好眼前之人的心思来,于是露出笑容,道:“高侍读那些文稿画册中很多思考和勾画,戚某都觉得极有道理……原本若只是那些文稿中的构想,戚某还只能说高侍读之思如天马行空,虽是很有道理,却终究无从捉摸,恐怕难以看到成功之日。但待戚某看过那些画稿及说明之后,却着实又惊又喜,除了天纵英才,戚某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高侍读了。”
高务实依旧一脸苦笑,尴尬道:“戚都督,要不,咱们坐下谈点具体的吧,你再这样夸下去,小子只好在地上找个缝儿钻进去了。”
戚继光哈哈一笑,放眼一看,原来那城楼的楼台之上已经摆好了一方书案和两张太师椅,书案上甚至都摆好了香茗,知道那必是高务实所准备,于是伸手虚摆,道:“高侍读,请。”
“戚都督乃是长辈,您请。”
戚继光略微有些诧异的看了高务实一眼,眼波之中流露出一丝感激,也不多话,点了点头当先过去,高务实知道他虽然经常读书写诗,但必然也很少被文官们尊敬到这样,所以才会露出那一抹感激的神色。
这里要说一下自嘉靖年间倭寇肆掠以来大明的一种神奇风气。眼下有一种名士风潮甚盛,即自以为真名士者,无不追求“有致”。那么,什么是有致?明末时期的陈继儒曾经作了个解释,说“名妓翻经,老僧酿酒,将军翔文章之府,书生践戎马之场,虽乏本色,故自有致。”
也就是说,所谓的有致,就是不再追求本色,而是一种矫情,甚至是故作标致。而其中所列“书生践戎马之场”与“将军翔文章之府”,算是道出了文武关系和社会风尚在嘉靖后期已经发生两大转变:一是文人尚武,二是武将好文。
文人尚武这里先不去说,就说戚继光喜欢读书写诗,甚至后来还有《止止堂集》问世,就极有可能跟武将好文有关。
大概是从弘治、正德年间开始,大明的武臣发生一大转变,即变为“人思务文矣”。通俗点说,就是由于升平日久,再加之文武畸重,致使主将“类能操觚,而不娴弓马干戈”。
武将为何好文呢?究其根源,大概有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为了扭转武将没文化的整体形象。武之不文,属于整体现象,历代都是如此,大明的武将们自也不能例外。二是好文可以提高武将的声誉。在大明朝,若要成为一代名将,而不仅仅是“悍将”,那并非仅仅凭借自己的卓越战功就行的,必须要借助“好文”,才能成为现实。通过“好文”之举,就可以“有所附丽而益彰”。譬如戚继光就因为好文,并且与汪道昆、王世贞、王世懋、沈希仪、唐顺之等当时著名文人交往,所以“其战功始著”。三是受重文轻武时风的影响,武将不得不好文。原本,明初之时以将对敌,武将的举动还算自由。而其后,武将就开始受制于出镇的太监,又受制于用以制约镇守太监的巡抚、总督。文官重臣握有兵权,又借助巡按纠参武将,这样武将又渐渐受制于巡按。这么一来,武将们面对“随在掣肘”的尴尬窘境,无奈之下,就“不得不文,以为自御之计”了。
可是,武将就是武将,即便像戚继光这样“好文”,也经常得到文官们的赞誉,可是归根结底,他又不会去参加文官科举,拿不到儒生们的功名,所以在和文官的交往当中,仍然免不了在一些不经意的场合下受到文官们的轻视。
而高务实对戚继光,无论是他在这个时代无与伦比的军事才能,还是在为官、为人上,为了做事不顾面子的务实态度,都是十分佩服的,所以他对戚继光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戚继光久历宦海,这点东西岂能看不出来?于是对高务实的观感就更好了。
第113章 高戚之会(一)
隆庆四年四月初七,高务实与戚继光会晤于开平西门城楼。
时人闻之,只当是一心向儒将靠拢的戚继光按照往常习惯,拜访来到开平游历的京城新贵、有着“小翰林”戏称的高务实高侍读,除了哂然一笑,别无余话。惟独张居正得知消息后,曾蹙眉沉思片刻,但也未曾当做一件大事看待。
然而,后世之人却对这次会晤颇为关注,众多学者纷纷发表各类著述,对此次会晤做出了众多猜测和推论。那时的史学界主流观点是,高戚密会一定谈及了包括后来明军的多项根本性改革以及明军军事装备发展更新的许多问题。
其实这个猜测大致没错,这一次高务实与戚继光的历史性会晤,虽然两个当事人事后均未对此作出解释或者说明,但的的确确是达成了一些心照不宣的约定,勉强也算是一份密约了吧。
但是,相对于多年之后才真正发挥作用的军事制度改革而言,高戚密会还有一些对于当前或者近期就颇有作用的交流,特别是对于一些火器的发展,高务实都对戚继光进行了一些思维引导。而戚继光则以天才军事家的敏锐性,认可了其中绝大部分构想,只是对于高务实表现自己将来将会建立工厂来提供这其中一些武器表露了一些将信将疑的态度——因为大明的军工制造,尤其是火器的制造,理论上是由朝廷垄断,而不许私人涉及的。
但是对于这个问题,高务实表示他会自己想办法,顶多将来需要戚继光领衔上疏一道,对此表示声援即可,具体操办无须戚继光担心。话已至此,戚继光不好多说,只能表示同意。
高务实与戚继光谈及的武器装备基本集中在火器之上,对于冷兵器乃至于盔甲之类,几乎没有提及。而对于火器的交流,又集中在三个大的方面。
两人首先谈及的不是枪,也不是炮,而是炸弹类武器。炸弹类武器,他们也谈了三类,分别是地雷类、水雷类和手雷类。
其实此时的大明,在炸弹类武器上的研发和应用水平上,都可以说远超西方国家。
譬如采用了机械自动发火装置的真正意义上的地雷,就是明代中国人发明的。如果要追根溯源,最早期的原始地雷甚至可追溯到宋代,而直到眼下隆庆年间,大明地雷的种类和发达程度均领先西方不少。
高务实当年闲暇时曾就这个问题看过一些书,他记得王兆春所著的《中国火器史》中就曾经介绍说,地雷是明代嘉靖时期曾任三边总督的曾铣所发明。当然也有些地方,譬如李约瑟的中国科技史里则说,在明代初期1413年焦玉的《火龙经》里就有机械发火装置的地雷,但其实《火龙经》应该是嘉靖以后的明人之伪作,假托明初而成。所以,地雷发明者的荣誉还是应该还给曾铣。
“地雷是埋在地下爆炸的火器,创制于嘉靖年间。据《兵略篡闻》记载:‘曾铣在边,又制地雷。穴地丈许,间药于中。以石满覆,更覆以沙,令于地平,伏于地下,可以经月。系其发机于地面,过者蹴机,则火坠药发,石飞坠杀人’”
地雷被曾铣发明后,迅速被其他人不断改进,延伸许多新品种。
“据《筹海图编.经略三》记载,丹阳的邵守德用生铁铸成一种地雷,内装火药一斗多,并用檀木砧砧至雷底,砧内空心,安火线一根,通出壳外。地雷制成后,选择敌必经的要路,‘掘地成坑,连连数十,将地雷埋在坑内,用小竹筒引出火线,土掩如旧。’雷中安有发火装置,敌军经过时将其踩爆,群雷震地而起,火炮冲天,雷壳破片如飞蝗四出飞击,人马纷纷毙命”。
到了万历时期,明代地雷的发展更是达到了一个高潮,“《武备志》卷一百三十就记载了十多种”,这其中有踏发式地雷,有拉发式地雷,有点发式地雷,还有绊发式地雷。而西方使用地雷应该相当晚,真正意义上自动击发的地雷可能要晚于明代两百年左右,到日俄战争时才有俄军使用地雷的记载。
高务实其实在给戚继光的画册中也没敢拿出太超前的东西来,此次密会也只是初略的谈了谈一些发火装置,无论踏发、拉发、点发还是绊发,高务实都给出了简单的制造方法——其实这个东西没有什么难度,只要思路对了,并不难办,而戚继光本身就是火器专家,所以高务实也就没有细谈了,毕竟他们俩时间都很紧张,不可能在开平耽误太久。
但是原本历史上大明就自己搞出来的一些地雷,譬如踏发式地雷的代表“炸炮”,拉发式地雷的代表“伏地冲天雷”,点发式地雷的代表“无敌地雷炮”,绊发式地雷的代表“万弹地雷炮”之类,高务实都给出了制造思路。
历史上的第一枚水雷,也是明人发明的,不过那是在万历十八年,名字叫“水底龙王炮”。不用说,高侍读抄书不倦,把这个初级水雷产品的制造思路也提供给了戚继光,不过戚继光表示这东西在北方可能用不太上,建议高务实交给刘显——戚继光是个在官场上颇为敏感的人,显然他已经知道刘显实际上已经投效高拱一派的事了。
不过高务实发现,戚继光在提过了刘显之后,明显还有些欲言又止,不禁笑道:“此乃军国利器,小子虽然不才,也不至于藏私,我知道戚都督一定是希望我把这水底龙王炮的制造方法再多给一个人——广东总兵俞虚江,是吗?”
虚江,是俞大猷的别号。
戚继光见高务实面色如常,并无丝毫不满,不禁感慨此子年纪虽幼,但论大气,却是不逊前贤,也就不多客套,点头承认道:“刘总戎虽也是南军,但此刻毕竟远调贵州,何日再回狼山尚不可断,而俞总戎则是广东总兵,一直都在跟倭寇交手,且手底下有一支能征善战的水军,他若有此物,必能如虎添翼……如此,则我大明之福也。”
高务实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办,戚都督可以把我那画册中的水雷制造之法派遣稳妥之人亲自送去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