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阳光灿烂雪山派
叶梦然闭目养神,根本没听到徒欢的问话。
徒欢仔细看了看,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总觉得魔怨有点精神不振,反正没以前那么张牙舞爪,凶神恶煞。
不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又挪了挪盆景就转身离去。
或许是他眼花。
雪山派的弟子们,谁不希望魔怨这团恶心东西立马消失?
晚上,穆胜宇和徒欢一起来看叶梦然,他竟也觉得魔怨似乎有些不对。
“师兄也觉得魔怨小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
不过片刻,青云真人,门中长老,数位大弟子都到齐,经过一番最严密的判断,青云真人断定,魔怨的核心,黑雾最中心的部分,那个像老树根一样皱皱巴巴的漆黑椭圆形,小了半公分左右。
“绝对不会错。”
青云真人神色凝重。
“多少年了,我就是闭着眼也认不错分毫,它就是小了。”
叶梦然:“……”
禁地里忽然嘈杂的厉害。
叶梦然一边抵抗侵扰,保持神智,一边放开自己,任凭魔怨核心闯入,再吸收寒潭寒气,消磨魔怨核心。
因为随时在调整内息,自创功法十分不完善,所以很牵扯精力。
一连串的程序走完,人都累得半死不活,好不容易歇一歇,外面还……这么吵。
可全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还有一个是他师父,又能如何?
“师父,我说过,我想到了消灭魔怨的办法,只是需要时间。”
叶梦然张了张嘴,有气无力地道。
青云真人愣了下:“啊?”
几个长老对视,不禁也有些恍惚。
雪山派几百年绝望,拿魔怨没法子,现在,自家弟子说,可以了?
事实上,若非亲眼所见,一开始真没人信他,只以为他故意安慰他大师兄,还有他们这些师长而已。
“魔怨本能地会入生灵体内寄生,我放开身心,容它进来,再调整‘昭明决’束缚,吸纳寒潭寒气入体,寒气自然能转换魔怨核心。”
叶梦然一笑,“说起来,我们雪山派的内功心法,本就是为了克制魔怨而生,这一点也不难。”
不难?
徒欢已听得毛骨悚然。
魔怨入体之痛是一难,保留理智是一难,寒气入体堪比削骨噬魂,又是一难,漫长的时间更是难上加难。
一旦开始这么做,魔怨寄生,雪山派就真的再不敢放人离开寒潭了。
要彻底消磨掉魔怨,需要多久?
三年五年,十年八载,还是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一生一世?
或许依旧不足够。
三年后
雪山派风景如旧。
寇婉历练归来,神色略带些颓废迷茫,早没了当初的鲜嫩,出门在外,再没有会和家人一般怜惜她,珍爱她,短短时日便是身心俱伤。
回家第一件事,寇婉赴禁地见师兄。
一进入禁地,她满怀心事,一身疲惫,却还是忍不住一笑。
墙角搁了一个巨大的棉垫,上面趴着只毛茸茸的大狗,瞧着像狼,皮毛特别厚,在这等阴冷之地,居然也能睡得香甜。
雪松盆景三个,修剪的很是精致。
地上扔着只木桶,里面一堆果皮,一堆瓜子壳。
寒潭里漂浮一木板,上头扔着些画册,文玩摆件,书本等。
寇婉的神色略微柔软了些。
大家明明知道,人在寒潭里,根本不可能有心思欣赏赏玩书画,文物,也不会有精神读书。
甚至岸上这些猫猫狗狗,雪松,各种让禁地增色的摆件,都没甚用处。
可是梦然师兄要这些东西,好好地摆着这些东西,师兄弟们心里就是会舒服些。
至少能欺骗自己,梦然师兄没有受太大的苦,他只是和师门长辈一样闭关练功而已。
“师兄,发生了很多事。”
寇婉轻叹,“很多,很多。”
师兄出事一年后,薛羽便坚持离开雪山剑派,去复他的仇。
寇婉受了罚,雪山剑派的杖刑不比寻常,便是对她从轻发落,她也伤得三个月没有下床。
这期间,薛羽一眼也没看她。
可寇婉还是追着薛羽一起离开了。
当时雪山剑派所有人的心思,都在禁地,都在叶梦然,都在魔怨身上,哪里有精力去管小儿女们的那点恩怨是非。
整整三年,薛羽时而冷淡,时而亲密,两人分分合合无数次,寇婉受过伤,吃过苦,然后,薛羽遇到了纯真无邪的罗静。
罗静是罗家的女儿。
罗家是覆灭薛家的凶手。
“薛羽说罗静是他手里的人质,可是他给那人质烧水,替那人质做饭,哄那人质睡觉,罗家人派了杀手杀他,他为了护那人质受了重伤,想也没想起我。”
寇婉没有哭,似乎连眼泪都干涸。
“大概都是报应,我负师兄,师弟负我,因果轮回,谁也逃不脱。”
叶梦然睁开眼,看着寇婉在岸边神情低落,伸手一弹,木板上一个陶瓷套娃就落到寇婉手里。
“别哭。”
他笑了笑,“小师妹仔细想想,我都这么惨了,你见了我不笑,还非要哭,合适吗?”
寇婉一愣,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她便心头酸涩,一时忍不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师兄这么好,为何自己不爱他。
薛羽那么坏,为何自己偏爱他。
自己这么坏,为何受苦的不是自己?
师兄那么好,为何偏要受这人间苦?
寇婉哭啊哭,哭啊哭,哭得嗓子沙哑,哭得叶梦然都头疼,辛不弃才过来把她给拎走。
哭了那一场,寇婉的情绪到是好了,有几次来给叶梦然送饭,少了几分温柔腼腆,到多了几分刚强。
这日,叶梦然打坐许久,精疲力竭间,就听外面有嘈杂声。
“怎么了?”
门口守门的小弟子一脸的惊惧:“薛羽小师叔让大师伯抓了回来,说是要把他逐出师门,废其武功,大家都去试剑堂看呢。”
另一小弟子也有些心有余悸:“听说薛羽犯下大错,滥杀无辜,被碧游宫的师兄抓个正着,两人交手,他还伤了碧游宫的师兄,大师伯就亲自出山,清理门户了。”
试剑堂
薛羽面上一道疤,鲜血淋漓,死死咬紧牙关,抬头怒瞪辛不弃:“我不服,你根本是公报私仇,要为你师弟报仇罢了。”
辛不弃也不说什么你也是我师弟,同为雪山弟子的话,一掌劈其丹田,内力倾吐。
薛羽惨叫,瘫软在地,面色如土。
丹田一废,从此他再也无法习武。
第一百零三章 阳光灿烂雪山派
窗外阳光明媚,雪山派还是那般鸟语花香,遍地冰寒白雪间,有着说不出的纯净美。
薛羽眼前却再无光明。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辛不弃,厉声道:“天底下多少恶人你们不去管,我不过报仇而已,为何要这般对我!是,我学了你们雪山派的武功,你们不乐意,拿回去便拿回去,可……凭什么废我丹田!”
普通人也还罢了,习武之人,陡然被宣告从此一生只能做个寻常人,再无拥有力量的机会,更要痛苦百倍。
“分明是因着我与寇婉之事,损了你们这帮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颜面,你们故意害我!”
辛不弃从来不会解释,只挥挥手:“扔出去,他是死是活,与我雪山派再无干系。”
薛羽虚弱无力,四肢拖着地,被拉出试剑堂。
他心中终于戾气横生,破口大骂:“你们这帮伪君子,全是伪君子,什么雪山派,什么门规戒律……不过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
一众雪山弟子齐齐看他。
寇婉心里一堵,走上前拦路,望着薛羽叹了口气。
薛羽一见是她,更为暴怒:“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你不愿意跟我在江湖上吃苦,要离开我,我也没拦着你,你是有多歹毒的心肠,竟眼睁睁地看着……呵,是了,你的心根本是石头做的,没有血肉,幸亏你没和我继续纠缠,否则我做了鬼也不安心。”
寇婉心下一空,到越发看清楚薛羽是何等样人,她好长时日噩梦连连,走不出来,回到家里才好些,此时却觉得心里空一空,也很好,轻轻摇头叹道:“你觉得你没错?”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何错之有?”
寇婉叹道:“罗家三百二十一口,老弱妇孺,家中仆从,都死在你手里,你先下毒,复凌迟,屠尽了罗家老少。”
“那是他们活该!”薛羽眼睛充血,“老弱妇孺吃的是罗家米,用的是罗家的钱,罗家犯下的罪孽,他们凭什么不一同承担?换做前朝,一人十恶不赦,还株连九族!”
寇婉点头。
“算你有理,可我们雪山派不认这道理。”
她叹了口气,“你怎么报仇我们不管,可门规在,我们雪山派的武功,不能让你用来这般报仇,所以,我们自要收回。”
“你这条命,要不是我爹救,也早就成了野狼口中亡魂,所以你的命,是我爹爹给的,我们雪山派给的,你再有道理,也不是我们的道理,便不能让你用你这条命这般报仇。”
“薛家八年前被灭门,罗家不少仆妇丫鬟,都是这些年才添置的,早年他们是大盗,如今改头换面,修桥铺路,假扮善人,他们有罪,死有余辜。他们后来买回去的仆从,聘回去的教书先生却无罪。”
“才进门两年的新妇,手上没染着血。”
“罗静身边养的两个丫鬟很是无辜。”
“罗家几个姻亲家,都是寻常买卖人家,犯下最大的恶,也不过是缺斤短两罢了。”
“这些罗家人,在你眼里一样食了你们薛家血换来的钱粮,可在我们雪山派眼中并无那么大的罪恶。”
“你报仇时错手杀死的卖花女,只因为骂了你两句,就让你一剑杀死的打更人,更是无罪。”
“只是我们不爱杀人,所以你这条命,我们就不收了,这身武功,却是非收回不可。”
薛羽神色阴晴不定。
寇婉说的这些,他都不大记得了,杀了太多太多的人,哪里能都记住?
此时略冷静些,他也有一点后悔,当时怒火冲天,失去了大半的理智,整个人都被愤怒掌控,只想复仇,除了复仇,他再也想不起其它。
沉默许久,薛羽轻声道:“我其实……知道错了。”
自从爱上罗静那样如春日树头一枝粉梅一般的姑娘,他心中的杀性已渐减弱。
他已经想过,报仇之后,带着罗静逍遥江湖,纵横四海,今朝看北海之韵,明朝听南海波涛,若真有那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只是现在,他再不敢存此妄想。
他失去武功,又杀了那么多人,罗家也不是一般人家,也有三五姻亲好友,这些人的武功不算什么,可对付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却再简单不过。
对罗家,他下了多大的狠手,他心里明白,没奢望对方的亲故们不来报仇。
薛羽整个人的精神气顿时败坏了下去,却忽然落了两滴泪,轻声道:“婉婉,看在我二人恩爱一场的份上,请你帮我看顾罗静,她……腹中已有我的骨肉。”
说完,薛羽便猛地向前一扑,要扑到旁边假山之上。
寇婉瞬间踩住其衣摆,让他踉跄跌倒。
“你若求死,劳烦出门再死,我们雪山派懒得为你收尸,你那些烂了的骨肉,也别污染我们的家。”
薛羽一愣,就被拖着丢出了大门。
他迟疑良久,想着刚刚寇婉面上冷静的,毫无波澜的神色,终究没再寻死。
若他的死,不能换来雪山派对罗静的几分照顾,那他死有何用?
罗家的亲故们不会放过自己。
罗家那些年造孽也很多,如今只留下罗静这一个遗孤,那些被罗家害了的人也一样不会放下仇恨。
薛羽咬咬牙,勉强撑起身体,一步一挪向山下走去。
他受了些伤,可辛不弃下手很有分寸,他的虚弱感,更多的是感觉上的,一路下山,到也没遇到危险。
寇婉盯着大门看了许久,不禁心头酸楚。
为什么,她和薛羽会变成这样。
薛羽曾经满腔怨恨,可也心思细腻而柔软,她的爱,正是因怜惜而起,因他细心的关照而浓,再怎么样也没想过,有一天,那个人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明明时光还未在他们的脸上留下痕迹,似乎才是一睁眼,一闭眼的工夫。
叶梦然也没想到,薛羽会落个这般下场。
他也没有力气去想了。
雪山派所有人这几年把所有的精力都搁在禁地和寒潭,好几次,大家尝试和叶梦然一样,进入寒潭里帮着消磨魔怨。
叶梦然极力反对也无用,只是无论哪个弟子试过,片刻都坚持不住,一旦入了水,就只求速死。
辛不弃性子最硬,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从来没人敢再试第二次,他偏不,每每吓得叶梦然浑身冷汗,甚至直接就说自己是体质特殊,痛感不明显,所以他不怕寒潭,旁人却学不得。
奈何辛不弃不信。
“你最怕疼了,小时候练剑,划破一点皮也敢一哭一整日,烦死人。”
奈何再痛苦,他也不是不能忍,唯独魔怨这东西,抵抗不了,就是抵抗不了。
总要叶梦然放血来救,辛不弃也不肯。
第一百零四章 十年后的雪山派
转眼便是十载。
十月飞雪,雪山的山道上明面还是积雪覆盖,丛林密布,森寒可怕,可实际上,雪山剑派的小弟子们早在月前就把整个山道清理得干干净净。
撒过药,毒虫不敢近。
大型猛兽也被驱散到更深处的山林中。
附近只留下时常和弟子们玩耍的各类猴群和小动物。
雪山派要纳新人了,弟子们早就很激动得迎接来一批新同门。
不光是宗门驻地要威严壮阔好看,周围也要干净,否则新师弟师妹们不知路,又淘气,还没学到太多本事,再误入危险地界怎么办?
雪山剑派很少大范围地招收弟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弟子们出师以后,想收徒弟了,可以趁着下山游历的机会,寻找称心如意的小徒弟带回山门。
说起来还是以前的师门长辈们带的头,后头的弟子也犯懒,大部分都动了心思,就跑到各地的抚孤院,或是灾民集聚的地处,随随便便就能看到成千上百的小孩子。
从这些人里细选自己中意的,直接领回去一点麻烦都没有,省心又省力。
青云真人就很以此自得,毕竟像他大徒弟辛不弃,还有二徒弟梦然,都是他下山随手就捞回来的,资质个个绝顶,心性也好,完全不用他多费心。
瞧瞧碧游宫,跟他们雪山剑派做上下邻居做了几百年,早前还听说,碧游宫初代,次代宫主都玩过斩尘缘。
什么叫斩尘缘?选中了中意的弟子,去把人家父母亲友全都杀个干净,孩子带回去就彻彻底底是自己的了。
结果雪山剑派还没建立,碧游宫就把自己给玩死,教出个妖孽亲传弟子,不光造反囚了师父,还把碧游宫的宫彻底改头换面,从邪魔外道,变成了惩奸除恶的名门正派。
当然,要不是如此,估计碧游宫也不可能延续至今。
便是改了做派,碧游宫收弟子也没雪山剑派这般随意,每年都有专门负责收弟子的长老出面,走遍大山南北,寻找最合适的弟子,那是资质,性情稍欠缺一点都不要。
“可他们那么选出来的徒弟,也没比我家弟子好,他们大弟子黄飞,比得上我们家辛不弃吗?他要敢说比得上,让他问问自家的女弟子去!”
青云真人一向好脾气,但是毕竟做了多年邻居,难免有点攀比心。
尤其是碧游宫的人,见到雪山剑派的人,莫名其妙就多出几分优越感,让青云真人不大高兴。
武功如何先不提,辛不弃生得身材高大修长,面容英俊,虽不修剑法,但阵法,幻术超绝,比起修得钢筋铁骨的黄飞,只看也高大上的很。
话说,碧游宫的人其实对此也颇为无奈,当初选弟子的时候,黄飞年纪小,长得好,比同龄人高大,五官也端正,资质不错,还能吃苦,又有缘分,于是就收回来做了亲传弟子。
谁知道萌萌哒小男孩长大了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还非喜欢锻炼筋骨,把自己硬生生练得刀枪不入,而且长到十几岁就是一张三十岁的脸了,再没变过。
养大的徒弟就是长得再歪,那也不能扔了,他们有什么法子?
雪山剑派收徒收的少,每回新弟子入门,大家就不免很高兴,总要好好摆几日师兄师姐师叔师伯的架子。
“前面是试剑堂,平日若师祖未曾闭关,会在试剑堂讲学,大家若是有空都可以去听听。”
浅蓝色道袍及身的徒馨,特别温柔地叮咛身边三个崭新道袍的小师弟和小师妹。
她是徒欢收的弟子,也才入门三年,刚刚十四岁,第一次被师父郑重交代差事,自然特别认真,领着新的师弟师妹们去安顿,一路上详详细细介绍宗门的情况。
不光是作息时间,到什么地方练功,诸位传功长老都有什么习惯,需得尽快背门规戒律之类。
还有到哪里吃饭,食堂哪个窗口,哪天的伙食最好,到什么地方洗澡,想偷懒的时候该去哪里等等,她都讲得明明白白,很快就让身边三人都放松下来。
徒欢如今做了雪山派传功长老,徒馨是他长徒,身份尊贵,被她亲自带的三个弟子,都是最被青云真人和长老看好,准备入内门的嫡传弟子。
这三个,最年长的才十岁,是山脚下的村民,叫孟长善,是主动登山求拜师。
今年负责选拔弟子的是寇婉,寇婉虽也做长老,但寻常只负责照管弟子们,算是最清闲的一个,所以选拔弟子便让她去了,寇婉眼力不差,挑的弟子都有可取之处,瞧了瞧孟长善的根骨,就收了他。
另一个弟子是个女孩子,叫周淼,来自碧游宫。
碧游宫三月前在外面打掉了一群拐子,带回来好些女孩儿,结果这孩子在碧游宫里待了三个月,整日只想练剑。
这几个月外面起了些变故,碧游宫和雪山派同在雪山,又有交情,便免不了互相援手合作,算是正值蜜月期。
碧游宫的人看这小丫头挺有天分,干脆就送给了雪山剑派。
第三个弟子年纪最小,七岁,叫冷越,是辛不弃带回来的,好像是从狼嘴里把人夺下来,一摸骨头,哟,行了啊,而且刚从狼嘴里出来,就吃了两只烤鸡,啃了三张饼,嗯,心宽!
于是辛不弃就把人领回家,打算看看他师弟要不要,叶梦然不要,他就收下当徒弟了。
徒馨看着身边的三个小弟子,心中不免升起几分身为师姐的责任感来,刚打算送他们去房间,就见孟长善盯着远处发呆,登时吓了一跳。
“别看了,那里是雪山派禁地,绝对不许靠近。”
徒馨摇摇头,连忙领着人大跨步离去。
孟长善笑了笑,很乖巧地同徒馨迈步,心里却想仇人就在那里面。
他爹爹临去世前和娘亲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就在雪山派禁地,爹爹的一生被毁,全因禁地里的那个人,爹爹和娘亲才颠沛流离,一生不能释怀。
娘亲不告诉他具体的情况,大约是怕他为报仇受伤,但是父仇不报,哪里堪为人子?
连村子里的老瘸子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新弟子们慢慢融入雪山派的生活时,叶梦然……呃,他和魔怨的战斗更白热化了。
第一百零五章 十年后的雪山派
位于雪山派深处的这片禁地,十年扩建了五次,如今已经从一个普通的半地下地穴,变成连同地下加地上两座楼,一个连环套院的八字结构。
叶梦然小心地给自己修剪头发。
十年过去,他容貌依旧,不光年轻,而且更见俊美。
就是多年不怎么见阳光,肌肤略显苍白,好在修为日益精进,到是算不上太糟糕。
“……看看,我连头发都会剪了,以前梳头都不会,没人帮忙就是生活废柴,哎,岁月不饶人。”
叶梦然一边说笑,一边喷出口黑血,把碧蓝的寒潭水染出大片的黑晕。
整个寒潭面上响起莫名的呼啸。
徒欢神色顿变。
“咳。”
叶梦然小口喘息,“这几年魔怨竟学会了反抗。”
一开始猛扑,之后躲他,后来发现躲不开,就在他体内捣乱。
只是越这般暴躁,到越发显出虚弱。
【特殊任务,消除魔怨(93|100)】
呃,其实叶梦然觉得自己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和自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魔怨被清除,有很大关系。
努力是有用的,这一点相当重要。
徒欢坐在岸边叹气。
“都是我们没用。”
这些年大师兄每日不是翻阅典籍,就是跑到禁盯着寒潭水和魔怨。
前几年还因为一个传说,什么五百年前一位女仙,同云州一书生相爱私奔,从天上带下来一件法器,拥有最强的防护能力,大师兄辛不弃就跑云州去耗费了一年,打算寻找传说中的法器给他家小师弟用。
最后当然是找不到。
雪山派古籍堆积成山,里面的信息也多如牛毛,虽说都是长辈们记录,很多甚至是亲眼所见,但时间就是最大的屏障,这么多年过去,还适用的信息也没有几条了。
“十年了。”徒欢抓了把自己的胡子,他都开始蓄须,也开始养徒弟。
“还是没人能在寒潭里保持神智清醒,除了师兄。”
师父他老人家七十年的修为,同样做不到。
“碧游宫的新任宫主最近和咱们关系挺亲近,听说知道了魔怨之事,一直在帮咱们师父一起找各种相关资料。”
“不过,不光没找到解决之道,到是发现有几个宗门同咱们雪山派一样,也负责镇守这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千百年前就开始了,不同咱们雪山派,人家都是守望相助,彼此间很是熟悉,我看师父的意思,可能也想寻求一点支援。”
正说闲话,就见寒潭翻滚沸腾,叶梦然闷哼一声,唇角,鼻子,耳朵都渗出墨色的血液。
徒欢差一点一抬脚冲入寒潭。
“出去。”
叶梦然一挥手打出一道气劲,将徒欢送走,一团团的黑雾猛地膨胀,笼罩了整个禁地。
徒欢本能地迅速封上几道封印,在门前转了几圈,徒呼奈何。
左右巡逻的雪山弟子听到声响跑过来,刚一接近便踌躇不前。
“大师兄!”
辛不弃点点头,跃上屋檐,盯着禁地深处凝神沉思。
他轻功不算好,此时又急迫,一跃踩坏了砖瓦。
徒欢吐出口气,对闻声赶到的徒弟温馨道:“咱们雪山剑派的轻功《箭疾》,其实在江湖上算是第一流的轻功功法,只是不好练,需悟性。”
“门内练得最好的还是上一代执法长老米长老,自从米长老过世,门下弟子的轻功就多平常了。”
徒欢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辛不弃略一低头,轻声道:“没事,都回去。徒馨,你带你几个师弟一起看着些新入门的小师弟,小师妹,都好好练剑,不许胡闹。”、
“是。”
雪山派的长辈们因为魔怨的异动,有些心神不宁,新入门的弟子们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说起来,雪山派建在雪山上,门派风气却温柔的像春三月正午的阳光。
弟子们个性虽多不同,可无论是性子慢的,性子急的,好脾气些的,暴躁些的,都被教养得很好,像别的宗门喜欢欺生的毛病,在雪山派就很少见。
当年碧游宫的一个弟子,奉师命到雪山剑派学封印术,据说来之前想了很多应对方略,担心雪山弟子不好打交道,没成想让雪山弟子们温柔款款地招待了半年,回了碧游宫简直变成傻白甜,差点没把他们家门主气死。
为此碧游宫门主每每同青云真人碰面,都忍不住吐槽,各种冷嘲热讽。
青云真人对这个也很无奈。
当年他们雪山派也没这么温情脉脉,和别的宗门比,大哥别说二哥,都差不太多。
自从叶梦然入禁地寒潭镇守魔怨,孩子们身上的躁气全用在恨那该死的‘魔怨’上了,从上到下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怜悯和温柔,待师弟师妹们越发呵护。
同门中人吃住玩练功都在一处,风气同化再正常不过。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新入门的小弟子们正好享福。
孟长善鼓着脸,坐在长凳上等师姐给他梳好头,师姐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一点也没有弄痛他,怕他无聊,刚才过去练功的师兄还给他塞了一盒酸梅和熟花生。
从小到大,他从不曾得到过这般温柔细致的对待,连他娘也没有这般对过他。
他娘最喜欢做的就是坐在窗前发呆,对他爹爹也经常一整日无只言片语。
雪山派可真好啊。
孟长善咬了咬嘴唇,不好,他不能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这里的人害了爹爹。
他想起这几日他刻意打探到的消息,他爹爹薛羽以前也是雪山派弟子,后来违反门规滥杀无辜,被废除武功赶下山了。
哼,爹爹才不会滥杀无辜,爹爹平时连飞蛾都不忍心伤害,只是驱散,怎会杀人?
胡说!
钟声忽然响了一声,只是一声,师姐的手就一顿,举目看向东面,神色间有些忐忑。
孟长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好多师兄师姐从试剑堂,校场,桃花坞等等地方出来,向一个方向跑去。
他目光一动,那里就是爹爹口中的禁地?
“我也去看看!”
仗着年纪小,孟长善故意装出淘气的模样,蹭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拔腿飞奔。
“小长善,不要胡闹!”
师姐在后头急得跳脚,孟长善只当听不见,很快就冲到禁地外围。
他年纪虽小,可其实以前在家时,底子就打得牢靠,到雪山派后,轻功,武功,剑法都很快学得很像样子,此时运起轻功,速度一点不慢。
禁地外面聚集了好些雪山弟子,乍一眼看去,足有上百。
第一百零六章 十年后的雪山派
这上百弟子,皆神色肃穆。
孟长善本想趁着乱,闯入禁地里看看,可在这里一站,不知怎么的,就有点不敢动。
前面几个弟子开始都压低声音说话,没多久,声音却是越拔越高。
“长老,如果有需要,请您别瞒着我们,我们都是雪山弟子,当年入门拜祖师爷时,大家都发誓要永镇魔怨,矢志救世的。”
“对,长老,我不怕,让我试试去帮梦然师伯,要是不行,我自己死在寒潭里也无怨!”
“闹什么!”
徒欢本来就很着急,让这帮弟子们一堵,更是头痛,“这天还没塌,塌了也有你们师伯师叔,轮得到你们逞英雄?都回去做功课,好好练功,管好你们那些师弟师妹师侄们是正经。”
一众弟子踟蹰不肯走。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魔怨以前从没有暴动得这么频繁。”
“我从没见过魔怨,可我祖父见过,他那时候还小,在咱们雪山派做帮厨,曾见过一次魔怨爆发,破开封印的场景,当时整个半个雪山都被黑气笼罩,雪山弟子前赴后继,死了一百二十九人才把魔怨又镇压回去,时至今日,我祖父每每提起此事都泣不成声……若是魔怨再次爆发,那……”
“那我们也愿为之赴死。”旁边一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深蓝色道袍的弟子,走出去一步,对徒欢道,“师兄,我不怕死,早做好心理准备了,梦然师兄不是已有处理之法,教给我,也让我试试。”
徒欢一噎,看着自家师弟亮晶晶的眼,哭笑不得:“你个小毛孩,知道什么生死!”
生死间有大恐怖,也就是这帮小孩能诚心正意地说这种话。
何况,寒潭那地方,又不只是区区一死。
“忙着呢,别裹乱,都回去!”
徒欢着实没心情和自家这帮小家伙们纠缠,“馨儿,别愣着,带他们走。”
孟长善目光闪烁,不停地往里面钻,踮着脚打量禁地入口。
说是禁地,其实没有什么铜墙铁壁,连门都没有,把它当禁地,它就是禁地,不当回事,也不过是自家后花园罢了。
此时人多,不好闯,可他探清楚地形,想进去也轻而易举。
徒馨连忙过来,连说带劝地把一众弟子哄回去,一眼看到孟长善,揪住他一起走。
“往日觉得你小子比周淼丫头沉稳,怎也这般喜欢热闹,迷踪步练好了吗?拔剑拔了多少次?今日早课做好了没有?都没有还敢来看热闹!”
徒馨一边摇头,一边把孟长善提溜去静阁。
新晋弟子们头五年,每日都要去静阁上早课,学门规戒律,也学雪山派历史。
弟子们入门之前,雪山派的宣讲使便与他们说得清楚,雪山内门弟子担负重责,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要因魔怨而牺牲,若是不能接受,雪山派绝不留人。
不过说明归说明,新弟子们还是很难了解魔怨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些都是入门后才详细解释。
静阁门口,一身略显陈旧道袍的老道,瞧着孩子们跟赶鸭子似的被赶进去,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要我说,你们雪山派都是骗子,说是提前说清楚了,可一帮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一二的娃娃,能知道什么?还不都懵懵懂懂,由着你们说白就白,说黑就黑!”
静阁负责讲学的弟子们尽皆苦笑,到是不敢反驳。
老道摸着灰白的胡须,也不进门,就在后门叹气:“将来你们就是去做贩夫走卒,也比入这破地方好,进了雪山派,生死不由人了。”
他一连道了三遍不由人,调头步履蹒跚而去。
孟长善一个激灵,死死盯着那老道的背影。
终于有人说了句公道话!
他入雪山派来,所见所闻,处处光明,可他不信,爹爹那么恨的地处,把爹爹害死的地处,怎会没一点黑暗?
“梁,大庸三年,魔怨侵扰蕲州,整个蕲州十室九空,血流成河,大地一片焦土,处处如魔域一般,末世景象,但凡见到的,无不惊惧骇然。”
“幸有樵夫辛言挺身而出,舍身束魔,经我雪山派祖师紫光真人帮助,入我后山寒潭,从此魔怨被镇,世间太平无事。”
吹嘘!
沽名钓誉之徒!
孟长善低头坐着,暗自腹诽,努力让自己入耳不入心,反正不能当真。
“雪山派镇压魔怨多年,屡有弟子牺牲,直到十年前,门主青云真人次徒叶梦然,舍身入寒潭,束缚魔怨十年,不出禁地半步,苦思消磨魔怨之法。”
“叶梦然天纵奇才,由本门‘昭明’心法,改创‘辞命’心法,以自身为囚笼,十年来日日不停歇,围困消磨魔怨,至今已有成效,也许不需太久,咱们雪山派弟子,就都可以散去了。”
孟长善眯了眯眼:叶梦然?害父亲之人便是他?
什么魔怨,什么寒潭,能有何了不起!
孟长善下定决心,要练好武功,去杀了叶梦然,接下来好几日,他一边习武,一边打探禁地的情况。
如今全雪山派都关注禁地,他的打探也没人觉得奇怪。
除了打探禁地,他还打听薛羽。
薛羽之事发生不久,门中好些年轻的弟子也知道,提起来自然没有半句好话。
他曾造下杀孽,当时死得无辜之人有许多,碧游宫的人正好撞上,也救下了几个。这些人也有就留在碧游宫的,每每提起薛羽,自是恨得咬牙切齿,时常怒骂。
雪山派的弟子们也就难免听到些消息。
孟长善越听越气,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什么背信弃义,移情别恋,还滥杀无辜!
爹爹,爹爹怎么可能如此?
夜深人静,月色朦胧,孟长善有些茫然,又有一丝不安,可一回神就羞愧,他怎能……信这些?
一时肚子里全是怒火,在脑海里把雪山派上下都摔打千百遍。
睡在对面的小师哥悄悄走过来,给孟长善掖了掖被子,摸着被子凉,又给他搭上一条毛毯。
孟长善:“……”
他只去报仇杀了叶梦然,还是不要火烧山门了。
上山之前孟长善特意去研究过,怎么放火,什么时候放火烧得更快更旺。
此时这等心思却是全然不见。
雪山派里,大多数都是好人,这么多年轻的弟子,十年前还是小孩儿,想必与他父亲无关,他也不能胡乱迁怒别人。
屏息凝神,又等待许久,等到对面的小师哥睡着,旁边的冷越也呼吸深沉,孟长善悄悄从被子里钻出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沿着自己看好的路线,穿过后园,直奔禁地。
孟长善轻功练得不错,运气也好,胆子又大,今晚正好赶上叶梦然想吃宵夜,禁地里灯火通明,好多人进进出出给他送吃送喝,值守的护卫就有些放松。
他还真被当成送饭的小弟子,在护卫的眼皮子底下顺当溜了进去。
毕竟,禁地又没金山银山,谁闲着没事会想混进去?
第一百零七章 十年后的雪山派
一进门就撞上一只大狗。
孟长善吓得鼓起嘴巴,眼睛里泪花迸射,那大狗嗅了嗅他,嗅到腰上药囊,舔了舔,撒娇似的呜呜了两声,就翻了个身,露出肚皮,又呼噜呼噜睡了去。
禁地灯火通明。
孟长善都没地方躲避,转头四顾,心下冷笑。
遍地奇花异草,墙壁上名家书画无数,地上的家具他分不出好坏,可看样子也知道贵。
居然还放着个百宝格,上面摆放的东西显然都不是凡品。
石壁上光是灯就有十多盏,各个样式精巧,精工细作,这得花费多少钱?
雪山派里人人说起禁地,说起禁地里那什么叶梦然,都一副他在为天下大义牺牲的模样,瞧瞧这做派,哪里像是牺牲?
居住在这等环境下,十年不出来又怎样?
好吃好喝地供着,闲来有人说话逗趣,无聊还有戏班子过来唱个戏。
这般舒坦,不要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又如何?
说苦说痛,不就是一湖水,冷一点算什么!
轰隆,轰隆。
耳边忽然有奇怪的声响。
孟长善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只见碧蓝的湖水沸腾,里面似有什么东西。
他从小鼻子就灵,感官也灵敏,似乎闻到一丝丝阴冷的气息,还有人在咳嗽。
那人就是叶梦然?
孟长善暗暗咬牙,怒气上涌!
灯光下,水中的叶梦然显得那般年轻,肌肤莹润,想必修为极高。
他爹爹呢?爹爹与叶梦然差不了几岁,却是半生落魄,临死前却是老态毕露,整个人虚弱得不成样子。
孟长善心下大恨,目光充血,一把把腰间匕首抽出,猛地向着寒潭扑去。
“啊啊啊啊!”
一刹那,孟长善面孔扭曲,全身上下从骨头到皮肉,像是被扔到烧开的油里烹炸,甚至比这更难过,第一秒钟,孟长善想得救,第二秒,他想到了死。
过去这两秒,他已经完全无法思考。
砰一声,湖中有人推出一道冲劲,孟长善整个飞起来落到岸上打了个滚,迷迷糊糊地挣开被鲜血覆盖的眼,好像看到一张很年轻的,颇为无奈的面孔。
孟长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外面脚步声响起,好些人冲到他身边,耳边嗡嗡的嘈杂声。
“怎么回事?”
“这小子怎么进了禁地?”
寇婉立在湖边,眉头微蹙,一抬手敲击紫金钟,面色严肃:“加固封印,把这孩子带走。”
今日她负责镇守禁地,只刚刚辛不弃查到一本古籍,有一部分用奇怪的文字记录,就找了寇婉过去商议。
寇婉习武天赋一般,读书却读得极好,精通多种语言,对古文字也颇有研究。
雪山派这些年钻研古籍,她出了大力。
没想到寇婉离开,穆胜宇作为接替者没到的这么一个间隙,就有只小兔子溜进来捣乱。
“没时间管他,先加固封印。”
寇婉低声道。
滚滚湖水翻腾不停,岸上一群雪山弟子,眉眼间都流露出紧张与无措。
叶梦然和魔怨的争斗,肉眼可见地变激烈。不是叶梦然彻底消磨掉魔怨,就是魔怨鼓足力气冲破封印,实力大涨,脱开寒潭束缚,于是大家一起完!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能做?”
他们就眼睁睁看着,等着最后的结局?
寇婉:“……刚才那孩子怕是染了魔怨,一会儿给他清一清。”
辛不弃匆匆赶到,闻言冷声道:“呵,那么喜欢寒潭水,拎一桶给他洗个澡,保证干净。”
其他人顿时低头不敢吭声。
辛不弃是一言九鼎的人。
可是对一个十岁的孩子,雪山派肯定做不出这等凶残事,徒欢几个忒小心地将孩子带走搁他们家大师兄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孟长善浑身抽搐,意识混沌,他好像在做恶梦,又好像很清醒。
“好痛!”
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新弟子宿舍里蓝色的帐子,艰难地转头,就见冷越坐在床边打盹。
孟长善的脑子还有些木,许久才回想起那时发生的事,瞬间,宛如置身地狱的痛苦出现在回忆中,他砰一声摔在床上,瑟瑟发抖,额头上冷汗滚滚而落。
那片湖泊,一定通往地狱!
“你醒了?”
冷越想了想,“喝粥。”
说着端起桌上的粥,特别僵硬地一勺一勺喂给孟长善。
温热的粥顺着嗓子入胃,孟长善慢慢恢复了一点,舌头麻木的厉害,发不出声音。
徒馨正好送药过来,一见他醒,也很高兴,摸了摸额头,触手冰冷,忙低声道:“不要想,定定神,给你煮几副安神的汤药吃,别怕。”
她顿了顿,又沉下眉眼,一字一句地叮咛:“以后千万不可如此莽撞!”
孟长善拼命摇头。
他再也不敢了。
入水的那刻,他忘了爹爹,忘了仇恨,什么都不想,哪怕有人肯杀了他,让他脱离苦海,他也会把对方当成大恩人。
徒馨叹了口气,神色忧虑:“想也用不着叮嘱,但凡经受过的,没人敢再……”
“叶……师伯,在那……里头,当真待了十年?”孟长善艰涩地问道。
“是啊,十年。”
孟长善怔然,他心里一空,这一刻不用任何佐证,他其实明白自己的爹爹怕真是犯下了大错,这才有今日的下场。
能在寒潭里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阴险小人?
咯吱一声,寇婉推门而入,先检查了下孟长善的身体,才慢慢坐下轻声道,“你长得很像你阿娘。”
孟长善一愣。
寇婉神色冷冽:“让你进雪山派,是我的意思……我许是做错了。”
孟长善面上不自禁露出一丝恐惧。
徒馨吓了一跳,连忙劝道:“小师姑,是我的不是,没有认真教导小师弟规矩。”
寇婉摇头,目光悠远:“我先告诉你一件事。我雪山派禁地镇压的东西,一旦放出去会死很多很多的人,所以我师兄受炼狱之苦十年,如今已到关键时刻,不容有半点意外。”
她顿了顿,轻声道,“所以,你若想留在雪山派,就忘了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若是不肯,现在我便逐你出山门,一切随你去。”
孟长善张了张口,本想很硬气地要走,但也不知为何,这一个‘离’字,在嘴边转了转,竟没有第一时间脱口而出。
第一百零八章 十年后的阳光璀璨
耽误许久,孟长善才抬起头,目光含泪,心下已经纠结成一团,却还是低着头,讷讷道:“我,我还是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他爹爹便是做错了事,身为人子,身为人子……
寇婉点点头:“随你。”
说完叹了口气,“馨儿,收拾收拾东西,你送这孩子下山去,我会将他的名字从我雪山派划去。”
徒馨左右看看,茫然无措。
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
孟长善很硬气地不要雪山派给他的干粮,从床上爬起来,闷头就要走。
他刚出门,外面登时嘈杂声起,雪山弟子们一片慌乱。
紫金钟声与往常不同,急促而沉重。
寇婉闭上眼,食指和中指敲击腿侧,一睁眼,骇然变色。
徒馨嘴唇抖了抖:“小师姑,紫金传令,雪山内门试剑堂弟子防守禁地,凤园弟子驻守雪山,其他弟子立即撤往山下,疏散八寨的村民。”
“去吧。”
寇婉轻声道,伸手拔出碧月剑。
自从此剑十年前伤师兄之后,寇婉再未用过它,而是改用‘无伤’,可是无伤不开刃,此时不宜用了。
孟长善眼看雪山派各个院子亮起了灯,所有弟子都离开寝室。
寇婉冷声道:“你自己下山。”
说完就直奔禁地。
孟长善也不知自己想什么,等回过神,已然紧紧跟在寇婉身后到了禁地。
铺天盖地的黑雾汹涌而出。
孟长善脚下发软,猛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抖了抖。
半晌他才能动,伸手抱住肩膀,一时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袭来,恐惧到连呼吸都觉得肺腑发紧发涩。
这就是魔怨?
他还没有靠近,也不知道魔怨的危害是真还是假,可一看见那黑漆漆的雾气,他忽然就信了,雪山派这些日子教给他们那些魔怨曾造成的恐惧,往日不肯细听,不肯细想,此时全都灌输到脑子里,脑袋生疼。
好可怕啊!
轰隆!
禁地周围的建筑瞬间炸裂,四散飞开,寇婉回身护住众弟子,也包括孟长善,挡去飞来的杂物。
还是有好些弟子受了伤,但没有一个人呼痛。
隔着人群和灰烬,孟长善看到湖面上黑红一片,叶梦然半个身体前倾,死死地抓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指头尽皆裂开,露出白骨。
白惨惨的骨头在灯光下一照,越发渗人。
雪山派的一众弟子都屏住呼吸,神色惶惶。孟长善心下也害怕,一时却移不开眼。
“师伯流了好多血,昨日还放血救小师弟……现在能撑得住吗?”
徒馨喃喃自语,语音未落,就见魔怨猛地膨胀了一圈,咯嘣一声,叶梦然的一根食指断裂,他闷哼了声,用力压缩,魔怨硬生生被他压制住,没有挣脱开。
孟长善牙齿咯吱作响。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爹爹口中……公报私仇的小人!
莫不是他听错了!
叶梦然头上汗水滚落。
禁地外好些弟子都恻然。
他们的师兄,师伯,是雪山派最有习剑天赋的,剑法超绝,无人可比。
辛不弃死死盯着湖面。
“再布结界,一旦禁地失守,封锁门派驻地,再失守,引寒潭水下山。”
弟子们纷纷应是,各去准备。
青云真人在去年,就已经把门中各项事务都交托给辛不弃,之所以辛不弃尚未继任,是因为他想等自家师弟能出禁地以后,再举行继任门主的仪式。
“神佛啊,请庇护梦然师兄!”
寇婉低声泣道。
孟长善也默念:请上苍保佑他吧。
他第一次忘去那些所谓仇怨,和其他雪山弟子一样,默默祈祷,希望叶梦然能获胜。
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魔怨的力量消减的速度极慢,而叶梦然的脸色越来越灰败,精神越来越差。
忽然,叶梦然一踉跄,差点栽倒。
不远处,雪山弟子们也跟着心下颤抖。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好些弟子暗自咬牙。
叶梦然摇摇欲坠,辛不弃默默地提起剑,转头四顾:“该走的都走,留下来有害无益,剩下的谨守心神,若是魔怨寄生,哪怕只有片刻清醒都好,明白吗?”
“……是。”
大部分雪山弟子们开始撤离。
火把蔓延到山下。
孟长善也被推搡着转头离开,他一步一回头,盯着禁地的方向,心里忽然特别不安。
他来到雪山派才两个月不到,他必须要承认,这是个很好的地方,他很喜欢,一点也不希望它消失。
“咦?”
孟长善忽然停下脚步。
许多雪山派弟子都转身。
“什么人!”
禁地前的石阶上忽然飘下雪花,雪花里出现一人,此人也穿道袍,深蓝色的,夜色降临,雾气又重,一开始大家看不清,还以为是哪位宗门前辈。
可也只一瞬间,众人就反应过来,这人的气度模样,但凡他们见过就绝不会不认识。
“你是?”
辛不弃蹙眉。
“时盟,藏剑山庄,欧阳雪。”
话音未落,那人就飘入禁地。
辛不弃目光微凝,仔细检查封印,见没被破坏,这才略微放松。
欧阳雪足下轻点,瞬间飞入寒潭。
众人:!!??
徒欢猛地一拍额头:“时盟?碧游宫的人好像说起过,似乎是在各地镇压灭世危机的什么组织。”
其他人早顾不上这些,紧紧盯着寒潭。
欧阳雪的衣襟被寒潭水浸透,他却仿佛也不知疼痛,一手扶住叶梦然,一手重击湖面,湖面登时飞出一条水龙,卷住魔怨,瞬间结冰,形成一个半人高的冰柱。
冰柱在水中迅速震动,越来越快,轰一声爆开,魔怨碎片汹涌而出。
叶梦然双臂合拢,那些魔怨碎片就被拖曳着拽入他体内。
欧阳雪扔出一荷包,叶梦然吐出口气,荷包碎裂,十几颗透明晶石被他一击,纷纷落在湖面,形成了一玄妙的图案,且瞬间发出幽幽蓝光。
随着光芒闪烁,寒潭的水被吸入晶石,又注入叶梦然的身体,他体表的黑气就慢慢消散。
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得特别快,两个人看似轻描淡写,可其实细细品味就知,他们竟配合得极为默契,乍一看简直就像是一个人似的。
这简直不可思议,二人明明从未谋面。
三天后。
禁地寒潭空空荡荡。
叶梦然从禁地里走出,太阳落下,他伸出缠着密密麻麻绷带的手一挡,金色的斑点便落在他的脸上,手臂上,把他苍白的肤色也衬得有了点健康的光。
辛不弃难得笑起来,伸手把师弟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我要继任门主了,你来执戒刀。”
门主若违背门规,三位长老出面,可请出戒刀惩处门主。
每次门主继任,一拜尊长,二拜戒刀。
叶梦然轻笑:“好。”
第一百零九章 桂花酿
【任务完成,解锁角色:叶梦然。】
杨玉英翻了下身,咬着指甲瞪着自己的游戏界面。
角色栏里出现了张卡片,上面的叶梦然遍体鳞伤,双手缠着雪白的绷带,地上躺着一把佩剑。
杨玉英看着叶梦然的手,又用力瞪游戏界面。
这东西要是有血肉,自己非把它蒸、煮、煎、炸了不可。
想一想,她为了解锁角色,费了多大的力气,吃了多少苦头!
杨玉英同叶梦然的同调一提高,叶梦然的所思所想,受的伤,忍的痛,她也全都能清晰感知。
这也就罢了,可说好的鼎盛时期呢?
叶梦然受伤这么重,连双手都废了,这也算鼎盛时期?
可惜,游戏界面没那么智能,乖乖闪烁着温柔的光,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多糟糕的事。
杨玉英叹了口气,关了界面,走出船屋。
其实也挺不错的。
回了房间,杨玉英直接躺下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睡得正香甜,就有侍女来报,长平书院有人送来讣文。
杨玉英登时怔了怔,顾不得换衣服,连忙出去,果然见来人穿着长平书院的护卫制服。
看起来还有一点眼熟。
来人披麻戴孝,见到杨玉英跪下痛哭,呈上讣闻。
杨玉英一时都有些慌。
书院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先生,但她回返之前,个个精神抖擞。
读书人乃儒门弟子,也重养生,在长平,先生们早晚都有锻炼身体的习惯,饮食也恰当,虽然有了年纪,可个个都想再教书育人二十载,远不到退休的年纪。
“是谁?”
杨玉英接过讣文,看了一眼,心下震动,精神都不禁恍惚了片刻。
徐山长?
怎么会?
山长年岁还不算大,尚不到五十,又性若孩童,可不似短命之相。
杨玉英心中很是古怪,只觉口中略有苦意,令手下人招呼送讣文的护卫休息,便进屋收拾了素色的衣服换上,一边换衣服,一边不知不觉打开游戏界面,拉出亲友列表。
扫了眼亲友列表,杨玉英登时怔住!
呃,也许此地阴曹地府存在,人死魂不灭?
要不然为什么徐山长的名字还这么亮堂堂?
随即杨玉英就失笑摇头,她到记得蓝星远古历史上有个皇子,出了名的爱办活丧,人还活的好好的,丧事已经办了不知多少回,每一次都借机收礼。
话说,他们家山长不会穷到这地步了吧。
心下一气,杨玉英翻了个白眼,把素色衣服穿戴好,认认真真披麻戴孝。
徐忠明是师长,师父如父,戴孝是应该的。
他不是说自己死了?自己就穿一身白,天天守他棺材前头,让他好好地死上一回。
虽则心下愤恨,杨玉英也知道,徐忠明长平书院山长,是为人师表的,不可能和那荒唐皇子一般胡闹,就是胡闹也只敢私底下,哪有这般正大光明发讣文给学生的道理?这必是有什么缘故。
杨玉英才说要回书院,林官和夏志明就亲自登门来接。
林官一看杨玉英的表情,就轻咳一声:“看来你是知道了?那也不好面无悲意,不妥,不妥。”
杨玉英失笑:“我这宅子水泼不进,不经我允许,蚊子都飞不进来。”
一句话落下,林官面上除了那双红眼睛,就再看不到一点难过,左看右看,看着杨玉英的园子啧啧称奇。
杨玉英摇头:“备水,你们两个去洗一洗。”
这两个人都风尘仆仆,林官也就罢了,夏志明少有这般狼狈,脸上泥水成行,青色的制服都染成了灰。
夏志明本不肯,在一孤身女子家中沐浴,对他来说是件很失礼的事。
只是被林官拖着,一入后院的温泉池,竹林掩映,几十个池子各有各的妙趣,竟也不觉动心。
杨玉英又惯会劝人。
“咱们同在一班,就是手足兄妹,自在些又有何妨?”
夏志明笑了笑,也就应了。
只是入了水,一向爱闹的林官就隐在竹林,不见踪迹。
夏志明也不习惯与旁人共浴,这一回却不自觉想起那小子身上那身骇人的伤。
沉默半晌,终究还是不问。
温泉是活水,踏踏实实地泡上半个时辰,由身到心,都变得舒适许多。
两个人换上簇新的衣服,林官甩了甩大袖,笑道:“一看就是新买的,料子一般。”
夏志明冷笑:“就不该给你穿。”
人家杨玉英家又无兄弟,自然没有男装,不现买能如何?
崔家庄贫瘠之地,难道还能给他寻一套上好贡缎的衣裳?
林官莞尔:“我这不是琢磨着,或能得一身美人亲手裁的衣裳?”
夏志明:“……”
虽然从小时候起的交情,但他还是永远摸不清林官这混蛋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说话间,就见几个侍女徐徐穿过园子,头顶上都顶着酒坛,手中也提着酒坛。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杨玉英家贴身侍女姜薇薇,袍子绣了各色灿烂的花,及膝的披风有通红的大毛领,衬得脸蛋雪白,头上金钗银饰样样色色都极精巧。
小姑娘们脚步轻盈,仪态端方,人人貌美如花。
林官轻轻吹了声口哨。
一群小侍女大大方方看他,轻轻一笑,合身行礼。
林官不禁赞叹:“瞧瞧这气派,外头那些大家闺秀们,恐怕也没法子和她们比。我们这位杨美人,出身来历一定不寻常。”
夏志明点头。
这一点上,他难得与林官有相同的想法。
夏志明出身柳国公府,从小到大便是京城头一等的贵公子,见过多少名门千金,论气度风华,杨玉英身边的侍女的确不输他人。
林官笑眯眯赞了姜微微几句,便喝到了上好的桂花酿,入口香醇甘甜。
杨玉英摇头:“你们这帮小丫头献殷勤竟也分人?”
林官面前那一瓶,是所有酒里质量最高的。
杨玉英到还没点亮鉴定技能,不过,自家宅院里所有东西,她都能看到属性。
酒水确实是林官那一瓶最完美。
姜薇薇莞尔:“再美的酒,品不出来也是浪费,小姐又不爱,自然是给识货之人,才不辜负我们这桂花酿努力让自己好喝的辛苦。”
林官登时大笑,美滋滋品了一口,冲夏志明扬了扬眉:“虽你才是无双贵公子,可姑娘们,终归还是更喜欢我。”
夏志明无语。
这一点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第一百一十章 哭灵
酒过三巡。
杨玉英才沉下脸问:“徐山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志明眉心一跳,吐出口气,正色道:“具体情况不知,只知道前段时间书院里出了些事,有陌生人潜进来,还伤了个先生,虽说被发现及时,没盗走什么财物,可徐山长似乎特别重视。”
“衙门来了十几个捕快,结果也没抓住贼人,山长很是生气,说这都快要过年,竟还有人来找他们书院的晦气,不赶紧破案他就要刘知府好看。”
林官摇了摇头:“也就是刘承羽不会办差,换了旁人,早寻一惯犯抓出来交差便是。”
他顿了顿:“许该提醒刘承羽两句?这案子早些了结为好。”
夏志明冷笑:“你到是对这些了解得够清楚。”
杨玉英莞尔:“夏公子一向端方雅正,我在书院见到你生气的模样,到比在京城那几年加起来还要多些。”
“你在京城见过他生气?”
林官大惊,随即颇感兴趣,凑过来追问,“什么时候,我怎不知道?”
夏志明一把揪他衣领,把人拖回来扔椅子上去。
他最烦林官这种轻佻行为,见到漂亮女孩子总要凑过去献殷勤,一点都不注意。
压制了林官,夏志明继续道:“前几日皇城司的邹宴,忽然潜入咱们书院找山长夜谈,当时我和林官也在,徐山长与邹宴谈完就没瞒我们,说他需死一死,借他的棺木,护送一件东西去京城。”
杨玉英蹙眉:“东西?”
说着转头看林官。
林官一脸的无辜。
杨玉英又回过头,沉吟道:“这法子未免太显眼了些。”
徐山长想送走的明显是件很要紧的东西,看着他都不肯找府衙,甚至不肯找桥头堡的守军,想必就连军方也不相信。
但若自己是要谋取这样东西的人,此等紧要关头,徐山长忽然死了,那么他的灵柩,非好好查查不可。
杨玉英总觉得徐山长这计策有些老土。
林官莞尔:“管他呢,咱们现在就是死了先生的可怜学生,好好给山长哭灵去,关咱什么事。”
杨玉英瞟他一眼,私心里还是觉得,此事与姓林的有关。
当初在眉山被斡国兰苑的高手抓住,那高手要找的,说不定就是山长要送走的那样东西。
山长平日里是个老宅男,能接触到的大多都是书院中人,很大可能是林官把难题甩给了山长。
“徐山长的身份可不简单,别看他老人家窝在登州小地方教书,人家的母亲是斡国大长公主,父亲是永宁侯,纵然永宁侯在私德上为人诟病,可能力却不小,和先帝那是拜把子的兄弟,不容小觑。”
“别说咱们国家大多数人不愿意招惹他,就是斡国人见了他,一样要恭谨三分。他的灵柩,就算有什么人起了疑心,给他十万个胆子,还敢开棺毁尸不成?”
林官很是悠然。
“徐山长天天念叨,读书改变命运,读书受人尊重,其实,他那般受人敬重,不全是因为他是当世大儒,得万岁爷爱重,更多的是因为他有个好爹,有个好娘,有个好家世。”
夏志明深吸了口气:“闭嘴。”
整日说离经叛道的话,也不怕惹事。
杨玉英轻笑,伸手招呼侍女们打水,都洗过脸,饮过解酒茶,就打发二人去休息。
“明日回书院,早点歇着。”
结果第二天林官就起不来了。
他趴在床上低声哎哟,只呼痛,夏志明拉他一把,他就同杀猪似的惨叫,叫得夏志明都不敢再碰。
杨玉英忙请了大夫过来,大夫一看便笑:“公子这是活动太多,累的,让小的给按一按,上些药,歇一歇便好。”
夏志明:“活动?骑马累的?这才多远的路?”
从长平书院到杨玉英家,不过三日的路而已。
林官哼哼:“累!没睡到无妨,一睡觉一放松,起不来了。”
杨玉英莞尔,请大夫给他上了药,又叫了两个力气大的侍女,给他按了一遍,林官这才被夏志明拖着胳膊,半扶着扔到马车上。
“你坐马车,让人家姑娘骑马!也好意思。”
林官把头从车窗里探出,苦着脸道:“我也想英雄了得,也想在美人面前殷勤一二,可身子骨不争气,我有什么法子。”
“滚。”
一路疾驰,终于到了长平书院。
书院已处处挂白。
杨玉英打眼看去,所有留守的,和刚刚赶到的学生神色哀戚,人人穿素服,她走去停灵处看到棺木中躺的徐山长,登时一惊。
不要说她,夏志明脑袋都晕了晕,被林官一手拽住才没摔倒。
那分明就是徐山长。
杨玉英冷静了下,深吸了口气,再看一眼游戏界面,终于镇定下来。
不是徐山长,而且人是活的,大约是能假死的功法,加上很高明的易容术。
杨玉英三人也随着众人进了香。
徐山长的丧事办得相当周到。
各地好些大儒都来了。
“忠明兄,忠明兄,你怎就这么走了,说好的你要临摹一幅《步辇图》,就把《步辇图》还给我的,现在我上哪里去找?呜呜呜呜。”
“你个老混蛋,去年刚谋了我三瓶陈年女儿红,说好今年请我,你还没请客,怎么就敢走?”
灵堂里好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嚎啕大哭,书院的先生们既劝不住,也不敢劝。
就在灵堂下的地下室,徐忠明一边啃杨玉英送的鸡腿,一边一本正经做严师状。
“玉英,你可莫听这帮老东西的,他们这是故意败坏咱们长平书院的名声,一会儿上去好好压一压他们带来的那几个得意门生,我得让他们瞧瞧,论教学生,他们都不如我!”
杨玉英微笑,特别端庄地道:“身为先生优秀的学生,怎么能在您的葬礼上同人家起纷争?”
徐忠明:……
而且,人家大儒家的弟子们,也没白痴到会跑老师家好友灵堂上,挑战人家学生的地步。
徐忠明就这么待在地下室里吃香喝辣,认真看自己的丧事,时不时还要出声指点一番,更是非让杨玉英给她做红烧肉吃。
知道他假死的人,除了他的几个亲信,也只有寥寥数个学生,反正他这么想一出来一出,辛苦的都是杨玉英一干学生。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教坏了
“你们今日谁吃肉了?”
曲先生横眉怒目,在静斋绕了两圈,冲眼前一群弟子怒道,“知不知道,今天我有多丢人?”
今日他在灵堂谢那些来悼念徐山长的大儒,空气中就有一股红烧肉的味道经久不散。
那味着实香甜的要命,非寻常的肉可比。
大儒们的神色都很是不对,目露惊讶,大家又不是没有鼻子,怎么会闻不出来。
“霍老先生还私底下同我说,孩子们正长身体的年纪,馋肉也是正常,以咱们徐山长的心性,肯定不会要求学生们都要茹素,可是到底是在灵堂上,收敛些为好。”
曲先生想起霍老先生那古怪的语调,他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算了。
要不是霍先生觉得,徐山长刚去,就胡乱传扬这些事,恐怕对长平书院的声誉有影响。这一定也非徐忠明所愿。恐怕早就出口训斥,而不是私底下提醒了。
“你们可真给我长脸,给咱们山长长脸!说,到底是谁!”
杨玉英当时没在灵堂,却也站在外头听训,一时无语,可也不好让其他同学背黑锅,只能叹了口气,准备站出来自己接下罢了,还没动,就见夏志明走上前,轻声道:“是我的不对,曲先生,很抱歉。”
曲先生一愣,随即哑然。
半晌,他自己给夏志明找理由:“是在什么地处沾上味道了?哎,以后可要小心些。”
显然,曲先生半点不信夏志明是自己要去吃肉。
夏公子满脸歉意地点头,就这么认下,这事也便过去。
一干学生都松了口气。
回过神却不免泛酸。
若是换了他们闯这么大的祸,不被逐出书院,也得打手板,说不定打完手板,还得再去抄个百八十遍的书院院规。
可人家夏志明呢,什么事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
林官听到此事,笑的不行。
杨玉英到是有些歉意:“以后再也不给山长做那些菜了。”
徐忠明登时瞠目:“别啊!”
连林官都咳了两声:“做还是要做吧,徐山长也该吃点好的补一补身体,只要吃的时候别开暗门看灵堂就好。”
他闲来在徐山长这里蹭饭,也蹭得浑身油光水滑,脸上冒着光,美得不行,真舍不得这点口腹之欲。
连夏志明都道:“小心些无妨。”
杨玉英:“……”
这长平书院是不是要完的节奏,里头从先生到学生,一个个全不着调。
连夏公子都给带坏了。
林官轻笑:“其实也没什么,听说从灵堂出去,那些大儒带来的弟子们肚子咕咕叫,一出门就溜到街上寻了家菜馆,一人要了一盆红烧肉吃。可见这口腹之欲人人都有,谁也不能免俗。”
杨玉英叹了声:“说正事。”
他们凑到地下暗室这等憋屈地处,老说红烧肉算什么事。
“山长,我也不问你那东西是什么,只是要提醒一句,若真随你这灵柩走,怕是有点显眼。”
徐忠明脸色也阴了阴,他显然极信任杨玉英几个,叹了口气:“没法子,我现在手里攥着的那份东西,关系到咱们朝中许多大人物的身家性命,十分要紧,所以官兵都不能信了。”
“前几日往返我书院的信差跌落悬崖丢了性命,有人在书院通往京城的要道上埋伏了人手,这东西实在很难送出去,只能看看我这张老脸管用不管用。”
徐忠明显然也不是不担忧。
“不过无妨,邹主事自有计较,把握还是有的。”
“只怕他们不光盯着我,也盯着书院,待我的灵柩走后,大家要千万小心。”
夏志明郑重道:“先生放心。”
长平书院可与寻常书院大不相同,书院里的学生大部分都习武,护卫也精悍,真若出事,大家好歹有一点自保能力。
杨玉英却一点也不安心:“斡国兰苑里,蛇主那样的高手有多少个?”
徐忠明哑然。
杨玉英叹气:“皇城司要做什么?此地虽是边境,但也是大顺境内,皇城司的高手难道连护送个东西都做不到?他们可是有调动各地驻军特权的,完全可以调可以信任的兵士出马,不用多,三千精兵绝对够用。”
徐忠明讪讪一笑。
杨玉英就明白了。
那帮大人物还不一定是玩什么乱七八糟的钓鱼游戏。
“罢了,本也不是我们一干学生能管的事。”
徐忠明噗嗤一声,随即轻咳,心下显然十分得意,胡子都一翘一翘的。
他凭什么不能得意,自家学生如此机敏聪慧,别人家的能比么?
他无儿无女怎么的,他有这么几个乖学生,比得过人家一群孝子贤孙。
刚说完孝子贤孙,徐忠明的‘孝子贤孙’就来了。
“徐老爷这一去,膝下连个儿子也无,没人给捧罐摔盆,族里就给他选了个嗣子,阿希,你且过来。”
一身形较矮,圆胖的老人家,伸手招了招,后面就走出来一十三四岁的少年。
少年长得还好,只是鼻子略高,眉眼间带着些许阴郁。
“噗!”
后头徐忠明喷水,“哪冒出来的!”
他仔细一看,蹙眉,“这小孩子面相不好,一脸尖酸刻薄。”
其实不至于,真要是一看就看不过去的,估计徐家也不敢直接向外推。
徐忠明就是死了,他生前好友无数,不乏位高权重的。
永宁侯府虽然落败了,但也是正经侯府,当今那位陛下肯定关注。徐忠明那个年过七旬的老爹,看起来老眼昏花,可还没糊涂透顶,自家嫡子,就是闹再大的别扭,也不会允许别人给儿子找个完全看不过去的嗣子。
“这孩子叫徐希,是我的小孙孙,自幼聪明伶俐,很乖巧,嘿嘿,别看我不姓徐,这小子却自小在徐家长大,可跟着姓徐,过继给我这位堂姐夫,徐老爷他老人家,我是有点不舍得,可族里做了决定,我也只能割舍。”
矮胖老人家说完了徐氏宗族的决定,就把徐希推出来,让他先给徐忠明磕头。
“给你爹磕头。”
徐希就跪下。
“哭。”
徐希就张嘴大哭,哭声高昂。
徐忠明吓得连鸡腿都掉了。
“赶紧的,笔墨伺候,我要写遗嘱。”
徐忠明脸色发黑,手忙脚乱地在那儿写遗嘱,外面徐希已经哭完了,矮胖老人家特别和气地笑了笑,轻声道:“说起来这长平书院是徐老爷耗巨资兴建的,现下也给我们家徐希继承了,不过徐希和徐老爷不同,对办书院兴趣不大。”
第一百一十二章 遗书
灵堂之上,所有先生都愣住。
偏偏这矮胖的老人家半点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希儿已上族谱,侯爷知道此事还特意写了手书一封给我们族长,诸位可以看看。”
曲先生吸了口气,还想着在老搭档的灵前,千万不能怒。
看了手书,到是沉默。
永宁侯今年六十有八,将古稀之年,老年丧子,父子两个再是矛盾重重,那也是亲父子,血脉相连,这手书里虽无明言,可也有懊悔之意,把丧事全权托付给徐氏宗族,也说等嗣子之事办妥了,让人进京,他要看看。
“虽说徐家不打算再开书院,不过,我想各位先生也都全然没必要担忧,你们都是饱学之士,到哪个书院一样是受人敬重的先生。”
“学生们想必也无妨,登州还有不少书院在呢,并不差这一个吧。”
众人:“……”
放屁!
我家的长平书院比整个登州其它书院加起来都更要紧!
徐忠明脸色发青。
杨玉英到忍不住一笑:“先生,您‘死’的时候,想到这个了没有?”
那还真……没有!
徐忠明心里淌泪,面上却冷笑:“看来我死的正是时候,我要不死一死,怎么能知道……”
族里还有这种见了鬼的操作!
徐忠明一直觉得自己在族中很有威严,族中的风气也极为清正,他一度是颇为自豪……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一封遗书写出了摇山振岳的气势来。
“快,快,赶紧出去,要是我长平书院出事,我非活剐了那帮混蛋不可。”
徐忠明转了两圈,“徐家人是不是傻?我的长平书院可比永宁侯府都要紧,我死了这帮人就胡闹,想什么呢?”
在他看来,有长平书院在,他就是不做官,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就是在皇帝面前,他也能有一座位,可若没了这书院,他还能有什么?
徐家也一样,有长平书院在,他们这帮人才能处处得人尊重。
外面徐家族里那位矮胖的老人家面色到是很和煦,说出口的话却差点没让书院的先生们给噎死。
“我们打算收回书院的地皮,改成酒楼客栈,再不然,建成园子也极好,当然,我们不着急,各位可以慢慢搬……”
徐忠明已经在暗室里急得跳脚,催着杨玉英出去。
林官一边笑,一边推夏志明:“让他去宣读,我们之中,这位才是真正能撑得起场面的大人物。”
杨玉英也还好,可一则荣国公府别看同柳国公府一样,都是国公府,但一来在圣心方面,柳国公府占优,再者,夏志明是嫡子嫡孙,名满天下的贵公子,就见京里嫉恨他的人,胡乱瞎传了好几年,猜他是皇帝的私生子,便知这人在陛下眼中的地位了。
至于杨玉英,在荣国府老些年,可还是个透明人,外头人说起,也说她是荣国府的小姐,但也不过是说说,实际上没几个真把她当回事。
夏志明也没法子。
外头先生们脸色铁青。
但是,徐山长一去,按理说继承他家业的,自然是永宁侯府,徐山长亲爹还活着呢。
现在人家徐氏宗族里来了人,还为徐山长择了一嗣子,又有永宁侯的手书,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外人罢了,便是不甘愿,也徒呼奈何!
“先生。”
夏志明缓缓而入,依次行礼,也同徐家宗族来的人行礼。
礼毕,又上香,才肃穆道:“学生此处有徐山长留有遗信一封,还请先生过目。”
曲先生一怔,接过信看了眼,心下意外至极。
他拿着信慢慢走到窗前,似乎有点看不清,要借一点窗光,倚着窗户,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半晌,幽幽叹息:“原来山长早有遗言,夏公子,你且读一读。”
夏志明点头,接过信,一本正经地朗声宣读了一遍。
他声调悠扬,声音也高,不只是灵堂内的人,外头肃立的好些学生都听得清清楚楚。
杨玉英在暗室内,一边听,一边都恨不得捂脸。
徐忠明说起肉麻的话,简直一套连这一套,在信里说杨玉英是自己的爱徒,好好描写了一番他的心理状态。
什么得徒如此,平生快慰,什么看见玉英,便觉后继有人,饭也能多吃三大碗(这到不假,他每每跟杨玉英抢饭吃,抢得身边的人都害怕,一老头子,身体毛病不少,却吃得比壮年还多,坏了肠胃怎么办!)
反正有杨玉英在,他腰不酸,腿不疼,连死都不怕了,将来能把毕生家业都托付给徒弟,他想到这个就安心。
至于什么儿子孙子,他根本不稀罕,有学生就足够。
夸完了宝贝学生,就特别高兴地写,他死之后,全副身家都留给爱徒玉英,长平书院也交给她。
总之,一分一毫也没给族里留。
夏志明一边读,徐家那老人家脸色就一点点地变得灰白。
信还没读完,老人已经怒了:“胡说,这必是假的,徐老爷怎会如此!你们这帮人竟然在徐老爷灵堂上弄鬼,可对得起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夏志明:“很对得起。”
老人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搂身边那孩子,哭道:“希儿,可怜的孩子,你爹死得冤枉,养了这么一帮白眼狼,还敢伪造遗书侵吞你的家财,欺负我们徐家无人,他们对不起你爹啊!”
灵堂上哭声一片,先生们气色也极不好。
在徐忠明的灵堂上闹成这样,他们也面上无光。
那些学生们人人迷惘,大部分都很担忧,不希望自家书院出问题,但那老先生哭得极可怜,口口声声唾骂,说他们欺负老弱,也让人慌乱。
按照当下的道理讲,徐山长去了,他的家财的确应留在徐家,留给人家的嗣子才是。
赵锦一身素服,默默站在灵堂外,神色悲戚。
她自然也不希望长平书院会关门。
她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心气再去考另外一座书院。
但是,她更讨厌另外一事,徐山长的家产竟给了杨玉英。
杨玉英也是新入学的学生,凭什么就比长平书院所有学生都更得徐山长的心?
这种念头是毒,她知道的,可她此时却不想约束自己。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礼
赵锦轻轻地吐出口气,高声道:“长平书院是徐山长一手建立,视若性命,怎能说关门便关门?”
她顿了顿,又道,“这位老先生,你既是徐氏族人,更应明白徐山长的心意,不如听我一劝,书院维持原样,至于徐希小公子,既是山长嗣子,继承山长私财到是无妨,您看如何?”
徐家老人哭声一止。
灵堂内那些先生们都蹙眉,彼此窃窃私语,一时却并不公开表态。
徐家那老人同样暗自忖度。
他们来争产,自是想把所有徐忠明的家财都看做自己的了,白白吐出一大块,还貌似是最大的一块,他肯定不乐意。
长平书院这块地,若是能得到手,那可值老鼻子钱了。
但谁知道徐忠明去得那般突然,竟还能留下那么一封遗书?
长平书院的人瞧着都挺不好对付。
这又不是老家,他们在人家的地盘上,人生地不熟的。
徐家这人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虽说不甘愿,还是犹豫起来,只依旧不肯轻易松口。
赵锦轻声叹息,上前一步,细声细语地劝他:“那位叫夏志明,是柳国公家的世子,在京中一呼百应的人物。且……”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别管遗书是真还是假,既然说是留给杨玉英,你怕是很难全部拿到了。”
“杨玉英和登州知府刘承羽私交甚密,她母亲又是荣国公府的三夫人,虽生父只是登州军户,不真个是荣国府的千金,在外面也足够唬人。”
赵锦轻声叹息,语调颇意味深长。
“怕她不成?”
老人登时蹙眉,“我还当是什么厉害人物!老朽是个平头百姓,可我家这小子,已是徐老爷的嗣子,那就是侯爷的孙子,还怕她一个不知哪家哪姓的黄毛丫头?”
赵锦似是吓了一跳:“老人家千万莫要如此,我这位同窗可不简单……”
“我哪里不简单?有空到要请赵同学指教指教。”
杨玉英这才从暗室出来,绕到正门。
赵锦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如此细语,她还能听得见,却不见慌乱,只是摇摇头,无奈苦笑。
眼下也不是和赵锦计较的时候,杨玉英抬头看向诸位先生,和门外一众同学:“长平书院是先生一生心血,既然留给我,我今日就做一次主。”
“曲先生,劳烦您暂代山长之位,顺便请先生们整理徐先生的私产。全部同长平书院一起归公,请刘知府做公证人,徐山长的一应私产,皆用于长平书院教学事宜。”
那边那老头脸色倏然大变,还不等他跳脚,杨玉英就招招手,外面登时冒出来一群身强体健,腰佩宝刀的护卫。
登州尚武,长平书院这些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经受过严格训练,而且人人都见过血,可不是寻常家丁可比。
起码五十个彪悍护卫一出场,老头的腿就有点软,面上表情一凝,都到嘴边的话不自觉便吞了回去。
“天色不早,请徐茂徐老爷和徐希小公子暂去后院歇息。”
杨玉英平淡地道。
为首的护卫向前一步,冲一老一小笑了笑:“二位,请。”
老头额头上不禁冒出几颗汗珠。
不光是看这些护卫觉得骇人,还有……他自来就没自我介绍,毕竟今日的重要人物是希小子,可对方是怎知道他是谁的?
难道他没来之前,人家就得了消息?
都说聪明人容易想多,其实蠢人也一样爱多想。
这么一琢磨,老头就觉得,最好暂时先不要轻举妄动,来日方长。
一老一小跟着护卫老老实实离开。
杨玉英这才上前给徐山长进香,且还极为认真。
“先生,你这么一去,学生们也不知多少日子心思不在学业上,或许这次京城大比,咱们长平书院连登州其它几个书院,例如梧桐书院和蒙氏书院都有所不如。”
“您以前还打算与江南书院争一争风头,纵然比不了皇家书院,也要在算术一门上压其一头,如今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呸呸呸呸!”
暗室里,徐忠明捂着头喊头疼,“真要被你个小丫头给气死!”
杨玉英打算给徐山长守灵,所以,徐山长满肚子的抱怨,自然也就无人能听。
赵锦迟疑了下,还是小心走进去同杨玉英解释两句:“……我只是觉得,在先生灵前闹起来不好看,说几句好话,哄一哄那人罢了。”
杨玉英挑眉:“赵同学想得到周到。”
赵锦低下头:“到底是山长的族人,还有一个是山长的嗣子,按理说……身为山长嗣子,继承山长的私财,本是理所应当。”
“周到人。”
林官从后头冒出来,懒洋洋地道,“你还按理说,你大顺律考及格了没有?徐山长的遗书你没听是吧?是不是夏志明念的不够清楚?”
“按照你的意思,咱们徐山长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银钱,他还不能决定留给谁了?”
赵锦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没人在乎。
林官扭头进入灵堂,跪坐在杨玉英身边,垂目不搭理她了。
赵锦脚一顿,就听曲先生道:“都回吧,累了一日,回去歇歇。”
显然,就是想给徐山长守灵,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赵锦只好慢慢转身离去。
曲先生这才转头瞪夏志明几人,摇摇头:“你们……算了,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刚才那封遗书,的确是徐山长的笔迹没错,这一点,曲先生还不至于认不出来。
但是,看那墨迹,墨汁还没有干,一摸都能摸一手,明显才写的。
“闹什么!”
曲先生也是一头雾水。
夏志明他们也没想半点破绽不留,反正遗书捏在手里,暂时不会给人看。
灵堂里安安静静,三人跪着都有些无聊。
夏志明忽而压低声音:“你向来怜香惜玉,对女子都很温柔体贴,自诩风流君子,刚刚怎么对人家赵锦如此无礼?”
林官特别无辜地看了看他:“你这就错了,我只对美人温柔体贴。”
“哦?那你当初去人家猪肉李家,面对李阿娘还笑靥如花,好话一串一串来?”
“夏公子,你这觉悟可不怎么高,怎么,二八佳人可以是美人,半老徐娘就不能是美人?八十岁的老妇人就不能继续美?美人永远是美人,你管她多少岁。”
林官笑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闲叙
杨玉英失笑,难得在这两人斗嘴时插了一句:“林官此言,深合我心,该赏。”
连夏志明都笑。
林官赶紧哭,一边哭还一边去压夏志明的头,以免旁人再瞧见他的脸。
灵堂里跪的都是徐山长身边最看重的学生,先生在里头,学生们在外头,在此地笑,着实有些不应该。
若是让外人瞧见一星半点,夏志明的名声可就好看得很了。
外头忽然下起雨。
年节将至,早下了几天雪,竟然还落雨。
里面教琴的王先生,忍不住抚棺痛哭:“忠明兄,这必是老天也为你落泪!呜呜呜呜!”
杨玉英:“……”
她就想知道,暗室里,徐山长他老人家,此时此刻亏心不亏心。
又过了三日,停灵就已有十日。
徐先生身边的几个老伴当就操持着要扶灵回乡,点了几个平时常伴徐先生左右的学生,都是男子,只道这几个身强体健。
至于其他几个爱徒,先生早就说过,这种苦差,就不要他们去了。
否则病了累了都耽误学习。
“孝在心,心里念着先生的好就成,这回回乡,千里迢迢,人多也乱,就不要耽误来年大比。”
他们都是相当能干的人,甚至没惊动学生,先生的灵枢就趁夜远去。
徐家那位老人家差点没给气得吐血。
“这是作甚,徐希可是老爷的儿子,就是要扶灵回乡,也该是他去!”
不过这么一口黑锅,长平书院的先生们却是不肯接。
徐山长孤身一人,无儿无女,书院的先生们其实只是外人,管不了那么多。
山长的老伙计们要走,他们能如何?
曲先生也好说话:“若觉不妥,去衙门递状纸便是,想怎么打官司都无妨。”
长平书院也不怕被人告。
徐家那老头是一点法子没有,让他这般走,又很是不甘愿。
徐忠明全副身家都留在登州,他们捞不到好处,灰溜溜回去怎么得了?
虽然徐家说起来和永宁侯那是同出一族,可是族中早就落败,像他们家,不说穷得吃不上饭,可因为儿孙太多,着实有点闹饥荒。
这一路上从平州到登州,说起来只四百里的路,花费可不老少。
尤其是临到登州,他还包了个蜂腰肥臀的姐儿,那滋味,美得很,可也耗钱耗得厉害。
如今事没办成,钱可就都得自己掏,想一想就心疼的厉害。
徐家这老头带着个小孩子,硬要留书院,书院的先生们实在是没法子。
至于学生们,除了鸿鹄班的,齐先生留他们下来加课,还有一些武科的学生,也闷声不吭地留下,其他的都让曲先生赶走,毕竟要过年,怎能不回家团圆?
杨玉英和夏志明坐在试剑堂外的凉亭内,一方石桌,二人下棋。
夏志明的棋风同他的人有些不同,到不是多么锋锐,而是有些飘渺诡谲气,尤其喜欢兵行险招,时常会让杨玉英都很有‘耳目一新’之感。
杨玉英就着茶水,把这点感触说出来。
“世人常说什么字如其人,棋如其人之类,我看,很有不妥。”
夏志明也笑:“这到是。前朝那位奸相,陷害忠良的事做了多少,好好的江山到有大半是他给祸害了,当时朝中,真正的血流成河,但即便到现在,也没人不承认他有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还长着一张一看便让人心生好感的面孔。”
说着一笑,“不过我这棋,以前到不这般。”
他以前下棋喜欢漂亮的形,有时候为求漂亮的形,宁愿多失几子。
“全是被林官带坏了。”
夏志明幽幽一叹。
想起他那些年被林官扯着下棋的年月,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林官也是正经的字不似人,他这人懒散得厉害,字却写得爽利挺秀,当年我们一起跟余周先生读书,习的都是柳字,先生就说我不得其韵,他写得好。”
这话显然就有点不悦。
杨玉英笑得不行。
他们这位夏公子从不口出恶言,也绝不背后说人,除了对林官。
“林官呢?”
夏志明左右看看,想着从早晨就没见他,心中一惊,蹙眉道,“我还是去找找人,那家伙一个看不住,没准就惹下事来。”
他想了想,“曲先生昨日下了严令,一年内厨房不许给做肉,林官莫不是偷吃去了。”
杨玉英莞尔:“别急,那不是来了?”
外面雨还在下。
整个书院到处挂白,生生带出些许萧条。
林官撑着伞,两步进了凉亭,把伞一扔,拿起石桌上的热茶喝了一杯,才道:“外面有点不对。”
杨玉英也不急,轻声道:“要是一点不对没有,怕是咱们徐山长更不安心。”
她虽对徐山长和皇城司的人具体计划不算完全清楚,毕竟信息不是特别全,但是目的总是知道的。
徐山长就不是个很擅长保密的人。
最近皇城司在兰苑的暗谍,带回来一份非常重要的情报,只是情报是以密文书写,暗谍也已死亡,当下无人能解读,或者解读需要很长的时间。
徐山长不知与皇城司有多深的关系,反正是搅了进去,要协助皇城司将这情报送回京城。
但斡国大概也派出不少高手暗中阻拦。
这份情报也许涉及到大顺朝堂中很多大人物,徐山长等担心送不出去,所以才想出借他徐忠明特殊的身份一用,拿棺木送情报。
可到现在,杨玉英也不觉得这主意很靠谱。
这等关键时候,人家斡国的高手们就是顾忌徐忠明的身份,只要那东西真要紧,就不会不动他的灵枢。
但是,她都觉得不靠谱,难道那些在阴谋诡计里沉浸了大半辈子的两国高手们,就没想到这些?
“怕是多少有些用这情报钓鱼的心思。”
让那些大人物们主动送上门,不比他们辛辛苦苦解读密文,再行抓捕容易得多?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帮人,没半个字的真话。”
杨玉英叹气,“我现在就想,那份情报到底在哪儿,斡国的人是不是真的消息很灵通?”
夏志明沉默不语。
杨玉英又道:“对方暗中探查长平书院,显是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认定那份东西在书院,那么就算山长的灵枢已经上路,就敢保证他们不继续对书院下手?”
“学生们呢?这几日走的学生可不少。”
“那到无妨。”
林官笑起来,“假期没多少日子,说是放假,可一个个都还在登州,不出登州就不至于遇到危险。就算离开登州,不去京城也还算平安。”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谦虚
虽然林官说无妨,但杨玉英还是有如影随形的危机感。
长平书院是学生们学习的地方,这里每一个学生都只是学子,大顺与斡国暗战,怎能牵连书院?
只是,徐山长就是这么做了。
杨玉英两次提醒他,徐山长只是笑:“不记得我们书院的院训了?”
“奉献、责任、牺牲、胜利。”
徐山长平时那么宝贝学生的人,轻轻叹了口气,“长平书院与别处不同,进来第一日,学生们就该有觉悟。”
杨玉英摇摇头,就是在星际,军校的学生也同样是学生,成年人没死光,就不该让未成年遇到危险。
不过,只看书院以各种理由把普通学生都赶出大门,还有杜先生那类身体病弱的先生们,也各个都找了借口送出去修养便知,徐山长心中也担心学生的安全。
心里挂着事,可杨玉英在书院里还是行动如常,到不多读书学习,每日遛遛狗,逗逗猫,荤腥不让吃,便琢磨些素斋。
杨玉英往日嗜好鲜辣,爱吃肉,口味偏重,但如今换食素,竟也觉得不错。
她大大方方地折腾素斋,王先生等那些老先生们,还心生感慨,长叹道:“玉英这孩子到越发温柔细致。”
想着,王先生还特意把她叫到身前:“好孩子,不必担忧,老曲虽说禁荤,但孩子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大家心里有数,厨房便是给他们做素菜,也没少营养,每日保证每个孩子要吃进去两颗鸡蛋,足够了。”
杨玉英:“……”
总觉得自己在先生们眼中,别管做什么都很伟光正。
王先生四下看了看,故作神秘道:“跟你说,你不知道,我吃出来了,昨天晚上厨上烧的那个蘑菇,是用猪油烧的。”
杨玉英:“……”
哎,她有什么不知道。
她还知道今天吃的炖白菜,用的是鸡汤,只不过鸡汤撇得特别清,一点油脂都看不见,再者各种蔬菜很多,不注意的只以为汤调味调的够好。
连夏志明估计都吃出来了。
想想也知道,现在留校的可大部分都是长平书院武科的那些学生,每天练武,从早到晚不停歇。
还有鸿鹄班,他们可远不到能辟谷的地步,更不能餐风饮露,甚至吃得不好都不成。
班里日日开小灶,没少食用专门运送过来的灵泉。
真不进荤腥,这些消耗大的学生们,都得病倒。
明年的大比,整个大顺哪个书院不重视?先生们能让学生在吃上出问题?
就是山长去世,也没有让所有学生都不吃肉的道理。
藏了一肚子吐槽,杨玉英面上露出些许恍然,又流露出一点不好意思,什么也没说,就让又关心了学生一回的王先生,很是心满意足。
满足之余,再次想起故去的山长,面对昏昏暗暗的天,浓密的云层,大为感伤。
“徐山长,瞧瞧你这一去,孩子们都跟着吃苦,你为什么这么早走了?”
当天晚上,王先生就弹了一宿的琴。
林官就着琴声写了好几篇表达哀思的诗文。
“现在用不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留几篇诗文作业,到时候就不用写了。”
夏志明简直恨不得把这污染环境的东西按死在外头水池子里。
连自己都想弄死他,等哪天林官被人宰了,他想报仇估计都找不准仇人!
杨玉英过来串门,正好听见,不禁有点懊恼:“我竟没听到王先生的琴曲,早知道也该听听,好趁机作几首诗。”
论诗文,林官是懒,不爱作,杨玉英就是正经的有那么一点不擅长。
到也不是不会,平平常常应付事的诗,她也作得不坏,可总没有一见便觉亮眼的。
上一周目她作诗就很一般,去星际转一圈,说起来也算升级了,奈何在诗文上还是不开窍。
当初长平书院的初试,她什么都答得完美,唯独诗词寻常。
也幸亏是应试诗,大体没几个人能作得惊才绝艳,只要不错就能过得去。
对于诗词,杨玉英一样苦手,偏偏人人都当她是才女,课上先生每每要关注她,她说自己不会作诗,先生们就觉得她是谦逊有礼。
这会儿见林官挥毫泼墨,听听曲子就写好了好几首,轻松得紧,不禁有一点羡慕。
夏志明:“……”
总觉得这位也要被林官给教坏了。
林官扫了夏志明一眼,就知道这位肚子里想什么,不禁好笑得很。
人家杨大小姐还用得着他教?
三人倚在窗前逗咳嗽,正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呜呜,汪汪汪,呜呜呜呜。”
那声音又可怜又细弱。
杨玉英蹙眉:“是小乖。”
她连忙推门而出,径直过去,穿过小道就看见徐山长那便宜儿子徐希,一脚踩着一只小狗的尾巴,手里抓着根树枝,疯了一样地狂抽对方。
那小狗灰色毛发,个头只比足踝高一点。
杨玉英冷着脸,吹了声呼哨,周围登时一阵犬吠,十几条半人高的大狼狗围拢过来。
徐希吓了一跳,面上的凶狠还未收起,就露出几分害怕。
杨玉英这才慢条斯理地过去,一手把小狗抱起来,顺了顺毛,笑眯眯地道:“知道我们书院这些看家护院的狼狗,平日里都吃什么?它们最爱啃生人的骨头,我都瞧着小公子脸生,他们怕是更觉得你陌生。”
那些狗应声狂吠,一步步走过来。
徐希吓得脸色发白:“你干什么?你不敢的,不敢的。”
“唔,我身为书院学生,欺负小孩确实有碍观瞻了些,不过,狗咬人,似乎不必在乎什么舆论。”
杨玉英抱着小狗转身悠然而去。
徐希见她真不管,周围全是大狗绿油油的眼睛,吓得大哭,先是破口大骂,又呜呜地求饶。
杨玉英一概不理。
夏志明到是有点担心。
林官笑道:“别担心,书院的狗都知道事,比人还聪明,最多吓唬吓唬那小子。”
杨玉英笑着点头。
也确实没出多么大的事,没一会儿就有先生听见动静,把那些大狗们给哄走。
徐希一身衣服被咬得破破烂烂,吓得不轻,却是半点皮都没有破。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狗祖宗
徐希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吓得不行,徐茂和他都不是那种吃了闷亏肯善罢甘休的人,大骂了杨玉英一顿,还去找曲先生,王先生等告状。
奈何杨玉英那是几个先生的心头肉,在大家眼里无一处不好,怎么会信徐希不信自家学生?
要是杨玉英教训徐希,那也肯定是徐希做了什么让人无法忍受的事。
曲先生笑眯眯回过头打探了下,就知道徐希欺负只小狗,让书院的那些狗教训了。
杨同学仅仅是把被欺负的小狗崽给抱走而已,没动徐希一根手指头。
当即笑道:“我们书院养的狗,可是曾经伺候过万岁爷他老人家,多少年了,就是龙子凤孙也是照咬不误,偏偏没人敢动一根指头。”
“它们如今吃的都是朝廷的俸禄,万岁每年都要垂问……刚才徐老说什么来着?不就是区区一条狗?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狗,那个个都是狗祖宗,咱们全书院上下,全登州上下,可没人敢招惹半分,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朝廷的狗,万岁的狗,那就是咬咱们几口,你敢打?反正我们不敢。”
他说着一笑,“这小徐希,莫不是打了?”
徐家老头当即愕然,讷讷半晌,气得肚子疼,到底还是不敢再说什么。
都说是是伺候过万岁的狗,他能怎样?
曲先生旁边几个学生直翻白眼。
狗哪有那么金贵,都什么年代了,连皇帝上朝都不让大臣跪的年代,几条狗能比人要紧?
可惜,有些人对这话却很是相信。
接下来徐家这一老一少的日子更难过。
那被欺负的小狗小乖,才两个多月,后腿有点毛病,负责训狗的大师傅就把它淘汰了。
小东西不必和其它狗狗一起训练,终日满书院乱转,深得学生们和教职工的喜欢,那是全书院的心肝宝贝,听说小乖吃了亏,连厨房烧菜的婶子大妈,花园洒扫的仆妇都心疼。
徐希两人的日子能好过得了?
这些人有的是手段,让徐希二人有苦说不出。
……
时间一日日过。
很快就到了年根底下。
哪怕是还有阴霾,书院剩下的那些学生也纷纷起身,写了无数个‘争奇斗艳’的福字,还扎了各色灯笼,把一直被白色笼罩的书院,稍稍衬得有了活气。
杨玉英溜到厨房,拿面团捏了两笼小兔子,正上色,眼前的游戏界面就闪了一下。
【触发任务:保护长平书院,完成进度0|14】
杨玉英:“……”
这任务有点奇怪,长平书院要怎么保护?保护建筑,还是保护人?
默默把笔放下,应了两句厨娘孙大婶的慈爱问候,她就离开厨房,径直沿着任务小地图向试剑堂而去。
这任务小地图简直是神器。
杨玉英有它,在任务里估计轻而易举就能博一个未卜先知,能掐会算的美名。
此时书院的弟子们多在试剑堂做晚课。
虽是假期,可学生们都很自觉,很少有人偷懒,都是按照正常作息行事。
杨玉英一到试剑堂门前,就抓住个正在剑石旁边欣赏的弟子,笑道:“劳烦师兄通知一声,宁心园的晚宴准备得差不多了,大家移步吧。”
那师兄还有点恋恋不舍,到底应了。
这剑石不知从何处来,上面有一道剑痕,由左上方斜劈而下,剑气纵横,让人见了不免心潮澎湃。
试剑堂正是因有此石而得名。
每日都有武科的学生要来欣赏欣赏,好似欣赏得久了,就真能得两分剑意。
杨玉英目送学生们走得差不多,稍稍松了口气,穿过前堂,进入后院,后院两排竹屋,就是徐山长的居所。
竹屋里一片漆黑,只有一弯孤月相伴,里面静悄悄,一丝声响也无。
借着月光,一柜,一床,一几,一书桌,两书架,再无其它。
杨玉英叹了口气,瞬间抽出腰间制式长剑,合身穿窗而入,剑身直直刺向柜子。
“啊!”
柜子里传出声尖叫。
杨玉英一把拽柜门,就见徐山长那刚刚过继来的儿子徐希站在里面,瑟瑟发抖,脸色惨白,脸颊上还有一道血痕。
他那模样简直快要晕过去。
“你,你做什么!”
柜子另一边,还蹲着个面孔扭曲的徐茂,徐茂大口大口地喘粗气,目光闪烁,似乎有些心虚,随即就破口大骂:“我们徐希还不能来自家爹爹的住处?你别忘了,我们徐希姓徐,是徐老爷的儿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杨玉英一扫地上的东西,就知道这两位刚刚翻箱倒柜来着。
她一手将徐茂怀里的东西拽出,看了看,见是地契和房契,徐茂脸色骤变,本能地一把夺回,又伸手搂住瑟瑟发抖的徐希:“这是我们徐家的!”
杨玉英根本没身上抢,只余一丝心神在这一双老少身上。
虽然暂时看来,他们两个就是贪财,但做事最忌讳想当然,两人出现得也很凑巧,谁知如今的蠢相是不是伪装?
毕竟是系统小地图上的名字都是红的。
杨玉英一边盯着这一老一少,貌似要合上剑,猛地刺向窗帘后,只听风声呼啸。
一把流星镖迎面而至,杨玉英的剑却像活了一样,停也未停,镖就被磕飞,随即一声闷哼,窗帘碎裂,露出个长脸的黑衣人,看五官到不像是斡国的。
黑衣人睁着眼倒了下去,心里还想他隐匿的功夫,明明连老大都赞好,为何……
【触发任务:保护长平书院,完成进度5|14】
“啊啊!”
徐希尖叫。
杨玉英的剑一转,搁在他脖子上,叫声立止,徐希面上全是汗,在他眼中,杨玉英杀人如杀鸡,冷酷得像魔鬼。
徐茂也害怕得不行,一想到他刚才还和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女人争吵,一下子尿了裤子。
杨玉英又扫了一眼界面。
【触发任务:保护长平书院,完成进度5|14】
一巴掌拍过去,徐希和徐茂都被拍中穴道,瘫软在地。
界面上依旧没变化。
【触发任务:保护长平书院,完成进度5|14】
好吧,看来徐茂和徐希可能和这次任务无关。
这个以后徐山长也好,夏志明也好,想查可以再查。
至于现在,杨玉英没空搭理。
她随时监控系统界面,完成进度并没有继续改变。
杨玉英猜测,敌人一共有十四名,自己干掉了一个,书院里其他人干掉了四个。
又踹了两脚,恰到好处地把一老一少给踹醒。
老头睁开眼,满脸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