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奋进的外室(10)
齐仲勋心下诧异。
他好像在这位年轻女士身上总是频频看走眼。
一开始以为是个不怎么称职的歌女,后来发现其在数学方面堪称大师级的行家,但依旧是乡下小女子的做派,如今再一瞧,气度也超过常人,真不怎么普通。
不光是他,齐仲勋身边几个狐朋狗友也忍不住探头探脑地盯着那边瞧。
“啧,二哥,前头我还奇怪,你怎么从曼华楼捞一歌女回家,还让她接近咱们家小不点,不知道你性子的,还当你这是要对自家兄弟动什么歪心呢。”
齐家是杭安大户,家庭环境也颇复杂。
齐老爷在经商方面是天才人物,却也是个风流花心好色的性子。
当然,这一点对大顺朝的男人们来说,到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虽则现在朝廷不让官员们纳妾,到还管不到寻常百姓头上,齐家豪门大户,那也是经商的。
商人之家规矩更是松散。
齐老爷一共生了五子七女。
长子是原配嫡出,叫齐伯轩。次子是继室所出,就是齐仲勋,三子,四子都是妾生子。五子齐陆,也是嫡子,是齐老爷第三任妻子所出。
这第三任,也是齐老爷在世时间最长的老婆,前面两个都早早病逝。
齐老爷居然还能娶到比自己小三十岁的第三任妻子,当时在杭安那也是万众瞩目的新鲜事,毕竟连不怎么信命的那些人,都觉得齐老爷连死两个发妻的架势,有点吓人。
齐家五子七女,个个不同母,兄弟姐妹们对外表现得再亲昵,外头众人还是每天揣测他们整日和斗鸡眼似的那么斗。
齐仲勋给小弟寻了个歌女当先生这事,在他那圈子里已经人尽皆知。
大家都猜齐仲勋这是出什么邪招,想把自家弟弟给教坏了,便是了解齐仲勋性子的几个酒肉朋友,也难免意外,不禁对这武圆圆好奇起来。
武圆圆不知道,此事没闹到她面前,但她早就是杭安公子哥闲余时光话题里的人物。
刘夏与齐仲勋是同学,他家里是官宦之家,父亲在平州府任知州,兄长从军,他虽读了书院,却不走科举,反而喜欢倒腾些小生意,这回是听说老同学齐仲勋和罗曼国的加布里先生勾搭上,要开纺织厂,便有心借着同学关系也插一脚。
只加布里是个精明的商人,刘夏几次试图和他拉上关系,始终不得其法。
没办法,刘夏在大顺朝土生土长,是真心摸不准加布里的脉,不知该怎么和人打交道。
现在眼看着一普普通通的歌女,居然三言两语就能同那老金毛谈笑风生,他不意外才怪。
“我看这武圆圆衣着打扮还没我们家老妈子好,她究竟是什么人?”
齐仲勋想了想,迟疑了下:“也许是个落魄的名门千金?”
刘夏:“……你自己往家里带人,也不调查清楚?”
难不成临时找个人管着弟弟,也要打听祖宗八辈?那姑娘在曼华楼做了两年多,家就在杭安附近乡下,出生至今,没离开过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好查?
正说话,刘夏一转头就看到莫七七扭曲的一张脸,一时心头大跳,只觉那脸色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莫七七轻咬贝齿,立在楼梯口,脸上那股子幽怨之情颇似女鬼。
她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刚刚齐仲勋递给武圆圆香囊时的情景,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直接去找齐仲勋追问。
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唯独齐二哥哥,不管她怎么努力,齐二哥都是水中月,那般地难以接近。
如果这一次莫家能加入齐家和加布里先生的合作就好了。莫家若能借这次机会,重攀高峰,她和齐二哥哥就不是没有可能。
齐二哥哥总要成亲,她为什么不能当他的妻子?
莫七七勉强自己暂且不去理会那个一身乡土味的所谓女先生,在脑海中组织措辞,深吸了口气,准备马上说服加布里先生,邀请他和自家的作坊合作。
机会难得,她必须要抓住。
“莫七脸色可真够难看的。”
刘夏小小地吐出口气,笑道,“二哥,你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要不然……”
“加布里先生?”
齐仲勋却是没理会刘夏,目露惊讶之意,看向正满脸笑容,同武圆圆一前一后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加布里。
他们什么时候又上了楼?
加布里此时没穿他刚才那身枣红色的西装礼服,而是换了身汉服。
这是身和前朝曾有过的飞鱼服有些相似,却明显改良过,更修身的衣服,扣子一直从领口延伸到小腹,下摆十分挺括,看起来线条流畅简单,并不繁复,可是蓝色的料子莹润又靓丽,绣纹精细,给人一种极致的华美感。
加布里显然喜欢的很,走路带风,笑声爽朗。
而且换了衣服的不只他一个,还有同他一起从罗曼来的一男一女两个助手。
两个人都换上了大顺流行的服饰,不过细节处改变很大,不少繁琐的地方被改得简便许多。
“齐先生,武小姐打算给我介绍一位大顺的顶级服装设计师,据说曾给大顺朝的皇帝陛下设计过龙袍,还有,她有一款香水,非常美妙,能让我看到天堂,哦,我的天那,原来大顺朝竟然有这么多神奇的东西。”
“还有朱雀街,武小姐说,杭安朱雀街上藏着好些民间高手,从华服到各种工艺品,再到美食,数不胜数,我都迫不及待想去看一看了,还请原谅我告辞一会儿。”
齐仲勋:“……”
杨玉英笑了笑,依旧是那一身比较廉价的衣服,轻笑:“要论华服美食,合该我大顺当世第一,衣必精美,物必丰盛,是为华夏,加布里先生也很赞同这句话,他觉得要在他的服装设计中更多的渗入华夏元素,才能更好的开拓华夏市场,毕竟,西人的服装,对我们来说实在太难看。”
刘夏看着她身上半新不旧的劣质西式衣裙,再看看这位一脸的理所当然,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齐仲勋忍俊不禁,一下子笑起来:“武小姐说得对。”
最近由东海而起,刮起一阵西人服饰流行风,杭安这边跟着凑热闹,他们工厂就打算生产西人服饰,但是,齐仲勋的审美还是非常大顺。
“请让我也尽一尽地主之谊,陪二位同去。”
几个人说走就走,莫七七一句话都来不及同加布里说,就看到那个她绞尽脑汁想讨好的商业巨鳄,殷勤备至地陪在乡下村姑身边说笑,特别绅士地替她推开门,一路走了出去。
第五十八章 奋进的外室(11)
杨玉英还是头一次逛杭安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摩肩接踵的人群,人们身上的服饰到是挺杂乱,她觉得颇有水蓝星盛唐时的风尚。
有人穿儒装汉服,有人胡服及身,还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偏向西洋的打扮,男女皆有。
城内甚至有个小小的教堂,门口穿着穿着打扮奇形怪状的传教士,居然也有信众出入。
大顺朝的僧道们未免太好脾气了些,人家都抢地盘抢到眼皮子底下来了,居然也不去反抗。
不过,杨玉英眼看着一个老太太前脚进庙门,出来又逛了逛道观,回头还去那什么教堂走一遭,就不自觉有点同情远渡海洋而来的传教士们。
这帮人想让大顺朝的国民只信他们的教,怕是再熬上几百年也难。
她一路走,顾盼神飞,偶尔和加布里先生笑语两句,随意地指点他看道边的一些小巧的饰品,落落大方,言语生动有趣,行动时裙摆不动,身量笔挺。
齐仲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也说不上什么,但总觉得这姑娘有点奇怪。
有时候相当大气,不是说规矩架势有多足,反正不是如今的大家闺秀那种规行矩步,但就是让人觉得气质不错,且不好招惹。
可有时候又透着一股子质朴,仿佛刚刚探头打量这世界的小蜗牛,颇惹人怜爱。
齐仲勋不禁一笑,想什么呢,不过,武圆圆来历的确不简单。
就说现在,她做得这些事就不寻常。
杭安百宝斋分店门前。
武圆圆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率先进去,走过去门口店小二道:“我们看看木樨阁的那些货。”
店小二登时神色更恭谨:“您是贵客,小的马上去请掌柜。”
百宝斋遍及大顺各大州府京城,后台极硬,听说背靠的是王亲贵族,里头还有宫里太后的份子,待客手段虽然不说多蛮横,可向来高姿态。
寻常人进店,别说掌柜,连店小二都不怎么招呼,全看客人们自己的眼力。
当然,百宝斋也确实有好东西,生意兴隆得很。
这会儿杨玉英一进门,架势却有点不一样。
百宝斋的大堂富丽堂皇,屋顶极高,内部置放在百宝架上的每一件商品,都是美轮美奂,似有宝光,加布里在罗曼也算有地位的豪商,祖父还有爵位,可是他见到这些,一时竟也目不暇接,很是赞了好几句。
杨玉英语气轻松地给他介绍:“那是《丧乱帖》,书圣王羲之所作,当然是高仿的,原版现如今应在斡国那位三皇子手里,但这仿品也很不得了,笔法精妙,奇拓潇洒,很合真意,应是出自名家,我猜是前朝书画大家杨林大师的手笔。”
掌柜在一边笑得极客气:“小姐好眼力。”
杨玉英轻笑,略过这些字帖书画,又去看珠宝首饰:“你这里的珠宝到都是新物,不过,新有新的好处,看这镀金点翠蝴蝶簪,这做工,还有这点翠的手艺,绝不会出自一般工匠之手,掌柜的,你们百宝斋的本事不小,这是宫里的手艺吧?”
掌柜怎么会拆台?自是尽力奉承。
杨玉英干脆一一点评,听得加布里眼睛都冒出一团金光。
“怎么样,和贵国拉里克大师喜欢的簪子比,可是别有风情韵味?”
杨玉英的话语轻灵动人,嘴里吐出一连串各国著名设计师的名字,细细数各自作品优劣。
那一连串美妙赞语,被杨玉英不着痕迹地吐露出来,听得齐仲勋都想掏钱买,至于加布里,已经热泪盈眶,简直要把武圆圆当至交亲朋,当人生导师的模样。
齐仲勋不得不叹服,不说别的,这姑娘对罗曼国等国的那些设计师如数家珍,这本事就相当不一般。
他为了迎接加布里,投其所好,也没少搜集加布里的资料,但隔着大海,他能做的有限。
武圆圆能做到这一步,说明她本身就不可能是一般人,知识储量丰富,也有自己接收信息的渠道。
反正这人不会只是区区一曼华楼歌女。
趁着加布里的心思都搁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小摊上,齐仲勋自自然然地走到杨玉英身边,低声问:“武小姐到是会笼络人心。”
杨玉英失笑:“说我是拍马高手,我也不介意,齐公子不用这般客气。”
齐仲勋莞尔。
杨玉英其实没说特别的话,也没做特别的事,她不过是从自己的包裹里翻出了几件来自商城的华服,又顺手拿了瓶香氛给加布里看。
系统商城卖的东西,但凡是智慧生物,就很少有人会觉得不好,哪怕审美不同的,面对系统商城出品,也要折腰。
加布里有点真才实学,自诩服装设计大师,看那些华服,简直看得眼睛发酸都舍不得闭一闭。
杨玉英此时再忽悠一通要开发大顺国市场,必须因地制宜,设计出符合大顺审美的服饰,加布里再倨傲也愿意听。
不过衣服还不是赚钱的大头。
杨玉英探问出加布里此人在罗曼与人合作,经营一家鼎鼎有名的香水公司,登时就决定第一桶金,就卖香水配方。
大顺朝的贵族其实对香气的追捧也很厉害,调香师的地位相当之高,但是罗曼人简直把香水当命。
只要是上流社会,无论男女老幼,不喷香水都不敢出门,把香水卖去罗曼,绝对是不错的选择。
欣赏完了各类宝货,杨玉英领着人离开百宝斋,掌柜的亲自送出门,又奉上他们刚刚看过的那支蝴蝶簪。
“武小姐是咱百宝斋的贵客,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杨玉英也不推辞。
出了门,齐仲勋扬眉一笑:“我还是头一次见百宝斋的掌柜这般恭敬,杨小姐深藏不露啊。
“武圆圆!”
刚下了台阶,身后忽然响起一嗓子呼唤。
武圆圆顿时心神荡漾,整个人缩成一团往意识深处又躲了躲。
周石飞两步跑过来,瞪着武圆圆,又转头看齐仲勋,再看看武圆圆,鼻子皱起,眉头紧蹙,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
“你怎么在这儿!怎么和齐二哥在一起?”
这句话一出口,就带出一股子浓郁的酸味。
杨玉英轻笑:“我为什么不能同齐公子在一起?”
周石飞一愣,皱眉沉思,还不等他思考出个一二三来,就看一金发的老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话,武圆圆便笑着迎上去,也叽里咕噜地聊上天,一边聊,一边进了旁边一家绸缎庄。
齐仲勋轻咳一声,冲着周石飞笑了笑,并不多言,施施然也跟进绸缎庄去。
周石飞:“……”
他一时间只觉五味杂陈,嗓子干涩,鼻子堵得慌,眼眶发酸。
“不就一个女人!”
他还缺女人不成!
话虽如此,周石飞却失去和呼朋引伴去喝酒的动力,戳街边发了半天呆。
他这才几天没去曼华楼给武圆圆捧场,武圆圆就开始找别人?还学会洋话了,甚至搭讪起外国那些野蛮人!
周石飞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第五十九章 奋进的外室(12)
杨玉英却挺高兴的,今天收获不小。
她和加布里达成协议,出售一份香氛配方,一份同系列的香水配方。
打包价格八千元。
没错,只有八千元。
八千已经算是相当高的报价。还是看在杨玉英白送给加布里好几套服装设计图,并且加布里都颇看得上眼的份上。
这些商人说白了个个都一门心思向钱看,跟你私下里关系再好,一到谈生意也必然是能搜刮多少,就搜刮多少,绝不手下留情。
不过,杨玉英也没觉得多吃亏。
背靠加布里,她的方子才有用,难不成没钱也没人手,武圆圆还能自己靠着一份配方就生产出香氛和香水?就是能生产出来,她也卖不上价。
如果在街市上摆地摊卖香水,卖超过一块钱,保准一众过路客人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如今就是双赢合作,大家都很满意。
加布里很高兴能在遥远的大顺遇到武圆圆这么可爱的姑娘,齐二公子很高兴终于顺其自然地敲定了和加布里的合作,多少有借到他家家教小姐的光。
杨玉英自然也没有不满意的道理。
毕竟这类配方于她来说,当真没什么要紧。
这日,武圆圆正读书,武家忽然托人给她捎来封信,信里说武圆圆的母亲刘氏病重,让她速归。
武圆圆登时吓了一跳,杨玉英忙同齐二公子说了声,请了假,匆匆出门。
其实手头上有了钱,杨玉英就惦记武圆圆家里,准备购置一套小宅子,把她母亲接到杭安养病。
没曾想,尚不及行动,到是先得了这么一封信。
武圆圆家永安县衙东边甜水巷内。
马车直接在巷子口停下,武圆圆急匆匆下来,杨玉英赶紧给车夫塞了两块钱:“劳烦师父先在茶馆里喝壶茶,这几日的车我包了,等下接了娘亲,还要劳烦师父送我们回去。”
车夫自然应下。
车是齐家雇的,作为杭安城的大户,各大车行都得给面子,车夫一路上也颇尽心尽力。
“哎哟!”
武圆圆一进巷子,砰地一声就与人撞作一团。
迎面撞来的是个上下一个圆筒的胖姑娘,肤色到很白,五官有些凶,被撞得肉一颤,登时恼怒:“你这是饿死鬼赶着投胎呢!”
胖姑娘抬头一看,立时更恼怒,蹙眉道:“武圆圆?”
“小丽姐。”
武圆圆也一怔,急声道,“我娘……”
“你回来做什么。”
那胖姑娘脸色微变,板起脸,眼角的余光向后一瞟,似有些惊意,随即满身的不耐烦,压低声音叱道,“滚,滚,赶紧滚回杭安当你的歌女去,我家还有弟弟要读书考科举,你个丧门星多呆一日都带衰我们。”
说着她就连推带打,把武圆圆往巷子口推,杨玉英摇了摇头,也不恼怒,一伸手捏住这姑娘腰上的麻筋,胖姑娘登时双腿僵直虚软,先惊后怒。
“你个倒霉丫头,闹什么鬼!给我松手!”
胖姑娘咬紧牙关,面孔狰狞,略一犹豫就抡起胳膊朝着武圆圆的脸上挥,动作显然颇极熟练。
杨玉英很是无奈地抓住她胳膊一拧。
这姑娘浑身的肉都滑溜得不行,控制住她还真费了不小的力气。
正纠缠,后面有脚步声匆匆而至。
“小丽,做什么又欺负你圆圆妹妹……圆圆你可回来了。”
来人三四十岁,身量粗壮,皮肤略黑,一见武圆圆,脸上挤出个笑来,低声道,“快跟大伯娘回家。”
“大伯娘,我娘怎么样?”
她大伯娘目光闪烁,叹气道:“很不好。”
武圆圆心里一咯噔,再也顾不上和小丽计较。
一行人急匆匆走路,很快就到了武家,说是家,其实就是个窝棚,阴暗潮湿,个子高的进了门,都有点直不起腰。
这地方以前是个大户人家建来给牲口用的。
如今主人家家境不如以前,就略作修葺,租了出去,租金很便宜。武圆圆的娘看重的就是这个便宜,和武家大伯一起合租。
别看是窝棚,到地方比较大,两家人住也能住开。
“我娘呢?”
武圆圆进门直冲到最里面隔出来的母亲的房间,见床上空空荡荡,不禁吓了一跳。
她大伯娘蹙眉:“这环境你也看到了,你娘病得那么重,怎么能让她在这儿,在医馆呢。”
“哪家医馆?”武圆圆调头就要出门
大伯娘连忙拉住:“别急,大伯娘有事跟你商量。”
说着,把武圆圆推到屋里坐下,脸上露出一点慈爱,轻声道,“圆圆,你已经十六了,大伯娘打算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武圆圆一愣:“我娘还病着,哪有这心情。”
“什么话,你娘的病你也知道,最要紧地是要花钱养,我给你说的那人家,人家愿意出五百块的聘礼,有了这五百块,你娘的药钱不就有了?”
武圆圆急道:“我有钱,不用什么聘礼。”
大伯娘不以为然:“你能有几个钱。”
小丽皱着眉头站在门口,这会儿忽然道:“她嫁什么嫁,娘,这小丫头自小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如今刚能赚钱,不让她把钱赚足,嫁出去我们要亏死。”
“你懂什么。”
大伯娘恶狠狠地瞪了闺女一眼,回头幽幽一叹,很是心疼地摸了摸圆圆的手,“圆圆听伯娘的,伯娘还能害你不成?”
她拖着武圆圆坐下,“介绍给你的后生我见过,长得好,听说家里有钱,出入都坐两匹马拉的车,听闻在东海那边还有生意呢,这门亲事你好生应了,你娘的药钱,人家包一辈子,而且你嫁过去就吃香喝辣,再也不必受苦受穷。”
武圆圆闷不吭声。
她想告诉伯娘,她有一大笔钱,但那钱其实属于玉英姐……
大伯娘简直不知怎么开发出舌灿莲花的技能,对那门所谓的好亲各种吹捧。不过,武圆圆就是摇头,说什么都不答应,只问母亲在哪儿。
这一磨蹭,就是大半日。
杨玉英旁观圆圆她大伯娘上蹿下跳甜言蜜语里透着威胁,非要圆圆同意亲事,心中有些奇怪,蹙眉凝神,总觉得里面有事。
武圆圆是请假出来的,总不能一去不回,她等了半日其实就等不下去,熬到天将暮,说什么也要去看娘亲。
她心下也有些奇怪,见大伯娘说几句话就把话题移到旁处,而且也不见大伯,不免惊疑:“大伯娘,我娘到底在哪个医馆,我大伯守着她?我得马上去看看。”
大伯娘蹙眉:“你去有什么用,真是不知该做什么!”
说完甩袖就走。
第六十章 奋进的外室(13)
武圆圆心中越发忐忑,坐立难安,都打算寻个机会夺门而出,武丽丽忽然推门进来。
这姑娘阴着一张脸,随手递给她一块菜饼子:“吃吧,吃饱了赶紧回去,你这张丧脸一出现,那晦气简直快盖了我一身,别在我家腻歪人。”
小丽顿了顿又道,“婶娘的病你就别想了,对咱们穷苦人家,得了那金贵病就是有一日活一日,熬了这么多年,硬拖着不死,婶娘就不难受?”
“闭嘴。”
大伯娘一推门,正好听见自家闺女瞎胡说,登时气得一佛出气二佛升天,“你个死丫头,还有没有点孝心,你婶娘不光是你的婶娘,还是你爹的亲表妹,你的表姑母,从小就疼你,你到好,还咒她去死不成。”
小丽闭了闭眼,低下头去。
横眉怒目地怼了自家闺女,一转头,大伯母看向武圆圆到颇温和,“罢了,先去看看你娘,让你娘跟你说,好孩子,这门亲是再好不过的亲事。”
武圆圆也顾不得别的,只急着见母亲,随口应付了下就匆匆出门。
门口已经停着辆马车,车夫很客气地立在一边帮着拉开车门。
武圆圆心下焦虑,道了声谢便上去,杨玉英到是饶有兴致地左右顾盼。
车当然算不得奢华,但是眼下多少人家能用得起马车?这也不像是车行雇的那种,那种更大些,而且里头不会有装饰。
以武圆圆大伯家的家境,他们根本雇不起车,往常去集市要穿过半个县城,他们也是用一双脚底板罢了。
杨玉英嘴里没提,心里却多了几分警惕。不过,到没有找自己来时的马车。
马的速度飞快,武圆圆心里着急,也就没发现这行进的速度真是过分急迫了些,杨玉英撩开车帘:“为什么出城?”
车夫沉默片刻,瓮声瓮气地道:“城里的医馆花费巨大,武家着实承担不起。”
武圆圆心里更是担忧,眼前仿佛浮现出母亲撑着孱弱的病体,在乡下小医馆苦苦挣扎的模样,忍不住落下泪来。
杨玉英却笑起来:“老师傅,您知道的还真多。”
那位大伯母还对车夫解释什么家里没钱,送小姑子去乡下治病?若真如此,必是脑子有病。
车夫没吭声。
出了城,马车走得更快,车外风声咆哮,隐约能听到流水潺潺,杨玉英隔着车窗看路,因着武圆圆鲜少出门,不认识路,她自也不知道这马车通向何方。
但一路向北,估算方位,是前往晋城方向,路过的都是荒郊野岭。
“唔,这种地方,确实是打家劫舍的好地处。”
杨玉英呢喃声还未咽下,马车忽然停下,车夫回过头,憨厚地笑了笑:“小姐。”
武圆圆蹙眉:“怎么了?”
“老汉带的包袱不小心掉了,我得看着马,走不开,劳烦您帮忙拣起来成吗?”
武圆圆虽着急,却是个怜贫惜弱的善良性子,连忙跳下去。
杨玉英目光闪烁,顺手抓住从齐家带出来的行囊。
武圆圆下了车,向后走了几步,四处张望:“在哪里?”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马蹄声飞扬。
武圆圆猛地回头,只见他们的马车一路绝尘,飞驰而去。
车夫在上面歪歪扭扭,高声喊道:“哎哟哟哟,失控了,失控了。”
武圆圆:“……”
杨玉英:“……”
话说,这骚操作,她确实没想到。
她刚还以为车夫要打劫来着?
“这还不如打劫,难不成要走回去?”
杨玉英摇摇头,轻声叹息,叹息未落,头上猛地罩过来一张渔网,她本能地就地一翻滚,出了渔网覆盖范围,一跃而起,转头就见七八个黑衣大汉,手持刀剑兵刃,从旁边山道上飞奔而下。
他们显然也没想到杨玉英竟然能躲开陷阱,稍微一愣神,但这些人大约还算训练有素,瞬间反应过来,为首的披着条灰扑扑大斗篷的强人一挥手,底下几个大汉登时合围而上。
杨玉英一扫这些人的身量,啧了声,“惹不起啊,惹不起。”
这么多人她正面打,一准打不过!
换成欧阳庄主还差不多!
但这不代表杨玉英就害怕,她跟着元帅,可是学了不少打群架的经验。
盯住冲得最快的那汉子,直接勾住脖子踹关节,两下下去,汉子嗷一声瘫软在地,双腿折断,昏过去又疼醒过来,满地翻滚,凄惨场面吓得其他人登时缩手缩脚。
“啊!”
杨玉英刚想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尖叫声,她和那些剪径强梁一同转头,就看到旁边山头上一胖姑娘摇摇欲坠,面孔扭曲,手里拎着的柴刀差点扫到她身边的周石飞脸上。
武圆圆:“周公子!!”
杨玉英: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处了?
周石飞吓得双腿颤颤,却是一咬牙从山头上冲下来,大喊:“官兵到了,官兵到了!”
他手里拿着一根臂长的树枝,瞪大了眼,双手一通挥舞,着实不成章法,但是目光到炯炯有神,十分坚定。
众人都一愣,趁着他们闪神的工夫,杨玉英顿足,猛地一跃而起,脚踩贼首前胸一脚将人踩在足下,众人只听咯嘣一声,贼首左边的肩胛骨瞬间裂了。
众强梁:??
周石飞:“……”
杨玉英先冲左右笑了笑,低下头对满脸痛楚惊骇的贼首道:“不知道我若是废掉你们三五个人,你们这笔买卖还划算不划算?”
贼首抿唇,惊疑不定。
杨玉英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柔声道:“对你们这些人来说,变成残废,后半辈子生活不能自理,怕是比死还难过,不如考虑一下,与我谈笔生意?”
不等她说完,贼首还没吭声,周围几个汉子争先恐后,利利索索张嘴全撂了。
“我们几个只是在杭安码头上讨口饭吃,这次有眼不识泰山,我们认栽,雇咱哥几个的是杭安莫家的七小姐,说是绑了姑娘,送到永安的昌宁豆腐坊,豆腐坊再给出一百块的佣金。”
“莫家那女人以为派了旁人出面,我们就不知道是她,做咱们这行的向来小心,我们弟兄都是摸清了雇主的底细才接的活。”
事实上更必须被摸清楚的还是目标的底细,奈何他们走了眼,小家雀变猎鹰,他们到个个像兔子。
不是这些人怂,只是一帮破皮无赖,又不是正经江湖人,今天卖这个,明天卖那个,都是做习惯了的。
第六十一章 奋进的外室(14)
这会儿,他们几个心里怕是还恨上了莫七七。
一口气伤了好几个弟兄,光医药费就是一笔大数目,这买卖真亏得没边。
“莫家那女人提供的消息,说你今天会出现在这一片,让我们提前埋伏。”
杨玉英轻笑,到也大方,并不防备,直接松开脚向后退了几步,看着贼首蹭一下蹿起来,比兔子还快,瞬间冲到自家弟兄身边去,几个泼皮对视一眼,犹豫了不足一秒,冲着杨玉英一抱拳,撒丫子就跑。
“瞧,大家都识时务,傻子和聪明人一样稀少。”
杨玉英悠悠然回过头,看向周石飞,还有此时才辛辛苦苦跑过来的武丽丽。
“二位怎么在一处?”
周石飞额头上全是冷汗,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杨玉英踢人关节的英姿,手里拎着的树枝扑通一声落地,本能地嘴皮子一碰:“不关我事,我没有想绑架你,没有做局英雄救美,就,就打听了下你的底细,知道你到永安这边,我想……反正不是我干的。”
杨玉英轻笑:“是吗?”
周石飞到是很大概率做不出来这等事。
进入副本以后,在杨玉英眼里,周石飞这纨绔子弟算是个重要角色,自然很关注,早发现这家伙虽不着调,但其实也不至于坏到没救的地步,好事不做,太恶的事也不大做。
他不甘心武圆圆的拒绝,动点歪心思探探底细很正常,要说狠心到把武圆圆卖给什么人,那绝对不会。
搞英雄救美的局,要是弄成他这般拎着树枝当武器的狼狈样,那这人可就太过愚蠢。
至于武丽丽,这情况就有点奇怪。
武丽丽脸色发白,沉默半晌:“你快回杭安去吧。”
说完就一言不发。
杨玉英若有所思:“大伯母收了莫七七的好处?”
武丽丽眼眶发红,脸上隐约露出些许惊惧。
杨玉英了然,一开始可能以说亲的名义想坑她,她愣是不上钩,于是莫七七就不耐烦了,干脆直接绑人。
那位大伯娘就是帮凶。
至于武丽丽,杨玉英到有点闹不清她,不过想想,大约这孩子知道她母亲的打算,既不想真害了武圆圆,也不想违抗母亲,最多也只能试图赶走堂妹。
武圆圆呢喃:“丽姐虽然喜欢欺负我,但我被别人欺负,她没少为我出头。”
“大伯娘不喜欢我和娘,但这些年,她再骂,也没真断掉我娘的药钱,最多尽可能买便宜的而已……为什么会忽然害我?”
杨玉英知道,武圆圆父亲病逝后,家业算是落在了她大伯手里。
武父活着时,本就是和他大哥一起经营买卖,财产也没法分得特别清楚,到不能算是侵吞家产,而且武父治病花费巨大,钱没剩下多少。
武圆圆她伯父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以前生意好,全仗着弟弟,后来生意一赔再赔,赔得都搬到这等窝棚里住,家里没剩下什么。
但即便到这个地步,武圆圆的伯父也没扔下她们娘俩完全不管。
武圆圆心下难受:“小丽姐,我娘呢?”
“……在乡下,病得没我娘说的那么重,但也不轻。我娘把你娘送到以前武家的老宅去了,前几日我去看过一次,邻居们挺照顾她,还能过得去。”
周石飞过来的时候乘的是马车,杨玉英直接征用,他也没敢说话。
一行人让武丽丽带路。
此时圆圆心中只惦记母亲,一想到母亲无依无靠,孤身一个,不知情况如何,她就后悔得要命。
她应该早点把母亲接到身边,不该只是怕娘亲担心,就放任她老人家留在家里。
说是大伯,大伯娘能照顾她娘,可所谓的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两家人。
“是我错了。”
马车疾驰,窗外树影斑驳。
武丽丽神色晦暗,忽然道:“我爹在外面和一个半掩门的寡妇好上了,半年多没回过家。”
武圆圆一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在她印象里,大伯是个脾气略有些暴躁的人,在家偶尔会打骂妻儿。
只是她见过很多这样的男人,也就习以为常。
武圆圆忽然有些惊慌,忍不住咬了下唇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像是有一根绷紧的弦,让她很急迫,迫切地想做些事情。
转眼间武家老宅便到了。
这宅子建的时候,武家是普通农户,自然没有青砖绿瓦,就是普通的黄泥糊出来的土房子。
当年武父在时还整修过,一晃眼十几年,年久失修,又没有人气,远远看去,就好似笼罩了一层灰,墙体龟裂,地上爬满苔藓,窗户和门都破破烂烂。
正值午后,武圆圆隐约看到一个干瘦的老太太,弯着腰蹲在门边用力捶打脏衣服,枯黄发白的头发一绺一绺的黏在头皮上,显得有些邋遢。
武圆圆眼眶一红。
杨玉英忽然伸手握住自己的行囊,示意了下,把一脸疑惑的周石飞和武丽丽赶下车。
周石飞心下有些凄然,洛阳武家,他如今了解了些,越了解越觉对方乃是庞然大物,如今武家的小姐,竟如此落魄。
哎!
杨玉英解开蓝色的包袱皮,轻笑道:“本来没打算这么早教你,现在,嗯,我教你梳妆打扮。”
武圆圆一怔。
杨玉英轻笑:“你要记得,世人皆重衣冠,有时候,你若能利用世人这一点重视,你的路,会走得顺利许多。”
这些日子新置办的一身鹅黄色襦裙穿上身,头发拆开,重新梳,杨玉英其实不怎么会梳头,只分成几股,简单于发顶编了下,可栩栩如生的金翅蝴蝶簪一佩,看起来便是尊贵的很了。
梳好头发,让武丽丽帮忙打好水,净面,细细画眉眼,只在眉心添一小小梅花。
杨玉英装扮完,武圆圆揽镜自照,一时竟觉得镜中人十分陌生。
武丽丽更是看呆了眼。
杨玉英笑道:“勉强说得过去。”
又从背囊里取一荷包系上,足下穿新的绣花鞋。
“其实说起鞋子,最近流行的皮靴到更显档次,奈何没来得及买一双,便凑合吧。”
杨玉英想了想,又从行囊取出一卷书,一张单子。
武圆圆诧异:“玉英姐?”
那是杭安书院的课本,还有杭安书院招生考试通知单。
玉英姐什么时候去讨的?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听武丽丽的意思,你娘亲到乡下怕已经有几个月,乡下是非多,她还不知听了多少闲言碎语,让人知道你出息,她才会觉得安慰。”
武圆圆登时脸上发红。
是啊,她其实也想过,哪天赚一大笔钱,给娘亲买最好的衣服,接她住大房子,让她过最好的生活。
做梦都想。
“有钱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还是得让你娘看到你的前途光明。”
还有什么比读书更好的选择?
第六十二章 奋进的外室(15)
“刘姨,你这衣服洗得不行啊,这水看着就脏,还有你那手,上头都沾了什么,弄得衣服都带着股子霉味,五分钱可不成……最多给你三分。”
刘艳荣叹了口气,低低应了。
她不想和邻居因为这点钱争执,反正不过是卖些力气的事,多洗一盆衣服,钱也就能赚回来。
她从不怕多做事。
一个胳膊肘上打着厚补丁,长脸的小妇人,挑挑拣拣地数落了一堆不妥当,终于心满意足,掏钱取走了衣服。
刘艳荣看了看天色,腰有些酸痛,村子里炊烟渐渐升起,三三两两的老头老太们聚在树下,男的抽两袋烟,女的做起针线,张家长李家短地说些闲话。
她不用凑过去听,便知道这闲话里,大约也有自己的份。
早年守寡,只有一女,女儿还去当什么歌女。
她知道的,村子里有些人说话不好听。
“哎。”
她心里也担忧,女儿总说唱歌也是正经事,没什么丢人的,但她只是个传统的妇人,在她看来,卖唱那就是下九流的差事,女孩子一旦走上那条路,未来怕是有的艰难。
可她就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那日看到女儿为了她那一口药,跪在药铺门口,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软语哀求,她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她苟且偷生,她太知道这世道难,她和女儿相依为命,要是女儿连自己都没了,她一个没成家的女孩子,可怎么办!
自己在,孩子她大伯,也是自己的大表哥,总要看一看幼时情谊,对孩子关照一二,要是自己不在了,圆圆可就真成了孤魂野鬼。
圆圆那孩子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她知道那孩子的性子,有自己,孩子就是再苦再难,也能熬下去,自己要是自寻死路,孩子这辈子,怕也解不了心结。
刘艳荣总想着,她要再多活一阵,好歹看孩子嫁了人,生了孩子,于这世上扎下根。
“脏婆子,臭婆子!”
几个小孩儿忽然冲过来,一人一把土坷垃朝着刘艳荣身上扔去。
刘艳荣吓了一跳,连忙抬起手捂住头脸,等了片刻,却没觉得疼。
“哇!”
耳边忽然有孩子高昂的哭声炸响。
她连忙放下手看过去,一个瞧着很熟悉,又不很熟悉的姑娘,一只手抓着一小胖小子的后脖子,把他按在土地上使劲磋磨。
小孩儿连哭都哭不出,一哭就是一口沙子,四肢挣扎。
其他孩子也个个坐倒在地,不知是哪疼,疼得龇牙咧嘴,哇哇大哭。
“圆圆?”
武圆圆急声道:“莫让我娘看出来,我不会打人的。”
杨玉英轻笑:“那你以后要学了,我学不了你,只能你来学我。”
武圆圆一怔,闭上嘴没说话。
她其实,也想学玉英姐。
孩子一哭,四周登时冒出好几个孩子家长。
“干什么,你什么人,快放开我家大宝。”
刚才一个个都在一边,聊天的聊天,做活的做活,谁也没把自家的淘小子淘气行为当回事,只作睁眼瞎,这会儿却是急了。
好几个农家老太太,小媳妇冲过来时气势万钧,鼻子里能喷火,走近一看杨玉英,却不自觉齐齐住嘴。
几十年生活在村中的人,没多大的见识,可有时候分辨一个人能惹还是不能惹,非常容易。
杨玉英平平静静地捏着他们家的娃,神色冷淡,可那妆容,那仪态,头上簪子,衣服上的流苏,无不说明这是个天上的人物,与她们完全不同。
这样的人,哪里能招惹?
真要得罪了,岂不是给家里招祸?
她们可不是没见过因得罪贵人,一辈子生不如死的傻子。
很多村子里的人抱团又排外,凶悍得厉害,但没必要的时候,大家也深谙欺软怕硬的准则,不去招惹不能惹的麻烦人。
这里毕竟不是登州那等地处的村子,并不是每一个村民都有白日耕地,夜里上山做土匪的勇气。
杨玉英也不理围过来的人,拎着熊孩子推到刘艳荣刘氏身前:“说对不起,说你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
几个小孩吓得双腿发软,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杨玉英目光微冷,:“知道熊孩子会是什么下场?我就见过一个不懂事,随意去摸马蹄子的小孩儿,结果让马一脚跺死,脑浆都崩出来,糊得满地都是,怎么,你们也想试试?”
“哇!”
小孩子们大哭。
家长们也吓得满头大汗,终于回过神,急急忙忙去哄自己的孩子,气道:“你,你怎么欺负人,都是小孩子,知道什么!”
杨玉英冷笑:“我听闻附近土匪不少,刚才路上才剿灭了一波,你们这小孩子脸上生了死气,我看不妙,说不定出门便遇土匪,横遭灾祸。”
“你,还,还有没有王法了!”
“自然有,诺,周石飞周公子的表舅就是永安县太爷,万一哪日你们家的熊孩子被人掠走,消失不见,我看在你们这么照顾我娘亲的份上,让他和县太爷说说,多派些兵丁去找,如何?”
一帮妇女看周石飞从头到脚都一副纨绔公子做派,心下不敢不信,正迟疑间,后头一老妇人冲过来按住小孩的脑袋,厉声道:“小宝,给你刘奶奶磕头赔罪,再胡说八道,老娘把你扔后山喂狼。”
小孩哇哇大哭。
杨玉英只在一边看,并不插嘴,一直到这些人没奈何,心下又惊又俱地愣压着自家的娃娃们赔了罪,吭吭哧哧各种赔礼道歉的话说到没词,她才一扭头,搀起刘氏,笑道:“走,进屋说话。”
乡下妇人们面面相觑,迟疑半晌,终于各自领着各自的孩子回家。
外头闲话家常的村民们目瞪口呆,也没了聊天的兴致,匆匆离去。
周石飞让人当了一回道具,伸手摸后背,一手的冷汗,心道:对付这帮惯会胡搅蛮缠的乡下妇人,竟这般简单?
事实上当然不简单,不是每个贵人家的小姐到这等地处都不会吃亏,老百姓们自有自己的生存智慧,什么样的人不能惹,他们看得分明。
杨玉英脸上每一个表情,都给众人带来巨大的压力,甚至连刘氏这个亲娘都噤若寒蝉。
众人本能地就猜,她不是说笑,她或许真一不高兴,便弄死自家的孩子。
欺软怕硬,果然是人之本能。
第六十三章 奋进的外室(16)
刘氏心下有些迷惘,等杨玉英把武圆圆换回来,武圆圆冲着母亲软软绵绵地叫了声:“娘!”
一下子,刚才那种陌生的,甚至带着一点惊疑和苦痛的情绪就一扫而空。
想什么,这当然是她的宝贝女儿。
刘氏想,再也不会有另外一个人,拥有如此可爱的笑容,如此让她心动的声音了。
连她早逝的丈夫也没有。
武圆圆和娘亲偎依在一起,细细地诉说自己这段时日的经历,除了玉英姐的存在,她能说的都说了。
虽然做了歌女,她却时时刻刻不忘提升自己,闲暇就去想办法读书。
后来遇到了一位贵人,贵人教导她良多,后来机缘巧合,她离开曼华楼,去齐家给齐家的小少爷做了教书先生。
刘氏闻言,追问了好几次是不是真的,激动到热泪盈眶。
武圆圆愣了下,手一颤,取出自己这些日子练习时写的功课,有练字的旧纸,默写的课文,还有各种数学题目。
一份玉英姐替她列的课程表,学习大纲。
一套教材。
杭安书院招生考试的各种材料。
武圆圆甚至连玉英姐赚来的那些钱都没说,她的母亲便瞬间容光焕发,面色红润,好像一时年轻了十几。
“我要告诉你爹,我要告诉你爹,我们家圆圆出息了。”
武圆圆一边给母亲烧水,沐浴,又服侍她换上新衣,一边叫了大夫过来。
大夫检查过,刘氏还是老样子,病情到没有恶化,她患得是心肺上的毛病,心和肺都不大好,最要紧的便是修养,不能劳累。
武圆圆与母亲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和母亲挤在一起,昏昏沉沉睡过去。
她早就精神疲敝的厉害。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笑声传出来。
武圆圆迷迷糊糊睁开眼,爬起身,推开窗户,就见她娘正立在门口和邻居家的崔婶婶说话。
朝阳初升,老太太的脸上映着一抹霞光,眉宇舒展,唇畔含笑,连皱纹都仿佛浅淡了好些。
“可不是,圆圆这孩子特别努力,这不都准备考杭安书院了。”
“多好啊,刘姐姐你可等着享福吧,咱全村如今都知道你们家圆圆出息,就那几个碎嘴婆娘,听说回家就挨了顿揍,今天愣是没敢到咱们这边挑水。”
刘氏一笑:“一点小事,我哪会放在心上!”
武圆圆静静地看了半晌,忽然道:“玉英姐,我要读书,要考杭安书院,哪怕很难,我也要去考。”
她以前听玉英姐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听一听,她虽然去读书,珍惜一切学习的机会,努力让自己能学一点东西,但只是觉得不能丢掉这么好的机会,不能辜负玉英姐的期望。
可她从没相信过自己能考上书院,当一个文化人。
她都多大了,又不聪明,不像玉英姐那般过目不忘,没什么天分,她怎么可能变成那些她只能仰望的文人?
但就在见到母亲的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哪怕赚再多的钱,让母亲能穿金戴银,似乎也很难让母亲不再担忧。
唯有她真正让母亲相信,她有在这世间安身立命的本领,对母亲才是最好的安慰。
她一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无权无势无背景,想要改换门庭,除读书外,岂有他法?
杨玉英莞尔,沉吟片刻,笑道:“正常的参加考核入学,以你现在的能力,也不是不行,但是不大保险,这样好了,你选择一门专长,我保证给你提供所有能提供的帮助,只要你努力,半年后你去参加书院考核,杭安书院有相关规定,如果某学生有特别的专长,便可特许入学。”
武圆圆愣了下:“专长?可我什么都……不会。”
杨玉英轻笑,悠然道:“不会可以学,只要你感兴趣。别急,慢慢来。”
一连在乡下老宅住了两日。
武圆圆就带着刘氏,收拾行李准备回杭安,刘氏本来不肯走,杨玉英出马,三句话,刘氏登时答应。
第一句,外头叫周石飞的那小子一直打圆圆的主意。
第二句,她老住齐家影响不好,打算搬出来。
第三局,一个人住,圆圆害怕。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
“卢大强那废物!办这么点小事都出岔子,蠢货!”
莫七七一日比一日更焦躁。
今日得知她不过想给那歌女一教训,竟也没成功,心中就更是郁闷。
莫家这回破釜沉舟,为了改变家里日渐衰落的布坊,花费巨资从罗曼国,英吉国等国聘请了多位设计师,把原本的衣坊改造了一番,专门制作洋装。
要是能因此搭上齐家和加布里的这艘船,将生意做到大顺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莫家说不定能再创辉煌。
也是因着和齐家关系好,他们才提前打探到齐家和加布里合作的一些细节,在还没与齐家开始谈之前就迫不及待地做了这个决定。
可没想到,加布里竟然对莫家的生意一点兴趣也没有。
加布里对女性到是很温柔,拒绝地也很委婉,但是足够坚决,连谈都不肯多谈。
她一向是个娇小姐,习惯了飞扬跋扈,也习惯高高在上,身边的朋友大多都是家境不如她的,除了面对齐家的小姐们,她会多多少少收敛身上的棘刺,何时示弱于人?可现在却碰得头破血流,满腔怒火无处发作,如今连想弄死一小歌女都不顺利。
莫七七正想再一次接触加布里先生,好歹努力一回,她身边的丫鬟忽然步履匆匆进来,满头大汗,急声道:“小姐,出事了。”
“不知哪来的泼皮,说是与小姐你有婚约,还说你欠了人三千块钱,大闹齐府,好些人围着门口看热闹,老爷气得不行,要您赶紧回去。”
莫七七脸色骤变,连忙出门,都顾不上同主人家说一声。
齐二公子此时大宴宾客,杭安豪商无不给他这一分薄面。
“换我,我也不同他们莫家合作。”
刘夏摇摇头,目光落在莫七七充满焦躁的背影上,忍不住和齐仲勋吐槽。
“莫家可不是莫老爷子当家的时候了,瞧瞧现在,那些个公子少爷们个个吃喝嫖赌抽,除了败家子就是败家子。”
“莫七七自视甚高,老以为自己是家里最出淤泥而不染的一个,觉得如今女子也能走出家庭,也能有自己的事业,就想跳出来蹦蹦,可她一脑袋歪心思,倨傲又不会交际,你瞧瞧有几个人真心喜欢她的?”
“合作这种事,什么项目都很次要,关键在人。”
齐仲勋也点头赞同。
人对了,一次合作不成功还可以有下一次,总会成功。
人不对,再万无一失的好项目也能给搅合黄掉。
莫家现在看着还光鲜,可聪明人都不会和他们纠缠,到是说不定哪天可以抓住机会啃上几口。
第六十四章 奋进的外室(17)
“外头都传说,莫小姐竟同人私定终身,连私生子都,都……哎呀,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她还老缠着我们家二少爷,这也太过分了些。”
莫家热闹了好几日。
听说去莫家闹事的人虽是泼皮,在杭安城还是挺有能耐的泼皮,和杭安城那位知府老爷,都有一星半点的亲戚关系。
对方捏着绣有莫家七小姐名字的一荷包,说是定情信物,还说什么自己都看过小姐的身子,两个人情定三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连莫小姐说要借钱,他也二话不提,把身上仅有的三千块借了出去。
“那人好像姓张,长得到不错,就是有点壮实,瞧着彪悍,他带了好些人围着莫家,非要莫家给个说法,到是不打不闹,莫家报官,官府来了都没辙,人家站在大街上,又没进莫家的大门,官府凭什么驱赶人家?”
“听说莫老爷出面,好像把人安抚住了,大概是花钱消灾,不过莫小姐这几天都没来咱们这儿,人还病了,高热好几日,哎,也不知她是从哪招惹的煞星。”
小柚和武圆圆说起莫七七闹出的笑话时,武圆圆正在齐家的厨房里,和李婶一起琢磨吃食。
这些日子的饭食,她吃着很好,其实只要能吃饱,她都觉得好,何况齐家不会亏待她,她都是和小少爷,小小姐一起用餐,吃得不说多奢侈,却极精细。
可她感觉得到,玉英姐不爱吃。
还有在曼华楼的饭菜,玉英姐也不爱。每次一到吃饭时就躲懒,非要换她来。
玉英姐喜欢吃什么呢?
武圆圆每日努力读书,努力陪母亲之余,抽空想一想这些就很累了,真的没心思理会莫七七身上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她是莫家的小姐,莫家再落魄还是有钱,一顿饭吃掉寻常人一个月的工钱,一身衣服能抵得过旁人三年五载的衣服之和。
她还能轻易去读寻常百姓拼命努力也不一定上得成的名书院。
这一点,武圆圆老嫉妒了。
所以,莫七七真没什么值得同情,更不用说要她这么一个穷苦的姑娘来同情。
有那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做出适合玉英姐口味的饭菜来。
武圆圆的心思,明明白白,杨玉英笑得不行,一边笑一边接手做饭。
“其实我的嘴也不挑,不必山珍海味,不必龙肝凤胆。”
如今大顺朝皇宫御膳房里,刘师傅和金师傅两位大师傅的手艺,她吃着就不错。
当年在纯王府吃过。
想必其他御厨就算不是个个都能做出顺她心的美食,也相差无几。
除了御厨,民间的厨子当然也有好的,奈何她见识少,去的地方少,目前没见到。
所以还是自己来吧。
半个小时后。
齐仲勋刚喝了一肚子酒,从酒宴上回来,一路吹冷风,到家时昏昏沉沉的脑子还是不怎么清醒,结果一进门,一股又香又呛鼻子的味道猛地冲过来。
只一刹那的工夫,齐仲勋精神大振,肚子轰鸣如擂鼓,分泌的口水几乎要淌落。
他连衣服都没有换,一双脚就不由自主地往饭堂去,越走越近,香味越发浓郁,口水越是横流。
推门就见桌前自家弟弟和武圆圆小姐正埋头苦吃,他一进来,武圆圆小姐到是客客气气地笑了笑,他那蠢弟弟只抬了下头,就又迷迷糊糊的把脑袋埋回碗里。
齐仲勋腹诽了两句,没忍住,让人添了双筷子,也捧起碗筷来准备再吃两口。
他虽然吃过饭了,但是酒宴上的饭,那哪里算是吃!
一道鲢鱼豆腐鲜香可口。
以陈酿蒸熟的无骨鱼一点都不寡淡。
看着只是普普通通的白菜汤,一入口简直让人的魂都飞到天外天去。
齐仲勋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多少,反正,他开始觉得,过去二十多年,他吃的饭菜那都是家里粗使丫头做的,哪里叫饭,喂猪,估计猪都不乐意吃。
家里是不是新换了厨娘?
齐仲勋决定,就按照自家老管家梅叔的工资给这个厨娘,一定让她像老管家似的,祖祖辈辈,子子孙孙都在自家干活,绝对不允许起一点外心。
等第二日,想了一肚子笼络人心法子的齐仲勋知道,原来他心心念念的厨娘竟然是武圆圆。
齐仲勋:“……”
三天后。
齐仲勋出去和刘夏应酬,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回味了下今天中午刚享用过的醉鸡,喃喃自语:“你说,要怎么留一个随便能和加布里这样的人合作,轻松赚八千块,一才学相当出众的女人,永远留在我家做厨娘?”
刘夏很随意地道:“你娶她呗!”
齐仲勋张了张嘴,冲刘夏翻了个白眼。
他这段时日诚然是被花样繁多,越来越美味的美食迷得不要不要的,但是,他不会为了口腹之欲出卖自己好吗?
又三天后,杨玉英领着武圆圆去杭安书院蹭课,准备先让她熟悉熟悉。
于是,当天的饭原来的厨子做的。
齐仲勋中午只喝了半碗粥,下午饿得不行,居然看见点心还不想往嘴里填。
他忽然就觉得,为了口腹之欲,出卖自己万万不能,可为了生命之大事,出卖一下,那似乎,似乎……咳咳,还是不行。
又如是数日,齐仲勋忽然发现周家的那小纨绔居然登堂入室,跑他们家饭桌上来了。
这小子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是为了武小姐而来。
齐仲勋不自觉暗地里观察了半天,还是无法确定武小姐究竟对周石飞是个什么样的心思。
这姑娘也奇怪,有时候看见周石飞就脸红。
话说,齐仲勋自以为无论身份,地位,财富,还是言谈举止,无不超出周石飞甚远,论相貌,二人不同类型,但也不能说他就比周石飞差。
周石飞生得精致,男生女相,虽并无脂粉气,却少几分阳刚。
他却是剑眉秀目,斯文中同样英姿挺拔。
武圆圆小姐面对他时虽性情一样多变,却都是落落大方,何时有过小女儿的娇态,偏偏面对周石飞,那感觉就是不同。
齐仲勋陡然察觉自己这点小心思,登时无语凝眉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最近真是太闲了,还是赶紧工作去。
第六十五章 奋进的外室(18)
周石飞与齐家二公子之间的暗潮汹涌,武圆圆没察觉,杨玉英懒得理。
她们‘两’个姑娘最近是真心忙。
杨玉英托了个口碑好的牙行,又请齐二公子帮忙,这才买了一处离齐家很近的宅子。
面积不大,就是一座普通的四合院,主要是地段好,前面是朱雀大街,后面临知府衙门。
和杭安书院只隔着一条街市,左近鸿儒遍地,白丁一个也无。
刘氏一开始知道,小小一座宅院竟然要足一千一百元,还吓得心里扑通乱跳,一个劲想阻止女儿,可来过两次,碰见邻居家的小孩子背书,又看到邻里几个女孩子穿着书院学生服出入,她就松了口。
等到知道隔壁住的是杭安书院的先生,还有著名书法大家一类人物,刘氏简直想砸锅卖铁也要买房子了。
虽说只是个乡下妇人,但刘氏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识,从她知道女儿竟又开始读书的反应,便看得出这是个对知识十足敬畏的女性,为了这些优质邻居,房子卖再贵,她也会觉得划算。
也确实很划算,要不是有齐家的关系,杨玉英想帮武圆圆从这地方置办产业,那真纯属做梦。
宅子买好,武圆圆自己盯着装修和搬家。
杨玉英也不给提意见,毕竟之后是人家娘俩常住。
只是武圆圆母女都节省,宅子本来就连家具一起卖的,她们也不嫌家具旧,能用的接着用,再添置些生活必需品便好。
第二件事更重要,武圆圆开始准备杭安书院的考核了。
杨玉英按照自己曾和武圆圆说过的计划,慢条斯理地安排她读书的进程。
大顺朝的书院,以前招收的学生都是全才,一门功课不合格,那就不要想入读。
还是现在在位的这位皇帝改革新政以来,科举有了极大的变化,在三年前,科举取士考中进士,也就拿到了做官的资格,但是现在,科举取士之后还要参加国考。
若是考户部的官员,考题就偏向数学。
若是考刑部,考大理寺等,那么考题中占据大比例的必然是大顺律。
想谋官,谋一个好位置,那真是要看看自己哪一方面有专长才行。
哪怕科举取士没考中进士,只要过了秀才一关,一样有机会参加国考,但必须在特长方面很引人注目才成。
也正因为这个,大顺各大书院也开始招收‘特长生’。
虽然科举目前来说,还只是男人们有资格参加,但是各地书院既然已经开始招女学生,无论能不能科举,录取方面,明面上到还一视同仁。
杭安这边比起京城和登州府,女子入学的更多些。
杨玉英借着《无名卷》,把相关资料都调阅出来仔仔细细研究过,就领着武圆圆去蹭课。
上了第十天课,武圆圆在数学,化学各个科目上进步不小,已经差不多能追得上杭安书院丙班的进度,虽然丙班都是启蒙不久的新生,可杭安书院的新生也不容小觑。
杨玉英都觉得颇意外。
不过,杂科里的农学,是武圆圆学起来最轻松,她也最喜欢的,同时最有天分的一门学科。
这姑娘嘴上不提,懵懵懂懂的也没怎么表现,但是只有农学一科,她会主动想办法占最前面的座位,连教农务的先生卢广,都对她印象深刻,哪怕知道她还没考上书院,现在是借书院山长的关系来蹭课,对她的印象还是颇好。
只能说,系统还真没出错,所谓时盟的预测也极有道理。
杨玉英这回做任务心态比较轻松,虽说如果武圆圆不做农学家,不做海蓝星现代农业的奠基人,有可能会出现大顺农业发展滞后,甚至出现一点千千万万百姓没饭吃,饿肚子的危机,但这并不是不能扭转。
农业科学方面的知识,杨玉英的数据库里不知有多少,到了她和元帅的年代,一瓶营养剂浇灌出的土地,三五亩就能生产出养活小半个城市人口的粮食。
虽然在这等落后的地方,既不能,也不适合研究那一类高强度的营养剂,但是简陋至极的版本,把粮食产量提高个两三倍,总归是颇有希望。
杨玉英那点对农业知识一知半解的了解,也足够培养出优秀的农业专家了。
水蓝星自古就注重农,精通农业技术的人才比比皆是,哪里就非得靠武圆圆?
所以,杨玉英没非要把这姑娘往既定道路上推的意思。
可事情还是朝着时盟预见的结果发展。
既然是她本身的兴趣所在,那自也非常好。
母女两个收拾东西收拾得差不多,老家那边的邻居特意送了封信过来,说是武圆圆大伯娘收人钱财,差点‘卖’了侄女的事,弄得村子里人尽皆知。
结果流言蜚语太多,她大伯娘受不了,收拾行囊也没知会她大伯父,就离开永安县,说是要去投奔她一个亲戚。
临走之前,她大伯娘还算有心,送儿子到永安县的一家小书院求学,还给她女儿说了一门亲事,不是村子里的人,是永安一户做买卖的商户,姓乔,家里有一家颇具规模的布坊,不说特别有钱,但也衣食无忧,比村子里最好的人家也要好上许多。
邻居还在信里感叹,果然是亲娘,就是要走,都提前给闺女打算好,和对待侄女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武圆圆看了信到是挺高兴。
刘氏却是忍不住嘀咕:“所谓齐大非偶,择女婿,还是门当户对更好些。”
小丽自幼也算是刘氏看着长大的,孩子脾气有些大,可那也是自家的孩子,刘氏和大嫂的恩怨,可没牵连到孩子身上,总归盼着她顺利。
到了武丽丽成亲那日,刘氏干脆带着武圆圆去给她撑门面。
这阵子刘氏休息得好,身体恢复许多,她其实还年轻,别看多年操劳折腾出一张老妇的面孔,可人才三十来岁。好吃好喝地养着,病也不怎么犯了,换上新衣服,头发上面是白,底下都开始反乌,如今稍微染一染,那是体面得很。
刘氏带着武圆圆到时,武家在乡下的老宅已经清扫地干干净净,门上贴了大红的喜字。
武丽丽没在永安县那窝棚里出嫁,反而回了老家。
此时一见刘氏就低下头,期期艾艾地喊了声:“婶娘。”
刘氏四下看了两眼,没看到武圆圆她大伯,登时蹙眉,大喜之日,到底不多说,反而笑着安抚了几句,又给她添妆,足足送了一箱颜色鲜亮的好料子。
绫罗绸缎,一样不缺。
第六十六章 奋进的外室(19)
乔家顺顺当当地来迎亲,便是知道武丽丽爹娘都不在,竟也很体贴地一句话都没多说。
武丽丽早先担忧的那些问题,一样也没有发生。
村子里许多人也来帮忙,族人多添了妆,武丽丽的弟弟武自强也匆匆赶了回来。
他眼下正准备童生试,他娘给他选的虽是个小书院,先生却出了名的严苛,除非父丧母亡,回家守孝,否则一概不许分心,他能回来一趟殊为不易。
一场婚礼办得极为妥帖。
别看村子里长舌妇多,杂事也多,可遇上事情,远亲都不如近邻,正经事上,大家还是颇团结。
就说当初刘氏被送回来,孤身一个,村子里闲言碎语是不少,可左邻右舍也的确看顾她。
要不然她一个病人,病恹恹的留在村子里怎么活得下去?
村中还有两个父母双亡的可怜孩子,一样吃着百家饭,病了,不去正经的医馆,可村子里也有自己的赤脚大夫,总能糊弄些草药吃一吃,总归每一个都没被饿死,冻死,好生被拉扯大了。
武丽丽大约也正因为这个,才坚持在村中办喜事,如果在她原本的家办,还不知能办成什么模样。
热热闹闹的婚事办完,刘氏就松了口气。
“小丽的暴脾气,在家里还好,只盼着她嫁了人,稍稍收敛一二。”
武圆圆也点头。
她知道,她家小丽姐心肠不坏,可那脾气真是连她这样相熟的亲眷都受不住,要是不收敛,到了婆家真不知会闹出何等是非。
黄昏送了亲,天色不早,武丽丽她那兄弟连夜赶回书院去,刘氏就干脆带着女儿在老宅里住下,如今武家大伯不在,大伯娘也走了,刘氏是打算在老宅里住到小丽回门,等事情了了再返杭安。
杨玉英忍不住蹙眉:“书院考核越来越近,你可别耽误了学业。你要是怠慢了学习,最后没考上书院,还得折腾一年,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武圆圆讷讷道:“小丽姐身边只有我和娘两个亲人了。”
杨玉英只好不多说。
可村子里的人对刘氏着实是好奇的厉害,好些人家找各种借口来串门,只要人一到,武圆圆就不好躲回去做功课,让杨玉英应酬这些人,别说她不乐意,圆圆都得提心吊胆,生怕哪里不对付,玉英姐一生气……那杀伤力一定比自家小丽姐强得多。
虽说杨玉英觉得自己是个忒好说话的人,但武圆圆不信,她也没法子。
好在也就三天,三日回门后,武圆圆和武家,怕是再难有什么联系。
“不如把老宅卖了,卖的银子给你小丽姐和强子分一分,置办几亩田地,或者买个小庄子之类,好歹有个进项。”
当天夜里,刘氏应付完来串门的邻居,四下打量了下屋舍,叹了口气。
叹完便拉着武圆圆计算,这宅子卖个什么价更合适,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不多时,整个村子的犬都狂吠不止。
刘氏吓了一跳:“怎么了?”
杨玉英伸手把刘氏护在身后,提着灯笼起身出去,骤然打开大门。
抬头一看,灯笼的光芒笼罩下,一张油腻腻的大花脸仿若鬼怪。
“啊!”
刘氏心里噗通乱跳,就听那大花脸哇一声哭起来,哭得眼泪飙飞,鼻涕横流,满身狼藉。
“婶娘,呜呜呜。”
“小丽?”
刘氏被她吓得气都不匀称。
武圆圆也受惊,缩头缩脑地躲在识海中。
杨玉英拖着人进门,提了热水让她洗了把脸,又喂了她两口冷茶,武丽丽这才冷静,抽抽噎噎地道:“乔家欺负人,他们家那二少爷是个傻子!我不要嫁过去。”
刘氏脑子里嗡一声:“傻子?今日迎亲时看,明明是个很体面的后生。”
“那不是二少爷,是他们家大少爷,他们大少爷是正常人,二少爷却是连路都走不了,只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知道,连话也不会说。”
“乔家把我关到新房里,锁了门,我砸昏了那傻子,踹开门就跑了。”
刘氏:“……”
杨玉英看武丽丽身上穿的还是嫁衣,只不过裙摆被撕得短了一大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武丽丽一怔,哭声更大。
杨玉英轻咳:“哭吧,哭好了咱们找村长里正评评理,媒人是哪个?来,我写一纸状书,回头就告乔家骗婚。”
这也幸亏被骗过去的是武丽丽,武丽丽性情彪悍,眼睛里揉不下半点沙子,从小就不肯吃亏,换了性子软弱的,还非让乔家得逞不可。
杨玉英果然坐下去写状书。
武丽丽都有些心惊:“我能别被乔家纠缠便是,还要惊动官府?”
杨玉英失笑:“经不经官府无所谓,姿态必须有,小丽姐你是正经出嫁的,不掰扯清楚,时过境迁,乔家也长着嘴,还不由他们浑说,这等事,女子总归吃亏。”
“且如今朝廷正执行新政,启迪民智,咱们去打官司,比以前容易得多。”
再者,若当真是乔家骗婚,也该给他们家张扬张扬,免得再有别的女孩子上当受骗。
杨玉英一纸状书写好,就听到外面好些人砸门叫喊。
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人人惊起,灯火通明。
刘氏歪在床上脸色发白,杨玉英安抚道:“小事而已,小丽姐,走,咱们出去。”
她伸手拿起状纸,唤武圆圆:“来,圆圆,你来,我教你怎么说,帮你小丽姐解决掉这个大麻烦。”
武圆圆一怔,她从来听话,如今也听杨玉英的,握着状纸,低头看了看,再转头看咬牙切齿的武丽丽,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勇气。
大门一开,武圆圆就见乔家夫人高氏,还有族人七八个,正堵住武家的大门。
高氏一脸骄横,满身戾气,一见有人出来,满腔的怒气再也按捺不住,手差点戳到她眼皮上:“你们武家什么意思?啊?新婚第一日,你们家的姑娘就打晕自己的丈夫跑了,她想做什么,今天不把武丽丽交出来,我与你们没完!”
其他人也纷纷吼道:“欺负人欺负到我们乔家头上,什么东西,赶紧交人!”
武圆圆脑子里嗡一声,呆愣半晌,嘴唇发抖,说不出一个字,杨玉英朱唇轻启:“别怕,你终会是脱出樊笼的鹰,眼前这些,野鸡而已,来,我们今天吃宵夜,红烧油炸,任尔选择。”
“噗!”
武圆圆忍不住笑出声。
第六十七章 奋进的外室(20)
武圆圆简直笑得停不下来。
不知玉英姐做了何等手脚,乔家夫人,还有一帮乔氏子弟,真就在她的眼中变成一群咯咯乱叫的野鸡,翎羽还挺漂亮,有的肥硕,有的结实,当然,也有瘦的,个个都仿佛很适合吃。
乔家夫人金氏,一开始没看清楚出来之人的模样,毕竟天色昏昏,村里灯灭的早,此时除了天上一弯小月,再无多少光亮,可武圆圆一笑,灯笼的光芒柔软地洒上她身,那虽然家常,在夜里却都能看出光泽华美的衣服,就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眼前。
这人笑得金氏心口一堵,不知怎么的,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看来人衣着打扮,可不似普通人。
乔家几个弟兄,人人手持长棍,到是没有乔夫人的好眼力,此时怒火上涌,喝骂:“笑什么笑,武丽丽呢,让她出来,她婆婆在这儿,还不滚出来磕头赔罪!”
武圆圆这才收敛了神色,按照杨玉英所言,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努力学习她玉英姐的架势,气沉丹田,朗声道:“懂律法吗?我大顺新律,凡男女定婚之初,若有疾残、老幼、庶出、过房、乞养者,务要两家明白通知,各从所愿,写立婚书,依礼聘嫁。”
“……若为婚而女家妄冒者,杖八十。谓如女有残疾,却令姊妹妄冒相见,后却以残疾女成婚之类。追还财礼。男家妄冒者,加一等。谓如与亲男定婚,却与义男成婚,又如男有残疾,却令弟兄妄冒相见,后却以残疾男成婚之类,不追财礼;未成婚者,仍依原定;已成婚者,离异。”
“听明白没有,要不要我给你解释得更清楚些?男家妄冒者,加一等。懂不懂?”
“当初你们让乔家的大少爷来迎亲,跟我丽丽姐说亲的也是你家的大少爷,别以为没证据,咱们村子里证人不在少数,现在改成让我小丽姐嫁你们家二少爷,做梦呢?”
“状书我都写好了,要不咱们也别在村子里折腾,直接衙门见,离得不算远,且看看县太爷怎么判!”
金氏一时语塞,目中流露出些许不知所措。
她带来的人也是面面相觑,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般发展!
回头定要好生和媒人说道说道,什么落魄农家女,什么爹另娶,娘远离,弟弟幼小,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可任由乔家处置,过门以后就是发现不对,想必也没什么法子。
结果那武丽丽自己掀了盖头,一眼看到自家二小子,登时大怒,吵闹个不停。
她锁了门好生跟她讲了半天道理,虽然自家老二是有点痴傻,身子有毛病,但是自家有钱,不会不管他,将来武丽丽替老二生下一儿半女,她必不会亏待她。
乔家娶她,那也是诚心诚意,给了足足三百块的聘礼。
眼下别说村中,就是县城,甚至府城,瞧瞧谁家娶新妇,能给三百块。
早些年,那可是五十块就能买一个水灵灵的清白大姑娘。
金氏说了半日,说得口干舌燥,屋里武丽丽终于不闹腾了,她还当小丫头认了命,不曾想趁着喜宴热闹的时候,竟然拿凳子砸破了自家儿子的脑袋,翻窗户逃走。
逃跑的时候还顺便在厨房放了一把火,烧了自家后院柴房。
金氏简直要气死了,二话不说叫齐了人手彻夜追赶,一路追到武家。
进村子之前她就打定主意,非要将这贱人好生教训一顿,让她知道厉害,安安生生跟自己回家,和二小子过日子。
这回非把她打服了不可,绝不会像以前那般客气。
她想得到美,结果一头撞过来,武丽丽那丫头没见到,先见了个满头珠翠,一身绫罗,通体富贵的姑娘。
人皆生有富贵眼,若是普通农户,金氏可不怕威胁,但报官二字出自武圆圆口中,金氏心里就咯噔一声,运了半天气,声音也低了几分:“当我们怕你不成,我,我叔叔就在县衙当差……”
杨玉英轻笑,使了个眼色,小声提点她。
“记下来。”
武圆圆也不是个不开窍的,抬头挺胸,身上的腼腆害羞一扫而空,“诸位乡亲父老为我作证,金氏在暗示,她在县衙有关系,有心妨碍县太爷办案呢。”
金氏愕然:“胡说!”
武圆圆冷笑:“我相信县太爷绝对秉公执法,金氏,奉劝一句,你最好别乱说话,县衙之上还有府衙,府衙之外还有监察司,这世上,是讲王法的。”
金氏一口气憋回去,堵得心口生疼。
这时,周围忽然一乱,有人惊呼:“金举人来了,是金举人!”
金氏脸上立时露出狂喜之色,转头看一头发花白的老人过来,连忙拜了拜:“伯父!”
金举人点点头,脸上有些不悦:“闹什么呢?”
金氏满脸恨意,急道:“伯父,你可要为你侄孙做主,我好好的儿子,娶了武丽丽那疯妇,新婚之夜她不光逃走,竟还敢打伤我儿,我必不与她干休。”
左右金家族人也杂七杂八地说了刚才发生的事,诸如武圆圆竟敢拿什么大顺律威胁一类。
金举人皱眉,不耐烦地看向武圆圆,居高临下,神色略带几分阴鸷:“这桩婚事是我一族弟保媒,他如今赴京游学不在,但留下书信一封,说明做的乃是武氏长女,与乔家二子的媒人。”
“今日,乔家成亲,大约是弟弟身体不适,兄长代为迎亲,这有何妨?你等莫要无理取闹,真若见官,且看看县令会怎么判!”
村民们登时炸了。
“这不胡说吗?”
“六礼都过了,当初给谁说的亲,咱们还能不知道!”
“哎,人家竟请了金举人过来,堂堂举人插手,武家怕是要糟。”
金氏登时大喜,装模作样地叹道:“到底是我自己择的儿媳妇,年纪又小,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只要武丽丽乖乖跟我回去,这事就算了了,咱们两家,还是好亲家。”
武丽丽躲在门内听,只觉身体麻木,心里也空荡荡的。
周围一片寂静。
金举人不耐烦地道:“就这样,不要再闹腾,一点子小事兴师动众的,谁脸上也不好看。”
他脸上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命令道:“开门,武丽丽已经是乔家妇,新婚之夜怎能回娘家,快回家去。”
金举人一句话,乔家那些后生们气势顿时十足,举着长棍就向前冲。
杨玉英瞬间把腿脚发软的武圆圆换下,拎起裙摆,一脚踹过去。
冲得最靠前的乔家后生登时抱着肚子惨叫飞起,砰一声撞在金举人身上,两个人跌作一团,痛呼声顿起。
第六十八章 奋进的外室(21)
金举人脸色发白,他简直不敢相信,有自己在,对方竟还敢动手。
“你,你,混蛋,无法无天!”
自从他考上举人,在家乡向来受人尊重,就是县太爷面前,他也能有一座位。这回不过是为了不争气的族弟,也为了金家的名声,才会出面。
在他看来,他站在这儿,这件事情就已经可以了结了,哪曾想竟碰上如此混不吝的女子,还敢打人!
杨玉英笑起来:“金举人,这可不能怪我,要怪,你该怪我家伯祖,安南都督武立诚。”
“我这位伯祖,当年没少和小辈们唠叨,遇到不着调的人,莫要多说,手持三尺青锋剑,先打了再讲道理。”
“我们武家的孩子们,从我姐到我,都喜欢听祖宗的话。”
金举人一愣,脑子里一时打结,没反应过来。
杨玉英轻笑了下,瞬间冷下脸,“举人是吧?想打官司,我们奉陪到底。”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紧跟出来的母亲,轻声道:“若是旁的事,我们也不好去劳烦本家,但如近乔家欺人太甚,这是要毁了我武家一族的名声。”
“伯父不是正好在礼部清吏司任郎中一职,依女儿之见,还是修书一封,和伯父商量商量,怎么收集证据,延请哪些证人出面,好把这个官司处理得更漂亮。”
刘氏眉眼含忧,完全听不懂自家女儿在说什么。
金举人却是个才学不错的正经举人,而且多年钻营求官,脑子里的弯弯绕绕也极多,听杨玉英一席话,抬头细看,从刘氏看到杨玉英。
刘氏也就罢了,固然衣着装扮妥帖,但举止中透一点局促,就是个普通妇人模样。
可他一看杨玉英,心中不免嘀咕。
注目片刻,不禁蹙眉,看了眼金氏,金氏也是一脸的懵懂,几乎只一闪念,金举人就转了念头。
金氏只是金家普通族人,不过是给家里一些孝敬,他一族弟又好事,跟着弄鬼。
他本着莫要闹出乱子,再影响自己声望,此次才出面做金氏的靠山。
升斗小民们在他面前不敢多说话,乖乖服软便罢,可若是事情真往大里闹,那就很得不偿失。
金举人是什么人?怎会为了这点子事,让自己担些名声受污的风险?
能考上举人的,别管人品如何,总归不是笨蛋傻瓜。
金举人抬头看了眼天色,忽然道:“金氏,你好生处理了这事,别让旁人看我们金家的笑话,也不许仗势欺人,我有事,赶时间,就先走了。”
他再不多看杨玉英,就好似刚刚只是来看热闹,并没有要给金氏撑腰的意思。
金举人来得快,走得也极利索。
简直是来去一阵风。
村民们都看得愣了愣。
金氏呆立当场,一时不知所措,此刻乔家这些人心气全失,再没有刚刚冲到武家时那股子戾气。
杨玉英轻笑了下,心里知道,这事算是了结了大半。
果然,金氏低了头,只是“……当初我们给了三百块的彩礼,这总要还我们。”
杨玉英轻笑:“律有明文,男家冒妄者,不追彩礼。”
武丽丽从后头走出,高声道:“可以还你们,我不想和你们家再有半点干系,只是我身上仅有一百,其他的你们自去管我娘要。”
她娘临走前,给她留了一百块,叮嘱她小心藏好,莫要让人知道,武丽丽当即脱下鞋,从鞋帮子里拆出来一百块的纸币,“把我嫁妆送回来,婚书还我。”
金氏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应下。
此时天色都渐明,朝阳即将升起,武家这边可没人打算留乔家人吃饭。
他们只好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整整忙了这一宿,到头来全是白折腾,金氏肉疼得恨不能一把火把武家烧个干净。
武丽丽却也很不平静,目送金氏一行人的背影远去,强忍着浑身发抖,终于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就没了力气,趴在桌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刘氏也忍不住抹泪。
想也知道,这孩子先是满怀期待与忐忑地嫁了人,结果发现自己嫁的不是她想象中的良人,气愤之下脑子嗡一声,砸了那人,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回村,精神和体力都消耗一空,要不是心中一口气还提着,怕是早就倒下不起。
事虽繁杂,可剩下的不过是细枝末节,杨玉英甩手给武圆圆,让她认认真真当了回家,做了一次姐姐和母亲的脊梁骨。
一开始不知所措,勉强撑着不露形色,到后面讨要婚书,搬回武丽丽的嫁妆,替她卖了老宅,安顿她在永安县暂住,还借周石飞的关系,帮武丽丽置办了一个小小商铺,解决生计。
武圆圆的身上,渐渐有了些果决坚定的品质。
一回到杭安,她就沉下心,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准备杭安书院的考核上。
努力到什么程度?一日除了四个小时的休眠,她每分每秒都在用功,有时候操持着肉身待在杭安书院的课堂上,或者齐家的书房内,有时候缩在识海中,勤学不辍。
武圆圆固然也需要休息,可正经能利用的时间,比普通人最少能多出差不多三分之一。
又有杨玉英贴身指导,各地的资料想要什么有什么,短短一段时日,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
两个月过后,加布里先生要回国了,这日在杭安酒店举办的告别晚宴,武圆圆也是座上宾。
捏着一杯西方那边颇流行的,五颜六色的酒,拖着浅蓝色的长裙,在大顺朝众多名流士绅,还有其它诸国豪商中间徐徐穿行,驾轻就熟地应付这些人的玩笑,鼓励,偶尔大大方方说几句西人常见的问候语,也学着玉英姐莫测高深地打着哈哈,应酬根本不认识,不熟悉的客人。
当然,也愿意同一些醉心艺术和学术的学者,躲开人群,钻入各个角落,聊一聊书本,聊一聊大家都很感兴趣的话题。
偶然间在大堂锃亮的石柱上看到自己的剪影,模模糊糊,不见眉眼,可是,与以前却是大不相同了。
她以前绝没有这般挺直的脊梁,也没有这般从容的气度。
“玉英姐,谢谢你。”
“等你考上杭安书院再说。”
第六十九章 奋进的外室(22)
半个月后。
武圆圆走进杭安书院考场时,差一点就同手同脚。
一连十三天的各项考核进行到一半,她却已经学会叼着毛笔和一群未来同窗们,一起巴拉巴拉地对题目,扯闲篇,吐槽伙食永远没味道,破宿舍老鼠咬脚趾头都没人管。
等到考核进行到末尾,武圆圆上能哄抱头痛哭说自己没考好的小姑娘,下能脚踢幸灾乐祸,翻着白眼嘲讽人的瓜娃子。
当然,她在杭安正逐渐变得小有名气。
综合成绩,武圆圆姑娘在新生中竟然排在了第十九位,进入前二十的大名单。农学,甚至排到前三名。
算数,格物几门,也在前十。
算数初级测试时竟然还排了一次第三。。
杭安书院的考核同其它书院大体上没多少不同,除了四书五经,算数,格物等专业课程,每一门都要考以外,还可以参加杂项考核。
例如农学,例如骑射,例如音乐,绘画等各类,都属于杂项。
杂项拔尖,加分方面会占据优势。
且杭安书院的山长莫先生本身是绘画大家,为人很有些山野隐逸之士的浪漫情怀,这些年来,他们书院在杂项上投入的教学资源颇多,相比于其它书院,也更注重对学生的全方位培养。
莫大家就不止一次公开说,学生们读书,不全为了科考,学问无高低贵贱之分,任何一种人才,都能立足于世。
而且如今科举考试也早就不只是非读四书五经,非要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才能考得上了,莫大家自然更是我行我素,偏偏他这般折腾,杭安书院的学子们居然成才者颇多。
不光考上进士的比率很高,就是没考上进士,没参加国考的那些人,也有很好些堪为名士,被当今陛下下旨征辟。
反正杭安书院和江南书院,京城书院,皇家书院那些负有盛名的大书院比,或许还差一些,但是比起其它小书院,学生们绝对也是天之骄子。
每一年考核,杭安书院受关注程度,在大顺朝的各大书院中,至少能排在前二十名左右。
至少杭安的青年才俊,很少舍近求远。
如今武圆圆在这一届考核里排了相当不错的名次,名次高也没什么,比武圆圆厉害的考生还很多,而且真正天才的都在前五名。
她之所以令人关注,那主要是因为她这姑娘是个彻头彻尾的生面孔。
每年考杭安书院的学生无数,能进入者十不存一,且个个都是年轻学子中的佼佼者,无不是早就扬名杭安内外。
各地赌坊都没少为此开赌局,点评各位考生,早早地就把热门考生们的姓名来历都调查清楚了。
可武圆圆没参加考核之前,却是没几个人知道。
齐家二公子齐仲勋和加布里先生到知道她很有才学,但齐家说到底并不在文人圈子里,武圆圆去考书院之前,齐二公子也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等心思。
反正,武圆圆就是忽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猴子。
转眼间考核便到尾声,结果还没出来,可成绩素来公开透明,学生都是什么水平,一看便知,谁能进书院谁今年进不来,明年再接再厉,也大体差不多清楚了。
武圆圆综合成绩,新生里能排前二十左右,她的相关资料当然也瞬间就出现在很多人面前。
姓名武圆圆,随母生活,现居永安县,乃洛阳武家三十七世孙,旁系子弟。
“洛阳武家的小姐,那到不奇怪。”
好些人一看到洛阳武家这几个字,就都接受了武圆圆有如此才华的现实。
反正同去考杭安书院的那些新生们,都和武圆圆相处得不错。
不多时,终于到了公布成绩的日子。
周石飞也不知为什么,到了这天总觉得躺不安生,睡不踏实,一宿翻来覆去的,天不亮就跑去杭安书院门口等消息。
清晨,朝阳初升,榜文贴出。
武圆圆的名字赫然在上。
综合成绩还拔高了一大截,第七名,进入前十,入读杭安书院甲班。
今年一共五百四十九位考生,十三天淘汰下来,武圆圆入学最后的五十名新生大名单,至少在杭安城,她已经是诸多学子中最优秀的那一批了。
周石飞轻轻地吐出口气,却是耷拉下脸,莫名的有点难受,本来准备好的礼物,他拎着迟疑半晌,到底没有跑去齐家见武圆圆,也没有送。
在家里窝了好几日,这日正百无聊赖地吃饭,就听外头偷懒的两个小厮嘴里吐出‘武圆圆’的名字,他身体一下子就坐直了好些,耳朵直愣愣竖了起来。
“那么说,武圆圆当真是洛阳武家的小姐了?以前都是传闻,到没证实过。”
“大约是吧,前两天杭安书院的武明俊还邀请武小姐回家了,听说这两日一口一个‘小妹’的叫,肯定是确定身份,说不得还是近枝呢。”
“也是,武家是大族,从洛阳武家分出无数支脉,遍及大顺朝各大州县,尤其是那些年战乱,武家也被祸害得不轻,有一支流落到咱们这里,没什么好奇怪的。”
“哎!”
周石飞脑子里回想起自家友人三胖跟他说的话洛阳武家的小姐,哪怕是旁系的,他也别想打主意。他这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
可其实,他哪里有喜欢武圆圆?
最多也就,有那么一丁点的好感,当初有心要她,也只是随便养着而已。
但是,感觉就是很难受。
“啊啊啊啊,讨厌死了。”
武圆圆却没想那么多,认认真真准备要进杭安书院读书。
话说,她被正经的洛阳武家嫡系一支的武明俊,武公子邀请去家里做客时,她一晚上都没睡好觉,纠结的不行。
没想到武明俊家,从老的到小的,竟然一个质疑她身份的都没有。
武圆圆不过简单地叙了叙族谱,她就和书院的武先生成了同一辈的人,底下还多了一堆侄子侄女,甚至还有侄孙辈。
小姑娘回到家脑子还发懵。
杨玉英笑得不行。
“你以为族谱是随便能给外人看的?你既然能背得出一部分族谱,那差不多百分之九十九是武家的人,再说,你是武家的小姐,难道武家会觉得丢人?”
武家是世家大族没错,上头出了不少当官的,有权有势的,甚至还出过皇后,贵妃,王妃,但武家的中坚力量,大部分都是普普通通的读书人,也许一辈子连举人都考不上。
不要说武家如今不比以前,就是最鼎盛的时候,能考到杭安书院前十名的年轻人,武家也不会不稀罕的。
“你们都姓武,五百年前本是一家,当时给你安排这么个身份,就是为了省事,省心,省力,免去要和周石飞撕扯折腾的麻烦。好在现如今不讲究牵连九族了,否则我还不敢给你随便认这种族人无数的家族呢。”
第七十章 考核近
武圆圆其实也没那么矫情。
她毕竟在曼华楼当了两年多的歌女,就算本性淳朴,也不会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一生不出诓言妄语。
如今不担心露馅,她也就略心怀忐忑地认下洛阳武家小姐的名号。
“对丽丽姐,说不得也有好处。”
武家的名号,并不会看在上头那些人眼里,但是对于寻常百姓过日子,这名号也好使得很。
武丽丽在家做点小生意,那些乡绅商人知道她,哪怕只是知道,提上两句,底下人擅长揣摩,说不得就能帮衬她的生意,真要被人欺到头上,报出名字,还能保护自己。
杭安书院顺顺当当开了学。
杨玉英看着武圆圆顺利进入书院甲班,正正经经地读书,虽然偏爱农学一门,可是其它功课竟然也超出杨玉英的预料,成绩都还可以,名列前茅者有,中等的也有,可总体来说,绝不至于跟不上其他人的进度。
一切顺利。
杨玉英就抽了一日,陪着武圆圆逛了会儿街,给她挑了好几套漂亮衣服。又和她交代好这些日子赚回来的身家。
武圆圆一直都在,她与加布里和齐二公子等人的来往,武圆圆心里有数,其实也没什么可多说的。
“周石飞幼稚些,也不算坏人。”
杨玉英只叮咛了一句,“无论你最终选谁共结连理,都无所谓,最要紧的是读书不能松懈,要有安身立命的本领,有情时同心上人共赏花月,无情时也不必烦忧,你自己学会的,自己拥有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武圆圆心下不安:“玉英姐?”
【离开副本:是|否】
【玩家等级达标,可选择:植入虚假替换记忆,消除记忆,保持原状。(可预设条件触发)】
杨玉英笑起来:“有件事想告诉你,唔,我觉得,现在我们圆圆应该不会被吓到。”
“什么?”
“我并不像你想的那般,是你自己脑子犯了病,变出来的人。”
武圆圆一愣。
“你只需要知道,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起我的事,一旦你想说出口,就会触动我师门的某种禁制,让你忘掉有关我的一切,唔,我想,你并不会乐意,所以,从现在开始就要注意了。”
武圆圆小小地喘息了两声,似有些惊意,更多的却是担忧:“玉英姐,你要离开圆圆了?”
“是的,不过,我们会再见的,你好好读书,说不定再会之日会很快。”
杨玉英笑着推开窗户,让武圆圆坐好,伸手打开一本练习册,给她批改完,照例把错处挑出来,然后勾选同样类型的题目。
“改错,然后继续做。”
武圆圆趴在书桌前做题,杨玉英吐出口气,离开了副本。
【任务:请帮助杭安城武圆圆成为第一代专业的农业科学家。完成度:百分之二十九。】
任务完成度低,暂时奖励就别想了,杨玉英也不介意,她私下觉得,这类小生活副本,就是给她休闲改换心情用的。
杨玉英从船屋朱红色的龙门走出,涉水而上,于凉亭处饮一杯香茗。
深秋少雨,这日到是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登州地界上寻常百姓都开始穿起棉衣。到不是天当真如此寒冷,着实是寻常百姓家,很多都是夏装单衣过后,直接就穿棉。
天冷天热的,多挨上几日,省得还得置办夹袄。
杨玉英照着长平书院常用的书单读了几日书,长平书院考核的日子就临近了。
收拾好行囊,她便先要去登州城报名,然后过初选,再参加复试,最后进入考核程序。
在杭安,这个过程统共是十三天。
在登州,这个过程要长些,要二十天左右。
和杭安书院相比,长平书院这边的先生数目略少,报考的学生估计反而要多些。
毕竟杭安那边并不只是一个杭安书院,别的书院差一点,到底还是有。
学生们的选择更多。
可是在整个登州城,正经的,能得到朝廷官方认可的书院,唯有长平书院一家。
但凡是有野心,想在学业上取得成就的学生,必然只会考长平。
一入登州城门,杨玉英就怔了一下。
她不是没来过登州,可像如今这般热闹的场景,还真是生平仅见。
不知多少身穿儒装,一身的斯文的少年男女,在街市上结伴而过,争论诗词文章,乍一看,颇有些太平盛世,文教盛行的意思。
当然,也有人仗剑高歌,做武人打扮,一样是想考入书院,出人头地。
“可是杨家小姐?”
车马晃进城内,门口就有一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迎过来,拱手行礼笑问。
杨玉英撩开车帘看去,轻笑:“肖总管。”
中年男子一怔,颇有些惶恐地弯下腰:“杨小姐竟认得在下!”
这人是纯王府大总管的徒弟,十年前陛下废除了太监制度,宫里,各大王府的太监就越发稀少,也逐渐都安排到并不重要的岗位去,这人的师父却是以太监之身,多年如一日受纯王看重,在王府里也算相当要紧的人物。
杨玉英哪能不认得他?
但在肖总管自己看来,就不免心下惊异,眼前这位小姐当真是消息灵通,怪不得世子爷重视!
世子爷本来打算亲自到城门迎接,要不是王爷正好送了急信过来,世子爷担心赶不及,也不会打发自己来接。
肖总管立时更殷勤了三分:“小姐放心,世子爷早有交代,宅子已经安排好了,您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赵奕安排的宅子,就在长平书院东面的平安巷。
此地在登州来说,可谓寸土寸金,每逢考期,房租就直线上升,而且没关系绝对租不到,赵奕准备的却是套四进的大宅子。
花木扶疏皆妥当,论起精致细腻,并不输给京城名园。
杨玉英举目四顾,点点头:“你们世子有心了。”
如果是她自己来,这等时候想找个特别舒服的宅子住,怕有点难,眼下正是登州城最热闹的时候,住宅肯定紧张。
但是现在纯王世子爷赵奕在,就算杨玉英想不开,非得要住刘知府家,怕是那位清正廉洁,颇有些严肃的知府大人,也愿意妥协,给她腾让个地方。
肖总管正吩咐人搬行李,就见对面也来一车,拉车的马匹身无杂毛,马车更是奢华。
不多时,从里面下来一撑着把油纸伞的少年公子,抬头看向杨玉英,眉眼含笑,微微颔首。
第七十一章 ‘夏志明’
这公子一笑,杨玉英轻咦一声,不自禁有一点恍惚,想起一句俗之又俗的俗话。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穿着打扮皆简单,但只立在车前,这车,这马,这青砖黛瓦,就都生了光辉。
而且,此人眼熟。
杨玉英绞尽脑汁想了片刻,恍然大悟,他像元帅。
只是元帅的皮肤是古铜色,身材高大,骨头架子虽也属于纤细的一类,却充满力量,而且自她遇见元帅,元帅便是一张成熟脸,似乎直到死亡,也没有多少变化。
眼前之人却是还残留着少年的模样,稚气未脱,顶多双十年岁,面孔英俊,唇畔含笑,斯斯文文,身子骨也瘦弱,皮肤白皙,手指修长透明。
和元帅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那公子举步进了左边宅子的大门,杨玉英笑了笑,不成想,元帅居然是个大众脸。
就这一分的神似,不自觉便让她心起涟漪,生出三分好感来。
杨玉英吐出口气,转身进自家的宅子。
却说她刚才关注过的公子哥,进了隔壁的大门,本端庄到圣洁的眉眼一挑,笑得露出两颗牙齿,不显轻佻,到是一副洗不脱的风流相:“小尹,刚才那姑娘,从眉眼到身段,再到衣着打扮,还有眉心一点红梅妆,微笑时嘴角的弧度,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他身旁做小厮打扮的少年郎低头不语。
“真的,早些年我画的美人图,你难道没看?是不是个个都是那副模样。”
小尹一怔,回忆了一番,居然还真是。
这家伙擅画,尤其擅画人物,画的几幅私藏不卖的美人图,果真衣着打扮与刚才那姑娘相类。
“真巧啊!”
公子喃喃自语。
是人都有喜好,他的喜好全是脑子里想象出来的,因为身边并无兄弟姐妹,幼年母亲又早逝,他很少和女孩子亲近,自然也没有女孩子能做参考,作画时一概全凭自己喜好。
今天一下车,画中人活脱脱出现在眼前,可是吓了他好大一跳。
“若非我向来稳得住,差点以为见了画中女仙,哎,要是吵吵起来,唐突佳人,那可是罪过。”
身边小厮小尹叹了口气,愁容满面,呻吟道:“你还有心思管旁人?”
少年公子一抖油纸伞,伞身合拢,顶部弹出一条细线,飞上半空卷落一颗熟透了的柿子,在身上擦了擦,划开一道,咬了一口。
“唔,好吃。”
赵奕为杨玉英安排的宅子极好,若想幽静,院门一闭,便能尽享清幽,若要嫌冷清,大门外穿过小巷,处处是文玩古董的商铺。
后门开,则是登州城颇为热闹繁华的庆荣街,街道两旁,食铺酒肆茶楼一应俱全,卖艺的,卖唱的,手艺匠人也是数不胜数,每逢傍晚,华灯高照,游人如织。
杨玉英独坐书房看书,赵奕给安排的丫鬟下人们到是经常可以出去玩,每天都能看到很多新鲜事,回来就给她说几个登州城的小乐子,博君一笑。
数日过去,长平书院考核开始的日子临近,杨玉英好几日都没出门,略有些闷,这日天气不错,她就打算出去放松放松。
而且,临离家前,青霞观给杨玉英送了一盘子通窍丹,据说服之脑清目明,杨玉英试了试,药效且不去管,但那淡淡的薄荷味蜜丸,居然颇为爽口,一点也不似寻常丹药那般苦涩。
她一路上当糖豆嗑了小半瓶子,这般喜欢,怎么也应该准备一份回礼。
到不必什么稀罕物,多准备些吃食零嘴就很好。
李道长最疼小徒弟们,对他们家的小道童好,哄小孩子们高兴,到比对她好更让她开怀。
杨玉英拿了钱袋出门,刚走到街市上,就听前面有个极暴躁的大嗓门道:“奸商,一斗米敢卖三角钱,明明去年才一角而已,今年翻了三倍!你今天降价不降,你要是不降,我高义拼着大牢里走一圈,也得先弄死你,好给我们老百姓出口气!”
周围一片嘈杂。
左右好些书生指指点点。
杨玉英一时也觉有意思,抬头看去,就见说话的大嗓门身量高,脸色微红,却是一身儒装,粗大的肩膀上还背着个书箱,竟似读书人模样。
“你说,你今天降价还是不降!”
被他拎住的粮铺掌柜满头大汗,苦哈哈地道:“这,这,小的说了也不算啊!”
大嗓门冷笑:“不算数?那很好,赞同老子的人多,所以老子说了算……”
他话音未落,一清清爽爽的男音忽然响起。
“这位仁兄,此言差矣,我看,在这的乡亲们,赞成人家掌柜这定价的,才占了大多数,大家都不乐意粮食降价呢。”
大嗓门愣了下,暴怒:“哪里来的小白脸,说的什么屁话!”
杨玉英顺着声音看去,见此人正是她那‘邻居’。
说起来因忙着准备考核,到没进行睦邻友好一类的活动,不过,周围的宅子多数都租给要报考长平书院的考生们了,而且还不似一般的考生,这位有一点可能是她未来同窗。
被那大嗓门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这公子哥竟是不急不怒,神色淡淡,面含微笑。
“兄台别急,你若不信,我们问一问?”
公子指了指旁边正拎着麻袋采购粗粮的一老汉,“老人家,这米价,您觉得需不需要降低些?”
那老汉登时就吓了一跳,冷汗都冒出来:“又要降价?可不能啊,好不容易才涨上去些,不能再降了。”
公子耸耸肩,伸出手,修长洁白的手指点来点去,接连点中好些人。
人人皆道粮价再不可降。
那大嗓门瞠目结舌,半晌怒道:“你这是搞什么鬼!”
“仁兄,在下又不认得你,更不认得这掌柜的,怎么会搞鬼?”他笑起来,施施然拱手行礼,“在下夏志明,京城人士,在京里还有两分名望,在此便以我这名声作保,这位掌柜的粮价并不算高,比之京城,还略低些,不过比江南等地,略高些许。”
“看来登州刘知府,治理地方有方,来年考评,必是优等。”
大嗓门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杨玉英也侧目:“夏志明?”
他要是夏志明,那才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