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阻拦
狄狐这老家伙突然来这么一出,楚云清着实没有想到,他脚下一个滑步,猛地顿住。
“你闹什么?”楚云清低喝道。
狄狐挣扎着想要下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苏载是个挨千刀的狗东西,我可不救他闺女,这就收拾东西回家!”
“你回个屁的家,现在说不定那里都是灰袍的人。”楚云清一把将这老小子按住。
“那也总比老子心里憋屈强!”狄狐梗着脖子,一脸倔强。
楚云清心道这老家伙怎么着也百多岁了,自己暂且忍耐,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所以,他轻咳一声,苦口婆心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医者仁心,您老又被人尊为神医,焉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你可拉倒吧,喜欢把渡人救人挂在嘴上的是那些秃驴,我可不傻。”狄狐先是嗤笑一声,继而恨恨道:“你是不知道当年苏载是怎么对我的,所以现在才催我去救人,你要是知道了,不也得给那狗东西两拳?”
楚云清深吸口气,道:“你不跟我说,我怎么会知道你二人之间的事情?你要有什么苦都可以跟我说,我这双拳头保管给你出气。可太子妃是无辜的,您老这么大岁数了,忍心跟个小姑娘赌气吗?忍心看着一小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狄狐嘴巴动了动,老眼含泪,一脸期待,“你真愿意给老夫出气?”
楚云清沉沉点头,“那也得分情况。”
狄狐顿时不感动了,此时就要去抢楚云清身上的包袱和木箱子,摆明了一副非得回家的样儿。
“你可想好了。”楚云清索性一松手,胳膊一抱,“现在我是好话跟你说着,你但凡想走,那某家可就得用强了。”
狄狐一听,这暴脾气就上来,不忿跳脚,很是愤怒,“好啊你们一个个的,苏载当年因为他弟弟威胁我,如今你又因为他闺女威胁我,合着真当老夫是吃素的不成?有种的你今天就把我...”
楚云清上去就是一拳。
狄狐只感觉眼前一黑,眼眶一痛,面前本是朦胧晦暗的夜色里便多了无数星星。
吧唧,脚下一滑,人就摔在了房顶上,眼看着就要擦着瓦片滚下去了。
楚云清摇摇头,随手打出一道金光,如绳索般将这老家伙缠住拽了回来,然后将大包小包的行李连人一并扛了,头也不回地就往宫里去。
……
还是上次来时的那道宫门口,只不过这回不用翻墙了。
公冶旬穿着一身清净道袍,貌似风度翩翩实则有些憨憨地站在那,腰上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腰牌,上面只有一个‘禁’字。
四下值守的禁军连瞧都不往这边瞧一眼。
楚云清就飞身而来,公冶旬连忙迎了上去。
“你这...他这是?”公冶旬看着背后那连着绳子捆在木箱上的瘦小身影,嘴唇动了动,一脸惊讶。
“没时间解释了。”楚云清低声道:“这就是老神医狄狐,咱赶紧的吧。”
话说完,人便往宫里跑去。
公冶旬呆呆地看着这人背影,心里下意识想到了师妹之前说过的话,不是用请的,而是用自己的方法。
合着这人的法子,就是直接来硬的,将人掳来?
公冶旬摇摇头,唯恐有失,连忙拎起道袍跟上。
……
这回当然不是那个假山了,公冶旬直接领着楚云清往东宫里头进。
“止步!”东宫的侍卫胳膊一抬,就将他们拦下了。
公冶旬亮了亮腰牌。
侍卫看了一眼,没说话,也没多余的动作,明显是恪尽职守,就是不放行。
公冶旬皱眉道:“这可是陛下赐下的金腰牌,这偌大皇宫皆可行走自如,你敢拦我?”
这腰牌是皇帝赐给岑夫子的,普天之下就这一块,原因当然是对方给他炼制长生不老药,所以对清净门也颇多礼遇,这在宫里人人皆知。
见这腰牌如陛下亲临,公冶旬这是第一回使,可没想到第一次就失利了。
“这腰牌是真是假,我看不出来。”侍卫说道。
公冶旬一噎,随即道:“那你不认得我?”
“认得。”侍卫点头。
“那不结了,我还能骗你?”公冶旬道。
侍卫看他一眼,不咸不淡道:“顾真人都还能下毒呢。”
公冶旬一听,饶是以他的脾气,此时也难免不悦。
“下毒之事尚未查清,连太子都还没说什么,你凭什么出言污蔑?”他呵斥道。
这侍卫笑了笑,不说话了。
楚云清有些不耐,他倒不是瞧不起这侍卫,只是在这拿捏属实没劲,尤其还是给个假太子看门儿的,谁知道这侍卫是不是对方的心腹,在这故意挡道?
是以,他直接就要往里走。
“大胆,你想强闯不成?”这侍卫脸色一寒,当即按剑。
一旁,一直看着这边的宫卫们也是神情不善。
“你不认得这腰牌,那你知道太子离宫是去请老神医了么?”楚云清盯着眼前的侍卫问道。
这侍卫被他这么一盯,心头就是一跳,下意识就移开了目光,不过转而便有些羞恼。
楚云清上前一步,把背后包袱丢到公冶旬手里,然后提溜着大木箱,上边是还昏睡着的狄狐。
“他就是老神医,太子妃如今中毒已经有两三个时辰了,要是耽搁了,你能担待的起吗?”楚云清问道。
这侍卫嘴唇动了动,还是很不服的样子,大抵是想争辩些什么。
楚云清却根本不理他这一套,一巴掌就将其拍开,“太子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全家老小都得因你受难,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这么没脑子?”
话说着,便领着公冶旬直接往宫里去。
这侍卫愣愣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却只是紧握了握拳,再没敢阻拦。
他当然认得那块腰牌,只不过心中瞧不上清净门的这些人罢了,事后要真追究下来,自己肯定是要受罚的。而如今对方既然请来了老神医,他当然没理由再阻拦。
楚云清快步而入,平时随侍的宫女和太监几乎见不着一个,只是穿过回廊,刚到寝宫门前,一个看气质就有些剽悍的老宫女,把他给拦下了。
122.异样
这宫女年纪看起来三十多岁,已然算是宫里的老人了,穿着打扮很是朴素,容貌略有几分风韵。
只不过她气质剽悍,有种冷然之感,且四下宫女太监根本不敢与之对视,匆匆看过来的眼神也隐含害怕,显然这宫女不仅年长,还颇有手段。
“你是何人?”她上下打量了楚云清一眼。
“某家是殿下的门客。”楚云清大大咧咧道:“这回把老神医请来了,你速速让开,要他进去给太子妃瞧瞧。”
“胡说八道!”面前这宫女冷哼一声,“太子殿下哪来的什么门客,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这东宫撒野?”
这时,公冶旬匆匆赶来,喘着粗气,亮了亮手里的腰牌。
岂料这宫女根本不搭理他,就这么拦在寝宫门口,愣是一副谁都不能进的样子。
楚某人登时就怒了,妈的,这东宫里的人还真是邪了门儿了,侍卫侍卫拦路,宫女宫女堵门,这是把东宫当自个儿家了,合着太子妃的命真就不重要了?
“你给我让开!”楚云清喝道。
这宫女反倒朝前踏了一步,目光锐利,寸步不让。
楚云清从她身上感知到了真气的波动,想不到这人还是个有武功在身的。
他点点头,暂压火气,问道:“你不让老神医进,太子妃的毒怎么办?”
“除了太子,谁都不能进。”宫女说道:“况且谁知道你弄来的这老梆菜是什么人,你说他是神医他就是神医?”
这时,还不待楚云清开口,原本昏睡在大木箱上的狄狐就猛地跳了起来,一巴掌抽在了这宫女脸上,“你他娘的才是老梆菜!”
楚云清懵了。
公冶旬本来还弯腰喘着粗气,这一下愣是岔了气,呛得脸色通红,大口咳嗽着,不过好歹是顺了顺气,没去见祖师爷。
对面,那宫女嘴角被抽出了血,她捂着嘴角,发髻有些乱了,此刻也有些懵。
“你,你敢打我?”她指着站在箱子上的瘦小老头儿,不敢置信道。
“周风致那鬼婆子是怎么调教你们的,啊?一帮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狄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破口大骂,唾沫星子乱飞。
每个宫女进宫后,都要统一经受调教,然后才会被分派到不同的贵人手下,而不合格的,则是去洗衣房这等出力的地方。
周风致,就是负责调教这些宫女的老嬷嬷,在宫里是能与大内总管相提并论之人。因其手段狠辣,早年被那些宫女们私下起了个绰号,就叫“鬼婆子”。
最主要的,是这人算是跟狄狐是一时之人,两人还颇有渊源,并且她现在也还活着。
周风致的名讳不是谁都能提起的,而百岁之人,也不是谁都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此时,听见这老头儿不仅知道周风致,而且语气不惮,没有半点忌讳的样子,这宫女明显是有些慌了。
但她好歹也是这东宫的掌事,达官显贵也是见过不少,当下心中虽是犹疑,可眼里却不露怯。
她捂着嘴角,脸色阴沉,仔细看着狄狐,似是要将他牢牢记住一般。
“看看看,再看给你眼珠子抠了去!”狄狐小眼睛一瞪,随即一拍楚云清的肩膀,“小子,你不是说一双拳头能给老夫出气嘛,先教训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
得亏他站在箱子上,勉强够到了楚云清的肩膀,只不过听他说这个,楚某人当然没空理会。
“还是正事要紧,琐事待会儿再说。”楚云清直接道。
狄狐方才也就是随口一说,此时哼哼几声,就从箱子上跳下来了,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当先往寝宫里走。
那宫女犹豫半晌,终是没敢再拦,但还是紧跟在后头。
一旁,还有几个机灵些的宫女赶紧跟了上去。
……
寝宫里,脸色苍白的顾眉舒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的身影。
而床上,则躺着昏迷不醒,脸上毫无血色的苏允晚。
外边的门开了,有宫女迎了上去,转而便有不掩喜色的轻呼传来。
珠帘拂动,有人走了过来。
顾眉舒眼睛动了动,下意识看过去。
因着如今体质特殊,楚云清现在无需刻意,也可做到尘不加身,所以他总能保持干净,只不过一天毫不停歇地奔波下来,脸上或多或少也有了些疲色。
顾眉舒看到他的时候,一直平静的眼中闪过些惊讶,更有些莫名的情绪。
“不是我做的。”她轻声道。
不知怎的,换在之前她都没有解释,可当看到楚云清出现在眼前之后,她下意识就想要解释,哪怕对方还怀疑自己,哪怕对方可能并不相信自己的话。
楚云清本来无心多想,只催促着狄狐上前,此时没想到顾眉舒会当先开口。
他愣了下,随即点点头,没说话。
顾眉舒心底莫名有些酸意,她低下头,咬着唇,双手紧攥。
“我相信不是你做的。”这时,她忽然听见身边之人说了句。
顾眉舒怔了下,连忙抬头。
楚云清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边上。
顾眉舒嘴唇动了动,眼睛里竟然有了晶莹。
楚云清看着,心中一时也有些难言的情绪。
“好了好了,赶紧给老夫腾个地方。”狄狐嫌弃地摆着手。
顾眉舒赶紧起身,不过有些疑惑道:“这位是?”
“神医狄狐。”楚云清认真道。
狄狐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介绍自己,这有些郑重的样子反倒让他有些不适,毕竟这小子可不像是这么懂礼貌的人,现在自己的眼眶还抽抽得疼。
顾眉舒看着这眼眶发青浮肿的老者,又看了眼楚云清,大抵是明白了什么。
她走到了一旁,站在了楚云清的边上。
狄狐看了眼,嘴里‘嘁’了声,“女娃娃,你家男人可不好管啊,心里头可是紧着其他女人。”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楚云清添堵,不外乎就是开玩笑的混不吝,而所说的女人当然就是苏允晚了。
只不过顾眉舒想的却是艾小舟,本来她还因狄狐前半句而有些莫名羞涩的异样,可听完后半句,心里头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的苦涩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禁问自己这是怎么了。
而楚云清则是狠狠瞪了狄狐一眼。
狄狐顿时干咳一声,走到床边,脸色认真起来。
“那个...”冷不防,先前那宫女开口了。
狄狐看了过去。
宫女小心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狄狐一路都是躺在箱子上,楚云清有真气护体,轻功飞掠当然不染风尘,可狄狐却是沾了一身土。
本来他也是个爱干净的人,只不过救人为重,也顾不得洗漱或什么形象了。可没想到,这时候还反倒被人嫌弃了?
狄狐心里这火噌就上来了,脸色一沉,看样子就是想再上去扇她一耳光。
123.教训
狄狐当然生气,放在以前,谁敢在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忤逆,甚至是多说一句废话?
现在这宫里的人是真的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他有些窝火。
同样的,楚云清几人也是皱眉朝那宫女看去。
公冶旬缓声道:“前辈别放在心上,还是瞧病要紧。”
那宫女连忙低头,再不敢多言。
狄狐狠狠瞪她一眼,这才去瞧床上的苏允晚。
昏迷不醒,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嘴唇微微发紫,脸颊有淡淡青色,呼吸虽然平缓,但额头隐隐见汗。
狄狐伸手把脉,略有几分枯瘦的五指,此刻轻轻点动,竟给人一种郑重且不敢打搅的认真姿态。
“是猛毒,如今已进心脉。”他说着,抬手去翻苏允晚的眼皮。
“没错,救不了了。”狄狐回头,朝众人摊了摊手。
楚云清愣了下,怎么看了眼就,救不了了?
一旁,顾眉舒几人也是有些愣神。
她看向楚云清,眼中的意思很明确:这就是神医?
“不是,您不是神医嘛,怎么还能没救了?”楚云清连忙道。
“神医也是人,不是神仙,这女娃娃身子本来就弱,现在毒又已经入心脉,老夫是没辙了。”狄狐说道。
楚云清看他神情不似作伪,而就算对方跟苏载有恩怨,先前也说过了,对方既然能来这儿,就说明是想给苏允晚看病的。
所以说,他说没救了,那就真的没救了。
“灵丹妙药,天材地宝,世上这么多能续命救人的,难道就没有一种能救她?”顾眉舒道。
狄狐深吸口气,随即一笑,“有是有,但你们能来得及吗?”
顾眉舒咬了咬唇,“您说。”
“白熊山的人参娃娃,碧波潭的蛟龙胆。”狄狐张口就来。
白熊山,北地最高也是绵延最广的山脉,其中天材地宝无数,是最原始的森林。
但深山老林险地无数,还有瘴气沼泽、毒虫猛兽等等危险万分,如果说雷劫谷是太渊州的凶地,那白熊山便是世人皆知的险恶之处。就是靠山几代的采药人,都不敢深入。
而传说中,白熊山深处有人参娃娃,汲取天地精华,八百年化形成人,一滴血便可活人白骨,若是吃了更可长生不老。
历朝历代的皇帝,不管明君还是昏君,明里暗里都曾派无数能人前去白熊山,就是为了捉这人参娃娃。可自有传说以来,还从未有人成功过,莫说是抓到它,便是见都没见过。
但既有传说,必是有端倪,白熊山山脉里的老人世代流传,能见到人参娃娃便是天大的造化,能被他看一眼,听一听那纯真的笑声,便能保佑一生,延年益寿。
所以莫说是去捉那人参娃娃,就是对其动恶的念头,都会让白熊山山脉的那些人仇恨不已。
因此白熊山最危险的不是那山林与猛兽,而是那些护山之人。
便是北地武林,都将那处列为禁地。
当朝皇帝醉心长生,曾无数次派人前去,都无功而返。派遣大军肯定是不行的,群臣跟百姓就不会同意,江山必乱。但这位陛下可不死心,东厂如今担下的就是此等差事。
因为传说人参娃娃可逆天改命,所以那些太监阉人也有私心,一个个当然积极的很。
除此之外,便是江南碧波潭。江南是指将大裕皇朝划分南北的曲澜江以南,大江以南又分江东江左,继而是就是蜀州南疆,碧波潭就在江东位置,是一处绝地。
所谓绝地,便是进则无人生还。
碧波潭原是群山之中八十里静湖,后来地陷,湖水倾没,八十里方圆成为烂泥潭,生灵莫入。再后来便有有关蛟龙传闻出现,源头不可知,只是进入群山即死,不管是孤身还是大队人马,皆是如此。
后有精通风水的方士于群山上望气,发现这死寂泥潭上瘴气如雾,若天边之云坠落,其中隐有龙吼,似有龙形生物游动,遂蛟龙之说流传更广。
传说中,蛟龙有内丹,服之可增三百年真气,活化一身气血,近乎成圣。其更有化龙之胆,辟邪养生,温润五腑内脏,增长寿元。
但蛟龙什么样,有没有人亲眼见过,这谁都不知道。况且不论是白熊山还是碧波潭,离神都京城都是数万里之遥,恐怕就是真有神仙在世,如今也是束手无策,更别说是眼下东宫里的诸人了。
是以,当听了狄狐这话之后,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前辈莫不是在开玩笑?”顾眉舒蹙眉道。
狄狐摸了摸白胡子,神情无奈惫懒,“是你问我的,那老夫就说喽。”
“老神医,你莫不是在消遣咱们吧?”楚云清语气沉了沉。
那边,那宫女嘴一张,就要再开口,而明显不像是说什么好话的。旁边,公冶旬连忙抢先开口,“前辈,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狄狐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宫女一眼,道:“小娃娃,你方才想说什么?”
以他年纪,三十许岁之人在他面前还真是个小娃娃。
这宫女眼神一沉,她好歹是东宫掌事,平时从来都是她不假辞色,如今被一老货三番两次羞辱,哪还能忍耐的住?
现在她也不管对方究竟认不认得周风致了,先前的忌惮全被抛在了脑后,现在她就想出气。
可还不等她开口呢,眼前就是一黑,然后就被一巴掌拍飞出去。
所有人都愣了愣,看着那道高大的身影,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云清在桌布上擦了擦手,脸色阴沉,“真以为洒家好脾气?三番两次阻挠口出不敬,我看就是你想害死太子妃!”
地上,那宫女肿起了半边脸,满口是血,此时目光怨毒无比。
楚云清端起茶盏,眼眶微低时,杀机一闪。
那宫女如被蜂蛰,浑身打了个哆嗦,有些骇然地看了他一眼,再不敢废话,连忙起身离开。
“楚兄,你这未免鲁莽了些。”公冶旬道。
楚云清对此并未回应,而是看向饶有兴趣瞧着这边的狄狐,“人我给你教训了,你到底有招没招,给个痛快话。”
顾眉舒眼神一亮,眼带希冀看向老神医。
“什么是神医?那就是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儿,就能给她拉回来!”狄狐自信道。
124.救命
狄狐语气很是自信,众人一听,顿时放下心来,原本的紧张和压抑也散去了。
只不过转念一想,这老家伙方才那副德行,可着实是吊足了人的胃口,这一上一下的,可真让人的心情起起伏伏。
所以,又难免让人有些生气。
“前辈,救人如救火,怎能如此儿戏?”公冶旬忍不住道。
“你个榆木疙瘩,还是这小子懂老夫的心思。”狄狐冲楚云清咧嘴一笑。
楚云清哼了声,道:“那就别磨蹭了,快些救人吧。”
“这人岂是能说救就救的?”狄狐托着下巴道:“不是老夫故意拖,实在是缺了些条件。”
“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楚云清皱眉道。
“只要前辈能治好小晚,无论是何条件,我们都可以付出。”顾眉舒连忙道。
狄狐眼皮子一抬,瞄了她一眼。
顾眉舒会错了意,柳眉一蹙,眉间登时浮现几分煞气。
“老夫年轻时都风流过了,你可别瞎想。”说着,狄狐还冲楚云清挤眉弄眼。
楚云清好歹是忍住了给他一拳的冲动,“你再废话,人就死了!”
“老夫可以金针刺穴,但需要一真气深厚之人压迫她的经脉,将毒血引导窍穴,继而逼出体外。”狄狐摊了摊手,“你们中有内家高手?”
公冶旬左右看了看,他是方士,而顾眉舒虽然中毒尚浅,但待会儿肯定也是要被救治解毒的,且看她样子也不像是内家高手。
至于楚云清,如此大汉,气血旺盛,肯定是外家不用说。
“东宫侍卫里,可有内家高手?”公冶旬连忙问向身边那几个随侍的宫女。
“陈统领便是。”一人说着,连忙去喊人。
过了会,一中年汉子走来,却是在珠帘外止步。
公冶旬猛然反应过来,连忙告罪,退至珠帘外。
“这是太子妃卧榻,男子自然不能接近。”顾眉舒低声道。
狄狐是医者,本来也是要隔帘把脉,只不过他年纪大,又是神医,事急从权,倒也没什么。
楚云清闻言,反应过来,就要往外走。
“你不用走,待会儿还用得上你。”狄狐招呼一声,然后看向外边那侍卫统领,“你真气如何?”
陈统领沉声道:“习武三十载。”
“那没事了,你继续看门儿去吧。”狄狐摆了摆手。
楚云清和公冶旬等人皆是惊讶,因为这只是问的修为如何,真气的浑厚程度并不完全代表与敌交手的实力。习武三十年,真气当然不弱,可这竟然还不够?
那统领眼眸沉了沉,却也没说什么,抱抱拳便退下了。
“不愧是陈将军的子侄。”公冶旬点头道。
陈将军,自然就是禁卫统领陈焕,而方才这位东宫统领,就是其同族后辈。
楚云清皱眉道:“三十年修为还不够?”
“毒已进心脉,方才老夫已经用金针封穴,延缓了血液的流动,但要想将毒血逼出,非得要对真气细微把控之人不可。”
狄狐说道:“方才那小子在帘外止步,是守规矩了,可这么守规矩的人,待会儿让他在这女娃娃身上以真气压迫经脉,他敢吗?一个分神或者手哆嗦了,前功尽弃不说,毒血倒回,冲开穴道,这命就没了。到那时怎么办?”
“那这宫里高手如云,总能找到吧?”楚云清说道。
“那就找一个不这么死板,而且武功还高的人吧。”狄狐笑道。
就算是武林高手,面对苏允晚这么一个柔弱的睡美人,待会还会有贴身接触,又有几个能不为所动,坚守本心?
就如狄狐所说,稍有分神,便是害人性命,这个责任,谁也不敢去担。
顾眉舒一脸着急,公冶旬也是皱眉不已,而边上那几个宫女有的甚至已经低声啜泣了起来。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楚云清问道。
狄狐摇头。
楚云清握了握拳。
狄狐隐含笑意地看着他。
楚云清不是外家,或者说,他不只是外家,这一点狄狐当然能察觉出来。
气血与真气兼具,此时救人最合适的人选无疑就是他,
但是,他能不动凡心吗?
楚云清自己都没有这个把握。
他看着床上气息微弱之人,眼中挣扎不已。
救人,自可全花无期等人的道义,而哪怕对方不是苏允晚,只是寻常女子,楚云清也会不吝出手相助,可他就怕万一,万一害了对方性命呢?
而不救,对方也会死。
“小子,想清楚了吗?”狄狐问道。
顾眉舒下意识看向楚云清,咬了咬唇。
公冶旬有些惊讶,难不成自己还看走眼了,这人不是外家?
楚云清叹了口气,不由低声道:“如果环玉在就好了。”
身边,顾眉舒听见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臂膀。
“哥,我在这。”这时,楚云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语。
他一怔,随即赶忙四下看去,几乎以为是自己猜错了。
“你怎么了?”顾眉舒疑惑道。
楚云清眼神闪了闪。
“你把多余之人支开。”耳边传来楚环玉的声音。
楚云清深吸口气,环视房中,继而看向那几个宫女,“你们去准备热水,在门外等候。”
“可是...”人家肯定不愿意,太子妃昏迷不醒,你们几个大男人在这,谁敢放心?
“让你们去就去。”顾眉舒冷声道:“这里有我看着。”
她是太子妃的闺中密友,每月总会来几次东宫,这里的人当然认识她。
所以听了她的吩咐,这些宫女虽然犹豫,但还是往外走了。
一旁,公冶旬笑道:“我也出去好了。”
楚云清不由看过去。
公冶旬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这边有神医前辈在,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去看看师妹跟师弟吧。”
说着,他便随宫女们离开了。
“这清净门的小子倒是个懂事的。”狄狐咂摸一声。
顾眉舒说道:“我要不要也回避?”
“你也中了毒,待会顺便给你解了。”狄狐摆摆手,然后看向楚云清,白眉一挑,略有几分猥琐。
楚云清没理他,而是快步将门窗都关好,仔细打量一番。
“你这是做什么?”狄狐疑惑道。
而他话音刚落,房顶上便传来一声轻响,接着一道黑衣身影就从空飘然落下。
125.江湖往事
来人一身黑衣,温润如玉,丰神俊朗,正是先前有过一番牵扯的楚环玉。
此时,他手中捧一茶盏,丝丝云雾萦绕周身,更添几分冷然。
楚云清眼睛动了动,下意识上前一步。
楚环玉朝后退了退,道:“我要救她。”
“楚环玉,你隐藏倒深!”顾眉舒微怒道。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楚环玉说着,看向脸色沉沉的楚云清,“哥,你还相信我吗?”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偏过头,哼了声,“我一直相信你。”
楚环玉不由笑了下。
一旁,狄狐目光在两人身上看过,随即叹了口气,“又是兄弟之间啊。”
“前辈,我可以帮忙救小晚。”楚环玉认真道。
狄狐看着他,对此倒是没什么怀疑,因为对方手里那如茶盏的瓷杯,便是一件传闻中的宝物--早年没落的北地云山寺的“白龙盏”。
……
因早年间朝廷灭佛一事,大批僧侣佛寺南迁,北地佛门迅速没落,其中就有云山寺。
云山寺在北地武林中颇具名望,倒不是说其中僧人在下山闯荡江湖时,留下了什么名声,而是因为他们真的普渡救世,每逢灾时战火,寺中僧人总会下山,扶助百姓,所以在民间的威望很高。
而这白龙盏,则源于一个传闻:云山寺里有一口井,里边有一条小白龙藏身,龙乃神物,不该居于凡间,而它私自逗留,所以上天震怒,为天雷所不容。每逢白龙出井口喘息,必有暴雨雷鸣。
后来云山寺遭受灭佛之事波及,山门被朝廷踏破,僧人死伤无数,主持扑到井边哭诉,小白龙愤而升天,杀光所有来犯之人。
那夜云山寺上电闪雷鸣,方圆百里暴雨倾盆,一夜过后,云山寺倾颓破败,仿佛过了百年那般。后渐有云雾涌来,将这处断壁残垣遮挡,其中隐有悲戚龙鸣,令人闻之泫然,心生不忍。
往后几年,有无数人听此传闻,而深入云雾之中去探寻龙声,却皆是无功而返,而龙鸣依旧。
再后几年,忽有一游方道人路过此地,涉入云雾之中,半日后取一若茶盏般的青瓷杯而出,飘然远去。
此后,云雾竟散,而龙鸣也渐不可闻,直至消失不见,原地只有破败的云山寺依旧傍青山绿水之间。
是以便有流传,说是那神秘道人用青瓷茶盏收了那条小白龙,而茶盏之内更藏了这云山之雾和缥缈之云,白龙潜藏其中,怡然自乐。
后有人在那奇珍异宝排名中,就将这白龙盏书写而上。
其效用、能力皆是不明,但因这流传,才得以上榜,既占奇珍又属异宝,下落至今未知。
此时,狄狐见楚环玉手中青瓷茶盏,心头蓦地就浮现出了有关白龙盏的传闻,且莫名笃定,对方手里的便是此物。
只不过,方才听他们说,这年轻人似乎还是那楚姓小子的弟弟,那此人会是何身份?
狄狐虽有好奇,却也只因白龙盏,并没有什么探究的心思。
“你想救人?”狄狐皱眉道:“那你跟她是...”
楚环玉点头,“还望前辈成全。”
狄狐明白了,心中不由一笑,却非嘲笑,而是对年轻人那种爱恋之事,而有的一种过来人的感慨一笑。
“也罢,那就用你了。”狄狐说道。
楚环玉感激道:“多谢前辈!”
接下来,众人便遵循着狄狐的吩咐,先由顾眉舒将苏允晚扶起,然后楚环玉上床盘膝一侧,双手抵在苏允晚的后背上。
“楚小子,你也别闲着,待会儿如果他真气不继,还得你帮他一把。”狄狐边说着,便从一旁大木箱里取出金针和药粉等物。
楚云清不敢大意,立于床边,随时准备出手。
狄狐用烈酒洗针,然后开始在苏允晚身上扎针,同时开口指点楚环玉,让他之真气循苏允晚经脉而走。
此间接触,楚环玉手掌及真气难免要触碰苏允晚身上敏感之处,只不过他神情之中丝毫不见异样,气息平稳如常。
楚云清转过身去,避开视线。
顾眉舒噙笑看他一眼,眼中不免浮现几分赞赏之意。
狄狐累的满头大汗,他无疑是最耗费心神的一个,毒素进入心脉,他这精神要是稍有不集中,或是手抖了,这针就扎错了地方或是出现力道偏差,那毒血冲击,苏允晚真就神仙难救了。
不过好在,他年纪虽然大了,但手段还在,就这般忙碌半个多时辰之后,狄狐攸然长吐口气。
楚云清一直没帮上什么,此时递来了热毛巾。
狄狐看他一眼,哼哼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擦着脸上的汗。
一旁床上,苏允晚脸色惨白,而身前木盆里则是方才逼出的毒血。
顾眉舒将之端出门去。
这时,狄狐看着她的背影,冲楚云清说道:“她的毒很浅,你用真气就能逼出。”
楚云清皱了皱眉。
对方这句话的意思,似乎隐有深意。
同样的药膳,即便顾眉舒是试药之人,可苏允晚中毒后昏迷不醒,而顾眉舒却只是有些虚弱,这其中,是否有异样?
楚云清沉重点头,没说什么。
一旁,楚环玉同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扶着苏允晚轻轻躺下,给她盖好被子。
“你还好吧?”楚云清问道。
“无碍。”楚环玉点点头,从床上下来。
“小子,你也是‘江湖’的人吧?”狄狐瞥来一眼。
楚环玉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轻轻颔首,“是,前辈也知道‘江湖’?”
这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了狄狐的穿着,眼神微变,“前辈这是...”
“是不是跟慕容枫的灰袍一样?”狄狐随口道。
楚环玉应了声。
“慕容枫是谁?”楚云清问道,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之前在狄狐家里的时候,他并没有细问。
“‘江湖’的堂主,也是在神都的主事人。”狄狐语气有些不屑,转而看向楚环玉,“你知道他今年多少岁了吗?”
楚环玉想了想,“应该还未知天命。”
狄狐咧嘴一笑,朝自己一指,“他跟老夫同龄,今年刚好一百零八岁。”
楚环玉瞳孔顿时一缩。
这也不怪他会震惊失色,慕容枫是他们的堂主,貌似中年,看起来最多也就四十余岁。
虽说狄狐看起来也就七十来岁的样子,可要说两人都一百零八岁了,这可真让人难以相信。
“怎么,不信?”狄狐笑道。
楚环玉斟酌道:“前辈自是没有戏耍晚辈的必要,只是一百零八岁,这...”
“关于慕容枫,我知道一个旁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狄狐看着他,神秘道:“你想不想知道?”
楚环玉有些犹豫,他看了眼床上的苏允晚,本来他这次来就是要确认对方无事,然后最好是将她带走。可现在明显是不行了,就算有白龙盏在身,自己也做不到安稳将她带出宫去。
而在知道苏允晚中毒之后,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做下的,所以眼下他应该去找对方问个清楚。
尽管离开这里才是当务之急,可眼下,听狄狐这么一说,楚环玉忽然也多了些好奇。
楚云清道:“还是别说了,你若逗留,我可能要将你留下。”
楚环玉一听,笑了笑,“就算留下我又能如何呢,你还能时时刻刻看着我不成?”
楚云清不由皱眉。
“你说让我去做自己喜欢而坚持的事情。”楚环玉说道。
楚云清记得,这是很久以前自己说过的话,现在听了,只是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楚环玉有些歉然,随即看向狄狐,“还请前辈明示。”
狄狐干咳一声,手指捏了捏嗓子,没说话。
楚环玉一时不解。
楚云清却是瞪了这老小子一眼,不过还是去了桌旁,给他倒了杯茶端过来。
“孺子可教。”狄狐满意地冲他颔首,接过茶后,故意吸溜了几口。
楚环玉难免有些不耐,这里是东宫,是皇宫所在,对他而言当然危险万分。
不过还好,狄狐拿捏总是适度,此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慕容枫出身官宦人家,不过几十年前就没落了,当时他父亲在大理寺任职,所以他自幼跟那些丞役学了不少功夫,而性格上受此影响也颇深。
后来其父被卷进一起贪腐案,有人告他在查案中受贿,故意遗漏证据。而人在官场,雪中送炭的朋友少,落井下石的人却多,慕容枫的父亲便因对头的推波助澜,而锒铛入狱。
此案的真相如何,老夫也不甚明了,只知道慕容枫的父亲在狱中病逝,而慕容枫一家也很快没落下去,多亏了当年其父的下属接济,慕容枫才能在这神都继续生活下去。
老夫与他相识时,已是而立之年,那时候我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太医,他却已经在京城中闯出了名头,结交了不少江湖人,手底下也养着不少帮闲。老夫记得,当时是夏天,因为一个西瓜,我俩认识了。”
楚云清注意到,哪怕之前狄狐在提起慕容枫的时候,语气中多有不屑,可现在,当谈及两人初识时,哪怕并未细说,可脸上的回忆和眼神都做不得假--他们两人,以前应该是很要好的朋友。
狄狐继续道:“总之,因为一些巧合,我俩成为了朋友,而慕容枫是个对朋友很讲义气的人,当时我在太医院并不得志,偶尔还会受上司刁难,那时候我可老实啊,走在街上还会有混混不良来敲诈。
是慕容枫帮了我,他的办法很简单,谁欺负了我,他就打断谁的手,说实话,我当时很害怕,但心里又很感激,更是想成为似他这般无所顾忌、什么都不怕的人。
而他武功虽好,可在外面混难免也会受伤,他每次受了伤,我都会帮他医治,他也总与我说说为何受伤,谈及往事。就这样,我俩相知交心,成了极为要好的兄弟,那时候恨不得会为对方两肋插刀。
后来,慕容枫加入了一个组织,就是‘江湖’,他说他不甘心当一个混混,或是囿于区区帮派,整天为些琐事烦忧,他要当人上人,成为巨擘,做谁都不敢惹的人。
我是个胆小的人,胆小便无志,我劝他,他不以为意,他要实现自己的抱负,所以他成为了‘江湖’中人,穿上了灰袍。
往后几年,他总会消失一阵儿,有时是几日,有时是几月,最久的是两三年。我知道他走南闯北,折腾的地方不仅仅是神都了,而他每到一处,总会给我寄信,说说当地的风土人情,说些琐事,谈谈近况。
可实在是太远了,有时候春天写的信,寄到我手上时,已经入夏了。我一直在神都,因为医术有了进展,在太医院也越来越重视,升了官,也更忙了。
我忙着伺候那些嫔妃,忙着给达官显贵开药方,忙着阿谀奉承,所以我俩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直到某一天,那是一个冬夜,他突然出现在我家,浑身是血。我既惊讶又怕,我在想他是何时回的神都,又为何是这般模样,是谁将他伤的?
他说有人在追杀他,让我帮他,我给他缝合了伤口,涂了药,而追杀他的人也出现了。那是个年轻人,很年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同样浑身是血,他的眼神很干净,又很愤怒,是那种被信任之人欺骗后的愤怒,我太了解了,因为后来我也有这样的眼神。
他让慕容枫把东西还给他,我很疑惑,问慕容枫怎么回事,可他只说让我相信他,这个年轻人是盗匪,在污蔑他。
慕容枫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兄弟,我当然相信他。然后,我俩联手,或者说,是我用毒,杀死了那个年轻人。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而我仍然记得,他在临死的时候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嘴里冒着血,还在说让慕容枫把东西还给他。直到那时,我还相信慕容枫的话,认为这个年轻人是在挑拨。
慕容枫在第二天走了,他跟我道谢,只不过不是说一声‘谢谢’,而是不辞而别,在桌上给我留了银票,很多银票,是我几辈子的俸禄都比不了的数额。
后来的几年,慕容枫依旧神出鬼没,我在太医院越来越受重视,我的医术越来越高,我能研究出救人的药方,还能弄出杀人于无形的毒药。然后,慕容枫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诚挚地邀请我加入‘江湖’。
这一次,为了与他并肩,我同意了。
加入之后,我知道了慕容枫在‘江湖’中的地位,也因此知道了从前所不知道的许多隐秘,其中就有隐世家族。”
126.江湖往事(下)
隐世家族?楚云清眼神动了动,他想到了之前碰到的灰袍无面人。
周望潮曾经说过,无面是隐世家族之人,可因对方身上修炼真气,所以他们并未搞明白其中关键。
此时,他又听狄狐说起了隐世家族。
“隐世家族,不修真气,只熬炼自身气血,传承的是古法,如今隐遁世间。”
狄狐开口道:“那时我接触到了记录隐世家族的秘卷,后来又在‘江湖’里无意中知道了一些事情,慕容枫他们似乎在谋划着什么,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人。他在替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做着什么。
我曾尝试问过他,但他一直没与我明言,只是搪塞。我偷偷在‘江湖’中打听,我是太医,手中有关药材和丹方的资源很多,所以很多人都主动跟我交好,我因此也知道了很多事情,都是慕容枫没告诉我或者想瞒着我的。
我渐渐起了疑心,对当年被我亲手杀死的那个年轻人,因为我觉得他是隐世家族的人,而后来也慢慢证实了这一点。彼时我突然意识到,慕容枫在骗我,他真的从那个年轻人的手里抢夺,或者说是诓骗了某样东西。
我很生气,找到并质问他,他是惊愕的,起初还与我狡辩,后来索性承认了。他说他不甘心久居人下,他的天赋已经到此为止了,武功停滞不前,一身真气也定然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散掉。而江湖之中能人辈出,天骄无数,他们成长起来,自己只会如拍在沙滩上的前浪。
他不服,他告诉我说,这些年来他走南闯北,其实一直在找寻武道突破的契机,不论是什么方法,他都愿意去试一试,只要能让他变强,他有着如此的执着,只为将自己的命运握在手里。
他说当年父亲入狱,他毫无办法,就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所以现在哪怕是一丁点的机会,他都要把握住。那个隐世家族的年轻人是跟家人闹翻,赌气跑出来的,他是家族嫡系,身上有族内修行气血的秘法,虽非核心传承,却也是无价之宝。
另外还有一块碎玉,在当时慕容枫并没有跟我说,碎玉是我后来偶然发现的,也是那年轻人至死都坚持着,想要拿回的东西。当时我猜测,可能是其家族的身份证明。
那个年轻人涉世不深,很容易就被慕容枫这个老江湖耍的团团转,东西被骗走了,人也差点死在他手里。不过不愧是隐世家族出身,那么年轻,那么愚笨,都差点反杀了慕容枫,要不是我比他还蠢,他就不会死。
可能在杀掉慕容枫之后,那个年轻人就拿回东西,安稳回了家族,而想必有了此番经历,他一定能成长为出色的人。但很可惜,他遇到了两个坏人。
慕容枫是如此地嘲笑那个年轻人,说他蠢,而我听着,就好像是在说我一样。那一次我俩不欢而散。
后来,我发现‘江湖’虽然打出的是为黎民百姓的旗号,所招揽的人里也确实有为民请命之人,但更多的,还是为了一己私利。这是个很大的组织,不可能人人同心,他们都在为了自己的目的做事,我退出了。
在我提出退出之后,一直没见面的慕容枫突然来找我,劝我回去。那时候他的武功就已经很强了,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要知道,在习武一途,他可以说是毫无出身,全靠自己拼出来的,我明白这是那个隐世家族的年轻人的功劳,掠夺使慕容枫变强,也越来越极端,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讲义气的朋友,而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野心家。
我拒绝了他,毅然退出‘江湖’,从此再不去他们的堂口,且他们每一次的行动我也不参与不掺和。慕容枫也没有逼迫我,一切好像就这么平静了下去。
后来的某一天,我在太医院的秘库中发现了一本古籍,年岁很是久远,极为晦涩难懂。因为是在太医院发现的,我以为是医书,再加上那段时间也无趣,便试着注释翻译这本古籍,也算是解闷儿。而这是我最为后悔的一件事情。
这本古籍中的确有许多地方跟用药有关,但它不是医书,而是武学,一门可以让人返老还童的武功。”
说到这里,狄狐有些惨淡地笑了笑,“它也不是太医院收集而来的,而是被慕容枫偷偷放进秘库里的,就是为了让我给他注释破译出来。那一天,慕容枫出现在我的面前,说出了这一切,然后将其抢走,就像他抢夺那个年轻人时一样狠厉,果决无情。
那时我已经很老了,气急之下怒火攻心,就此卧床不起。我以为我就要死了,而生平遗憾便是没能劝回慕容枫,这时候,慕容枫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年轻了很多,我看着他的那张脸,就像是回到了当年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
倔强、坚韧、自负,他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他用真气给我续命,我觉得他是徒劳,但我真的活过来了。他跟我说,我所为他破译的古籍是通往长生的一扇门,是我给他推开的,所以他感谢我,赐予我新的生命。
他离开了,我知道,这个人再不是从前的慕容枫了,他真的变了。”
“所以,您如今不太显老,就是因为?”楚环玉下意识道。
“我虽然不会武功,但能看得懂医理。”狄狐平静道:“我还记得那门武学,并从中悟出了能延年益寿的法子,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当然,这也不全是它的功劳。”
楚环玉点点头,的确,精通医术之人,本身就懂得调养。
“可是,您说了这么多,似乎都只是跟慕容枫之间的往事?”他疑惑道:“之前所说的秘密是?”
狄狐笑了下,开口道:“慕容枫学了早年从隐世家族那里得到的秘法,以及那古籍上的武功,所以功力大增。但同样是恢复青春之法,虽然返老还童有些夸张,可为何老夫依旧年迈,他却逐渐年轻呢?”
楚环玉皱眉道:“因为前辈不懂武功?”
狄狐摇头道:“是因为当年那块碎玉,这古籍便是从碎玉中的线索得到,而后他寻到了另一半碎玉,得到了另一门秘法,也正是因为这门秘法,他才会被隐世神隐一族接纳,得以换血,成为了隐世家族之人。”
慕容枫竟然成了隐世家族的人?楚云清有些惊讶,而这的确是一个秘密了。
但是,他看着神情平静的狄狐,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那秘法名为“嫁衣”,是将自身功法传授他人,待时机成熟,便以秘法将其真气掠夺,如摘果实一般,更全然是为此人做嫁衣。”狄狐看向不知何时,脸色已然难看起来的楚环玉,微笑道:“老夫方才看你真气,似乎与慕容枫出处同源?”
楚云清蓦然一惊。
与慕容枫的真气出处同源?这句话的意思他当然明白,结合前言,无疑就是楚环玉这身武功都是慕容枫所传,更是今后为慕容枫做嫁衣而成。
他连忙看向楚环玉。
“慕容枫的确是我的师傅。”楚环玉沉声道:“但他并非如前辈所说这般不堪,至于所谓嫁衣,更是无稽之谈!”
狄狐笑了下,问道:“哦?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远大抱负,为国为民!”楚环玉掷地有声。
狄狐摇摇头,转而看向楚云清,“你这弟弟没救了,也陷进去了。”
他的语气有些吊儿郎当,但其中讥讽意味却是十足,“慕容枫从前在市井厮打,又混江湖,最擅长蛊惑人心。他手底下的人基本上都被洗干净了脑子,如傀儡般任他摆布,将他奉为神明,而这也是‘江湖’中普遍的现象,惯用的伎俩。
之前我见你这傻弟弟还能为情救人,以为是个人物,没成想他现在脑子里除了这一段感情还算正常,其余的都傻了。”
狄狐摊了摊手,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用不了多久,你这兄长他也不认了。”
楚云清咬了咬牙。
楚环玉皱眉道:“前辈何必固执己见?”
“我固执?我与慕容枫相识七十余年,岂会不如你了解他!”狄狐脸色阴沉,忽然像是急了似的。
楚环玉说道:“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慕容枫教我武功,引领我走上这条路,我不相信他是这种阴险的小人。”
狄狐看着他,淡淡道:“当年,老夫的孙儿也是这样不信。”
楚云清一怔,随即想到对方是独居小院,就算年纪过了百岁,但总会有后人在侧,可他并未看到。
楚环玉眉头微皱。
“老夫曾有一子,年少轻狂,也向往江湖,最后因好勇斗狠而死,留下了还在襁褓中的孩子。”狄狐说道:“孙儿争气,喜欢读书,走了仕途,任职户部。可最后还是被慕容枫蛊惑而去,贪墨了户部银两不说,还害死了一位无辜同僚。
他加入‘江湖’之后,被慕容枫花言巧语所骗,拜他为师,最后一身真气都为慕容枫做了嫁衣,如烂掉的果子一般被抛弃在神都的臭水沟里,然后让官府的人捞了去,领了悬赏。”
狄狐是以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好像提及往事时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谈不上是憎恨或是痛惜。但楚云清能听出他话中的沉重和悲戚,那种痛心之感,过于沉重。
“其实也是老夫害了他,慕容枫让他相信了我俩是挚友,与他诉说往事,骗取了他的信任。”狄狐轻叹一声,转而眼神一厉,“这是我做的孽,也是我与慕容枫之间的死仇!”
楚环玉咬了咬唇,饶是如此,他还是不信。他有自己的判断,不会因为外人的三言两语,就否定过去,否决一个人。
慕容枫是他的师傅,当他在举目无亲的神都步履维艰的时候,是对方帮助了他,培养了他,带他往上走,接触世面,成为更出色的人。
家国天下,这是他们的理念,是‘江湖’存在的道理,他怎么能轻易怀疑,还是因为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
但狄狐的话,就像是一根刺,一颗种子,卡在楚环玉的心里,让他总不得不去想,让他烦闷难当。
这时候,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下。
楚环玉看着身旁之人,愣了愣。
“狄狐前辈的话,你或许不信,因为是往事也的确证不得真假。”楚云清说道:“但我希望你能保持警惕,就当是一个悬在心上的铃铛。”
楚环玉缓缓点头,心中顿时开朗。
一旁,狄狐先是‘嘁’了声,撇了撇嘴,不过转而在看着面前两人时,眼中不免浮现几分欣慰。
人生最难的不是那些坎坷,而是没有相互扶持的人一起面对。
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挚友,可最终对方越走越远,自己未能将对方拉回来,甚至彼此背离,反目成仇。
但他希望后来人能够有所警醒。
江湖、慕容枫。狄狐眼神沉了沉。
……
楚环玉离开了,就如来时那般,飘然而去。
楚云清并未阻拦,只是看着房顶上的星光,陷入沉思。
“他是个有心思的,但你这次没将他留下,今后或许就会后悔。”狄狐说道。
“或许吧。”楚云清笑了下,说道:“不过,我还是相信他,就算真有什么艰难险阻,他也能够将之斩开。”
狄狐摇摇头,这种自信他太了解了,年轻时自己也是这样,可当经历风吹雨打之后才会发现,彼时的自己有多可笑。
他没有嘲笑楚云清的意思,这种自信是每个人成长的路上所不可避免的,总是要经历过,才能看见前路,或是就此萎靡,或是越挫越勇,昂扬上前。
他有些期待,而希望是后者。
“现在她的毒也解了,咱们是不是该谈谈报酬的事情了?”狄狐轻咳一声,说道。
楚云清倒了杯茶,“我只管请您来,报酬的事您得跟东宫或清净门谈。”
“嘿,你小子还好意思说,你那是请吗?”狄狐顿时不乐意了。
楚云清笑了笑,随即一摊手,“在下身无分文,就一普通百姓,前辈若向我要报酬的话,恐怕得落空了。”
127.解毒
狄狐吹了吹茶沫,笑道:“你觉得,老夫是缺银子的人?”
楚云清点点头,“那行,那这回医治的报酬,要不就晚辈替您领了吧。正巧我穷的厉害,如今还住在朋友家里,真想自己在这京城买个大宅院。”
“那可不行。”狄狐一急,被茶水烫了一嘴,连忙道:“这可是两码事,咱不能混为一谈啊。”
楚云清笑了笑,一摊手,“我就开个玩笑。”
狄狐哼哼几声,然后道:“老夫是真欣赏你这个人才。”
“人才?”楚云清说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对了,您是夸我的吧?”
“你胆大心细,武功还高,这人品瞧着也是不坏的,要是经过打磨的话,必然是一块上佳的璞玉。”狄狐说的头头是道。
楚云清脸色一红,“前辈你可别这么说,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狄狐咧嘴一笑,轻咳一声,道:“要不要跟在老夫身边,游历江湖?”
楚云清一愣,“什么?”
“老夫带你出去闯荡,见识见识世面。”狄狐说道:“京城是大,可腌臜事和诡谲也少不了,你不适合看这个,该去纵情山水,瞧这天地之广阔才行。”
楚云清想了想,摇头拒绝,“多谢前辈好意,不过我想还是算了吧。您说的那种生活虽然美好,也确实是我曾经向往过的,可我觉得,现在的我还做不到将什么都放下,寄情山水。”
狄狐疑惑道:“自由自在,策马江湖,如何不好?”
“那自然是好,只是晚辈还有放心不下的东西,岂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楚云清说道。
“老夫明白了。”狄狐点点头,继而一叹气,“人嘛,总该有些牵挂的。”
“那前辈呢?”楚云清问道:“之前隐居陋巷之中,因为‘江湖’的原因,所以现在要远行了吗?”
“你觉得老夫是怕他们?”狄狐说道。
楚云清摇摇头,“晚辈只是想问,前辈真能放下吗?”
狄狐笑了笑,“放下?老夫这辈子就从没有放下过。”
“只是人老了,孤家寡人一个,又没有什么本事,你不放下又能如何?”他看向楚云清,说道:“所以,人才要在年轻的时候奋进,握住力量,别等到了老来,除了感慨喟叹之外,便全是遗憾。”
楚云清默默点头。
“话说起来,你那弟弟,你真这么放心他?”狄狐问道。
“对。”楚云清语气坚决。
“苏载也有一个弟弟。”狄狐忽然说道:“就是这小丫头的叔叔,当年是北地武林的豪强。”
楚云清神情一动,他之前听周望潮说过苏载,但只是只言片语,没有提过他有这么一个兄弟。而如果苏载的弟弟是武林豪强,那此次太子一事,为何只有神武派等几个宗门出手?
“他弟弟...”
正说着,房门忽然响动,顾眉舒走了进来。
狄狐便止住了话头,转而道:“对了,这小女娃也中了毒,别耽搁了,你赶紧给她解毒吧。”
顾眉舒挽了挽耳边的头发,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毒在体内,融于血中,你渡去真气,给她逼出毒血便好。”狄狐说了句,人便朝外走去。
“前辈去哪?”楚云清下意识道。
“出去透透气。”狄狐摆摆手,人出去了。
偌大的寝宫里,除了尚且昏迷的苏允晚,便只剩下了楚云清和顾眉舒二人。
两人相视,忽然感到一丝尴尬,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初见时顾眉舒还调戏过楚云清,但现在,心里竟有些羞怯,像当日那般的举动,现在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楚云清轻咳一声,道:“你先坐那吧,我洗洗手就来。”
顾眉舒轻轻颔首,在一旁凳子上坐下。
楚云清洗手之后,同样坐在顾眉舒身后,继而抬手,按在她的后背。
顾眉舒身子一下颤了颤,浑身有些发紧。
“怎么了?”楚云清问道。
他语气如常,可脸色却有些发红,他能感觉到掌中的温热,以及那丝从柔软一下变得有些紧绷的触感,而人在背后,咫尺之间,更能看清顾眉舒坐姿曼妙,红裙如火,让人呼吸难免促然。
“没,没什么。”顾眉舒精通阵法,对天地气机自是敏感,此时当然能察觉到背后之人略有变化的气息,此时袖中双手搅动,心下也是翻涌。
楚云清深吸口气,镇定下来,恢复平静。
……
顾眉舒的毒所中不深,毒血很快便被逼出。
另一边,东宫中。
狄狐坐在玉石栏杆上,正脱了鞋子在抠脚丫子。
这时,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有挑着的灯笼。
狄狐眼皮抬了抬,不多会,便有一行人匆匆而来。
“你是何人,成何体统?”有侍卫拿灯笼照他,当即喝了声。
一旁,宫卫统领陈安认出了这举止无矩的邋遢老头是谁,继而道:“此人便是神医狄狐。”
一行人中,自是有人惊讶,看着狄狐的目光有好奇,也有审视。
而被众人拱卫在前的,则是一身着华服的年轻人,玉带金冠,正是太子周贤。
此时,周贤同样看着面前的狄狐,半晌,明朗一笑,“原来是神医前辈,实不相瞒,我之前正是去拜访前辈了,只可惜没有见到。”
“那还真是不巧。”狄狐也是笑了笑。
“不过,前辈怎么会在这儿?”周贤好奇道:“是哪一位将您请来的?”
“左右都是救人,谁请老夫来的重要吗?”狄狐反问道。
“大胆!”有侍卫呵斥一声。
“放肆!”周贤瞪去一眼,那侍卫连忙拱手低头。
“是救人没错,那不知此人何在?我倒是很想见一见。”周贤转而道。
狄狐轻笑道:“殿下现在应该关心一下太子妃才是。”
周贤愣了下,随即一拍额头,脸色顿急,“是了,晚儿,老前辈,晚儿她现在怎么样了,毒可解了?”
“身体无甚大碍了。”狄狐点头道。
周贤这才长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那殿下快去看看吧?”狄狐示意道。
“对对。”周贤一边点头,一边小跑着朝寝宫那边而去。
狄狐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不屑地‘嘁’了声。
“前辈此番,倒是对太子不敬了。”旁边回廊下,有人走了过来。
128.分析
“怎么,不照看你那个小女友,自己还出来了?”狄狐瞥了眼,笑道。
“前辈说笑了,我与顾姑娘只是朋友。”楚云清边说着边走过来。
狄狐撇撇嘴,看表情就是不信。
楚云清说道:“太子妃还未醒,只有宫女在那她不放心,所以也留下照看了。”
狄狐说道:“太子都回来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楚云清笑了下,就因为是太子,所以才更不放心啊。
只不过,他看着狄狐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忽然一动,莫非?
“前辈好像是知道些什么?”楚云清试探道。
“哦?”狄狐疑惑道:“老夫该知道什么?”
“前辈虽然离开‘江湖’了,却不会那么简单。”楚云清说道:“清净门能知道您的居处,以‘江湖’中人的手段,也一定知道。所以,如果真如前辈所说,您跟慕容枫反目成仇的话,恐怕他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您吧。”
狄狐点点头,“不错,我在‘江湖’里还有一点人脉,算是后手,这一点连慕容枫都不知道。”
“所以是他们帮您隐瞒行踪?”楚云清问道。
“不。”狄狐摇头道:“你还是小瞧了慕容枫,在这神都之中,但凡是他想要知道的,那就极少能瞒过他。”
“那么,是他还念旧情吗?”楚云清说道。
“或者说,是他故意如此,然后在某个时间,亲自出现在我的面前。”狄狐淡淡道:“他的心思我太清楚了。”
“所以前辈才想着离开?”
“我杀不了他。”
“杀他?”楚云清一怔。
因为从之前狄狐所说的语气中,哪怕是对慕容枫有些怨恨,甚至包括其孙都死于慕容枫嫁衣之手,可狄狐都未曾流露杀意。
“他害死了老夫孙儿,我为何不能杀他?”狄狐反问道。
“没有。”楚云清摇头。
“话说起来,你跟‘江湖’的恩怨,似乎不仅仅因为你弟弟吧?”狄狐说道。
楚云清看过去,“为何这么说?”
“在老夫家里遇到那陆之鹤两人时,你出手干脆,毫不犹豫,说是狠辣也不为过。”狄狐说道:“要说你与他们没有一定的了解,肯定不会见面如仇,出手就是杀招。”
楚云清沉默片刻,然后点头,“坦白说,我跟他们无冤无仇,但因为一些事情,让我对‘江湖’没有好感。”
“比如呢?与老夫说来听听。”狄狐坐在玉石栏杆上,脚丫子这么一捧,嘴一咧,真真是比市井闲汉还市井。
楚云清无奈道:“就是一些意外,然后成了个人恩怨罢了...”
“与太子有关?”狄狐忽然出声。
楚云清眼神不由一眯。
狄狐见此,顿时嘿然一笑,“看来老夫猜对了。”
楚云清静静看他半晌,眼神微眯,“前辈似乎不是猜吧。”
“这话怎么说的?”狄狐问道。
“您从一开始,似乎就有意在引导我。”楚云清说道。
狄狐一笑,“你想多了。”
“但我越想越觉得可能。”
“你一大男人,心思这么敏感作甚?”
“前辈有话不妨说透。”楚云清说道。
狄狐默然片刻,然后道:“在老夫提及隐世家族的时候,你并不惊讶。”
楚云清闻言,坦然点头,“之前听说过。”
“还接触过?”狄狐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算是吧。”
狄狐紧接着道:“‘江湖’中的无面人?”
楚云清瞳孔一缩。
狄狐见此,攸然叹了口气。
楚云清左右看了看,朝前靠近,声音放低,“看来前辈果然是知道些什么。”
狄狐高深莫测地一笑,随即惫懒道:“老夫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就看你想问什么了。”
“晚辈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还是看前辈想告诉晚辈什么。”楚云清认真道。
狄狐有些意外而又赞赏地看着他,甚至仔细打量了一番,“果然不能以貌取人,瞧你浓眉大眼憨憨愣愣的,谁能想到你心思这么多,从小没少看传记小说吧?”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浓眉大眼还好,可这‘憨憨愣愣’是怎么回事?
“前辈这可说错了,我读书少。”他挠头道。
狄狐哼了声,继而道:“先说说你跟‘江湖’的事吧。”
楚云清笑道:“前辈不先说点什么,就想从晚辈这里打听消息?”
“老夫需要向你打听?哎等等...”狄狐说着,忽然冷笑着看向面前之人,“你小子这是不信任老夫啊?”
楚云清淡淡一笑,就算对方此番是救了苏允晚和顾眉舒,但毕竟身上穿着那件灰袍,谁知道对方之前所说里是有几分真几分假?
万一对方是故意如此,然后想从自己这里打探什么呢?
所以楚某人自然是提防着一手,没有十足信任。
狄狐冷哼一声,道:“你小子的心思,未免太多了些,这可不好。”
“人在江湖,当然要小心一点。”楚云清说道。
狄狐撇撇嘴,然后道:“‘江湖’中的无面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便在‘江湖’长大,习武修行。而最重要的,是诸如慕容枫等人给他们灌输的思想,听命服从和忠诚。
他们是一群没有感情的人,更没有属于自己的思想,他们只知道听令行事,杀人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很是平常,你可以把他们当成是‘江湖’的傀儡。
当然,其中也有例外,无面人中也有后来加入之人,或是被迫或是主动,因种种原因成为无面。他们与常人无异,只是没有面孔。”
楚云清想到了白天时碰到的那个壮汉,对方虽然无面,却谈吐如常,应该就是这类人。
“那为何会无面?”他问道:“他们跟隐世家族,似乎还有一定的关系?”
“隐世家族之中,有一方姓,其家中仆役便是无面之人。其实不过是修行了秘术,将面目隐去,至于如此做的方法和目的,老夫也不甚明了,但他们所修秘术却是奇异。‘江湖’之中,就有此门秘术的残篇,所以那位盟主便将此法授下,培养出属于自己的仆役,也即是无面人。”
狄狐说道:“他们与其说是无面,更不如说是带着一张面具,面具藏有奇毒,若是破了,这毒便会将他们杀死,所以这也是他们的弱点。”
“既然已经听命,为何还会用此手段控制他们?”楚云清问道:“还有,那位盟主是谁?”
“盟主的身份我也不清楚,只不过连慕容枫这等人物都愿为堂主,居于其下,想必此人定有过人之处。”狄狐说道:“至于无面的手段,或是必要的反制之法,或是为了修炼秘术所需,也可能是另有隐情吧。”
129.老狐狸
楚云清如今对无面也算是有了一个了解。
“现在可以说说了吧,你怎么招惹上无面,还有‘江湖’的那些人的?”狄狐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然后道:“前辈不妨猜一猜。”
“你不是官,像江湖人但又不是,你这么着急苏载闺女身上的毒,应该不是因为你弟弟吧?”狄狐说道:“难不成你是给苏载做事的?或者说,昨夜的事情,该不会就跟你有关系吧?”
楚云清有些惊讶,虽然对方猜测有误,但能联想到昨夜之事,看来他也不是一个独居,而对外面事情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前辈怎么看昨夜的事?”他问道。
“那太监明显是知道什么,被灭了口,至于宗门之人,神武派的万重山就是苏载的旧友,老夫当然知道。”狄狐哼了声,随即道:“你这小子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恁地不爽快!”
楚云清看着他的眼睛,点头道:“不错,昨晚之事的确是苏大人密谋,而神武派逃亡之人里有我的朋友,所以我也涉入其中,今天才会来东宫,看太子妃是否安全。”
“苏载闺女的安全?”狄狐咂摸一声,随即眼中略有几分惊讶,“她在东宫中毒,该不会此事真跟太子有关吧?”
“前辈对太子此人怎么看?”楚云清问道。
“貌似单纯,藏不住事,但若仔细观察,其人眼生重瞳,定是个有心思的。”狄狐认真道。
“重瞳?”楚云清一怔,目有重瞳之人,他本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世上还真有这等人。
只不过,他回忆起当初在仙人居那夜,那个假太子彼时露面,自己也是见过的,虽然隔得有些远,但他还真没怎么注意,而且也没听说过这人生有重瞳。
如此的话,假太子冒充时,是原本的真太子就有重瞳,他以此伪装而成,还是他本人就有重瞳?
不过这只是无伤大雅之事,并不重要。
“所以,太子究竟有什么问题?”狄狐问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如果我说,他其实是个冒牌货,前辈信吗?”
狄狐愣了下,随即恍然,“原来如此。”
楚云清见他神情之中并无惊讶,反而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心下不由感到意外。
“前辈好像并不惊讶?”他疑惑道。
“还是有点惊讶的。”狄狐说道。
“这我还真没看出来。”楚云清撇嘴道。
“太子儿时贪玩,有一次午睡时偷偷跑出来,在御花园翻过假山时不慎落水,差点淹死,是老夫救了他。”狄狐说道:“而彼时为了救他,老夫身上带着的几味珍贵药材被水打湿,失了药性,可着实心疼了许久。”
楚云清有些不解,“所以前辈跟太子其实早就认识?”
“我救了他一命,他央求我不要将此事告诉文皇后,也即是太子的生母,如今已经过世了。我见他生得可爱,模样乖巧,便答应替他保密。
这件事就成了我俩之间的秘密,而他其后每次见我,总是充满感激和善意。只不过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夫见太子的次数便少了,后来老夫辞官隐退,也未再见到他。
比如方才跟他碰上,他眼里全然是不认得老夫的样子,便是在知道老夫身份之后,眼神也没有如当年那般。一个人可能因世事而改变,可对这种往事,想来是不会忘记的。
老夫之前还疑惑,现在却是明白了,不是太子忘记了老夫,而是人不一样了。如果他是另外一个人,这就说通了。”
话虽如此,狄狐的语气中还是颇多感慨,沉默片刻后,他不由道:“那你可知,真正的太子如今下落?”
楚云清点头道:“知道。”
“他过得如何?”狄狐下意识道。
“他死了。”楚云清平静道。
狄狐愣了愣,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太子被人替换,冒牌货占据了他的一切,逍遥自在,其实真身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狄狐人老成精,见惯世事,当然能想到这一点。
只不过是他自己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相信罢了。如今从楚云清嘴里听到如此冰冷之语,作为老臣,曾经也算是看着太子长大之人,他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但这种情绪对他来说,也不过片刻,就如风一般吹淡了。
“那昨夜喧闹,就是因为此事?”狄狐轻声道。
“嗯。”楚云清点头,“昨夜灰袍杀太子,还阻止了神武派等人,破掉了苏大人的布局。”
他虽未明言,而曾是‘江湖’一员的狄狐也能想象得到其中凶险和较量。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杀掉这个假太子吗?”狄狐问道。
“怎么可能。”楚云清笑了笑,“现在知道他是冒牌货的就只有寥寥几人,况且真太子已经死了,目前并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假的,我若动手杀他,岂不就是大逆不道?”
“那苏载可有后续计划?”狄狐又问。
楚云清摇头,“眼下才将发生之事飞鸽传书,还未得到苏大人的回应。”
这些事情都是花无期和周望潮商量着在做,他们与宗门及苏载联系,而楚云清并不认识苏载,他的行动只是出于自身对道义的坚持。
狄狐说道:“且不说‘江湖’是否就是假冒太子的主导,只是这件事就必然跟他们脱不开干系。那你有没想过,冒充太子此事的目的是什么?”
楚云清眼眸沉了沉,他心中对此当然有所猜测,只是有些不太敢去想。
狄狐淡然一笑,“看来你也想到了。”
楚云清默然。
“偷天换日,胆大包天!”狄狐沉声道。
冒充太子,当然是为了当皇帝,当新君。
如今陛下醉心长生之道,极少过问朝堂,政事多由太子及内阁几位首辅处理。
太子威望日重,一旦陛下有什么不测,太子振臂一呼,拥众无数,理所应当便荣登九五。
那么,这江山自然就落于其背后谋划之人的手中了。
狄狐看向楚云清,道:“若真如你所说,那便不管这假太子是主谋还是架上来的傀儡,只要他一死,所有谋划定然落空!”
楚云清见他一双眯缝的老眼中寒光闪烁,听得他话中杀意满满,一时间难免失神。
似乎此时眼前之人,并非方才所见那般猥琐的抠脚老汉,而是一舔爪欲扑的老虎,哪怕年迈苍老,亦心怀杀心。
……
楚云清沉默半晌,看着眼前之人,开口道:“所以,前辈是想让我出手,杀掉他吗?”
“任何麻烦都有源头,与其让它像苍蝇蛆虫一样滋生,倒不如直接斩断源头,一劳永逸。”狄狐说着,随即咧嘴一笑,摊手道:“当然,我这也就是随口一说,这是你们的麻烦,跟老夫无关,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月与星隐没在阴云之中,四下里只有灯火的光芒。
楚云清靠在回廊下的柱子上,此时轻叹了口气。
狄狐眼神动了动。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做不得如此大事。”他说。
狄狐有些惊讶,“老夫还以为你是一莽撞浑人,行事无矩毫无顾忌,现在竟会说出这种话?”
“我若格杀太子,这皇宫便难出去,而顾姑娘、前辈包括其他与我有过牵扯之人,都会因此受到牵连,为道义而失道义,我怎能去做?”楚云清说道:“况且,那假太子既与‘江湖’有关,自身武功还待两说,单是他身上,在这深宫之中若无什么保命的手段,我是不信的。想杀他,恐怕也没这么容易。”
“漂亮!”狄狐猛一拍手,赞赏道:“分析的漂亮!”
楚云清嘴角一抽。
“小子,以后跟着我吧。”狄狐眼睛冒光,上下打量着他,“你内外兼修,肉身强横,若有老夫相助,一番调教下,用不了几年,就算不能破碎虚空,也保管你肉身成圣!纵横江湖,天下无敌,岂不美哉?”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为何不是得道飞升?”
“就你?”狄狐瞥了他一眼,面容英俊偏偏虎背熊腰,身高近丈气息如山岳一般,“你要想得道飞升,差了可不止一点儿火候。”
楚云清知道他精通医术药理,得道飞升除却内功修为之外,还跟养生有关。在这江湖上,活的最久的那一撮人,没有一个是外家,全是内家,因为气血衰败远比真气消散来的快、来得早。
而若能肉身成圣,便可练成金身或者道体,自然就能破碎虚空而去。
至于得道飞升者,除却丹田气海之中气成混元,还要心境圆满。
狄狐说的没错,自己的确差了不止亿点火候。
“那前辈刚才所说,要我杀那冒牌货,该不会是试探吧?”楚云清问道。
“算是吧。”狄狐摆摆手,随即开口道:“行了,这人也没事儿了,你又不敢杀人,还是该回就回吧,家里人还等着呢吧?”
楚云清顿时让这老小子噎了噎。
不过对方说的也没错,自己现在无名无分,在这东宫久留确实不合适,况且,他还不太想跟那假太子照面。
他朝寝宫那边看了眼,心底在犹豫要不要去跟顾眉舒打个招呼再走。
另外,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心对方的,如今顾眉舒也知道了太子是假的,那当面对时,还能像从前那样神情自若么?
万一露出马脚,被假太子察觉端倪,恐怕也会有麻烦。
“怎么,担心那小女娃?”狄狐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边上。
楚云清连忙离他远了远,好家伙,这刚抠了脚,就怕这混蛋突然往自己身上拍一把。
狄狐见他这明显嫌弃的样子,脸皮不由抖了抖,“这混小子!”
“你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他好奇道。
楚云清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哎,你干嘛去,这就走啊?”狄狐喊着,小跑着追上来,“老夫的报酬还没谈呢。”
“也好,我正要去寻公冶兄,前辈到时便问问报酬之事吧。”楚云清说道。
正如顾禾所说,她怎么着也传授了自己雷法,让自己受益匪浅,算是自己半个师傅。那如今对方被困,现在太子妃的毒已经解了,他便想去看看对方情况如何。
……
偏殿里,清水插着腰,一脸不忿。
“敢抓我?敢怀疑我下毒?他们都是猪吗?”他故意大声说着,好让外边的宫卫听见。
“师傅他老人家为陛下鞠躬尽瘁,咱们在长生殿里废寝忘食,现在可好,被人当成凶手抓啦。”清水脸色涨红,大声道:“这是什么道理,这还有道理可言吗?”
面前,公冶旬一脸无奈地听着,“师弟,够了够了,小点声。”
“这火我消不了,这事儿我忍不了!”清水一拍桌子,“传讯宗门,必须要把此事告诉师傅!”
“师傅他老人家有事烦忧,咱们就别给他添乱了。”公冶旬道。
“大师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清水不悦道:“什么叫添乱,我被抓了,说不定这帮废物找不到凶手,就会把罪名扣在我头上,我就要被关进大牢,然后杀头啦!”
“不至于,不至于。”公冶旬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个师弟。
对方哪都好,就是这个脾气,有时很犟,一意孤行,一旦钻了牛角尖儿,那除了师傅跟二师弟的话,谁也不听。
“别担心,会没事的。”公冶旬说道:“楚兄已经请来了老神医,一定能帮太子妃解毒,到时候咱们再找出凶手。”
“楚云清?”清水眼珠子一转,随即哼了声,“那混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他跟顾师姐之间,哼哼...”
“楚某怎么不是好东西了?”蓦地,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清水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就是一变,一下就闪到了桌子后头。
楚云清掀帘而入,身后是走起来摇摇晃晃,昂首挺胸,一脸轻佻的狄狐。
此时,老神医在排骨一样的胸膛上挠了挠,随即下巴一抬,斜眼朝那一脸警惕、眼珠子闪烁着的小道士瞥去。
“介就是岑远观看重的下一代掌门?”他挖了挖鼻孔,颇为不屑。
130.报酬
岑远观就是岑夫子,这个俗家名字,现在还能知道的已然是寥寥无几。
但狄狐活得久,岁数大,再加上曾经地位也不低,接触的层面广,所以可真是知道不少东西。
此时,狄狐直接说出‘岑远观’这个名字,可着实把清水吓得不轻。
而又因为狄狐语气不敬,神情不惮,很是嚣张,所以清水难免在想这是何方神圣,竟然这么狂?
一时间,他倒是没有在意狄狐话里,其实是在质疑自己。
一旁,公冶旬无奈道:“神医前辈,清水还小,您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江湖修行,可从不看年岁。”狄狐说道:“这小子张狂跋扈,目中无人,若是闯荡江湖,定然要吃亏,老夫不妨先教教他。”
清水这么一听,顿时就不乐意了,他从桌后跳出来,大声道:“谁目中无人了?”
“师弟,怎么能这么跟前辈说话。”公冶旬一把将他按住。
狄狐笑了笑,然后道:“如果清净门交到这小子的手上,二十年内必定没落,不出五十年,就得被其他门派吞并。”
“哇呀呀呀,你这老货,辱我太甚!”清水脸色涨红,此时再也忍不了了,张牙舞爪就朝狄狐扑过去。
“楚小子救我!”狄狐可机灵着呢,像是早就猜到对面那小鬼会恼羞成怒,所以此时怪叫一声,脚底一滑就窜到了楚云清的身后。
清水冲上来,然后被楚云清一把拎住了后衣领。
“傻大个儿,我跟你说,这事儿与你无关,你快把道爷我放下来!”清水抱着胳膊,恶狠狠道。
楚云清拎着他,提到眼前,眼底也有颇多无奈。你说你老神医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啊?
这时,眼前那孩子突然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下。
“师弟,不得胡闹!”公冶旬连忙喊道。
但话还是说晚了一步,从清水袖中飘出了淡淡的粉色粉末,随着挥袖之间就飘在了楚云清的面前。
是清淡的桃花香,楚云清猝不及防吸了一口,脑海中很快便有些昏沉。
清水嘿嘿笑着,等着看他出丑。
这不是什么毒,而是一种药粉,激发出并能放大人心底情欲的药粉。
他知道眼前这大个子是个外家高手,但这种药粉,越是体魄强健、气血充盈之人,便越难抵抗。血气上涌,就如干柴遇到烈火那般。
楚云清确实感觉到了几分莫名生出的燥热,但体内真气一动,气血搬运之下,脑海登时清明。
他张口就喷出了一口气。
清水还笑眯眯地瞧着呢,冷不防面前之人就朝他喷了一口气,那被他吸入的粉末,全然被喷到了清水的脸上。
楚云清本来是拎着他的,此时随手一甩,就将这小子丢到了一旁。
清水拍着屁股站起来,可还不等他动怒呢,眼前就成了粉色的海洋。
桃花灿烂地盛开着,一道道窈窕而朦胧的身影嬉笑着跑动,她们穿着丝绸薄衫,风吹过,露出如玉般的春色,而随着跑动,她们的衣衫也在一件件褪去。
清水吸溜了一下口水,喉间咽了咽,脸上满是傻笑。
一旁,公冶旬看着师弟这般丑态,无奈抚额。
楚云清摇头一笑,道:“前辈,能给他解了吗?”
狄狐瞥过去一眼,“区区催情药粉罢了,量不多,没啥事儿。”
“可是...”公冶旬却不忍见师弟如此难堪。
“行了,这小子也是自作自受,就当给他个教训得了。”狄狐随口说着,不过还是走上前去,给这小道士扎了几针。
然后,虽然清水还是一脸傻笑,但明显气息平复了不少,且脸上脖子上的潮红也退去了。
狄狐哼了声。
“多谢前辈。”公冶旬说道。
“先别忙着谢,咱先谈谈报酬的事儿吧。”狄狐说道。
“报酬?”公冶旬一愣。
“好小子,你该不会想耍赖吧?”狄狐眼睛一瞪。
楚云清连忙道:“前辈是神医,请他来解毒,当然是...”
公冶旬一听就明白了,他一拍额头,马上反应过来,“是晚辈忽视了,前辈莫急,有何条件尽管说,只要晚辈能做到,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狄狐闻言,眼睛顿时一亮,不由上下打量公冶旬几眼。
公冶旬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色微僵,干干笑了笑,“前辈?”
“你小子不错。”狄狐说道:“是个明事理,会办事儿的,要老夫看,今后这清净门非得让你当掌门不可。”
公冶旬连连摆手,“前辈快别取笑我了。”
狄狐咳嗽一声,然后道:“治病救人是老夫应该做的,所以这报酬嘛,老夫也不漫天要价,这样,你领我去长生殿转转吧。”
本来听着前边那句,公冶旬心下还松了口气,觉得这老前辈不光人好,还好说话。可当听了后边那句,他眼睛一下就快瞪出来了。
开玩笑,长生殿?那是什么地方,能是常人想去就能去的吗?
“不行不行。”公冶旬连连摇头,“长生殿过于特殊,不仅对我清净门,对陛下更是极为重要,平日里除了我师弟师妹几个,其他人都不得进入。晚辈不能领前辈去,前辈还是换个条件吧。”
“我不,我就想进去瞧瞧。”狄狐倔强道:“你方才可是说只要你能做到的就行,难道带个人去长生殿,你做不到?”
“这...”公冶旬看着明显是揪着自己话柄耍起无赖的狄狐,顿时一脸为难地看向一旁的楚云清,想让他劝劝这老前辈。
楚云清皱了皱眉,他倒真不好掺合进去,可狄狐明显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他也觉得不太好。
可还不等他开口呢,狄狐就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帮他说话,老夫可就赖上你了。”
楚云清一愣。
然后,他马上在旁边椅子上坐下,自顾倒茶喝,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
开玩笑,这相处的个把时辰,他就让这老家伙整的颇多无奈,若是今后被赖上了,那还能安稳?
公冶旬一见,只有苦笑。
“老夫只是进去瞧瞧,保证什么也不动,绝不碍事,肯定不会让你为难。”狄狐趁热打铁,一脸认真。
公冶旬嘴角抽了抽,带您进去我就很为难的好嘛。
131.太子
“前辈,这真不是我想拒绝,只是...”
“行,你不拒绝就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是现在走还是等吃个饭着?”
不等公冶旬把话说完,狄狐就很自来熟地把话接了下去,一副看起来像是跟你商量,可实际上早就有了决定并且说走就走的样子。
公冶旬懵了,张了张嘴,着实对这无赖没脾气。
这就是老前辈吗?
“顾姑娘也在这吗?”楚云清问道。
见他岔开话题,公冶旬连忙道:“在隔壁,楚兄要去见一见吗?”
“又是个姑娘?”狄狐瞄了楚云清一眼。
“她无事便好。”楚云清点点头。
这时候,有宫卫进来了,径直朝这边而来,开口道:“几位,殿下想见你们。”
“太子想见我们?”公冶旬下意识看向楚云清。
“我们这就过去。”楚云清话虽如此,可眼神闪烁,明显是打算跑路了。
但狄狐却悄悄拉了他一把,摆手示意他附耳过来,“长生殿里有好东西,你就不想去瞧瞧?”
楚云清摇头,“不想。”
狄狐一噎。
而跟在一旁的公冶旬自然注意到了两人的悄悄话,此时也是无奈。
“若在古法上,你知道你这修行叫什么吗?”狄狐低声道。
楚云清疑惑道:“古法?”
“隐世家族所修便是古法。”狄狐神秘一笑。
楚云清心中一动,隐世家族的强大之处,他虽未见识过,可之前那些无面的实力他却领教过。
譬如白天交过手的那个壮汉,而对方那强横的气血功法,如今就躺在自己怀里,这半天自己都未得闲去仔细翻阅。
那只是跟隐世家族有这么一点关系的无面都如此,如果是真正的隐世家族所修的古法,又该如何?
此时楚云清听狄狐这么一说,心里头要说没有好奇是不可能的。
但他之前也听公冶旬说了,长生殿无比重要,不是常人想进就能进的。尤其它还是陛下长生大计中的核心,万一因自己而入,刚好出了差错,那自己万万担待不起,而且还可能会连累公冶旬。
所以说,楚云清只好压下了心中的好奇,权当没听见狄狐说的。
但狄狐却不死心,他说道:“你现在修行的路子,已经跟隐世家族沾边了,就差开窍的临门一脚,你要不迈进去可就太可惜了。”
楚云清不为所动。
狄狐紧接着道:“一念就能褪凡,你真甘心就这么错过。”
“前辈说的容易,难道我去了长生殿就能得到古法?”楚云清笑道。
狄狐急道:““性、命”双修,你缺少的就是“丹”!”
楚云清神情一动,忍不住就要继续问,但寝宫已经在眼前了。
宫卫推开门,侍于一侧,三人进去。
里边除了随侍的宫女外,便是端坐的太子周贤,桌上茶水冒着热气。
楚云清朝里间瞥去一眼,珠帘后,隐隐可见坐在床边顾眉舒的身影。
“三位请坐。”太子连忙起身招呼道。
公冶旬赶紧回礼。
楚云清也是抱了抱拳。
狄狐反倒像回了自己家一样,神情从容的过分,还不等客气,就直接一屁股入座了。
太子咳嗽一声,脸上带着笑容,看不出丝毫不悦。
“两位也坐。”他抬手虚引,继而一旁宫女便上前倒茶。
“多谢殿下。”公冶旬微微低头。
他是个有教养且懂规矩的,虽然是方外之人,可既随师父进宫来,执掌长生殿,便已然是半个官身,所以当然要遵从宫中礼仪。
楚云清同样颔首,即便先入为主之下,难免对这假太子没什么好感,但面上功夫却是要做足了,没有丝毫异样表露。
太子看了看三人,含笑开口,“此番多亏了三位,否则晚儿就危险了。”
“她中的是猛毒,天时地利人和,但凡缺了一点儿,她已经死了。”狄狐语气毫不客气。
太子点头称是,拱手道:“多谢老前辈。”
“受人之托而已,太子不必客气。”狄狐摆摆手,兀自喝茶。
他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楚云清之前跟他说的话,这太子,就是个冒牌货。
太子点点头,继而看向楚云清,略带疑惑道:“不知这位是?”
“老夫手底下的伙计。”楚云清还没说话,狄狐便笑道:“有把子力气,这夜路不好走,还多亏了他跟老夫进宫。”
“原来如此。”太子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笑道:“这位兄台器宇轩昂,倒像是江湖豪杰。”
楚云清憨厚一笑,挠头道:“什么江湖不江湖的,某家就是个采药捣药的。”
太子问道:“那不知是谁请前辈来这儿的?多亏了此人,我可真得好好感谢他一番。”
“是他。”狄狐下巴朝公冶旬一努,面不改色。
公冶旬先是愣了下,随即点头道:“不错,之前听说师妹师弟在东宫出了差错,然后又听说了太子妃中毒一事,心下着急,这才赶忙去请了神医前辈来,还好是赶上了。”
他虽然不太清楚为何要将此事的功劳给自己,但他觉得楚云清这么做或许便有什么苦衷,便担下了。
“原来如此。”太子感慨道:“我早早便出宫去寻老前辈,可惜扑了个空,彼时心中颇为沮丧,但晚儿吉人自有天相,万幸无事。”
随即,他赶紧起身,有些歉然地朝公冶旬躬身拱手,“我替晚儿谢过公冶道长了,另外,手下人不懂事,让顾真人和清水真人受苦了。”
“太子严重了。”公冶旬同样起身,自是不能让太子躬身。
“那是谁下的毒?”狄狐问道。
太子摇头道:“凶手狡猾,没有留下丝毫线索,恐怕找起来并不容易。”
“那殿下可知道,为何会有人对太子妃下毒?”狄狐又问。
“这我也感到奇怪,晚儿素来与人为善,轻易又不离宫,我实在想不到会是谁想害她。”太子一脸不解。
“会不会是身边之人?”狄狐说道:“因妒而生恨?”
“这...”太子犹豫道:“倒是有可能。”
“总之,晚儿无恙便好,而对于凶手,我也一定会查下去!”他认真道。
楚云清随意听着,感知却悄然放开,待确定里间的顾眉舒跟苏允晚气机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132.长生殿
“那殿下,不知我师妹跟师弟是否自由了?”公冶旬问道。
“当然。”太子点头道:“此番怠慢顾真人和清水真人了,我是相信二位的清白的。”
“多谢殿下。”公冶旬拱手道:“有关下毒一事,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在下一定义不容辞。”
“好说好说。”太子颔首而笑。
“那,在下就先带师妹师弟回去了。”公冶旬起身道:“长生殿里还有事情,实在是不能离开太久。”
“长生殿中乃是大事。”太子语气一凝,“公冶兄请便。”
公冶旬点点头,朝楚云清二人抱了抱拳,随即离去。
狄狐瞧见这小子的背影,马上起身,“那什么,家里驴还没喂,老夫也先走了。”
说着,他一拍楚云清的肩膀,俩人就要走。
“哎,前辈何必如此着急,大恩不言谢,咱们还没说完呢。”太子连忙道。
“嗐,老夫高风亮节,些许虚名微利就算了吧。”狄狐摆摆手,小跑着去追公冶旬了。
楚云清也是朝太子略一点头,目光掠过珠帘,从容而去。
太子看着两人离开,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下去。
他拨开珠帘,走了进去。
顾眉舒坐在床边,正拿热毛巾给苏允晚擦脸,一旁几个宫女则小心侍奉一侧。
“晚儿怎么样了?”太子问道。
“已无大碍了,想必明早就能醒了。”顾眉舒道。
“那你呢?”太子问道:“你也中了毒...”
“也无事了。”顾眉舒说道。
太子点点头,“此番多亏公冶旬请来了神医,否则...唉。”
“殿下严重了。”顾眉舒轻笑一声,“小晚她吉人自有天相。”
太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对于下毒一事,你怎么看?”
顾眉舒状似寻常地看了他一眼,若在以往,她还会觉得对方是真心实意发问,可现在,当知道对方是个冒牌货之后,她心中难免就觉得对方这般故作姿态,着实可恶。
并且,要说最值得怀疑的人,当然就是他!
顾眉舒心里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像是认真想了片刻,才同样低声道:“我觉得,必是身边之人所为!”
太子眼神闪了闪,“你也这么想?”
晏红染点头,分析道:“清净门的几人倒不太可能下毒,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而熬药是在长生殿中,我不觉得凶手能混进去。
至于经手的宫女太监,也都是常在东宫里的,以往几次也都没出过什么差错。但要想下毒,必要经过人手,我觉得,或许是有人易容混入其中,继而伺机所为。”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太子点头道:“可会是谁呢?晚儿久居宫中,怎么会有仇家?”
顾眉舒说道:“自毒发之后,凡是涉及到的宫女和太监都被看管起来,却并未找出异样,想必真正的凶手在得手之后,就立刻遁去了。”
“这就无头了。”太子握了握拳,语气不忿,带着痛恨,还有些无奈沮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顾眉舒说道:“还是等晚儿醒了再问问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也只好如此了。”太子说道:“天也不早了,我差人送你离宫吧。”
“还正要说呢。”顾眉舒开口道:“晚儿如此,我不放心,今晚想在这里陪她,也好有个照应。”
太子眉头皱了下,“可你宫外...”
“晚儿更重要。”顾眉舒说道。
“那好吧。”太子只好应下,然后看了床上的苏允晚一眼,告辞离去。
只等人走了,顾眉舒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另一边,太子走出寝宫,脸上那担忧的神情全然不见,转而有些阴沉。
“是察觉到了什么吗?”他想着顾眉舒方才略有些闪躲的眼神,和偶尔的不自然,心中难免有了怀疑。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想着,反正真正与自己接触的织云楼中人并不是她,顾眉舒只不过是用来稳住织云楼另一部分人的障眼法罢了。
他招来心腹,吩咐道:“把这老头儿在宫里的消息递出去,另外,着人去查查他身边的那个人。陆之鹤他们没带走狄狐,很可能就是这小子坏的事儿。”
……
楚云清见到了顾禾。
几人离开东宫,走在静谧的甬道上。
清水已经恢复过来了,此时丧着脸,抱着胳膊跟在公冶旬的身后。
狄狐眼睛不住往楚云清和顾禾两人身上瞄,眼中揶揄意味很浓。
“想不到这次脱困,还多亏了你。”顾禾说道。
“举手之劳。”楚云清说道。
“又是因为一个女人?”顾禾看过来。
“朋友。”楚云清说道:“如果换成是你中了毒,我也会这么做。”
“我会中毒?”顾禾冷哼一声。
楚云清一愣,咱俩说的是一个意思吗?
“你这次进宫来,是为什么?”顾禾问道。
“想确定一下太子妃的安全。”楚云清说着,声音微低,“你有没有听说过‘江湖’这个组织?”
“‘江湖’?”顾禾眉头皱了下,但看她的表情,明显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么个组织。
倒是一旁的小道士清水,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竖起耳朵,仔细听楚云清接下来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楚云清摇摇头,“你们在宫里,这等江湖事也掺和不上。”
公冶旬笑道:“楚兄这次帮了我们的忙,若是有什么需要相助的,尽管开口。”
楚云清笑了笑,刚要开口,一旁的狄狐抢先喊道:“有有有,现在就让你报答。”
公冶旬一看这老货,嘴角就不由抽了抽,他很想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多话!
“前辈请说。”但碍于脸面,他还是有些僵硬地说了。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长生殿,老夫要去长生殿里瞧一瞧。”狄狐两眼放光。
“这...”公冶旬一脸为难。
“不行。”顾禾直接拒绝。
狄狐看她一眼,然后一拍楚云清,“老夫不跟女娃娃说话,你来跟她说。”
“我?”
“不是你想去长生殿的嘛。”狄狐撇撇嘴,煞有其事道。
“不,我什么时候...”楚云清很想给这老小子一拳。
顾禾脚步一顿,看了过来,“你想进长生殿?”
133.丹药
听了顾禾的话,楚云清想说个‘不’。
长生殿,自己不算好奇,并不十分想进去。
但狄狐一直在拽他的袖子,这让楚某人有些无奈。
“你不必管他人,只问自己便好。”顾禾对狄狐的小动作看也不看,只是平静看着楚云清,“如果你想进去瞧瞧,我就带你进去。”
“师妹。”公冶旬下意识唤了声。
他们当然是能带人进去的,但自打长生殿建成,除了师傅岑夫子带过人进去之外,他们私下还真没有带人进去过。
况且,这种事情,难道不该跟师傅商量一下吗?
公冶旬倒不是不相信楚云清,只是怕此事被师傅知道了,顾禾会受到责备。
顾禾只是微微点头,仍是看着楚云清,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只要你愿意,我便同意。’。
楚云清有些愣住了。
狄狐心想自己真真是老了,想不到这看似凛然若冰的女冠,竟也动了凡心,而且还是喜欢这一款的。
他不由上下打量几眼楚云清,似是在好奇这小子究竟有何出奇之处。
另外,他忙不迭地拍着楚云清的胳膊,让他赶紧答应下来。
楚云清便点点头,“如果不麻烦的话...”
“可能会有一点麻烦,如果被师傅知道的话。”顾禾说道。
“那我就不去了。”楚云清说道。
狄狐气得直翻白眼。
顾禾笑了下,略微摇头,然后抬脚便走。
“些许麻烦而已,我小时候被师傅骂过多次,已经习惯了。”她说道:“就当报答你此次出手相助,你不也一直不想跟我有什么瓜葛嘛。那这一次就算了断便好。”
楚云清神情微动,看着她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公冶旬倒是有些意外,听这话的意思,这俩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亲密啊。
他摸着下巴,突然有些好奇。
……
长生殿,百米之内连虫鸣都没有。
青石板上洒落清冷的月光,几道身影走来,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四下里值守的禁卫皆是神情冷冽,认清公冶旬之后才放行,至于跟在他后头的是谁、有几人,全然没有过问。
因为他是公冶旬,是清净门的大师兄,除了岑夫子之外,他便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推开两重大门,甫一进入一层阁楼,一股热浪便陡然而来。
“嚯。”狄狐有些惊讶,隔着衣袖搓了搓胳膊,“谁烧的火?这火候拿捏的真不错。”
门关上,热浪自然平缓下去,但入目可见蒸腾的热气,还有堂中正中的炼丹炉,红彤彤一片,还有火焰往外跳跃。
楚云清眼睛眯了下,他看着炼丹炉底的火,一下想到了当初在雷劫谷时,那引动了地火的阵法。
他往脚下及四周看了看,虽然认不出阵纹所代表的意义,但只看地上这些纹路,就知道是一高明阵法,而一想到外边那青石板上及周遭似乎也在阵中,心下便不由赞叹。
铁链拖动的声响传来,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
几人循声看去,这才发现那炼丹炉后走出的铁塔般的汉子。
“昆仑奴。”狄狐一眼就认了出来,这等汉子,可着实是当苦力的一把好手。
那大汉双手托着铁链,将之拽到了某处,然后兀自在一旁小桌坐了,手抓大梨去吃,自始至终,对这边连看也未看。
但楚云清知道,早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将他们观察一遍了。
他心底当然惊讶,因为这昆仑奴竟也是内外兼修!除却这身澎湃的气血外,更有一身浑厚的真气修为。
方才,楚云清便察觉到了对方的感知,以及这无形中飘散的气血。
两人没有碰撞,彼此察觉之后,一触即分。
“一层楼看了,往上走吧。”顾禾说着,当先走向楼梯,走在前头。
狄狐落在后头,轻轻拽了拽楚云清的衣袖,低声道:“看到了吧?”
楚云清皱眉,“什么?”
“装傻呢?”狄狐指了指那边正吃梨的昆仑奴。
楚云清想了想,想到了对方之前隐约提及过的内外兼修之事,只不过,对方彼时说的似乎是性命双修?
“性命双修?”他疑惑道。
狄狐神秘一笑,道:“性,便是内,人之生气,丹田气海。命,就是外,人之活基,血肉筋骨。”
楚云清点点头,这不就是真气跟气血嘛。
“所以?”
“所以你得上楼。”狄狐拍了他一把,“光看一傻大个儿你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楚云清翻了个白眼。
……
二层往上,罗列陈设包括人员大同小异。
狄狐倒是走走转转,在那些小道童好奇疑惑的眼神下,四处瞎看。比如这个药架上摸摸,那个水缸里瞅瞅,还直往那些小丹炉边上靠。
“你要是被火烧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顾禾淡淡道。
狄狐哼了声,鼻子却嗅了嗅,继而若有所思地点头。
一行人继续往上。
“再往上就是顶层阁楼了。”楚云清在回廊上,刚好望向长生殿外,已经是很高的地方了,仿佛离月亮都很近。
狄狐也往外瞧了眼,笑道:“去的就是顶楼。”
“前辈方才看了这么多,可曾瞧出什么了?”楚云清问道。
“就算我说了,你能听得懂吗?”狄狐笑道。
楚云清看了眼走在前边的几人,然后道:“那也得前辈愿意说才行。”
狄狐故意咳嗽一声,说道:“老夫知道了他们在炼什么药。”
前边,公冶旬耳朵动了动。
“当然是长生不老药,这我也知道。”楚云清随口道。
对于这长生不老药的真假,他不知道,因为没真实见过,从前更无先例,所以他不会做相信与否的评价。
只是听狄狐这么一说,下意识就要呛声他。
可狄狐只是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一至八层的丹炉炼的九味药...”
“九味?”这时,公冶旬自楼梯上方转身看来。
楼梯间晦暗,隐隐看不清他的面容。
楚云清也有些疑惑,一至八层,一共八个丹炉,按照之前所见,每层药架上的药材和那些道童所负责的都不一样,所以由此可见是一层楼主炼一味药。
那为何会多出一味药?
134.九层
“为何会是九味药?”楚云清问道。
前边,顾禾先是与公冶旬相视一眼,随即同样看过去,眼底隐有凝重。
狄狐撇撇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每层丹炉里有一味药,是八味,而当这八味药中和之后,便是第九味药。”
楚云清有些惊讶,“想不到医理之道,竟如此神奇。”
“这不是有手就行?”狄狐‘嘁’了声。
这等炼药之法当然神奇,他如此神态只是习惯使然,在炼药治病一道上,他总自认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便是清净门,也比不上自己。
“前辈刚才说,认出了我们炼的是什么药?”公冶旬问道。
“当然。”狄狐看过去,笑道:“这天下间的药方,凡是有名字的,老夫都看过。”
公冶旬有些不信,这九转玲珑丹是清净门独有的丹药,传承千年,还从未传出去过,对方是如何知道的?
莫非是在诈自己么,可他的目的是什么?而若是如此,他又如何知道是九味药?
这个老神医,似乎目的并不单纯。公冶旬暗暗想着,竟有些后悔答应让对方同行而来了。
“好了,不管是几味药,也是陛下的。”楚云清笑道:“咱们还是抓紧看了最后一层就回吧。”
狄狐瞥他一眼,哼了声,“什么叫陛下的,这药又不是长生不老药...”
“前辈!”公冶旬沉声打断。
狄狐抹了把脸,不说了。
几人便重新上楼,只不过这回众人的心思难免就有些不一样了,有的多想,有的疑惑,总之不似之前那般轻松。
九层阁楼上,大道场,很是空旷。
“这有什么好看的?”楚云清略有些不解。
因为空旷,所以当站在窗边的时候,举目望去,半个皇宫都收入眼底。
明亮的月光下,一些真真切切,这皇宫就像是一尊蛰伏的猛兽,静谧而带着令人心悸的厚重。
“平时,我常常站在这看。”顾禾走过来,轻声道。
楚云清看过去,看到了她的侧脸,有些冷,可眼神中似乎包含着什么,令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之前提起‘江湖’,是觉得跟青翡或者有晏红染有关系吗?”顾禾问道。
楚云清摇头,“两者之间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江湖’牵扯到了另外的事情。”
“你现在涉入其中?”顾禾问道。
楚云清点头,“没错。”
“我倒有些好奇了。”顾禾笑了下,看过来,“你又不是官,不在公门,为何要管些闲事?莫不是因为那女锦衣卫?”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只是道义使然,我想这么做。”
“道义。”顾禾咂摸一声,随后道:“可在太渊州的时候,我并不觉得你十分有道义。”
“生死紧迫,八九分道义便够。”楚云清说道:“所以我并非君子,而就是一江湖中人。”
“不是狂人吗?”顾禾轻笑道。
楚云清哑然失笑。
“你对这老神医怎么看?”顾禾看向那边,狄狐正在这层阁楼里四下转悠。
“他应该是个好人吧。”楚云清说道。
“应该?”
“他救人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虽然在请他来的时候用了手段,但如果他真想拒绝的话,或许还是有办法的。”楚云清说道。
他想到了狄狐那些藏起来的名为‘洗命针’的牛毫长针,连陆之鹤都忌惮不已。
况且狄狐能治病救人,自然就能下毒害人,毒跟针这两种防不胜防的东西,想必狄狐已经玩得出神入化了。
那他如果想对自己这门外汉耍什么手段的话,是很容易的。
“长生殿是宫中禁地,有很多人想来,但真正进来过的寥寥无几。”顾禾说道:“如果今晚出了什么差错,我就要担责。”
楚云清皱了皱眉,然后道:“不会。”
“不用这么严肃,我还是有分寸的。”顾禾笑了笑,转而问道:“最近在忙什么,还在那锦衣卫家里住着吗?”
“是啊。”楚云清点点头。
“不想做点什么?”顾禾问道。
楚云清看过去,“比如呢?”
“经商、进公门、闯荡江湖,这不都是你可以做的吗?”
“以后会考虑,现在要先等等。”
“看来你有了打算。”顾禾说道。
“算是吧。”楚云清略微有些敷衍。
顾禾看他半晌,道:“你是不是已经在做某件事了?”
楚云清一怔。
“跟你方才所说的‘江湖’有关。”顾禾确定道。
“你好像有些好奇?”楚云清问道。
“是你让我好奇的。”顾禾含笑道。
那边,狄狐不知道发现了什么,或者说是终于找到了什么,连忙朝楚云清招手。
“楚小子,快过来!”他一脸兴奋。
楚云清朝顾禾歉然点头,随即走了过去。
而此时,除了一上阁楼就不见影了的清水外,顾禾跟公冶旬皆是走了过来。
他们对楚云清还是放心的,但对这老神医却是没法放心,因为对方这言行举止,就不是个能让人放心的样子。
“怎么了前辈?”楚云清问道。
狄狐看了眼的跟在他后头过来的两人,并不在意,说道:“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
“性命双修?”楚云清问道。
“不错。”狄狐点头,“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能做到两相圆满,但不论是机缘也好,是巧合也罢,总之你如今就差临门一脚,就能如隐世家族那般,真正出现神奇。”
楚云清心里当然意动,但还是谨慎道:“所以要如何突破?”
“丹。”狄狐淡淡道。
“丹?”楚云清不解,随即眼睛一下瞪大,“前辈该不会想说,就是这长生殿里炼制的丹药吧?”
“你这傻小子,那药是给人吃的吗?”狄狐翻了个白眼。
一旁,公冶旬不免皱眉,这是什么话,他们的九转玲珑丹固本培元,增长寿元,怎么就不是给人吃的了?
“那前辈是什么意思?”楚云清疑惑道。
狄狐伸手,在这九层阁楼上一揽,“你看到了什么?”
楚云清随之看去,古色古香,却只有空旷的大道场,最多,就是窗外的月光。
“这里有什么?”他虚心请教。
“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精气。”狄狐认真道。
顾禾嘴角动了动,忍住笑的冲动。
楚云清更是嘴角一扯,觉得这认真的小老头儿是不是在胡扯。
还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精气,莫不是道门小说看多了,把自己当成了长生道人、狐仙鬼魅?
“前辈,既然看过了,要不咱们还是走吧。”楚云清说道:“都这么晚了,这冷天去吃个夜宵岂不是舒坦?”
“朽木不可雕也!”狄狐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当老夫是在跟你开玩笑?”
楚云清颇为无奈,两手一摊,“可前辈说的太过朦胧,晚辈确实是什么都未发现啊。”
他现在开始觉得,这老神医是不是有些魔怔了,都说在某一领域上出类拔萃之人,都有怪癖,说不定这老神医就喜欢臆想呢。
“你这不废话嘛,老夫还什么都没做呢,你能发现得了才怪!”狄狐说道。
楚云清不由翻了个白眼,“那您还问我看到了什么?”
“是啊,这么大的空场,还有这些木架书籍,外头那么大的月亮,你这么大的眼睛就没瞧见?”狄狐反问道。
楚云清愣了愣,“合着您真问我看到了什么啊?”
“那你以为呢?”狄狐说道:“难不成你还想看见鬼?”
楚云清彻底没了脾气。
就连一旁的公冶旬也是嘴角抽动,显然是觉得这老神医太不着调了,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对方其实就只是有些聒噪而已。
“知道什么是丹吗?”狄狐问道。
“丹药?”楚云清道。
狄狐摇头,“那是寻常意义上的丹,而你性命双修,人体便是大药。”
楚云清一怔。
“若要成丹,必然要借风水宝地。”狄狐脚尖在地上踩了踩,认真道:“清净门的这天机阵法,就是你的宝地,而咱们如今所在阵眼,便是你的风水。”
一旁,公冶旬脸色微变,下意识摸向腰间,随即就要后退。
可狄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此时见他动作,手掌一翻,三根牛毫长针在指间刺出,迅疾如电。
公冶旬浑身一僵,顿时动弹不得。
而顾禾当然也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要去拍他。
“你难道想害他?”狄狐一指楚云清,语速极快。
顾禾身形顿住,但看着僵硬在一侧,只有眼睛能动的公冶旬,脸色也是冷然。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紧盯着狄狐,语带杀意。
楚云清更是一头雾水,这狄狐为何会突然对公冶旬出手?
狄狐松手,可那三根长针还扎在公冶旬的身上。
然后,他拨开公冶旬腰间的手,从其身上拽下一块玉佩。
顾禾一眼便认出那是师傅留给师兄的玉佩,是调动此地阵法的中枢。
虽然不知道狄狐目的为何,但对方拿了那玉佩,就能威胁到这长生殿。她脚下一动,就要动手夺回来。
“你若动手,老夫就毁了它!”狄狐高举玉佩,大声喊道。
顾禾生生止住,脸色冰冷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前辈。”楚云清同样沉声开口,他觉得狄狐这说也不说就都突然出手,的确无礼。
“我只是用一下你们的阵法。”狄狐一指楚云清,说道:“这小子现在差临门一脚就能褪凡,你也不想他就此遗憾吧?”
顾禾难明他话中真假,只是道:“若是如此,你与他非亲非故,为何想要帮他?”
楚云清一听,也是疑惑着朝狄狐看去,是啊,彼此非亲非故,甚至自己还多有失礼之处,对方为何要帮自己?
“老夫岁数大了,珍惜这个人才。”狄狐笑道:“而且,难道你们不觉得,一块美玉或是宝器经自己手而出,是一件无比喜悦的事情吗?”
楚云清不太能理解。
但顾禾却若有所思,就像自己烧菜,哪怕自己并不饿,可自己却享受那个烧菜的过程,并且难免要尝两口。
可是,狄狐真会这么无私吗?
顾禾保持怀疑,但她一时也不能做什么,那玉佩是机关玉,万一真被摔坏了其中某个精密零件,可就麻烦了。
楚云清反而想到了燕长雨。
难道说,狄狐也是身为前辈,想要给后来人帮衬些什么吗?
“老夫不会完全调动此地阵法,那样造成的动静就太大了。”狄狐说道:“我会将这第九层天地气机改变,然后你站到那中心位置上。”
狄狐朝某个方位一指,然后道:“届时自然气机加身,你就运转功法,与外界产生共鸣,尝试将丹田气海与自然间沟通成桥,接引气机入体。”
楚云清疑惑道:“接引,天地气机入体?”
狄狐只是点头,没多解释,然后看向顾禾,“去,把你们这增强气血,巩固真气的丹药都取来。”
顾禾冷哼一声,没动。
“嘿,你这小女娃娃。”狄狐说道:“你要再不做点什么,这小子可就被东宫里的那小姑娘给抢走啦。”
“前辈胡说什么呢。”楚云清瞪他一眼。
顾禾却以为狄狐说的是苏允晚,心下不由动了动。
“别愣着了啊。”狄狐吩咐道:“反正你们在这整天炼药,药材都是宫里的,岑夫子还会缺了你们的丹药?”
顾禾嘴唇动了动,道:“要多少?”
“有多少来多少就行了。”狄狐摆摆手,“事不宜迟别磨蹭,再晚点这月亮方位就变了。”
顾禾看了楚云清一眼,转身去了。
“这小姑娘心底对你也是极好的。”狄狐咧嘴笑道。
“她教过我玄术。”楚云清说道:“我与她之间,比较复杂。”
“哦豁,这还是师徒之间的故事?”狄狐眼睛一亮。
楚云清揉了揉手腕,砂锅大的拳头亮了亮。
狄狐干咳一声,连忙道:“那什么,你先赶快站过去吧。”
楚云清哼了声,走进道场之中,“站着?”
“你躺着也行,怎么舒服怎么来。”狄狐说道。
楚云清便站在那里,然后功法运转,体内气血搬运,真气运行周天。
狄狐神情认真起来,一按手中玉佩,机关转动开合,如同绽放的莲花一般。
一旁,公冶旬眼中难掩惊疑,对方为何会用这机关玉?
135.神桥
狄狐对机关玉好像很了解,或者说,是对此地的天机阵法很了解。
公冶旬一双大眼睛一直落在狄狐身上,其中充满了求知和不解。
狄狐根本没在意这个,自己在机关玉上捣鼓一阵之后,脚下铺就的木板上,便亮起了光。
并不是自行发光,而更像是从窗外投进来的月光,忽然就有了实形一般,自缝隙之中亮起,在道场中纵横之间,勾勒出巨大的奇门图案。
而楚云清所站的地方,就是阵法的正中心。
月光仿佛是被阵法借来,楚云清脚下光芒尤甚。
同时,楚云清感知到了四下天地气机的变化,那是一种厚重感,带着清凉,在身周徘徊。
“放开心神,以自身丹田气海沟通天地成桥,接引自然气机入体!”狄狐沉声道。
楚云清下意识照做,气血翻涌,真气激荡,如同生了一场海啸。
霎时,丹田气海之中,原本沉寂的雷池在此刻同样躁动,并非是不安,而更像是一种愉悦。就好像是原本异地寡人,突然见到了同乡故人一般。
清凉而厚重的气息贴身,就如百川入海,流淌进四肢百骸,与体内真气、气血产生呼应。
“竟有如此神奇?”楚云清感到大为惊异。
之前他一直以为,天地气机虚无缥缈,就算能被人感知察觉,也如云雾一般。后虽见阵法神奇,能引动自然之力,又见那风玉郎凝无形杀气为实,寻踪伤敌的手段,才知这无形气机的玄妙。
而如今,他却真实感受到了这股天地之力,竟能与自身呼应,增长修为。
蓦地,从他体内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雷声,如兽吼一般。
狄狐心头一震,眼睛一下瞪圆了。
公冶旬目光同样一变。
楚云清此时犹如深海旋涡,以他为圆心,四下气机隐成涡旋,而这层阁楼之中,阵纹应激而现,原本空旷的此间,纵横交错着繁复的阵纹。
墙上、木质的地板有的地方产生了龟裂,然后像是被刀割一般分开,露出底下用以布置阵法的玉石板或是其他嵌入的奇石、阵旗之物。
楚云清脚下所在的奇门更是传出了机关转动的声响,继而是呼啸的风声。
忽而有铃铛声传来,那是挂在阁楼顶部的风铃。
公冶旬眼神一变,不由眨动示意,想让狄狐给自己解开。
但狄狐根本视若无睹,一张老脸上略带几分疯狂之色。
“果然是风水宝地,盘踞在这皇宫龙脉之上。”他看着此刻浑身如披月光般,似琉璃一般璀璨的身影,眼中尽是满意。
他朝一旁有些发愣的顾禾喊道:“兀那女娃娃,还不将丹药丢入奇门之中?”
顾禾反应过来,手里大瓶小瓶的助长气血跟真气的丹药就丢了过去。
丹药并未落地,而是被无形气机托住,楚云清信手一抓,瓶塞打开,一粒粒丹药便都进了口中。
辛辣的、甘甜的、苦涩的,种种味道混在一起,让楚云清皱眉不已。旋即腹中就如起了一团火,药性混在一起发作,真让人似煎熬一样。
他强行提起真气,气血搬运,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之前看过的这一至八层楼里的炼丹炉,观想之间,自身就好似成了这么一尊丹炉,而不管是服下的丹药,还是接引入体的自然之力,尽皆混在了一起。
这一刻,脚下奇门天机阵法如柴薪,自身成丹炉,体内诸般混杂熬炼不休。
雷池翻涌,云雾蒸腾,那诞生了一抹灵智的劫雷此刻若长鲸在海,欢呼雀跃间,一丝丝劫雷之力顺之流通全身。
自然之力在助长劫雷,而劫雷则因楚云清御气雷化之法不断强化自身,清净门丹药的药性在庞大的力量之下迅速化开。
楚云清的气血在壮大,真气在增长,热汗滚滚,整个人通红一片。
顾禾有些担心地看着,看着眼前好端端的一个人眨眼像是熟透了的虾,热浪翻涌,蒸汽如雾。
“你不教他具体法门,只让他这般利用阵法?”她看向一旁的狄狐。
“小娃娃懂个什么?”狄狐哼了声,“言传身教哪比得上自身本能?”
“可万一...”顾禾不免担心。
“这天机阵法是炼丹的,此时就将这小子当成了丹炉,人肯定是没事的。”狄狐透过热浪,看向场间那道模糊的身影,“至于人到时候是好是坏,那就看他本性如何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顾禾蹙眉道。
“此番褪凡,只有外部的方法,没有内练的具体法门,全靠他本能催促。所以在这般力量之下,他这个人是会迷失还是能坚守本心,那就全看他本性如何了。”狄狐随口道。
“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把握?”顾禾看过来,眼眸微沉,“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报仇。”狄狐平静道。
“你与他有仇?”顾禾问道。
“你这小女娃,长得倒是不错,可就是不大聪明。”狄狐嘲讽道。
顾禾脸色一寒。
“若老夫跟他有仇,还会这么帮他?”狄狐淡淡道:“老夫帮了他,当然是要他感恩,替老夫报仇。”
顾禾神情微动,继而道:“那恐怕他不会听你摆布。”
“他是个有道义的人,这就足够了。”狄狐说道:“老夫自信不会看错人。”
顾禾冷哼一声,对这老家伙全无好感。
……
另一边,楚云清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如同置身火上被炙烤一般,同时还有如经脉血肉撕裂般的疼痛传遍全身。
最主要的,是那劫雷未免太活跃了一些,此刻竟有突破丹田,而往他识海之中占据之意!
此番的药性帮了他,可那天地之力,似乎助长了这劫雷,偏生脚下阵法还在运转,楚云清几乎就要压制不住。
他能感知到狄狐,能‘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和欣慰,可他很想大喊一声,让对方赶紧停了这阵法,否则不等自己丹田气海搭成接引长桥,就得先被这劫雷轰碎了神灵,取而代之。
可楚云清此刻完全开不了口,他无法分神,只能一遍遍运行御气雷化的法门去镇压劫雷。
但身体上的这种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让他要忍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