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神国之上TXT下载神国之上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神国之上全文阅读

作者:见异思剑     神国之上txt下载     神国之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十六章:一个小道士的故事

    光线暗淡的天地间,皇宫在群殿深处显得沉寂,那深远的屋顶犹如鲲鹏延展出的翅膀,雨中的琉璃瓦片流着不静不喧的色彩。

    宫内的落地宫灯皆已亮起,年轻的皇帝陛下站在缠龙的金柱旁,眺望着雨色。

    他回想起方才那顶青花小轿入宫的场景,自己身为一国至尊,那轿中女子却连下轿一见的礼节都没有,似看不见自己般朝着宫殿深处驶去。

    幸好那些臣子或低头或匍匐,应该也没有人见到自己尴尬的一幕。

    他叹了口气,回想起那白幔青花之间的那抹流光魅影,心中悸动,虽未谋面,却也觉得自己后宫中那些女子都成了胭脂俗粉。

    只可惜自己无缘仙道。

    思绪之间,只见远处台阶下,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向这里跑来。

    “宋侧?”皇帝眯起眼,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那宋大人未打伞,提着有些累赘宽博的下襟,顶着秋雨跑了过来。

    “宋爱卿今日来见朕,怎的这般匆匆忙忙?”皇帝将手按在身前,言语温和地看着他,不慌不忙。

    宋侧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皇帝将他扶起,替他掸落了掸衣服上的雨水,问道:“可是有大事?”

    宋侧焦急道:“方才得到密报,今日卯时,便有一批刺客潜入皇城,如今想来已散入皇宫之中。”

    皇帝眉头一皱,却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可查到他们的来头?”

    宋侧道:“大部分刺客皆来自宋国,其中一位极其招摇,有多位密探在不同的地方目睹了他,据情报,那是瑨国的第一刺客……彩衣鬼。”

    皇帝心头一紧,他看了看四周,强自镇定道:“谁放他们进来的?他们进来是要杀谁?”

    宋侧立刻道:“已经查到,多汇集于国师府外!”

    皇帝听到国师府三个字,心中了然,很快松了口气,表面上却假装不知,悲痛道:“国师虽已年迈,却是我赵国的肱骨之臣,这些瑨国歹人,是想坏我赵国根基啊!据说襄儿妹妹如今也在国师府中……对于他娘亲之死,我常心怀愧意,如今这般状况……是朕无能了,如今朕让宫中的高手一同围住国师府,可否救得他们的燃眉之急?”

    宋侧立刻宽慰道:“陛下在赵国便在,臣今日来见陛下,便是希望陛下严防死守,千万不能让那些歹人渗入到这深宫之中!”

    皇帝轻轻点头,自信道:“如今我赵之高手尽集于此,庙院之中又有那仙宗女子坐镇,今日谅他们也不敢来此送死,更何况……”

    皇帝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身子微微后仰,语气中透出了一丝威严:“更何况朕手握朱雀焚火杵,若他们真敢来犯,朱雀杀阵一起,朕在这皇宫之中便有若神明,又有何惧?”

    宋侧闻言,显然也松了一口气,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是臣多虑了。”

    这是血羽君还未登城时,发生在皇宫之中的一段谈话。

    年轻的皇帝陛下看着越下越大的雨,看着昏昏沉沉的天光下,那逾显萧瑟的秋雨,不由又回想起那顶青花小轿,心中的嫉妒与羡艳杂陈着,恨不得此刻便握起朱雀焚火杵,看看如神明高座皇宫中的自己,和那神仙女子究竟谁更胜一筹。

    那世外仙宗,当真可以如此目中无人?

    宋侧立在他的身边,小声地禀告着什么,此刻见陛下望着秋雨,神色萧索,不由回忆起这二十日自己上下奔波,也觉得心力交瘁,那本该神采奕奕的脸,此刻也尽显老态。

    接着皇宫之外便有巨响,随着撕破长空的鸟鸣声响起,血羽君临城的消息如瘟疫般传开。

    隐藏在黑暗中的高手围绕着皇宫,皆如临大敌。

    年轻的皇帝听到这一消息之后,在短时间内还未反应过来,接着,他看到一道白虹平地而起,自皇宫的上空掠过,穿透茫茫秋雨而去。

    那一刻,他忍不住浑身颤抖,一把抓住宋侧的官服,道:“快,随朕入宫。”

    宋侧显然也慌了神,那血羽君赫赫凶名在赵国流传数十年,甚至成了许多妇人吓唬自己孩子的御用妖怪,此刻传说照进现实,心底深处的恐惧如幽深井口冒出的寒气。

    “陛下是要……”

    皇帝神色坚定

    ,“取朱雀焚火杵,朕要开朱雀杀阵!”

    宋侧更慌了神:“陛下万万不可啊,此物反噬极重,陛下万金之躯绝不可犯险,不如找位有皇血的亲王……”

    宋侧没有说下去,因为皇帝转过头,看着他的目光里已有噬人的怒意。

    宋侧幡然醒悟,知道自己触了他的逆鳞。朱雀焚火杵是赵开国以来,只有皇帝才能传承的权柄,哪里能旁落到他人手中,更何况,让他人掌握了皇宫大阵,指不定会引发什么状况。

    皇帝看着他,眼中的怒意缓缓压下,他叹了口气,道:“朕知道宋爱卿也是为朕着想,但朕实在看不得万民再为那些妖邪所累,今日那血羽君重来,背后定有大阴谋……朕心意已决,不必劝我。”

    宋侧深深一礼,动容道:“陛下不愧为赵国之君啊!”

    皇帝轻轻点头,道:“别浪费时间了,如今局势尚能把握,快随朕去取焚火杵。”

    宋侧微愣,疑惑道:“陛下……此乃国之绝密,臣怎能随意踏入禁地?”

    皇帝看着他,道:“那朱雀焚火杵虽是神物,但每取用一次,取杵之人皆会受到反噬……宋大人这数十年鞠躬尽瘁,朕不疑你,随朕来吧。”

    宋侧立刻明白,皇帝是希望自己替他取杵,而他说的不疑自己,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皇血,取杵之后也无法驱动罢了……

    他心中冷笑,脸上却一副视死如归般的从容,他声音慷慨:“臣愿为赵国赴汤蹈海。”

    ……

    ……

    这是一场暮秋的雨,雨势再大再急也只是给人萧瑟的感觉。

    许多大树枝头的黄叶终于挂不住了,被打落在这场秋雨里,满地堆积。

    亲王府的别院里,宁长久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宁小龄斜坐在一把椅子上,身下垫着黑色的裘袄,身上亦是多裹了些衣物,整个人看上去圆圆的。

    “师兄,我害怕……”宁小龄裹紧了身上的衣物,看着那场雨,眼中有深深的畏惧。

    宁长久掩上了窗,问道:“怕什么?”

    宁小龄怯生生道:“这城里肯定有什么大事在发生着,都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早些走就好了,不该趟这浑水的。”

    宁长久道:“师妹,你有什么愿望吗?”

    宁小龄微惊,用身子挪了挪椅子,害怕道:“如今这皇城真这般凶险?”

    宁长久笑道:“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宁小龄哦了一声,她仰起头,咯噔咯噔地晃动着椅子,边想边说:“我想成为一个道士。”

    宁长久道:“我们不就是吗?”

    宁小龄满脸认真道:“我是说那种真正的道士啊,我当然是不够,嗯……宁擒水也不够,我想要剑镇群妖,符敕百鬼……那样的道士!”

    宁长久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宁小龄抿着唇想了想,只是道:“以前只是随便想想,但是一年前,我结出了先天灵,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幻想清晰了起来。”

    宁长久在她身边坐下,同样认真问道:“那我现在把你关在这里,你会不会生气?”

    宁小龄问:“为什么生气?”

    宁长久道:“如今皇城中有只大鬼,你既然想成为真正的道士,我应该带你去看一眼的。”

    宁小龄连连摇头:“我也不傻,万一把命看丢了怎么办?”

    宁长久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道:“师妹,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你要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便是,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宁小龄看着他,眸光闪动,欲言又止。

    她窝在椅子里,身体更屈紧了些,道:“我很好啊……师兄,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你究竟得了什么机缘,现在变得这般厉害,以前你可是个呆子哩。”

    “我没什么故事。”宁长久想了一会,说道:“要不我给你讲个小道士的故事吧。”

    宁小龄点头道:“好呀。”

    宁长久开始了这个故事的开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道观,观里有七个弟子,最小的那个弟子每天负责给观里关门。”

    宁小龄问:“观里的师父呢?”

    宁长久答道:“师父闭关闭了几十年,从来不管弟子,在那个道观里,所有人都听大师姐和二师兄的话。小道士便是二师兄领进观的,他很小的时候便看过一份清单,上面将他未来十二载的修道生涯规划得清清楚楚,包括入门时修习什么,多少时间修成,什么时候结灵,什么时候破境,甚至什么时候婚配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些都是那个师父写的?人生无常,把一个人的人生安排得再清楚,也总是会有变化的呀。”宁小龄质疑道。

    宁长久摇了摇头:“没有,那位师尊是真正的神仙,这个最小的弟子按着那计划按部就班地修行,每一步都与那纸上的条条框框严丝合缝。”

    宁小龄不相信:“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神仙?接下来呢?”

    宁长久道:“接下来,那个小道士便照着师父的安排修行着,十六岁那年,他拒绝了师父给他安排的婚事,只愿继续潜心修行。”

    宁小龄眼睛一亮:“这算是变数吗?”

    宁长久笑着摇头:“不算,这是那十二年的最后一年,在那小弟子拒绝婚事之后,二师兄便又给了他一张新的单子,那是接下来十二年所要做的事,每一条,每一个时间点都无比清楚。”

    宁小龄问:“那若是他同意了那婚事?”

    宁长久道:“像那样的神仙人物,无论你怎么选,她自然都有她的安排。”

    宁小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后来呢?”

    宁长久道:“后来那小道士便按着师父画好的轨迹,认真修行,十二年后,大道圆满,月圆之夜,随观中六位师兄姐一道飞升。”

    宁小龄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宁长久却迟迟没有开口,宁小龄讶然道:“没了?”

    宁长久没有作答。

    宁小龄很是气恼:“这算是什么故事?这么无趣!师兄你就是存心糊弄我。”

    宁长久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是啊,那样的人生何其无趣。”

    宁小龄不死心,继续追问道:“那么那个师父呢?这般神仙似的人物,那小弟子就一眼没有见到?”

    宁长久道:“见到了。”

    宁小龄神色微异。

    宁长久双手扶着椅背,听着外面的雨声,道:“那小弟子飞升之际,师父破观而出,一剑穿刺过他的心口,一剑斩碎了他本该圆满的先天灵,然后那小弟子便被打落云崖,生死未卜。”

    宁小龄看着他的眼睛,裹在裘衣下的手忽然绞紧了些,她道:“刚刚那个结局虽然无趣,但你也不必编这样的来糊弄我,世上哪有师父杀……”

    说着说着,她忽然沉默了,她看着宁长久,想起了自己和他也险些被师父杀死。

    非至亲血肉,又有什么杀不得的呢?

    宁小龄叹了口气:“那小道士真可怜,若有来生……”

    宁长久轻声打断:“这世上哪有来生?”

    窗外,皇城古钟的鸣响传了过来。

    不多时,轰隆隆的雷声也一阵阵响起。

    秋风似被秋雷炸起,撞开未合紧的窗户,雨丝裹着枯叶吹了进来,案上诗书漫卷。

    宁长久没有立刻去合拢,而是沉默地望着窗外。

    宁小龄侧过脑袋,认真地端详着他的侧脸,明明那么近,却像是人在原野上仰望的夜空的繁星,每一颗都是明亮闪烁的幽灵。

    只能看见光,看不见皮囊。

    ……

    ……

    雨势更大,血羽君叼着红伞可怜兮兮地蹲在湖边,它为了节省力气,甚至没有以妖力遮蔽秋雨,此刻它浑身淋透,狼狈地像一只落汤鸡。

    此刻它正欲哭无泪地盯着湖面。

    接着它发现,湖面似是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霜,那些霜随浪潮起伏,凝成了更寒冷更坚硬的冰。

    天穹之上,雷光时不时照亮鳞片般的阴云,鸣响声震耳欲聋。

    湖面上的三个身影已然撞在了一起,接着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秋雨里,视线难以捕捉,唯见灵力掀起的风暴。

    而皇城之中,年轻的帝王神色慌张地跑了出来,他再没了帝王仪态,一个踉跄地跌进大雨里,痛声疾呼:“来人呐!来人呐……宋侧,宋侧反了!”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十七章:皇宫下的背影

    阴暗的阁楼里,宋侧握着一个一尺多长、篆刻满铭文的铜杵,快步走过皇宫幽暗的廊道。

    因为取杵之时,皇帝屏退众人,所以此刻外面的喧闹一时间还未来到这里。

    因为他没有皇血的缘故,那杵已将掌心灼烧得红肿,只是宋侧依旧紧握着,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

    他想起了方才皇帝看着自己震惊而慌张的模样,不由地笑了笑。

    “当了十多年国君,空学了些粗浅的帝王心术,没一点长进。”

    他嘴角冷冷地勾起,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倒是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血光。

    他按着早已推算过无数次的路线,朝着皇宫的后方走去。

    行走了数十步之后,他从襟袍中摸出一个圆环,那环上面挂着四把钥匙,这些钥匙可以打开通往后方殿门必经之路上的锁。

    今天清晨,他借着迎接仙人的名义,便在外城从暗卫手中悄无声息地接过了这些钥匙。

    那时他看着这些已然复刻好的钥匙,才明白这件事原来已暗中筹划了许久。

    只是那个年轻的陛下始终浑然不知。

    只要无人阻拦,接下来的道路对于他来说便是畅通无阻。

    直到他越过了第一扇门,混乱的声音才终于从后方响起。

    “宋侧!你既无皇血,夺这焚火杵有害无益,别发疯了!”

    “陛下仁厚,此刻回头,尚有余地。”

    身后传来了浑厚的声音,说话之人与自己相隔尚有很大一段距离,只是内功深厚,传到了耳中。

    宋侧不为所动,走过幽阁,打开一扇门,通过之后反手将其拴上。

    那些高手很多虽是皇宫的暗卫,但论对于这宫殿构造的熟悉,都不如他,这宫中许多暗门暗道设计精巧,恐怕连皇帝都不算清楚。

    那大门之后,追杀声遥遥地传来。

    宋侧快步走过这条廊道,廊道的尽头是一间屋阁,他打开屋门,然后快而精准地数了下地板的顺序,用焚火杵的尖端翘起了某块地板,走进了其中的暗道。

    而此刻,皇帝正瘫坐雨中,几位宫女簇拥过来,将他从地上扶起,小心翼翼地搀入殿中。

    龙袍被雨水淋湿,皇帝容颜苍白,口中喃喃自语着。

    对于宋侧,他一直是信任有加,他为何要反自己?难道只是因为朕让他去拔了一次杵?

    不可能……难道说……

    皇帝扶着额头,只觉得脑袋一直疼痛,他跌跌撞撞起身,一把推开宫女,大喊道:“来人啊,把宋侧抓过来,朕要亲自审他!”

    宫女连声道:“回禀陛下,禁卫高手已然去捉拿,那反贼并无武功,应该很快便能缉拿。”

    看护皇帝的高手也道:“宋侧莫非是某位亲王的私生子?要不然没有皇血怎能驱动那物?”

    皇帝怔了怔,随后连连摇头道:“不……不,宋侧,宋侧不可能,他一定是顺从于谁……”

    “会是谁……”

    皇帝抱着头,神色痛苦:“那些高手平时不是说的一个比一个厉害吗?如今怎么都是酒囊饭袋,一个宋侧这么久也擒不住?”

    皇帝大口地喘着气,那种被人背叛的痛苦压迫着他的心脏,他眼睛微红,愤怒至极:“废物……你们抓不住,朕自己去抓!”

    年轻的帝王声音嘶哑着直起身子,向着宫殿外面走去。

    宫女想要阻拦,一位闻声而来的大臣却是压了压手,示意他们都别动了。

    皇帝再次走到了宫门外,他转过身,身后那些原本看着自己的人或低头或移开视线,整个宫殿中似都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皇帝终于清醒了几分,他冷笑了一声,衣袖飘荡,道:“你们……不会也要叛朕吧?”

    那臣子叹息道:“臣等只是希望陛下可以冷静,如今皇城内忧外患,我们绝不可自乱阵脚,那宋侧虽拿了焚火杵,但绝对走不远,陛下不该如此惊慌的。”

    皇帝看着他,怒道:“若那杵落入其他人手中……若那杵落入朕的某位弟弟或叔叔手里……唉,早该将他们杀绝的。”

    禁卫答道:“今日戒备极其森严,皇宫附近绝对没有其他人。”

    皇帝冷笑道:“那宋侧此举为何?他是傻子吗?”

    皇宫中再没有人应答。

    皇帝看着外面的大雨,雷电惊起的光打在他的脸上,照得一片惨白,接踵而来的雷声里,皇帝的呢喃声弱不可闻。

    “你们可知道那朱雀焚火杵究竟意味着什么?你们可知道……这皇城底下有什么?若是将朕逼急了,朕便将那个东西放出来,到时候什么瑨国荣国,我赵……要与南州共亡!”

    雷声消逝,他的后半段话便清晰地回响在宫中。

    他忽然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哪怕是宫女,也怯生生地抬起头。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哪怕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也不该说这种话的。

    他想要说些什么弥补自己的威严,但是那一瞬,他的脑海中有灵光闪过。

    “老妖怪……皇宫戒备森严……”他忽然大喊道:“谁说戒备森严?那里,那里就没有任何兵卫把守!”

    “陛下说的是……”

    “正殿后面有口井!”皇帝篡紧了拳头:“那里可有人设防?”

    其余人愈发不解,“陛下是说正皇道上那口井?”

    “便是那个!”皇帝斩钉截铁道。

    那大臣哑然失笑:“那井便在路当中,日日有这么多人从旁经过,哪有什么怪异之处?”

    皇帝恢复了冷静,他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你们知道个什么?来人!随我去捉拿宋侧。”

    ……

    ……

    皇宫的后门打开,两个杵戟而立的侍卫先是紧张地摆出对敌的姿态,随后撤了回去,恭敬道:“宋大人。”

    混乱还未传至这边,他们并不知道宋侧已然是皇宫中掘地三尺寻找的罪人。

    宋侧点了点头,向着前方走去。

    其中一个侍卫看着他,皱起了眉头:“宋大人此去何处?为何会从这里出来?”

    宋侧随便答了一声:“陛下交待了些事,不该问的不要问。”

    “宋大人,需要为您打伞吗?”

    宋侧摆了摆手:“不必,继续守岗,莫要多言。”

    那侍卫连忙噤声,另一人却注意到了他的手,小声嘀咕道:“你看……宋大人手中拿的是什么?”

    那人压低了声音,“应该是皇宫的重宝吧……”

    “不对啊,这扇门已许多年没有打开,当年统领交待过我们,这只有陛下持宫中的无上贵器才能打开,宋大人怎么……”

    “该不会有变?”另一个的神色立刻变了。

    宋侧对于他们小声的交谈置若罔闻,三言两语之间,已然远远地走去,一直到那道路中间的古井处停下。

    为防止宫女失足,那井井口很高,还围有玉栅栏,因为这里距离长香殿很近,所以宫里的宫女们时常会来挑水,几十年也相安无事。

    这口井看上去可以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些。

    这位平日里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宋大人神色无比肃然,他在井边跪了下来,雨水浸透双膝,手中的铜杵双手奉上。

    那两个侍卫终于察觉到不对,正当他们要去宋侧那边看看他究竟搞什么名堂时,皇宫的侧边,马蹄声如雨水般惊响。

    宋侧抬起了头,视线越过茫茫秋雨,看着那一队赶来的人马,微有诧异。

    为首的皇帝一身龙袍,见到宋侧之后,他拍手称快,翻身下马,怒视宋侧:“好啊,你果然在这里!”

    “陛下果然英明神断。”有人附和。

    皇帝厉声道:“别废话,赶紧替朕将他拿下!”

    紧随其后的人马很快围了上去。

    皇帝冷笑着看着他,道:“宋侧,你究竟是听命于谁?呵,让朕猜猜,赵世秋武艺虽高,但此刻远在岷城,赵安虽有智才,朕始终派人盯着,并无情报传来,赵石松是朕叔叔,自小待我很好,且也向朕承诺做一个富贵王爷……朕愈发好奇,你等的人究竟是谁?”

    宋侧看着他,笑了笑:“陛下能猜到臣来此,看来还不算傻。”

    皇帝皱眉,瞳孔中喷薄怒气:“杀了他,夺回朱雀焚火杵,你要等的人,朕替你等!”

    无人动手。

    皇帝转过身看着他们,不解而愤怒道:“怎么?你们也要反?”

    “哎,赵复……”

    秋雨如豆,哒哒的砸落凡间,激起一片嘈杂声响。

    一个声音忽然想起,很清很浅,但那一刻皇帝却觉得自己听不到雨声了,他木然地转过身,看见那古井的井缘,不知何时坐了一位黑裙绝美的少女,她正幽幽地看着自己,轻轻地晃着裙下露出了一小截白暂的腿儿,细美的眉目间,笑容柔和。

    “赵复,很小的时候

    我便说你是蠢货,如今看来,当时的话确实伤到你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直喜欢自作聪明。比起你那两个弟弟,你除了生得早了些,还有什么能耐?”

    少女平静地说着,语气没太大波澜,不似质问也不似责骂,只是闲来一叙。

    皇帝看着她,恍然又想起许多年前,他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小女孩,用一种天真而无辜的语气说自己蠢。

    他始终告诉自己,这位妹妹虽号称神子的女儿,但还小不懂事,且童言无忌怎么能当真?

    直到这一刻,他发现这么多年,他原来一直当真了,他始终想要证明,证明自己不比父王,也不比那两个弟弟差半分。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犹自不解:“赵襄儿……你不是在国师府吗?怎么……”

    他忽然想起了那口井的传说,心底也骂了一句自己蠢。这些年他对于父王临终时告诉自己的秘密,一直将信将疑,此刻想来,那些应该也不是父王将死时的胡言乱语。

    赵襄儿对他眨了眨眼,好似在说这皇宫哪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宋侧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苦笑道:“殿下,臣拿着这个,吃力的很啊。”

    赵襄儿冷哼道:“二十多天前,你没能救得我娘亲,此刻让你多跪一会又怎么了?”

    宋侧叹了口气:“是,殿下。”

    皇帝依然不明白,“宋侧究竟是何时效忠你的?难道你们之前都是在演戏?”

    宋侧道:“陛下你错了,这么多年,我从未叛过娘娘,先前你们围杀乾玉宫,我也只是有心无力罢了,如今殿下回来,自当效忠殿下。”

    皇帝道:“朕派人盯你,巫主派你盯你,竟还是盯不住,此事如此周密,你们究竟何时开始密谋的?”

    宋侧答道:“数天前,小将军府,殿下曾经来过,临走之时,众目睽睽之下,她替我理了理衣襟。”

    那时,她将一张字条贴在了自己襟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襄儿看着被大雨浇透的落魄帝王,微笑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皇帝看着她,道:“你不会不知,唯有皇血可以驱动此杵,莫非你真是父王的私生女?”

    “皇血啊……”赵襄儿眨了眨眼,她终究从宋侧手中接过了朱雀焚火杵,握在掌心,目光注视着焚火杵的尖端,道:“你可知道什么是皇血?”

    皇帝一愣,他没想到赵襄儿会有此问,他道:“皇血自然是我赵王室开国起传承下的血脉。”

    赵襄儿轻轻摇头,以焚火杵的尖端划过自己掌心,鲜血流出,滴在那铜杵上,那血滴在光滑的杵面之后,竟渗透了进去,接着,那铜杵亮了起来,每一个铭文都透着猩红的光,仿佛那是一个迷你的中空铜炉,其中的炭火被她的鲜血点燃。

    皇帝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

    赵襄儿看着手中的杵,满意地笑了笑,她望向了皇帝,平静道:“皇血是仙人赏赐你们赵家的血,我是仙人的女儿,皇血当然便是我的血。”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震惊无语,唯有宋侧叩拜了下去,他终于消除了心中最后的疑虑,心悦诚服。

    皇帝踉跄后退,颤抖地指着她:“你……娘娘难道真的是……我们杀了……”

    皇帝捂着自己的心口,语无伦次。

    赵襄儿握着燃烧着的焚火杵走了下来,她的背后,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一对燃焰的羽翼,漫天大雨落在她的身边皆被蒸成茫茫白气,再没有一滴可以落到她的身上。

    “先帝当初早有废你的打算,只是心仁……”她走过皇帝的身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淡然地叹息道:“这赵国,本就是娘亲暂借给你们的,如今国厄当头,你既无能为力,我便代她收回了,赵复,去你的长香殿好生歇息吧,别来烦我。”

    大雨中他们擦身而过,皇帝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一身明黄色的衣袍在风吹雨打中愈显悲凉。

    赵襄儿停下脚步,看着那些尚立在雨中的众人,问:“你们呢?”

    几乎所有人都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幕。

    此刻没有残阳只有大雨,少女的衣裙也不见血。

    但人们皆不由自主地分开了一条道路。

    赵襄儿自人群中经过,向着宫中走去。

    “宋侧愿永随殿下之侧。”宋侧高呼一声,额头叩地,重重一拜。

    那一幕像是霜风吹杀百草,面朝着少女背影的人们,芦苇般齐齐倾倒了下去。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十八章:老狐一炬

    栖凤湖上已落不进一滴雨。

    万顷湖水已然覆上了厚厚的冰,空中飘浮的水气凝结,都化作了簌簌零落的雪雹。

    覆着面具的剑谕天宗女子以剑支着身子,立在湖面上,那面具的下缘,有血滴出。

    她仰起头。

    半空之中,那道妖狐的血影围绕着那老人,而巫主同样握着似燃烧般的古卷,苦苦地支撑着。

    女子以手背抹去了下颚的血,轻轻吐气间,足下冰面骤然崩裂,她身形拔地而起,化作一道剑气,朝着那道血影斩去。

    叮——

    那女子明明一剑斩到空处,却如触实质,发出金石之音。

    空中传来了老狐的轻咦声。

    它原本幻化的八十一道身影归到一处,它猛地甩尾,将那斩中自己后背的一剑震开,与此同时,周遭的风雪向着自己所在的位置灌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补着方才背心被斩出的缺口。

    那剑虽被震开,她另一手却以两指并作,再斩出一道剑气,那剑气宛若圆盘,以极快的速度击中那老狐的身体,随后骤然炸开,化作无数道眼花缭乱的弧状剑气,一齐切割着他巨大的身躯。

    “如今这世间剑术倒是越来越花哨,只是剑上神意,比起五百年前,真可谓是江河日下。”那老狐冷笑一声,眸光忽地变深,本该虚幻的身体一下坚若磐石,竟将那些剑气硬生生弹开:“也不知你是师承何处,白白浪费了一副好胚子。”

    话语间风雪大作,女子横剑左右格开那些反噬而来的妖力,身形向后飘飞数步。

    她望着那头巨大的身影,冷声道:“我学艺尚浅,与宗门无关。”

    那老狐轻轻摇头,“剑之神意高低不在修为深浅,五百年前,剑圣裘自观尚是稚子时,有山鬼劫掠其村,他于半梦半醒之间斩出一剑,那些山鬼竟都俯首退去,那时他可还不曾修行。”

    女子微微蹙眉,兴许是五百年太过久远,她从未听说过历史上有名为裘自观的剑圣,更不信所谓的不修行者一剑退鬼神。

    那老狐看了她一眼,道:“原本看你苗子不错,想提点两句,看来也是个不开窍的蠢货,今日你若凭手中剑可以走出这片冰湖,老夫再考虑要不要放你一条生路。”

    “休想乱我心神。”女子轻轻摇头,摒去杂念。

    这头老狐狸虽然法相高大,道法更是高深莫测,但如今终究只是一缕残魂,修为并不比自己高深。

    她所思所想,自然不能是如何逃出此湖,而是求胜。

    风雪里,女子身形稍退,剑裳之间暴起一声长鸣,那剑一起一落,快若闪电,长空之中,便有道白虹对着那老狐的法身当头砸下。

    而老狐身后,那已摔至冰面上的巫主短暂地调息了一番。

    方才魔念缠身,若非有那女子剑气解围,此刻他可能已然身死。

    一抹寒念自心神深处起,他再没有任何隐藏,大喝道:“替我拖住他半刻!”

    话语间,他再次摊开那与他心神一体的古卷,口中默念一道古老的咒诀,一道若有若无的苍古气息自他身上溢开,周遭风雪消散,手中的古卷无风而动,哗哗哗的翻书声间,那字一个接着一个飘出,于半空中拆解搭构。

    女子心领神会,长剑直接脱手甩出,以灵驭剑去纠缠那道法身,而同时她双手绞扣,灵海间灵气喷薄而去,如一道道白龙于吞风吐雪间向着老狐撞去。

    “剑锁?”老狐神色稍异,他身形下坠,想要避开那白龙缠绕的轨迹。

    这是他这场战斗间,他第一次主动让步。

    而他下坠的位置,便是巫主摊卷施法之处。

    女子神色寒冷,三虹交汇,剑锁将成,岂能容你轻松脱身?

    漫天风雪都好似剑气,那些剑气又纠结成锁,那些锁首尾相连,拦住了老狐的去路。

    她清啸一身,身形于原地消失,那柄如雪如霜的长剑破开冰雪,随行而去。

    “天地为锁剑气为链,好手段。”老狐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了一抹惊异,接着便是蔑然。“若肉身还在,这或许能困我半刻,但此时……”

    话还未完,女子与剑已一并撞来,老狐的身影宛若一团火,此刻剑风撕过,瞬间四分五裂,而那

    三道剑虹向着老狐勒去,可那一刻,老狐本就裂开的身形忽如炸开的烟花,一下化作了无数的星星点点。

    那些火焰不再似火,而像是流水。

    大锁横江,又如何能拦得住流水东去?

    老狐的神魂绕过那些剑气锁链的缝隙,一边重新凝聚成形,一边向着巫主直扑而去。

    但巫主先前同样说了谎。

    他不需要一刻时间,在老狐神魂穿过剑锁的那刻,他也已完成了那个仪式。

    老人蓦然开眼,精光慑人,口中振振有词:

    “大明楼,洪府,镇山居,幽阁。”

    一道道光影似虚似实,于老人的身畔凝汇而成,那是他口中那些高楼深府的样子。

    这些建筑都来自赵国皇城,又被复刻在了这古卷之中。

    此刻古卷文字中深藏的灵被抽出,即便朽木亦是熠熠生辉。

    高楼如剑,府邸如山。

    那老狐的身影落入其中,再次被震得四分五裂,如流萤般于那大阵之中乱窜。

    老人高高举起书卷,如朝圣者,口中依旧不停地念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想要乘胜追击,以此将其镇杀。

    那老狐此刻是神魂的形态,而这些书中意象又非实质,恰好能将其压胜。

    而此刻,女子的剑亦是追至。

    在那虚幻构建起的城楼里,人影狐影,火光雪影,皆如激射而出的弹丸,碰撞错开然后再次相撞。

    下方的冰面被灵气撕裂消解,半面湖水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这代表着那老狐的灵力也在急剧消减着。

    而巫主如今年迈,这副身躯同样难以撑起这古卷的消耗。

    他与那老狐都在等着对方先行力竭。

    此刻老人脚下踩着的已是一片浮冰,他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了一番,接着嘶声道:

    “东宫,长香殿,摘星阁……”

    那栖凤湖上,那些虚影似海市蜃楼般飘浮着,却俨然是浩浩汤汤的一片,百年古城便缩影此间。

    “甲子殿,九灵台,乾玉……”

    老人话语一颤,那个殿字未能出口,化作悠悠叹息。

    乾玉殿已毁,不复存在。

    这座雄城的道相,终究差了最后一笔。

    哗哗的翻书声也似叹息。

    因为差了一笔,所以这座古城终究已不完整。

    那皇城的道相里,老狐忽然停下了脚步,那些流萤般的火光附回他的身上,在这座古城里,哪怕是他的巨**相,也显得有些渺小。

    “便是如此了?”老狐口吐人言,轻声发问。

    话音才落,那女子之剑亦是衔尾追至,刺啦声尖锐响起,老狐竟是直接伸手,抓住那刺来的剑刃。

    那是一双人形的手,十指上下握着剑身,将其死死扣住,而剑锋之上激射出的剑气同样将他的手搅得糜烂。

    那女子神色稍变,这一剑老狐选择硬接,对于自己来说是彻底重创他的大好机会,但是不知为何,一抹不祥的预感忽然令得剑心警鸣。

    巫主心中同样有这怪异之感。

    但他已无暇顾及其他,书已至最后一页,大阵已动,那座介于虚无与实质之间的皇城向着老狐压去。

    那是真正的以一城为锁。

    任你是滔滔流水,遇之也只能绕行,更何况此刻置身其间,城门不开,你如何能出?

    但这本该决定胜负的一刻,那女子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化作剑虹撤身而走。

    巫主心神怪异,接着,他心中那抹不祥在下一刻便得到了应验。

    他浑浊而苍老的眼珠里,映出了一点光,接着那光急剧扩散,化作了一团火,那火势亦非真实,却凶猛滔天,蔓延向整座城池。

    天空中高挂火海,老狐置身其间,身形骤然拔高数百丈。

    “怎么可能!”巫主与那白衣女子同时发出惊呼。

    先前那老狐以神奥道法冻湖水成冰,他们都以为老狐的火焰之身不过欺诈,他的修行根本应是玄寒一类的法术。

    而白衣女子触及他火焰之时,也确实没感受到温度。

    而此

    刻,火海高挂于天,他们都感到了灼烧心魂的炽热。

    皇城可以关住水,却挡不住火浪肆虐,似唯有万物焚尽,才会终止。

    巫主手中的古卷受到牵引,其边缘竟也开始卷起,隐有火焰灼烧的痕迹。

    “冰火共具一身,这怎么可能?”女子喃喃自语,若非面具遮掩,便可看见她近乎慌张的震惊。

    那老狐于火海中闲庭信步,举手投足间将那些高楼大院毁成灰烬,他看了那白衣女子一眼,冷笑道:“你已半步紫庭,眼界怎还如此浅?这南州果然太小,以为占仙山为居闭门避世便是清修,呵,你今日若葬身于此,倒也不冤。”

    白衣女子竭力稳住一颗摇曳剑心,那柄长剑悬停在她的身侧,嗡嗡颤鸣,似有不平。

    老狐似是被压在城下太久,如今终于得以出世,酣畅一战之后,也愿意多说几句,他回忆道:“五百多年前,我入那地心火脉,毛发灼尽遍体鳞伤,你可知我于那地心深处看到了什么?”

    老狐自问自答:“我看到了一片冰海,那冰海距离流经的岩浆,不过隔着一层薄薄的黏稠岩体,那之后,我于寒冷时入岩浆沐浴,于灼热时入冰海静心,数十年后终于自其间悟到了万物均衡的法则,那日我破紫庭而入五道,甚至隐约窥见了其上三境,只可惜,当时求道的贪心差点打破了来之不易的道行,幸好……”

    老狐说着,脸上露出了缅怀之色,他幽幽叹息:

    “幸好那时,我遇到了圣人……”

    “圣人?”哪怕生死攸关,白衣女子依旧忍不住出声质疑。

    老狐声音迟缓,似压着五百年岁月的重量:“圣人与我讲经说道,与我剖析天地法则,助我领略世间真正的不平与平,当时他与我说了一句话……那之后,我再不去想那三境,也幸亏如此,五百年前那场浩劫,我得以幸存至今。”

    这是老狐真正的心里话,他于地宫深处常常说与自己,而如今一朝出宫,不管聆听者是谁,不管此刻情势如何,他还是想要说一说,只因不吐不快。

    “圣人……五百年前有圣人出?”白衣女子明知此刻是生死关头,依旧忍不住出声追问。

    老狐没有急于出手,耐心道:“那是真正的圣人,是要打破冥顽带领世界走向大自由的圣人,只是天地法则如此,可惜……”

    叹息声响彻皇城。

    焰光吞天。

    那海市蜃楼般的皇城终于付之一炬。

    而大火无根之后也逐渐自行消散。

    满城焦土化作劫灰飘落。

    白衣女子想要出剑,却只觉得剑心飘摇,竟隐有畏惧。

    巫主身形已然倒在浮冰上,他望着空空荡荡的上空,无法相信方才那恢弘无双的气象竟已转瞬消亡,而手中的古卷灵气消散大半,也已沉寂了下来。

    那一身焰火的老狐落到了他的身前。

    “城破家国皆不见,求仙问道一场空。”

    巫主喃喃自语,老泪纵横,他心中忽然闪过一过念头——若是娘娘在就好了。

    他不知道那一日之后,娘娘是否还活着,若她死了为何不见尸身,若她活着此刻又去了哪里?

    老狐身形带起流火,经过他的身侧。

    焰火如剑,穿心而去。

    那冰冷的魂魄,焕发出了真实火焰的温度。

    可巫主却只觉得身体无比寒凉,于是这位几乎与赵国同寿的老人,便带着那个念头,就此死去。

    “那小丫头与我说,坏赵国国运会有极大的反噬,本以为杀你我会耗损严重,不曾想原来你的心早已不在此国。”

    老狐抓住了那本即将坠落的古卷,一口吞下。

    地宫之中,那漆黑火炉间,神魂的本体骤然睁开了眼。

    一道铁链应声而碎。

    那老狐的神魂钻入了巫主的身体里。

    老人的身躯便行尸走肉般直愣愣地站了起来,他转过头去,望向了半空中神色凝重的白衣女子。

    视线交汇后,女子再无半点犹豫,御剑而走。

    “还算聪明。”被老狐附身的巫主松动了一番筋骨,那缕神魂也自地宫中掠出,汇入体内,他咧嘴一笑:“可惜晚了。”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十九章:一身白衣入城来

    栖凤湖上炸起惊雷阵阵。

    老狐操控巫主的身躯,转瞬消失原地。

    白衣女子化虹而去的身影被当空截落,剑与爪的摩擦声暴烈响起,在空中带起一长串炫目的火花。

    女子身影稍滞,那长剑缭绕着她的身形而舞,银芒喷涌闪烁,阻隔着四面八方侵入的妖气。

    那‘巫主’悬空而停,立于身前,身躯的气息却已浑然变了,那双原本死鱼般翻白的眼,此刻一片漆黑,仿佛两涡深渊,只要多看一眼,便会沦陷其间。

    白衣女子固守剑心,尽量避免与老人对视。

    她能感受到,此刻眼前的老狐,已然比方才强了太多太多。

    先前老狐的一番话在她心里掀起了极大的波涛,她知道五道意味着什么,其上的三境更是想也不敢想。

    但对方竟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她必须逃出去,将此事禀报宗门让师父知道,要不然等他彻底恢复,整个南州都必将落入浩劫。

    老狐看着她,微笑道:“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你若全力出剑,是有机会重创我的,只可惜,你自始至终畏首畏尾,每出一剑都在想着退路,是好不容易踏上仙途,不忍折损在斩妖除魔这种小事上?”

    白衣女子心思稍动,她相信了他的话,于是心中生出了一丝悔意。

    便是这短短的刹那,她忽然觉得心中有颗漆黑的种子飞速散开,要占据自己的心神。

    魔种侵染?

    她心道不妙,仅仅是这片刻心摇对方便寻到破绽侵入,这究竟是何等恐怖的道境?

    女子不敢多思,立刻收剑横于身前,以指扣弹剑身,铮然一声剑鸣,清冷澄澈,似要将她从那浑浊心境中拔出。

    “小丫头修道几载?剑心如此不坚?”老狐笑着发问。

    白衣女子明知要守心,可那老狐的话语却似有种神奇的魔力,她在心中忍不住作了回答。

    老狐嗤笑一声:“原来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丫头,我倒是有些欺负晚辈了。”

    话虽如此,他手指一指,一道白虹当空砸落。

    那是与白衣女子先前如出一辙的手段,只是更加干脆,其间蕴含的剑意竟比那女子使出的更加纯粹!

    白虹落下,女子因为剑心污染的原因,反应慢了半拍,她侧身躲避,那长虹依旧砸中肩头,砰然一声间她惨哼一声,手臂的衣衫撕裂,身子下坠,向着湖面砸去。

    白衣女子无暇去管伤势,她咬着自己舌尖,抵抗着魔种的侵染,而她心中也有决意,干脆借势沉入湖底,接着湖水遮掩逃逸。

    这个念头才出现的一瞬,那湖水转瞬间凝成坚冰,一声闷响里,她重重砸在冰面上。

    老狐身影再至,一拳轰上她的小腹,女子口喷鲜血,以剑尖扎入坚冰,试图稳住身形,却还是倒滑出了数十丈。

    剑鸣声不绝于耳,如泣如诉。

    老狐同样双指并作,在空中虚画几笔,自言自语道:“这便是你们的宗门的剑意精髓?”

    白衣女子心思震颤,他的手中的笔画虽不全对,但展现出的剑道意味却也**不离十。

    她知道此刻她的任何想法都可能被当做破绽切入,但是此刻魔种侵染,她无法停止自己的所思所想。

    接着,她感觉心头燃起了一道火。

    她俯身看下,发现脚下哪还有坚冰,竟都是熊熊燃烧的炽热火焰。

    那老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临死之前,我让你看看真正的剑,看你能明白几成。”

    老狐并作的双指自左而右划过身前。

    那指尖似有电光扭曲迸溅,纠缠成一道笔直而雪白的线。

    “去。”

    他轻吐一字,手腕翻转,那一道虚剑随指斩去,凌空而下。

    白衣女子心中剧骇,那虚剑破空而来,似快得可以斩碎一切,又似慢地可以看清其间每一道波动的纹理,而当她忍不住注视那剑时,她的心中竟也随之萌生出了一道剑,那道剑从她的神识深处而来,如有人握刀一劈,要从内而外将她的心脏刺破割裂。

    那是一种强烈的畏惧与荒诞。

    她甚至分不清这一剑是老狐斩出的,还是自己拔剑斩向了自己。

    老狐不再看她,转身向着皇城走去。

    接着,他轻轻咦了一声,回头望去。

    那白衣女子不知何时举起了剑,她的剑裳被割得尽是豁口,其间鲜血浸出,那纯白面具遮掩下的面容却平静到了极点。

    生死一瞬之间,她心念成空,心中那道魔种化作的剑没能斩破她的道心,她却以此借力,顺势斩破

    了多年的心障,晋入了一个空灵玄妙的所在。

    女子蓦然睁眼:“多谢前辈指教。”

    她双指并作划过身前,自右而左,反其道而行,某种意义上却又如出一辙。

    老狐眉头微皱。

    剑光起时,冰河焰火皆消散不见,四周白雾茫茫,那指间一线似潮平推而至。

    老狐身形向后飘去,他指尖点落,抬手时轻,落指时疾,只是那一剑太过精准,他每成一道法相便被一剑劈碎。

    清脆的断裂声不时响起。

    女子摇摇晃晃地站起,她剑裳割裂,半染鲜血,纯白的面具也被打出许多豁口,露出了脸颊柔和的曲线。

    啪嗒啪嗒。

    这一剑威势之下,终于将老狐结出的领域斩出了缺口。

    秋雨终于重新落进了这片湖面。

    那老狐以双指夹住那一剑锋芒,身形飘然后撤,与此同时,周围的坚冰,秋雨,焰火皆向他的身体那吸纳而去,他要借天地之势将这一剑彻底打碎 。

    而那一刻,白衣女子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她一声清啸。

    老狐终于变了脸色。

    那些冰水,雨水,虚幻的焰火竟在那刻都染上了若有若无的剑意,触及肌肤犹如刀割。

    “剑灵同体?”老狐声色微哑,显然也承受着很大的痛苦。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在她的神念之下,天地万物都成了剑,老狐的借天地之势竟成了拔剑自刎般。

    那身侧悬停之剑破空而去。

    老狐下意识格挡。

    可那一剑却在他身侧擦过。

    白衣女子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在斩破他的领域后,朝着皇城的方向遁逃而去。

    老狐压下那万剑加身般的痛意,紧追而至。

    一道比先前还要更强的虚剑自他身侧斩出。

    那剑撞上了女子的背脊,如箭一般喷洒出的鲜血里,女子强提神智,抵抗着背部重伤带来的麻痹感,身形向着城中坠去。

    老狐无视那些向他斩来的万物之剑,身影如虹凿过。

    几乎是毫厘之差间,白衣女子先一步入城。

    老狐轰然撞上城墙,却被硬生生震开。

    他猛然想起,自己已然吞下了那本代表着一城之运的古卷,这座皇城此刻谁都能破,唯有他破不得,若是强行破城,所遭的反噬便是百倍千倍。

    他于城门口停下,看着那白衣女子身形消失的位置,非但不觉愤怒,更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才有些意思。”

    “大仙大仙大仙。”

    老狐听见背后翅膀扇动的声响,回头望去。

    只见一只小鹰大小的鸟雀正衔着一把古伞,扑棱着翅膀艰难地维持在半空,以心神喊着自己。

    老狐眉头皱起,他自然认得这柄伞,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容易得到。

    “赵襄儿让你给我的?”

    那朱红小隼连连道:“是殿下让我转交给大仙的。”

    老狐一抬手,那伞飞至它的身前,他以妖力排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异样之后才将伞囫囵吞下。

    地宫之中再断一锁,三魂归一,老狐身后,隐隐浮现出三条虚幻的巨尾。

    “这伞代表的竟是赵国苍生?”老狐吞入伞后,发现那皇城对于自己,竟没有隔阂,仿佛自己便是一个久居于此的赵人。

    只是现在,哪怕他杀死一个赵国最普通的人,也会遭到反噬,因为这伞守的便是赵国苍生。

    “不可毁城,不可杀人?”老狐笑道:“小丫头算计精明,莫非真是要成圣人种子?”

    不过这些只是暂时的,待他将这几件护城宝物彻底炼化,这些限制便都将不复存在。

    老狐心意稍动,望向那妖雀,问:“你是赵国的妖雀?”

    那血羽君在老狐的笑容里,感受到了一股极为致命的杀意,它连忙道:“我跟随殿下在赵国生活了数十年,自然算是赵国的……信鸽。况且殿下答应过我,你见了我不会杀我。”

    “哦?”老狐又看了它一眼,眸子中颜色陡然加深,片刻后,他轻笑一声:“原来如此。当年我与那仙人战与南州,鲜血洒遍四野,饮过的妖兽很多,能活下来的基本没有,你能活至今日,也算是我的弟子,我不杀你。”

    那血羽君立刻明白过来,心神颤抖,“原来我当年饮的,便是前辈之血?”

    老狐妖轻轻点头,对着它点了一指,然后向着城中走去,道:“我虽不杀你,但作为我的弟子,以后绝不可再寄他人篱下,如此蝇营狗苟地活着了。”

    血羽君感觉那如跗骨之蛆般的禁制已已然不知所踪,它心中狂喜,匍匐在地,身体激动得颤抖:“晚辈唯前辈马首是瞻。”

    ……

    ……

    风雨入城。

    一道无人的窄巷里,墙上忽然浮现出淡淡的影子,一道极细的剑影破雨水而至,白衣女子踉跄摔倒地面上,她微微解开面具,地面的积水里,鲜血很快地溢开。

    那柄剑也已是强弩之末,灵气全失一般坠在身边。

    女子艰难地伸出手指搭上剑柄,雨水将她的剑裳全部打湿,其间伤势未止,破碎的衣袍剑隐约可见被妖气撕碎的血肉。

    每一滴秋雨打在背上都像是擂鼓,一点一点将她好不容易挣扎起的身体砸回地面。

    女子趴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着,她竭力地握着剑柄,要将自己的身体支起。

    幸好那狐妖没能立刻入城追杀。

    她强换了几口真气,想要回那青花小轿中静养,但是忽然发现,自己与青花小轿的联系被什么东西斩断了。

    “难道皇宫中出事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又咳出了一口鲜血,体内压制的内伤一轮一轮地爆发起来,五脏六腑皆似有小刀剐过,痛的她四肢不停挛动,连很多基本的动作都难以维持。

    女子没走几步,再次跌在地上。

    皇城之中的钟声响了起来。

    她剑心再次生出一丝警意,她知道,这意味着那老狐已经入城。

    她此刻无力遮掩自己的气息,用不了太久便会被找到。

    如今青花小轿的联系被斩断,皇宫难以回去,这般陌生皇城,她又能去哪里呢?

    身后忽然有士兵列队行进的声音响起。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让自己站了起来,扶着墙壁,艰难地向前走着。

    过了拐角处,士兵的声音传了过来:“这里有血迹,可能是叛军逃来过,搜。”

    “陛下还活得好好的,我们做的这么绝,会不会太过令人寒心?”

    “如今坐镇皇宫的是殿下,只要她想坐,没人能赶得下来,二十多天前,我们可是一同去围宫的啊,这是灭族的死罪,我们现在能补一些便补一些,若殿下开恩,说不定还能保保家中老小。”

    “他们过去可是我们同僚!你可真下得去刀?”

    “唉,若非迫不得已谁想同袍相残?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国家,亡了也罢。”

    “嘘……这话可别乱讲。”

    白衣女子靠着墙壁,听着他们隐约传来的声响,也无力去分辨皇宫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变。

    她下意识地沿着墙壁向前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时远时近,她滴下的血被大雨稀释冲刷着,身体里仅有的火也被雨水浇冷浇灭。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忽然看见前面的院门似乎开着。

    她再不多想什么,拖着重伤的身躯,一下撞进了那院子里。

    ……

    屋子里,宁小龄托着腮,听着师兄讲了好几个枯燥乏味的故事,若非外面时常传来异常的响动,宁小龄恐怕早就倒头睡着了。

    现在,师兄又开始讲一个被救狐妖修成人形报恩的故事。

    宁小龄以食指抵掌心,打断道:“师兄,你是怎么把这么无聊的故事讲的这么津津有味的?”

    宁长久微愣,失笑道:“这些都是我很喜欢的故事……真的那般无聊?”

    宁小龄认真点头:“很老套啊,再说了,狐狸可都是忘恩负义的种,怎么会报恩呢,不把那个读书人的银钱顺势偷了都算善良的了。”

    宁长久自嘲地笑了笑,道:“那我给你讲一个穷酸少年遭未婚妻退婚的故事吧。”

    宁小龄鼻翼抽动,捂了捂耳朵,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外面又是打雷又是爆炸的,我好害怕……不会是地底那个师兄说的妖怪逃出来了吧?”

    宁长久道:“若真是如此,我们只能祈祷他不要找上门来了。”

    宁小龄点点头,自我安慰道:“我们虽是道士,但过去也只是帮着师父假惺惺地弄弄,应该没结什么仇家吧,无冤无仇,除非那妖怪嗜杀成性,要不然应该没事。对了,院子的门师兄记得关了……”

    砰!

    话音未落,屋门外忽然有撞击声响起。

    那是有人撞动门扉发出的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

    宁长久沉默了一会,道:“去看看?”

    宁小龄捡起身边的伞给他丢了过去,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二十章:苏醒

    宁长久打着伞掩上了院门,将栓推好,然后望向了倒在地上那个白衣女子。

    那女子玉体浸血,两袖的衣裳皆被搅碎,雪白的藕臂上剑痕醒目,她趴在地上,白裳散开如鸟颓然张开的翅膀。

    女子后背同样一片猩红,被雨水的打湿的衣裳黏稠而生冷,紧紧地贴着她肌肤下的伤口,她的身下亦有鲜血不断渗出,顺着雨水溢开,很快将周遭的地面染成一片红色。

    女子气息未绝,哪怕重伤昏迷,身体间依然散发着生人难近的剑气。

    宁小龄也打了把伞匆匆地走来,刺鼻的血腥味里,她连忙捂住了口鼻,神色惊恐地看着地上的女子,然后询问似地望向了师兄。

    宁长久指头在她苍白的脖颈侧一点,那女子身子微一抽动,浑身剑气缓缓消散,真正昏睡了过去。

    外面侍卫的脚步声已经响起,宁长久看着师妹,道:“把她抬去房间,动作轻些,然后烧壶热水。”

    宁小龄看着那尸体般倒在门口的女子,病恹恹道:“师兄,我们不是说不多管……”

    她看着师兄注视自己的眼睛,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哦了一声,忍着刺鼻的血腥味,将她翻了过来,一手抄起腿弯,一手环着肩背,少女抿紧了嘴唇,一脚深一脚浅,很是吃力地抱着她,向着房间走去。

    宁长久看着少女的背景,轻轻笑了笑,宁小龄偷偷修行也有一年,抱一个昏死的女子哪有这般吃力?

    院子响起了敲门声。

    宁长久定了定神,半蹲着身子,指肚对着地面,轻轻在半空抹画了个圆。

    大门打开,带头的侍卫看着那一身青衣的秀气少年,皱了皱眉头:“你是谁?为何这般面生,怎会住在亲王的别院?”

    宁长久打了个稽首,道:“小道是奉命前来驱邪,如今安顿于此,不知大人何事?”

    那侍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鼻子嗅了嗅,道:“原来你便是亲王口中那道法不凡的少年?”

    宁长久笑道:“大人知道小道?”

    那侍卫笑着点头,余光越落在了他身后院子的地面上,反复审视:“不知小道长可见过有什么不寻常的人经过?”

    “倒是没有。”宁长久微怔,不解道:“是皇宫出事了?”

    那领头的冷笑道:“小道长倒是机灵,只是小心祸从口出。”

    宁长久道:“多谢大人提醒,今日雨大,可要进来饮杯热茶?”

    那侍卫道:“不必了,今日还有要务在身,这城里可不太平,若小道长见到可疑之人,记得第一时间上报。”

    宁长久点了点头。

    那侍卫长身边之人道:“不进去搜搜?”

    “不必了,扰了道长清修可不好。”那人笑

    了笑,带着众人离开。

    只是离开之时,他心中同样困惑,为何那血迹至此便断了,他方才认真看过那少年的衣裳和他身后的地面,没有一丝血迹,哪怕雨势再大,也绝不可能冲得如此干净,难道……

    那侍卫长视线望向了高高的院墙,心道难道是那人犹有余力,纵身跃上了围墙,顺着此路一路脱身。

    难怪地面不见血水。

    他自认猜到了真相,沉声道:“走,沿着这院墙看看,找找有没有蛛丝马迹。”

    宁长久重新掩上了门,他轻轻提起袖子,露出了掌间那颗悬凝的血珠,那颜色极深极重的小巧血珠便是他以道法将满地血水凝聚压缩而成的。

    他的视线同样望向了院墙,那血珠便搭在相扣的拇指与食指之间,迸射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沿着院墙上的瓦片滚了过去,带起一条长长的血迹。

    ……

    屋内,宁小龄找来了一整块木板,垫上了一块白布,将那重伤的女子搁了上去。

    水壶也已架好,只是还未烧开。

    宁长久收好了伞,回到屋内,看着那重伤的女子,眉头也渐渐皱起。

    所幸她自身修为不俗,此刻呼吸已渐渐开始均匀,只是血尚未完全止住,有些伤过深,一时间也难以愈合。

    宁小龄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不解道:“这女子究竟是谁?谁把她伤成这样的?”

    宁长久道:“如果没有猜错,便是今日乘轿而来的那女子剑仙。”

    宁小龄轻轻掩唇,神色震惊,她依然记得那皇宫前如虹而去的惊艳一剑,怎么也无法将这遍体鳞伤的女子与那惊鸿一剑联系起来。

    这是这女子身姿窈窕美妙,哪怕昏死依旧剑意卓然,不是那白衣女剑仙又是谁?

    她轻轻吸了口冷气:“谁能把她伤成这样?是那皇城上的怪鸟?”

    宁长久摇摇头:“不知道,总之如今城里来了头极可怕的怪物。”

    宁小龄道:“这位神仙姐姐既然没死,那妖怪肯定还会追来,我们……还要不要救啊。”

    “救。”宁长久平静道:“师妹,你去赵石松的府邸,问唐雨讨要一些疗伤止血的药物。”

    宁小龄指了指那女子,道:“伤势这般重,要不还是让亲王大人去请个太医吧?”

    宁长久摇头道:“不必节外生枝,况且太医未必能救。”

    “哦……”宁小龄有些不情不愿地起身,拎起了伞,朝着院子外走去。

    水已烧沸,宁长久取来白色的薄被单,撕成布条之后放入壶中咕嘟咕嘟地煮了会,接着他拿来面盆,倒入热水浸入毛巾,然后小心翼翼地撕扯下那身灵气尽失的剑裳,她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有数十道,其中许多已经凝成血痂

    ,许多犹自渗血,背心衣裳划开的一道大口子下,那斩裂皮肤的剑伤,甚至隐约可见其下白骨,极为醒目。

    而那许多血凝结之后已然紧紧沾上了衣裳,宁长久便用只好用匕首沿着缝隙挑起,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撕去。

    血腥味愈发浓重。

    宁长久拧干毛巾,为她擦拭着身体。

    “唐雨姐姐不在,便问管家讨要了一些,不知有没有用。”宁小龄取药回来时恰好看到这幕,话语停顿了一会,她看着满地衣裳的碎片,又看了一眼那染血的胴-体,咽了口口水,道:“师兄,这种事……要不我来?”

    宁长久摇了摇头,只是摊手道:“药。”

    宁小龄递过药包时看着他清澈淡然的眸子,忽然有一种倒是自己龌龊了的感觉。

    宁长久接过药包,打开之后轻轻嗅了嗅,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开始均匀涂抹到她伤势较重的部位,即使是昏迷之中,女子依旧因为疼痛而发出一些自然的轻哼声,若非面具遮着,便可以看见她因为疼痛而时不时蹙起的眉头。

    宁小龄蹲在一边,捂着鼻子眯着眼睛看着宁长久为她抹药、包扎,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师兄手法确实没有一丝可以挑剔之处,尤其是那包扎时的手法,布条缠绕时的角度缝隙都把握得严丝严缝,连最后打的结都松紧恰当,还带着对称的美感,她竟觉得有些赏心悦目。

    宁长久看了她一眼,少女微怔,嗯了一声表示询问。

    宁长久叹了口气:“去拿身干净的衣服。”

    宁小龄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姐姐如今虽裹着布条,但勉勉强强也算是赤着身子的。

    少女打量了她一番,不知为何有些无名的恼火,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去柜中寻找衣物。

    一切妥当之后,宁长久才将她抱起,置到床榻上。

    正当他要一指点向她的脖颈,解开她的穴道之时,宁小龄忽然制止道:“等等。”

    宁长久问:“怎么了?”

    宁小龄狡黠一笑,问道:“师兄就不想看看这位仙子长什么样?”

    宁长久道:“既然她戴着面具,便是不希望别人看到她的容貌,何苦强求?”

    ……

    女子睁开眼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手指的触感很是柔软。

    她发现自己那纯白破碎的面具不知何时已被解去,放置在一旁的桌面上。

    女子心中剧惊,很快回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虽觉得脑袋肿痛欲裂,但还是咬着牙掀开了覆在身上的锦被,她看着这身崭新的衣物和那绑得一丝不苟的绷带,牙齿轻咬下唇。

    “你醒了?”一个声音响起,问了一句废话。

    (ps:晚上还有一章)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二十一章:境界

    女子这才注意到,窗帷之后,坐着一对身穿道袍的少年少女,两人约莫十五六的年纪,稚气未脱。

    本来有些走神的宁小龄一下精神了许多,赞叹道:“不愧是仙府修道的姐姐,受了这般重的伤还恢复得这么快。”

    宁长久看着那女子有些警惕的眼神,解释道:“先前发现姑娘昏倒院中,我与师妹将你救回屋子,我负责烧水买药,至于敷药包扎都是师妹在忙,你不必介怀。”

    他的话语不急不缓,语气带着令人无法质疑的平静。

    女子想要挣扎着起些身子,但是浑身撕裂的疼痛又一点点抽走她的力量,将她压回了榻上。

    她认真地看着那对少年少女,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他日若回宗门,定倾力为两位备上一副厚礼。”

    说完这句,她忍不住缩了缩,将脸放置在牙床帘幔遮挡的阴影里。

    宁小龄不解道:“姐姐生得这般好看,为何要以面具遮面?”

    床帏薄纱下的阴影里,女子的面容愈显清冷幽淡:“我修天道求一清静,自当绝尘避世。”

    宁小龄将椅子往右边挪了挪,更清楚地看着那女子清艳无瑕的面容,托腮笑道:“姐姐已经这般绝世,不必再绝世了。”

    女子心中微动。

    她知道自己生得很美,自修道起,她于溪边听泉洗剑之时,便时常有同门的弟子躲在远处,偷偷地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性子内敛,看似低眉不语,实则心里都明白,年龄再大些,自己山门的弟子或是南州其他仙宗的年轻俊彦,便时常表达过爱慕,她剑心通明,能看清那些爱慕之后的旖-旎,便只是静心修道,对此不闻不问或假意不知。

    随着她境界水涨船高,再加上那剑术才是真正的惊艳绝伦,向她表达爱意的人便也越来越少,更多的是敬畏和仰慕。

    如今听这小姑娘夸奖,她清冷的秀靥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浅浅笑意,道:“小妹妹倒是明艳可爱,不知可曾修行,如今又是什么境界?”

    宁小龄想了想,道:“我随师父入门也才一年哎,我还没来得及学什么,师父便去世了。”

    那女子看着少女,越看越觉得她骨秀神清,是难得的修道种子,她沉声道:“你凑近一些,我看看你。”

    宁小龄乖乖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下。

    女子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按在她的额头上,闭目凝思,随后她轻轻收回了手指,再睁眼时,眸子里便有几分难掩的惊异之色。

    “你这般难得的修道种子,哪怕是放在宗字山门里也是少见,跟随你师父修行,委实耽搁了。”她说。

    宁小龄摸了摸自己额头,笑道:“我还不知道我这么厉害呢。”

    女子望向了另一边的宁长久,心道他们的师父挑选弟子倒是有些本事,这一对师兄妹端的是眉清目秀,一眼望去便觉不是俗人,也不知那些仙家派遣的访仙人是怎么同时漏掉这么一对少年少女,让一个老道人捡了去。

    她将宁长久唤来身边,同样以手抵他额头。

    宁长久笑问道:“剑仙姑娘,如何?”

    那女子睁开眼,却有些失望,这少年的身体窍穴堵塞,气海紧窄,哪怕寻常的修行之路也是难行,若能入玄都算是幸运了。虽然对于凡人来说,能修行便已是难得,但在修仙之中,这资质……委实平平。

    她不擅长撒谎,道:“修仙一途,你比起你师妹,要难上许许多多。”

    令她意外的是,那少年脸上却不见什么失望之色。

    心性倒是不错。

    那女子忽然想起一事,看着他们,正色道:“两位于我恩情莫大,既无师承,不妨随我入谕剑天宗修行,若不介意,我愿意收你们为弟子。”

    宁小龄一震,她虽未听说过谕剑天宗的名头,但原因肯定是因为自己孤陋寡闻,能当得一个宗字的山门,便是南州修行之道的顶点,那是普通人几辈子也修不来的仙缘,她嘴唇微颤,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女子静静地等着他们回话,在她心中,自己的师门分量极重,更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修道圣地,自师父闭关之后,哪怕是收取弟子,也只是一些修道有成的师兄师姐收取外门弟子,而如今她愿意破例将他们带回宗门,寻常人哪会有一丝犹豫,早已感激涕零。

    以此抵救命之恩,也可算是公平。

    只是这对师兄妹却迟迟没有回话。

    女子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们,心想难道是他们不知道谕剑天宗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轻声问道:“你们可是见我伤势太重,觉得这宗门徒有虚名?”

    宁小龄连连摇头:“先前姐姐皇宫化虹而起的那一剑我有看到的,厉害得很,我怕是修行一生也赶不上姐姐一半厉害。”

    女子看着这清秀可爱的少女,微微笑了笑,只是她一想起那头已经入城的妖狐,稍稍转好的心情又阴沉了下来,她叹了口气,“只是终究技不如人。”

    宁长久问:“不知姑娘是被谁所伤?”

    女子寒声道:“一头狐妖……很强大狐妖,我能确定,它还不完整,但仅仅如此,我便已不是对手,据他所说,他活了几百年,曾是五道之中的大妖……”

    “五道?”宁长久微惊。

    女子反应过来,心想寻常的修道之人,对于那入门的仙术都一知半解,哪里会知道那几乎人间顶点的境界划分呢?

    她解释道:“传说在紫庭之上,有一种超乎想象的境界,名为五道,五

    道为人道,天道,妖道,地狱道,鬼道,这是人间的五条修行之路,传说只要将其中一条修至顶点,寻到合适契机,便可以跻身五道之中。过去我以为那只是传说,哪怕是宗主这般人物,也在紫庭巅峰滞留了一甲子。”

    说着说着,她轻轻笑了笑:“我此时不该说这些,这对于你们或许太过遥远,入玄、通仙、长命,这是修道之路上真正意义的三境,这三境之上便是紫庭,而紫庭共有九层楼。别听只有三境便到紫庭,可真正修行之时才会知道,入紫庭难如登天……你们随我入门之后,清修十年,若能摸到通仙境的门槛,那便算是大道可期了。”

    似是笃定了他们不会拒绝,她此刻便如教徒弟一般,缓缓给他们引入了这些知识。

    宁小龄怔怔地听着,默默记下,问道:“长命境为何叫长命境?延年益寿的意思?”

    女子答道:“若能修至长命境,可延寿百年,不过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极难,我师父说,我是他百年来所见天赋最高之人,我四岁入宗,清修二十载,如今也不过长命境而已,而且我可以预见,十年之内我都无法扣开紫庭的瓶颈。”

    宁长久想的却不是这些,他隐约记得,那好似上一世的记忆里,书中所写,明明是六道,那剩下的一道去了哪里?

    宁小龄忧心忡忡道:“可是剑仙姐姐呀,如今那大妖怪这般厉害,连你都打不过,我们如何出得城去?”

    女子道:“在它实力彻底恢复之前,想办法回去皇宫,取出那青花小轿,我便有办法送你们离开。”

    宁长久道:“皇宫有变,暂时不宜回去。”

    宁小龄轻声道:“那如今那老狐若是此刻杀来……”

    宁长久打断道:“放心,那老狐狸的首要目标不是她,更不是我们,他应该会第一时间去皇宫,只是不知道那赵襄儿能应付到几时。”

    女子轻笑着摇头:“那老狐妖力之强远超想象,整个南州,除了宗主,没人能杀得了它的,何况,宗主近日得了天启,决定去中土神州远游,寻那破紫庭入五道的契机。”

    她只觉得剑心再次不稳,定了定神之后,她再次望向这对师兄妹,神色认真:“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宁长久道:“我与师妹都是被师父买来的,随师父姓宁,我叫长久,长视久生之长久,师妹叫小龄,千龄万代的龄。”

    宁小龄在一边跟着点头,完全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还有这个成语,她默默记下,心想着以后与人介绍时可以用上,她看着那虽有病态却依旧姿容绝世的女子,好奇道:

    “不知剑仙姐姐叫什么?”

    只见那女子皎皎的眸子间闪过些许的为难之色,她樱唇轻抿,竟似有些难以启齿。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二十二章:朱雀掠影焚天火

    女子犹豫了一会,终于缓缓开口:“我叫陆嫁嫁,嫁娶的嫁。”

    陆嫁嫁……

    好奇怪的名字,还……有点可爱?

    宁小龄微怔,一时间有些难以将这个名字与这位气质清冷、幽静淡然的剑仙姐姐联系到一起。

    自称是陆嫁嫁的女子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小时候又瘦又黑,娘亲担心我嫁不出去,便取名为嫁嫁,讨个吉利。”

    宁长久微笑道:“看来陆姑娘要辜负你娘亲的好意了。”

    陆嫁嫁知道他在夸赞自己的容貌,沉默片刻,道:“我既然修道,便应一心奉道,宗中虽有道侣一说,但我也心不在此。”

    宁小龄问:“修了道便要远离人间吗?”

    陆嫁嫁颔首道:“既然出世,便应尽量不入世,人间因果复杂,沾染的越多,入紫庭之时的心魔劫便越难斩除。”

    宁小龄又问:“那姐姐为何还要下山?”

    陆嫁嫁心中微动,话语依旧平静:“妖魔在人间,不得不来。”

    宁长久忽然问:“既然妖魔在人间可以破道,仙师为何要高居世外?”

    陆嫁嫁一时无言,她从未想过,人怎么能和妖魔相提并论?

    宁长久继续道:“我曾问过二师兄这个问题。”

    陆嫁嫁立刻问:“他如何回答?”

    宁长久道:“二师兄说,非我避世,而是凡尘避我。”

    陆嫁嫁先是一愣,旋即眸光微光,她觉得自己听懂了这句话,轻轻点头:“你师兄不凡,他日若有机会,可以一见。”

    宁长久眼神忽而茫然,在他那段记忆里,二师兄已经随着其他六位师兄师姐一同飞升仙廷,天地法则里,一旦飞升,便真正超脱世外,再无法回来。

    那是真正的与世长辞。

    陆嫁嫁看着这对相依为命的师兄妹,只当是他师兄也已然遭难,心中幽幽叹息,没再追问。

    宁长久却微笑道:“我二师兄风采极佳,若是真见到,陆姑娘可要小心些。”

    陆嫁嫁秀眉微蹙,神色间些许晕恼,声音微带严厉:“你虽有恩于我,但若要入我门下,便不可如此玩笑无礼,须知修行路上虽皆是同道中人,但师徒之间却也应有尊卑礼敬之心。”

    宁长久倒是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惹她这么生气,他想了想,又问:“你想收我们为徒,也是为了斩断这桩因果?”

    陆嫁嫁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轻轻点头:“你根骨虽不如你师妹,心思倒是活络。”

    宁小龄见她脸色有些严肃,劝慰道:“我答应姐姐便是了,若能活着出去,我们便随你去宗门行拜师之礼。”

    陆嫁嫁脸色稍稍柔和,望向了宁长久。

    宁长久平静道:“我要再想想。”

    女子有些生气,只当他是眼界太浅,若真见了那烟缭雾绕、宛若神君开凿洞天般的世外仙山,哪还会有一点归去的念头。

    宁小龄闻言后却是左右为难了起来:“那师兄要是不答应,我先入了门算什么?到时候我岂不是成了师姐,哪有这样的道理?”

    宁长久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如今皇城动荡不安,我们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

    宁小龄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嗯……要是被那头老狐狸找到可就不好了。”

    宁长久看着她稚嫩而带着忧色的脸蛋,微微一笑。

    陆嫁嫁看着他们,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很快,她的思绪便被打断了。

    外面似是骤然天晴,那本是一片暗色的窗纸上,大片大片地亮起了光。

    她剑心警鸣,意识到那老狐已来到了皇宫之外。

    宁小龄也察觉到了异样,忍不住想要推窗去看,宁长久却按住了她的手,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

    ……

    妖狐入城时,大街上已空无一人。

    他披着这幅巫主的皮囊,俨然似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身影不急不缓地穿过笔直的大街,向着皇城的中央走去。

    百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野兽横行的荒山野岭,如今放眼望去,却已是青石铺道,城楼拔地。

    若是往常,此时午后,哪怕大雨,街上也应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而今日皇城遭难,在官兵的严令之下,大家也都闭门不出,省得无辜遭劫。

    而他前脚刚踏入街道,士兵脚步踩碎雨水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四边八方的小巷子里,一柄柄

    刀横空出鞘,振破水珠,刺穿雨幕,银亮的光线冷冷地晃着,一道道指向自己。

    雨势很大,打在头盔上,碎在眼眶外,那老妖仅是立着,便妖气凌人,许多本就被雨水溅得有些睁不开眼的人,此刻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而苍老的身影。

    为首的将军双手握刀,无比紧张地看着他,那雨中的刀尖却没有颤抖。

    将军认得眼前的老人,那是巫主,是他曾经尊敬的大修士,但同时他也能察觉到,眼前之人,浑身透露着冲天的妖气。

    “你不怕我?”妖狐看着眼前刀锋直指自己的人。

    那将军道:“我只是敬重巫主大人,不愿挥刀斩向这副身躯。”

    妖狐笑道:“可这位巫主大人似乎不爱你们,今日他甚至想过要等我大开杀戒之后,血祭天地,成就自己的大道,不过幸好,我及时替你们杀了他。”

    雨水划过那将军粗砺的面颊,他看着眼前那深不可测的老人,心中有畏惧,身子却已下意识下沉,双脚一前一后蹬着地面,随时准备发力。

    “休要污蔑巫主大人……”将军手腕缓缓拧动刀柄,冷声道。

    妖狐双手负后,笑道:“说到底,你还是不敢对我出手,你清楚地知道,我能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他看着那中年的将军,继续说道:“或许你不怕死,但你应该会怕部下同袍们平白无故的死。你的殿下让你来,其实也不过是让你送死,你明明知道,却还是带着自己的部下一起来了,你的心里,应该也很不是滋味吧?”

    那将军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微有动摇,语气却坚定道:“身为赵国将军,吃的赵**饷,自当守赵国皇城。”

    妖狐环视四周,问道:“那你可问过,他们是否愿意同你一起死?”

    那将军沉声喝道:“我没问过,但我知道答案,今日国将倾覆,覆巢之下无完卵,为了我等家中老小,我也愿意先死一死。”

    说罢,那柄雨中的军刀动了,那是久经沙场却极其简单的一刀劈砍,只是在刀光动的那刻,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刀光似前所未有的明亮,如闪过瞳孔的雷电,周围的士卒们身子微倾,只觉得胸腔中似有什么被点燃了。

    刀光凌厉落下,然后停住。

    所有人便也都震住了,只见那老人以两指捏着刀尖,那两指极其平稳,比那将军握刀的手更稳。

    于是那刀到此为止,再无法落下。

    “你叫什么名字?”妖狐问他。

    那将军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按着刀背,想要将那刀硬生生压下,却依旧无法寸进。

    妖狐见他不答,没有追问,只是伸出了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这个人的位置,以后可以由你来做。”

    那将军还未来得及听清他说什么,刀口崩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身子猛得一个前倾,却并未撞上老人,而是砰得一声砸向地面,所幸他反应极快,身子触地的一瞬,以刀柄支地,猛地翻起,而他定神之时,那老人已向着长街之后走去。

    “站住!”那将军爆喝一声,从身边的士兵腰间随意抽了把刀,紧追而上,但只是下一个眨眼,那老人便腾空蒸发一般,彻底没了身影。

    那将军在原地立了许久,他浑身滚烫,雨水打落手背,竟似要嘶嘶地燃烧起来一般。

    他死死地盯着那老人消失的位置,过了许久才将手中的断刀啪得一声摔回地面上,而他身边那些士兵,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刀刃,开始擦拭额头的汗水。

    那将军艰难地笑了笑,轻声道:“殿下没有骗我们,他果然不敢杀人。”

    而此刻,那老狐已然出现在另一条更为接近皇宫的道路上。

    他不是不可强行承受反噬,杀一个将军立威。

    只是他看着那些明显畏惧却依旧包围自己的兵卒,忽然想到,这座皇城好像是自己的皇城。

    “这整个赵国都是为我而生,当然就是我的国。”

    既然都是自己子民,那也无须动手。

    这一刻,他忽然想看了一看皇宫中的那张王座,想着若自己坐上去,以妖族之魂一统南州,又会是何等情景。

    老人抚须而笑,一脚轻轻抬起,重重落下,下一刻,天地惊雷皇城震响,大雨泼天而下。

    那书着“凤鸟朝鸣”四字的牌坊下,老人已经经过,皇宫高耸的城墙便黑幢幢地压在眼前。

    城墙上弓箭已紧绷弦上,一支又一支地探出,对准了那凭空出现的老人。

    “国玺,古卷,红伞皆是盾,焚火杵为剑。原

    来如此。”老狐对于那些弓箭置若罔闻,只是看着满城风雨喃喃自语:“当年仙人算计不错,以此来延缓我灭国的速度,只是不知,这柄剑,你赵襄儿又能斩出几分剑气?”

    话音落下,城墙上,铁箭齐发,锐物破空之声尖鸣而起。

    但老人眼中,那些与这寻常雨点又有何异?

    叮叮叮!

    他周围的时空仿佛凝滞。

    那些铁箭在他周身数尺之外,便诡异地停下,唯有箭尖出漾起一圈圈极细的水纹。

    老人一卷袖子,那些铁箭竟都如水般收束入袖间,老人朗声道:“多谢殿下借箭。”

    他抬起脚,皇宫入口的五拱大门里,他将要朝着最中间的那扇蹋去。

    此刻皇宫大殿的王座上,沐浴更衣后的少女独坐镜前,正以画笔描眉。

    她披着一袭绘有金羽凤凰、焰纹雪浪的明黄色大氅,独坐深宫,黑白格调的世界里,这抹端坐王座的身影便显得格外明艳。

    镜中是她未满十六,尚且韶颜稚齿的脸,画笔拂扫过黑白分明的眉目,似是毫笔润墨于最细腻的宣纸上淡淡绘描,带着清清冷冷的韵美。

    她拢了拢搭在单薄肩膀上的长发,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稚美的脸,看了许久,直到皇城外,老狐苍老而雄浑的声音响起,她才似终于想通了什么,莞尔一笑,渐渐回神。

    “若是你真想关住他,那又何必做这四把钥匙呢?”赵襄儿缓缓起身,她衣袍褒博,垂下的衣袖遮住了指尖,而细束的纤腰依旧将那柔软起伏的身段勾勒得灵动,她目光缓缓上移,望着那奢华美丽的藻井,道:“娘亲,我明白了。希望他年相逢之时,女儿未让您失望。”

    她沿着阶梯走了下去。

    城门外,老狐那一脚未能落下。

    那鞋底的水面下,隐约浮现出一道苍红色的影子,那影子愈发清晰,隐约是一头羽翼燎燃的飞鸟,它盘旋于积水中的倒影,仿佛那积水下也是一个天地自由的大世界。

    那一刻,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狐心中,猛地生出一道极强的警意。

    他想要一脚踩碎水中的虚影,却始终悬而不绝。

    皇宫之中,一声清唳响起,通天彻地。

    积水之下,那火凤如箭一般俯冲而下。

    而那个世界的俯冲,在老狐的视角看来,则是逆火而上,且速度越来越快。

    随着它靠近水面之上的世界,那火凤的身影便也越来越大,几个呼吸之间,皇城外的那片雨地上,尽是它羽翼挥动的影子。

    此刻,仿佛整片水面都燃烧了起来。

    那种温度还未穿透积水世界的阻隔化作真实的炽热,但所有人都能预感到,那水面世界与真实世界的一线隔阂随时要被冲破。

    “朱雀掠影焚天火?”老狐心中一动,骤然冒出了这句谶语。

    只是迷惘不过一瞬,老狐目光坚毅:“赝品罢了,你又怎么可能是真正的朱雀?”

    话虽如此,水面荡起波纹的那刻,老狐的身影依旧向后掠去了百丈。

    火凤的身影自水面中拔出,如飞箭如闪电,如陨石如流火。

    在它破出水面的那刻,似有无形的丝线勾连了它与老狐的身影,斩不去,熔不断。

    赵襄儿已然走出了皇宫大殿。

    城墙上的弓箭再次齐发。

    赵襄儿高高举起朱雀焚火杵,这一刻她的精神与那护城的火雀同为一体。

    而百丈之后,老狐同样不愿再退,朱雀焚火杵本来就是仙人留下斩他的剑,如今那剑已近在眼前,他虽有隐忧,但毕竟不是当年斩他的那把,所以并无太多畏惧。

    老狐身形停下,三魂交泰,纹丝不动,一手以指抹过身前再次施展出方才栖凤湖上那凝练一剑,另一手同时挥出将那袖中收拢的箭尽数奉还。

    空中铁箭相击,在清脆如铁珠落盘般的声音里纷纷坠地。

    地面上人影与火影撞在了一起。

    那是两团火。

    分不清谁更炽热谁更明亮,只是相互纠缠着腾空而起,化作直冲云霄的明亮光柱。

    雨烧成雾,云碎成屑,明亮的光瀑泻向皇城,近处似大日在前,远处亦似明月抖落的细碎光辉。

    皇宫前,赵襄儿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道光柱,不知何时已流下了眼泪。

    (感谢江湖上歌、夏紫月、莫撒123、向日葵不向日、鱼花茑萝等读者朋友萌的打赏呀!!!非常非常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晚上还有一更!)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二十三章:秋雨肃杀

    皇宫之外,云霄之上,这场战斗持续了许久。

    天空中许多阴云铅雾皆被搅得粉碎,露出其后蔚蓝天空的一角,焕然如洗,如暴雨之后旱地上连绵的湖泊沼泽。

    一束束天光裂云而下,如切割天地的剑,逐渐汇拢在一起,形成了大片的晴空。

    半城风雨半城晴。

    而它们交汇的边缘处,一道道雨丝被照得金亮,漫天坠地,煞是好看。

    层云阻隔了视线,时不时响起的惊雷声里,城墙上的人们敬畏地仰头凝望,想象着云端之后那场旷世惊艳的战斗。

    时不时响起的凤唳声哪怕隔得极远,依旧能惊得人心悸然。

    在他们眼里,那是神与神之间的战争,只存在于传说志异,赵国开国百年也见所未见,此刻却如此突兀而清晰地摆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时间过得极其缓慢。

    皇宫前,赵襄儿一身宽大的凤袍拂动着,似永不寂灭的火,她手中的朱雀焚火杵燃烧着金光,上面的铭文时而明亮时而黯淡,捉摸不定。

    那护城的火凤与她心神相通,所以她不仅能看到云端上的情景,同时也承受着朱雀伤势的反噬。

    渐渐地,她的脸颊似秋霜拂洗的嫩荷,慢慢褪去血色,七窍间也缓缓渗出了血,一如瓷人身上点错的朱砂。

    只是皇宫中的人早已被她遣散,空旷的广场一片寂寥,无人能看到这幕。

    天雷声滚滚响起,每过一道,她本就娇小的身躯便轻晃一下。

    凉风未绝,掠过她的耳畔,拂起一绺绺青丝,落到她身上的,有时是光,有时是雨。

    多久之后,云才渐渐合拢。

    “归去。”少女一声似轻呓。

    一道几乎弱不可见的火凤影子,自云端坠下,落回了那朱雀焚火杵中。

    赵襄儿擦了擦脸上的血,拨开了披面的湿发,身子晃了好几晃,险些摔倒,才脚步虚浮地走回了殿中。

    皇宫大阵仍在!

    而皇城的某条巷子里,一个黑影砸落,青砖裂开。

    一个还在远远张望天空的稚童吓了一跳,却出奇地没有转身逃离,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浑身似焦炭般的老人从地上爬起,他那副身躯已千疮百孔,雨水浇下还冒着嘶嘶白气。

    一个准备来抱孩子的妇人看到了这一幕,她捂着嘴,吓得浑身颤抖,却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抱起稚子,冲回屋中重重把门摔上,然后用尽所有的力气,拿起一把柴刀后躲在门后,死死地盯着紧闭的木门,冷汗如淋。

    但那老人对于他们却熟视无睹。

    他拖着这幅破碎的身躯,缓缓走过街道,身体中血已蒸干,只有骇人的伤口,切口处一片惨白。

    他回首望了一眼皇宫,心中犹有不甘。

    他知道,那赵襄儿受的伤远比自己要重,只是短时间内自己仍然没有攻破皇宫的手段,终究有些迟则生变的担忧。

    如今他的状态,只是紫庭境第五楼左右的实力,若此刻真有那仙宗紫庭巅峰的人出手,自己便真要折损大道。

    只是放眼南州,那般境界的人也屈指可数,而赵襄儿也绝无时间事先做好那样的安排。

    只是……终究怕一个万一。

    他看着那街道上一扇扇紧闭的屋门,心中燃起了无名的怒火。

    他想要杀人。

    ……

    ……

    皇宫处惊天动地的动静传遍皇城。

    哪怕许多因为畏惧躲在家中的百姓,也忍不住推窗开门,远远地看那一道直插天云的火柱。

    从远处看,那一道火柱极细,像是岩浆凝聚成的线,却带着震撼人心的美。

    国师府外,赵襄儿已经离开府中,潜入皇宫的消息也已传回了这里。

    那些瑨国或荣国而来的强大杀手,心知被耍,满腔愤懑,恨不得立刻杀去皇宫,一直到这根火柱亮起,那其间凛冽杀意风刀霜剑般吹刮过偌大的城池,他们心中的念头也随之湮灭。

    国师府外的一座高楼上,一个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一袭彩衣,身边彩缎飘荡,如一条条斑斓的魂虫。

    他是彩衣鬼,瑨国最强的刺客。

    与其说是刺客,其实不如说是杀手,因为他从不会刻意于暗中杀人,反而喜欢穿着最惹眼的鲜艳彩衣,浓妆艳抹,仿佛是要所有人都注意到他,注意到这个行走世间夺命的活鬼。

    暗处,一个佩刀男子走出,问道:“如今怎么办?”

    那彩衣鬼的声音很细,带着令人生厌的语调,道:“怎么?大名鼎鼎的雁湖刀客害怕了?”

    那佩刀男子冷笑道:“那是仙人之间的战斗,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你彩衣鬼再大名鼎鼎又如何?方才那一道冲天之气若在你面前,你敢靠近吗?”

    那彩衣鬼眯起了眼,冷冷道:“我们是杀手,是刺客,等的不过是一个时机罢了,遇到那般呼风唤雨的仙人,绕路便是,莫非你还想试试你这快刀能不能斩下仙人头颅?”

    那佩刀男子漠然道:“我们之中,就你最不像刺客,说不定便是你打草惊蛇,让那赵襄儿察觉,设法逃了。”

    另一个以纱蒙面的女子冷冷道:“我们堂堂瑨国十大刺客,被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戏弄,这可还有脸回去?”

    她身边一个装束相近的男子沉声道:“我总觉得此事有蹊跷,自入城之后,太多怪人怪事,我们守在这外面,就想是无头苍蝇一般……这座赵城,远没有我们想的那般简单。”

    那女子轻轻点头:“早在入城之时,我便心中不安,只是没想到这方小小池塘,水这么深。”

    那男子望向了街道的另一端,道:“丘离,你是赵人,你可知道什么隐秘?此时切不可有所隐瞒了。”

    一个穿着巫袍的男子走来,正是巫主的首席弟子,丘离。

    他看着众人,道:“家师只让我按照原计划行事,如今不死林回不去,那血羽君也不见了踪影,师父更是音讯全无,这般变故……都在意料之外。”

    那女子嗤笑道:“当初真不该错信那老头,本以为他身为一国巫道之主,应有不凡之处,如今看来,赵人都一个样。都开门迎敌了,后手还这么少,活该亡国。”

    一袭彩衣的年轻男子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在屋檐上笑了起来,笑声尖锐。

    那女子暴怒道:“你真当我们如今的对手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那血羽君不见了,之前斩出一记神仙剑的女人也不见了,你真当你第一刺客的头衔有多少分量?放在世外根本不值一提!如今坐镇皇宫的赵襄儿,一根手指都能轻松碾死你。”

    那彩衣鬼立在檐角上,身侧彩缎飘飘,很是扎眼。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道:“那能怎么办?与你们抱在一块哭?哈哈,哪怕那赵襄儿拿剑斩下我的头,我头颅落地之前看一看那张精美绝伦的小脸蛋,兴许也还能笑得出来。”

    同为女人的她此刻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面纱下丑陋的疤痕,眼神更加阴鹜,她手按在了腰间,想要试试那排名比自己高上了三位的人到底有几斤几两。

    而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她的手便僵住了,她望着彩衣鬼的瞳孔已骤然收缩,满脸惊骇。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样,望向了檐角。

    那彩衣鬼诡异地停着,他的脖颈处亮起了一道极细的线,接着血丝飘飞,他的身体仍然木立原地,头颅却已凌空坠下,那浓妆的脸上,还挂着夸张的笑容。

    片刻后,他的身躯没了支撑,也砰然坠地,鲜血四溅,那些彩缎不知被什么力量撕碎,如纸钱般飘飘然洒下,覆盖在他的尸体上。

    那些看着彩衣鬼的刺客,都似双耳失聪一般,在许久的失神之后,才渐渐回神,不敢相信方才还放肆大笑的瑨国第一刺客,此时已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是谁杀了他?

    而彩衣鬼自己也不敢相信,他明明还有三张替身宝符和一张千里替死符没有用,便被割去了头颅。

    某一刻,所有人齐齐抬头。

    在彩衣鬼坠地的檐角位置,立着一个不辨人形的老人。

    那老人的身躯如被天雷劈过,烈火焚过又中了无数箭矢的槁木,给人一种轻轻一拳便能打得四分五裂的错觉。

    “师……师父!”丘离忽然尖叫出声,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他望着那个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老人,一下跪了下来,大喊道:“师父您还活着,太好了,我一直按您的吩咐坚守此地,寸步不离。”

    “哦?你是在叫我?”那老人发出一声轻笑,身影落到了丘离面前。

    老狐看着匍匐在地上颤抖的年轻人,忽然伸手拧住了自己的头颅,随手扯下,扔在了地上:“这才是你师父。”

    丘离哪敢多看一眼,只是大喊道:“师父莫与徒儿玩笑了,师父有何吩咐,我赴汤蹈火也做。”

    那老狐踢了踢地上巫主的头颅,一边撕去这幅残碎不堪的身躯,一边冷笑道:“你倒是聪明,第一眼看到我时,便知道我不是你师父了,却还装成这样,怎么,一点为你师父报仇的念头都生不出?这么害怕我会杀你?”

    那丘离额头叩地,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老狐叹了口气,惋惜道:“本想剖开你的心肝,饮一口心头血,可惜现在馋不得这一口,唉……束手束脚,真是难捱。”

    先前落地之时他不过踩碎几块青砖,心头依旧会有痛意反噬,赵国之人,此刻当然还不杀得。

    但是眼前的其他人,似乎都来自别处……

    老狐缓缓转头,望向了雨街之中如临大敌的杀手们,微笑询问:“不知各位来自哪里?”

    片刻的寂静后,众人四散而逃。

    那老狐倒也不急着追赶,他将那彩衣鬼的头颅一脚踩裂,心情稍好了些,自顾自笑道:“不知再挑一副谁的身躯合适?”

    (特别鸣谢书友夏紫月打赏的六万纵横币!!!感谢宁长久和北燎书友的打赏,今天超开心!今晚再更一章4k字的!)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二十四章:狐影随形

    距离老狐入皇城及那场皇宫大战的谢幕,时间已然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

    傍晚,陆嫁嫁停下了调息,她走下床榻时,雨渐渐小了,木窗透着淡淡暮色。

    那场皇宫上空的大战持续了很久,皇城中的普通人都能察觉到天地的异色,她的感触自然更深。

    宁小龄给她端了一盆热水,看着她血色渐渐恢复的脸,诧异道:“这么重的伤,陆姐姐竟恢复得这么快,神仙的身子骨都是什么做的?”

    陆嫁嫁道:“修行之人,体魄便是自己的剑,自然坚韧不寻常”

    宁小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陆嫁嫁问:“你师兄呢?”

    宁小龄道:“师兄去亲王府取药了,也不知那唐雨姐姐回来了没。”

    陆嫁嫁轻轻点头,并未追问唐雨是谁。

    此刻夜幕将至,屋内燃着些火,她的脸颊看上去很白,但不是先前那死人般的苍白,而是胭脂覆雪般的淡色,泛着吹弹可破的柔嫩。

    她重新弯起长发,戴上玉冠,簪起银簪,顺手将一绺青丝挽到了耳后,淡淡的光里,晶莹小巧的耳垂就像是剔透的琥珀。

    她望向了那仰慕地看着自己的少女,道:“小龄,可以给我拿份纸笔吗?”

    宁小龄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给她取来了一份,问:“姐姐是要写信?”

    陆嫁嫁弱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笔尖润墨之后便在纸上飞快落笔。

    宁小龄看着那笔划连绵却又端庄秀气的字迹,问:“姐姐在写什么?”

    陆嫁嫁问道:“你可曾识字?”

    宁小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小时候家境可不好,再加上又是女孩,哪有去学堂的机会,师父的鬼画符我反倒是认识一些的,不过很多都是古字,意义不大。”

    陆嫁嫁落笔不绝,脑中却似想起了什么,另一手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那粒秀气的痣。

    她说道:“这并非大事,谕剑天宗有专门的书塾,里面的先生学问很高,到时候送你过去。”

    宁小龄奇道:“陆姐姐好像很笃定自己能逃出去?”

    陆嫁嫁道:“把握不大,但至少有五成……好了,写完了,你收好。”

    女子轻轻吹干墨迹,卷起之后递给那一脸疑惑的少女。

    “这是谕剑天宗的剑息吐纳之法,最基础也最精深,无论怎么修行都避不开这个,等你识了字,便可以修行了。”陆嫁嫁俨然已将她看做自己未来的弟子了,“只是这个东西十分珍贵,绝不可外传,若是被发现了,只会平添几条无辜人命。”

    宁小龄有些懵懂地接过了那卷写满字条的宣纸,问道:“那我师兄呢?我要不要先给师兄看看。”

    陆嫁嫁沉默了一会,道:“其实你师兄资质很差,这份吐纳之法对于根骨要求很高,你师兄若是贸然修行,只会自损身体,没有一点裨益。”

    宁小龄有些赌气道:“那岂不是得瞒着师兄……没意思,我也不学了。”

    陆嫁嫁道:“我此刻偷偷写给你,便是怕他多心,免得你们兄妹心中生隙。”

    宁小龄拉拢着脑袋,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陆嫁嫁叹息道:“命缘如此,既落到此处,你便不必愧疚。这是大道中的冥冥注定,等你将来修至长命境,自然会明白更多。”

    “长命境?”宁小龄微惊:“我将来能和陆姐姐现在一样厉害?”

    陆嫁嫁颔首道:“勤勉修行,或许花不了十年。”

    宁小龄问:“那师兄怎么办?”

    陆嫁嫁道:“修道本就残酷,他可以永远是你师兄,但不可能是你永远的同行者,你们的脚步会越来越远,这是必将经历的事。”

    宁小龄托着下巴,看着那卷剑意盎然的宣纸,神色挣扎。

    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陆姐姐的先天灵是什么呀?”

    陆嫁嫁一怔,蹙眉道:“我没有先天灵……先天灵万里无一,我们宗门拥有者也不超过十位,我师父当年也曾遗憾,若我有先天灵,配上我的天赋根骨,想必已入紫庭初境了。”

    陆嫁嫁没有告诉她,她的剑灵同体是比先天灵还要稀有强大的东西。

    宁小龄点点头,似是有些失望。

    陆嫁嫁觉得有些莫名,便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宁小龄道:“以前听师父说过,不知那是什么,便问问陆姐姐。”

    女子点点头并未多想也未追问。

    在宁长久回来之前,她伸指一弹,将那卷记有剑息吐纳的纸弹入了宁小龄袖中,宁小龄微惊,终究没有出声,默默地收了下来。

    ……

    宁长久回来之后将伞拄到了一边,神色凝重道:“皇宫外那老妖狐和赵襄儿应该是大战了一场,不知胜负如何。”

    陆嫁嫁沉思片刻,猜测道

    :“那老狐应该还没破皇宫,要不然不会是这般动静。”

    宁长久道:“我有些奇怪,这头妖怪,究竟是谁放出来的?”

    陆嫁嫁蹙眉道:“莫非是那些瑨国赶来的杀手?”

    宁长久猜到了一些皇城的秘辛,道:“若真是如此,那他们便是自掘坟墓。”

    陆嫁嫁不解,道:“有能力做此事的人不多,难道还能是赵襄儿做的?”

    宁长久问:“为何不能?”

    陆嫁嫁苦笑道:“她给自己造一个灭国之灾,再将自己陷入一个必死之地,却还偏偏要奋力反抗,这如何说得通?”

    “确实说不通。”宁长久想了一会,脑海中浮现出那日赵襄儿撑伞而来的身影,问:“不知陆姑娘可曾见过她?”

    陆嫁嫁道:“修行之时倒是偶有耳闻,今日来此时间匆忙,还未有缘一见,怎么了?”

    宁长久笑了笑:“我有缘见过她一面,我觉得她就像是……”

    “像什么?”

    “像一个清醒的疯丫头。”宁长久道。

    宁小龄附和道:“那姐姐生得也是极漂亮的,但不知怎的,明明她在笑,却总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陆嫁嫁虽不曾谋面,但想着那小姑娘可以独自一人守了将近两个时辰的皇宫,心中肃然,自不会起什么轻视念头。

    “此刻讨论是谁做的没有意义。”她自嘲一笑,缓缓道:“本以为最多只是一头长命境的妖雀作祟,不曾想真到了此地竟是如临深渊。”

    宁小龄听着他们的交谈,也紧张地皱起了眉头。

    宁长久问:“后悔吗?”

    陆嫁嫁神色坚毅:“有何悔?”

    宁长久看着她,道:“陆姑娘,你的身体好像很不好。”

    陆嫁嫁心头微震,不动声色道:“哦?哪里不好?”

    宁长久道:“你的气息重了一些,身上散发的剑意也有些散,应是连通后背的云气、白府两道窍穴被搅碎震破,若无法尽快疏导,对于今后的修行是极大的隐患。”

    陆嫁嫁吃惊道:“你学过医术?”

    宁长久摇头道:“没有,我只是能看出症结的所在,但是帮不了你。”

    陆嫁嫁依旧困惑,她不信普通人可以看出自己身体的问题,问:“你的眼力天生很好?”

    宁长久道:“我不擅长这个,只是读过些这方面的书,刚才陆姑娘打坐调息,我看了许久,才敢初步下这个结论。”

    “你已然不凡。”陆嫁嫁赞了一声,好奇问道:“那你擅长什么?”

    宁长久想了想,道:“我擅长垂钓。”

    “垂钓?”陆嫁嫁面露困惑。

    宁长久没有多作解释,他沉默了一会,忽然道:“陆姑娘,你本已半步紫庭,如今跌回长命中境,可能兜兜转转此生无法通达,作何感想?”

    陆嫁嫁这次神色真的变了,她声音微寒:“你还说你眼力不好?”

    宁小龄听她语调森寒,连忙劝解道:“师兄你又说什么胡话,尽惹人生气。”

    宁长久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好像还在等待回答。

    陆嫁嫁神色傲然,道:“长命境留不住我,将来紫庭也是,我会为此刻的生死担忧,但不会为未来的长远苦恼。”

    宁长久颔首,继续问:“若陆姑娘不慎从长命境跌回入玄,亦或是直接变成一个无法修行的废人,那时你会作何感想?”

    陆嫁嫁一怔,听到他说出长命跌回入玄时,她心中竟有些痛,那是只有修行者才能感同身受的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如果可以,我会重来一遍,只是人生不过百岁长,时不我待是我唯一担心的事情。”

    话语间,她以剑目审视眼前的少年,却没有发现丝毫的异样,心道难道真只是这少年天赋使然?

    宁长久的眼眸深处,痛苦与悲伤之色一闪而过,他沉默了一会,才微笑赞叹道:“陆姑娘真是剑心通明,令人敬佩。”

    陆嫁嫁从来高高在上不问俗世,如今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普通少年夸奖,心中有些奇怪滋味,道:“我有些看不懂你,我能看出你心中有清傲之气,我虽不知这源自哪里,却绝非俗常。”

    宁长久道:“这世上有很多怪人怪事,若是此次可以脱身,陆姑娘不妨多下山走走看看。”

    陆嫁嫁颔首道:“师父以前虽与我说,修行者不宜入世,但这次之后,我愿意试试。”

    宁小龄默默听着,感觉一句话也插不上,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宁小龄才抓住宁长久的手臂,道:“师兄,你还是与我讲讲故事吧,上次你说要给我讲一个贫寒少年退婚故事,嗯……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小道士的故事,好像也没成亲,强扭的瓜真的不甜吗?”

    陆嫁嫁微微愕然后,只是淡淡一笑,眉目重回清冷。

    对于这些人间事,她向来不感兴趣,更何况是情情爱爱的小道。

    宁长久却一脸有感而发的神情,道:“若是那小道士可以重新选择,兴许会答应那庄婚事。”

    宁小龄问:“为什么?”

    宁长久道:“因为他尝过了二十多载修道的寂寞,远看人间烟火久了,总会厌烦。”

    事实上,上一世的记忆里,有时是暑气蒸腾的夏日,有时是大雪纷飞的寒冬,在无数个修道苦闷的夜晚,他确实曾很多次想过回到十六岁的节点,重新做一次选择。

    好歹能多一人相伴。

    只是云烟已过,那个与他素未谋面的女孩也再无音讯。

    如今他侥幸在这具身体中苏醒,时间又不知已过去了多久。

    现在最让他不得其解的,便是这座皇城之中,为何会有那观门之中,若有若无却独一无二的熟悉气息?

    难道是师父新收取的关门弟子,恰好路过皇城?

    若真是如此,那真是无巧不成书……

    也不知那新弟子比起自己当年如何……

    宁长久沉浸在思绪里。

    听着他的话,陆嫁嫁轻轻摇头。

    “我才不觉得嫁人有什么好。”宁小龄嘟囔着,她看着师兄忽然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宁长久道:“想起了一些别的事。”

    宁小龄皱了皱小脸,道:“师兄总是神神秘秘的……”

    “对了,陆姐姐渴吗,我去给你沏壶茶。”

    陆嫁嫁才想回绝。

    宁小龄却已起身,向着房门外走去。

    ……

    ……

    国师府外,残尸断骸,血水成河,腥味冲天。

    自昨日得知国玺被窃之后,昏迷了整整一日的老国师,终于醒了过来。

    侍女将他颤颤巍巍地扶起,老人迈过门槛,看着那似乎永不放晴的天空,起了一卦,神色悲痛。

    他知道那地宫的老妖已经被放出来了,因为他能察觉自己承载的那份国运移到了别处,自己的身体倒像是搬去了一座大山,轻松了许多。

    只是局势已如此,他心情越发沉重。

    他醒来的时候,国师府外的那场屠杀已经落幕,侍卫将战战兢兢地将门外发生的事情大致传达来的时候,哪怕老人已经历了这么多事,依旧忍不住感到震撼。

    “你说的那些人……全死了?身份不会弄错,连那彩衣鬼都死了?”国师觉得自己还没彻底醒来。

    那侍卫道:“不会有错,据说是被……一团火焰杀死的。”

    “火焰……”老人沉思了一会,道:“巫主可还活着?”

    侍卫答道:“地上有一具身体,难以分辨,但初步断定,是巫主大人的。”

    国师露出一丝苦笑,也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与我斗了大半辈子,如今本该是运势加身迎风直上,却没想到先我一步去了……对了,其他人呢,可有伤亡?”

    侍卫答道:“死的都是瑨国的刺客和荣国的修士,其他人上至王公贵戚下至平民百姓,安然无恙。”

    国师点了点头,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确定,那把古伞也被吞了下去了。

    三条神魂了啊……

    按照古籍记载,若是让那老妖四魂一体,那力量便会再次质变,届时整个南州,怕是都没有人能阻止这次灾难了。

    “襄儿,你究竟想怎么杀啊……”老人喟然长叹,不由再次想起了一个月前乾玉宫的那场大火。

    这场火在他心中阴魂不散,也是这场火,让许多人就此疯了。

    老人叹了口气,道:“去清点一下尸体,然后把国师府大阵撤了,别浪费赵国气运了,给襄儿省点是点。”

    侍卫领命下去。

    尸横遍地的府外,那老妖狐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座高楼檐角脊兽的鱼唇上,老狐的身影再次出现,这次,他选择的是那佩刀男子的身躯。

    这是他分出的一道神魂,剩余两道,选了那副女子杀手的身躯,守在皇城外的适当位置,与那赵襄儿默然对峙。

    此刻这道立在檐顶的身影,遥遥望着阴霾笼罩的城池,嘴角笑容残忍。

    他心底杀性压抑了五百年,虽然杀光了那些名头响亮的刺客,但如何又能真正宣泄?

    今日这座城中,所有赵国之外的人,都得死。

    当然,首当其冲的,还要是那个入了皇城之后,似泥牛入海,不知所踪的仙宗女子。

    藏的真好,不过……

    “我找到你了。”

    老狐咧嘴一笑。

    (接近5k字,奉上!)

    (感谢varxy等书友的打赏!)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二十五章:长街有雨,青衫接剑

    宁小龄翻来了一罐新茶,倒是没用那精美的细瓷器,而是毫不讲究地沏了三个大碗。

    宁小龄看着那在水中舒卷沉浮的翠色,笑道:“以前师父抠门,随着他粗茶淡饭惯了,入宫好几天了,忽然想起这细茶还没品品。”

    宁长久笑道:“师妹还有这样的雅致?”

    宁小龄也笑:“哪有,就是图个稀奇。”

    陆嫁嫁瞥了一眼那桌上溅出的水渍,轻轻皱眉,她看着给大碗扇风降温的少女,微带歉意道:“我不能再待下去了,那老狐迟早会找来,我多待一刻都是对你们的不负责。”

    宁小龄道:“陆姐姐的伤应该还没好吧?”

    陆嫁嫁扯了扯衣襟,遮住了那还未拆除的白色绷带,道:“自保应该没问题,既然知道了如今皇宫中坐镇的是赵襄儿,那我可以放心回去,只要取出青花小轿,若一心避战,那老狐也很难伤我。”

    说话间,她已然提起那柄失了灵气的长剑,对着两位这对于自己有恩的少年少女施了一个宗门的剑礼。

    “陆姑娘等等。”

    “嗯?”

    宁长久忽然起身,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纸递了过去,道:“这是今日的药方,是以前古书上看来的法子,姑娘不妨收下,以后说不定有用。”

    谕剑天宗自有更好的药……陆嫁嫁本想拒绝,但是对上少年那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她稍一犹豫,便收了下来,道:“多谢,这个面具你们留着吧,可以随身带上,若我身死此处,你们可以拿这个面具去谕剑天宗,自会有人接待你们。”

    宁长久看着那个有些破碎的纯白面具,若有所思。

    师兄妹没再说挽留的话语。

    陆嫁嫁开始运转体内的灵力,操控着气海中的剑元,尽量让自己还能维持一份稳定的长命中境实力。

    而她才一开门,伴随着碎叶雨珠落进来的,是一个男子按刀而立的影子。

    那男子平静的面容微带笑意,眼中却烧起了火。

    “好久不见,陆仙子伤养得如何?”

    “是你?”陆嫁嫁瞳孔骤缩。

    望见那双眼睛,她一下子便认出了那是换了一副皮囊的老妖狐。

    比想象中来得还快!

    陆嫁嫁如受惊的刺猬一般,后撤半步,作迎敌状,浑身剑气一道道炸起,如数百把剑同时出鞘。

    “师兄!”

    屋内响起了少女的惊呼声。

    那老狐望向了灯火微明的屋子,笑道:“还有其他人?不知是不是赵人啊。”

    陆嫁嫁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道:“护好你师妹,不用担心这边!”

    说话间,她强忍痛意,修长紧绷的双腿骤然发力,一个箭步朝着那老狐冲去。

    老狐腰间佩刀同时破鞘而出。

    ……

    那是一柄修长的刀,刀身纯黑,刀锋银白,镡上梅花暗纹宛然,锻造精致。

    刀锋滑鞘而出时,那刀意如瀑泻下,切碎细雨,斩碎剑光,却没有波及到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掌控得竟妙到毫巅。

    这是那佩刀男子生前数十年攒蓄下的刀意,只是那老狐陡然出现之时,他还未来得及拔刀出鞘,便被对方一击毙命,数十年积攒的刀意此刻也沦为他人嫁衣。

    这院落之中,剑光与刀光如两捧银白的火,在一刹那的明亮之后便燎原般扩散开来,碰撞在一起。

    陆嫁嫁在距离老狐三丈开外时纵身跃起,白裳如翼,举剑崩下。

    刀意如风,刀光如雾,那切肤的痛感让她的身躯一下绷得极紧,一些好不容易弥合的伤口也随之崩开,那女子却似不觉痛意,当空斩落的一剑没有丝毫凝滞。

    轰然一声巨响。

    老狐身下的院墙被直接劈成两半,大门碎裂,剑意尤未停止,裂纹依旧朝着街道的方向蔓延。

    老狐的身形一隐一现,转而出现在那剑气裂纹的尽头,在短短一个呼吸间挥出了数十刀,将那如跗骨之蛆的剑气斩碎。

    陆嫁嫁再提一气,剑锋上,剑芒吞吐不定,一气白虹贯穿长街,她身形又随剑至。

    老狐眼中闪过异色,他没想到,她受了这么重的伤,竟恢复得如此之快,此刻自己只是三缕残魂中的一道,只是长命境中上的实力,并不比她强上多少。

    刀剑再撞,又撞,清越的交击声中,两人兔起鹘落间,周遭的空气也被击破,炸出爆竹般的声响。

    白虹贯空。

    大河入渎。

    墨雨翻盆。

    陆嫁嫁连续使出了天谕剑经上半卷中杀力最强的三剑,三剑前后追衔,几乎一刻不停。

    老狐左右封刀,身形时定时退,竟暂落下风,只是对方看似来势汹汹,他的刀同样没有慌乱之意,他的劈砍与格挡都极为简单,但却总能最直接地挡住那毒蛇般的剑气,然后找到对方剑意最薄弱之处,从中斩断。

    居中斩白虹,抽刀断大河。

    那虹光去势尽处被斩成无数萤火,大河阻截崩裂散成无数溪流。

    陆嫁嫁神色同样不变,剑气散了可以再凝,一口气却绝不可坠断。

    一剑奔雷。

    剑气如铁珠坠打,漫天大雨狂泻,势要将所触及的一切都打成千疮百孔。

    老狐忽然抛刀,以手指贴在刀柄与刀镡的交接处,寻到了一个奇妙的平衡点,竟将那柄长刀舞转起来,如滚滚不停的风车,亦如银芒闪闪的盾牌。

    刀剑碰撞声,铁珠碎裂声,剑气炸雷声,青砖崩裂声……天地如鸣,身影交汇的片刻间,这些嘈杂的声响裹着白光森然迸溅而出。

    铁器崩碎的声音骤然响起。

    一道锐芒自两人中间射出,叮得一声扎到地上,俨然是半截刀身。

    那刀虽也是千锤百炼,但终究只是凡品,在陆嫁嫁长剑如暴雨洗地般的攻势中,终于不堪重负,猝然崩裂。

    也是那刻,刀中所有的意气喷薄而出,也逼得陆嫁嫁暂退,避其锋芒。

    断刀归鞘,老狐这幅身躯同样流血不止,只不过他并非真正的宿主,那些疼痛甚至传达不到他的感知里。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那一鼓作气此刻已有明显衰竭的女子,微微一笑。

    陆嫁嫁白衣拖剑,身姿挺拔,眉目间杀意凛冽,哪还有半分柔美之意,仿佛她一生下来便是柄冷漠无情的剑。

    只是任她如何风姿卓然,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对于身体的伤害终究是极大的。

    “好剑法。”老狐拂袖打散了最后一点侵身的剑意后,忍不住赞了一声。

    陆嫁嫁冰冷道:“可敢再接一剑?”

    数丈开外的老狐负手而立,“有何不敢?”

    陆嫁嫁眼眸眯起,身子微侧,暗暗以剑息吐纳的法门聚拢着气海的灵气,灵气中的剑元翻腾如沸水,顺着五指依附剑上,亮起荧荧光点。

    老狐气息微变,因为他感觉到,周围的每一滴雨水之间,都依附着淡淡的剑气。

    剑灵同体!

    但他依旧没有出手打断。

    她在调息,他亦在蓄势。

    一道秋雷响起。

    那是真实的雷声,一如两军对垒时敲响的阵鼓,鼓声振鸣时,刀戈相见。

    狐影如火,剑影如线。

    两者相撞无声。

    因为他们并未触碰,而是在毫厘之间错开,老狐身影骤停,而那道雪白的剑影则是直奔皇宫的位置。

    陆嫁嫁从未想过要与他纠缠,先前那三暴烈的三剑,之前那不可一世的傲然,都是给对方一种自己要不死不休的错觉。

    但她的目标自一开始便只有一个,那就是入宫。

    正当陆嫁嫁笃定自己只要全力穿行,那老妖狐便再难追及自己时,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衣袖间不知何时依附着一团火。

    她陡然色变,一剑割袖,那个刹那,火焰腾起,将衣袖瞬间烧尽,显露出老狐的身影。

    “反应不错。”老狐轻声说了一句。

    陆嫁嫁亦是心有余悸,方才若是迟一些,她便已重伤惨败。

    “你早就猜到了?”女子寒声问道。

    老狐冷笑一声:“小丫头,你终究太过年轻。”

    陆嫁嫁忽然发现他腰间佩的刀不知所踪。

    这个念头才起,她背后泛起寒意,紧接而来的是痛,撕心裂肺的痛。

    那不知何时解下的兽皮刀鞘,狠狠地砸中了她的背后,本就未愈的伤口裂开,绷带破碎,鲜血浸染了后背。

    那刀背撞击时,老狐同时动手了。

    他一手如鹰爪直击小腹,一手腾出,直接抓住那悬空而起的刀柄,刷得一声抽出了那柄断刀,照着她的脖子直接砍下。

    陆嫁嫁痛得浑身冷汗,一时间手脚都难以协调,但那些剑经早已刻入骨髓,身体中爆发的求生意逼迫着她做出反击的动作。

    数十根青丝飘落,那一刀险象环生地擦过脸颊,陆嫁嫁另一手以剑鞘横于肩头格挡,依旧被那刀上的千钧之力砸得单膝跪地。

    老狐一步踏出,侧身肘击,同时刀锋摩擦过那剑鞘,刀刃继续顺势切下。

    陆嫁嫁情急之下斩出一道剑气,直接舍了那剑鞘不要,以掌接住那一记肘击,身子借力向后滑去。

    老狐一刀斩空却依旧不依不饶,手掌一拍刀柄,将那断刀掷出,直取咽喉。而他身形也未停歇,五指伸展,三指为勾,如一副利爪,身影自原地消失,凌空爪击,如妖兽扑食,速度竟不逊那飞刀丝毫。

    陆嫁嫁心头浮现出一抹绝望,方才那短暂的交击之中,她发现对方总能把握住自己剑息吐纳的空档予以致命的攻击,仿佛自己每一道灵气的运转,对方都了然于心。

    哪怕同门之间切磋,大家心法互相熟悉也做不到如此,那老狐又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的?

    这便是曾到达过五道之上的眼力吗?

    绝望的念头如墨滴入水。

    断刀砸上剑身,老狐接踵而至的身影里,她狼狈格挡着,步步后撤。

    啪嗒一声间,老狐一拳击中她的手腕,女子惨哼一声,右手短时间内没了直觉,她做不出任何反应,一道拳头又砸上了小腹,她只觉得小腹的肌肉瞬间缩紧,五脏六腑更如翻江倒海一般,痛意让她身体不自主地挛动,再难做出有效的反击。

    额上一拳之后,女子玉冠银簪尽数坠地,湿发披散,被血染红的唇间透着凄凄的艳色。

    她再握不住剑,身子在下一拳中后仰,剑也脱手而出。

    老狐破开了她最后的防线,一下拧住了她的脖颈。

    视线恍惚,意识亦是恍惚,她感觉自己双脚离地,气海中灵力枯竭,再抽不出一丝,脖颈出传来的痛意让她几乎窒息。

    本以为修道二十载,剑心早已通明,但当死亡真正来临时,那莫大的恐惧依旧如神湖下泛起的鬼影。

    她恍然想起了小时候,爹娘吵架,锅碗瓢盆乒乒乓乓地摔在地上,她捂着耳朵蜷缩在桌子底下,她想去帮娘亲,但是不敢出去,因为有一次醉酒后的爹差点将她活生生打死,心底的怯弱和畏惧死死地压着她,对于娘亲痛苦的感同身受和愧疚又如刀剐心口。

    如果自己是男孩,或许就不会这样了吧……她总在那种无力的念头里死死地捂着耳朵,闭着眼睛。

    她永远记得那种痛苦,四周皆是黑暗,房里的烛火也不像是真实的火,她饿得快晕过去了,那吵闹声依旧永不停歇般轰隆隆地在耳边响着,怎么也堵不住。

    那时候她总祈祷着,如果世上真有仙人,那仙人能不能来给她爹娘劝劝架,然后给她一碗热乎乎的粥,至少熬过今夜。

    后来村子里真的来了个仙风道骨的老人。

    他说要收自己为弟子。

    那时候她欣喜若狂,偷偷拉下些袖子,捂着小臂上的伤疤和淤青,尽量睁大着眼,露出纯真无辜的可爱样子,生怕那老真人改了主意。

    事实上如今回想,那时候又小又瘦,哪里会有半点可爱呢?

    雨又渐渐大了起来,似是为自己送行。

    时隔多年,那种无力感再次涌了上来,死亡的气息已迫在眉睫,而此刻的她,已是别人眼中的仙人,是斩妖除魔的守护神,又有谁能来拉自己一把呢?

    不会有的……

    肺里的空气渐渐耗尽,意识开始断层,巨大的困意袭来,她睫羽在雨中颤了颤,将要闭上。

    而这一切的发生应该并没有太久,方才她虎口震裂,剑脱手而出,如今也没听到剑落地的声响。

    老狐也没有听到。

    并不是因为时间太过短暂,而是因为那剑根本没有落地。

    在那雪亮长剑即将触地之前,似有无形的丝线裹住了它,直到一只骨节分明又尚显稚嫩的手握住它时,老狐才恍然惊觉。

    一剑从背后袭来,快若闪电。

    这具佩刀男子的身躯侧了侧,却没来得及躲开。

    骨头断裂声劈柴般地响起。

    陆嫁嫁的眼前,那个抓着自己脖颈的男子,头颅忽然飞了起来。

    而她的眼角余光里,只看见一袭素朴青衫一掠而过。

    (更得稍晚了些。)

    (祝读者朋友们身体健康,愿逝者安息,生者坚强,小作者和大家一起奋发努力呀^ ^)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二十六章:夜幕降临之前

    那捏着陆嫁嫁脖子的手也颓然松开,她双膝跪地,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视线映出了那具无头的尸体,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那身躯头颅被断,连同老狐的神魂也受到波及,他只好再次破壳而出,离开之时,一只焰火焚灰的利爪伸出,顺手握住了那柄掉落的断刀。

    而那个持剑的身影也在转瞬间来了,刀剑再次撞到了一起。

    叮叮叮的声音快得似女子五指舒展乱弹琵琶。

    刺点崩搅,格击劈砍,每一击都是简单到极致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一如那斩头的一刀,干净利落,快若闪电。

    陆嫁嫁艰难地转过头,望着那个雷电般袭去的背影,一下子怔住了。

    她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那每一剑灵力的波动都极其微弱,他将灵力敛藏到了极致,没有一丝浪费,换来的,是挥剑者最纯粹的快!

    那不是胡乱劈砍的快,每一次刺击,每一次劈砍,每一次剑的转势,遵循的都是最简单最快捷的路线,挑不出丝毫的瑕疵。

    因为太过简单,所以显得很美。

    “快走!”

    那人忽然喝了一声,声音有些熟悉。

    陆嫁嫁来不及去分辨,她的印象中自己并不认识这样的高手。

    但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留在这里,只会是拖累。

    没有犹豫,她竭力起身,拖着重伤之躯,向着皇宫的方向跑去。

    临走之际,她再一次望了一眼那个背影。

    风雨中,青衣灌满寒风,高高鼓起,剑声如万钟齐鸣。

    ……

    ……

    刀剑碰撞的声音是世间最美的奏乐。

    因为那段乐声建立在生死的弦上,每一次碰击都是生死间极致的恐怖与美妙。

    此刻老狐非常不喜欢这种声音,他想要挥出一刀让这种烦躁的声音戛然而止。

    但他竟做不到。

    他的刀被对方的剑硬生生地压制了。

    无论是调动灵力还是施展术法,都需要一定的时间,那个时间极短,但对方却硬生生用密不透风的剑压制着他灵力的调动。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境界远远不如自己。

    但自己却被迫只能与他拼刀。

    而他们的刀剑也都太快,没有任何的思考,所以的斩击都是身体电光火石间迸发的本能。

    老狐在仓促的接招之后强行止住了后退的身影。

    两人相对而站,身前光影缭绕,他们的动作幅度都极小,没有丝毫的大开大合,因为哪怕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会被对方乘虚而入。

    他们之间的空气也被刀剑击破,炸出一串串明亮的剑火,那是一捧捧猝然诞生又转瞬湮灭的烟花,在两人的刀光剑影里一瞬间花团锦簇又一瞬间皆归于寂灭。

    老狐心知肚明,此刻他们两人所提的,皆是一口气,谁先将这口气耗尽,谁便会败。

    他自信自己境界更高,这一口也理所当然更为绵长。

    而那人依旧不要命地劈砍着,将那剑振得像是蜻蜓全力挥动的翅膀。

    那是单纯的速度。

    而正当对方那口气终于是强弩之末时。

    那柄断刀也不堪重负,再次崩碎。

    这刀先前已断过一截,此刻再断,难以再用来挥砍,这是材质上纯粹的压制。

    那剑终于破开刀风切了进去,那一刻,剑身忽然泛红,仿佛之前所积攒的灵力,都在等待着这一刻。

    顺着剑身中轴线的凹槽里,转而如注血般通红。

    那不是真正的血,而是燎起的剑火

    长剑同时颤鸣,如断弦,如裂帛,如杜鹃啼血。

    那是剑怒。

    老狐心中剧颤,他不明白为何眼前之人不过刚刚握剑,便能引起剑灵振鸣,他无暇多想,不再藏私,指间掐诀,更明亮的妖火与此同时包裹肉身,骨骼中亦有劲风暴起,他的身影瞬息消失在了原地。

    出现之时,那一具妖火未灭的身子已在数丈开外。

    但他依旧没有躲过那剑。

    那焰火凝成的身躯上,一道不长不短的剑痕无比清晰,久久没有弥合。

    事实上,他若是愿意后退,早就可以用身法遁形,然后再蓄势反击。

    他只是单纯不信邪,他不相信对方展现出的那点境界,使得的剑却真可以快过自己。

    刀剑的撞击声依旧在耳畔幻鸣着,老狐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发现了一件更令他恼火的事情——眼前这个少年模样的人,是赵人。

    “你是谁?”老狐冷冷反问。

    那少年似也力竭,脸色有些苍白,听到老狐的发问,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问:“你不知道?”

    老狐也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可能认识你?”

    少年忽然笑了起来。

    老狐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开心,道:“你放跑了那个女人,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一身青衣的少年道:“你另外的神魂在皇宫之外,你好像也在忌惮着什么,你需要一刻不停地看着赵襄儿。”

    老狐心中骇然,那个皇宫外的神魂确实在盯着赵襄儿,当然,他无法穿透皇宫大阵直接看到,但他能感知到朱雀焚火杵上散发的灵力,凭借那个,他可以确认赵襄儿在皇宫的位置。

    他在防某个万一。

    只是这个少年凭什么知道?仅是猜测,还是……

    老狐神色不变,道:“那又如何?”

    青衣少年道:“如果我没猜错,赵襄儿也在等你杀人,只要你杀死一个赵人,她便会趁着那反噬立刻动手,我只是个无关痛痒的人,杀我不值得。”

    “无关痛痒……呵。”老狐愈发好奇:“你还知道什么?”

    青衣少年道:“这些还不够吗?”

    老狐眸子中杀意难掩,“你到底是谁?”

    少年算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直接将那柄剑扔到了地上,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大仙饶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宁长久。”

    青衣少年正是宁长久。

    “宁长久?你就是宁长久?”那老狐神魂颤动,面露异色。

    宁长久点头道:“大仙认识我?”

    老狐没有作答,那团火焰中却伸出根根利爪,眸中的杀意却是更甚:“我现在不杀你,但没说会放过你。”

    宁长久无辜道:“我剑都扔了,你对一个晚辈动手,是不是不太厚道,要不,让我把剑捡起来?”

    说罢,他竟真的弯腰去捡剑。

    在他触及到剑柄之前,那老狐一爪已经袭来,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斩下这少年握剑的右手,哪怕承受反噬也在所不惜。

    身形交错。

    刺啦一声里,地面的青石砖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指痕。

    那剑已然在地上,宁长久的身影竟凭空消失了。

    地面上的积水中,浸着一张青色的新符。

    那道新符覆在剑上,便是借助了地面上仙剑的剑气,强行放大了本不够强大的符箓,让他瞬间脱身。

    老狐捏起了那张符,神色诧异:“道门换身符?他……到底是什么人?”

    别院之外,宁长久跨过那被打成废墟的大门,拍了拍自

    己的胸口,心有余悸地笑了笑:“宁擒水老师父,您修行一生家底也太薄了些,这就让徒儿打去了一半,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我可要来见你了。”

    说话间他回到了屋中,喊了几声宁小龄的名字。

    没有回应。

    宁长久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是说不要乱跑吗……”

    他脱下了这件已经淋湿的青色道袍,换上了一件雪白的右衽衣袍,袍襟绣着梅花的淡色滚边,映得少年眉目更加清冷。

    外面报时的钟声再次响起。

    酉时,太阳落山,夜幕将至。

    “真麻烦。”宁长久抱怨了一句。

    ……

    陆嫁嫁终于城墙边,她感知到了那顶青花小轿,念头驱动间,小轿飞出主殿侧边的庙宇,越过城墙来接自己。

    老狐的身影出现在后方,她察觉到了,回头看了一眼。

    她还未来得及惊慌,便听到钟声响起。

    老狐叹了口气:“真麻烦。”

    ……

    然后他放过了这个近在咫尺的女子,神魂掠向皇宫大门前,与另外两道会和。

    陆嫁嫁这才反应过来,是那赵襄儿出手了,于是这道神魂不敢冒险,被迫归位。

    这次来得快去的也快,她甚至没来得及生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她此刻只想钻入那青花小轿中,休养自己的肉身与魂魄。

    “也不知那恩人剑客怎么样了……”陆嫁嫁靠着城墙,闭上了眼,回想起那凌厉的剑芒,心中情愫复杂。

    那老狐明明已没时间杀我,为何还来看我一眼?难道是想告知我,那恩人已经……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陆嫁嫁心口作痛,甚至生出了想要跑回那条长街的想法。

    她摇了摇头,想着那未谋面的剑客既然能使出这么快的剑,境界应该不输自己,老狐仅是一缕神魂的话,决计杀不了他的,更何况,此刻的自己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虽如此想着,但心中依旧担忧。

    啪嗒。

    忽然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陆嫁嫁俯下身,发现是一张折叠的纸条,她捡了起来,才恍然想起,这是那个名叫宁长久的少年给自己的药方。

    想起这个少年,她不由自主想起了某些事,心情更加复杂。

    “这少年也是古怪。”陆嫁嫁展开那纸条,自语道:“难道他不知道对于修行者来说,普通人间的草药几乎是没作用的吗?”

    那顶青花小轿已掠过城头飞了过来,那大阵似是默许,并无半点阻挠。

    陆嫁嫁的目光顺着药方看下去,一味味确实都是寻常的草药,并无特殊之处。

    忽然间,她目光停顿了一下。

    有一排字在中间显得很是扎眼,那字……好像是倒过来的?

    她将纸也倒了过来,背着光轻轻念了一遍,接着,她瞳孔骤缩,背脊一瞬挺得笔直,那纸上赫然是……

    “小——心——宁——小——龄!”

    她分不清这是恶作剧还是什么,只是念出的那刻,寒毛根根炸起,心底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后怕,而此刻,一个忽然从身后响起的声音更令她一瞬间毛骨悚然。

    “陆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啊,师兄不知道去哪了,我在城里兜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他,不曾想竟然碰到陆姐姐了……诶,太好了,这就是陆姐姐说的青花小轿吗?真漂亮呀。”

    陆嫁嫁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僵硬,她回过头,对上了宁小龄天真无邪的笑脸。

    (感谢夏紫月、宁长久、江湖上歌的打赏呀!给大佬们鞠躬~今日份的加更,呈上!)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二十七章:城楼之下谪仙人

    陆嫁嫁看着眼前一袭湿漉漉道袍的小姑娘,几息之后,僵硬的思绪才渐渐解冻。

    宁小龄笑着走了过来,一手遮着脑袋,一手对她挥了挥。

    陆嫁嫁将那纸条叠好,收回了袖中,牵强一笑:“是你师兄给我的药方,刚刚忽然想起,便看看。”

    宁小龄打量了她一番,吃惊道:“陆姐姐这是又受伤了?”

    陆嫁嫁下意识触到腰间,指间滑过那鳞皮般的剑鞘,却发现那剑被那神秘人接走,此刻已不在身边。

    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剑鞘,道:“如今皇城风云动荡,宁妹妹还是在家中待着吧,不要胡乱走动了。”

    宁小龄一脸委屈道:“可是我担心师兄哎,陆姐姐这么厉害,陪我去找下师兄吧。”

    陆嫁嫁心头一紧,她不动声色道:“抱歉,此刻我必须去皇宫,你师兄很不简单,应该不会有事。”

    她已不想再多说什么,朝着那青花小轿走去。

    宁小龄忽然快步上前,扯住了她的袖子。

    那是很简单的拉扯,陆嫁嫁哪怕此刻虚弱,只要稍一用力也能挣脱,但不知为何,她想起那纸条上的字,背脊上的寒意如一根根针扎着自己,僵硬麻痹之感久久不散,她看着宁小龄拉着自己的小手,一时间进退两难。

    宁小龄仰着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陆姐姐,我害怕,我现在连那院子在哪都找不到了……”

    陆嫁嫁强自保持着均匀的呼吸,柔声道:“小龄,别胡闹了。”

    宁小龄看了一眼那白幔飘拂的小轿,道:“要不姐姐带我去皇宫里吧。”

    “你去皇宫做什么?”陆嫁嫁脱口而出,然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寻常的强硬。

    宁小龄看着眼前忽然有些凶的女子,拉了拉她的袖子,无辜道:“这雨又开始下大了,我又找不到回去的路,姐姐忍心看我在外面淋着吗?”

    宁小龄说完,松开了她的袖子,一脸赌气地朝着青花小轿中走去。

    “等等!”陆嫁嫁喊了一声。

    宁小龄回头,睁大了眼,道:“陆姐姐不是说要收我做弟子吗?此刻是要反悔了吗……”

    陆嫁嫁下意识地摇头,“没有,只是……”

    宁小龄眨了眨眼,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陆嫁嫁的手按住了剑鞘,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眼前的小姑娘每一句话都很普通,但是此刻在她耳中,却透着诡谲的气息。

    雨又下大了,漫天断线噼噼啪啪地砸落地面,开出水花无数。

    这短暂的僵持显得无比漫长。

    宁小龄已经钻进了轿子里,掀起了白幔看着她,道:“姐姐快进来呀。”

    陆嫁嫁胸膛起伏,她忽然想解下剑鞘,直接将这少女打晕。

    这个念头才起,身后响起了男子的声音。

    “陆姑娘,你在这呀,哎,师妹,你也在呀……太好了,找了你好久,让师兄担心了一场,不是说不要乱跑吗?”

    听到这个声音,陆嫁嫁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她回过头,看着一个白衣撑伞的少年立着,对自己笑了笑。

    陆嫁嫁心安了下来,道:“小宁道长,你师妹也在找你呢。”

    宁长久看着轿中的少女,走过去一把将她拉了出来,笑道:“怎么,想和陆姑娘私奔?这就不要师兄啦?”

    宁小龄无辜道:“我不是没找到你嘛。”

    宁长久看着陆嫁嫁,行了一礼,歉意道:“不好意思,给陆姑娘添麻烦了。”

    陆嫁嫁回礼道:“两位于我有恩,怎会麻烦。”

    宁长久道:“皇宫之前又打起来了,此刻怕是宫里也并不安全,姑娘还是要小心。”

    陆嫁嫁轻轻点头。

    宁长久看了一眼她腰间空空的剑鞘,然后拉着宁小龄告辞离去。

    陆嫁嫁看着那对师兄妹远去的背影。

    宁长久的伞向着身边的少女倾了许多。

    她咬了咬下唇,转身进入轿中,轿子生出感应,浮空而起。

    那青花小轿如一张温床,散发出浓郁的灵气,缠丝般包裹住了她,一点点地融入她如雪的肌肤,久旱甘霖般滋养着她的肉身与魂魄。

    陆嫁嫁此刻才觉得真正的心安,她不再多想什么,驱使小轿飞回那庙宇之中。

    雪纱白幔的掩映之间,她假寐的身影显得迷离。

    ……

    ……

    宁长久打着伞,宁小龄仰头看他,问:“师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啊。”

    宁长久道:“就问路啊,一路上问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就很快找到你了啊。”

    宁小龄哼道:“师兄骗人,这街上哪有人啊,我一路过来都没看到。”

    宁长久笑道:“怎么?见了师兄好像有些不开心?”

    宁小龄道:“师兄没事我当然开心呀,只是本来可以随着陆姐姐去皇宫看看的,被师兄给搅了。”

    宁长久揉了揉她的脑袋,道:“皇宫有什么好的,里面阴森森的,外面又有一只大狐狸虎视眈眈,小龄若是去了,那个名叫赵襄儿的女人要是敌我不分,一口把你这小狐狸吃了怎么办?”

    宁小龄不自觉打了寒颤,抱紧了双臂,道:“我看那个叫赵襄儿的姐姐,与师兄倒是蛮般配的。”

    宁长久笑问道:“怎么忽然这么说?”

    宁小龄道:“就是感觉啊……”

    宁长久摇头笑道:“那位殿下靠着一己之力就搅得这满城风雨,谁要是娶她,那就是嫌自己命长,世上哪有这样的傻子。”

    宁小龄笑道:“赵襄儿姐姐光靠那张脸,估计就有一堆大傻子排队提亲了。”

    宁长久道:“小龄将来也会是美人的。”

    宁小龄忽然停下了脚步。

    宁长久回眸看她,问:“怎么了?”

    宁小龄目光楚楚地看着他,问道:“要是赵襄儿打不过那头老狐狸,怎么办?我们还有将来吗?”

    宁长久平静道:“这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事情,更何况她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底气。”

    宁小龄闭上眼,情绪竟一下子奔溃了般,她用力摇头,泪水溢出睫毛淌了下来,她哽咽道:“打不过的,师兄,她打不过的,最多,最多再过一个时辰,皇宫里就能分出胜负的,师兄,你真的不明白吗……”

    宁长久叹了口气,将伞倾过她的头顶,道:“小师妹,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宁小龄擦了擦脸颊,看着他,认真道:“师兄,我们都别装了,其实我知道你都知道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少女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她咬着嘴唇,唇上几乎有血丝沁出,“皇宫……皇宫就要完了,他们都会死的!趁着那头老狐狸还没有发现你,师兄,你快走吧。”

    宁长久叹了口气:“已经晚了。”

    ……

    ……

    皇宫中,在那钟声响起之时,明黄龙袍闭目养神的少女便睁开了眼。

    皇城上的侍卫也都已遣散,如今这偌大深宫,除了方才飞过殿前的青花轿子,便只有她一个人了。

    赵襄儿握着焚火杵站起,她的手指

    依旧嫩如青葱,手心却已血肉模糊,结满了痂,很是吓人。

    她看了身后那金玉镶嵌,珠宝富丽的座椅,轻声笑道:“还是不习惯啊,坐久了可真冷。”

    幽深的宫殿中,其上绮丽奢华的藻井忽被照亮,一只火凤**火杵中飞出,于殿中盘旋之后,向着深宫之外飞去。

    那是夜幕降临前的天地里最明艳的亮色。

    赵襄儿便骑在火凤背上。

    皇宫的城墙外,那座坍塌的牌楼下,老妖狐的另一道魂魄重新归体。

    他与赵襄儿都心知肚明,这座皇宫大阵损耗极大,肯定经不起久战,赵襄儿一定会在天黑之前出手的。

    果不其然,她率先按奈不住,动手了。

    虽然不知道这小丫头还藏有什么手段,但是老狐知道,决战的时候已经到了。

    火凤飞舞,照得长夜彻亮。

    赵襄儿跃下火凤的背脊,立在城头上,看着如今占据了一副女子身躯的老妖狐,冷冷道:“真恶心。”

    老狐操控着那女子的身躯笑了笑,那抹笑意像是行尸走肉般的脸上刀口硬生生划出的刻痕,显得尤为诡异。

    赵襄儿解下那负在身后的长剑,竖握剑柄,插在自己身侧的地上,冷冷道:“给你的那把伞并不完整,这是另一半,有本事自取。”

    老狐眯起眼,看着那柄剑,心中泛起一丝警意。

    老狐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现在真有些怕你,可惜你还是走错了一步棋。”

    赵襄儿将剑立在身侧,活动了一下手腕的筋骨,问道:“哪一步?”

    那老狐疑道:“当年仙人诛杀我的那剑,可不是这把。”

    赵襄儿道:“那剑供奉在甲子殿中,我死之后,你可自取。”

    老狐更加好奇:“原来你知道,那你为何不用那柄剑?或许还能多两成胜算。”

    赵襄儿脸上露出一抹不甘之色,“那柄剑……我控制不了。”

    老狐轻轻点头,将信将疑,他看着那少女,朗声道:“那你还在等什么?莫非想永远背着皇宫这副龟壳?”

    赵襄儿冷笑一声,抓住自己那金羽火凤的大氅,手腕一旋,猛地向外一分,断裂声中,那明黄色的大氅如旗帜般飘扬起来,随着她的甩手哗得一声向着城墙之下飘落,悠悠消失在黑暗之中。

    没了那碍事的大氅,此刻她便只是一身贴身的黑色劲装,天地的微光里,那劲装熨帖下,玲珑柔美的曲线一瞬间杀意凛然。

    她反手抽出那插在身边的剑,于高高的城楼上纵身一跃。

    火凤一声清鸣,同时纵翅而下。

    半空之中,少女一跃而下的身影与那火凤的影子交叠在了一起。

    在之前的那一战中,赵襄儿便已经明白,单靠火凤绝对杀不掉这头老狐,哪怕极其危险,她最终依旧选择了与火凤合二为一,与那老狐出城一战。

    少女身影疾坠,无声落地。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身体也燃烧了起来。

    自中腑的气海起……太乙、灵虚、神藏、云门,多个窍穴被流火冲洗,瞬间贯通,那些气海冲破窍穴的刹那,她忍不住浑身颤栗,身子向内扣紧着,仿佛浑身上下都在什么东西在同时收束与释放。

    她再次起身时,一对焰火构成的羽翼从她身后霍然展开,每一片火纹雕塑成的羽毛都历历清晰。

    少女抬起头,平视前方,黑白纯净的眸子澹然淡漠,深邃处似有天国燃起的焰火。

    一如当年谪仙人。

    (新封面是自己画的!谢谢书友们对于新封面的喜爱呀(x))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二十八章:城国之间,朱雀焚火

    那种颤栗感很快消逝,她适应着身体中崭新的力量,无法确定此刻自己到底是什么境界。

    老狐替她作出了解答:“紫庭第五层楼。”

    赵襄儿显然有些失望,“原来只有五层。”

    老狐道:“确实不太够。”

    赵襄儿漠然地看着他,道:“那就再加一楼。”

    她的气息再次攀升,火凤虚幻的影子缭绕她周身螺舞,少女踏出一步,足下地砖裂纹呈蛛网状向外飞速扩散着。

    皇宫前的广场上,两股气息撞在了一起,交汇之处,狂乱的气流如风卷残云般四散袭去,周围的旗帜,雕塑,栏杆,瓦楼都如撕纸般被轻易扯去。

    狂暴的乱流里,赵襄儿身形动若雷霆乍起,半个呼吸间,她持剑劈斩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老狐身前。

    老狐早有准备,身形隐现,绕到了她的侧方,一指点向她的腰侧某处气海的汇聚处。

    赵襄儿以肘还击,与那一指相撞,与此同时提膝踢腿,那小腿如刀锋般递了过去,直取他心胸之处的要害。

    老狐撤手,化指为爪,身形偏侧之后,以极快的速度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手劲用力,想要捏碎她的骨头。

    少女身形直接跃起,以剑尖点了下地面借力,另一脚也如刀切般划去,老狐被迫撤去擒拿的手掌,少女身形顺势于空中灵巧一跃,轻盈落地之后,又如猎豹般腾起,一剑横斩而去。

    老狐不敢硬接,身形再次消失,出现在她身后,赵襄儿似乎早有预料,在他还未现身之前,便以调转剑尖,反手一剑直接砸向身后。

    身后碎石飞剑,地面的大坑之中,老狐依旧没有选择避开那剑,反而一脚踩中了剑身,脚一用力,剑身猛地弯曲下压,赵襄儿一时间撤不得剑,老狐笔直的一拳便直打心口而来。

    赵襄儿另一手化掌撩去,两者相触,骨骼之间都爆发出极强的劲气,周遭的空气不堪重负,噼噼啪啪地炸响起来,赵襄儿以单臂敌双拳,却也不见下风,老狐拳头再至时,他脚下所踩的剑锋忽然燃烧起了火。

    他身体被迫后撤,那剑却反而似黏在了他的脚掌一般,火焰如影随形。

    赵襄儿五指如花,先捏法诀后握成拳,方寸之间,无数小雀般的影子自她拳尖飞出,牢牢锁住了老狐的身影。

    老狐以指于身前点落,落指处,浮现出一个接着一个的虚空旋涡,那些雀影飞入旋涡之中,如被一口吞下,转瞬没了踪影,而那些小雀后的拳头却依旧来到了面前。

    砰然一声巨响,两者的拳头硬撼在了一起,老狐后退了一步,赵襄儿身体摇晃,却依旧立在原地,与此同时,她另一手的剑再次刺击出去,剑尖的焰火如长蛇吐信,勾连的一条若有若无的线直指他的喉心。

    老狐伸出手,一如在栖凤湖上那般,想要直接以手捏住剑锋。

    他的手确实捏住了剑锋,但也只有一瞬,那剑割下他的手指继续穿行,穿喉而过,赵襄儿握剑一拧一搅之后猛地横切,剑气锋芒下,直接将那身躯的头颅斩落。

    一道焰火自那身躯中腾起,如密密麻麻的流萤,在那身躯彻底炸开前逃散而出,在空中凝聚成妖狐的形态,居高临下地盯着地面上悍然出剑的少女。

    这场战斗不似栖凤湖上以一敌二那般大开大阖,却更为凶险。

    因为栖凤湖上,那是境界的压制,老狐可以肆意而为,而交战之中,除非有类似剑锁那般的定身手段,要不然同境交战,远距离的术法是很难击中对手,真要分出生死需要最原始的近身相搏。

    老狐看着地面上那具被剑火转瞬烧成灰烬的女子躯体,眸底深处竟闪过一抹惧色。

    虽然他直接以神魂法身战斗更无拘无束,但没有肉身的保护,相当于血肉失去了皮肤,任何一点创伤造成的痛苦,都是成倍叠加的。

    而少女的调息也不过片刻,她身后羽翼明亮,仅是轻轻一振,身子瞬间拔地而起,与那老狐持平。

    燃烧焰火的羽翼好似天使的翅膀,而她黑衣劲装的模样又仿佛地狱谴来的恶鬼,这妖异的组合却形成了矛盾而诡秘的美,此刻她不似女子,更像是上天降生的圣灵。

    夜空之中,两道身影像是两轮相对浮空的火,在诡异的悬停之后,化作两道流光,撞击在了一起。

    满城的夜空在此刻被照得明亮。

    ……

    ……

    宁长久走出屋门,在檐下抬头望去,皇宫的夜空此刻如同一片火海。

    宁小龄走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由衷道:“真漂亮。”

    宁长久道:“以前观中四年有一次月祭大典,万千花灯一起升空之时,大概便是这样的场景。”

    宁小龄没有问是哪座观,她靠着柱子,身体慢慢滑下,然后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夜空,道:“上一次你和我说的小道士的故事,其实就是你的故事吧?”

    宁长久沉默了一会,轻轻点头:“我记忆中是这样的。”

    宁小龄好奇道:“你被你师父杀死了,然后在这副身体里醒了过来?”

    宁长久道:“被师父杀死之后,我被困在一个极度荒凉的地方,记忆中过了很久,我才醒来。”

    宁小龄问:“极度荒凉?”

    宁长久点头,神色认真道:“嗯,我甚至都觉得那根本不是这个世界上的地方。”

    宁小龄好奇道:“是你说的隐国?”

    宁长久道:“我不知道,我从未接触过隐国。”

    宁小龄问:“那你现在到底是谁呢?”

    宁长久回答道:“我还没有想明白,所以我一直留在这座皇城里。”

    宁长久反问道:“那现在和我说话的人,又是谁呢?”

    宁小龄看着他,没有再可以地装出天真的神色,她淡然问道:“师兄觉得呢?”

    宁长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那天回去时,你把我推进院子,故意没有关上院子的大门。我不知道那老狐用了什么手段,但是陆嫁嫁只要入城就一定会来到这里,看似巧合实则必然,如果之前我没有拦着你,此刻你应该已经身在皇宫之中了吧,如果你现在在皇宫,你会做什么呢?”

    宁小龄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的脑子可不听我使唤。”

    宁长久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宁小龄道:“醒来之后……那天醒来之后,我发现身体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然后有个声音和我对话,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让我保守秘密,他说他会帮助我成为大修行者。”

    宁长久道:“是那老狐狸吧。”

    宁小龄点头道:“当时不知道,现在知道是了。”

    宁长久叹息道:“他其实在骗你。”

    宁小龄似是早有预料,她低下头,道:“师兄,你现在杀我,还来得及。”

    宁长久摇头道:“这件事不能怪你,无巧不成书而已。”

    宁小龄忽然有些哽咽道:“你不杀我可不许后悔,我才不会自我了断的。”

    宁长久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会救你的。”

    宁小龄娇小的身子颤了一下,她看着宁长久,涩声道:“师兄,你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强,再过一会,我们就都要死了,赵襄儿,陆姐姐,师兄……还有我,没人逃得掉的。”

    她闭上了眼,心底最深处那颗被种下的妖种猛地悸动了一下,她只觉得意识忽然一阵模糊,仿佛有一个遥远的存在在勾连她的气海,然后占据她的身体。

    宁长久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个模糊的声音才如海潮般渐渐退去。

    这一幕这些天其实发生过很多次,每次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宁长久总会揉揉她的脑袋,这看似宠溺的行为,实则是在替她暂时驱除那魔种的影响。

    他不说,她也不说,于是两人便心照不宣地过了这么多天。

    宁小龄睁开眼,轻声说了句谢谢。

    宁长久望着夜空,道:“这些天,那头老狐狸还给你说了什么?”

    宁小龄道:“还能有什么,就是诱拐小女孩那一套哎,我其实半点不信的,但是我生死都拿捏在他的手上了,除了信才能怎样?”

    宁长久道:“那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故事吧。”

    宁小龄抬头望天,摇头道:“来不及了,要结束了。”

    ……

    青花小轿中,陆嫁嫁缓缓醒来。

    她的伤势已无大碍,但脑海中还是不停重复着之前的那幕画面。

    那头老狐掐着自己的脖子将自己凌空拎起,死亡真实来临时的恐惧一遍遍冲刷过她的剑心,接着便是那持剑奔袭而来的背影,那背影在剑心之中愈发明亮,像是一道纯粹的光。

    她曾经想过那会不会就是那个有些神秘古怪的少年,但方才一见,发现他们装束并不一样。

    不过那名为宁长久的少年也算是又救了自己一次。

    “小心宁小龄……”

    她重新拿出那张药方,倒置过来看,心中的寒意依旧只增不减。

    她难以想象,那个娇俏可爱的小丫头竟然会这般危险……

    此刻回想起之前在屋中与她独处的画面,她的身体又开始冰冷起来。她此刻回想起所有的细节,渐渐明白过来,那应该是老狐对那少女种下了妖种。

    按理说只有同宗同源的之辈才能滋养妖种,莫非那宁小龄也是只狐狸精?

    可她明明是人啊……

    陆嫁嫁想不明白那老狐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此刻她已经可以确定,那小丫头与老狐之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先前与那老狐狸的战斗里,那老狐对她的攻击,每次都能恰好在她剑息吐纳换气的节点,这绝非巧合,应该是宁小龄看了自己给她的心法口诀之后,传达给了那老妖狐。

    自己自作聪明的收徒,差点葬送了自己。

    她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真正目的,自嘲地笑了笑。

    原本以为可以得到破入紫庭的契机,如今境界不升反跌,一颗通明澄澈的剑心也蒙上了尘埃。

    她卷起帘子走了出去。

    此刻,她是皇宫中唯一的人。

    而皇宫的上空,一片片亮起又湮灭的火海,一如时不时在云层后面闪烁的雷光。

    她收回了视线,打定主意不再出手。

    在灾难真正来临之前,她必须回去,如今的局面,除了宗主,无人能救。

    而那作为罪魁祸首的赵襄儿,她只有惋惜,并无怜悯。

    ……

    ……

    层霄之上,那场战斗并未愈来愈烈,而是以极快的速度靠近着尾声。

    那老狐自始至终都处于下风,他的神魂中了许多剑,但是都没有致命伤,那剑刃上的游走看似险象环生,但是每次都能险象环生,那便不是运气或者巧合,而是他在示敌以弱。

    事实上,示敌以弱这件事,他从第一次在栖凤湖上的战斗便开始了。

    今日在皇城中所有发生的战斗,都是一场他在赵襄儿面前的作秀。

    他要她看低自己,他要让她有一种自己出城之后一定可以将自己打杀的错觉。

    如果他愿意,先前那长街上,他是很有可能直接将陆嫁嫁杀死的。

    “感觉怎么样?”

    两道身影分开之后,老狐笑问着对面的少女。

    赵襄儿扇动着那对火翼,悬浮在空中,此刻,她拿剑的手已有些不稳,战斗中的压制也越来越弱,她毕竟太过年轻,哪怕此刻忽然得了一身紫庭境的修为,她也不知该如何调用。

    两者的差距终究太大。

    赵襄儿看着那头老狐,冷冷道:“朱雀焚火杵就在我身上,想要取,杀我便是。”

    老狐叹了口气,道:“那便辞别殿下了。”

    他抬起了手,身后的火焰中,忽然凝练出一抹寒意,与此同时,赵襄儿的身边,冰蓝色的寒意与血红色的火光也同时亮起,就像是两道锁。

    这是他造下的结界。

    那些冰寒或炽热的元素,在方才的战斗中,便被老狐藏于四周,如今一刻发动,赵襄儿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不得不置身其中。

    赵襄儿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荒诞感。

    她觉得,此刻自己竟没有了一丝重量,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干,她无论怎么样扇动翅膀,都掀不起一道可以推动自己的风。

    这是老狐模拟天地法则立下的结界,那个结界之中,便是自己的法则。

    一道虚剑凝结在了他的掌心,老狐瞄准了少女的心口,一剑将要递出。

    正当老狐觉得势在必得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忽然看到那本该已是困兽之斗的少女,嘴角勾了起来。

    赵襄儿也举起了手中的剑。

    此刻置身结界之中,她的剑根本无法短时间内斩开结界,如何挣脱做出反击?

    但偏偏是这一刻,这个看似寻常的动作,让那老狐心底生出一抹死亡的预兆!

    他不知那是不是错觉,那就是那种预兆,让他的虚剑没能最快地掷出,也是同一刻,赵襄儿手中的剑,飞了出来。

    (感谢书友夏紫月,赵襄儿,宁长久,乾坤万宇,人间几朝暮的打赏!谢谢各位大佬的支持呀!几日的加更,奉上!稍后再晚一些还有一章,答谢大家的热情!鞠躬~)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二十九章:天雷地火渐尾声

    那柄剑脱手而出之后,咻得拖起极长剑芒,笔直地向着前方激射出去,瞬息间与那层结界相撞,两者撞击处,结界如破碎的蛋壳,裂纹横生。

    那剑的锋锐程度超出了老狐的想象,仅仅一个眨眼的功夫,他悉心布置下的结界便破碎了,长剑化作流光飞了出去。

    老狐立刻想到了什么,身影化虚,天空中所有的火光都为他所用,每一片光芒照出,都幻化出许多一模一样的狐影,他的身影便遁藏其间。

    赵襄儿神色冰冷,她悬停空中,背后羽翼轻振,她甚至没有去操控那柄飞剑,只是由着它按照自己的轨迹飞速穿行。

    而那柄剑竟也似长了一对火眼金睛,三千狐影铺天盖地却皆无法障目,长剑跗骨之蛆般紧追着那老狐的真身。

    而老狐身影不停地闪烁,一边躲避着那剑的穿刺,一边朝着赵襄儿所在的方向绕行而来。

    他必须最快时间杀掉赵襄儿,要不然迟早会被这一剑追上。

    赵襄儿看着他迎面而来的身影,眸中毫无惧色唯有战意。

    半空中,两道身影再次短兵相接,老狐一手出拳一手结了个掌印,天空中炸起雷声,一道冰河从天而降,如混天绫般向着赵襄儿缠绕过去。

    赵襄儿双翅高速扇动,如蜻蜓震动的翅膀,快得几乎无法看到影子。

    她身形陡然拉高,一掌撩切上去,直接斩断了那截冰河,她看了一眼身下逆火而上的老狐,身子忽然陀螺般旋转起来,如高速转动的飞刃,与那老狐对冲过去。

    那柄剑也已追至。

    前后夹击间,老狐的神魂再次炸开,化作星星点点,想要逃避。

    赵襄儿于半空中精准地握住那剑,一剑横扫。剑锋之上,一道圆弧状的银白剑气刹那斩出,将那本就破碎的神魂被斩得更加零碎。

    老狐的惨叫声在半空响起,他不得不尽快重新凝聚身形,要不然极有可能被直接斩得神魂俱灭。

    赵襄儿瞄准了那神魂聚拢的中心,再次将手中剑掷出。

    老狐身影再次浮现时,剑便已经到了面前。

    那一刻他的神情却极为平静。

    不知是不是巧合,天空中忽然响起一记雷鸣,老狐高举双手,做出托天般的姿势,那云层后面的雷火竟都聚集到了他的掌心,凝成一个电光纵横的雷球。

    他对冰与火有极端的掌控力,如今他将手探入雷云之中,攥取的便是这满天雷火。

    他的法相之身如饮甘霖,一下子膨胀了数倍,焰芒燎天,如高座云端的神明。

    赵襄儿面色一变,她没有犹豫,直接撤身后退。

    那剑洞穿了老狐的胸口,但老狐却笑了起来:“晚了。”

    赵襄儿这才发现,周围的每一道雨丝,此刻都变成了一把锁,那是天地锁。

    而老狐的双臂已然发力,那滚滚雷球投掷了下来。

    少女的身形飞速下坠,而那雷球则坠落得更快。

    老狐此刻全神贯注去对付那柄飞剑,他笃定,哪怕那少女可以逃回皇宫之中,那劫雷便正好可以摧毁皇宫大阵,到时候那赵襄儿便无处可躲了。

    异变再生!

    眼看那劫雷将要触碰到赵襄儿时,她的身影竟忽然消失。

    老狐刹那间便想起了那头火凤出现时的场景——它自水面下的世界破空而来。

    此刻赵襄儿与火凤一体,自然也拥有它的能力。

    每一片雨丝都是一个世界。

    她遁入了漫天的雨水里。

    可饶是如此又能如何?那劫雷照样可以顺势摧毁皇宫大阵!

    可是老狐又算错了,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皇宫大阵忽然消失,那劫雷直接撞到了皇城的广场上。

    巨大的撞击声轰隆隆地响起,皇宫之中亮如白昼。

    那地面被砸出了一个深坑,城墙也如犁地般疯狂坍塌。

    那劫雷几乎毁了半座皇宫。

    老狐半点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体内,那承着一城之运的古卷已悍然反噬,钻心的疼痛如流遍全身的电流,让他一下子无法动弹。

    是谁在关键时候关闭了皇宫大阵?使得自己失手毁掉了半座皇宫引发反噬?

    “陆嫁嫁?”老狐念头闪过……不杀她果然是个祸患。

    可是她和赵襄儿又是什么时候串通一气的?

    老狐已无暇去想。

    因为他已无力再去抗衡那把飞剑了。

    某一道雨丝之中,赵襄儿化身火凤破开两个世界的隔阂,再次振翅飞出。

    她举起了右手,眸子中忽然变得一片漆黑,仿佛一座不见底的深渊。

    “我送给你那把伞,你还真敢吃。”赵襄儿冷笑一声,手忽地一握,只留两指并作,她猛地挥指,那柄飞剑便以雷霆之势从天而降。

    这柄飞剑是那伞中的剑。

    那伞便是这柄剑的鞘,它们之间相互勾连,互为依托,如今红伞被老狐吞噬,但并未炼化,它们之间根深蒂固的联系便也无法被抹去!

    所以方才无论老狐怎么样逃生,那柄剑都始终可以追上他!

    那宛若神罚的一剑瞬间穿透老狐的身体,如归鞘一般,黏着他巨大的法相神魂急速下坠,在空中留下一道极长的雪白烟迹。

    那本就快被夷为废墟的皇宫广场上,再次响起惊雷滚地般的声响。

    那柄剑扎着老狐的身体牢牢陷入地中,那老狐的神魂被刺中命门,无法靠着分散聚拢去作脱逃!

    赵襄儿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

    她强行压制下自己的伤势,震动火翼,飞入宫殿之中。

    她要再次启动皇宫的杀阵,将那老狐彻底困在此处,然后一举碾杀。

    她的身影飞入深宫殿中,殿门轰然闭合。

    那老狐的神魂法身在殿前广场的深坑之底不停挣扎扭动,但那柄剑已合入它体内的伞中,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所有的挣扎都不过是徒劳,此刻只等杀阵开启,他便要灰飞烟灭。

    漆黑的宫殿中没有一盏灯火。

    少女的身影落在的那王座之前。

    黑暗之中那座奢华辉丽的王座与寻常的座椅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精准地将朱雀焚火杵插入了那王座椅背上端的凹槽里,缓缓转动。

    “要结束了……”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

    ……

    ……

    陆嫁嫁目睹了这一战的全部过程。

    那半空之中,两人惊心动魄的来回反转之后,那惊破天穹的一剑从天而降,将那老狐钉死在大殿之前时,饶是她也被那赵襄儿的雷霆手段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难以想象,这一切都是一个还不到十六岁的小姑娘做的。

    她立刻掐了个剑诀,来到了皇宫的中央,在它的周身立下许多道剑锁,在赵襄儿开启杀阵之前,防止他逃逸。

    但不知为何,明明大胜在即,她看着那不停挣扎的老狐,却始终忧心忡忡。

    她沉思片刻,并指划过眼前,她的双眸立刻变得一片雪白,如蕴含着盛大的光芒。

    那是剑目。

    她以剑目望去,然后心神震颤。

    在那如镜的剑目之中,她看到两缕神魂被那柄剑一同穿过,钉在地上,不停挣扎。

    那老狐吞了三把钥匙,应该是三道神魂才对,还有一道去了哪里?

    ……

    地宫之中,在所有人都无法看到的地方,那漆黑的火炉中,老狐剩余的三缕残魂忽然睁开了眼,他没有丝毫要被斩去三缕魂魄的恐惧,竟还情不

    自禁地笑了起来。

    “要结束了。”他也道。

    ……

    皇殿之前,那被剑钉入地心的老狐停止了挣扎,它静静地等待着某一刻的来临。

    那一刻不是杀阵的开启,而是……

    皇宫大殿的后方,那无人设防的古井之中,忽然涌现出一团火!

    那是另一道老狐的神魂。

    原来方才与赵襄儿对战的,始终只是两道神魂,而这一道则在不知何时潜入了不死林中,通过巫主殿前的古井,偷偷来到了皇宫的后方。

    栖凤湖上,皇宫上空,国师府前,长街之上……先前老狐的所有战斗,他都刻意隐藏实力,为的便是在这一战中以两道神魂假装模拟出三道神魂的力量,让自己隐匿了一缕神魂的事实不被发现!

    他早已知道那柄伞和那柄剑的联系,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打算正面杀死赵襄儿!

    那道神魂出现之后,宫殿的后门骤破。

    他早已根据朱雀焚火杵散发的灵力,锁定了赵襄儿所在的位置,神魂如一柄激射出的铁箭,所有的阻挡物都被瞬间撕去,他朝着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向,摧枯拉朽般袭向了那王座的所在!

    大势不可逆。

    ……

    王座碎裂开来,掉落而下的朱雀焚火杵被一只手给握住,那朱雀焚火杵不停挣扎,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唳鸣。

    他将朱雀焚火杵一口吞下。

    地宫之中大风骤起,第四道锁链应声而碎,又一缕神魂逃逸而出。

    四魂合一与三魂相比更是质变,他的境界一下子来到了紫庭九层楼,隐隐要勘破五道。

    广场上,所有的剑锁都应声而裂,巨大的妖风里,陆嫁嫁白衣猎猎墨发乱舞,即使她反应已是极快,但立下的剑阵依旧被顷刻撕去,她竟一下被震到了数百丈远。

    那柄剑自然也困不住他了。

    他直接伸手将剑从身体里拔出,然后仰起头,握着剑柄,如杂技表演一般,缓缓插入喉中吞入腹里,这一幕看得陆嫁嫁毛骨悚然。

    而漆黑的皇殿之中,老狐另一道身影站在那破碎的王座上,望着此刻狼狈立在殿心的女子身影,忍不住爽朗大笑起来。

    百年压抑,到此刻终得解脱。

    接下来,他四魂合一,然后去甲子殿中取出那柄当年仙人所用的剑,将那剩余两道锁链解开,放出自己最后的本体神魂,最后再将那当日偷偷种在某个小姑娘身体中的妖种取出来,一切便真正结束了。

    那妖种本来是他最后的手段,此刻看来也用不到了。

    不过那妖种与那小姑娘的先天灵相连,割裂出来后,那丫头肯定也是活不成了。

    好歹是罕见的同脉之灵,他心中多少有一丝惋惜。

    但这种情绪极为短暂,此刻他离五道只有一步之遥,几乎已是真正的神灵,人间的悲欢又怎能在淡漠的心头留下痕迹。

    “呵,赵襄儿……”

    他看着殿中那一声不吭的少女,淡淡地笑了笑,他知道,她此刻肯定极为愤怒疑惑,然后一点点地陷入绝望。

    他无比渴望看到她的那种神情,他要眼睁睁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在自己身前绝望颤栗。

    所以他甚至没有睁开妖目,而是打了个响指,让殿中所有的宫灯一齐亮起,将整个皇殿照得明亮无比。

    宫灯亮起之后,他睁开了眼,盯着眼前那个女子,脸上的笑意却一瞬间凝为冰霜!

    “你……是谁?”

    老狐看着那个陌生的女子,声音冰冷而颤抖。

    ……

    ……

    (ps:再次感谢大家的喜欢,我自己也很喜欢2333不过感觉快被榨干啦。明天无论如何只更一章啦,作者君要缓一缓>.<。)

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三十章:风雪十六载,雨停烟花尽

    她分明不是赵襄儿,赵襄儿去了哪里?

    那女子立着,身子难以抑制地颤抖着,眼睛里却带着视死如归的平静:“我叫唐雨,糖字无米,风雨飘摇的雨。”

    老狐盯着她,心中电光火石般想起一件事,先前皇宫大阵忽然撤去,他起初以为是陆嫁嫁所做,但是后来他被钉入深坑,分明看到陆嫁嫁是从庙宇中出现的……

    他当时并未多想,此刻看来,关闭皇宫大阵的另有其人,那人早已在殿中等候,在赵襄儿入宫的一刻便替换掉她的身份。

    那个女子便是眼前的唐雨。

    可是赵襄儿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四把钥匙均被自己吞下,她还能去哪里?

    唐雨静静地等待着死亡,却迟迟没有等到。

    方才老狐确实想恼羞成怒杀死这个女子,但当他要动手之际,他却忽地失了神。

    他看到了赵襄儿!

    当然,赵襄儿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之所以能看到,是因为他的所有魂魄之间意识想通,共享着视野。

    他……在地宫中的本体看到了赵襄儿!

    一身黑衣劲装的女子拖着一柄古意盎然的长剑来到了地宫里,剑锋割过地宫的地面,长长的线如绵延的发丝。

    她那精致绝伦的小脸此刻苍白如纸,白山黑水般分明的眸子里却是掩不住的清傲。

    今日上午,地宫之中,老狐与她第一次见面时,他伸展着顶天地里法相,以绝对碾压的境界对她肆意释放着威压,而如今入夜,老狐的本体再次见到她时,却忍不住浑身颤栗。

    “我说过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赵襄儿嘴角轻轻勾起,笑意淡得像春水间浮起的花瓣,声音却充满了惫意。

    老狐没有作答,他此刻才明白过来赵襄儿的图谋。

    原来她一直在等的便是此刻,自己费尽心思得齐那四把钥匙,心中再无疑虑,迫不及待地放出四缕魂魄,取而代之的,便是他在地宫中的本体,只有剩两道可怜的残余。

    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五百年以来最虚弱的时候!

    他也认出了赵襄儿手中的剑。

    那是当年仙人所持之剑,如今本应供奉在甲子殿中,却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少女手中。

    先天城楼上,他曾问过赵襄儿为何不以仙剑与自己对敌,赵襄儿满脸不甘,说自己无法掌控那剑……

    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谎话,这柄当年的仙人之剑早已被偷偷运出了甲子殿,如今更是来到了她的手中。

    他已经无心去猜测她的具体谋划,因为少女已认真地举起了剑,简单而直接地朝自己斩了下来。

    这柄仙剑对于他有天然的压胜,即使是一个稚童举起砍向自己,他都会有所忌惮,更何况如今是这个比自己更像妖怪的少女。

    那四魂哪怕紫庭巅峰,也搭救不及。

    大殿中,唐雨的眼里,整个殿里的火都开始摇晃起来,所有宫灯的光都开始以一种超乎想象的姿态燃烧,仿佛要在一瞬间穷尽毕身的亮芒。

    而那头老狐明明具有神明般的力量,此刻身体却触电一般,疯疯癫癫地颤抖着,神色中是真正的惊惧。

    地宫之中,赵襄儿已砍出了第一剑。

    那老狐的本体在火炉的四壁上不停乱窜,但他终究被困其中,哪里能够逃出去?

    而如果本体神魂寂灭,那四道便也相当于是无根浮萍,即使再强大,也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赵襄儿高兴地笑了起来。

    她砍出了第一剑之后,顺势砍出了第二剑,那剑气撞击在火炉的炉壁上,发出演奏青铜乐器般悦耳的声响。

    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

    缕缕剑气破空而出,快若飞箭,最后百川归海,万壑争流,一一精准地破开老狐的神魂凝结的躯体。

    赵襄儿砍得愈发尽兴,仿佛她手中拿的不是剑而是斧头,那老

    狐便是一棵老树,仍由她不停劈砍,砍得枝干尽断,砍得叶木零乱,砍得伤痕累累。

    时间仿佛回到了一百年前,老狐自那西国遁逃而出,遭那仙人衔尾追杀,当时仙人于云端落剑,剑气如雷如雨。

    此刻已隔百年,仙人早乘黄鹤去,乾玉殿中的可怕女子也已不在宫中。

    哪怕那赵襄儿颇有手段也终究年轻,此时若能脱身便是天大地大……

    可惜,这些炽热的念头终于在今日被那一道道剑气碾成了粉末。

    老狐的影子在火炉中疯狂窜动着,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嚎,而他那四缕神魂损伤更甚,此刻本体被砍得几乎支离破碎,那四道神魂在不停摇晃之后,几乎都要分散开裂。

    唐雨不再犹豫,向着殿外疯狂逃去。

    那老狐此刻如遭电击,大脑一片空白,神智更是模糊,他空有一身境界,却根本没有施展的能力,他也发疯似地向着殿外跑去,此刻他不管任何反噬,他只想在形神俱灭之前,杀死更多的人。

    唐雨才一踏出殿门,一股充沛至极的力量直接撞上了她的后背,她穿着的法袍一下子灵性全无,整个人也飞了起来,重重摔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那老狐懒得去确认她的死活,他继续向前冲去,他要冲入城中,以业火焚城。

    而他没走太远,脚步便被迫停下。

    陆嫁嫁握着剑鞘,拦在了本该是废墟的皇宫城墙处。

    她原本想乘坐青花小轿逃回宗门,但她上轿之后,一想到自己走后满城覆灭的场景,终究折返了回来。

    她心底知道,回宗门禀报宗主,不过是自己内心恐惧的借口。

    当年宗主南州荒蛮处,一人一剑深入魔窟,厮杀一天一夜,打得满天都是妖魔死后灵力散去凝成的妖云。

    而如今宗主更是手握天河盘,此处妖气通天,即使没有自己禀报,他也一定可以看到。

    她在这座皇城中退了太多次,此刻她不想再退,倏然间有种以死殉道求得剑心通明的冲动。

    唯一遗憾的,是她的剑此刻却不在自己手中。

    而那老妖狐发疯似地冲出来时,她一时间也错愕了。

    这是……走火入魔了?

    不待陆嫁嫁思考,那妖狐已经来到了身前,两者砰然相撞,女子身形倒飞了出去,双足抓地竭力维持着平衡,却依旧倒滑了将近百丈。

    这便是紫庭与长命之间巨大的差距。

    那妖狐睁开一双嗜血的眸子,恶狠狠地盯着陆嫁嫁,似是在说为何你也要挡我去路?

    他如野狐般狂奔了过去,天地间无数拳掌如雨落下,有的炽热如火有的寒冷如冰,那本该带着均衡之美的高妙道法,此刻变得狂暴不堪,如天怒如神罚。

    陆嫁嫁的身影穿梭其中,狼狈格挡,若非那青花小轿帮她治愈了大部分的伤势,此刻她应该早已不支。

    那老狐已经疯了,他同样带着不死不休的意志,拳爪粗暴地砸向了她。

    陆嫁嫁起初抵抗地极为吃力,许多次甚至都要被对方斩下手臂,但是渐渐地,她发现对方的力量好像越来越小……

    她睁开剑目,发现那老狐竟以剑目可见的速度在不停地跌境!

    那是断崖般的跌境!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这老妖狐平白无故地就疯了,又平白无故地不停跌境。

    在她视线所触及不到的地宫中,哀嚎声也已越来越小,那老狐的神魂几乎缩小了数十倍,它奄奄一息地倒在火炉之中,再无力躲避赵襄儿的剑。

    而赵襄儿同样浑身疲惫,她挥剑的手累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砍了多少剑,又砍中了多少剑。

    正当她再次举起剑时,那头老妖狐却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

    “小丫头。”他艰难地开口,虚弱地盯着眼前的少女,想要诉说什么。

    赵襄儿想也没想,又劈了一剑。

    那老狐惨哼一声,却坚持继续说道:“若你以后可以见到圣人,告诉他,红尾老君一直在等他,虽然五百年都未等到,但他永远相信,圣人是可以为天下之妖开辟出一条真正通天之路的圣人!”

    赵襄儿又刺下一剑,顺口问道:“圣人是谁?”

    那老狐陡然间面容悲戚,若他本体还在,此刻应是老泪纵横。

    他浑身颤栗,那是真正痛苦和绝望的颤栗,比如今自己将要神魂俱灭更甚,他惨然一笑:“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有个圣人,他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但我唯独记不起他的名字和样子……”

    赵襄儿问:“圣人……被抹杀了?”

    “抹杀……”老狐幽幽长叹:“若天地法则真正将他抹杀,那世间所有人便都会忘记他,如今我还记得,圣人便是还活着……他一直都活着,哪怕是天地法则也杀不了他!”

    赵襄儿又落一剑,道:“我虽不知何为天地法则,但若那隐国中的力量出手抹杀,谁又能逃得掉呢?”

    老狐的魂魄聚聚散散,如将要燃尽的篝火,听着少女的话,他再次想起五百年前,被原君隐国的使者围杀,最后那大神将的金色长矛将整个躯体贯穿通透,那种几乎不可阻挡的强大每每想起,都会让他觉得颤栗。

    但老狐的神色依旧坚定,他的声音在地宫中再次响起,那声音镇重而虔诚,似说着比自己生命更重要更崇高的事情。

    “圣人当然不会死,他是通天彻地最强大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妖怪,我们被杀死,被镇压,哪怕化为白骨,神魂俱灭,也都在记着、等着圣人归来,他从未骗过我们,五百年前没有,从今往后哪怕一万年也不会有……”

    赵襄儿平静地听着,轻轻颔首:“以后若有机会,我代你向他问好。”

    那老狐笑容惨淡,分不清是快乐还是悲伤:“那记着,我叫红尾老君!千万别说岔了……”

    赵襄儿却淡漠微笑道:“我是刽子手,可不是你的传信人,你与圣人的相遇相识再感天动地,也与我无关。我现在只是来杀你的,如果那天我真的忘了,你只能怨自己今天死了。”

    说着,她再次举剑,劈出一道剑气。

    老狐的本体神魂四分五裂。

    “四把钥匙,两把仙剑……”他骤然爆发的笑声却发疯似地回荡在整个地宫里,“小丫头,你娘亲可真了不起,原来她当年饶我一命,便是想让我做你的磨刀石,这真是……好大的手笔。”

    他残存的魂魄若隐若现,不停蠕动,声音还未停止:“既然如此,那我临死之前,再遂一次她的心愿!”

    赵襄儿对于他的疯言疯语置若罔闻。

    时间差不多了……

    古井之外,皇城中钟声再次响起,悠远洪亮。

    满城如悲。

    那是丧钟。

    天国亦或是地府的大门仿佛也在钟声中缓缓开启。

    她最后一次举起了剑,直接掷了进去。

    那剑似遇到了什么阻隔,凝滞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它扎入了那团神魂的火焰里。

    老狐的本体神魂彻底碎裂,再也无法凝聚,化作一道道微薄的光,在火炉中缓缓腾起,然后炸开、消逝。

    广场上的老狐亦是如此。

    满城凋零。

    赵襄儿抬起头,如赏一场烟火。

    好美一场烟火。

    许久许久……

    皇城里,绵绵不绝的雨就此停下。

    地宫中,烟火散尽。

    ……

    ……

    (前三十章更新完毕,剧情至此算一个节点~)

    (ps:推荐一本朋友的小说,北燎的《我是半妖》:路漫漫兮其修远,我以半妖之身,踏上凌驾众神之路。)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575/ 第一时间欣赏神国之上最新章节! 作者:见异思剑所写的《神国之上》为转载作品,神国之上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神国之上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神国之上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神国之上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神国之上介绍:
这是我的剑,也是我的棺。这年,一身湛青道袍的宁长久,如是说道。【读者群:1087939747】【封面自己手绘的男主!】神国之上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国之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国之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