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七章:太初六神
时间流逝,灵谷渐渐变得寒冷,顺着岩壁垂下的水在空中凝成微小的冰珠,于石壁之间跳跃,噼里啪啦地坠落下来。
宁小龄握着黑刀血刃,穿过了一片湿寒的冰谷。
她继续向前,发现那这片巨大的峡谷原来是一层层向下衍生的,她从一个洞窟走出之后,眼前的景色便骤然断裂,目光随着裂谷向下,又看见了一片云遮雾绕的深峡,两边的石壁上隐隐约约还有残破的神像雕刻。
宁小龄扯紧了些包裹。
她踩在藓痕湿滑的石壁上,先用剑气远远地斩去那些纠结在空中的藤蔓,然后瞅准了对面的崖壁的落脚点,御剑化虹,在两个悬崖之间画出一道美妙的弧度,精准地落到了对面的凸出的岩壁上。
宁小龄如此反复,几个腾跃之后,她穿过了这片神像残破的山谷,向着更深处进发。
转眼之间,宁小龄便来到了这片裂谷的尽头。
她踩在了最后一个神像的头顶,睁开剑目远远地望去。
下方的山林之间隐隐有猿猴的叫声,而上方密布的丛林里则有着许许多多的白蛇,它们在树上密密麻麻地蠕动着,和树干连成一色,分不清到底是枝丫还是蛇纠缠的身躯。
宁小龄剑术虽已出类拔萃,但对于蛇这样的生物还是有种天生的厌恶。
正当她寻找下一个落脚点之时,整片峡谷之中,忽然响起了巨大的异动。
脚下的雾气腾起,刀刃撞击的声音一触即发,那一声响动惊得猿猴林鸟四散,惊得树梢的蛇类宛若雨落。
宁小龄蹲下身子,用断刀支着自己,目光向下,打量着下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接着,她发现自己的刀刃的红光刹那大盛,那种光带着警告的意味。
宁小龄立刻收回了视线,用隐息术藏住了自己的气息。
片刻后,下方的动静消失。
高高隆起的雾气重新沉落谷底。
宁小龄松了口气,她在雕刻神像的石窟之中躲了一会儿,一直到断刀的红光消失,她才重新出现,寻了几棵粗壮的大树,身影弹跃,向着雾气的尽头走去。
等到离开了这片雾气笼罩的寒冷峡谷,宁小龄回身望去,才发现这巨大的岩壁上刻着三个字,白蛇之谷。
“白蛇……”宁小龄想起了先前腾起的雾。
她想了想,还是选择折身返回,重新来到这片深峡里,试探性地往之前动静发生的地方走去。
不久之后,宁小龄便看见了眼前一大片的碎石。
碎石凌乱地堆积着。它们的中心部分似是发生过一场战斗,那里的石头更是已经碎成了粉末,腾起的烟还没彻底下沉。
宁小龄没有贸然前进,她掐着隐息术,在远处遥遥地打量了一会儿,才终于靠近了那里。
只见碎石的中央是一个凹陷的深坑,而那生坑里隐隐有一小滩血迹。
宁小龄俯下身子,嗅了嗅那个血迹——新鲜的人血!
她又在附近搜寻了一番,然后发现了一小截断裂的剑刃。她拿起这截剑刃观察了一番,皱起了眉头。
这剑刃上的气息……分明就是幽阁中的剑啊!
她有些吃惊,知道先前这里应该发生过一场战斗,而那场战斗很是短促,胜负立分,只是为什么战斗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宁小龄不解,境界到底要相差多么悬殊才能一击分出胜负?
难道是明廊出手了?
宁小龄拾起了这片断刃,离开了白蛇峡谷。
她继续向前,穿越了一片荒芜的领域,然后来了一片遗迹之中。
这片遗迹花草繁茂,远远便可闻见一股浓郁到发苦的花香。
传说这是药王殿。
说灵先生告诉她,药王殿的遗址里也坐镇着一个不死的冥灵,按照往年的惯例,那个药王冥灵都会守护一件品阶不俗的灵宝,但是药王很难对付。
临近药王殿时,宁小龄斩杀了一条拦道的白蟒,然后在一片破碎的石阶之前停下了脚步。
轰!
远处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
宁小龄躲在石壁后观察了一会儿,不久,撞击声发出的位置,三个伤痕累累的弟子从药王殿的方向结伴走出。
宁小龄不认识他们,但是很快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幽冥一脉的弟子。
她知道幽冥一脉有个赫赫有名的小组,组中总共出了五名弟子,这五名弟子中虽没有特别出类拔萃的,但最差也是长命初境的修道者。
说灵先生曾告诫过她,那个组中的弟子可能会在进入灵谷之后想办法会和,组成一个小队一起寻找灵宝,然后瓜分最后的收益。自己遇到了一定要小心。
现来看来,他们已经凑够了三个人了。
宁小龄躲在石壁后看了他们一会儿,在确认他们不是自己对手之后,走了出去。
此刻那药王殿中铩羽而归的三人正坐在地上,互相为对方疗伤。
“那药王比先生说的还要强啊……”一个弟子取出了研磨好的草药,递给了其他两位师兄弟。
另外两人接过,然后道:“是啊,只差一点就赢了,若是能再多一人就好了。”
“嗯,可惜另外两位师弟师妹不知道传送去了哪里,这么久了还是一点没有消息。”
“是啊,拖得越久越危险,这灵谷地形复杂,其他弟子虽一时半会摸不到这里,但如果明廊来了,我们也只能拱手相让了。”
“明廊……”
紫庭境与长命境是质变,长命境只能驭剑一段路,紫庭则可以直接凭虚踏空,在这种复杂山谷之中可谓占尽了优势,但饶是如此,以明廊的修为,要把整个山谷走一遍,也至少要花上三五天的时间。
“明廊应该看不上这些灵宝,他要找的,只是那件第一的。只要能拿到它,明廊便魁首无疑了。”
“第一的灵物……怕是不好找,过去的灵谷大比,许多次也是最后几个时辰才将那灵谷从深山老林里搜出来的。”
“嗯,我们先在附近所有可以通往这里的道上设下陷阱和通信图案,然后养伤,养好了再去药王殿试试。”一人提议道。
“好,听师兄的。”
接着,他们开始说起了这次搜寻到的灵宝。
他们三人齐心,一共搜到了两件灵宝,但是品阶几乎都是垫底的,和亡魂鉴差不了太多。
“才两件啊。”宁小龄有些失望。
三人正说话间,轻微的踩草声响起,他们神色一震,立刻侧目向着后方望去。
只见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姑娘提着刀、背着包,脚步平缓地走过破碎的石道,
沿着它缓缓登高。
“什么人?!”男子立刻握住了手中的剑,从地上站起,另外两人连忙将那两件灵宝塞回了布袋里。
未等宁小龄答话,另一个弟子也起身了,道:“你就是御灵一脉的那个独苗?”
宁小龄微微吃惊:“你也认识我?”
男子笑道:“小师妹,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多出名?整个宗门不认识你的可不多了。”
“嗯?”宁小龄吃了一惊,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想着我又不是襄儿姐姐,容貌也没到那种惊世骇俗的地步吧?
那男子解释道:“上次幽月湖的钓鱼大赛,我虽未去参加,但小龄师妹却是技惊四座,直接把我们古灵宗的记录给破了,比上一次的要强上了两倍有余,我们幽冥一脉也津津乐道了许多天啊。”
居然是这件事……
“……侥幸而已。”宁小龄淡淡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竟然参赛了。
“原来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小龄姑娘啊。”另一个弟子恍然,向着宁小龄作揖行礼。
原本想要来抢劫的宁小龄被对方行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动手了。
宁小龄明知故问道:“师兄们是去打药王的吗?”
三位师兄点头道:“是的。只是我们三位学艺不精,让小龄师妹见笑了。嗯……不若小龄师妹一道加入我们,我们一起去败了药王,夺取灵宝,等到出谷之后,得了奖赏我们与你分一些。”
在他们眼中,宁小龄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虽然这位小姑娘是赫赫有名的钓鱼之王,但她取剑却足足花了二十息,是公认的二十四人中最弱的一人,如今她若跟着他们,说不定还能蹭到一些油水,若是一个人,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这灵谷中乱撞了。
“不必了。”宁小龄诚恳道。
“为什么?”他们吃惊地问道:“难道你不想要药王的灵宝?”
宁小龄道:“我自己去拿就好了。”
他们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小师妹,莫不是你以为我们受了这么重的伤,也将那药王重创了?没用的,除非在药王殿将他一鼓作气击败,否则他恢复的速度远远比我们要快上许多的。”
宁小龄正色道:“多谢师兄们好言相劝。”
他们看着宁小龄一副一意孤行的神情,不解道:“小龄师妹,你莫不是不信任我们?”
“不是的。”
“那你是为什么?”
宁小龄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其实……我是来抢劫你们的。”
她很认真地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刀,清秀可爱的脸颊上,眼睛亮闪闪的。
三人先是一愣,旋即大笑了起来:“小龄师妹这般傻得可爱,我们师兄都不忍心下手了呀。”
“尽管出剑便好。”宁小龄道。
他们道:“那小师妹可别后悔。”
宁小龄肃然道:“不会,小龄做事小龄当。”
她拔出了刀刃,对准了他们,认真地劈了过去。
惨叫声在药王殿前响起。
宁小龄的可爱像是她的伪装,在黑色的刀刃亮起血色之时,她的气质便蜕变了,古灵宗的本命心法和剑术在她身上同时催动,灰色的幽冥之气如一条条细长绕身的烟龙,带着沉沉的死意螺舞而出,充斥着她的周身。
那三个师兄也非等闲之辈,他们在第一时间分开列阵,齐齐出剑,阻截宁小龄突刺而来的刀。
刀与剑撞在了一起,刀刃与剑气卷起的长风割过废墟。
这三个弟子一个是长命初境,两个是长命中境,若是平日里,他们联起手来也会很难对付,但此刻,他们与药王一战受伤不轻,宁小龄又勉强算是偷袭,猝不及防之后,那柄刀便像是水怪冲入了池塘之中,惊得池鱼四散,各个击破,宛若屠杀。
战局自一开始便向着一边倾倒。
不出片刻,宁小龄便收好了刀。
“辛苦三位师兄了。”她将他们布袋中的灵宝取出,塞入了自己的囊中,然后在倒地的三人震惊而怨恨的目光里,缓缓地走入了药王殿中。
片刻后,一个依旧不相信失败的弟子从地上拔起:“这死丫头怎么这么厉害?”
“她定是藏拙了……当时二十息肯定是装的!没想到外表看上去这么漂亮可爱,里面却是蛇蝎心肠,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若不是我们受伤,她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唉,算了,那小姑娘固然厉害,但她也太托大了些,那药王可不是好惹的角色,等她被药王教训了,我们再把灵宝夺回来!”
三人点了点头,半点不信宁小龄可以打败药王,他们在门外一边疗伤,一边守株待兔。
半个时辰之后,宁小龄从药王殿走了出来。
她手中握着药王杵,一身白裙干干净净,半点没有负伤的样子。
她与三人对视了一会儿。
“三位师兄是在等我吗?”宁小龄问。
短暂的寂静。
三人感觉自己遇到鬼了一样,揉了揉眼,撒腿就跑。
宁小龄并未去追。
他们离去之后,她看着手中的药王杵,眼眸眯成了一线。
先前药王殿中并未发生战斗。
她在大殿深处见到了那个隐匿于黑暗中,身穿官服的巨大幽灵,那个灵虽已沉寂多年,却依旧有着半步紫庭的实力,他依靠着这片遗址的根基,还能苟延残喘至少数百年。
这位巨大的药王之灵在见到了宁小龄之后,非但没有半点敌意,还将药王杵主动取出,恭敬地送到了宁小龄的面前。
宁小龄对于这一幕并不算震惊,毕竟这幕曾在幽阁中发生过一次。
但她不明白,自己究竟藏着怎么样的东西,竟值得这些远古遗存下来的冥灵这般恭敬。
宁小龄接过了药王杵,道了声谢,正准备离开,药王却叫住了她,话语迟缓地开口,将一份有关幽冥的心经传授于她。
宁小龄有些受宠若惊了。
而这场授业的最后,药王却忽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睁开了铜铃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宁小龄,颤声道:“皇……皇不在殿……小……小心!”
说完这句话,药王的身影便满满淡去,重新隐匿回了墙上的壁画中。
“皇不在殿?小心?”宁小龄呢喃自语:“小心什么?”
她感到了一丝不安。
……
……
海国,彩眷仙宫。
这是龙母宴开始的清晨。
宁长久从床榻上
悠悠转醒,陆嫁嫁已合好了衣裳坐在镂花的木案边,熏开的炉香映得她姿影摇曳。
“爹爹醒了啊。”邱月蹲在阳台边,笑看着宁长久。
宁长久嗯了一声,起床走到了陆嫁嫁的身边,问道:“准备得如何了?”
陆嫁嫁道:“听说剑阁也有弟子前来。”
宁长久问:“那个赫赫有名的剑阁七弟子?”
陆嫁嫁轻轻点头:“听说剑阁的七弟子和八弟子都是剑灵同体,八弟子此刻正在守着天榜,这位实力更胜一筹的七弟子则来赴龙母宴了。”
这件事这两天闹得沸沸扬扬,宁长久也有所耳闻。
剑阁弟子不远万里,来中土最南的无运之海赴龙母大宴,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宁长久道:“放心,这些名门弟子皆自重身份,想来也不会亲自下场。”
陆嫁嫁抿唇轻笑,道:“名门弟子要自重身份?我就不需要?”
宁长久这才想起,自己拐来的这位剑仙妻子,还有一个谕剑天宗宗主的身份。
他笑着与陆嫁嫁探讨了一会儿剑术和剑招。
陆嫁嫁问道:“你去哪一场,想好了么?”
宁长久道:“其实早就想好了。”
“嗯?”陆嫁嫁侧目望去。
宁长久没有立刻回答。
他披上了一件雪白的外衣,缓缓起身,悠然地走到了邱月的身后。
小姑娘像是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正专心致志地看着盆栽中一朵含羞半开的花,并没有意识到宁长久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阳光照了进来,落在邱月的脸颊与发,也落在宁长久的前襟上。
这一幕看上去甚至有一些温馨。
宁长久轻轻地抬起了手,指间的光与窗外照入的阳光融为一色。
陆嫁嫁秀眉蹙起,檀口轻张,却没有说话。
宁长久将手指点向了邱月的后颈。
邱月认真地看着盆栽中的花儿,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背后点来的手指。
他的手指几乎与邱月脖颈上细小透明的寒毛抵在了一起。
他们相隔着一层布帘遮出阴影。
阴影外女孩看花,阴影中杀机盎然。
陆嫁嫁娥眉越蹙越紧。
宁长久淡然地收回了手指,随意地笑道:“自然是选择道。”
陆嫁嫁神色也轻松了下来,说道:“道?呵,若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你以前是个小道士。”
宁长久道:“是啊,如果我夺不了魁,未免也太对不起师尊的栽培了。”
陆嫁嫁呼吸半了半拍。
她知道,他口中的师尊并非自己。
赏花的邱月听到了他们的话语,轻轻地咦了一声,道:“爹爹的师父不是娘亲吗?娘亲可不是道士啊。”
啪!
宁长久不再犹豫,手刀落下,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后颈。
可情况再次出乎意料。
邱月没有任何预料中该有的反抗,她脑袋一晕,身子一晃,直接趴在了桌面上,昏倒了过去。
陆嫁嫁看着她,道:“我探查过她许多次了。”
宁长久道:“我也是。”
陆嫁嫁问:“你还是不相信她么?”
“我不相信我们会遇到正常人。”宁长久自嘲地笑道:“而且这么多天了,我一点都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
陆嫁嫁红唇轻抿,微微地摇了摇头。
宁长久道:“这小丫头嘴巴确实甜,但你可别被她轻易骗了。”
陆嫁嫁道:“也对,我就是被你骗了。”
宁长久笑了笑。
陆嫁嫁立起身子,她束好衣带披上外裳,缓缓地走到了邱月的身边,看着小女孩娇弱的身子,道:“我的剑目,你的神瞳都看不出来异常,若她真的不是寻常女孩,那么她又能是谁呢?”
宁长久收敛笑意,道:“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事。”
陆嫁嫁问:“那稍后就将她放在这里?”
“嗯。”宁长久点头。
他不敢说太多,虽然此刻他们都是用聚音成线说的话,但他依旧不敢确定,这个小女孩能不能听到。
龙母宴的比试开始之前,是一场祭拜天地神灵的大宴。
宁长久与陆嫁嫁落座在彩眷仙宫之中,足下是翡翠色的碧波,眼前是无数轻纱透影的帘幕。
最中央,色彩缤纷的琉璃子水面下缓缓浮起,折射着七彩的光,而它们所捧起的,是一个个慢慢升空,直到漂浮高楼之外的云台。
云台之上,是无数古神仙兽的神话幻想。
“那就是太初六神。”宁长久望向了最高处。
最高处的云台上,有着六个并列着的古神之象。
“太初六神?天藏祖龙他们么?”陆嫁嫁道。
陆嫁嫁对于那段久远的神话不算了解,宁长久则在大师姐的掌管的莲花书阁之中看过相关的记载。
宁长久道:“那是世界诞生之初,从混沌走向新生时主宰天地的六大古神,分别是玄泽、天藏、烛龙、岁菩提、荒河龙雀、冥君。前五位所代表的,分别是水、金、火、木、土的权柄,当时类似时间或者命运的东西还未被发掘出来,它们便是天地初成时候最为本源、最为强大的元素,而冥君所掌管的幽冥和死亡则是万灵的归所,当时的天地便在这六位的掌控之中。”
“据说岁菩提便是如今的原君,而荒河龙雀则自‘土’中焕然新生的、如今的朱雀。其余几位则已不可追溯……”宁长久说着,忽然笑道:“当然,这些也是遥不可及的传说,真假难定。”
他们正说着,上方的云台之上,那些古神的故事便化作文字飘落。
最先展开的,便是当初天藏与冥君震撼天地的战争,他们是出了名的不死不休的仇敌。传说中土与南州本为一体,便是他们的一场场战争,打裂了地脉,硬生生凿出了浩渺广袤的无运之海。
如今在海国的堪舆图上,中土与南州的边缘之线还能较为精准地拼接起来。
宁长久说着这些时,祭礼大宴之中,人流如织,各方的大人物络绎到场。
而彩眷仙宫周围的海水里,六栋旋转着的、音盒般的楼缓缓浮出水面。
有的琴声盎然,有的剑气纵横,有的妙法如花,有的落子如雨……
宁长久与陆嫁嫁对视了一眼,各自朝着一栋仙楼走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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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十八章:棋与剑
六座仙楼围绕彩眷仙宫而起。
它们立于海面,与海水隔着一层淡缈的雾气,仙楼上分别写着各楼所对应的名。
当然,六技比试不过是龙母大宴的一个插曲,因为来宾们大都是各宗各门杰出的年轻人,他们也需要真正扬名立万的机会。
琴棋剑无需多言,术法道的术指的是纯粹的技艺,无关灵力,法则是法术的比拼,道则是坐而论道,玄之又玄,最后的胜负很难判断,甚至好几次还是龙母亲自出面的。
陆嫁嫁自然去往了剑楼。
她隔着人群望向了宁长久,微微疑惑。
“不是去往道楼么?”陆嫁嫁只说了口型。
宁长久可以看懂,他也用唇形道:“我不喜欢和老爷爷吵架。”
他去往的是棋楼。
陆嫁嫁问:“你棋力……尚可?”
宁长久还是那个回答:“我能赢襄儿。”
陆嫁嫁无奈地笑了笑,也不追问了,道:“别丢人。”
宁长久点头道:“好,你也多小心些,莫逞能,我尽量快些来找你。”
陆嫁嫁秋水长眸眯起,道:“用不着你担心。”
说着,她迈入了剑楼之中。
宁长久面带微笑,走入了棋楼里。
棋楼的颜色与棋子一样,是纯净的黑与白,宛若赵襄儿的眼。
这里的规则很是简单。
一共几十张桌子,随意选一张坐下,胜了的进入下一层楼。
宁长久在东南方向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当年宁小龄替他选的屋子便是东南方向的。
宁长久上辈子看过一些棋谱,这辈子与赵襄儿下过两局棋,这便是他对于棋的全部了解。
但很多事情,只要触及到本质,经验便会变成鸡肋,甚至是累赘。
他对于自己的精神力有信心。
但奇怪的是,他明明是个新人,却始终没有人坐到他的对面来。
他很快明白过来——自己的样貌不像新人。
少年墨发白衣,面容清秀无暇,沉静如玉,敛去平日里那略显轻浮的笑意之后,便越发显得仙风道骨,恍若一株琼花玉树临窗对春风。惹得无数少女向这边时不时投来目光,甚至有一圈围在一起的小姐,还推搡着某个小姑娘,怂恿她过来这里。
宁长久熟视无睹。
他微微沉思,将手指探入棋篓之中,以一个很不雅的姿势捻起棋子于手中把玩,显得自己是初初接触此道。
果然,这一举动令得一个男子露出了轻蔑目光,走到了宁长久的面前坐下。
宁长久的第一场对弈开始。
他很认真,这种认真是对于尝试新事物的拘谨。
但他同样自信,因为修罗神录让他拥有了远超常人的精神力,那是难以枯竭的海。
过去,宁长久在赵襄儿与陆嫁嫁面前总会多多少少表现出一点弱势,但那并非弱小,而是宠溺,他前世修道十二年便破开紫庭境,修剑十二年便破开飞升的瓶颈,这世更是与九婴为敌,与罪君为战,每每也都险象环生,走到了今日。
他是世上仅有的天才,过去他不这么认为,只是因为不可观中的师兄师姐比自己更加恐怖。
但如今他人在凡尘。
彩眷仙宫再如何奢美又怎么比得上不可观的一缕月色呢?
宁长久拿着这枚棋子,落到了棋盘上。
他相信只要自己想做好的事,便能做得很好。
满楼落子声。
宁长久与那位男子交替着落子。
不多时,棋盘纵横线的交错点上,便摆满了黑白子。
宁长久看着黑白子,陷入了沉思。
他并非在思考胜与败,而是觉得那纵横的交点,像极了时间与命运相交出的无限。
而一颗子在它们的交汇处是不可能被消失的。
除非……
宁长久拈起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上,然后提去了被四颗黑子围着的白棋。
对方静坐了许久。
宁长久站起身,向着楼上走去。
对方也没有阻拦,只是看着棋盘苦思懊恼。
宁长久继续在东南一角坐下。
这一次,对手来得很快。
宁长久静坐着,心无旁骛,催发着修罗神录,每落一子,都将变化不停地推演计算。
这并不轻松,却也不算难。
对方也由最初的轻松神色,一点点慎重凝重起来。
许多人都向着这里投来的视线。
“曹饶?那位不是大名鼎鼎的曹饶么?他的对手是谁?”
“不知道,不过第二层楼就敢与曹饶对上,确实有眼不识泰山。”
“这次魁首,不出意外就是曹公子了。”
宁长久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却没有放在心上。
不用他们说,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对手很强。
而在他们眼中,同一副棋盘,其实是不同的世界。
曹饶是谷神国的国手。
谷神国是中土八十一国最大的五国之一。
那五国统领诸国,相互结盟,在世俗王朝之中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而谷神国的国手,其地位与实力也不言而喻。
他不会修行,只会下棋,但他凭借着学识和技巧,将此道研究到了自己认为的极致。
宁长久的眼中,这些棋的玄妙则尽数褪去,剩下的只有“得失”。
曹饶下棋像是书画,而宁长久则像是经商。
所有人都以为曹饶会赢得很轻松。
但他们却越下越慢。
第二楼的人几乎都要结束了,他们还在下。
有的人想最快地登上楼顶,提前离去,有的人则簇拥了过来,观这一局棋。
曹饶思考了许久,终于落子。
窗外的海雾散了又聚。
妙手之所以妙,是因为妙手天成,自然也会引发天地之鸣。
这些海雾像是天地的眼睛,一道来观这局棋。
宁长久看着棋盘,叹了口气。
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点落一子,窗外海雾骤散,光重新落了进来。
“为什么?”曹饶问道。
宁长久道:“这是普通人的游戏,但凡人却永远看不到真正的终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淡淡的悲哀。
天道也是如此看待自以为非同寻常的修道者的。
曹饶明白他的意思,人定终究不能胜天么……他眼睛微微发红。
宁长久对他微微施了一礼,表示尊敬。因为他所用的思考时间其实是曹饶的数倍,而这些时间都被他用时间权柄抹去了。若是同等时间,他确实不是对手。
他甚至想过逆流时间悔棋。
但出于道德和尊严,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只是自己有尊严道德,那些高高在上,主宰世间的存在会有么?
宁长久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叹了口气,擦身而过,向着更高处走去。
饶,包括所有看棋的人,都不愿意相信他输了。
其余人开始数子,清点了数遍之后,才确认曹饶确实输了半目。
这个少年到底是谁?他们低声一轮。
宁长久已经上楼。
他白衣如雪,面无表情,与和陆嫁嫁赵襄儿在一起时派若两人,只给人一种世外高人云淡风轻不近美色之感。
他亦有此感,心中笑着想着,没有了女人的羁绊自己果然变强了不少。
但这个念头才起,他便望向了剑楼的方向,担忧地想着陆嫁嫁此刻的情况。
他才坐定,一个小姑娘便扭捏地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坐下。
这个小姑娘便是在一楼时偷偷看自己的。
她终于在三楼的时候,鼓起勇气,坐到了他的对面。
她刚坐下,便红着脸开口道:“前辈你好,我叫莫竹,嗯……晚辈斗胆询问一下前辈的名字。”
“宁长久。”他开口说着,然后抓起一把棋放到桌上,猜先。
莫竹也认真了起来。
事实上,少女的棋糟糕透顶。
她能来到第三楼,并非是自己厉害,还是因为先前自己的对手都是她的姐妹。
现在姐妹输完了,就将自己抬上了三楼,若她再不出击,就太对不起姐妹们的努力了。
于是她来了。
她自认为自己长得很漂亮,是她那个小国最美的少女,饱受恩宠与艳羡的目光。
下棋之时,她也轻托香腮,闲敲棋子,露出或娇憨或清媚之色。
但自始至终,这位前辈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不仅如此,他连棋都没有让自己。
少女故意拖延时间,苦苦思索,甚至旁敲侧击地说着自己的家世容貌,希望换来对方眼中的一点波澜。
但宁长久眼中只有输赢。
最后,她看着自己棋盘上被吃完的棋子,哭了起来。
一是因为宁长久毫不留情的辣手摧花,二是因为她今日才发现,原来宫中她们夸自己的冰雪聪明棋力超绝都是骗人的……
宁长久听到了她的哭声,有些无奈,却不知如何安慰,便选择了耳不听为净,径直上楼。
莫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生气极了,但气了一阵又觉得对方真是一个正人君子,不为美色所动,始终坚持原则。
宁长久上了四楼。
而另一边,陆嫁嫁也几乎同时上了四楼。
中土的天才再多,又哪里是她这样千锤百炼的剑体的对手呢?
龙母之宴奢华而铺张,六楼魁首更是被说得难如登天。
但这些都是对于普通修道者的,不包括他们。
而剑楼的一楼中,有一个黑衣抱剑,原本始终饮茶的男子忽然起身,向着楼上走去。
“七先生,您……”他的剑侍吃了一惊。
按理说七先生能来龙母宴便是卖足了面子,这种海国的小打小闹哪会让他亲自出手?更何况,这种级别的比试,哪怕自己出手说不定都能夺魁。
被称为七先生的男子淡淡道:“那个女人也是剑灵同体,可惜路子走歪了。”
剑侍跟在他的身后,不解道:“先生说的哪个女人?”
七先生没有回答,只是道:“你不必跟上来,此宴有规矩,胜一人才可上楼,我第一楼胜的便是你吧。”
还能这样?剑侍微微不悦,却也只好答应。
七先生向上走去,话语冷漠:“剑灵同体何其珍贵,竟这般暴殄天物?我让她明白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剑。”
第两百五十九章:第四楼
剑阁十三位弟子天下闻名,第七与第八位更是剑灵同体,他们是衔剑而生之人,一生下来便注定了剑道之途。
此后他们也是游学砥砺,名扬天下,最终成为剑阁弟子,被誉为天下最锋利的十四把剑之一。
剑阁的剑圣大人除了前四位弟子是百年前收下的,剩余的弟子,最年长的,也不过五十多岁。
这用修道者的尺度衡量,甚至可称少年。
七弟子名为柳合,三十余岁。其眉如柳,其剑如柳,自修道之始,剑阁之外,他同境比剑从未败过,除去中土那几个深藏不露的五道怪物,有资格做他的对手的人都很少。
剑阁的弟子无论外表再谦和,内心拥有是骄傲的,这种骄傲近乎于狂妄。
所以剑侍感到很奇怪。
这次龙母宴之行是三师兄命他前来的,虽不知目的如何,但柳合向来尊敬三师兄,便也不问缘由,千里驭剑而来。
到此之后,他一直隐姓埋名,众人虽知剑阁来人,却不知是谁。
剑侍也能理解,主人怕麻烦,更何况,他们所在的世界,与这些看上去大道康庄的修道者是截然不同的,一个在云一个在泥。
只是她不曾想到,主人竟动了出剑的念头。
虽然那个不知名女子的剑体在七先生口中一文不值,但这个世界上,哪怕能让先生出一剑,想来也是值得自傲之事了吧。那个女子若是知道打败自己的是剑阁弟子,应该也会觉得虽败犹荣,难忘一生。
剑侍想着这些的时候,柳合已经登到了第三楼。
他步履轻轻行过台阶,如海风吹潮湖风问柳,于是波澜自起,柳梢自舞,他压抑的境界像是寒冬中抽出的新芽,缓缓地绽放开来。
此刻四楼之上,陆嫁嫁立在莲花剑池之侧。
剑楼是所有楼中最大的,也是禁制保护最为完整的楼,因为修剑的最不讲理,有时候比剑落败不服胜负,非要分出生死,然后大打出手。
陆嫁嫁是所有人中登楼最快的。
比剑之时所有人都自报家门,有的能说很长一串,譬如“万界仙宗非俗一脉玉门山下首席弟子曾斩获六峰大比魁首的欧阳剑。”
然后他落败的速度比自报家门的速度更快。
不因其他,只因陆嫁嫁的剑意太过匪夷所思。
剑楼比剑比的只是一剑,一剑之后谁剑意尚在便是胜。
而陆嫁嫁的剑体可以将其余人的剑气同化为自身所有。
而四楼的时候,便没有人主动挑选陆嫁嫁作为对手了。
她也并不心急,在莲台边坐下饮茶。
“这中土何时出了你这样的剑仙?”
最终,其余人都选完了对手,一个男子无奈之下,只能走到了陆嫁嫁的对面。他看着这个绝美的女子,心中也生出感慨,想着这等姿容绝美剑术绝尘的女子如这池中之莲纤尘不染,按理说早就应该名动四方,为何从不曾听闻?
陆嫁嫁放下了茶杯,道:“我自南州来。”
那男子听完之后更惊,心想南州那等荒蛮之地竟也可出得这般剑仙?
他与陆嫁嫁抱拳行礼之后拿出了剑。
他知道,自己不是眼前这个女子的对手。
陆嫁嫁同样不会因为稳操胜券而轻敌……自从那日对指剑输给宁长久之后,她无论与谁对敌都不再有丝毫的分心和轻视。
但饶是她如此专注,在这场比剑正要开始之时,她的精神依旧被其余的东西分散了。
她下意识地朝着楼道口看了一眼。
狭长的楼道是剑楼唯一登顶的路。
还有人来?
陆嫁嫁感受到了那股剑意。
能到四楼的皆是剑道之中的佼佼者。
但陆嫁嫁依旧有一种错觉,那柄缓缓登楼的剑,是冲着自己来的。
哒。
所有人都听到了脚步声。
满楼的剑击之音都被这轻微的脚步声压了过去。
众人一齐望向了那里。
“来晚了,扰了诸位了,抱歉。”柳合相貌平平,只能说是有些锐气,他怀中抱的剑也平平,那是他最开始练剑时买的剑,再未换过。
但在场的人也不傻,他们知道,能出现在这里的,哪有人是普通人呢?
他出现的瞬间,所有的剑都忍不住轻轻颤鸣,似畏惧也似臣服。
“柳先生?你是剑阁的柳先生?”有人猜到了这个可能性,忍不住喝了出来。
一时间,剑楼中人再无心比剑。
中土修剑者,一生最向往之处毫无疑问便是剑阁,在剑阁要招收第十四位弟子的消息宣布之时,许多宗门的天纵奇才也都跃跃欲试,而他们宗门也并不将此事视为背叛,反而觉得光宗耀祖。
能有此待遇的,唯有剑阁。而剑阁的剑圣便是毫无疑问的中土第一、天下第一。
柳合听着他们嘈杂的议论,以指轻轻扣击虚空。
剑鸣声顿起,震得剑楼一片寂静。
“柳某乘兴而来,也知剑楼规矩,你们比剑便好,无需管我。”柳合淡然一笑,缓缓地走入了楼中。
众人知道他的身份之后,这个看上去普通的男子在他们眼中的风采便盖过了所有的名门公子。
“七先生也是来比剑的?”有人在震惊之后,不由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柳合轻轻点头:“正是。”
他们知道剑阁有人来了,却绝对想不到七先生会亲自来比剑。
整个龙母宴,除了极少露面的龙母娘娘,谁又能是七先生的对手呢?
但众人的心气却也并不低落,能感受一次剑阁的剑意,是何其荣幸之事?
四楼中,唯有陆嫁嫁始终平静。
她静立在莲池之侧,如一幅安静垂挂的画,画中之人穷尽了毕生的丹青技法。
但这幅画很快出现了不和谐之处。
因为柳合望向了她。
他的目光明明温和,却好似一柄剑,仅仅一眼,便让陆嫁嫁浑然天成的剑意不再圆满。
陆嫁嫁对于他的凝视无动于衷,只是淡淡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这句话落在不同人的耳中意味也截然不同。
有些人心生敬佩,有些人觉得狂妄,有些人则是嗤之以鼻,想着你先前清冷高傲,宛若莲花仙子,如今见到了剑阁弟子,竟也主动邀战,想博取对方的注意,呵,看来清傲不过伪装,仙子终也逃不过名利。
柳合的回答也出乎
了所有人的意料:“我就是为你登楼的。”
这句话有些寻衅也有些暧昧。
陆嫁嫁秀眉微蹙。
其余人只当她是受宠若惊亦或是紧张。
但陆嫁嫁却觉得有些恶心。
她过往虽没有来过中土,但剑阁的大名天下谁人不知?
剑阁在她心中,从来也都是修剑圣地。
这位剑阁的七先生虽强,却与她心中所想的剑阁弟子,落差极大。
陆嫁嫁对面的男子听闻柳合这样说,连忙让开了身子。
柳合微微一笑,抱着剑走到了她的对面。
两人相隔一片莲池。
“你的剑灵同体修得不好。”柳合开门见山道。
陆嫁嫁问道:“有何高见?”
柳合也不吝啬,他便缓缓地抽出鞘中之剑,一边微笑道:“剑灵同体,顾名思义剑也是灵,是一个可以契合自身,强大无比的灵。而你却急功近利将剑胎直接炼化入身体里,换来的不过是让剑体更坚韧一点,剑气更锋利一些……得了剑,却失了灵。”
陆嫁嫁不知道他说的理念到底对不对,但她的剑体是宁长久炼的,她当然更相信自己的夫君。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知道,自己可能要止步这第四层楼了。
陆嫁嫁淡然道:“不必抽剑了。”
柳合抽剑的动作始终在继续,却一直没有将剑抽出。
满场所有人的心神都被他的动作慑住,直到陆嫁嫁开口,才将这一状似随意却慑人心魄的动作喝破。
柳合不恼,只是笑了笑,道:“还不错。”
“出剑。”陆嫁嫁道。
他们都是剑灵同体,最锋利的剑永远不是外物,而是自身。
柳合掌心抵着剑柄,将剑缓缓压回了鞘中。
陆嫁嫁与此同时也做了一个拔剑的动作。
但她拔的,却是思维想象出的剑。
一收一拔之间,剑音清澈。
莲池中心的水面分开。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望向了于剑楼西北角相对而立的两人。
宁长久也望向了西北角。
而棋楼的四楼里,一个耄耋老者从那里走来,缓缓落座。
他将拐杖侧靠在木桌上,看了宁长久一眼,打了个稽首。
宁长久正襟危坐,还礼。
他能感受到,这位老者的境界对比自己,只高不低。
事实上,这个棋楼中,很少有人认识这位曾经声名赫赫的老人。
老人的请柬还是从宗门的一位晚辈那里借来的——他已经许多年没有下过棋了。
宁长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猜先,行棋。
老人执白先行。
棋落在空空如也的棋盘上,像是一片落于荒原的雪花。
宁长久在下过三场之后,从入门一路到了精通,他没有了最开始的紧张,而是将这种情绪换作了谨慎。
他也拈起棋子,落了下去。
剑楼比剑也似对弈。
两人先争起势,剑意凝起时如点,再飞速扩张,变成面,然后化作一个立体的剑域,将对方纳入其中,如凌迟般将如雨的剑意落到对方的身上。
所以谁的剑势先起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谁的剑域先成,对于胜负尤为关键。
陆嫁嫁拔出了她空想的剑。
剑虽是虚幻,剑意却似琵琶弦声裂动,嘈嘈切切,也似幽泉迂曲环绕,如涕似诉。
剑楼之中,剑意生悲。楼中的其余剑皆被感染,也生出了哀婉如泣的震颤之响。
那是天窟峰无数个夜色里,晚风过隙的声响。
柳合不为所动。
他的动作明明是收剑,但身上的剑气却是锋芒出鞘。
陆嫁嫁的剑意外表是悲,内蕴却是千军裂阵般的波澜壮阔。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一株柳。
春风中是柳,冬雪中亦是柳,任你和煦亦或凛冽,他都安然如常。
他的身前像是腾起了一片剑气构成的绝对领域,陆嫁嫁所有的剑意掠至眼前时,都会化作洪流向两侧分开。
先前陆嫁嫁同化过无数的剑气,但这一次,却像是遇到了无法点化的顽石,根本无法将其据为己有。
陆嫁嫁抽剑而出,柳合按剑而回。
无形的剑意里,两军交阵,莲池之中,沸腾的池水雨幕般掀起。
雨幕化作雨点落下。
黑棋也如雨滴般滴落在了棋盘上。
老人看着那颗棋,笑了笑,道:“年轻人想来也是名门出身吧?”
宁长久微笑道:“棋不会因为出身高低而改变规则。”
老人轻轻点头,知道他们宗门的弟子外出行走,应是不允许自报家门的。
棋盘上的争斗紧张而激烈,每一步子的价值考量不好,都有可能造成中期重大的损失。
但棋盘之外,他们却开始闲聊起来。
“我如你这般年轻的时候,也来过几趟龙母宴,那时候的彩眷仙宫还没有现在这般漂亮。”老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棋子在棋盘上摆正生根。
宁长久道:“想来先生当年也是风流人物。”
老人笑了笑,道:“都是两百多年前的往事了。”
宁长久皱眉道:“老先生受过伤?”
两百多岁对于紫庭境而言不该显出如此老态。
老人笑着点头:“年少时争强好胜,落了不少病根,你可别学我。”
宁长久道:“老先生也是来见龙母的?”
老人点头道:“我心中有一困惑,不想带着疑惑而死,故想来问一问她。”
宁长久道:“什么疑问?”
老人没有直接说,而是道:“龙母膝下无一子嗣,却被称为龙母,你不觉得奇怪吗?”
宁长久道:“是很奇怪,敢问先生是何原因?”
老人笑了笑,含糊其辞道:“因为龙母娘娘,她的存在,可远远不止三百年啊。”
不止三百年?龙母?宁长久捕捉到了一丝什么。
宁长久微微分神之后,老人已选定了落子点,扎扎实实地点落了一子。
宁长久看着如今的局势,陷入了沉思。
老人不再看棋盘,他靠在椅背上,眼眸微阖,似是假寐休憩。
他原本也以为会很轻松,不曾想消耗了这么多的精神力……老人也
觉得有些疲惫。
宁长久看着这局棋,发现此刻棋面上看似平分秋色,但实际上,自己的棋已经撕开了一道口子,许多个断点之后的计算又很麻烦,他终究缺乏经验很难算清,但他隐隐能感觉到,若是自己处理不善,便是雪崩之势。
他慢慢地让自己静心。
清脆的落子声响起。
老人知道这局棋,自己的胜算已是颇大了,但他睁开眼时犹自震了震,倒不是因为他下了什么妙手,而是老人分明地看到,他的眼眸里隐含着金色的光。
那种金光很纯粹。
但知晓一些老黄历的老人很清楚,这种金瞳是大逆不道的。
哪怕只是看到,都寓意着不祥。
……
剑楼的这场比试也渐入高峰。
其余人早已放下了手中的剑,专心致志地盯着这里,他们知道柳合一定会赢,所以关注的并非胜负,而是试图参悟两人剑意中的精妙之物,希望从中捕捉到一些有益于大道的东西。
剑楼相争大抵无关境界,是纯粹的剑意之争。
陆嫁嫁自幼在天窟峰长大,她惯看了云遮雾绕的风景,她的剑是对天刺去的峰,她的峰亦是对天而刺的剑,两者相揉,她巍然不动却已有了巨峰当道之意。
而柳合在剑阁修行,剑阁之人信奉的教条,便是要遇峰开峰,遇水截流,逆天而争命。
他的剑势看似被压在了下风,但陆嫁嫁清楚,自己只要无法压垮他,那么对方的反击便会是致命的。
果不其然,陆嫁嫁剑目中晃过了一道影——白色的人影。
如果说柳合仰仗的剑意是一片湖,那么这个突兀出现的影便是湖水中的猛兽。
陆嫁嫁很快反应过来,那便是柳合用剑体炼成的灵。
那个灵是柳合的模样。
灵举起了手臂,于是手臂成了剑,对着陆嫁嫁的眉心刺去。
陆嫁嫁将剑意聚合与眼眸之前抵挡。
碎裂声清脆。
陆嫁嫁的剑体与身体已然圆融,但不知为何,这一剑刺来之时,她依旧生不出太大的反抗之力。
但她丝毫没有退缩。
她迎着灵而上,将谕剑天宗下半卷的那一剑模拟成了剑意。
剑意必杀。
柳合神色微变,他原本的设想里,这个白衣女子这一剑便要败了,但忽然间,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杀机。
这种杀机令他感到错愕也让他兴奋。
他并指一拧,身形与剑灵合一,剑意的锋芒与锐意暴涨攀升。
他的身前,无数小剑幻化的剑影如鲤鱼般自莲池中跃起。它们甩尾而上,不停分裂,像是飓风卷起的暴雪。
陆嫁嫁红唇紧抿成线。
剑意之争并非真刀真枪,但其中却饱含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博弈。
剑意对撞,如相互搅动的刀。
陆嫁嫁落了下风,杀意决绝的剑意被柳合打得粉碎。
剑意粉碎之声清脆得好似棋子落地。
宁长久拾起了一枚落地的黑棋,用手拭去了上面的灰尘。
“你要败了。”老人缓缓开口。
宁长久叹了口气。
如今棋已至后盘,他很难回天。
宁长久叹道:“老先生棋力果然高妙。”
老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盘棋复杂的思考让他老态更显,他叹气道:“你的棋也很强,是我这辈子遇到的几个最强的人……之一。”
宁长久将擦干净的黑子落到了棋盘上。
阳光似更明媚了几分。
这是一手妙招,妙得可以引动天象,却不能扭转胜局。
老先生缓缓抬手,他看着棋盘上纵横的黑白子,对于这局自己的收官之战很满意。
他的手慢慢地落了下去。
陆嫁嫁看着落下的、宛若冰凤飘坠的剑意,神色凝重。
剑意似蔓延的冰,将她所有剑意变化的可能性被一并封印。
哪怕是莲池中的水,也被剑意感染,凝成了一层薄而易碎的冰。
陆嫁嫁闭上了眼。
她的剑意里,一道金乌的影碎冰而出。
柳合神色微异。
但他很快收敛了神色,叹道:“剑当直,当冷,当冷漠无情,可为岁月腐蚀生锈却绝不可粘尘。这才是剑,你的剑修得像是人,哪怕外面再冷漠,里面装的,也不是一颗纯粹的剑心。人心不似剑心,当然怯弱。”
这只金乌很强大,却只是一个虚影,并非陆嫁嫁真实拥有之物。
柳合的剑意化作了锁,将金乌之影圈禁在内。
这是剑阁的冰封,是世上最好的剑锁。
没有任何凡间的火焰可以将其融化。
陆嫁嫁被剑意冰封,动弹不得,神色平静却苍白。
柳合一剑之后剩余的剑意向着陆嫁嫁的眉心点去。
接着,异变陡生,柳合瞳孔骤缩。
他看到了火。
那不是凡间的火。
陆嫁嫁的长发被剑风吹得微微扬起,长发之中,一缕发丝忽然发出了红光。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觉得温暖,这种温热感很像赵襄儿那小丫头的。
陆嫁嫁冰封的剑意转眼获得自由,也刺向了柳合。
这一剑不是她一个人刺出的,更像是她与赵襄儿一起握着剑柄刺出去的。而代表着宁长久的金乌在一旁加油呐喊。
莲池上的冰瞬间消融。
一滴血滴入了莲池里,漾开。
那是柳合的血。
他看着眉心,神色震惊。
满楼寂静。
棋楼中,亦是寂静。
宁长久拈起子,举棋不定,然后轻轻放下,他有些遗憾地叹道:“我输了。”
老人却轻轻摇头。
“嗯?”宁长久疑惑不解。
老人慢慢悠悠地说道:“我要死了。”
这一场棋他虽能赢,但赢得艰辛,也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
后面还有三楼,他注定是走不完了。
与其在某一残局中逝去,不如在这完美的收官里终老。
他落下了最后一子,轻轻扶正,这一子填在了自己的气眼,让他原本活棋的地方变成了死棋。
子如他的白发。
老人靠在椅背上,双手拢袖,合上了眼。
第两百六十章:白蛇神殿
剑楼中,莲池漾起涟漪无数。
水面渐渐复归清圆。
柳合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眉心的一点红色如嵌入皮肤的珠,醒目而刺眼。
他怀中的剑鸣声不止,似是不服。
那是寂静剑楼中唯一的声响。
陆嫁嫁立在他的对面,她发间的线像是熄灭的火,已然重回于黑色,窈窕的雪影在水中晃动后静止。
她回想着耳畔火雀的唳鸣,脑海中浮现出赵襄儿临别时的模样,不由地微笑了起来。
这抹清雅如莲的笑在所有人的眼中都带着淡淡的讥讽。
柳合看着她的身影,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失败。
而剑楼中的人在震惊之中回过了神来,他们盯着陆嫁嫁,忽然意识到,今日四楼中的事情,将会在后面的日子里迅速地传遍整个中土。
剑阁弟子同境甚至是压境被败,这是前所未有之事,而他们皆是目睹之人。
柳合平定了剑心,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师从何方?”
陆嫁嫁不想回答,只是道:“你的剑灵同体确实厉害,但你的剑灵亦非活物,不过是将剑打磨得更锋利灵活罢了……你们相信的是手中的剑,而我相信的是自己。”
“所以你把自己锻成了剑?”柳合问道。
陆嫁嫁不答。
柳合仰起头,眼睛微红,道:“若你剑体纯粹也就罢了,但我绝不会看错……可你剑体之内分明是一颗软弱人心!”
陆嫁嫁道:“那又如何?”
这个问题让柳合微愣了一下,他认真道:“我的剑灵同体修炼之法是师父给的,当然不会错。”
师父……自然是剑阁的剑圣大人。
仅仅是听到剑圣的名号,楼中许多人便心神摇曳。
陆嫁嫁淡淡道:“比剑没有对错,只是输了会死。”
输了……柳合听到这个词,眉心又有血珠坠下。
柳合不觉得自己错,更不觉得师父会错,他不由想起了最后的画面,自己的剑意以君王般的姿态,将这个女子所有的剑意都压制了下去。但最后,他发动制胜一击之时,自己的封印却骤然被冲破,对方的剑意厚积薄发而来,反而夺走了先机,快了自己一步。
那抹红光……
“你是魔道中人?”柳合神色骤然一厉。
陆嫁嫁也微微蹙眉,道:“你想找理由杀我?”
柳合盯着她,他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但言者无心,听着有意,魔道中人四字出来之时,楼中的许多人已拔剑而出。
陆嫁嫁看着他们,失望道:“这就是剑阁?”
柳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压下了其他人的剑,他说道:“姑娘不要误会。剑意之争是我轻敌,以后若他处相遇,希望你能与我真正分一次胜负。”
陆嫁嫁道:“不能。”
说着,她不再废话,向着第五楼走去。
柳合回过头,看着陆嫁嫁,先前他愿意上楼,一是好奇于她的剑灵同体,二是因为……
“剑阁还缺一位十四弟子。”柳合忽然开口。话外之音不言而喻。
这是天大的机缘,这个女子再强也不过紫庭境,怎么会因为一场意气之争而放弃成为剑圣门徒的身份呢?
在场的人听着,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嫉妒之情。
但这个给了所有人惊喜的女子,却再次做了他们意料之外的决定。
陆嫁嫁道:“多谢剑阁好意,我已有师承。”
“你师父是谁?”柳合问道。
陆嫁嫁不答,自顾自地离去。
柳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直到她的白裳消失在楼道,女子也没有回头。
他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冷落,不怒反笑,片刻后轻轻摇头:“可惜。”
许多可惜。
陆嫁嫁离去之后,众人纷纷望向了柳合,有些不知所措。
其中一人作揖道:“七先生,我等愿意保密今日之事,绝不外传损剑阁颜面。”
其余人纷纷附和。
柳合看着水中的莲花,淡淡笑道:“不必,剑阁弟子的气量还不至于这般小。”
……
棋楼之中,宁长久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看着他平缓渐趋于微弱的呼吸,道:“这棋我胜之不武,先生若有疑问,我可代你向龙母询问。”
老人靠在椅背上,没有回答,似已睡着。
宁长久又看了一会儿桌上的棋局,他缓缓起身,道:“先生别过。”
老人缓缓开口:“不许输。”
这是他最后说的话。
宁长久点头答应。
他登上了第五楼。
每一层栋海楼皆有八层。
他走到了第五楼,其余人早已落座,唯一的棋桌上,那人喝着茶等着,看上去颇有耐心。
宁长久在他对面坐下。
“我知道你。”他才坐下,那人便开口说道。
宁长久微微疑惑地看着他。
对面的人是一个风采翩然笑意温和的公子,他道:“先前在海月楼船上,我们坐的是同一艘,我有幸目睹过公子的剑,卓然不凡,令人难忘,公子这般身手,不去剑楼扬名而来棋楼,不知是何原因?”
宁长久还在思索着上一局的棋,他并不想回答这种无意义的问题,直接抓起棋子,道:“猜先。”
那人也不恼,继续道:“你知道楼船上那场风波是因为什么吗?”
宁长久道:“不知。”
他拿了两颗子放在棋盘上,笑道:“那不是普通的楼船。”
宁长久轻轻点头,并不奇怪,哪有普通的船上有上百具小女孩的尸体的。
他松开了手,五枚棋子,单数。
那人用折扇轻敲脑子,遗憾道:“猜错了。”
盘上摆上座子,宁长久执白先行。
宁长久虽不回应,那人便自言自语,道:“若放在几十年前,哪有任何人有胆子动龙母娘娘的船啊……”
宁长久眉头蹙起,道:“你想说什么?”
他笑了笑,自我介绍起来,聚音成线道:“实不相瞒,在下名为卓元,棋法超卓的卓,天元的元,颠寰宗人。”
颠寰宗是中土八大神宗之一,距离海国不算远,地位超然。
宁长久对此也略有耳闻。
据说颠寰宗宗如其名,所修的道法皆是引动天地异象,以身体为元,裹着天威之怒爆发出一记记摧枯拉朽、撼天动地的拳法剑招的宗门。
这个贵家公子模样的人,与颠寰宗的形象倒是不太相符。
宁长久道:“你们宗也下棋?”
卓元道:“偶尔会下,不过都是臭棋篓子,没什么意思。”
宁长久眼睛微眯,问:“那什么有意思?”
卓元开门见山道:“
我想委托你杀一个人。”
宁长久抬头看他:“你为何不去杀专门的刺客,那个叫杀戮王庭的组织在你们这里不是大名鼎鼎么?”
卓元道:“我想杀的,就是杀戮王庭的人。”
宁长久眉头皱起,旋即笑了笑,拒绝道:“我不当杀手。”
卓元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若你答应最好,只是……若你不答应,那这局棋,我也没办法让你了。”
宁长久淡然一笑。
他能感受到对方棋力很强,但他相信此刻楼中没有人能赢下自己了。
和那个老人下过棋之后,他的棋也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里。
两人皆怀自信。
卓元起初只是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时有说笑,接着,他的背忍不住挺直,眉头一点点皱起,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僵硬。
宁长久落子很快,快得令人瞠目结舌,那种至少是长时间思考后才敢落下的棋,宁长久眨眼之下便点了下来。
卓元既已下了海口,便不敢输太多气势,他的棋在有意无意之间也快了许多。
但这是自乱阵脚的快。
“卓兄不必让我。”宁长久道。
卓元脸色微微阴沉,道:“接下这单单子吧,有天大的好处,以后你会知道的。”
宁长久道:“我成亲没多久。”
卓元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刚成亲的人总喜欢安稳。
他不再废话,专心下棋。如今盘面上的局势很微妙,他相信,只要接下来自己步步为营,赢下这局棋并不会多困难。
两人交替落子。
落子声清脆。
卓元的动作越来越慢。
长考了许久之后,卓元落下了一子。
宁长久几乎没有任何思考,闭着眼睛丢了颗棋子上去。
卓元看着棋盘,道心有些崩溃,他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了。
三目半棋……这个数目看起来很小,但在棋盘上已是大的胜负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卓元问道。
宁长久懒得回答,起身上楼。
卓元不死心,道:“若你想答应了,可以来颠寰宗找我,到时候……”
宁长久已经上了六楼。
剑楼的比试要比棋楼快上许多。
陆嫁嫁在与柳合一战里,消耗了许多剑意,她同样担忧自己能不能走完这八楼。
但她发现,之后哪怕有机会和虚弱的自己一较高低的人,也刻意放水认输了。
接下来的三楼,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走完了。
她忽然明白,因为自己赢了剑阁之人,所以其他人也不敢赢下自己。
剑楼的魁首在第四楼的时候便已注定了。
第八楼,陆嫁嫁得到了剑楼魁首的奖励,那是一柄精美得近乎吹毛求疵的袖珍小剑,剑柄上镌刻着玄泽的图腾。
她带着这柄剑下楼,接下来凭着它去往彩眷仙宫的内殿便可见到龙母娘娘,可以得到一大笔财富并问龙母一个问题。
她知道宁长久的棋还未下好,便想先在棋楼下等一阵。
剑楼之下,也有人在等她。
黄昏里,柳合一身黑衣,抱着剑,立在剑楼的门口,直到她出现才走了过来。
陆嫁嫁见他走来,蹙眉问道:“你还要与我一决胜负?”
柳合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发现自己忘记问你名字了。”
陆嫁嫁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柳合道:“剑楼比剑一事,你赢得光明磊落,我输得心悦诚服,你不愿为我剑阁弟子委实可惜,但即便如此,我依旧想和你交个朋友。”
柳合话语平缓而诚恳,他虽然被这个女子一而再地拒绝,但他依旧不相信,一个修剑之人可以拒绝剑阁连续的好意。
陆嫁嫁直截了当道:“不行。”
“为何?”柳合皱眉。
不等陆嫁嫁回答,一个小女孩忽然泪眼婆娑地跑了过来,在靠近陆嫁嫁时,她脚底一滑摔了一跤。陆嫁嫁连忙扶住她,道:“你怎么醒了?”
小女孩抹着眼睛,哭着说道:“娘亲娘亲,刚刚我不知道怎么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你和爹爹都不见了,我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你们,快急死小月了,我还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陆嫁嫁柔声安慰道:“先前你闻花闻个不停,不小心让花迷了,我看你睡得香便没有喊醒你,那花你爹已经砸了,到时候让他去龙母娘娘那讨个说法。”
小女孩弱弱地哦了一声,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娘亲没有不要我就好。”
一旁的柳合再也压抑不住情绪,眉头几乎皱紧到了一起。
“这是……你的女儿?”他已是明知故问了。
先前他在一楼看到陆嫁嫁时,惊鸿一瞥,顽石般的剑心便松动了,这种感觉在他落败之后更为强烈,他原本以为这是缘,不曾想……
柳合看着那个小姑娘,心想这般仙子生出的女儿怎么能这样相貌平平?她丈夫是该有多丑?
柳合有种呕血的冲动。他感觉自己一生都没有这么憋屈过。
剑阁弟子行走天下怎会如此?
剑侍看着自家的公子,微微叹息,心想哪怕是公子这样的人也逃不过这一关么?
偏偏那个小姑娘还雪上加霜道:“娘亲,我们走吧,不要理这个不如爹爹好看的人了。”
……
……
古灵宗,灵谷。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
夜色笼罩。
灵谷的深峡尽是荒山老林,其中藏着数不尽的凶狠异兽,越是黑夜越是危险。
宁小龄循着这柄寻刃的指示,又在一头水灵看守的洞窟里,寻到了一个鱼钩,这是专门用来垂钓水中恶灵的钩子。
宁小龄将钩子塞入了布袋里,拍了拍手上的断刀,夸赞道:“你可真是宝刀未老啊。”
接着,她发现了一件令人苦恼的是——古灵宗发的布袋子实在是太小了些。
这个布袋被将近二十件灵宝撑着,高高鼓胀,若是再来什么大物件,自己就只好拿在手上了。
唉,古灵宗好歹也是名门大宗,想事情也太不周到了些呀。
要是能再有一个袋子就好了。
宁小龄这样想着。
她穿过了一片荒芜的废墟遗迹,向着断剑指引的方向进发。
她要在灵谷大比结束之前找到尽可能多的灵宝,毕竟只要找到了就算自己的,自己可是师兄的小钱袋子,自己的当然也就是师兄的!
宁小龄正分心想着,忽然间,远处传来了呼救声。
她立刻加快了脚步,带刀而行的身影割破野草,转眼来到了数十丈之外。
只见远处,一个红色的影子从崖上坠下,那影子坠落之后开始狂奔,身后,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人紧追不舍。
“师妹,别跑了,
将灵宝交出来吧。”绿衣服的男子将她逼到了绝境。
穿着红裙的小姑娘摔倒在地,她捂着怀中的布袋子,趴在地上,竭力想要起身,道:“这是我找到的……你不许抢走……”
绿衣服的男子看着她,叹道:“师妹还是自己主动点吧,休要逼师兄动手。”
红裙小姑娘死死地捂着它,她回过了些头,看了男子身上的绿衣服一眼,道:“才不给你这么丑的人!”
男子大笑道:“你懂什么,这么穿最为安全,这是沙漠里穿的,这是岩壁上穿的,这是水里穿的……”
说着,他才一件件地掏出了自己事先准备的外套……毕竟法器不允许乱带,衣服可没有限制。
男子道:“师妹啊,你就是穿得太过显眼了,要不然我也发现不了你。”
红裙小姑娘也有些后悔,她哽咽道:“你无耻的大变态!”
男子一步步逼近了她。
接着,他在少女面前停下了脚步,然后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红裙小姑娘一惊,紧接着,她看到男子的背后也站着一个少女,那少女一身白裙,神情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脸蛋却又可爱得让人想要伸手去揉。
红裙小姑娘看着她,莫名有种亲切感。
先前灵谷之外,她在队伍里看到过这个白裙少女,当时她心里还嫌弃她穿得素,如今再看却是宛若仙女下凡了。
少女看着她,感恩戴德道:“谢谢师姐,师姐,你叫什么呀……你是来救我的嘛……”
宁小龄简单地回答了一下自己名字,然后打开了这个被她暂时弄晕的男子的锦囊,直接将他送出了山谷。
接着,她向着红裙小姑娘伸出了手。
倒在地上的少女看着那伸来的芊芊玉手,很是感动,也递出了自己的手。
两只手错开。
宁小龄一把抢过了她护着的灵宝。
“???”红裙少女怔住了,她瞪大了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来救我的,分明是个更霸道的强盗啊!
“你……你……”少女感觉自己真心错付,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想要口诛笔伐一番。
接着,更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这个自称宁小龄的小姑娘,打量了一会儿她布袋中的铃铛,那是一个被拔舌的铃铛,摇动的声音只有鬼神可以听见。
宁小龄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这个我拿走了,这个还你。”她将布袋收下,将铃铛扔还给了少女。
少女看着自己手中的铃铛,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哪有这样子欺负人的啊!”她羞愤地开口:“有本事你什么都别给我算了!”
宁小龄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
少女连忙捂紧了铃铛:“我……我开玩笑的。”
“多谢啦。”
宁小龄多了个布袋子,心情轻松了许多,转身离去。
“这……古灵宗都收的什么弟子呀?”红裙少女有些崩溃。
宁小龄一路前行,走入了裂谷的一个又一个的领域,地毯式搜寻着灵宝。
很快,那个空布袋里也填上了一小半的东西。
接下来的寻宝之路并无多少崎岖。
她一路上又遇到了一对师兄妹,可惜这对师兄妹是个穷鬼,自己什么也没有劫到。
她临走的时候还听那个师兄安慰师妹道:“放心,等我们找到了幽冥一脉的其他三个师兄,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死丫头。”
宁小龄通过了一天的努力,俨然已是灵谷一霸,被她抢劫过的师兄师姐们,在遇到之后也将她的事迹传播开来,如今,她的威慑力甚至已经超过了明廊。
毕竟明廊再怎么样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弟子,做不出这等抢人宝物的下流勾当。
时近子夜。
宁小龄正兴致勃勃地找着宝物,忽然间,她手上的断刀又有亮起了红光。
这一次的光比先前都要来得亮。
宁小龄思索片刻,立刻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排名第一的异宝要出现了!
想到这里,她的精神一紧。
难道明廊还没有找到它?
先前她这般努力,是想以量取胜,但最强的灵宝一个便抵得上几十个普通灵宝……
想到这里,她再没有一点犹豫,直接奔向了刀刃指引之处。
宁小龄穿过了一条乱石铺地的溪谷,越过了一片老林,眼前是一个干涸了的巨大的河床,河床很深,下面弥漫着彩色的毒雾,上面则横跨着一座断桥。
灵谷之外的月光溶溶地照到这里,断桥似笼着纱,它消失在雾中的一部分好似通往地狱。
宁小龄在断桥外停了一会,她曾在临河城见识过类似的情景,对此并不陌生。
她走上了断桥,以刀斩开了幽冥笼罩的雾气。
眼前渐渐变得清明。
她走过了看似诡异的桥,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奈何桥之后是一片迷宫般的树林,宁小龄凭借着指引轻松过了这片树林,树林之后,又是一片巨大的遗迹。
这个遗迹甚至比药王殿的还要完整。
但它的风格却与酆都旧址的不同。
“白蛇神殿?”宁小龄看着雪白的宫殿上巨大的字,念了出来。
她没有继续向前。
因为断刃忽然发出了交替的红光——那是预兆危险的意思。
宁小龄看着那座白蛇神殿的残址,正犹豫着,忽然间,神殿的大门打开,一个身上染血的弟子从中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惊魂未定之色,才出大殿之门没走几步,他便看到了宁小龄,连忙对她用力招手。
“快……快来帮忙!”那个弟子握着一柄断剑,对着宁小龄喊道。
宁小龄连忙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里面……里面,咳咳咳。”男子咳出了一口血,道:“里面有条白蛇活了,里面还有师弟师妹在……师妹,你来得正好,那头白蛇已经被我们逼到绝境了,他们在里面对峙,我受伤最重,就先出来找帮手……”
宁小龄蹙眉道:“白蛇?”
“对,一头黑羽白鳞的羽蛇活了,据说那是羽蛇神变种的后裔,很厉害……不过幸亏明廊师兄来的及时,化险为夷了。”男子说道:“师妹,你境界应该不俗,我们一道回去,斩了那头白蛇。”
宁小龄看了看自己的黑刃,因为有外人在的缘故,黑刃没有发光。
她看着幽深的白蛇殿,不信任地看着这名弟子:“你先进去。”
弟子为了打消她的疑虑,转身走回了殿中。
宁小龄这才跟了进去。
大殿的深处,一头白色的羽蛇正躺在地上,鳞片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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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一章:刺骨
“我叫曲武,开灵一脉的,先前这片峡谷里有蛇哭的声音不停在响,许多弟子都被引了过来……说来也是蹊跷,过去从没听说这里有什么白蛇殿的。”自称曲武的弟子一边运转灵力治疗着伤口,一边领着宁小龄向宫殿深处走去。
宁小龄握着不起眼的断刀,背着鼓囊囊的布袋,走在他身边听他说着,轻轻点头。
她也不曾听说灵先生说起有白蛇神殿之类的东西。
但这座神殿非但存在,而且很大,大得和药王殿仿佛。
殿中没有光,一片黑暗,宁小龄睁开剑目,发现通往神殿深处的道路两侧,墙壁上满是鳞片刮撞过的痕迹。
墙壁之中,有着壁画与一个个巨大的槽,石槽中列着缠绕着羽蛇的**人像,人像不辨男女,带着诡感而圣洁的美,而两侧还有许多其他的入口,尽头幽深,一眼望不到底。
宁小龄望那些地方看了一眼。
曲武说道:“先前明廊没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探查过这里了。”
宁小龄问道:“那这里算什么?”
曲武答道:“我们推测,是地底黄泉的水涨了,幽冥之气足够充裕,奈何桥发生了变化,所以它本该通往山谷的另一端,反而连接了幽冥。”
宁小龄微惊:“这样还回得去么?”
曲武道:“我们试过了,从奈何桥折返就能回去。”
宁小龄稍稍安心。
越往大殿深处,血腥味便越重了起来。
宁小龄看着地上近乎黑色的血,神色稍凝。
曲武的伤势暂时压了下去,他擦了擦额头的血水,道:“我本来以为这些羽蛇只是传说,没想到居然真的存在于世界上,幸好那头羽蛇刚刚复苏,还比较虚弱,要不然我们可能都得死在这里了……”
“羽蛇的传说?”宁小龄见过羽蛇,当日白夫人孤注一掷,以红月砸入黄泉煮食自身时,她便化作了一条白骨羽蛇,那种穿行黑夜的恐怖美感让她至今难忘。
曲武疑惑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宁小龄摇头道:“我是谕剑天宗过来的弟子,来这里不过半年,很多事情还不清楚。”
曲武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传说冥君大人的本体便是羽蛇,但是黑鳞白羽,冥君死后阴阳颠倒,他的鳞片化作了无数幼小的羽蛇,它们大部分都在沸腾的黄泉水中死去了,活下的都是白鳞黑羽之身,它们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象征着复仇。我们的先生告诉我们,冥君大人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宁小龄嗯了一声,脑海中自然地浮现出了羽蛇美丽的模样。
她原本以为那只是自己凭空随意的想象,不曾想很快便应验成真。
大殿深处,火光燃烧着。
一头鳞片雪白的巨大羽蛇盘踞在中央,覆盖身体的脊鳞嶙峋而坚硬,它的蛇瞳泛着淡淡的金色,吻鳞下鲜红的信子吞吐,而它的后背,漆黑如永夜的羽毛滴落着猩红的血,轻柔而疲惫地覆盖在它的身体上。
它不停地翻腾着身体,将身后的墙壁被冲撞得倒塌,而它的更上方,一个白衣男子正驭剑高速飞行,将一道道剑气斩向这头羽蛇。
而羽蛇的四周,也围绕着四五名修行者,他们都是被白蛇的啸声吸引而来的。
“回来得这么快?”有人吃惊道。
“嗯,正好遇到了这位师妹。”曲武答道。
那名弟子一边拘灵斩剑,试图破坏羽蛇的鳞甲,一边问道:“师妹来得正好,你去攻击它的尾巴,小心一些,跟着明廊师兄的牵引走!”
宁小龄看着那头羽蛇,心生悸动,她问道:“为什么要杀它?羽蛇不是我们宗门的神么?”
那名弟子解释道:“这是当初师祖镇压在白蛇神谷的蛇,是背叛者……现在不知怎的逃出来了……”
宁小龄道:“为何不通知师叔他们……”
说完这个,她立刻意识到,这些弟子身上或多或少应该都有灵宝,他们不舍得用锦囊离开,因为用锦囊相当于是弃权,灵宝都做不得数。
“别废话了!相信师兄的,一起来宰了它……曲武,你受伤太重,先在一边休息。”这位师兄疾声道:“这头蛇也是怪,先
前还病恹恹的感觉要死了,一下子又发起了疯……”
曲武了点了点头,他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的坐在地上,断剑被扔在了一边,他先前不小心被羽蛇的翅膀扇落砸在地上,现在还在呕着血。
师兄师姐们都在奋战,但宁小龄内心深处不太愿意伤害这条蛇,她被迫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挥剑劈砍,滥竽充数。
那师兄看了她一眼,好奇道:“对了师妹,你背上背的一大袋是什么?”
宁小龄连忙道:“哦,这是灵果,多摘了些,饿……”
师兄点了点头,他看着对方有些绵软的剑气,猜想对方境界应该偏低,便好心叮嘱道:“对了,师妹,之后杀了这头羽蛇,出去之后你可要小心些,有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好像是叫宁小龄,据说她抢了不少弟子的宝物了,手段很是残忍,你可要小心些啊。”
“……”宁小龄沉默片刻,道:“多谢师兄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他们围绕着羽蛇周旋劈砍着,虽时不时砸碎或剥落许多白色的腹鳞,但对于羽蛇的伤害终究有限,真正的主战场是在上方。
明廊才像是真正的羽蛇,他在空中灵巧变幻着身影,紫庭境的凌虚踏空让他在小范围内的进攻好似闪烁。
那条羽蛇在长期的围攻之下已是伤痕累累,振动的双翅再难支撑起它巨大的身形。
众人的软磨硬泡之下,那头曾经凶名赫赫,如今却只有半步紫庭的上古生灵甩着纺锤形的头颅,张开血盆大口痛苦地嘶吼着,它撞击着神殿的墙壁,本能地想要逃离,按神殿的墙壁太厚,它反而是将自己的鳞片又撞碎了不少。
明廊没有正面交锋,虽然他的境界要比这头羽蛇更高,但古代生灵的境界想来不能用通俗意义衡量,最初的战斗里,他也吃了不少的亏。
若不是这头愚蠢的羽蛇将排名第一的异宝吞入腹中逃逸,他是不会选择与它正面对敌的。
这一路而来,他大概搜寻到了四件灵宝。
这四件灵宝虽也不俗,但对他而言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已许诺,到时候得到了排名第一的异宝,它便会将这四件灵宝分发给其他人当做帮忙牵引羽蛇的酬劳。
混战之中,宁小龄的目光始终在看那头羽蛇。
她发现这头羽蛇不太对劲,它的战斗没有任何逻辑,所有的攻击全部都是凭借最原始的本能,这与传说拥有高度智慧的羽蛇种族并不相符……
难道镇压太久,如今这头羽蛇已成了行尸走肉了么?
她正这样想着,天空中,雷声炸起,突兀出现的剑光像是紫色的电流,垂着劈落。
两边的墙壁上,溢出的电丝蜘蛛网般攀了上去,溅射出大量的灰尘。
剑气当空落下。
那是明廊的剑。
他在空中蓄势已久,在羽蛇发疯的时间里,他避其锋芒,如今羽蛇再次显露颓势,他的剑便毫不犹豫地落了下来。
数道气流随着紫色的雷电一柄斩落,雷电的边缘,隐隐带着幽冥的黑色。
明廊的剑斩上了白蛇的鳞甲,迸溅出一连串紫红相交的火花,他的身体踩在了蛇的身躯上,压着它向下坠去,白蛇张开血盆大口,想要扇动翅膀去拍落这个黏附在七寸处的寄生虫。
但其余弟子也扑了上去,他们同样不再遮掩实力,五花八门的手段一并使出,钢铁打在了这头挣破封印不久的羽蛇身上,蛇羽和碎鳞在惨叫声中飞溅着。
明廊将剑扎在它的身体里。
力量灌输到了手臂上。
嗤得一声,剑没入了蛇的血肉中。
白蛇的惨叫声撕心裂肺。
神殿震颤,蛇悲痛的啸声化作了扑面的大风。
宁小龄的身影被甩动的蛇尾震退。
而上方,明廊已用剑刺如蛇肉,向着侧面拖曳,直接将羽蛇开膛破肚。
这头属于冥君后裔的生灵就这样倒塌了下来。
明廊身影落地。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又看了眼地上巨大的尸体,生出了一种不真实之感。
这头羽蛇并不算强大,若是师叔他们来,早就可以将其斩杀,为何偏偏选择镇压在白蛇谷呢?
许是年岁太过久远,师叔们都忘了这件事吧。
他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便拿出了剑,淬上锋锐的剑气,剖开了羽蛇的腹部,从中取出了那件排行第一的灵宝——招魂幡。
这招魂幡与江湖上那些骗子所用的截然不同。
它只要在挥动,便能招来方圆数百里内所有的恶灵,并让它们听从自己的指令,夜间舞幡之时,阴风动壑,场面壮观。
明廊用剑火燎去了招魂幡上那些羽蛇腹中带出的,恶心的黏液。
他看着崭新的招魂幡,终于松了口气。
“恭喜明廊师兄。”其余弟子也纷纷祝贺。
此处灵谷大比,魁首注定是明廊的了。
没有人注意到,宁小龄始终盯着那个招魂幡,甚至偷偷咽了口口水。
但宁小龄亦有自知之明,她如今长命上境的实力,若要与明廊为敌,相当于是将自己小松鼠一样积攒起来的灵宝拱手相让了。
当然,若是那些被她打劫的弟子听到了,肯定会对小松鼠这个可爱的称呼提出愤怒的质问。
明廊转过身,道:“这次猎杀,诸位也都功不可没,这是许诺你们的灵宝。”
他将四件灵宝分发给了四位弟子。
弟子们道了声谢。
这次诛杀羽蛇,应该也算是大功一件的。
明廊望向了宁小龄,略带歉意道:“我只寻到了四件,稍后出去了,我再寻一件给你。”
其他弟子对于他口中的“只”感到很是佩服,毕竟历史上寻到最多的,也不过找了五件而已。但宁小龄却不觉得任何违和,她甚至摆了摆手,安慰道:“还有半夜呢,师兄应该还能再找到些。”
“……”众人望向了宁小龄,心想这小姑娘果然是初出茅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宁小龄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她立刻扎紧了些布袋。
这个布袋有隔绝灵气的作用,长老们设计出这样的袋子,便是为了尽可能防止弟子们无端的争斗。毕竟掠夺要比搜寻容易得多。
坐在一旁的曲武也得了一件灵宝,他说道:“我没出什么力,却也得了一件,受之有愧。”
明廊道:“你受伤最重,理应拿的。”
曲武笑了笑,他忽然望向了宁小龄,看着她手中的断刀,颇有兴趣道:“师妹,你手中这柄刀能给我看看么?”
宁小龄道:“不给。”
曲武无奈地笑了笑:“师妹也太小气了些。”
宁小龄哼了一些,这可是她现在最稀罕的兵器。
宁小龄看着他手中的断剑,也无端地觉得熟悉,她问道:“那你的断剑能给我看看么?”
曲武很是大方:“当然可以。”
宁小龄接过了断剑,她放在手中打量了一会儿,手指摸着那个缺口,轻轻咦了一声。
明廊转身望向了那头羽蛇,思考着羽蛇的尸体该如何处理。
宁小龄瞳孔微缩……这缺口,好像和自己捡到的那个断剑恰好能拼接上!
白蛇谷……白蛇神谷……
她电光火石般回忆起了那场快被她遗忘了的战斗。
当时白蛇谷中发生过一次战斗,战斗痕迹虽在,但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截断剑的碎片。
“曲武师弟,你是第一次见到这羽蛇么?”宁小龄故作平静地问道。
曲武点头道:“当然,我比两位师兄还要后到。”
宁小龄轻轻地哦了一声,心中泛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缓缓抬起头,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师兄能给我看看你的锦囊袋子么?”
曲武微微眯起眼:“锦囊袋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宁小龄还在组织措辞,忽然间,她神色大变。
“小心!”宁小龄大声惊呼。
为时已晚。
又是嗤的一声。
明廊低下头,便看见一柄剑从自己胸口刺了出来。
那是一柄白色的骨剑。
曲武正立在他的身后。
骨剑是从他的袖中滑出的。
第两百六十二章:神殿战妖
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
骨剑刺入明廊的身体时,明廊正看着羽蛇的尸体,确认它没有一丁点生机,思考着后续的处理,心弦松懈。
就是这微微的放松,使得他没有反应过来背后的剑。
他哪怕曾预想过同门之间可能会厮杀夺宝,但若真正打得重伤,会被锦囊检测,直接取消资格。所以他并未多虑。
绞痛感像是拧着血肉的刀子,撕裂胸口。这一剑精准地刺入气海的部位,气海破损,灵力崩碎,这是短时间不可逆的伤口,明廊的惨叫声里,涌动的灵力掀起了大风,向着四面八方吹去。
“师弟,你在做什么?!”有人疾声大呼。
宁小龄大声喝道:“他不是曲武!快走。”
明廊没有犹豫,拘灵上身,那是一个金甲武将,先前他很少暴露出自己的灵,现在他无法再藏私,金甲武将的法相浮出躯体之时,一条通体纯黑的鲤鱼也跃了出来,那头鲤鱼像是用水墨画成的,身躯一震间空间也随之震颤。
这是明廊的先天灵。
生死攸关之际,如后天灵般俯身的武将之灵连同先天灵黑鲤一同跃出,向着曲武撞了过去。
曲武境界还无法达到碾压般的高度,他也暂时避其锋芒,收回骨剑左右格去明廊爆发式的进攻,一片片白色的鳞在他面前凌空凝成,形成了一座座盾甲,将明廊的反击尽数吸收。
明廊捂着胸口,他来不及去调理伤势,只好用强硬的手段暂时堵死气海的泄露,他飞速转身,转身之际同时拔剑,剑气吞吐而出,瞬间扩张,转眼间已充斥了大半个内殿。
曲武毫不相让,他斩破了那些迎面而来的气流,接着蓄力一剑向前刺去,剑气幻成了白蛇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明廊。
两人的中间,虚空塌陷。白与黑的光撞击纠缠,刮起的强风里,其余弟子连忙后退,结出法阵护住自己的安危。
一个小姑娘却是被这瞬间发生的一切吓傻了,她盯着那头白蛇,立在原地,身子颤栗,迈不开脚步。
颇有侠义心肠的宁小龄冲了过去,在气流到来之前挽住了少女的腰肢,将她拉到了后方,瞬间结出了一片剑域挡在了两人面前。
剑气的冲击波过去之后,小姑娘这才反应了过来,她抱着宁小龄的手臂,支支吾吾道:“谢……谢谢你。”
宁小龄看了一眼身后,她轻咬嘴唇,道:“大恩不言谢……这样,你帮我看着这些东西,里面虽不是灵宝,但也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许弄丢了!听到了吗!”
小姑娘心想自己虽然胆子不大但也不傻啊,这个布袋子里这么鼓囊,怎么可能是灵宝?
“好!”小姑娘答应了下来。
宁小龄解下了系发的头绳,将大布袋绑紧,递给了这个少女。
少女接过布袋,呀地叫了一声,“怎么这么沉啊。”
“总之看好了,不许打开也不许给别人,要不然我可会打你的哦。”宁小龄认真嘱咐道。
少女扯这这个大袋子,心想这灵谷是有什么珍贵矿藏么?别人是来寻宝的,你是你来挖矿的……这位小师姐真是另辟蹊径的野路子。
她点了点头。
宁小龄回过了身。
身后,那次对撞的余波已经结束。
明廊落败,被弹撞在墙壁上,武将和黑鱼一同破碎,随着他的身影缓缓滑落,坠到了羽蛇的残躯中。幸亏那头羽蛇已真正死去,否则他立刻便会葬身蛇腹。
曲武立在石阶上,他抹去了唇角的血,微微一笑。
明廊是紫庭境,他亦刚刚重新踏回紫庭。
“你……究竟是什么人?”明廊带血的手扶着蛇鳞,他艰难起身,气海是撕痛感像是一只摁着天灵盖的手。
“它是白蛇。”
宁小龄的声音响起。
她已拔出了手中的断刃,刃锋直指曲武所立的方向。
白蛇?
其余躲在墙边,正在考虑进退的弟子们心中悚然。
曲武看着宁小龄,他并未急着进攻,收起了剑,微笑问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宁小龄盯着他,一边寻找着他动作的破绽,一边不急不缓解释道:“我路过白蛇谷的时候,恰好听到了一阵短促的战斗声,但我找到战斗的发生地时,那里只有一滩血迹,我找了一番,也只寻到了一小截断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当时猜测,是有弟子在那里遇到了袭击,一击便被打败,然后打开锦囊逃出了灵谷……但我刚刚才发现,你的断剑和我捡到的,恰好能拼合在一起。”
“以你展露出来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毫无痕迹地走出白蛇神谷……你是白蛇的妖灵,你夺了曲武的断剑,伪装成他的样子,但锦囊却无法伪装。当然,最先让我起疑的,是先前杀死那头羽蛇时,你一直在呕血,明明你出大殿时,伤势根本没有这么重,可后面你明明在调养,伤势反而更重了。”
宁小龄平静地说着。
众人听着,面面相觑,他们立刻想到,先前那头羽蛇大脑被食脑虫吞噬了一样,它的攻击毫无逻辑,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
原来这头羽蛇抛弃了自己的身躯,伪装成了少年模样!
真正的魔鬼原来离他们这么近……众人背脊发寒。
曲武看着她,伸手抹去了唇角的血,微笑道:“你很聪明,你说了这么多,是想给明廊拖时间让他恢复?呵,别痴心妄想了,他的伤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无法复原……啊,不对,今夜就能复原,因为尸体不会受伤。”
宁小龄手中的刀刃亮起了红芒,她盯着曲武,冷冷道:“我还是不明白。之前我对你只是怀疑,哪怕说出来你也可以解释,为何要突然动手闹个鱼死网破?你虽是紫庭境,但古灵宗的师叔长老杀你可并不困难。”
曲武说道:“原本我是想一直装下去的,等出了灵谷再想方设法逃走,但是……”
他盯着宁小龄,神色幽幽:“但是你出现了。”
“我?”宁小龄不解。
曲武看着她手中的断刃,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真的不确定,究竟是哪位神君大人垂帘于我,将所有的生机在同一日一股脑地送到了我的面前……”
宁小龄握紧了手中的断刃。
纤细的断刃上,猩红的光芒好似冥府中点亮的灯笼。
曲武看着断刃的光,如同思乡之人望着月亮:“你可知道你手中握着的是什么?”
宁小龄轻轻摇头,她知道这柄刀来历不俗。
曲武笑了起来,他的笑不再像是人的笑,更像是蛇在黑夜中颤动尾巴,发出的阵阵哭声。
“这是冥君大人的佩剑之一……神荼,它虽已不完整了,但还是很感谢你替我将它拔出来,有了它之后……呵,除了那个女人,再没有人可以找到我。”
……
曲武尖锐的笑声令得大殿颤栗,他看着羽蛇躺在地上的尸体,露出了悲恸之色。
那是过去的自己。
只要夺过这柄断刃,他便能重新书写属于自己的,崭新的传奇。
这尖锐的笑声让其余四位弟子肝胆俱裂,有一个男弟子再难忍受这种压迫感,朝着大殿之外撒腿就跑。
有人更是直接放弃了灵谷大比,打开锦囊想要逃走。
曲武均没有做阻拦。
因为他知道,如今的奈何桥已是断头路,这片宫殿也隐藏在海一样的幽灵之雾里,锦囊的联系也已与外面切得干干净净。
这是一片封禁之地,无人可以逃生。
宁小龄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临河城。
但临河城时,自己前面站的是师兄和襄儿姐姐,怎么看怎么有安全感,如今自己右边是身负重伤无力再战的明廊,后面是躲在大布袋后仓鼠般瑟瑟发抖的少女,其余三位弟子也是惧得心魂震颤到处乱跑再无斗志。
不知不觉里,危难来临时,自己已是站在最前方的人了。
“我不知道神荼是什么,但它用着称手,所以我不会给你。”宁小龄平静地说着,她的体内,气海旋转,灵力喷薄,剑意与幽冥之气流泻全身,蔚为壮观。
曲武看着她这气象,并无惊慌之色。
他知道这个少女的长命境颇为不俗,但他的紫庭境亦不普通。
大殿忽然变得空旷。
光亮了起来。
来时的道路上,幽冥的雾气水一般涌了起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宁小龄嗅到了一丝杀机。
她不再犹豫,脚步后撤,娇小的身躯崩成了一张弓,她双手握着刀刃,缓缓拧转着手臂,收至右颊之侧,剑刃的光将她的眼眸也照得幽红。
曲武握着骨剑,身子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躲在布袋后背的少女只觉得眼前光暗一闪。
宁小龄猎豹般紧绷的身躯骤然发动,红光白裳拖成连绵的残影,握在身子右侧的刀刃旋转,向前递去,刀尖破风,白色的细长气流螺旋般扩散。
她的身体好似一柄掷出的长枪!
曲武某种异色闪过,瞬间平静。
神荼虽是一柄绝世之刃,可惜这个小姑娘还未掌握使用它的方法。
宁小龄手握神荼断刃扑来之际,曲武身影骤动,手中的骨剑同样挥出了连绵的影。曲武挥剑一打,拍向了宁小龄的头颅。
骨剑来势凶猛,宁小龄被迫中途变招,右手持剑向外分拂,与斩来的骨剑相撞。
清脆的撞击声里,火光擦出。
宁小龄撞开了骨剑,虎口虽震得发麻,但她依旧用尽全力,握着刀对着曲武当头劈下。
神荼纤细的刀刃在空中斩出了一道血红的弧。
曲武手持骨剑凌空去挡,与此同时,他左边的袖子里,也有利刃滑出,悄无声息地刺向了宁小龄的小腹。
宁小龄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她手腕一抖,震去了黏着自己刀锋的剑,同时身影向后稍撤,避开骨剑的锋芒。
“你的身上好像有熟悉的气息。”曲武看着剑火消失的位置,眼眸眯起。
宁小龄躲过了一击,足尖点地,振衣卸力,她全神贯注,时刻搜寻着对方的破绽,根本没有说话的心思。
曲武一边说着,一边手握骨剑挥臂一甩,这骨剑宛若回旋的十字镖,在空中划过一个巧妙而凌厉的弧线撞向了宁小龄。
宁小龄握着神荼,将其收至身前,格挡住这飞来的一击。
骨剑再次被弹开。
她向后撤了一小步。
来不及调息,曲武一手操控着飞行的骨剑,另一手随着身影闪烁,做出了一个行云流水的劈砍动作。
刹那间,两道身影再次撞到了一起。
宁小龄睁开剑目,持着剑刃左右不停地格挡,她所用的,都是谕剑天宗时学来的招式。
古灵宗的灵术和剑招她虽也有刻苦练习,但真正的生死时刻,她能信任的,只有那些师父和师兄教的剑招。
剑与刀飞速交击碰撞着,火花在撞击声中一簇簇地绽开。
宁小龄屏着一口气,调动了几乎全部的精气神,凭借着剑目和知觉截住曲武剑的攻击,锋刃相撞,狂鸣不已,宁小龄在错乱的火光中连连后退,墙壁上她的影子显得有些踉跄。
曲武一边追击着,一边露出了贪婪的微笑,他叫声疯狂:“是这种气息……就是这种气息!你身上竟然有冥君散落的权柄……这般纯粹啊,难怪你能获得这把断刀……”
曲武的声音刺耳而尖锐,宁小龄疲于抵挡甚至无法听清,只有几个尖锐的音节刀一样割来,震得耳膜生疼。
两人境界悬殊,宁小龄哪怕用尽一切手段也只能做出暂时的压制,曲武的应对不慌不忙,只要她稍显颓势,狂风骤雨般的打击便接踵而至了。
钢铁的撞击声不停响起,宁小龄严防死守的刀风终于被斩出了一丝空隙,曲武持剑切入,剑背打中了宁小龄的肩膀,直接将她的身影打飞了出去。
宁小龄右肩剧痛,险些握不住刀刃。
“可惜了可惜了。”曲武看着她,微笑着将剑递了过来:“你身负难以想象的巨大气运,可惜这气运你留不住,只能留作我的嫁衣!”
宁小龄的剑招在方才连绵的交锋里用尽,接下来若是再用定会被轻易破解,但生死攸关里,她的心弦紧绷,脑海中怎么也回想不起其他东西。
曲武身子飘起,像是空中灵巧飞舞的羽蛇。
它被镇压在白蛇谷的几百年里,耗费了巨大的毅力,承受了无尽的痛苦,才终于将神识从身体中剥离,化作了独立的妖灵。
这副身躯虽远远没有羽蛇覆满鳞片的躯体强大,但足够灵活,穿梭幽冥来去自如。
曲武步步紧逼,一点点耗尽她的力量,就像是这些人类弟子对着自己本体做的……消磨力气,剥鳞割肉,残忍虐杀。
当然,他此刻没有太多的时间,古灵宗终究有几个怪物,若是让他们发现了此处的动静,那自己的努力便要前功尽弃,他要快速杀死宁小龄,吸收权柄碎片,夺取神荼之刃,遁入黄泉地脉,顺着它逃出生天。
布袋后面的少女打开了自己的锦囊,发现根本无法离开,她心中涌现出绝望的情绪。
她听着刀刃尖锐的撞响,捂紧了耳朵,目光悄悄地探出,看着宁小龄一眼。
这个小师姐确实厉害,哪怕境界相差悬殊,但依旧凭借着各种诡异的剑招和身法与他周旋着。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宁小龄被杀死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也知道,这个师妹若被杀死,接下来就轮到他们了,可是他们围绕在幽冥的雾气里,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勇气。
叮!
宁小龄身体再次被狂暴的剑风掀飞。
她踉跄落地,鲜血从白裙后渗出。
她手腕震得麻痹。
曲武淡然地笑着,骨剑破风斩落。
吱吱!
白光一闪而过,撞向了曲武的面前。
“先天灵?”曲武神色微异,他反应了过来,对着先天灵偷袭的轨迹挥剑横斩。
雪狐在空中跳跃闪避,踩上了剑刃,借力一蹬,亮出爪子挠向了他的眼睛。
曲武脸色变了。
这并非神情的改变,而是由人脸变成了蛇脸。
铁一般坚硬的鳞片瞬间覆满脸颊。
雪狐的利爪未能破甲,然后被曲武一把抓起,捏碎,化作星星点点的灵力,重新飞回宁小龄的紫庭里。
宁小龄也觉得自己的先天灵好生可怜。
自从养出来后,就没有遇到过什么正常的能打得过的对手。
这先天灵虽给她争取了些时间,但也让她承受了反噬,对于大局于事无补。
曲武旋舞着双刃扑来。
宁小龄被撞得不停后退,身上添了许许多多的伤口。
曲武再要发动致命一击时,羽蛇尸体的方向,一道宛若灰线的剑向着太阳穴的方向刺来。
明廊按着眉心,艰难起身,递出了此剑。
曲武以覆鳞的手去接这一剑,身影微顿,宁小龄脚步点地后撤,惊险地躲过了这劈下的一剑。
“还没死?”曲武捏碎这道飞剑,盯着明廊,冷冷说话。
而宁小龄则向着布袋的方向跑去。
“你……你干什么啊!别把他引过来啊!”少女大惊失色,心想完了,这小师姐的架势肯定是要和自己玉石俱焚的。
宁小龄在她身边站定。
“让开。”她说。
少女求之不得,乖乖让出了身子。
曲武看向了她,微微蹙眉。
宁小龄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伤势,道:“是你逼我的。”
曲武好奇问道:“你还有绝招?”
宁小龄一把撤去了系着布袋的线。
莫说是曲武,哪怕是奄奄一息的明廊都吃了一惊。
布袋打开,里面杂七杂八地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灵宝。
旁边的小姑娘看傻了。
只见宁小龄抓起了珍贵的灵宝,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并抡了上去。
这是她与师兄共同的资产,扔的时候她心如刀绞。
心中的悲愤也化作了手上的力量,灵宝砸落,快若流星。
这些灵宝中有许多具有本就是攻击性的,它们大显神威了起来,剑气,阵法,剑锁,爆炸轰鸣,乱流涌动,五光十色……
它们像是愤怒的小鸟,接二连三地攻向了曲武。
“你……你是……”一个师兄看着漫天飞舞的灵宝,认出了她的身份:“你是宁小龄?!”
宁小龄颔首道:“还愣着干嘛!一起上,要不然我们都得死……”
宁小龄如今的名声之大仅次于明廊。
如今他们心中的老大倒下了,老二却还生龙活虎着……这一消息给了他们莫名的勇气。
弟子们心想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这才鼓起了勇气,提着剑也冲了上去。
宁小龄身边的少女则偷偷跑向了明廊的方向。
她脑子不笨,知道唯有治好明廊的伤势才有可能绝地求胜。
明廊却虚弱地摇了摇头。
他的状况已越来越差,出不了几剑便要彻底昏迷过去。
修道十余载的意气风发和豪言壮志即将尽数成空,他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绝望。
另一边,宁小龄鼓囊囊的袋子也越来越瘪,她辛辛苦苦收集了一天的灵宝也即将用尽了……
她除了将窥命之眼带在身上预测祸福以外,所有的灵宝不管品阶高低皆砸出了一视同仁的气势。
最后一把幽命锁砸出。
幽灵锁在空中扩张开了巨大的影子,那影子背生四翼宛若魔鬼,以利爪钳向了曲武。
曲武双剑横竖一划,直接将这幽命锁斩断。
照顾明廊的少女又惊又惧,她鼓起勇气,抓起了招魂幡,大喊着朝着曲武冲了过去。
少女摇动旗幡。
大殿内阴风鼓动。
所有的,在这里死去的阴灵都重新苏醒,向着大殿的中心汇聚而来。
“不要!”宁小龄疾呼,想要打断。
但她的叫喊声被鬼哭声淹没。
曲武笑了起来。
他的脸化作了白蛇的模样。
蛇口撑到了最大,吸纳一切。
那些幽灵非但无法对他造成伤害,反而成了他的养料。
曲武仅有的伤势也开始复原。
他变得更加强大,谁还能杀他?
第两百六十三章:我自幽冥踏紫庭
“小丫头,多谢了。”曲武看着摇动招魂幡的少女,面带微笑地致以感谢。
少女面如死灰,她的手握杆不稳,旗幡啪地坠落在地,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曲武半悬于空,他的背后生出了黑色的羽翼。
无形的风平稳地托着他的身体,他手中的双剑以更快的速度旋舞起来,叮叮叮地弹去了其余弟子的联合压来的攻击,并且连消带打,以更强的剑意反击了回去,那三个夹击的弟子被曲武一剑震开,他们横二竖一地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受伤各有轻重。
宁小龄深深地沉了口气。
放眼望去,灵宝满地,宛若破铜烂铁。
她的身后也只有神殿厚重的墙壁,没有退路。
曲武不去看痛得满地打滚的弟子,他双手各自凌空虚握着一把骨剑,飘浮过满地残宝,向着宁小龄走了过去。
“宁……小龄?是这个名字么?”曲武笑了笑,他口中吐着信子,手指随意挥动,两柄剑绕身而舞,脸已化作白蛇的少年笑问道:“还有惊喜吗?”
宁小龄听着他的话语,紧绷的心弦却忽然松了许多。
她想着,若是师兄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会怎么做呢?
她想不出答案,所以干脆不多想了。
若真不幸魂归九泉,兴许奈何桥边,那身熟悉的白衣正等着自己,相逢见面,她可能还有机会说声师兄好久不见。
“没有惊喜了。”
没有惊喜,唯有相信手中的刀。
她说完之后便抿紧了唇,她双手握着细长的刀,黑柄红刃的刀正对着自己的中心。
少女神色专注。
但人生不是话本,意志力可以让人变强,却无法逾越鸿沟。
曲武看到宁小龄双手握刀向着自己冲来之时,便知道她败局已定。
宁小龄快步冲刺,凌空一跃,身子如悬崖边起飞的鸟,神荼瞬间高举过头顶,对着曲武猛地劈落。
圆弧的刀光像是晕开的月影。
周围聚来的幽冥雾气被瞬间劈散。
这道血红的刀光竟有几十丈长,从大殿的这头一直蔓延到了那一头。
这是几乎超越了长命境巅峰的一刀。
曲武身影被神荼的刀光锁住,但他凛然不惧,甚至迎刃而上。
神荼的剑刃固然坚硬,当他的骨剑却也是用羽蛇的翅骨打造而成的。所有现存的羽蛇都是当年冥君大人的后裔,冥君鳞片所化的刀刃,单从坚硬而言,也不会输这柄神刀太多。
更何况宁小龄只有区区长命。
曲武双剑合一,他握着剑,用一种好似武馆中断刀流的方式向上斩去。
那是过去冥府中的斩首术,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刀,但在地狱之中,却不知斩杀了多少背叛者的头颅。
他也背叛者……
合璧的剑向上空斩去,断裂的巨响声里,血红的刀意被凌空斩成了两截!
宁小龄拖着断裂的血影才一落地,曲武的剑便再次逼来。
曲武最初以为她不过是个空有境界没什么实战经验的小丫头,但他哪怕压了一整个境界,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她彻底打倒,这种韧性令人敬佩,但在生死战中意义不大。
其余倒在地上的弟子眼睁睁看着宁小龄飞速地落于了下风,曲武的剑越来越猛,一记记的撞击之后,直打得宁小龄刀光越来越淡。
明廊艰难起身,他用剑割开羽蛇的皮,饮着它的血,想要挽回一些力量。
他毕竟是紫庭境,哪怕气海被破,但方才的调息里,依旧恢复了不少力气。
明廊满口都是羽蛇腥味十足的血,他从血肉中抽出了铁剑,运转了一口灵力,带着幽紫色的雷电,向着曲武突袭而去。
曲武面色自若,他合二为一的骨剑再次分开,好似蝴蝶张开了合拢的翅膀。
曲武一剑推向了宁小龄,另一手握住了剑迎向了明廊。
明廊最关键的气海受损,他只能调动一口灵气,无法更换。所以他虽来势汹汹,第一剑甚至隐隐压制住了曲武,但他力量的递减也是断崖式的。
其余弟子纷纷拔剑而起,重整旗鼓围剿上去。
曲武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
当时也是无数幽冥族人拿着淬着雷火的刀刃砍向自己——它曾是他们的信仰的神明,被他们虔诚地供奉。
但那场天地大劫之后,一切都变了。
神殿被毁,部落分崩离析,它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被信奉者刀剑相向……
仇恨的种子在白蛇神谷中埋了数百年,罪恶的花绽如他背后展开的黑色羽翼。
不忍回忆……
他再次由人慢慢变成了羽蛇。
压抑体内的力量也开始膨胀释放。
骨剑当空斩切,线条凌厉交织。
宁小龄的刀光被渐渐打散。
明廊的一口灵气也已耗尽,他被一剑钉回墙壁,半昏半死。
其余弟子也根本造成不了有效的攻击。
再无人能逆转一切。
曲武觉得有些孤独。
他的身躯撑破了这身幻觉欺骗的草衣,精壮的肌肉一股股地爆发了出来,它的身后甚至长出了细长却有力的尾巴,而那对黑色的羽翼是从肩胛骨处生出的,它每次扇动,都会带出虚幻的羽刃。
半人半蛇,神性未灭。
这是久违的自由和力量。
一旁泪流满面的小姑娘看着明廊重伤不醒,看着宁小龄节节败退,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压抑,拎着手中的招魂幡冲了过去。
曲武看着她,淡淡笑道:“好丫头,看我抽不出空,你主动将这武器送过来了?”
说着,他伸出一掌,挡住了这杆旗。
生长着利爪的手握住旗杆的顶端一拧。
小姑娘浑身触电一般,身子麻痹,然后被震飞了出去。
曲武夺过了旗杆。
与此同时,宁小龄再也无法承受那骨剑的压迫,在挡住古剑巨舟撞岸般的一击后,身子也被冲击力压在了墙壁上。
灰尘簌簌落下,粘在了宁小龄凌乱的发间。
曲武握着招魂幡,看着那笔直的旗杆和光滑的杆面,微笑道:“不愧是幽冥道灵宗的神兵利器,材质构造皆属非凡。”
幽冥道灵宗……
那是古灵宗未改名之前的名字。
宁小龄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无力地握着断刃,疼痛消磨着斗志,她多希望抬起头能看到那个白衣的背影站在自己身前……可惜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曲武开始摇动旗幡,如胜利者凯旋而回。
阴风怒号,百鬼夜行。
灰雾之中,曾在这里死去的怨灵重新复苏,凝聚成型,乘雾而来。
这里是白蛇神殿的旧址,也是曾经的古战场,有数不尽的尸体在这里腐朽,坠入黄泉之中,它们虽已死去多年,灵智尽丧,但它们依旧沉睡在这片土地中,等待着有一天被唤醒。
曲武舞动着旗幡。
恶灵应命而来,越聚越多。
他张开血盆大口,将它们吞入体内。
羽蛇的身影越来越大,这些死灵重新化作了它的血肉,它只要一直这样吞噬下去,就能以亡灵为躯,成为真正穿梭于幽冥中的羽蛇之神。
这招魂幡的存在对他而言亦是天赐的灵宝。
但很快,曲武面色微变。
他发现,这个大殿中亡灵卷起的旋风不止一个。
在他的不远处,亦有一个风眼。
宁小龄立在风眼的正中央。
原本即将黯淡的神荼容纳了亡魂,重新绽放出了血光。
这对于宁小龄来说是意外之喜。
她能感受到,这柄刀正在逐渐地苏醒。
曲武眼眸眯起,杀意毕露。
先前那个小姑娘做出了给自己“送旗”的荒唐举动,没想到自己也做出了同样的事情。
曲武挥刀。
周围的恶灵风暴瞬息平息。
宁小龄立在原地,她手中的刀充斥着力量,那些力量也反哺着自身,让她的境界又隐约高了一些。
她从长命上境,一跃来到了长命巅峰,半步紫庭!
但这依旧没有意义。
因为曲武比她的提升更大,方才短短的时间里,他已从紫庭初境迈入了紫庭二层楼中。
曲武左右手稳稳当当地持着剑,那杆招魂幡立在他的身后,好似一面战旗。
他感受着身体里流动的力量。
血脉好似黄泉的水,骨肉宛若幽灵的魂。
“小丫头,我会带着你的刀还有你身体里的权柄碎片……成为新的冥君。”曲武幽幽开口,双刃划过完美的弧线,凌空下坠。
宁小龄没有去看他。
她看着自己手中发光的血刃。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刀黏在了自己的手上。
神荼连接着她的掌心,深入她的思维,撬动了她识海中所有的知识和修炼体系。
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要随着脑海中浮现的招式挥动了。
但那不是她的自我意识,而是刀在指挥她的身体。
这种感觉……人刀合一?
宁小龄觉得自己应该吃惊,但她做不到这种情绪。
她的情绪也被神荼控制了!
在曲武当空扑来的时候,神荼做出了自己的应对。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做了起来,灵力的协调,招式的选择都达到了她身体和剑术储备所能做到的完美。
曲武一惊。
第一次短兵相接,两人招式碰撞拆解,他竟落了下风。
宁小龄锐不可当的神刀精准地插入了自己剑术的空隙里,刺入鳞甲,挑起了一片沾着血肉的蛇鳞片。
曲武受伤之处飞速复原。
他神色认真了起来,挥舞着双剑,向着立在地面上的宁小龄斩去。
宁小龄先以隐息术躲避剑气的锁定,再以凌波步向前跃了半丈,这半丈恰好是曲武剑气的中心范围,接着她以古灵宗的幻定术稳住身形,再以天宗的砂雪秋妆二式承接起手,以白虹贯日式辅以幽冥灵术折身向着曲武的落点回刺过去。
这一系列复杂的操作,无论是招式的变幻还是灵脉的流转几乎都是一瞬间完成的。
这是正常修行者绝对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曲武被一击斩中了右肩,他的身影被迫侧滑了一段距离,然后用长尾撞击地面将身体支撑跃起,卸去了那一部分的力量。
宁小龄的断刀扭转方向,又杂糅着许多种剑术扑了过来。
曲武很快明白了问题的所在。
这柄刀……
“果然是一柄绝世名刀啊……”曲武笑意更盛,“可惜你不配拥有它。”
对于神荼的人刀合一,他并没有惊慌。
相反,这种刀剑硬碰硬的快感他已经多年未有过了,他的热血反而沸腾了起来。
力量周天旋转。
凭空而起的气流将他的身体托起,他修长的蛇躯更壮大了些,看上去宛若一条钢铁铸造的长鞭。
灰色的雾气里,无数涟漪火圈般漾开。
雷电交鸣声,亡灵悲啸声,剑刃撞击声,火焰瞬发声……凌乱斩切的线条里,两人的身影没入其中,万千的嘈杂汇聚成了狂潮。
小姑娘以及其他三位男弟子看着这里,情绪激动。
因为他们隐隐能感受到,这场战斗力,宁小龄隐隐与这个羽蛇恶魔平分秋色了!
幽冥的雾气被不停地撞开然后重新合拢。
剑刃划开的弧度像是云中的月。
红色的刀光,白色的剑气,他们斩切着,闪烁着,从地上一直打到了殿楼的房梁之上。
宁小龄的身影在房梁上不停地闪躲,伺机进攻。
曲武则挥霍着力量,用一力降十会的野蛮路子,不停地压榨着宁小龄的力量,而宁小龄造成的创伤虽也凌厉却绝不致命。
但这样也让曲武感到焦躁。
因为迟则生变,两人这样拖下去,若是被古灵宗的人察觉到端倪,那他真的要前功尽弃了!
奈何桥的禁制可以阻拦这些小家伙,但却拦不住那几个老东西。
房梁不停地坠落下来。
宁小龄很快失去了所有的落脚点,被迫重新落回地面。
杀意与风声一道当空坠落。
不等宁小龄仰头,神荼已经做出了反应。
宁小龄持刀迎上。
这一次,她用的,是一套前所未有的剑法。
那是古灵宗的心经灵术与谕剑天宗的内门剑法糅合而成的剑术!
宁小龄的气质也变了。
幽冥之气缕缕绕身,她清秀可爱的脸蛋上,翻出了淡淡的死气,那种死气将她本就白皙的脸衬得更加苍白。
“这种剑术……这种剑术……”这一刻,始终自信的曲武竟也忍不住呢喃自语起来:“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会羁灾之剑?这是谁教你的?”
宁小龄才不会回答,因为师兄告诉过她,坏人爱多说,高手总沉默。
她引以为金玉良言。
但她也因此知道了这个剑术的名字——羁灾之剑。
这是她思考了很久的题,后来被那个字很丑的好心人破解告知了。
羁灾……听上去就很强。
等到宁小龄真正使用了,她发现,这种剑术不仅是强悍,甚至可能就是专门为了镇杀羽蛇而设计的!
曲武所有的攻击轨迹都被这种剑术提前预测、封死,哪怕是他突如其来的甩尾都有应对的策略。
谕剑天宗的剑法以其截然不同的模样,焕发出了崭新的异彩。
碎甲、剥鳞、碎骨、斩首、剖尸……
宁小龄手中的刀光带着噬人的杀意,以行云流水的动作,向着曲武压了过去。
曲武并非不敌,而是他心里先生出了畏惧。
“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她难道还活着?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曲武操控着灵力,抵挡着少女接踵而来的扑杀。
宁小龄听着他喃喃不停的自语,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她是谁?”
“她是谁?你问她是谁?你是真的不知还是装的?”曲武忽然像是发了疯,他从被死死压制的招式中挣脱了出来,骨剑在一息之间挥出了许许多多的白色十字。
曲武靠着境界得天独厚的优势,很快扭转了占据,他的双剑狂劈猛砍着,愤怒地啸道:“她是背叛者……是祸端……是喜欢阴谋诡计的小人,她,她这样的人,胆敢擅自称皇!”
曲武把宁小龄想象成了她。
他利用心中的愤怒压下了本能的恐惧,重新占据了上风。
他立刻明白过来。
这个少女定是那个女人的亲传弟子……弟子只是弟子,她剑术再高,境界上而言,自己始终是实打实的碾压。
他只需要利用好自己的优势,慢慢将她拖死就好了。
自己的伤可以很快复原,她的则不行。
宁小龄也明白了这点。
手段尽出也赢不了么……
这就是长命与紫庭的差距啊。
宁小龄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白夫人。
要是师兄在就好了……
她感到了无力、遗憾、绝望,接着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正在慢慢地回到身体里!
这说明神荼对自己的影响也在减弱!
用不了多久,等到神荼与自己的联系被彻底切断,那她必死无疑。
紫庭……要是能迈入紫庭就好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境界距离紫庭不过一线了。
可是那一线她该怎么逾越过去?
“拔旗!”宁小龄对着下方狂吼道:“拔旗,招魂!!!”
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话。
曲武笑了起来:“想靠这个续命?痴心妄想……”
剑光划破上空。
宁小龄又对着下方怒吼了一句“招魂。”然后调动全部的力量向着曲武扑了过去。
她要截住他,给下面的人拖延时间。
下方的弟子面面相觑。
先前的场面他们是见过的。
魂幡舞动,白蛇得到的收益远远高于宁小龄。
这……
小龄师妹是疯了么?
他们谁也没有动。
上方,宁小龄的惨哼声传了过来。
刀剑撞响声令人心悸。
小姑娘率先大喊:“我相信小师姐!”
她先前做了许多个错误的决定,所以她也不怕犯错了!
大不了一起死。
她飞奔向了招魂幡,双手握住,铆足了劲要将它拔起。
可先前曲武将旗幡狠狠插入了地中,她现在的力气根本无法将其拔出。
她抬起头望向了其他人,生气道:“你们还在那里愣着干什么啊,快来帮忙啊,你们要眼睁睁看着小龄师姐被打死吗?”
其他三人对视一眼,用力点头,他们也跑了过来,加上了一把劲。
可那旗幡插得实在太死,他们三个人受伤又重,根本使不上全力。
旗幡纹丝不动。
上空,宁小龄已露出了明显的颓势。
刀刃与她的连接像是一课树,曲武的剑则是一记记砍上树干的斧头。
哪怕这棵树再巨大,也终有被拦腰斩断的时候。
宁小龄的羁灾之剑用尽。
她劈落的刀被曲武以双剑拦下,曲武蛇尾一甩,猛地打上了宁小龄的小腹。
少女的身子直接被抽飞出去,轰得一声里,她撞在了墙壁上,身子陷入破碎的墙体里。
曲武没有去理会那些拔旗的人。
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他甚至希望他们快点拔出旗,到时候某一幕发生的时候,他期待宁小龄那精彩而绝望的神情。
但他也不会去刻意地等。
宁小龄人刀合一的境界已被击溃,接下来便是虐杀了。
他看着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身躯,很是不满。
这些伤虽不致命,但跨境被伤实在丢人。
他想着这些,动作却一点不慢。
他将剑拧至右颊,身影弹射而出,如长枪投掷。
这是宁小龄的第一剑。
他打算用这一剑替她送终。
他带着剑刺入宁小龄被打入的墙体里。
少女的惨叫声震人心魄地响起。
鲜血裂涌而出。
“拔旗……”
她吐着血,声音已经微弱。
拔旗的小姑娘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她急的快哭出来了。
宁小龄的声音越来越虚无。
她还在奋力地抵抗着,实际上却和待宰的羊羔没有区别了。
宁小龄用刀死死地格着他的剑,护着紫庭气海的要害。
但她只能挡住一柄。
另一柄剑干净利落地送入了她的小腹里。
身体绞痛。
宁小龄抓住了他握剑的手,想将其推开。
但她的力量哪里是曲武的对手?
剑一点点刺入,即将贯穿她的小腹将她死死地钉在墙上。
大局已定。
曲武看着她,他已经可以想象出,在钉死她之后,剖开她的气海紫庭,亲自将冥君的权柄碎片提炼出来的场景了。
大殿中,小姑娘撕心裂肺地喊着:“你们用力啊……你们是不是男人啊,用力啊!!!”
其余三个弟子手臂上经络暴突,肌肉炸起。
他们也用尽了全力,可这根旗幡只是隐有松动,根本拔不出来。
宁小龄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都要死去。
“我也来吧……”
小姑娘的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明廊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踉踉跄跄地走来,沾满了血的手也搭在了招魂幡上。
小姑娘神色一震,立刻振作。
他们谁也没有废话。
“一、二、三……拔!”
四人齐齐大吼。
他们来自不同的四脉,却爆发出了同样的吼声。
咔擦!
招魂幡拔了出来。
小姑娘力量不稳,身子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感觉不到痛,只是再也忍不住眼泪,真的哭了出来。
其余人抓着杆子,竭力舞动起了招魂幡。
旗帜飘扬,不知是鼓舞还是送终。
幽冥之气涌来。
宁小龄被钉在了墙壁上,她浑身是血,小腹更被铁剑贯穿。
身后恶灵汹涌。
曲武没有理会,他叹气道:“你何其愚蠢啊……你难道不知道,入紫庭境有一场心魔劫么?到时候你浑身皆是茧衣,那茧寻常人刺不穿捅不透,但是我可以用神荼轻易贯穿,把你杀掉。”
宁小龄呕了一口血,她嘴唇翕动,似已说不出话来,喉咙口咯咯咯的声音像是在笑。
恶灵涌来。
宁小龄面如金纸。
曲武看着她的脸,露出了悲哀的神色。
生命最后的时刻迈入紫庭,有意义么?
宁小龄缓缓地抬起头。
曲武的神色陡然凝固了。
“怎么可能?!”
他失神大吼。
他明明感知到宁小龄已突破了那一线迈入了紫庭境中。
可为什么,她的身上一点没有结茧的迹象。
不可能?这是天地法则,无人可以违抗!
除非……
除非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心魔劫了!难道她是从紫庭堕境下来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曲武分明感知到她只是个普通少女啊……
曲武用尽全力,想要继续将剑推进,搅碎她的内脏,彻底将她杀死。
但剑却难以寸进。
“你的境界……”曲武的竖瞳凝成一线。
神荼重新泛起不祥的血芒。
奄奄一息的宁小龄扬起了血污模糊的小脸,她按住了曲武刺剑的手,狠狠一捏。
骨骼爆裂声猝然响起。
“我入紫庭了。”宁小龄唇角勾起,露出了艰难的、愉悦的、如释重负的笑。
……
……
(逆天小龄!)
(今天只有这章啦,因为白天有事出门,所以通宵写完了……书友萌国庆节、中秋节快乐呀!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与支持。)
第两百六十四章:灵谷大比落幕
三年前,赵国皇城的那场秋雨里,宁小龄被红尾老君魔种沁染,迈入了紫庭境中。
心魔劫时,宁长久以紫金神符勾连两人心神,进入了宁小龄的心魔劫中。
长街落雪,心魔斩去,白狐沉眠,雷劫消散。
她在紫庭境一晃而过,回归寻常。
但在天道的判断里,她已经迈入过紫庭境了。
心魔劫和天雷劫一个人只会经历一次。
如今魂幡摇动,恶灵来朝,神荼吸收的恶灵之力反哺自身,她终于再次冲出瓶颈,迈入了更广阔的,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聚集过来的恶灵发出了尖锐而低沉的悲啸。
它们早已失去了意识,此刻不过是灵质的聚合,但它们在靠近宁小龄时,依旧感受到了恐怖。
曲武听着恶鬼的哭声,他听得头皮发麻,覆在身上的鳞片齐齐打开,发出铁片碰撞般的噪声。
“我入紫庭了……”
宁小龄的话语好似怨者的低语,在他的耳畔久久不散。
他不知道宁小龄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的心中已经生出了强烈的不祥之感。
这个少女根本不是普通的修道者,她是背负着无数刀刃的刽子手,是继承了冥君一部分权柄的冥国来使。
先前自己压制了一个大境都未能将她速杀,如今宁小龄迈过紫庭,他又该怎么办?
骨骼的爆裂声再次响起。
宁小龄抬起拳头,照着他的胸口砸了过去。
瞬间聚集的白色鳞片像是一面护心镜。
宁小龄带血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护心的鳞片上,拳头碎甲之声在两人中间爆开,音波和拳风呈环状飞速扩散,而他们的中间,白光一闪,曲武的胸甲尽碎,身子被直愣愣地砸飞出去,哗得一声里,曲武黑翼大张,撕风而展,卷起的狂风将他的身影重新稳定。
他盯着墙壁之中披头散发的白裙少女,神色骇然。
宁小龄也静默地看着他,她再也没有说话,身上的气息也敛入了体内。
若是有人忽然看到这一幕,会觉得这是一幅描绘着神明黄昏之日的壁画。
花一样的少女被骨剑贯穿小腹,钉在墙壁上,血水顺着古旧的石墙脱落,填入墙壁刻纹的凹槽里,淡淡的、昏黄的光落在她的身上,幽冥的死气从她的发间散出,她清丽的容颜却没有半点痛苦,眼睛清澈,柔软的唇还带着微笑,这些微妙而美丽的神情浸染在肮脏的血污里,前方,不计其数的恶灵畏惧而虔诚地看着她,一如她的众臣。
宛若壁画的一幕活了过来。
宁小龄在一拳轰飞了曲武之后,她伸手按在了剑柄上,将它缓缓从小腹中抽离出来。
剑刃再次割过血肉,鲜血淋漓。
但对于修道者,尤其是迈入紫庭境的修道者而言,除了气海紫庭和心脏咽喉之外,其余地方皆算不得要害。
宁小龄很快止住了血。
细长的神荼弧度很小,它是近乎直刃的,所以此刻拿在手中更像是一把尺。
“你之前口中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宁小龄问道。
曲武深深地看着她,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和我装?”
宁小龄拔刃而起,道:“弱的时候才需要装,此刻我的问话是审讯。”
“审讯?”曲武哈哈大笑起来:“你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凡人,有什么资格审讯我?”
宁小龄的身影从墙壁中飘出,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指间还残留着模糊的血。
“我至少是完整的人,而你只是一个没有了身躯的残次品。”宁小龄看着地面上羽蛇的尸体,缓缓开口。
曲武蛇瞳紧眯,他握紧了手中的骨剑,内心中衡量着宁小龄的实力。
宁小龄初入紫庭,他怎么也是压了两楼的。
但他越来越觉得不祥。
宁小龄娇小的身躯里爆发出的力量超出了他的预计。
少女身影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虚空塌陷,猩红的刀光斩破虚空,落向了曲武的头顶。
曲武如常格挡,但这一次格挡,却将他坚硬的骨剑砍出了一个豁口。
诸灵退散。
雪白的狐狸在古殿中撑起了自己的法相。
它不再是过去那个幼崽,而是摇动着五尾的大狐,它摇动的尾巴像是跳动的白色焰火,在空中缓缓舒展,宁小龄持刀而立的身影裹在白狐的影中。
众人抬头看去。
因为雾气遮蔽的缘故,他们无法看清宁小龄此刻的形态,但仅仅是隔雾相看,他们的心脏便有一种被挤压的感觉了。
小姑娘一手捂着心脏缓解着压力,一边一眼不眨地痴痴抬头。
灰雾中,细长的刃身斩出了巨大的刀光,先前没有结束的决战再次灿烂地拉开了序幕。
一红一白的身影相撞。
刀与剑在碰撞的第一个刹那,整座大殿便开始摇晃起来。
宁小龄步入紫庭境后,许多她过去学习过但还未来得及参透的东西也都水到渠成了。
此刻她不止有一个大脑,这柄血刀神涂不知不觉间改变着她的思维。
白日里药王殿中药王的传承,也随着宁小龄迈入紫庭境,自然而然地参透,融入了她的识海里。
她的身体隐隐有了药炉的雏形。
等到这鼎药炉大成,那她便能和药王一样,以身作为药王殿,真正做到百毒不侵,逆转生死。
药炉转动,帮她飞快地恢复着伤势。
天空中暴风骤雨般的交击声越来越猛烈。
同为紫庭境,但宁小龄在成功晋升之后,战局彻底扭转,她对于曲武的攻势几乎是压倒性的。
她用的是羁灾之剑,这一套剑招在她的手中展现出了崭新的力量。
这个剑招的本身算不得强大,甚至和天谕剑经的强度相似。
但这剑招设计出来,便是专门对付这些羽蛇族的背叛者的。
羽蛇族受限于许多先天的因素,很多战斗的逻辑无法改变,被这套剑招抓得死死的。
曲武的招式被宁小龄压制,神荼在染了羽蛇之血后变得更加明亮,通透的刀身几乎要烧起来了。
鳞片破碎,血水飞溅,漆黑的羽毛缓缓飘坠。
神荼破风的啸声不停地响起。
宁小龄穿梭于空的身影刮出了无数的光线。
曲武伤势的修复速度已经赶不上宁小龄的破坏了。
他悬停空中,身体像是被刀用锋利的一面逆刮而过的鱼,鳞片剥落,血肉模糊。
“她难道死了?你是她的转世?”曲武也感受到了先前宁小龄所感受的绝望。
神荼太过强大,对于本就境界非凡的宁小龄更是如虎添翼。
它在白蛇神谷被镇压了这么久,做了上百年的努力。近日封印终于松动,他得以逃逸而出,附
身的计划原本没什么纰漏,偏偏遇到了这个小姑娘,她的手中又握着自己垂涎多年的神刀。
贪念最终吞噬了自己。
宁小龄听着他的问题,她一剑砸上了曲武的肩膀,将他的肩甲也震碎,拍到了地面上。
曲武挣扎着从地面中起身。
宁小龄却握住了骨剑,如审判之枪般当空落下。
这柄原属于他的骨剑,刺破血肉,切碎脊椎,将他钉回了地上。
“我不是谁的转世。”宁小龄看着曲武抽搐的蛇身,她回答了他的疑问:“我是宁小龄。千龄万代的龄。”
曲武双手握住刺破胸膛的骨剑,想将其拔出,宁小龄却已当空坠落,停在了他的身边。
“你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事么?”宁小龄问道。
曲武狞笑道:“你这死丫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想从我嘴里剽窃一点秘密?”
宁小龄认真道:“你们这些上古时期走过来的神灵,应该都埋着一肚子秘密,憋了这么多年,不会想找人诉说吗?这样死了不觉得遗憾吗?”
曲武怒道:“当然遗憾,那你放过我啊!”
宁小龄想了想道:“我肯定是要杀你的,你爱说不说。”
曲武有些震惊:“你要杀我,还要我临死之前替你数钱?”
偏偏他确实有许多想说的话语。
宁小龄强大的剑锁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无形的剑域展开,笼罩了他们。
宁小龄握着刀,走到了他的面前,刀刃指着他的咽喉。
他蛇一样的脸狰狞而丑陋。
“遗言。”宁小龄道。
曲武的喉咙口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他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告诉你一些也无妨……太古的初神无法被真正杀死,冥君还有办法复活,只是复生之后的冥君,很有可能沦为某些人的傀儡。”
“某些人?谁?”宁小龄问。
曲武道:“这个时候怎么这么蠢?当然是复生它的人啊……说来可笑,曾经世间最强大的生灵,却终有一日成为他人手中杀戮的兵器,哈哈哈……”
曲武的狂笑声在古殿中带起了一阵阵饱含血腥味的阴风。
宁小龄问:“谁要复生它?你口中的那个女人?”
“嗯。”曲武点头。
“她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她如今在幽冥道灵宗扮演着怎么样的身份,但她过去的名字是……”曲武蛇瞳眯起,陷入了回忆,缓缓开口:“木灵瞳。”
“木灵瞳?”宁小龄微微疑惑,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曲武不言。
宁小龄皱眉道:“遗言说完了?”
“是啊……”曲武缓缓开口,接着,他瞳孔骤然睁大,粗壮的手臂经络暴突,先前所有积攒下来的力量在这一刻尽数喷薄。
他身躯彻底蛇化,唯有一双手臂像是刀一样向着宁小龄刺去。
这是曲武最后拼死的反扑。
大殿摇晃,碎石雨一样落下。
宁小龄哪怕也有预料,但对于曲武猝然发动的攻击,她依旧未能躲过。
她的身子被羽蛇抽上,蛇尾一卷,死死绞紧。
羽蛇带着她冲向上方,似要同归于尽。
宁小龄却不惊慌。
蟒蛇杀死猎物靠的是绞死,但此刻它的力量根本不足压垮宁小龄骨骼,甚至连她的呼吸频率都无法改变。
升空之际,宁小龄将燃血的神荼刺入了它极长的颈中,脊椎被刺断,刀刃随着她手臂的转动切开了羽蛇的皮肉,喷溅而出的鲜血在她面前分开。
巨蛇升空而去的速度满了很多。
宁小龄从蛇躯中跃出,刀再次刺入它的下颌。
羽蛇已必死无疑。
临死之前,曲武发出了最后尖锐的笑声:“冥君和天藏,他们根本不像传说中说的那样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当初和天藏血战的另有其人……”
这是它最后说出的秘密。
这个秘密在越高的层次看来便越是惊世骇俗。
但宁小龄无动于衷,她只是隐约知道冥君和天藏是两尊太古大神。
而这个世界上也有另一种说法。
听到了神明秘密的人,都会受到神明降下的刑罚,秘密越大,刑罚便越重。
曲武说出了这个秘密,于是他面临的是死亡。
它最后的秘密是用聚音成线告知宁小龄的,这样便没有人能替她分担天罚了。
最终,它苟延残喘的头颅被宁小龄干净利落地一刀斩下。
头颅受力起飞,撞入了天花板,身躯脱力下坠,重新砸落在地。
尸首分离。
羽蛇彻底死去。
它的身躯连同之前那个硕大的,行尸走肉般的尸体一同消散。
宁小龄持着长刀立在原地,心中生出了怅然之感。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她。
“小龄师妹……”
他们都看到了这近乎鬼神乱战般的血腥场景。
他们此刻甚至无法分清,此刻这个头发乱糟糟,身上满是人血和蛇血的少女到底是人是妖。
宁小龄身子晃了晃,她拄刀而立,运转药王心诀替自己快速疗伤。
“它死了,放心。”宁小龄说道。
小姑娘做倒在地,她看着宁小龄的身影,已经流出了眼泪:“小龄师姐太帅了……”
宁小龄方才隐约听到了她大喊拔旗,赞许道:“你做得不错。”
小姑娘原本还担忧着自己先前胡乱用旗被秋后算账,现在终于如释重负:“我……我叫颜苑,多谢师姐的救命之恩!”
话音才落,她身边的三位师兄也一同行礼:“多谢师姐救命之恩。”
这一刻开始,宁小龄便是他们的大师姐了。
哪怕是明廊,在见识过方才修罗饮血般的场景之后,也心悦诚服了。
“大恩不言谢!”宁小龄洒然挥手。
四人面色微微古怪。
明廊盘膝而坐,他看着坑坑洼洼的地面,道:“我们还是尽快把这件事告诉师叔吧。”
宁小龄道:“嗯,但你们要答应我,关于我剑术的事要保密,至于为什么破紫庭境却没有渡劫,我会与师叔们解释的。”
另一个师兄连忙道:“我们会替小师姐保密的。”
宁小龄点了点头。
大殿开始坍塌。
颜苑惊慌道:“我们赶紧走吧,再不走要给这条大蛇陪葬了。”
“你们先走。”宁小龄一边说着,一边运转灵力拖住即将崩溃的大殿,然后从角落的碎石里刨出了一个皱巴巴的布带。
她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灵气暂失的灵宝一件件捡起来,塞回了布袋里。
这些可是她一整天上山下海打怪兽换来的
,她无比稀罕,怎么忍心看它们埋入灰烬中。
宁小龄风卷残云般掠过。
几位师兄目瞪口呆,比起宁小龄为何不用渡劫,她能在山谷里搜出这么多的东西才是令众人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奈何桥的禁制解除,大殿即将崩溃,皱巴巴的布袋子重新被撑满。
他们原本想逃,但已不必了。
天光投入峡谷。
灵谷大比结束,传送锦囊全部生效。
时辰到来时,他们连同灵宝一起出现在了灵谷之外。
负责灵谷大比的便是先前看着他们进入的老年和中年男子。
老人名为祝定,中年男子名为蒋仙。
灵谷大比结束,在场的十余位修行者都是坚持到最后的人,他们不仅可以得到自己搜罗的灵宝,还能依据名次获得额外的奖赏。
蒋仙看着十余个风尘仆仆的少年与少女。
很快,他注意到了明廊胸口的伤。
那个伤的位置……
紫庭!
蒋仙震惊无语,想不明白灵谷里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到明廊的。
老人祝定也看到了他的伤,他猜到了灵谷中发生了大事,打算评点完名次之后慢慢询问。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除了明廊和他身边的四个弟子,其他弟子望向宁小龄的目光都隐有敌意和怨怒。
宁小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算起来她也逛遍了整个峡谷,基本把遇到的弟子都抢劫了一遍。
当然,评定名次的方式很简单。
祝定看了一眼。
离开的时候,明廊扶着那面招魂幡,便被认定为是获得招魂幡的。
“明廊获得魁首。”蒋仙宣布道。
这是不出大家意料之外的事。
但明廊的脸色却变了,他看着招魂幡,道:“明廊受之有愧,这件灵宝应该赠与小龄……师姐的,只是先前结束得仓促,未能来得及。”
“嗯?”祝定皱眉。
其他人的关注点却在“小龄师姐”上。
明廊身为十脉公认的年轻一代大弟子,居然叫一个小师妹为师姐,最奇怪的是,他旁边的几个人也没觉得不对,反而帮腔起来:“小龄师姐于我们有大恩,若没有她,我们所有人都要葬身在绝地了……”
祝定看着明廊的伤,听着他们的话语,发现这件事或许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祝定眉头骤紧,道:“之后的功过赏罚之后再议,先按规矩来。”
其余弟子还有话说,却被祝定打断,道:“招魂幡在谁手上,谁便是魁首无疑,剩下的……恩?宁小龄,你有什么意见?”
只见宁小龄举起了手。
她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道:“师叔,一件招魂幡可以抵得过其余所有的灵宝吗?”
祝定摇头道:“当然抵不了,按照规矩,第一的灵宝约莫可以抵二十余件,只是这规矩定归定了,哪有人能寻得到二十……”
老人的话语渐渐停住了。
宁小龄将背在背上的布带解了下来。
那个布袋子鼓囊得几乎要被撑破了。
“这……”蒋仙看到了布袋露出的一角,感觉自己在做梦。
那布袋中全是各式各样的灵宝。
“时间不太够,就找了这么些……”宁小龄有些遗憾道。
若不是要打那头大蛇,她还能再在山里搜刮半夜。
“就……这些?就……”
蒋仙看着地上堆积的灵宝,他知道长辈无论如何不能在晚辈面前失态,但他依旧没有把持住自己的情绪,一边看着灵宝,一边看着师叔,不停摇头。
祝定同样惊住了。
先前他还在感慨,自己年轻的时候寻了五个珍惜灵宝,说起来也不算多,但几百年过去了,竟没有一个年轻人可以打破他的记录。
当然,这也与他掌管了灵谷大比,刻意增加了难度有关。
一个弟子能找到一件都是谢天谢地的事情了。
这些……
祝定没想到自己的老年生活还会受到这种冲击。
他捋着胡须,掏出了那本几乎如新的册子递给了蒋仙,让他帮着查一查灵谷大比的具体规则。
其余弟子看着那堆灵宝,他们一边震惊,一边从中寻找属于自己的一份。
宁小龄在一旁气势汹汹地站着。
蒋仙开始清点盘算,按着品阶计算最后的总分。
先前弄出第一的异宝可以抵二十余个普通异宝的规则是师叔随口定的,为的方便省力。因为这个规矩和拿了第一的灵宝便得了第一没区别。
但……
蒋仙一阵清点,最终叹息道:“第一还是明廊,你这些灵宝虽然加起来非常珍贵,但很可惜,距离招魂幡还差一点点,你要是能再随便多找一件就可以创造奇迹了……”
“这么多都不够么?”宁小龄也觉得吃惊。
蒋仙把册子递了过去:“不信你自己算。”
宁小龄哪里算得清,她蹙眉道:“真的只差一件?”
“是的。”蒋仙点头。
宁小龄将手伸到了脑后,将乱糟糟的长发薅到了前面,她循着记忆一顿摸索,从中摸出了一根发簪。
当时她捡到这根发簪的时候,嫌弃它品阶低,便随手插到了头发里。
她将这个发簪放到了小山般的灵宝上。
像是塔尖。
周围一片寂静。
蒋仙与祝定对视了一眼。
这个小姑娘不是他们一致认为凑个人数,保留些许御灵一脉尊严的么,怎么……
老人不停地捻着胡须,每次捻完,手上都能多出几根断须,宁小龄掏出最后一根发簪时,他的胡须便所剩无几了。
此子恐怖如斯……这是老人唯一的想法。
蒋仙看着她,心想原本祝贺明廊夺魁的木牌什么的都做好了,如今看来得全部砸了换上新的。
蒋仙合上了书本,他环视四周,缓缓开口,宣布道:“本次灵谷大比的魁首便是……”
对了……这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你叫什么名字啊?”先前她二十息才走出幽阁,蒋仙便对她没怎么关注了,此刻才发现,自己竟连她名字也不知道。
确实看走眼了啊……
宁小龄认真道:“我叫宁小龄,千龄万代的龄。”
说完之后,她又补了一句:“我师兄叫宁长久,长视久生的长久。”
……
……
(今天很晚才到家,太累了,凌晨应该更不了。明天尽量恢复双更~)
(感谢宗师乾坤万宇打赏的舵主!感谢血羽菌打赏的大侠!谢谢二位的打赏支持~大家国庆快乐呀。)
第两百六十五章:罪恶诗篇
“宁长久?”
听着很普通的名字啊……寓意倒是不错。弟子们虽不曾听说,却都在心里留了个印象。
宁小龄立在崖边,染血的裙裾当风舞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采奕奕,竟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祝定看着这个小姑娘,不知为何,他恍然间想起了宗门最深处挂着的那张画像。
她们明明一点都不像……
老人一手负后,一手搓着胡须,他悠长地叹了口气,叹息声像是游走于山谷的风,将那个女人的身影从脑海中轻轻抹去。
“本次灵谷大比魁首,宁小龄。”祝定深深地看了宁小龄一眼,宣布了结果。
宁小龄轻轻行礼,道:“多谢师叔。”
祝定看着她时垂握于手的长刀,眉头再次蹙紧:“你手中握的……”
宁小龄看着这柄与自己心意相连的刀,握得更紧了些,道:“这是我的刀。”
祝定问道:“你可知你这是什么刀?”
宁小龄有点担忧,生怕它会以宗门重宝物归原主的名义收缴回去。
她想了想,还是诚恳道:“据说是神荼。”
祝定确认了心中的想法,若非宁小龄将此刀拔出,他甚至要忘记这把刀尚供奉在幽阁之事了。
他苍老的道心泛起波澜:“那你可知道神荼是什么?”
宁小龄道:“据说是冥君大人的佩剑之一。”
祝定不解道:“你就一点都不吃惊……或者说害怕?”
宁小龄认真道:“师兄说过,人只需害怕未知,嗯……譬如境界高深无比的师叔站在我面前,我就不会觉得害怕,甚至会觉得很安全。因为我们都知道师叔不会害弟子。”
祝定微愣,旋即笑了起来:“是个妙人,不知我有生之年能不能见一见你那师兄。”
宁小龄心想虽然这话不是师兄说的,但是凡是自己觉得有道理的话语,前面加一个师兄说过准没错。
蒋仙在册子上登记了宁小龄的名字,感慨道:“想来你创下的历史,再过千年也很难被打破了。”
宁小龄小声嘀咕道:“上一个记录五个也不多呀……”
祝定笑容收敛,他看着宁小龄,神情严肃道:“小龄啊,你若是没有这柄刀,你搜五个试试?”
宁小龄冰雪聪明,立刻明白,记录定是这位师叔创下的。
祝定静神,他看着宁小龄,感慨着发问:“你今年多少岁?”
宁小龄道:“十七。”
祝定缓缓点头,道:“十七岁的紫庭境……唉,若是能再早两年,便堪称史无前例了。”
这句话从老人口中说出来平常,但是在其余弟子听来却是惊天霹雳。
他们能感受到宁小龄的气质变了许多,她临崖而立时,娇小可爱的模样里甚至有几分宗师的风度,那种气质混着她带血的衣裳,更似一个还未长成的女魔头。
但他们没有想到,宁小龄竟已迈入紫庭境中。
十七岁的紫庭境,放眼整个中土都是少有之事。
当然,后半句也让他们吃惊不已……古灵宗最年轻的紫庭境竟只有十五岁?那人是谁呢,为何过去从未听说过?
宁小龄平静道:“弟子修道讲究水到渠成,不刻意争快慢。”
祝定问道:“这话也是你师兄说的?”
宁小龄道:“这是小龄的……实话。”
先前被抢走了布袋的红裙少女听着她话语平淡地说这种话,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幸好自己不和宁小龄一个组,否则道心早晚被气碎了不可。
祝定看着她,点头道:“将来你也定是大才之人,若是觉得御灵一脉太小,我也可以帮你另寻名师,当然,老夫也恰好缺一个关门弟子。”
祝定是紫庭境巅峰的绝世高手,道法高妙,修为雄浑,在古灵宗中威望很高,能成为他的弟子是许多人梦寐以求之事。
十脉木堂的说灵先生虽擅长教书,但他们自身的境界不高,约莫都是长命上境,像明廊,在迈入紫庭之后,便已有几位修为高深的师叔开始暗中争夺收徒一事了。
许多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宁小龄想了想,摇头道:“谢谢师叔好意,我觉得我先生就挺好的。”
祝定也不勉强,他说道:“也好,尊敬师长是美德,你可以再跟着你先生多夯实夯实基础,等到你想明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蒋仙看着这个少女,他倒是发现了一个盲点:“宁小龄,你先前入谷之时,好像是长命境吧?”
“对呀。”
“那为何你破境没有引动天雷异象?”
祝定听了,这才发现自己灯下黑了,这般重要的事自己竟险些忘了。
他也好奇问道:“莫非你在入谷之前就已破境了?”
宁小龄摇了摇头,解释道:“三年前我曾在机缘巧合之下入过紫庭,若师叔不放心,我可以稍后与师叔细说。”
“三年前……”这是很简单的算术,但祝定还是掐了掐手指。
这位老师叔平日里始终和和气气,遇事波澜不惊,自诩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今日他才发现,原来还是自己年月活少了。
“从今天起,古灵宗最年轻的紫庭境,恐怕就是十四岁了。”祝定无奈地笑了起来。
其余弟子听着他们的话语,耳畔轰隆隆地响个不停,他们有羡慕的有仰慕的也有颓丧的,红裙少女听着他们气人的对话,剁着自己的小脚,道:“真能装……她师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
海国,龙母宴。
宁长久与陆嫁嫁被龙母接见是一天之后的事情了。
彩眷仙宫浮于海上,波光摇影,色彩华美,琉璃的仙柱是奇怪的沙漏撞,若海水是时间的长河,那它便是可以永存于历史中的艺术。
琴道第一是个抱琴的女子,她一袭紫衫长裙,步履婀娜,好似仙子凌波,那半罩面容的轻纱里,便隐约可见女子柔婉美丽的面容。
她是紫气门的女弟子,在海国也颇有名望,许多人来此宴会,也想一睹她的仙容。
但如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是不多。
众人纷纷望向了那对一身雪白的男女。
正是陆嫁嫁与宁长久。
陆嫁嫁的美与那位紫气门女弟子的美并不同,她像是一柄清绝傲世的剑,出于最清澈的水,淬于最纯净的火,于是澄澈清寒,无一不美,无一不让人惊心。
但让人气愤的是,她旁边那个棋道第一的少年,却握住了她本该不染纤尘的手。
一天里,他们的事迹早已传开了,但宁长久打败曹饶,下死不知名老头子这样的事,与这位白衣仙子击败剑阁七弟子柳合相比,影响力要小上许多,也就让人生出了他们并不般配的感觉。
很多人原本还有人希冀他们只是灵魂道侣,但他们身边跟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却打破了所有人最后的幻想。
小女孩一声声娘亲叫得真切,这位白衣仙子也平平淡淡地应了。
竟连孩子都有了……
只可惜他们得罪了剑阁,剑圣可是出了名的护短
,以后他们要是还敢在中土大摇大摆,想来是免不了剑阁暗中的绊子的。
宁长久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目光。
昨日柳合的出现也让他有些意外,但他意外的也只是柳合的剑意。
那种剑意有些熟悉,和四师姐修炼的剑体倒是颇像。
他虽知道陆嫁嫁是靠着大师姐的抽出的朱雀之羽扭转的战局,却也并未觉得不妥。
因为他很清楚,剑阁那种修炼方式虽强,但陆嫁嫁走的是真正人剑合一的道路,哪怕此刻稍逊对方,未来也总会更加长远。
“稍后见到龙母,关于恶的问题,你问还是我问?”陆嫁嫁聚音成线,悄悄问道。
宁长久附上了她的耳畔,道:“你若没有其他疑问,可以你来问。”
众目睽睽之下耳垂受袭,陆嫁嫁身子更紧绷了些,她悄悄地推开宁长久,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嗯。”最终,她不冷不淡应了一声。
宴会在丝竹乐舞到来了最**后,彩眷仙宫华美的穹顶上,光雨带着龙母的谕令一起飘落了下来。
光雨之中有六片最为华美的光。
它们像是信纸,蝴蝶似地飘到了六位魁首的面前。
他们将按着信纸的顺序一一登楼。
抱琴的仙子先行踩在海水凝成的阶梯上,登楼而去,步态优雅。
不多时,那位仙子便重新下了楼,她忍不住振出几声弦音,轻纱透着微笑,似对于龙母的回答很满意。
接下来,是“道”的魁首。
一个老人面带忧色地登楼,待他下楼时却是面容豁达,如遇良师知己。
接下来的几人亦是如此,下来之后对于龙母娘娘赞不绝口。
宁长久是最后第三个。
他拿着那封信,登上了海水凝成的阶梯,缓缓上楼。
邱月轻声问道:“爹爹想问什么呀?”
陆嫁嫁轻轻摇头,她对于此事同样好奇。
邱月道:“爹爹不会是想问关于我的事情吧?”
陆嫁嫁心绪微紧,她同样不信任这个小丫头,但以他们的修为,却也找不到任何能够证明这个小丫头身份不足的蛛丝马迹。听到小丫头问出这句话,她心中稍异,心想难道她在害怕么?或者说他们打晕她的事,其实她是知道的……
但邱月又道:“哎,我知道爹爹对我很好,他肯定是想问我的来历,然后把我送回家去……可是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哪里来的了呀。”
……
宁长久走过了海水的阶梯,他在一座宛若星空的幽华大殿里见到了龙母娘娘。
宁长久踏入大殿,便有一种熟悉感。
这个大殿的构筑是似曾相识的,当初断界城里,他在司命的星宫之中便见到过类似梦幻的场景。
如同当初一样,如今坐在彩眷仙宫最隐秘之处的,同样是个极美的女子。
海水涌动幻化的龙椅上,龙母斜坐着,她头顶带着珊瑚雕成的异状龙角,龙角参差,覆在她墨色的长发上,龙母肌肤如雪,情态犹似少女,一身长裙却是极尽奢美,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装饰品在上面构建了一片宝石铺成的银河。
寻常人见了龙母,难免心驰神遥,据说当初洛的楼主都对龙母倾心过。
但因为这一幕与当初见到司命时太像,所以宁长久忍不住对比了起来。
龙母的美终究穷尽了外物的铺张,比不得司命那般雪衣银发幽坐日晷的流影。
“见过龙母娘娘。”宁长久看上去很有礼貌。
龙母同样仪态端庄,她足下的星辰开始流动,微笑之间仙音流动:“恭喜宁公子夺得魁首,你可以放心问出你心中的疑问,此间唯有你我知道,我也能保证我所言定是实话,这是海国赠与的礼物。”
宁长久轻轻点头,他开门见山道:“您到底活了多少岁?”
仙宫沉静。
龙母娘娘缓缓开口,她微笑道:“你这样的问题可不礼貌呀。”
宁长久道:“先前我遇到一个下棋的老者,他告诉我娘娘活了远不止三百岁,所以我很好奇,您到底活了多久。”
龙母娘娘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周围流动的星辰重新静止,四面八方而去的光映得她美轮美奂。
“其余修道者问的皆是困扰终身的难题,而你却要将问题浪费在这上,以后不会后悔遗憾么?”龙母娘娘反而问道。
宁长久道:“我并无修道难题。”
龙母娘娘道:“若不是我眼睁睁看着你渡海而来,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洛派来的卧底了。”
宁长久皱眉道:“娘娘一直在看着我?”
龙母娘娘道:“海月楼船遭遇海难,我动用海河盘远观过一眼,感受到了两道强烈的剑气,一道便是你……没想到你果然来了。”
宁长久轻轻点头,他有种冲动,想要将问题改变为邱月的来历。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哪怕是龙母也无法真正回答这个疑问。
龙母娘娘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想知道这个?”
宁长久点了点头。
龙母娘娘面带微笑,道:“五百四十六岁。”
“我不会撒谎,这座仙宫与我一体,谎言可以骗其他人,却骗不了自己,若我说了谎,你脚下这条银河便会变得黯淡。”龙母娘娘补充了一句。
宁长久轻轻点头。
这与他原本预想的答案不同。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解答完了疑问,宁长久下了楼。
下一个是陆嫁嫁。
她见到了龙母。
多姿多彩的长裙落入她的眼眸,让她微微晃神。
“陆姑娘,听闻你打败了剑阁弟子……姑娘剑术之高令人心生敬佩,只是那位剑圣剑法虽强,气量可并不算大,今后的路,陆姑娘要多加小心了。”龙母娘娘微笑着开口。
星河漾碎,陆嫁嫁好似银河上的雪。
陆嫁嫁原本想问她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但生怕这个问题也算,终究没有开口。
她对于龙母娘娘的提醒表示感谢后,便也单刀直入地问道:“我想找一个人”
“哦?是谁?”
“‘恶’,他在哪里?”
龙母娘娘沉默良久。
她以手支着侧颊,轻声笑道:“你们不愧是夫妻呀,问的问题一样地让我难以回答。”
陆嫁嫁更好奇宁长久方才问的什么了。
龙母娘娘叹了口气,道:“关于‘恶’我确有耳闻,并且只以为是传说,那是一个全知之人,隐于中土大地,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他。”
陆嫁嫁问道:“连娘娘也不知道吗?”
龙母娘娘道:“我无法回答他的具体方位,但是这些年,我也得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传说,若你想改变问题,随时可以,若你不改,我也只好将我知道的告诉你。”
陆嫁嫁心中是挺想问一些小家子气的问题的,但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她也知分寸,道:“不改了。”
“真的?你就不想问一问,你那位夫君到底是更爱你,还是更爱其他女子?”龙母娘娘柔声笑道。
陆嫁嫁道:“告诉我有关于恶的事吧。”
“姑娘真是痴情呢。”龙母娘娘始终带着柔和的笑,她将关于‘恶’的传说一一道来:“恶是一个少年,一个存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少年,他喜欢穿黑衣服,明明人尽皆知,但所有人都想不起他……如果他真的存在,那他现在的状态应该不是很好。”
“只有这些?”陆嫁嫁有些失望。
龙母娘娘话语顿了顿,继续道:“若是没有猜错,恶是一对双胞胎中的一个,他还有一个妹妹。”
“妹妹?”
“嗯,他的妹妹在古籍中的记载名为‘诗’,诗情画意的诗,与象征罪孽的恶恰好相对,他们所代表的,是两个极端……这个故事若真要追溯,兴许可以追溯到创世神话,没有人知道真假。但……”
龙母凝思片刻,继续道:“但传闻里,五百多年前,恶与诗这对兄妹在人间露过一次面,并且和一位古神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之后恶便开始独自流浪。”
“独自流浪?”陆嫁嫁发现了重点。
“是的,诗要么已经死去,要么被人抓走,总之,这对兄妹分离了,恶还在中土流浪……很多五道境界的修行者都相信他的存在,但没有人知道哪个是他。”
星辰光辉依旧,说明龙母娘娘没有骗人。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龙母娘娘的话语微带歉意。
陆嫁嫁点头致谢。
她离开了彩眷仙宫。
龙母娘娘坐在海水涌成的王座上,狭长的眼眸轻轻阖上,她抿着色彩潋滟的唇,自语叹息:“怎么会问这些呢?幸好路已封死,可不要出岔子了……”
最后一人缓缓走入。
那人是法的魁首。
他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容貌年轻,却也说不上英俊,身上的气质和寻常高手并无太大的差异,所以哪怕得了法的魁首,也并未惹来太多侧目。
“褚先生,不曾想您也来了,上一次您赏脸来龙母宴还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吧……”龙母娘娘看着他,轻声笑道,手却揉着眉骨,显得很是头疼。
被称为褚先生的男子也笑了起来:“娘娘许久不见,风采卓绝依旧,难怪当年楼主大人见了您也曾动心。”
龙母娘娘微笑道:“我与楼主不过寻常的好友。”
褚先生道:“寻常?呵……你与楼主大人可称生死之交了。”
“生死之交……”龙母娘娘笑了起来:“怎么?终于要准备动手了吗?”
褚先生并未隐瞒,道:“颠寰宗封死了雪道,南州亦无退路,如今裂神之谷一切待续,只等楼主大人邀娘娘入谷了。”
龙母娘娘道:“你辛辛苦苦夺魁,便是为了与我说这个?”
褚先生道:“只是来通知娘娘一声,之后的事情,由不得您。”
龙母娘娘轻轻笑了起来,大殿之中,星辰汇聚的长河大海跌宕起伏,仿佛随时会有巨大的海兽从银河向浮现,一口将这个男子吞入腹中。
“洛……”龙母娘娘轻声叹息,她眼眸中流转出万种风情:“我的第一个孩子将是我自己……多讽刺啊,只是不知,到时候醒来的究竟是我,还是天藏呢?”
褚先生平静道:“这些事情不用龙母娘娘操心。”
足下银河海潮未平,像是龙母娘娘不安的情绪。
龙母娘娘的笑声在殿中回荡:“洛楼主何等大人物,怎么最后也逃不出那样的窠臼呢?复活复活……脑子里所想的永远只是那些早已死去的古神,却从未想过真正以自己的力量问鼎苍穹。所以他再怎么强,也永远强不过剑阁的那位。”
褚先生面不改色道:“因为世界残存的力量只有这些了啊……况且剑圣大人又如何呢?他能似如今这般强大,还不是因为自己也沦为了天道的附庸。”
“沦为天道附庸?”龙母娘娘眼睛眯起:“这话是楼主说的?”
褚先生淡然道:“我明明是夺魁者,怎么成了龙母娘娘问我问题了?”
龙母娘娘收拾了情绪,银河的海潮重新跌落。
“褚先生,请。”龙母娘娘缓缓打了个哈欠。
褚先生道:“先前那对白衣道侣,他们都问了什么?”
这是他的疑问。
龙母娘娘面露难色。
保守秘密是她所答应之事,回答客人任何的问题也是她所答应之事。
这般两难之境,她又该如何抉择呢?
……
……
彩眷仙宫的厢房里,陆嫁嫁将龙母娘娘的话语转告给了他。
“诗?”宁长久稍惊。
不知为何,一提到这个名字,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彩带飘飘,宛若仙人琢玉而成的身影——那个心魔劫中的小姑娘。
他并不确定自己的直觉准不准确。
五百多年前……
他想起了过去与那个小姑娘的对话。
时间似乎也能对上。
如果诗真的是她,那么她还记得恶么?又是谁将她囚禁在了心魔劫的幻境中,她口中那位掌柜的又是什么人?
许多疑问纷至沓来。
宁长久顺着那条虚无的脉络望去,好像在凝望一个盘踞着怪物的深渊。
陆嫁嫁微笑道:“又走神了?在想什么女人呀?”
宁长久看着她柔和倾着的唇,清丽的容颜不似过往那般清冷,微笑着还带着一种出尘的清媚,好似剑上无意映着的霞光,一生也不会看厌。
宁长久想着她白日里不苟言笑的清傲模样,心思如火,微笑道:“我还敢想谁呢?”
陆嫁嫁道:“龙母娘娘这般漂亮,还不够让你魂牵梦绕?”
宁长久道:“活了几百岁的老女人有什么好的?哪里有嫁嫁一半的美。”
邱月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很是期待后续的发展。
宁长久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清单和银子,递给了邱月,道:“小邱月,去彩楼里帮爹爹把这些东西买回来。”
邱月看着一连串的清单,也不傻,知道这是要支开自己。
她愤愤不平地离去。
温暖的烛光像是融化一切冰雪。
“师父想要做什么呀?”陆嫁嫁坐在床边,雪白的藕臂支着身子,眨了眨眼:“不会又要锻剑吧,徒儿今日可没做错什么。”
白日里清冷无双的女子笑容柔若春风。
宁长久见她偶尔露出的清媚情态,难以自持,故作平静地凑过身去,道:“徒儿今日夺了魁,自当好好奖励。”
“嗯?”陆嫁嫁眼眸眯起,身子微微后仰。
“有意见?”宁长久问。
陆嫁嫁长发散下,轻轻道:“徒儿哪敢忤逆师父呢?”
夜色无边。
烛光摇曳,红蜡淌落。
雪上开着梅瓣,下方的清溪碰碎声流响着飘向远方。
窗外的雪又落了下来。
彩眷仙宫的禁制已经解去,明日里便能看到海水冰封,仙宫覆雪的美景。
而这个古神沉眠的前夜,满天的大雪如常地凋零,似在书写着诗篇罪恶的序言。
第两百六十六章:十七岁
木堂中,头发花白的祝定坐在老式的木椅里,周围隔绝声音和术法的禁制已经开启。
宁小龄、颜苑、明廊以及其他三位男弟子围坐在老人身边,说起了灵谷这一天一夜里发生的事情。
“白蛇神谷里的那条螣蛇逃出来了?”祝定虽有猜测,但听到真相之后依旧微微吃惊。
宁小龄点头道:“我在偶然路过白蛇神谷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了动静,那时候应该已经逃出来许久了,一直在伺机而动。”
祝定皱着苍老的眼皮,回忆起了一些往事,道:“那个封印还是前代师祖设下的,按理说不该松动才是啊……难不成年久失修了?”
“师祖?”宁小龄问道:“师祖就是羽蛇口中的木灵瞳吗?”
“木灵瞳?”祝定皱眉道:“那条蛇提到这个名字了?”
“嗯!”宁小龄用力点头。
祝定问道:“它还说什么了吗?”
“它还说……”宁小龄犹豫了一会儿,隐瞒了最后的话语,只道:“它还说,冥君有可能会重新归来。”
祝定并未觉得奇怪,道:“神明本就是不死的。”
“那木灵瞳……”宁小龄想要继续问。
祝定解释道:“木灵瞳并非我们的开山祖师,却也是那一辈的人,但她很早之前便死了,据说是孤身一人深入幽冥地府然后再未归来,应是尸骨无存了。至于师祖……他自开山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宗门大殿里还有他的挂像。”
宁小龄点了点头。
祝定望向了其他人,道:“你们呢?那座白蛇神殿从地底拔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众人开始议论,校对时间,按照估算,白蛇神殿的诞生是在宁小龄在白蛇神谷偶遇战斗后一小时的事情。
至于那头羽蛇的来历,祝定所说的和白蛇神殿记载的类似:“所有的白蛇都是背叛者,它们瓜分了冥君的权柄,啃噬了冥君的残躯,然后逃逸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在后来的一场场劫难里,被其余觊觎冥君权柄的人再次杀死。那座白蛇神殿,原本就是记录这段历史和囚禁背叛者的。”
祝定一边说着,一边叹气起来:“关于白蛇神谷的时候,是我们考虑不周了,此事太过久远,连我都记不太清了,所幸有惊无险。”
宁小龄想着羽蛇最后的话语,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师叔,天藏的埋骨之地在哪里呀?”
这并非什么秘密,祝定也未隐瞒,道:“在洛所处的裂神谷,那是一片很大的遗迹荒原,洛便处于裂神谷的中央,当然,天藏埋骨之处的具体位置,恐怕只有洛的楼主知道。”
“那……”宁小龄犹豫着问道:“那类似天藏这样的大神要怎么样才能复活呢?”
祝定笑道:“我这已经开始等死的老头子哪里知道这些啊。”
宁小龄轻轻点头,又追问道:“天藏和冥君在上古时期是不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呀?”
祝定说道:“小龄啊,你要是对这段历史感兴趣,我可以让灵书馆的馆主给你慢慢讲,当然,最真实的历史,还是掌握在了四座神楼的手中,神楼真正开启的时候啊,遗迹之上会还原历史的画面,栩栩如生……那是中土真正的奇观。”
宁小龄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只是随口问问。”
祝定便也随口答道:“天藏和冥君当然是不死不休的敌人,据说当初玄泽大神便是被他们连累的啊。”
宁小龄没有追问更多的隐秘之事。
们又将灵谷中的事情核对了一遍。
祝定听着最后的那场战斗,看向宁小龄的目光又和蔼了几分,仿佛是在注视着自己的关门弟子了。
“当时小龄师姐可勇敢了,那头大蛇就这样张着嘴嗷地扑过来,小龄师姐直接用将贯穿了它的上颚,然后像是审判一样面不改色地砍下了它的翅膀,手臂,头颅……”颜苑说得异常兴奋。
宁小龄听着有些害怕,心想自己明明是师兄可爱的小师妹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了?
一定是神荼污染了自己……
才想到神荼,祝定便问了起来。
他的神色也严肃了许多。
这是他真正关心的事。
其余弟子看到了师叔的目光,也就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出去。很快,木堂中便只剩下一老一小两人了。
“说说你的来历吧……”老人靠在椅背上,双手扶着椅把,用着拉家常般的话语如常道。
宁小龄听着这句话,却隐约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她将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这就是我入紫庭的原因。”宁小龄说完了。
“五道妖狐?”老人缓缓开口,道:“你这人生经历倒是曲折传奇。”
宁小龄无奈道:“我也想过安稳的生活的呀。”
祝定看着她的眼睛,确认她先前的故事没有撒谎,才缓缓开口,继续问道:“那这柄刀呢,自幽阁建立以来,它便从未被人拔出,为何认了你当主人?”
宁小龄无辜道:“这样的神兵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哪里知道它在想什么?”
祝定并不认可这个解释,但他隐约猜到了原因——应是幽阁的冥将认可了此事。
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道:“白蛇逃出峡谷一事,未真正死人便算不得大事,但神荼事关重大……小龄,若还有其他细节,你最好还是不要有所隐瞒。”
宁小龄道:“师叔想知道什么,我都如实告知就是了。”
祝定问道:“你学习幽冥的道法,就是为了复活你的师兄?”
宁小龄轻轻点头。
老人怜悯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要不要打破她这个妄念,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宁小龄低下头,佯作没有看到他的眼神,定了定心,低声道:“我寻到那些灵宝靠的是神荼的指引,这样算不算作弊呀?会不会被没收灵宝呀?”
老人道:“这些都是你的机缘,我宗本就讲究命数天定,当然不至于掏不出二十余件灵宝。”
宁小龄又杞人忧天道:“对了,师叔,像羽蛇那样的怪物,至今还在觊觎冥君的遗产,若是冥府遗址被打开,会不会出事情呀……”
祝定道:“放心,冥府的遗址早就被封死了,打开它的方式只有祖师知道,哪怕是历代宗主都未能得到传承。”
“那不是永久失传了?”宁小龄放心了一些。
“说不定祖师还活着啊……总之,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祝定笑了笑,道:“不过以后你也是宗中名人了,按照规矩,宗中会答应你一个任意的要求,当然,不能太过分的。”
宁小龄不假思索道:“我想养猫。”
“这般简单的要求,会不会太浪费了些?”老人都觉得有些不值。
宁小龄道:“就这样吧。”
祝定道:“也好,野猫通幽,或许是个兆头。”
宁小龄还想说什么,一截手指却忽然点上了她的额头
猝不及防。
体内黄泉般的血脉骤然奔涌,似是拼命挣脱牢笼的野兽。
宁小龄想要反抗,老人却已收回了手指。
祝定从她额头中抽出了一缕灵气之丝,将其灌入了一个锦囊里,然后将它交到了宁小龄的手上,道:“你生而不凡,以后或许还会遇到很多奇怪的事,若再有危难,直接打开这个锦囊,师叔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宁小龄双手捧过锦囊,道:“多谢师叔。”
祝定道:“好了,灵谷我会亲自去一趟,若有其他发现我会告知于你,先回去吧,灵谷发生的事,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
宁小龄如释重负,带着锦囊转身离去。
她第一时间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她的伤势虽已恢复,但这一身血衣始终黏着肌肤,很是难受。
宁小龄烧开了一锅热水,倒入木桶之中。
雾气腾腾。
少女将染血的白裙从身上缓缓剥下。
血裙落地,如残红堆积。
她穿过雾气,纤细的小腿轻轻抬起,足趾稍扣,足尖轻点水面试了试温度,然后小脚没入,接着,整个身子也都沉入了水中。
沾染在身躯上的血污在热水中漾开。
黏着血与灰尘的长发也在水中散开。
芬芳细白的肌肤上,凝结着的水珠滑着柔和的曲线,勾勒着她的模样。
宁小龄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种平静好似枯坐在井底的尸骨抬头望着一成不变的夜空。
她伸出手,缓缓撩起了一掌心的水,自手臂上洒过,目光顺着指缝间的水流落下,清和平静。
尘埃洗尽,污垢拔除。
她生怕结疤的伤口泡得太软,并未逗留太久,在水声中走了出来,用毛绒绒的毯子擦干了身子,然后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单衣。
她走过墙壁上的半身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转过身,久违地看向了镜中的自己。
宁小龄此刻单衣未系,下裙未着,脸颊带着热气蒸出的红晕,湿漉漉秀发披在肩头。
她很久很久没有照镜子了。
所以她忽然觉得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
从波澜不惊到山川泛起,从雪脂无瑕到芳草萋萋,她在逐渐地长大,只是这之间,昔人已故。
“师兄,要等我呀。”宁小龄看着镜中的自己,认真道。
她深吸了口气,系好了衣裳,穿好了裙子,背着木头为鞘的神荼走到了门外。
这是紫庭境的,崭新的她。
她夺得灵谷大比魁首的消息还未真正传开,毕竟宣传木牌重做一遍也需要时间。
宁小龄率先将可以合法养猫的事情告诉了喻瑾。
喻瑾没心没肺,也不曾意识到宁小龄夺魁了,她对于光明正大养猫一事很是高兴,只因为这只白猫伤势恢复好之后,毛又长又顺,威风凛凛地像是小狮子,深得喻瑾的心。
她连忙带着宁小龄去将谛听接来木堂附近。
鱼王看上去胖了不少。
等到喻瑾暂时离开后,宁小龄蹲下身子,抓着它的后颈将它拎起,认真说道:“谛听,你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对吧?”
“喵呜。”鱼王微愣之后叫了一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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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七章:四方杀戮
鱼王叫了一声,心想这小丫头还是挺机灵的,这么短的时间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同寻常。
却听宁小龄继续道:“谛听,我就知道你是一只有志气的猫,之前抓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天赋非凡,是只可塑之猫。”
“……”鱼王沉默了一会儿。
宁小龄看着它忽然垮下的猫脸,以为它是没有斗志,安慰道:“你现在也算是古灵宗的正式弟子了,我们宗门弟子身体可以残缺,但心灵不行,你一定要有斗志,知道吗?”
鱼王听着她的循循善诱,心情更差了。
宁小龄道:“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训练你做很多事,包括修行,打架,送信,追踪,抓人……你一定要吃得住苦,知道吗?”
“喵呜……”鱼王心想这些东西还需要学吗?我教你还差不多。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喻瑾带着一碗小鱼干走来,放到了鱼王的面前,伸手帮它顺了顺毛,将说灵先生赠与的木牌子挂到了它的胸前,木牌上写着一个十二。
它算是这一脉的第十二位弟子了。
宁小龄道:“我在给它嘱咐一些宗门的规矩。”
喻瑾担忧道:“这猫看着这么傻,能听懂吗?”
“嗷……”鱼王暴怒。
喻瑾放下了盆,侧坐在木椅上,身后按着它的脑袋,将它埋入装满鱼干的盆子里,鱼王被迫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喻瑾好奇道:“对了,养猫这种事情,先生是怎么答应的啊?”
宁小龄疑惑道:“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啊?”喻瑾更奇怪了。
正说着话,外面也热闹了起来。
喻瑾探出脑袋向木堂外看了一眼,只见许多弟子都朝着这里走了过来。
喻瑾吓了一跳。
御灵一脉向来不景气,平日里除了自家弟子以外向来门可罗雀,哪会有其他宗门的弟子前来拜访啊……
而且他们这气势汹汹的,哪像是来拜访的,分明是一股打群架的架势啊。
“小龄!”喻瑾连忙关上了窗,焦急地望向了身边的少女,道:“小龄,灵谷大比的时候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呀?”
宁小龄点头道:“确实得罪了不少。”
喻瑾焦急道:“那怎么办呀?他们好像找上门了,我先前就和你说过了,名次低些没关系的,自己的安全最重要,你怎么就是不听。”
宁小龄倒是不慌张,问道:“都有谁来呀?”
喻瑾道:“我哪里认识呀,你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你自己不清楚吗?小龄,要不你先撑会,我去找说灵先生帮忙解围?”
说话间,敲门声已经响了起来。
喻瑾有些害怕地去敲门,她看着门外的男男女女们,道:“你们都是谁呀?我可是衣裳街喻家的大小姐,小龄师妹是我罩着的。”
他们连忙道:“喻师姐你误会了,我们是来恭贺宁师姐的。”
“宁师姐?你也有二十五岁往上了吧,喊小龄师姐?装什么嫩呀?”喻瑾不屑道。
他们面面相觑,道:“如今十脉弟子,哪还有不知道宁师姐的?她于我们皆有大恩,自当敬称,只是宗中不准以赠以金钱,我们便连忙去衣裳街快马加鞭定制了许多锦旗,以此聊表一些心意。”
一片片锦旗齐齐展开,鲜红一片。
半个时辰之后,宁小龄才终于将他们尽数劝走。
她有些苦恼,自己是宗中的大名人了,以后偷偷来远观自己风采的人想来也会络绎不绝。
喻瑾终于知道了她夺魁的消息,短暂地错愕后一下跳了起来,险些一把薅掉鱼王后颈的毛发。
鱼王凶了一下这个这个冒失的小姑娘,它可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所以并不吃惊,妖瞳中只有些赞许之色。
宁小龄看着墙壁上挂满的锦旗,一堆类似“幽冥之主”、“古灵宗最强师姐”、“霸龄天下”终于的旗子里还混着“妙手回春”,“天龄龄,地龄龄”之类凑数的。
宁小龄随手挑了几幅顺眼的打算以后给师兄看看,剩下的都送了喻瑾。
她心知自己初入紫庭,根基不稳,需要潜心修行,可不能被他们捧杀了……
木堂里,喻瑾抱着锦旗,满心欢喜地问这问那,鱼王趴在桌上打着瞌睡,宁小龄支着下巴默默规划着未来的修道之路,窗外的光照了进来,依循着木窗的轮廓,方方正正地在地板上留下明亮的图案。
时间悄然流逝,天渐入夜。
她原本以为灵谷大比之后,以后的修行之路会一直这般宁静。
但宁小龄没有想到,白蛇神谷一事背后暗藏的线,在不久之后将会露出它峥嵘的背脊,将短暂的平静骇然摧毁。
……
……
雪夜里,褚先生从覆雪的冰面上缓缓走过。
明天是龙母大宴的最后一日,但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所以要提前离开。
龙母娘娘最终还是选择说出了他们的问题。
彩眷仙宫的星辰没有随着龙母娘娘的话语而黯淡,便说明她说的是实话。
既然是实话,那这这对少年少女也是楼主口中必须杀的人。
他是洛的斩棘者之一,在神灵复苏之前,他们便要斩去一切有可能改变结局的变数。
这半年的时间里,已经有五位天赋异禀道法高深的修道者死去了,只因他们的命运轨迹有可能触及到洛的谋划。
不久之后,这对道侣的血也会染红冰海。
至于那位龙母娘娘……当她自囚于彩眷仙宫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插翅难道,让他奇怪的是,百年的压抑竟都没有将她真正逼疯。
他穿过了彩眷仙宫的高楼殿门。
寒风里,一只红头雪鹰破风而来。
褚先生伸出了手,雪鹰落在了他的掌上。
鹰腿没有信,信的内容是刻在鹰锐利的眼睛里的。
他盯着鹰瞳,注视了一会儿。
雪鹰重新破空飞回。
褚先生琢磨着先前鹰瞳中看到的信息,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八楼主竟要亲自出手?那女人究竟什么来头?”
……
洛共有十层楼,楼主隐于九楼,第十楼则是藏着历史的真正禁地。
其后的强弱自上而下排列
九楼之中,每一楼都镇有一柄古剑,那是各楼主人的佩剑,也是古楼承载的千年历史所划分的十个节点。
剑是刻度,也是划刻度的尺。
八楼主是多年前便已迈入五道的仙人,修为深不可测,当年剑圣大人也曾给过“剑出之后,天下土崩”的极高评价。
他是洛中仅次于楼主之人。
这中土除了神宗宗主级别的人物,还有谁值得他亲自去杀呢?
那个女人……
洛第一次追捕到她的踪迹是两个月前。
那是靠近雷国的一片荒原,寻仙者用仙器在那里捕捉到了一丝残余的,权柄的流动。
寻仙者起初不以为意,但他将这个权柄的波动传回了洛之后,洛举楼震惊。
那是一种崭新的波动,甚至填补了洛历史的某一片空白。
起初他们以为是神国的来使行走人间。
但那个神秘人的足迹却在越来越多的地方出现。
终于,洛在一个月前锁定了她。
那是一个黑袍银发,妖狐面具遮面的女子。
猎杀的计划很快制定了出来。
楼主筹谋大事,无法抽身,其余大人物在商议之后启动了镇仙之剑。
镇仙的落点是一片空旷的平原。
他们在平原上设置好了陷阱,依照原本的计划,将在千里之外漏过一面的女子,一步步地引入了设计好的陷阱里,八位洛的捧剑人隐于周围的各个村庄,拦截她重伤之后的所有退路,四位古灵宗邀来的长老伏于四野,等待她肉身破碎之后吸纳神魂。
镇仙之剑下,曾有五道境界的修道者引恨而亡,其神魂至今还拘押在古楼之中。
对于洛而言,整个中土除了剑阁、其余三楼和八宗宗主,其余人皆是可以随手捏死的蝼蚁。
那是一次声势浩大却悄无声息的猎杀。
一切也按着洛的计划进行着,银发墨袍的神秘女人被引入了平原。
捧剑人自八方而来,以命连成阵锁,将她囚困于中央片刻。
镇仙之剑如燃火的箭矢,自古楼射出,精准地投向了千里之外。
箭镞旋转着破开气流,箭羽燎着赤红色的火焰。
它是身侧,还有一连串小巧的飞剑。
这些飞剑既是为了稳定它飞行的轨道,也是为了在落地之后制造出范围更大,威力更广的灵气轰炸。
镇仙之剑挂空而去。
平原上火光冲天。
女子被淹没在了爆炸的中央。
一切比想象中更顺利,他们甚至一度觉得自己高估了她的实力,不该浪费一柄镇仙之剑。
镇仙之剑打造之困难与繁琐远胜寻常刀剑。
而且它每一柄只能使用一次。
古灵宗的四位长老在第一波剧烈的爆炸之后,便张开灵网向内收缩,防止她的神魂金蝉脱壳而逃。
但结局依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神秘女子非但跑了,而且顺手将八个捧剑人尽数杀死,也带走了镇仙之剑爆炸后的残骸。
这是洛建楼千年来最大的一次失败。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之后她宛若石沉大海,再未现身。
谋划了许多年的计划终于要接近尾声,他们怎能容许中土忽然出现这样可能造成变数的怪物?
终于,近日洛再次捕捉到她的踪迹之后,为了杜绝万一,八楼主亲自带剑出楼。
而另一边,洛书的另一场的刺杀也遇到了波折。
那一波折同样是始料未及的。
……
……
一条不知名的雪巷里,剑灵撕去了缠在手臂上的血巾,将白银之剑与自己的手绑在一起。
他靠在墙壁上,白色的短发于颈齐平。
剑灵少年模样的脸说不出的苍白,那身黑衣劲装混杂着血水,紧贴皮肤,撕裂的伤从袖口蔓延出来,触目惊心。
他微微地喘息着,尽可能地隐匿气息。
但那个身穿黑衣,脖颈后染以朱砂纹身的杀手却像是循着鲜血味道前行的猎犬,怎么也甩不掉。
剑灵知道,那是杀戮王庭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盯上的,总之暗杀来得很突然,战线同样拉得极长。
这场追杀自毫无征兆的开始起,至今已是第七天。
他拖着重伤的身躯潜入了巷子的暗道里,接住茅草结成一个简单的阵法,为自己遮掩气息。
他的耳朵则贴在墙壁上,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过去,他还居住在宁长久的身体里时,宁长久多次濒危将死,眼看要将他连累,他都很讨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恨不得占据那副身体,亲自在绝地中斩出一条生路。
如今他拥有了独立的自己,宁长久曾面临过的死局同样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却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握紧了那柄白银之剑,摒去了杂念,耳朵紧贴着墙,神识的网也顺着墙壁扩散开来,去寻找所有的致死马迹。
瓦片上传来了振响。
响声轻微地宛若麻雀踩上瓦片。
但剑灵知道那是王庭的杀手。
这个杀手已然紫庭境。
而他虽然是天生的剑体,感悟着最深刻的必杀之招,但作为生灵,修道之路依旧需要循序渐进。
他在长命境巅峰,还未扣开紫庭的大门。
夜色里,满天的雪花影响着神识的探查。
杀手的脚步声比雪花还轻。
剑灵屏住了呼吸,他的身体一点点下沉,直到彻底埋入雪地里。
他闭上了眼,心无旁骛,仿佛自己只是一柄遗落在雪中的剑。
‘麻雀’的脚步声离自己远去。
随后又渐渐拉近。
那个杀手也在长街上绕着圈,用他的经验和境界搜寻着一切的蛛丝马迹。
一圈又一圈。
他在同一个屋顶上停留了三次。
这说明他已经在这个长街中搜寻了三圈了。
每过一圈,杀手所在的位置都要离自己近一些。
雪越下越大。
杀手在巷子口停住,目光望了进来。
他走上了窄街的雪道。
他与剑灵一点点靠近。
剑灵的神识一片漆黑,杀手是唯一的光点。
天谕剑经的特性开启,这一刻纵使有千军万马从身上踏过,他的眼里也只有这一个敌人。
杀手从他的身边经过。
白银之剑穿透雪地,刺了出来。
这是最纯粹的剑,那个杀手哪怕已是紫庭初境依旧未能反应过来。
剑刺破胸口,但杀手同样做了调整,这一剑虽将他的身体刺透,却偏离了心脏,未能刺中要害。
而这一刻,剑灵也知道自己上当了。
他清晰地感受到,一点噬骨的杀意在身后亮起。
土墙破裂,剑刃从背后刺了过来。
这条街上的杀手不止一人!
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位置,伺机等待。
剑刺入了他的疲惫的身体。
剑灵惨哼一声,眼前一黑,握着白银之剑的手颓然松开,身子跪倒在了雪地里。
隐隐约约里,他看到眼前的男子推出了剑刃,做出了斩首的手势。
斩首的剑却迟迟没有落下。
长街的尽头,忽地又出现了一人,那人是个陌生女子,风采卓绝。
两个杀手同样震惊,他们没有犹豫,拔剑杀向了她。
他们的剑被她用手指轻松折断,头颅也被飞回的断剑贯穿,削去,一身紫庭境的磅礴修为竟没一点用处。
女子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了手,将他拉了起来。
“表现得尚可,若无背后之剑,你便可跨境杀人。”女子淡淡说道。
剑灵头脑昏胀,他的短发上尽是冰凉的雪,被灵力融化的雪渗透到了头皮上,刺骨的冰冷换来了些许的清醒。
“你……你是谁?”剑灵声音微弱。
女子脱下了自己厚重的外氅,披在了他的身上,她一边带着他走入雪夜深处,一边缓缓开口:“从今天起,你便是剑阁的第十四位弟子,以后我会负责你的修行之事,你可以叫我……二师姐。”
……
狂暴骤雪一连下了几夜还未停歇。
盛大的龙母宴已经落下了帷幕,龙母宴的最后,传说中的龙母娘娘还史无前例地亲自落下了投影。
她的美清冽高雅又风情万种,海国最好的花魁立在她的面前也好似一只丑小鸭。
不出意外的话,从今日起,海国之中便会开始流传龙母娘娘的画像了。
“她有些太急于露面了。”宁长久离开了彩眷仙宫后,开口说道。
陆嫁嫁不解道:“什么意思?”
宁长久道:“据我打听,过往的龙母宴,娘娘从不会召见魁首回答疑惑,更不会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但今年有些反常。”
陆嫁嫁道:“像她这般美丽的女人,终日居于仙宫难免寂寞,这也并非是反常之举。”
“可能是我想多了。”
宁长久轻轻点头,他觉得龙母娘娘有问题,却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问题。
彩眷仙宫濒临海岸。
无运之海并未在严寒中冰封,一望无际,浪涛依旧。
邱月带着遮雪的笠帽,好奇地眺望着海水,她问道:“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去见小龄姑姑了呀?”
宁长久道:“颠寰宗开了杀仙楼,封死了去往古灵宗的要道,我们如今的境界不宜硬闯。”
陆嫁嫁颔首道:“但若要绕路,恐怕又得多一个月的路程。”
颠寰宗封死绝壁的路,守住了三座铁索吊桥,禁止任何人通行,同样,十数条商道也被尽数封锁,海国许多的富商巨贾哪怕花了大额金银打点也无济于事。
此事与当时海月楼船的问题是直接相关的。只是在他们看来,那件事根本算不得大事,没必要为此与海国闹得这般僵。
宁长久明白,这背后牵扯的事绝不简单,海月楼船应该只是一个借口,颠寰宗敢这么做,想来也是有洛的授意的。
可将海国隔绝世外,究竟想要图谋什么呢?
他们暂时寻了一间客栈住下,开始搜寻新的道路。
宁长久用笔在堪舆图上做了几个标记,然后望着窗外的大海,忽然道:“龙母娘娘可能有危险了。”
正盘膝打坐,静气凝神的陆嫁嫁微微睁眼,她回想着龙母娘娘所居住的彩眷仙宫,不解道:“龙母娘娘本身境界便已半步五道,坐镇仙宫之时,境界实力与五道修士无异,什么人能在海国威胁到她?”
宁长久叹息道:“正因如此,事情才可怕呀。”
陆嫁嫁忽地笑了笑,她膝上翻飞着手诀,一边调息灵气,一边道:“总之都是中土大人物的恩怨,与我们这些南州偏乡僻壤处来的关系不大。”
宁长久嗯了一声,微笑道:“总之还是要做好准备。”
邱月在一旁吃着面食,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说话。
等到他们说得差不多了,邱月才开口询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呀,想好了吗?”
宁长久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堪舆图递到了她的身边,道:“你来选吧。”
邱月为难道:“我哪里看得懂呀?”
宁长久道:“上面有许多线条,你从这个点开始,画一条线,绕过这两个地方,最后能连到这里就好了。”
“怎么画都可以?”邱月问道。
宁长久点了点头。
邱月接过了笔,咬着笔杆子想了一会儿,最后歪歪斜斜地画了一条。
宁长久将它递给了陆嫁嫁。
陆嫁嫁看了一眼,神色微异。
邱月所画的路线,与他们昨夜偷偷商讨的,大同小异。
两天后,大雪初停,宁长久与陆嫁嫁出发。
他们没有选择邱月所挑选的道路。
但不久之后,一场莫名其妙的截杀依旧到来了。
……
……
(今晚凌晨无更,要理一理剧情)
(昨天有书友说没有长视久生这个成语,应是长生久视,我去查了查,发现确实是自己记错了,但前面用得太多,修改不便。所以,作为一本架空仙侠小说,就顺便架空个成语吧……嗯,神国世界有这个成语,和长生久视是近义词)
第两百六十八章:剑灵的抉择
寸草不生的深黑色绝壁上,纠缠着的冰雪像是覆盖整个山谷的蚕丝,也像是陡峭山峰生出的白色锈迹。
所有的山峰之中,巨石无缝而砌的高楼拔地而起,那是一座雄楼,它高过了所有巍峨的山峰,是对空的巨剑,也是顶天的巨人。
古楼的外壁上,永不褪色的历史彩绘带着抽象的美感向上延伸,自五楼起,这座古楼便与大峰齐平,其后的石塔掩藏在厚重的云海里,云海的那头,第九楼第十楼塔尖般探出云去。
像这样的古楼,整个人间不过四座。
罩着神袍的洛苍宿立在九楼,透过石窗向外望去时,早已冷寂多年的道心依旧难免泛起涟漪。
云海在他脚下很远处翻滚。
过往他从不会去看,他总是仰望更高处的天空,他知道,哪怕自己几乎立在中土的顶点,但他距离那座天空依旧很远很远。
但今日,他的目光却落到了云海之下。
这片被称为裂神的巨谷如今一片荒凉,但某位曾经咆哮大地,到达过那个难以想象层次的存在如今便埋骨于此。
洛苍宿出神地凝视了一会儿,然后脱去了他身上的神袍。
那是一副不像人的身躯,他的身躯上流转着金色的纹路,那些金色像是一张张符拼凑而成的,连接每一片符的是半透明的灵雾,透过灵雾望去,里面甚至没有五脏六肺,只有一颗空空荡荡悬浮的,好似小太阳的金色心脏。
这是真正的半神之躯。
自从坐镇洛书第九楼开始,他便已不再是人了。
洛苍宿解下了自己的手环。
那是一个苍蓝海水凝成的手环,也是当年龙母送给他的见面礼。
他将手环捏碎,掷入云海,然后面无表情地向着第十层楼走去。
这一千年的历史,将迎来它最后的时刻。
……
……
千山鸟飞绝。
寒冬里,宁长久与陆嫁嫁踩着剑腾空而起,山峰石道都在视线中缓缓缩小。
他们的计划里,需要渡过海国之外的十三关六道,然后绕过三千大峰,顺着广沙江一路而上,前往古灵宗。
在宁长久与陆嫁嫁的心里,海国已经被列为是非之地了,这是他们经历了许多生死劫难之后的直觉。
对于他们所经历的事,宁长久在远行的路上大致理出了一条简单的脉络。
他们从南州坐船而来的时候,见到了许多活祭少女的活动,海月楼船上那些少女的尸体应该就是南州河神选取的。
而这么多少女身体在寒冰中保存完好,从术法的角度而言,要么是用来做可供驱使的傀儡木偶,要么是选取一个足够的纯净的身躯,用以作为某些存在降生的容器。
宁长久更倾向于后者。
劫龙与藻龙的忽然出现掀起了一场海难……虽然后来颠寰宗的名义是重要货物的丢失,但那头藻龙上船之后目光凶厉,分明只是来杀人的。
宁长久猜测藻龙与颠寰宗应有勾结,他的任务也很简单——杀的人越多越好,让事情尽可能闹大。
而楼船上,应该有许多人对于此次劫难是知情的,甚至做了些里应外合。
如果大难真的发生,那么颠寰宗应该会直接问责海国,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然后以追责凶手的名义,让大修行者入驻海国之中。
但他们没有想到,他与陆嫁嫁的介入阻止了这场劫难的发生。
于是楼船的大难没有发生,颠寰宗也缺少了足够的理由,便不好直接介入,而是退而求其次,选择封死了重要的商道。
海国最大的倚仗是龙母娘娘,颠寰宗既然敢得罪龙母娘娘,你们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她。
之后海国宴如期举办,龙母娘娘会见所有夺魁者……
“当时夺魁的都有谁?”宁长久忽然发现自己想漏了一件事。
陆嫁嫁道:“我留意过,琴道的紫衫仙子为弄玉宗的大师姐慕巧,法的魁首是颠寰宗人,名为贾仇,道的魁首身上有些许幽冥之气,说不准还是古灵宗的人,术的魁首不知道,只知道他姓褚。嗯……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宁长久展开剑域,遮住了迎面的风,他的话语声清晰:“彩眷仙宫是龙母娘娘独自的宫殿,她召见我们回答疑问可能只是幌子。”
陆嫁嫁冰雪聪明,她也很快明白了过来:“你是说,她其实是借此机会,想要单独和某个人说什么话?”
宁长久轻轻点头:“嗯,如果是这样,那么六个人里,她究竟是想和谁说话呢?”
陆嫁嫁想了想,猜测道:“褚先生?”
“褚先生来历最为神秘,很有可能是他,但也说不准……”宁长久道。
陆嫁嫁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当时到底问了龙母什么?”
宁长久答道:“我问龙母娘娘活了多少年。”
“嗯?”陆嫁嫁娥眉轻挑。
宁长久微笑道:“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陆嫁嫁道。
宁长久解释道:“原本我怀疑过龙母的身份……我以为她是两三千年前那个时代里活下来的龙女。”
“龙女?”陆嫁嫁不解。
宁长久道:“当时烛龙被杀,埋骨地心,龙族崩散四海,有些龙族为了突破境界对于寿命的限制,发明出了一种自生之术,它们在即将苍老死去的时候创造出一枚龙蛋,将自己所有重要的内容塞入这枚胚胎里,自己死亡的时候,胚胎降生,胚胎里所生出的,还是自己。”
自己的孩子依旧是自己……
陆嫁嫁惊奇道:“确实古怪……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宁长久道:“小时候在大师姐的静阁里看书,觉得有趣记下了些,最近来到了中土,过往的记忆便回想起了不少。”
想来不可观也可能隐于中土附近的某一处,所以近乡忆更真。
一直没有说话的邱月弱弱地插嘴道:“爹爹,大师姐是谁呀?也是娘亲的徒弟吗?”
宁长久眯起眼睛,微微笑道:“邱月怎么对这个这么关心呀?”
无比简单的对话,在陆嫁嫁耳中却有些毛骨悚然的意味。
先前在龙母宴的厢房里,宁长久一指试探她,邱月无动于衷,接着他们聊起了关于不可观的内容,邱月才插嘴发问,宁长久未能忍住,一记掌刀将其打晕,如今原本因为恐高而沉默的她在宁长久提及大师姐后再次开口了……
邱月道:“毕竟是爹爹的亲人嘛,总要认识认识的。”
宁长久道:“那以后我带你去认识,我还有另一位师父,说不定她会很喜欢你。”
邱月开心道:“好啊,只是爹爹已经有娘亲一个师父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
宁长久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不要挑拨我与嫁嫁之间的关系。”
邱月挠了挠头。
宁长久面带微笑,心思却很沉重。
邱月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难解的悖论。
若邱月真的有问题,那以他们的修为都无法感知丝毫,邱月的真实境界该是何等层次?她若想干些什么,他们也阻止不了,与其将她放在暗处,甚至不如留在身边来得安全,至少她没有对他们表现出敌意。
若是邱月没有问题,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以他们的性格也绝不可能任由她在风雪中受冻挨饿而死。
宁长久与陆嫁嫁甚至没有考虑过后者,因为以他们的经验,知道自己是很难遇到普通人的……
“总之以后海国无论发生什么,龙母娘娘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宁长久说道。
陆嫁嫁点点头,他们并不相信那种富贵险中求的机缘,也无需用生命在海国冒险。
宁长久此刻所思考的只有去见小龄,然后寻找一个有可能要破境的人,想方设法进入对方的心魔劫里,去见那个有可能是诗的少女,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关于恶的线索。
残雪之中,这对道侣御剑破风,在即将彻底离开海国疆域的时候,宁长久回看了一眼海国。
这座临海的巨国埋在茫茫的海雾里。
中土八十一国,除了最中心结为联盟的五座大国,很少有国家可以在富饶和声誉上与海国抗衡。
离开海国边界线的那一刻,宁长久由紫庭第六楼迈入了第七楼中。
三日之后,海国距离他们已很是遥远。
宁长久原本不想去想海国发生的种种事,但不知道为何,许多念头宛若心魔,始终萦绕不去。
十三座必经的山关已经过了八座,风景已异,白雪依旧。
宁长久与陆嫁嫁如常御剑,速度平稳。
“远离了争端的中心就能避开争端么?”宁长久的话有些莫名。
风从东北面吹来,陆嫁嫁乌亮的青丝贴颊而舞,她侧目看向了身边的少年,问道:“你还在想海国的事?难不成你觉得那龙母娘娘漂亮,舍不得她死了?”
“嫁嫁最近说话怎么越来越怪了?”宁长久笑着说道:“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陆嫁嫁问。
“争端的中心有可能不在海国。”宁长久道。
“嗯?”陆嫁嫁不解:“不是海国还能是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宁长久摇了摇头,道:“只要不是洛就好,若是洛,再给我们三天三夜,我们也走不出洛管辖的领域。”
毕竟整个中土的西南角,洛都堪称绝对的统治者。
陆嫁嫁道:“四座神楼掌管历史高居世外,应该不会顾及人间的纷争吧?”
若纷争是天上的呢?
宁长久原本想这么问,但他毕竟也只是担忧,便没有开口。
而此刻,洛附近的某座大峰上,褚先生看着海河盘上移动的某个点,神色越发严肃。
海河盘上还画有许多个圈。
这个移动的点即将靠近这个圈。
褚先生至今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也并不关心,只要他们的命运轨迹有可能触及洛,便要被杀死。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彩眷仙宫里,龙母娘娘最后的话语。
“那个女子名叫陆嫁嫁,她问的问题是,如何找到‘恶’。”
“那个少年名为宁长久,他的问题是,若洛想要复活神,那么他们想要复活谁?”
星辰没有黯淡。
原本还想着若他们与洛偏离太大便放过一马,不曾想……
既然胆敢询问关于神的问题,那么不管他代表哪方势力,都必死无疑了。
褚先生正盘膝坐着,又有几只雪鹰停在了石楼旁,褚先生一一看过了它们的眼睛。
传来的大抵是斩棘者猎杀成功或者将对方驱逐出危险范围的情报。
唯有一份有点古怪。
追杀某个白发少年的一对紫庭杀手殒命。
但很快,他放心了下来。因为现场有剑阁刻意留下的痕迹。
“原来他就是十四弟子……”褚先生有些吃惊,但剑阁刻意留下痕迹便也意味着,他们不会插手洛正在进行的事。
看过了情报,褚先生继续盯着海河盘。
那对道侣的身影终于移动到了某个红圈里。
褚先生从身边的木篓中取出一枚黑子,填在了红圈上。
又一柄镇仙之剑破空而去。
……
……
剑阁。
重伤的剑灵虚弱地躺着,昏昏醒醒。
他原本是灵,灵力的耗竭对于他而言比普通的修道者更为要命。
几次梦与醒之后,剑灵的状况终于稳定了下来。
耳畔隐隐有对话声传来。
“听说七师弟败了。”
“小柳败了?海国宴上还有能败他之人?”
“呵,不是你让七师弟去参宴的么,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我让七师弟去只是想让他看看龙母如今的状态,不曾想他竟未能见到。”
“我也觉得古怪,而且败他的,据说是个女子,那女子目前只查到是南州渡船而来的,具体来历尚不明确,她还有一个道侣,名叫宁长久,下棋不错,还把颠寰宗的某个大长老下死了,估计颠寰宗正在兴师问罪的路上。”
“嗯,我到时候让六师弟去查查他们的来历吧。”
“宁长久……”
剑灵听着依稀的话语,思维越渐清明。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柄浮空的大剑上,那柄大剑剑体温热,柔和的剑意像是血液般注入体内,一点点补全着他身子的伤痕与残缺。
他从大剑上缓缓坐起了身子,目光向着四周望去。
这是一座石阁,石阁之中剑意苍古,哪怕是浮空中的,最小的剑,也带着一览众山小的凌绝之势。
剑灵身处其中,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亲切,仿佛他自出生起便应该在这里。
“醒了?”说话的是女子。
剑灵回忆着最后的场景,出声道:“二师姐?”
雪地里,他被这个女子所救,跟着她走了一路,然后昏迷了过去。
“这里是剑阁?”剑灵捂着自己犹自发疼的胸口,四下打量。
二师姐道:“这是剑阁的七十二重天之一,你的体质最适宜在此闭关。”
“谢谢。”剑灵的手没入自己凌乱的短发里,他回想起他们先前他们的话语:“你们口中的宁长久……”
二师姐问道:“你认识?”
剑灵沉默片刻,暂时还不明白他们的处境和剑阁的态度,便轻轻摇头,
道:“不认识,只是听着有些耳熟。”
说话间,他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这……”剑灵咬紧嘴唇。
“这是剑阁的衣裳。”二师姐道:“从此以后,你便是剑阁的弟子了。”
二师姐见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解道:“莫非你不想成为剑阁弟子?”
剑灵道:“师姐于我有救命大恩,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
二师姐明白了过来,她笑了笑,说道:“放心,无性之体并没有什么害羞的,无运之海里有一种还要人鱼,他们也是先天无性,成年相爱之后才选择性别。”
剑灵神色并未缓和。
他至今没有选择自己的性别。
这是一生一次的机会,选完之后便不能改变,所以他始终在犹豫。
三师兄道:“还是尽快做决定吧,要不然对于剑心的影响并不好。”
二师姐点头赞同。
他们一同望向了躺在大剑上的剑灵。
剑灵闭上眼,脑海中翻腾过了许多的事。
他从大剑上轻轻跃下了身子。
“决定好了?”二师姐问道。
少年模样的剑灵脸颊线条介于柔和与刚硬之间。
他沉默半晌,终于点头。
“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者当为男儿。”剑灵话语坚定,如是说道。
二师姐闻言淡淡地笑了笑:“你确定?做好了决定可没法反悔的。”
剑灵深吸了口气,用力点头。
他只需要坚定念头,注入自己的灵中,他的身体便会慢慢改变。
他在做完决定之后,便觉得自己某些过去的想法很可笑。
当然是选男子,有何纠结的?
正当他要开灵注念之际,二师姐忽然打断了他,道:“这是以后你要修炼的剑法,你可以先看看再做决定。”
剑灵微微蹙眉,他原本想说自己的剑法已是绝世的必杀之剑,只要同境作战,几乎没有人能躲过他的一剑。
但他还是从二师姐的手中接过了那本册子。
剑灵翻开了秘籍。
他的目光在第一页停留了很久。
眼皮跳动,嘴角抽搐。
只见这本秘籍的第一页上,赫然写着八个字:
“欲练此功,须先自宫。”
堂堂中土,乃至天下第一大宗门剑阁,为何会有这种秘籍?
剑灵觉得自己对于世界的认知有些崩塌。
他也是修剑出身,他可从不认为,自宫对于剑术会有任何的增长……难不成是断绝**?
断绝了**真的可以变强吗?
剑灵将信将疑,毕竟宁长久作为他心中的色胚,在剑术方面却是能得到他的认可的。
剑灵没有继续翻下去。
他的内心天人交战。
“怎么了?”二师姐淡然开口,出声询问。
剑灵问道:“我必须修这本?”
二师姐颔首:“这是师父的意思。”
剑灵又问:“那女子需要……么?”
二师姐明白他的意思,道:“女子当然不用。”
剑灵抿紧了嘴唇,他将秘籍收在怀里,许久之后才叹息道:“嗯,师姐,我知道了……我……会做出选择的。”
……
离开了这座洞天,三师兄笑着问道:“师父的秘籍上怎么有这句话?”
二师姐道:“我刚写的,墨迹吹干没多久。”
三师兄笑道:“师姐,你这样干预他的选择,会不会不太好?”
二师姐道:“剑阁弟子十四人,女弟子却只有区区三人,我才不想要师弟了。”
三师兄听完愣了愣,苦笑道:“只是因为这个?”
二师姐轻轻摇头,道:“我也不希望她做出忤逆自己本心的选择,这对于她的剑心不好,你应该很清楚,任何修道初期产生的一丝裂缝,在今后都有可能变为巨大的裂缝。”
三师兄笑了笑,心想我真是师弟……不对,师妹谢谢你了呀。
“反正以后是你教她,全凭你定夺吧。”
“嗯。”
“等七师弟回来了我去看看他,如果关门弟子也已找到,老八也该从天榜那回来了……”
二师姐听着,颔首道:“嗯,你多注意些,莫让他剑心生瑕,我倒是也想见见那个女子,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
……
宁小龄这些天的修炼也总难静心。
她的脑海中时常出现羽蛇临死前尖锐的怪叫。
它对着自己吐露了惊天的秘密,然后死去。
可是冥君天藏这等级别的存在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只是个还没停止发育的小女孩呀。
天谴真的会降临么?
宁小龄软趴趴地枕着手臂,看着笔记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琢磨着那套剑法,也思考着帮助自己的到底是谁……
近日,她总会将自己思考的一些疑难问题记录在本子上。
然后等到所有人都不在木堂的时候,将册子放在桌子上最显眼的地方。
每次等她回来之后,重新翻开册子,她都会惊喜地发现,对于自己的疑问,册子上已给了解答。
解答的字迹一如既往地丑陋而和蔼。
她很好奇,这个神龙不见首尾的高人到底是谁。
某一次,她将册子放在桌上之后出门,然后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盯着木堂。
她始终没见到有人进去。
但等到她回去之时,却发现册子上又已经写好了解答。
整个屋子空空如也,唯有白猫谛听趴在桌子上睡着觉。
宁小龄拍醒了谛听,道:“你有看到什么人进来吗?就是有没有看到谁在我这本子上写字……”
鱼王喵了一声。
宁小龄心不在焉道:“唉,料你也不知道,你这只懒猫,就知道吃鱼干和睡觉!”
说到这里,宁小龄忽地掩唇,轻声自语:“不会……不会是师兄吧……师兄的魂魄一直陪着我……”
她环顾四周,轻轻叫了两声师兄。
无人应答。
怅然若失之感自心中生出。
鱼王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她。
它喵地叹了口气,团起了身子,从桌面上跳进了桌洞里,继续睡觉。
可它还未闭上眼,身子便从桌洞中一下子蹿了出来。
“谛听,你怎么了啊?”宁小龄看着它反常的举动,有些害怕。
鱼王抬起头望向了窗外,毛发炸起。
不多时,大地开始震动。
第两百六十九章:皇不在殿
鱼王立在地上,妖瞳望向了窗外的天空。
云如火烧,本该只出现在西边天空的浓郁黄昏蔓延了过来。
那个方向……
鱼王眯起了眼睛,从窗户中直接窜了出去。
宁小龄快步跟上。
她也向着天空中望去。
空中的火光有些浑浊,看上去就像是涂抹着的,变质的胭脂。
大地晃动着,山石滚落,木堂摇晃,幽月湖中湖鱼跃动。
其余堂中,也有许许多多的弟子也跑了出来,惊恐地望着天空中发生的异象。
鱼王嗖得一下蹿上了一课大树。
它望向远方,妖瞳愈发凝重。
凡有大事降临之时,天必生异象,而且这个异象……它见多识广,知道这预示着怎样的未知的恐怖,它很惶恐,不知道这种黄昏笼罩下的恐怖究竟指向哪里。
宁小龄心中翻滚起了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打开了祝定送给她的锦囊。
与此同时,黄昏之中,一道天火笔直坠落,它像是神灵投掷的长枪,在火光燃起的最初便锁定了宁小龄。
“喵嗷!”鱼王也察觉到了不对,毛发根根炸起。
天罚!这是天罚!
天罚指向的是宁小龄……她究竟做了什么违逆上苍之事?
鱼王顾不得思考,此刻它没有境界,也无法替宁小龄解围。
天罚之剑砸落。
宁小龄的头顶上,火光遇到了阻碍,向着四面八方炸开。
头发雪白的老人立在上空,他伸出了手,幽冥灵力结成了一道深厚的防御。天罚的火焰在防御上撞碎。
防御的领域同样四分五裂。
瞬间爆发的冲击力将老人压回了地面,轰然的撞响声,地面出现了一个深坑,烟尘四起。
宁小龄立在原地,看着老人长袍的背影,惊魂未定。
若非祝定给了她这个锦囊,以她自己的境界,恐怕已被瞬杀了……
“多……多谢师叔。”宁小龄呆滞了一会儿,行礼答谢。
祝定哪怕是紫庭境巅峰的高手,在抵挡了这一击后,依旧有无数枯槁的白发折断飘落。
他转过头,看上去有些狼狈。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隐瞒了什么?”祝定神色严肃道。
……
这一记突如其来的天罚过后,地动倒是提前终止了,天空中的异象却没有散去。
“羽蛇在临死之前给我讲了一个有关天藏和冥君的秘密,但说出神明隐秘的,无论是告密者还是听到的都会遭受大难……小龄,小龄不敢说。”宁小龄轻轻摇头。
祝定问道:“是有关什么的秘密?”
宁小龄想了想,道:“算是神明之间的恩怨吧。”
祝定颔首,道:“此事应与我们无关,过了这次劫应该就没事了,你若还隐瞒了什么,千万要告诉我,免得铸成大错。”
宁小龄用力点头。
她回忆了一会儿,立刻想起了药王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对了,我还见到药王了!”
祝定并不奇怪,因为药王看守着一件灵物,药王杵。
宁小龄道:“药王对我说了句话。”
“什么?”
这并非疑问,而是吃惊。祝定道:“药王对你说话了。”
宁小龄微怔,不明白为何祝定的反应这么大,她说道:“是的,药王对我说‘皇不在殿,小心’。”
祝定正色道:“你可知道……所有的冥将都是哑巴,他们只对冥君,或者有冥君特质的人开口。”
宁小龄也很吃惊:“那我……我算什么呀?”
祝定看着这个小姑娘,道:“你身上藏着的秘密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宁小龄摇头。
祝定没有追问,他自语了一遍‘皇不在殿’,思索着它的含义,却也找不到思路。
“皇……古灵宗有没有谁的身份是皇呀。”宁小龄问道。
“皇?听上去是个女子,但古灵宗从未有女子自称为皇啊。”祝定叹气道:“就算有,也应该是陈麻烂谷的往事了……容我仔细想想。”
宁小龄不敢打扰,她抬着头,担忧地看着天色。
很快,外面的消息便火速地传入了古灵宗。
异象的源头找到了,是无运之海海底的大火山喷发,应发了海啸和冲天的红光。
此刻,中土西南处的大地上,许许多多的人都望向了天空。
……
……
剑过十三关。
十三关之后是一片著名的刀山。
两旁的黑崖上塞满了白雪,一串串地披挂在岩壁上,旁逸斜出的怪石像是突兀的尖刀巨斧,一柄柄地刺向四周的雪,下方,乌青色的石壁之间,卷雪的长河向着远处蜿蜒而去,最终汇入奔腾不息的广沙江中。
如果远离了争端的中心,还会遇到争端么?
这是宁长久当时的疑问。
终于,疑问在这一刻应验了。
他们在御剑飞过一片连绵的刀山群时,天空中亮起了橘红色的光。
黄昏提前到来。
“这是……着火了?”邱月用手遮着脑袋,抬起头望向了天空,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宁长久脑海中最初闪过的,是某一种名为“黄昏”的权柄,这种权柄在不可观中的**里有记载,能力不明。
陆嫁嫁也望向了天空。
空中浮游的云像是烧了起来,一朵接着一朵。
他们向着光线照来的方向望去。
“那里是……”陆嫁嫁足尖点于剑尖上,目光望向了远方。
“洛!”他与陆嫁嫁一齐做出了判断。
接着,宁长久神色一凛,他一把抓住了陆嫁嫁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陆嫁嫁撞入他的怀中,不解道:“怎么了……”
邱月看到这一幕,捂住了眼睛,手指眯开一条缝,偷看着他们。
宁长久沉声道:“有人。”
话音未落,天空中的黄昏忽然黯淡。
前所未有的剑意以比声音更快数倍的速度冲来。
寂静无声的黄昏里,更明亮的火光以吞噬苍穹的姿势夺去了一切色彩。
镇仙之剑距离他们还很远。
但陆嫁嫁遥遥地察觉到了剑意,她想以剑灵同体将所有的剑意同化,但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那柄百里之外而来的剑速度太快太快,识海根本无法将它锁定。
恐惧的火种炸入心湖。
瞳孔中,焰火转瞬便来。
镇仙之剑打击的领域足以覆盖整片刀山,这瞬息的时间里,以紫庭境的修为根本不可能逃离。
黄昏与死亡一同降临。
陆嫁嫁做不出反应,她只看到,身边的少年不知何时松开了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檀口微张,话语声便吞没在了剑光里。
这是令人绝望的打击。
是几乎所有紫庭境都不可能逃过的打击,留给他们的结局唯有神魂俱灭。
镇仙之剑在淹没他们之后砸到了山谷里。
爆炸便急剧扩散。
无数的光点瞬间悬浮半空,明亮到足以让人目盲的火光推着巨量的烟尘冲上了层霄,爆炸的中心,有明亮的火柱冲了上来,开成了一朵盛大的,高过了周围所有高山的蘑菇状云朵。
环状的气浪裹着星火尘埃向外高速扩散,无形的气浪像是最锐不可当的刀刃,将所有触及到的一切,无论是崖石、树木、青铜神像乃至乌青色的山道……一切在触及气浪之后便瞬间崩碎,一同被气浪裹挟着向外推撞。
巨大的蘑菇状云朵还在膨胀,爆炸声吞噬天地,周围的刀山被尽数夷为了平地。
赤红色的火光远比黄昏更加夺目,
距离刀山极远的村镇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
他们远远望去,只看见火光冲天,狂风扑面。
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精准打击。
洛以及其他三座神楼,在顶尖实力上是仅次于剑阁的存在,而剑阁之所以强,是因为剑圣太过无敌,论及底蕴,四座神楼不遑多让。
他们是神国之下最强大的势力,凡人如何能逃过他们的打击?
而因为事关重大,褚先生破例启动了镇仙之剑,永绝后患。
爆炸的边缘处,四位捧剑者从各个方向而来。
他们驭剑而行,在几轮气浪都结束之后,驭剑停在了废墟东南西北的正方向。
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已经结束。
云朵散去,烟尘腾空,浩荡遮蔽。
星火的光迹还在废墟中闪烁着,像是古龙的喷吐龙息。
四位捧剑着披着神袍,神色平静地望向了废墟的中央,像是在悼亡死者。
废墟的中央,原本珍贵华美的镇仙之剑已经失去了光泽,成了一柄埋在深坑中的废铜烂铁。
中间没有一个人。
那对道侣和那个小姑娘应是在爆炸的高温里尸骨无存了……
捧剑者前往爆炸的中央勘察。
褚先生看着海河盘,神色如常。
这场打击与预想中的一模一样,不会出现任何的意外。
镇仙之剑依旧这般恐怖……唉,这等仙力与人力的巅峰造化,每每看到都不由让人慨叹。
先前没有杀掉那个神秘女子,只是因为她身上背负的权柄太多强大。
这对道侣除非也拥有那个神秘女子般的权柄,否则绝对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性。
但权柄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复刻呢?
褚先生静坐了一会儿。
他即将合上海河盘时,手忽然僵在了半空。
事情的发展再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海河盘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光点!
那个光点距离爆炸的中心并不远,很微弱,却那么地刺眼。
他们……不,他竟然还活着!
“怎么……怎么可能?!”褚先生脸色发白,嘴唇微颤,话语声断续。
旁边的侍者第一次看到褚先生露出这样的神情,连忙询问道:“先生怎么了?”
褚先生霍然起身,厉声道:“拿古猿剑,开追仙台!”
侍者知道事关重大,没有犹豫,领命而去。
在代表宁长久的光点重新出现在海河盘的那刻,褚先生便知道,那些捧剑者也杀不了他。
他必须亲自动手,尽早铲除后患。
……
宁长久乌黑的长发间还冒着烟,他的长发像是被吸去了大部分的水分,干燥的末端微微发卷。
他的寒毛在一瞬间被烧尽,白衣也大面积地变成了黑色,用手轻轻揉搓就能碰下许多的黑色的粉末。
幸没有太大实质的伤害,只是身体内部 ,灼烫感还在撕裂作痛。
宁长久捂着自己的胸口,用隐息术匿着气息,远离了原本的路线,向着一片堪舆图上深山老林的方向行进而去。
他几乎确定这场截杀来自洛,他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是这一剑的威力让他感到后怕,以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不认为自己可以逃掉第二次……
当然,镇仙之剑何其珍贵,也不会在一个紫庭境修道者的身上用两次。
在长时间的遁逃之后,高大的、连绵的树冠出现在了前方。
宁长久再次停下了脚步。
他望向了一块巨石的方向。
瞳孔骇然一缩。
先前还光秃秃的石头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带剑而立的男子。
“褚先生?”宁长久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先前龙母宴的魁首之一。
褚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手中的古猿巨剑没有鞘,锋芒自露。
“你是洛的人?”宁长久问道。
褚先生看着这个披头散发,还带着淡淡的火焰之息的少年,叹了口气。
在半柱香的时间内,他开启了追仙阵,带上了古猿剑,相隔千里,转瞬追来,看似潇洒,代价却是很大。
“宁公子,先前海国宴时曾有一面之缘,你那位道侣还败了赫赫有名的柳合,你们这神仙眷侣令多少人神往……”褚先生的笑容带着淡淡的讥讽:“我虽不知道你是怎么逃过镇仙之剑的,但想来你的手段只够一个人出逃,呵,大难临头各自飞,所谓神仙眷侣不过如此啊。”
宁长久立在乌青色的山道上,独自一人,看着很是落寞。
黑色的烟气腾在他的脸庞上,将他惨白的脸色照得凄凉,那双清澈的眼眸也那么空洞,似是落不进一滴雨。
褚先生感受着他的情态,心情终于好了些。
他笑了起来:“现在装什么悔恨呢?先前生死一线之际,你已经选择了自己逃命,这是你心里的鬼……在死亡之前还能看一眼自己的本心,你应该知足才对了。”
“你们动的手?”宁长久抬起头,咬牙切齿道。
褚先生道:“明知故问……先前你心中的鬼是自私,此刻便是懦弱了。”
宁长久垂下眼睛,他看上去很是虚弱。
大难不死之后,孑然一身,没有后福。
宁长久插翅难逃。
褚先生盯着他,在宁长久心绪最消沉之际,褚先生的身影消失在了怪石上。
周围参天大树尽数炸开。
剑带着重重黑夜压来。
宁长久抬起头时,一头巨大的猿猴占据了他的视线。
那是古猿剑的剑妖。
古猿抡着巨大的拳头向着宁长久砸落。
轰隆!
整座峡谷都开始震荡。
褚先生设下了重重的黑夜禁制将宁长久摄入其中,禁制之中剑的领域同时展开。
这个领域只有四方,上面则被巨猿庞大的身躯占据了。
宁长久的身影愈发孤独。
“为什么要杀我?”宁长久在飞溅的碎石中避开了身子,同时持剑一跃,斩向了褚先生。
褚先生的身影幽灵般闪现,与他对空而击,剑刃与剑刃猛地碰击,火光生灭,照亮了宁长久满是仇恨的瞳孔。
若是可以,褚先生想要再多欣赏一会儿这双瞳孔,从中弥补出镇仙之剑落空的遗憾。
褚先生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妻子与女儿死去,你孤独一人,与其苟活于世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宁长久被他一剑震得不停后退,后背猛地撞上了刀子似的山石,剑域像是一个个带刀而立的无常,向着中间飞速地收拢。
褚先生的身影无迹可寻,他几乎是瞬移而来的。
铺开的黑夜遮蔽了这片山谷的黄昏。
黑夜中似是悬挂着无数嗜血的蝙蝠,而每一只都有可能是他。
宁长久无暇多想,凭借着直觉斩出了一道剑。
雪亮的弧光才一亮起,便被黑暗转瞬吞没。
褚先生的剑与古猿剑妖的拳头压迫而来。
这并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在短兵相接之后,宁长久所有施展出来的剑招都被褚先生尽数抓死,褚先生追击的锋芒咬住了他招式最脆弱的点,撞出缝隙之后直逼要害,不给丝毫喘息机会。
古猿的拳头更像是开山的巨锤,将他的护体灵力一记记地撞碎,宁长久疲于抵挡,招架已是用尽全力,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仅仅三十余招,宁长久的剑便被震断,胸口也挨了古猿的一记重击,肋骨断裂声炸起,古猿的拳头将他的身影衬得渺小,他身影像是一个投掷出的铁球,连撞了数个巨石才停了下来。
后背鲜血淋漓。
“仅此而已?”褚先生看着深深陷入墙体,口吐鲜血,疲于应付剑域攻击的少年,有些失望。
他原本以为棋道魁首应是布局很深,有许多应变和出乎意料的手段,但如今看来,这个少年不仅虚伪,一身修为也只能算是平平无奇。
或许是逃出镇仙之剑费了他太多力气吧……
原本还指望着利用这场战斗加深对于天地的感悟,一举迈入五道……到时候他便可以获得一部分永夜的权柄,然后入主洛书第六楼,成为洛的第四位五道境大修士。
如今看来是无望了……
那就尽快了结吧。
古猿的长啸声震动山谷。
褚先生立在原地,人,剑,猿,三者共同被黑夜吞没,于此时此刻凝为一体。
他晋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肃杀之意与此同时铺开,这片黑夜领域的颜色更加深了几分。
那几乎是绝对的漆黑,没有任何的光可以撕开。
褚先生的剑域锁住了宁长久的所在。
“龙母娘娘出卖了你,她将你与亡妻的提问都告知了我,唉,你万不该询问有关于洛神明的问题,这是唯一的底线和禁忌。”褚先生打算让他死得明白一些。
黑暗包裹着他的身体,古猿巨剑潜藏于黑夜,刺向了宁长久的所在。
这是他的全力一击。
他内心虽轻视这个少年,但在真正出剑之时绝不会托大,这也是每一个能走到高处的修行者必备的素养。
死神地剑锋刺入了他的血肉,永恒的黑夜将要赐他以长眠。
宁长久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褚先生觉得有些奇怪……这等黑暗中,他不应该看到对方的眼睛的……
但他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那是一对发着金光的瞳孔。
居然有光芒撕破了黑暗!
巨猿的拳头也未落下,一个金色的、高大的残甲巨像对着上空砸出了拳头,撼住了古猿剑妖的巨拳。
这个姿势宛若古龙升空。
褚先生察觉到了一丝危险,但他没有选择后退,因为只要将剑彻底洞穿他的心脏,那么人死之后一了百了,他哪怕再多的手段也无济于事。
宁长久赤着双手,硬生生抓住了这柄剑。
古猿剑艰难前推,距离他的心膜只有微毫距离。
但也是此刻,黑暗中像是有多出了一个人,随着那个人的突兀出现,一道森寒的剑意在黑暗中亮起。
这明明是一道剑,却更似无意而过的流云。
死亡飞速逼近,他心中却生不出危险的征兆。
这种矛盾的感觉将他的心灵和肉身抛向了两个不同的维度,拉扯出了距离。
褚先生连忙固守本心 ,强制自己抹去这种落差感。
他想要抽剑而逃,但宁长久死死地钳住了剑。
他只得弃剑。
但也晚了。
金色的光伴随着白色的剑一同亮起,将他紫庭境巅峰的黑夜领域撕开了口子。
死亡来临的瞬间,褚先生见到了他此生最害怕的生物。
这种生物本该只出现在神话里的……
那是一只三足金乌。
哪怕是真正的永夜也只是它的食物,这点黑色的领域怎么可能囚禁得了它?
黑夜死去。
剑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咽喉里。
他也死去。
他涣散的瞳孔中映出了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
这是在他认知里本该死去的陆嫁嫁。
陆嫁嫁单手持剑,剑招动作奇诡,漆黑发亮的秀发在风中如狂鸦之舞。
她握着剑,手臂转动,削去了褚先生的头颅。
脖颈处鲜血泉涌,褚先生直愣愣地倒在地上,金乌扑上,将他想要逃逸的魂魄咬住,灼烧殆尽。
宁长久倒在碎石堆里,他无力地喘着气,将那柄刺入胸口的古猿剑拔出,再利用时间的权柄加速伤口的复原。
陆嫁嫁回过身,她俯下身子,轻轻地将宁长久从乱石堆中抱出。
“以后不要这般冒险了。”陆嫁嫁将他身子摆正,双手按住他的背心,替他疗伤。
邱月坐在地上,她恐惧地看着褚先生的尸体,惊忧道:“娘……娘亲,他是谁啊,我们刚是在哪里啊,那个地方空空的,好吓人啊……”
宁长久看了她一眼。
金乌飞回了自己的体内。
先前,镇仙之剑落下之际,宁长久拦在了陆嫁嫁的面前,他展开时间领域,将其摧发到极致,强行放慢了灾难的到来,但陆嫁嫁也在时间领域波及范围内,动作变得缓慢。
他展开了金乌,将陆嫁嫁纳入残破的十目国里,随后,他借着时间领域飞速逃离了爆炸的中心。
他原本是不想带上邱月的,奈何她紧紧拉着陆嫁嫁的手……宁长久无暇多想,只能将她顺手也救了出去。
而先前褚先生的到来也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所幸他也做了准备。
他状态很差,哪怕与陆嫁嫁联手也很难杀胜过紫庭境巅峰的高手,最重要的是,捧剑者随时可能追来,他们除非可以瞬杀褚先生,否则必死无疑。
所幸宁长久的金乌对于他的黑夜天然克制,陆嫁嫁的天谕之剑也已炉火纯青。
褚先生这样一等一的高手,便如此饮恨而亡。
宁长久微笑道:“夫君这一招金乌藏娇,威力如何?”
他伤口愈合,血也已基本止住。
陆嫁嫁怜惜地拥着他,听他这般说,也笑了起来,问道:“你这招这般熟练,用过很多次了么?”
宁长久假装掰起了手指。
陆嫁嫁黛眉稍竖,掐了掐他的手臂,宁长久佯作剧痛,笑着求饶了起来。
邱月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稍纵即逝地掠过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们的平静未能持续太久。
捧剑者追至。
陆嫁嫁毫无惧意。
这些捧剑者虽也紫庭,但境界不算高,绝不是她的一合之敌。
第一位捧剑者立刻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心惊胆战:“褚先生?你们……你们居然杀了褚先生!”
其后赶到的捧剑者同样震惊无语。
褚先生何等强大他们是知道的,他剑术与道法皆是出类拔萃,六十四道剑无一不精通,再有古猿巨剑加持,对上其余神宗紫庭巅峰的大修士,他也从无败绩。
可这样的人,竟已尸首分离倒在了地上。
“你们想见他?”宁长久问道。
捧剑者看着这对道侣,他们心弦震颤,如踩在铁索之上,下方便是火海深渊。
宁长久看着陆嫁嫁,轻声道:“先别出剑,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陆嫁嫁疑惑,这种时候了,都伤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只见宁长久取出了鱼王处得到的冥卷,将它放入了口中。
冥卷与念头勾连。
虚空开裂,灵态的褚先生从中走出。
陆嫁嫁也吃了一惊。
她想起了鱼王所用的招式,明白了过来,这冥卷可以驱使所有自己见过的、已经死去的生灵。
当然,这些灵态生命是没什么战斗力的。
宁长久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恐吓那些捧剑者,让他们的剑心更加破碎。
念头展开。
一道道浮空漩涡般开裂的虚空里,无数的灵态生命从中走出。
老狐、白夫人、宁擒水、九婴、翰池真人……
那些曾经的,给了他们巨大压迫感,境界高深至极的修道者,竟在死活化作了他的军队。
黄昏之下,死灵黑压压的一片。
宁长久从中起身,宛若统御死灵的活鬼。
只可惜这些灵体境界未低了。
陆嫁嫁看过了宁长久表演的阵仗,她不准备拖了,此刻捧剑者来了两个,若是其余人尽数赶到,还是有些麻烦的。
只是当她准备出剑时,她的目光却停滞在了某个灵体上。
陆嫁嫁眼眸中闪过了深深的错愕。
宁长久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望向了某个灵体。
那个灵体是个女子。
她长裙奢褒曳地,高贵雅致,头上是彩色珊瑚和鹿角拼接而成的皇冠,长发垂地,姿容样貌美得惊艳,哪怕已经化作了灵体,依旧带着高贵而妩媚的风情。
龙母娘娘!
……
……
黄昏渐渐要过去,宁小龄却越来越觉得不安。
那只平日里只知道吃和睡的懒猫好像比她更加不安。
它在林野间上蹿下跳的,似是在寻找些什么。
宁小龄则定下了心神,翻开了自己的册子,涂涂画画,思考着什么。
羁灾之剑……
谕剑天宗的剑法和古灵宗的灵术竟能相互融合唯一。
这是为什么呢?
嗯,谕剑天宗的祖师和古灵宗的祖师应是好友,这是他们共同创设的剑法……
不对呀!
宁小龄忽然想到,谕剑天宗开宗不过三百多年,古灵宗却已开宗将近五百载,这两个宗门的祖师甚至不一定是同一时代的,怎么会是好友呢?
而这种剑法……
宁小龄伸出了左右手,右手模拟剑术,左手模拟灵术。
蹦蹦跳跳真可爱的鱼王也停了下来。
它盯着宁小龄的手,像是也陷入了某种思考。
这右手的剑法……怎么有种熟悉之感?莫非……
“啊!”宁小龄握紧了笔,她忽地一个激灵,想到了一件事。
过去,她总觉得谕剑天宗的剑法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此刻她终于想明白了。
谕剑天宗的剑法有砂雪、白绫、镜花、秋妆四剑承接之剑,有云崖石刻、闲落桂子、敲月问仙的清寒三剑,也有白虹贯日、大河入渎、墨雨翻盆的壮阔决绝之剑。
哪怕只看剑招名字就不难看出,谕剑天宗的剑法虽为一体,但其中刚与柔的风格确实迥异的。
她在古灵宗的灵术上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
这个剑招应该不是一个人设计的!设计它的或许是一对男女!
而羁灾之剑也是他们合力所创,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将剑招分开,一个去往了南州,一个去往了中土……
其中那个男子应该就是谕剑天宗的祖师爷。
毕竟环瀑山崩塌的时候,她也去帮忙收拾过废墟,从倒塌的宗主殿里看到过历代祖师的挂像的。
既然这样,那么那个女子……
可祝定师叔明明说了,古灵宗的祖师也是男子啊。
怎么回事呢?
宁小龄又陷入了另一个死结之中。
“喵嗷!”鱼王在外面叫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宁小龄有些生气,道:“你再叫春我就不给你吃的了!”
鱼王也很委屈,心想我都这样了还怎么叫春?
它只是开始怀疑宁小龄的身份。
这个人……姓宁……这剑法……
该不会……
鱼王心想,难道自己这是才出虎穴又如狼口,自己还认贼做主了?
利爪从它肉垫里探出。
它满怀敌意地看着这个有可能和仇人有关的少女,犹豫着要不要发动袭击。
宁小龄感受到了它的敌意,无奈道:“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嘛……”
说着,她挑出了几条鱼干扔了出去。
鱼王看着草地上烘烤好的鱼干,沉默良久,最后,它收起了爪子,叼起鱼干屈辱地吃了起来。它一边吃一边想着,自己此刻没有境界,不可平白无故牺牲,隐忍之后定要报仇雪恨……
正思考着大事的宁小龄忽然起身,又掏出了那个锦囊袋子,一下打开。
祝定感知到了,以为天罚又降,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而宁小龄安然无恙地坐在座位上,白猫在外面吃着鱼,一切看上去很祥和。
祝定叹了口气,道:“小祖宗啊,你又把我叫来干嘛?”
宁小龄认真道:“祖师真的是男子吗?”
祝定对于她这个问题有点费解,道:“当然,九幽殿还有祖师画像,要不要带你去看看?”
“好啊。”宁小龄点头。
祝定没想到她答应这么爽快,他挥袖道:“我随口说说的,你如今资历还差得远,我没法带你去祖师阁。”
宁小龄焦急道:“你可以偷偷带我进去啊,我跟在你身边,假装是个捧剑侍女什么的。”
祝定笑道:“那可不行,九幽殿几个老东西看到了,要说我为老不尊了。”
宁小龄苦恼道:“可是我真的有大事啊。”
祝定道:“什么大事?和那个皇有关?”
宁小龄用力点头:“是的!”
祝定道:“这和祖师有何关系?”
宁小龄低下头,她因为焦急脑子急转着,
祖师……谕剑天宗……古灵宗……皇……木灵瞳……
忽然间,宁小龄脑海中灵光乍闪,一个可怕的,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
“祖师是不是眉心有个红点!然后……然后他的眼睛是这样的,表情是这样的,手的动作……对了!他的眉骨是不是缺一小块!”宁小龄疾声问道。
祝定越听越心惊:“这是你在灵谷看到的?”
“祖师真的是这样的吗?”宁小龄感觉心跳加速了。
祝定道:“与你描绘的,确实很像。”
“我不是在灵谷看到的,我……我在我们宗看到的,就是谕剑天宗!那也是我们谕剑天宗的祖师!”宁小龄脱口而出道。
“什么?”祝定没有理解。
“我知道了!”宁小龄心中的脉络一下子清晰了:“我们谕剑天宗的祖师就是古灵宗的开山祖师,他和木灵瞳合力创造了一种剑法,百年之后,祖师去了南州,重新开宗立派,木灵瞳则留在了宗门……他们应该是道侣。”
祝定眉头紧皱。
他也觉得吃惊,只是不明白这之后的意义。
哪怕她说的是真的,这也只算是老黄历的八卦了。
宁小龄也暂时无法想通,她总觉得这之后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是什么呢?
她霍然抬头,道:“木灵瞳会不会还活着?会不会就是药王口中的皇?”
祝定沉思了一会儿,他说道:“哪怕是,又如何呢?”
对呀,又如何呢……
宁小龄又陷入了思考。
旁边的鱼王倒是想明白了。
它喵喵地叫了起来,像是警告。
宁小龄像是听懂了鱼王的叫声,她说道:“先前师叔和我说,唯有师祖可以打开古灵宗的冥府遗迹,现在看来……或许不止师祖,木灵瞳身为他过去的道侣,可能也掌握了手段!皇不在殿……皇不在殿……”
她捕捉到了一丝她之前想漏的东西。
药王称呼其皇。
并非她在古灵宗被称为皇,而是她在那些幽冥鬼将中被称为皇!
这是截然不同的意义。
祝定告诉过她,据祖籍记载,木灵瞳曾深入过冥府,不知所踪,尸骨无存。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但恰恰相反,她可能不仅没有死,反而在冥府中得到了什么,称为了这些冥将口中的……皇!
宁小龄从未觉得自己竟这般聪明!
只是……皇不在殿,那她去了哪里?
……
……
此刻,无运之海上,高高掀起的浪潮好似一只只破开水面的巨大的海兽,它们膨胀着身躯,亮出了利爪,翻涌着白浪,向着岸边扑了过来。
一身神袍的七楼主看着渐渐黯淡黄昏,随意地伸出手,便将磅礴的海啸压了回去。
“只有这些手段了么……”七楼主话语冷漠。
他今天是来抢人的。
海国如今再庞大,如果也被切断了所有的关系,无异于一个孤立之岛了。
他要将龙母娘娘从海国掳走。
这是天藏降生很重要的一环。
整个中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般完美纯净的,可以容纳神灵的躯体。
洛的高手齐出,将海国尽数封锁。
自囚于彩眷仙宫的龙母娘娘,逃无可逃了。
……
彩眷仙宫里,龙母娘娘摇曳着珠光闪闪的裙裾起身,她从海水凝成的王座上走下,迈过银河为地的仙宫,缓缓向外走去。
她面带微笑。
……
……
(万字更新!今天只有这章,后面的剧情需要再理理~)
第两百七十章:开峰破云入楼去
“这座峰是通劫峰,是中土西南的第二高峰,千年之前,有一头拥有七窍玲珑心的神狐逃到了这里,她不曾想到这是绝壁之峰,上面积压的劫雷已化为池水,难以逾越。而追杀她的神明也早已在此等候,神明用铁链穿骨将其困锁。其后天狐断尾,魂魄剥尽,炮烙熔骨,剖腹剁尸……这是她结局。”
高耸无涯的大峰之下,身披银灰色绘金神袍的男子半浮于山壁之外,他的身躯在衣裳间闪烁着金光。
他指着这座入云的山峰,继续道:“这是神血石,是当年九尾妖狐的血液染石所化,当年那头九尾本已五道巅峰,吞噬了七窍玲珑之心之后修为更进一步,她只需完成那个仪式,便可迈入传说三境之一,得道飞升……”
神袍之后,通劫峰下,妖狐面具的司命静静立着。
云海中透出的光落在她墨色的袍上,终年徘徊山谷的风将她的裙与发吹得飞扬,
她穿着淡雅纯色的绣鞋,浅浅的草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此刻她螓首微抬,目光望向了悬浮天际的神袍男子,背在背上的黑剑泛着钢铁的亮芒,微微震动。
那柄修长笔直的剑自右肩处斜出,穿过秀挺的玉背,轻轻贴至臀-尖。
司命看着他,问道:“你以为我是狐妖?”
神袍男子轻轻摇头:“只是慨叹命运相似罢了。洛追杀你两个月不得,还浪费了一柄镇仙之剑,如今你逃遁至此,和当初的九尾妖狐何其相似。”
司命轻叹道:“是啊。只是当初追杀处死九尾妖狐的,是位一神之下的神官大人,你远不如她。”
神袍男子没有否认,道:“嗯,但你也只是初入五道,同样比不上当年那头神狐。”
面具之后,司命的唇瓣轻轻翘起,寒冷的冰眸之中,沁染的笑意好似晕开的风。
司命说道:“我知道你们洛想要复活某位神,我并不关心。”
神袍男子问道:“那你又是来做什么呢?来取那颗传说中锁于通劫峰的七窍玲珑之心么?”
司命淡淡笑道:“那颗七窍玲珑之心早就被取走了。”
神袍男子不知她所言真假,道:“我很好奇,为什么中土之上会忽然出现你这样的人?你是颠寰宗或者古灵宗闭关的,老祖一代的人?若是如此,我确实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司命轻轻摇头。
神袍男子身上散发的神性之息更加冷漠。
“我确实是老祖一代的人了……”司命轻轻抽出了背后的黑色长剑,剑贴着肌肤缓缓滑出,光泽似水:“只是我并非某个宗门的老祖,而是你们所有人的。”
黑剑抽离后背的那刻,整个通劫峰为之一黯。
神袍男子静静地看着她,他说道:“不管你是谁,通劫峰绝壁天险,三面雷池,你身为五道初境者,逃不掉的。”
“嗯。”司命螓首轻点,道:“所以我选择了这里,因为……这里没有人可以救你。”
……
“狂妄!”
神袍男子也拔出了剑。
那是一柄石头做成的剑,剑体之中,隐隐有流淌过的痕迹,像是一个个赤金色的古代文字。
通劫峰中涡旋的风被他们的剑吸附,形成了两个巨大的,相互抗衡拉扯的风眼。
碎石与断木被狂风扯起,相互绞卷,瞬间碾成齑粉,扯成了一条条环状的带。
“领教八楼主,让我看看洛第二人境界究竟如何。”司命话语清冷,她在席卷的狂风中缓缓走着,黑袍飞扬,步履平静,身上的剑意随着她的脚步节节攀高。
八楼主褪下了神袍,露出了他那非人的半身之躯。
金色神符连接般的身躯色泽浓郁,带着威严神圣之美。
“麟体……许久不见了啊。”司命淡淡笑道。
麟体是神明赋予人类的最高恩赐之一,是接近不死不灭的半神之体。
四楼神楼的楼主,也算是奉天承运的史官。
八楼主微微疑惑,他没想到这个女子竟这般见多识广。
他的神色更加认真。
他原本想以剑相拼,将她招式尽破,然后斩去她的头颅。
但此刻他改变主意了。
他将这柄神剑守于身前,金色的古代文字领域般展开,向着周围扩散,化作了一个绝对圆的球体,将他整个身躯笼罩在内。
司命冰眸眯起,狂舞不止的冰丝银发骤然安静。
山谷中的风也诡异地停止。
仿佛时间来到了这里便停下了它的脚步。
通劫峰上,“通天绝壁”四字红得刺目。
这是时间的领域。
但并不能影响到八楼主。
他的身躯笼罩在金色古文之中——那是属于他自己领域,司命也无法侵入。
这场在中土也堪称巅峰的对决在这一刻真正开始。
司命皓白如玉的手上,黑色的古剑宛若戒律,她持剑跃起之时,身影连同着剑影罩住了整座山峰,这些影子是纷纷扬扬的黑色幻影,但每一柄皆带着实质的,可怖的剑意。
八楼主没有去搜寻她剑的来使,他同样握住剑,如举行仪式般庄重地挥动。
数万道幻影剑尖直指中心。
万剑如朝。
这个曼妙绝美的女子,在拔剑而出的那一刻起,仿佛化作了独行世间的魔鬼。
雷池翻涌,山石崩裂,幻影般的剑气蚁附在八楼主的金色古文的领域上。
似水倒入滚烫的铁锅里,嘶嘶声急促地响着。
被司命剑意包裹的领域里,连绵成串的金色古文像是一束破开云雾的光,那束光斩向了虚空处的某位位置。
无声隐匿于虚空中的司命被照出了身形。
金光化作了八楼主的模样,他双手持剑高高举起,但这个动作是假的,举剑的同时,剑气已朝着司命的头顶骇然劈落。
司命用时间权柄裹着自己,剑气在她的眼中慢放了数十倍,她闪烁般出现在了八楼主的身后,反手持剑向后刺去。
剑尖所指便是他的心脏。
铮!
金色古文凝聚成甲。
黑剑的剑锋没入其中,如没入了浩渺的古文之海里,再难深入。
剑刺入之处,古代文字像是一只只金蝉,顺着剑一路攀附而上,想要将她连人带剑彻底锁死。
司命神色不变,她黑袍舞起,另一只手拖着浅淡的连绵之影,缓缓掠来,按在了剑柄的一端。
一种前所未有的风骤然刮起。
这是时间之风。
古文字被时间之风的吹刮,像是经历了无数的岁月,从晦奥变至象形,再由象形慢慢化繁为简,笔画越来越少,最终淘汰在时间的长河里。
剑尖刺破了八楼主的领域。
八楼主神色微变。
他们曾经猜测过这个神秘女子拥有的权柄。
他们原本以为,她拥有的会是“黄昏”或者“衰亡”中的一个
,不曾想她所拥有的竟是时间……这等凌驾于元素之上的法则是真正的神明才配拥有的力量。
她究竟是谁?
八楼主境界毕竟更胜一筹,在剑尖没入麟体稍许之后,他背上的麒麟之纹便化作真正的神兽形象扑出,张牙舞爪着向着司命扑去。
司命抽剑,身形飘然回退,转眼便已贴住了通劫峰的绝壁。
八楼主悬浮着的麟体燃起了虚无的火焰,这些火焰将司命纠缠而来的幻影之剑灼烧殆尽,他的身侧,四道金色的剑光钩索般朝着司命所在的方向袭击而去。
司命身影继续后退,竟融入了通劫峰里。
八楼主神色惊疑,影没入峰?难道她还拥有土领域的权柄?
但司命这个只是假动作,她并没有融入山体,而是在身后打开了一片无形的虚空,她遁入虚空,随后剑尖刺破黑暗,出现在了八楼主的身后。
八楼主没有动作,但半神的麟体却已察觉。
巨大的麒麟法身金光流转,它踩着虚空走动,身材夭矫,隐带敌意,这只巨大麒麟的犄角王冠般向后延伸着,威严如统御万兽的帝王。
司命看着它,叹息道:“当初与古龙并称的存在,如今只能像寄生虫一样依托人类的身体存活了么?”
八楼主转过身,看着于金色麒麟对峙的银发女子,道:“看来你确实是某位古神存活至今的化身。”
“古神?”司命冰冷的话语中带着骄傲:“除了天上的那十二位以外,其余的,都不过是低劣的,苟延残喘的失败者罢了。”
八楼主神瞳中的金光骤然浓郁。
这是他一生中听过最狂妄的话语之一。
“我越来越好奇你的身份了。”八楼主一边说着,一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
剑落下的那刻,八楼主与麒麟交换了方位。
麒麟的利爪化作了大剑。
这一剑没有一丝光,也没有一点声音。
就像是水滴滴入无底洞,过程被拉得无限长。
剑落下之际,一个黑色的平面在他们中间展开。
司命凛然不惧,她神识展开,精准地锁住剑的来势,同时,她足踏虚空,迎剑而上。
时间的权柄也在黑剑的表面铺开,流淌着包罗万象的神采。
五道的境界里,权柄对撞。
地动山摇。
通劫峰上雷池晃动,它们顺着岩壁流下,宛若瀑布飞泻。
一道道巨大的裂纹也在绝壁上生出,周围所有的,有形的或无形的一切都被践踏撕碎,归于最终的寂灭。
若通劫峰谷围绕的是一个世界,那这个世界便正面临着山河崩坏,生灵死灭,万物消亡的末世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发出令人绝望的悲啸。
“永夜的权柄么?”司命的剑没入了那个展开的黑夜,无法刺透。
她是可以抽回剑的。
但她却做了一个让八楼主都吃惊的举动——她足踩虚空而上,走入了这片永夜的领域里。
夜色内部并非平面。
司命的身形扎入其中之后,更像是浸入了一片茫茫的大海或者虚无的宇宙,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司命看着眼前茫茫的漆暗,无动于衷。
“自投罗网?”八楼主神色微异,他被迫提前使用权柄,原本算是交出了一张底牌,而这张底牌却只起到了防守的作用。
但这个女人太过托大,她竟敢走入自己的永夜里……
八楼主看着他身下的黑夜,神色漠然。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在永夜里自生自灭吧。
在传说故事里,除了早已死去的烛龙,同境之下,能撕破永夜的唯有仅存于神话中的金乌,但那种生灵两千多年前便已绝迹于世,她如何能撕开夜色?
时间虽然无垠,但永夜亦是无际。
她哪怕耗尽权柄,也走不到尽头的。
……
……
古灵宗,御灵一脉,木堂。
“皇不在殿……”
这四个字萦绕在宁小龄的心头,始终无法散去,她看着外面渐渐暗淡的天空,先前黄昏的异象已经随着真实的黄昏一起黯淡,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要回归平静,但她却越来越觉得不安。
鱼王听懂了他们之前的对话,也觉得不安。
当年宗主一脉的老女人活到了现在,她深入冥府非但没死,还获得了“皇”的称誉,现在,她又设下了一个复杂的,险些骗过了所有人的局,这个局真正的目的又无人能猜透。
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最让人难受。
这个老女人……鱼王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要更老一点。
唉,真是越老越怕死啊。
它现在只期望宁小龄可以远离纷争的中央,不要殃及自己。
但宁小龄对于这件事似乎兴趣浓郁。
“谛听,你说皇不在殿,那她能去哪里呢?”宁小龄认真问道。
鱼王睁着咸鱼一样的眼睛,生无可恋地嗷呜了一声。
它已经做好了离家出走的打算。
它起初觉得谛听这个名字挺好的,但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吉利,这毕竟不是阳间的职位。
宁小龄又想明白了很多事。
“难怪那头白蛇偏偏这个时候挣脱了封印,它说,当初是那个女人封印的它,如今木灵瞳终于离开了,所以白蛇的封印也松动了,让它有机可乘地逃了出来。”宁小龄的脑海中,事情的脉络又完整了一分。
“这可能是木灵瞳的疏忽!”宁小龄坚定道:“再厉害的凡人也不可能算计一切,可能她自己都忘了白蛇神谷镇压了一头蛇,或者认为它对于自己的局不会有影响,所以并未理会,但是……”
但那次变故恰恰遇到了她,而她机缘巧合之下参悟了羁灾之剑!不仅如此,她还顺着脉络理清了许多东西。
宁小龄的眼睛越来越亮,为自己识破了木灵瞳的阴谋感到骄傲。
可是巨大的暗流在阴影中汹涌,她又能做什么呢?
……
宁小龄的话语也让祝定的心绪翻起了骇浪。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平凡安详的死去,但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黄昏。
终于,他下定决心,前往九幽殿。
他想亲自去见宗主。
祝定御剑过峰,很快来到了九幽殿外。
他境界高深,又是宗中辈分极高的师叔,按理说无人会拦。
但另一个紫庭巅峰的大长老守在了必经之路上。
“祝定?你不在你的灵阁待着,来这里做什么?”大长老问道。
祝定道:“我要去见宗主,有要事急事相商,你莫拦我。”
大长老摇头道:“今日不行。”
“为何?”
“九幽殿已经封殿了。”
“封殿?谁下的令?”
“宗主大人亲自下的令。”
祝定心中
具惊,宁小龄的话语与他心中的某些猜测纠缠在了一起,这是他入道以来,道心最为飘摇一次。
他强稳心神,问道:“宗主大人下这个令做什么?”
大长老说道:“我不知,我只负责守殿。”
祝定看着黄昏里带着诡异之美的九幽殿,脸色沉重。
冥府的残址便在九幽殿下。
他感到了恐惧,仿佛下一刻,九幽殿便会亮起地狱的红莲之火,然后将十脉尽数笼罩在内。
幸好,这一幕迟迟没有发生。
暮色宁静,笼罩天地。
……
……
如今是黄昏,但司命的眼中却是无尽的黑夜。
这片黑夜里,她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那些都是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人,很多人她根本想不起来了。
但是藏在她深处的意识却依旧记得,还将这些映到了永夜里。
司命手持黑剑,走在永夜,将这些心底浮现出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斩去。
越往前走,那些人的脸便越来越清晰。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剑杀起来也越来越吃力。
她看到了当年被她斩杀过的妖魔,看到了夜除,甚至看到了神主。
神主笼罩在一片神秘的雾气里,看不清面容。
她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一个白衣少年立在虚空中,双手拢袖,对她露出了微笑。
司命停了一会儿,她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笑。
永夜漫长。
如果说心魔劫是紫庭的问心劫,那么永夜便是所有修行者心灵深处的问道之劫。
并且这个劫是无法打破的。
因为在永夜里,你无论斩去多少心魔的投影都无济于事……只有自己才是此间唯一的活人,所以也只有战胜自己才能破劫而出。
自杀是唯一解。
许久之后,司命挥剑将宁长久斩去,然后看着白衣少年的身影一点点消散。
她继续向前走去。
永夜的尽头,是她最大的心魔。
那是一个看不清容颜的白衣女子,她在夜色中扑朔迷离,像是一轮皎皎的月。
许多许多年前,她亲眼目睹了那一幕——这个女子以一柄月华流影的剑,斩下了神主大人的头颅。
一击毙命,所以无限都未能救下他。
神主大人是天。
那一刻,天和她的道心一起崩塌了。
“唉……”
永夜里,司命的叹息声轻轻传出,她看着白衣女子,缓缓开口:
“他们作为人永远信奉那套可笑的想法……事实上,战胜自己何其容易啊。我真正无法胜过的……一直是你啊。”
永夜刮起了风。
司命山峦起伏至几乎完美的身影在永夜中勾勒出的形状。
勾勒她的是月光。
一只月雀飞上天空。
八楼主的足下,狂风骤然翻涌。
永夜撕开了口子。
裂缝里,月雀妙舞而出,司命逆天而上。
八楼主挥剑去挡。
时间倒流。
回到了他格挡的手势未起之间。
剑刺破防御,击中了他的胸口,抵着他升空而去。
峰石破碎崩塌,雷池一个接着一个地炸开。
剑尖与麟体相抵之处,裂纹横生。
八楼主想不通她是怎么破开永夜的。
一切太过突然,他没有来得及算计她的招式,在时间倒流之后便被黑剑刺中,升空而去。
他依旧不觉得自己会输。
金色的麒麟从后背钻了出来,舒展出它的骨骼和身形。
司命冰眸盯着它。
令八楼主惊骇的事再次发生。
司命盯着它时,这头傲视天地的金麒麟竟不敢动弹!
“血脉压制!”八楼主震惊无比:“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步入五道之后,司命的时间领域随心所欲了许多。
意念稍动间,领域再次展开。
八楼主不死不灭的麟体被容纳在内,竟开始肉眼可见地衰老!
“我早就说了,当初追杀那头九尾妖狐至此是一位神官大人,而你……远不如她。”
随着八楼主麟体的衰老,司命的剑一点点刺穿了他的身体。
八楼主浑身的灵力、道法、权柄被尽数压死。
司命轻叹道:“我就是她。”
八楼主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她的话语。
“怎……怎么可能?”他的瞳孔渐渐溃散。
司命穿行云间,忆起过往,笑意萧索。
当初她将那头偷食了圣人之心的妖狐追杀至此,将其斩杀,肉身镇于通劫峰中。
后来她将那颗七窍玲珑心赠与了自己的恩师夜除。
再后来便是夜除死去,这可珍贵的心脏给了那个该死的白衣少年。
他吃完这颗心后更不圣人了。
唉,真是浪费了一颗圣人之心……
司命破开了云海,冲上了寒冷的高空。
黄昏已经过尽,夜空的月色里,茫茫的云海沐浴在月光中,像是一个梦幻的、银灰色的世界。
剑光月弧般在天空中画开。
八楼主尸首分离,魂魄俱散,坠下云海。
剑光久久不散。
于是天空中便有了两弯月亮。
墨袍银发的女子立在如梦似幻的云海上,幽然的世界里,那两弯纤细的月好似她的眉。
……
许久之后,司命破云而下,她的身影遁入虚空,向着洛的方向御空而去。
……
同时,海国,彩眷仙宫。
龙母在经历了大量的反抗之后,终于被七楼主斩开仙宫,困囚而出。
八个洛的高手一人握住铁链的一端。
一身华美衣裙的龙母娘娘成了阶下之囚,她高挑曼美的身躯被仙链勒紧,脸上血色尽失,眉间间的虚弱倒是惹人怜爱。
“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龙母娘娘抬起头,泪水流下:“洛苍宿,他就这般不念旧情么?”
七楼主淡然道:“当初是娘娘选错了路,怪不得别人。”
龙母娘娘道:“那我……我会成为天藏大神寄生的容器么……”
“这已是定局之事了。”七楼主道:“就让神明替你活下去吧。”
八道仙链勒紧,她的身躯几欲崩裂,发出了痛苦凄婉的哀啼。
绝世美人的哀啼声回荡在海国的上空。
尚不知情的人们,只以为这是人鱼的夜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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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七十一章:冥君
“活了两千七百余年,想到过今日么?”七楼主问道。
龙母娘娘看着七楼主,神色惊恐,骇然道:“你们怎么知道?”
七楼主道:“四栋神楼虽各自掌管一千年,但历史须承上方可启下,所以天下四千年的历史,我们非但阅览过,甚至精通。”
龙母娘娘的身份被道破,她低下了头,瞳孔渐黯,像是彻底丧失了心气。
先前的战斗在她的身躯上留下了许多的伤,更将她明明半步五道的修为硬生生打回了紫庭境中。
黄昏渐淡,龙母长裙上的珠光也渐失色。
铁链死死捆锁着她的仙躯。
八位洛的仙人捆着她,随着开道的七楼主,一同赶赴洛中。
……
洛,裂神峡谷。
洛苍宿身披神袍,从高耸入云的楼上缓缓飘下。
很快,他来到了这片神秘的禁地中。
裂神谷中施法着一种场,那种场由无数异变的灵气粒子组成,高频率地相互碰撞着。
若是普通的修行者来到此间,他们体内的灵气便会被其吸引,灵力向外吸附之时,便会像刀子一样割破身体,将修行者瞬间大卸千万块。
但洛苍宿的麟体无视这种场域,自如地漂浮到了禁地的中央。
场间的粒子在他的神袍上高速碰撞着,火花不停炸开,将他的身影照得璀璨夺目。
通往裂神峡谷的深处,有三条‘天然形成’的台阶,那三具顺着裂谷垂入深处的龙骨化石。
许多辆马车顺着虚空上凝固的道路遥遥踏来。
那些马车都拖着一个巨大的铁皮箱子。
禁地之外,马车停下,货物拆卸。
十枚古神的胚胎或者化石碎片被找到。
古神的生育能力并不差,但它们的物种太过稀有,零零散散地存在于世界各地,几乎从不现身。
所以每一枚古神胚胎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十枚古神胚胎尽数砸碎。
黏稠的液体缓缓流出。
洛苍宿抬起袖子,在液体中注入了灵力。
灵力的注入使得它们与这片场域发生了冲突。
粒子高速碰撞间,所有的古神胚胎均匀地混在了一起。
浓稠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荡。
洛苍宿用灵术过滤去了古神胚胎中所有的杂质,然后将其拢入袖中,身影贴地,缓缓潜入了裂神峡谷的深处。
地宫结构复杂,他的身影却轻车熟路。
在穿越了错综复杂的地底之后,他来到了最深处。
庞大的地宫中央,一具巨大的尸骸被数百根巨木钉在地上,这具尸骸大部分的身体都陷在了岩石里,裸露而出的岩甲也已石化,看上去就像是覆着一层石皮的贵重金石。
这是天藏尸体的一角,若是它身躯全部展露,甚至能比洛更加巨大。
围绕着这具尸体,层层叠叠的禁制加起来有数千个,它们有的负责封印,有的负责保护,有的负责进攻外来的闯入者。
洛苍宿凝视着天藏的尸骸。
天藏是金元素的掌控者,它在死去之后深埋地底,尘归尘土归土,苍龙一般的身躯化作一条百丈的地脉。
天藏这样强大的生命也无法在时间的长河中长存。
洛苍宿抬起了手。
他的身边出现了数十柄剑,这些剑细如小针,但它们制作的复杂程度却有甚于镇仙之剑。
这些飞针似的小剑吸纳了古神的胚胎,向着天藏裸露地表的尸骸刺了进去。
这副生前号称世上最坚硬的鳞甲此刻被轻松地洞穿。
古神的胚胎的液体注入了它的体内,看上去杯水车薪。
但神奇的是,没过多久,地面真的开始震动了,这具早已死去多年的尸骸仿佛要重新活过来,周围的岩石和山体被一一震碎,化作碎石。
洛苍宿知道这不是苏醒,这不过是一点回光返照。
能让这等古神复活的,唯有时间的伟力。
他退出了裂神峡谷,回到了洛中。
一个时辰之后,衣裙华美的龙母被羁押而来。
她在困锁的铁链中无法动弹。
洛苍宿从洛的第十楼中走了下来,他的手中握着一卷书。
“姬毓,你来了。”洛苍宿看着她,轻轻开口,如见古神。
姬毓是龙母娘娘的真名。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洛苍宿,颤声道:“你要我死?”
洛苍宿道:“不,我是来带你见证神迹降临的。”
“神迹?”龙母娘娘露出了疑惑之色。
手持捆仙锁链的八人齐齐退下。
万丈巨峰般的洛,只剩下他们两人。
洛苍宿道:“当年我说过喜欢你,说过将来有一天要赐你永生,让你真正长存于世间,不必再承受数百年一次的分娩之痛。”
“住嘴!”龙母娘娘怒道:“你不过想把我炼化为天藏,让我成为你的傀儡!”
洛苍宿道:“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他转过了头。
龙母娘娘看到了那身神袍下的麟体,惊恐道:“你怎么成了这番模样?”
洛苍宿微笑道:“我说过,我会陪你永生。”
“你这个怪物……”龙母娘娘美眸睁大,她的娇躯不停颤抖、挣扎,只是捆仙锁将她牢牢制住,以她的力量根本无法逃脱。
洛苍宿一手握卷,一手负后,面朝着裂神峡谷的方向望去。
“这是洛书。”洛苍宿展开手中其貌不扬的古卷,说道。
洛书是这个世界传说里的创世神卷,也是洛立足于世的真正根基。
洛苍宿将这本珍贵到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书轻轻抛起。
洛书像是一只鸟,自中间的书页分开,挥动着翅膀,向着裂神峡谷的方向飞去。
“它会从目前的最后一页,一页一页地向前翻动,将裂神峡谷的历史倒退回三千年前,那是太初六神还在掌控世界的年代,天藏还是应运而生,以最珍贵的矿藏为甲的地龙。所有的山脉和大地都是她的王国。”
洛苍宿轻轻地说着,柔若轻风的话语勾勒着一个古老的传说。
“裂神峡谷回到三千年前,天藏复活,可惜,哪怕它回到全盛,它也不会再是那个主宰世间的王者了,只要离开了裂神峡谷,它便会被天地的法则排斥,就像是来到了陆地上的鱼。”
洛苍宿指着身后,道:“这是九柄镇仙之剑,它们从一楼列至九楼,尽数待命。天藏离开裂神峡谷的那刻,我会利用洛书将其困住,九柄镇仙之剑齐齐发射,将它的身躯尽数摧毁,只留下那刻拥有神格的心脏。”
“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洛苍宿走到她的身边,用手轻轻地理过她微乱的发丝。
龙母娘娘近距离看着他神化了的脸,那张脸明明做着状似深情的表情,看上去却恐怖得令人背脊发凉。
龙母娘娘浑身颤抖,她像是要发疯了:“你这个疯子……你就不怕白藏大神降下天罚吗?”
洛苍宿道:“四座神楼代表的本就是天的意志,太初六神的存在对于神主本就是一种隐性的威胁,我将其复生然后杀死,所作所为也可以算是神主的意志。”
“这只是你的自
说自话罢了……”龙母娘娘不停地摇头。
洛苍宿微笑平静:“神主不会亲自降下谕令,作为神主在人间的代表,我所做的一切便是圣意。”
……
……
陆嫁嫁振去了剑刃上的血,将其收入鞘中。
她雪白的衣裳上溅上了一滴血。
陆嫁嫁微微蹙眉,有些不悦。
宁长久伤势大抵恢复,他领着邱月站在陆嫁嫁的身后,微笑着问道:“小邱月,你娘亲厉不厉害呀?”
邱月看着捧剑者的头颅,用力点头:“娘亲真厉害……可是现在要晚上了,娘亲很快就要不厉害了。”
陆嫁嫁闻音回首。
宁长久拍了拍邱月的脑袋,道:“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什么?”
邱月捂着脑袋:“分明是你在乱想。”
陆嫁嫁提着剑,她转过身问起了正事:“想明白了吗?”
她问的是先前龙母娘娘的事。
龙母娘娘能被虚空召出,说明她已经死去了。
“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龙母娘娘,她到底是谁……”陆嫁嫁回忆起了那天的场景,轻声说道:“先前褚先生说,他决心杀你是因为你问了不该问的问题,那个问题有关于洛的神。”
“我确信我的是龙母娘娘的年龄。”宁长久说道:“龙母对他说了谎,这是他真正决心杀我们的原因。”
陆嫁嫁道:“所以她很有可能也对我们撒了谎!”
龙母娘娘与彩眷仙宫融为一体,她撒谎无法骗过自己,所以仙宫的银河应该会有情绪的体现。
但如果这个龙母是假的,那么一切也就都推翻了!
那么她到底是谁呢?
真正的龙母又在哪里,又为什么死了?
宁长久闭上眼,回忆起龙母宴前前后后的一切。
他总觉得自己想漏了什么。
是什么……是什么……
宁长久闭着眼,低头沉思。
陆嫁嫁同样在思考。
邱月不知道该想什么,便也装模作样地低下头跟着思考。
宁长久的话语率先打破了平静。
“古灵宗!是古灵宗!”
宁长久忽地疾声道。
“什么?”陆嫁嫁不解,这和古灵宗有什么关系?
宁长久道:“我们先前有个思维误区,我之前说,龙母娘娘会见夺魁者,是为了和夺魁者说什么……我们都以为,她想见的那个夺魁者是褚先生,但现在看来,那人不可能是褚先生,他们之间,分明就是你死我活的敌手。”
陆嫁嫁也被提醒了,她立刻回忆起了另外几人。
术的魁首是颠寰宗人,显然也不可能,那个紫衫仙子的可能性亦不大。
唯有那个最其貌不扬的,他们甚至不知道名字的道的魁首……
他身上有幽冥的气息。
宁长久立刻想到了另一件事:“你还记得么?我们刚到海国的时候,听说过一件事。”
“什么事?”陆嫁嫁问。
宁长久道:“当时颠寰宗说自己丢失了重要的货物,要找海国麻烦,最后……是古灵宗的大人物出面调停的。”*
陆嫁嫁有了些印象。
可是古灵宗的大人物为何会出现在海国宴?
这与古灵宗又有何关?
他们对视了一眼。
提到古灵宗,永远绕不开某个上古存在——冥君。
……
……
(*:第两百五十五章,第三段。)
(先更后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