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龙城卫相抗
带头的是龙城卫统领闫华,我上门“求援”时,他还忙得不得了,说是中元节要处理的事情太过,无暇分身,可如今却是一副狗腿样。我十分相信,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他便立刻冲上来咬我一口,证明自己的忠诚。
而他身边的人,正是在上次的茶楼有过一面之缘的敬安侯府世子,唐仪。
唐仪的样貌与唐薰有五分像,只是唐仪是个男子,眉宇间更为英气一些。看着他这张脸,我便想起了那个高傲张扬,目中无人的唐薰以及阿娆当时被唐薰欺辱的模样,还有灼红可怜兮兮地跪在碎瓷片上的模样,原本当日就没有完全灭下去的杀意便忍不住沸腾起来。
我打量唐仪的时候,他也在打量我,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和表情无一不在诉说着对我的恨意和厌恶,若非此刻时机不对,他一定会让人冲上来把我撕成碎片。
一想今日的事,我心底便止不住冷笑:好,真好,今日之事涉及安晚、章元英唐薰唐仪,可真是好,今日所有人都凑齐了,倒是省时省力,索性一并清理干净好了。
闫华的动作十分迅速,兵马一到便将围观的人驱散了,毕竟他带的人可是龙城卫,平日里比京兆府和京畿总督更可怕更威慑人心的兵马,那些百姓岂敢不从?惊愕恐惧之下,哪里还顾得上看热闹,自然是早早跑了,保命要紧。
清理干净,确保周围没有闲杂人等之后,闫华这才带人走近,而唐仪竟是直接进了那扇一直紧闭着的车骑将军府大门。
这会儿见着我,闫华一开口却是一套十分义正言辞的说辞:“青阳王妃,您乃堂堂一国王妃,竟然带人在车骑将军府前闹事,究竟是何居心?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哪怕您是青阳王妃,卑职也是不会因此而罔顾律法的,还请您让手下撤退,跟我们离开。”
闫华连因果缘由都不问,一开口便咬死了是我的错,且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简直就是错漏百出,我一个王妃,这还什么都没做便被说有罪了,也实在是可笑。
我也不下马,只闲淡一笑:“闹事?闫华统领,你哪只眼睛看见本王妃闹事了?闹了什么事啊?本王妃来此,不过是想给自己讨个公道罢了,既然你们不管,难道我自己还不能做主了,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闫华不为所动,绷着一张脸道:“青阳王妃,不管你想做什么,都请你把你的人带走,切勿在车骑将军府门口造谣生事!这可是朝廷从一品大员的宅邸,岂能如市井一般吵吵闹闹!”
我忍不住轻笑:“造谣,生事?如今皇上和青阳王不在帝都,本王妃被人当街刺杀,甚至身边之人都在金安寺门口被人劫杀,此等大事,你们竟是不闻不问,如今我自己带人来讨个公道,你们反倒是来指责我造谣生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先前本王妃一一拜访过龙城卫官署京畿总督府、京兆府,可你们谁管过我的死活?只说自己忙得很无暇顾及我,便推脱了。如今我自己找上门来,你们却是立刻就要来拦我,这是一条生路都不打算给本王妃了吗?
青阳王虽说不是在帝都上任,可毕竟是凌云的王爷,执掌着北疆疆土,再如何,也是王爷的朝臣,本王妃乃从二品诰命,竟是连性命都得不到保全!
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帝都百姓安危,为国效力,可实际上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根本就是勾结了财阀世家,受了贿赂,想要本王妃的命!”
闫华被我一番话说得面色惨白,却也明白现在自己不能松口,否则就是当众认下了这个罪名,便腆着脸咬牙道:“青阳王妃真是好一副伶牙俐齿,可如今卑职所看到的却是青阳王妃趁车骑将军不在,故意刁难章元英章姑娘,不仅带人堵在了车骑将军府门口,甚至大四宣扬并不存在的事情,妄图挑起民愤,扰乱民心!
我等岂能让青阳王妃罔顾律法,如此恣意地行事?来人,将青阳王妃送回别宫,好生休息。”
这架势,就是说不过我,想要来硬的了。
我眯了眯眼,一时间觉得有些嘲讽。
以前总觉得身处江湖,有太多的恩怨算计和阴谋,如今看来,这表面辉煌奢华的帝都也没有多光明,处处充满了算计,只不过江湖上的厮杀拼的是刀剑,这里的厮杀拼的是谋略心计,是不见血的战斗。
从一开始我坐上金青阳王妃的位置,明争暗斗就没有停过,只是我没有把自己真正的当成王妃,不屑与他们争宠与他们争斗,所以尚能置身事外,而到了帝都,他们一个个把矛头转向我,我便是想独善其身也不能。
亏得今日的人是我,倘若换作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说不定先前在安晚的手上便会栽了跟头,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而阿娆不出意料也自是会被章元英带人擒拿,折磨致死。到最后,他们一个如愿嫁给青筠做了青阳王妃,一个嫁给元明霁做了元家少夫人,可我和阿娆呢?一个被视为不贞洁,一个根本不被人在乎。真正蒙了冤屈的我们,反而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而罪魁祸首却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过上富足安然的日子,荣华半生,真是好狠毒的心思啊。
可惜,我不是慕黎,也不是她们口中那个什么都不会的乡野蛮女,在我身上绝不会发生那种事情。
我掩去心中种种思量,只淡然道:“赤云,既然统领大人认定是我们作乱,我们被逼无奈,今日,便乱上一乱,看看这表面繁华康泰的凌云帝都,到底能灰败腐朽成什么样子。”
赤云明白,我的意思就是要跟他们硬碰硬,来真的了。于是他立刻让手下们汇集起来,原本吊儿郎当的一群人得了命令马上规规矩矩地一字站开列队,气势不比龙城卫差半分,亦是训练有素。
炎卫往日本就是些在刀光剑影里讨生活的,哪怕跟在我身边的时候居多,但平日无事时接的任务也不少,这次跟着我出门这么久,一直被我拘着,许久都没能痛痛快快地干一场了。今日龙城卫想以人数优势来压制他们,无疑激起了他们的斗志和杀意。
龙城卫来的足有数百人,将车骑将军府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而我的人却只有二十来个,这样的优劣相较却让炎卫愈加兴奋起来,一身的嗜杀之气展露无遗。
闫华也不甘示弱,立刻让手下严阵以待,他们虽然气势不足,但胜在人多,倒也并不示弱。
“青阳王妃这是要动用府上私兵,与龙城卫相抗衡么?卑职可记得,王妃前不久才因此被皇上责罚,如今皇上不在帝都,您这是又要知法犯法,故意挑衅凌云律法不成?”
我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嘴皮子厉害的人,也懒得跟他浪费时间,素来我都是能一刀砍了便绝不多话的,如今面对帝都这些耍嘴皮子打官腔的人精,倒是显出几分劣势来。
赤云见状,便喝道:“放你的狗屁!咱们王妃这也算是动用私兵?我们在大街上被人刺杀的时候,你们管了吗?对我们不闻不问,竟还有脸说自己是保护帝都的龙城卫!
且不论我家王妃被刺之事乃属谋刺皇亲国戚,告诉你们,今日我家王妃的妹妹阿娆姑娘若是有半分危险,这桩桩件件的,一定会尽数呈报给皇上,让皇上好好惩治惩治你们这些食君之禄却不干活的狗东西!”
此话一出,那闫华是又惧又怒,完全失了理智,只恨不得立刻把我们就地斩杀。
就在双方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声浑厚的男声响起:“都给我住手!”
随即,是一片整齐有序的马蹄声。
看了看来人,我忍不住扯出一抹凉薄的笑弧。
回来的可真够快的,是生怕我动了他的宝贝女儿么?哼,真是可笑。
第三百零三章 郁孤斥闫华
闫华带着所有龙城卫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朝来人行了一礼:“郁将军。”
与先前面对我时的轻慢态度不同,闫华面对郁孤时十分恭敬,就连他身后那些眼高于顶的龙城卫也站得规规矩矩,看来这郁孤还有几分本事,连龙城卫都不敢得罪他分毫。
郁孤眉目冷峻,高坐在一匹青鬃马上,披着一身厚重的银色铠甲,闻言,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闫华,面上并无什么波动,“不知闫统领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地带人来本将军的宅邸,可是郁某有何得罪之处。”
郁孤的话虽然平平淡淡,可配上他冷漠的神情和身后那一群士兵,可就极具威慑力了。
闫华被吓得不轻,连忙把身子又压低了几分,生怕惹恼了眼前这位杀伐果断的主:“还请郁将军恕罪,卑职只不过是得了消息说将军府门口有人闹事所以连忙过来查看,绝无一丝对将军的不敬之意!”
先前闫华对我说话时虽然也一口一个“卑职”,但却是满满的嘲讽,可现在对郁孤说话时却是实打实的谦卑,态度截然不同。
我忍不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个龙城卫统领也敢如此嚣张,看人下菜了。
郁孤道:“既然如此,闫统领便请回吧。”
“可是,这……”
闫华皱起了脸上看起来有些为难,想必是虽然不敢得罪郁孤,可也不敢违背唐仪的意思,所以进退两难。
“怎么。”郁孤压低了声音,带了几分威压,“如今本将军在自己的宅邸门口都没有说话的权利了么,还是说,闫统领觉得自己有能耐替我做主?”
天气本就炎热,闫华被这么一吓,头上更是汗如雨下,奈何郁孤还一直在盯着他,似乎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纠结了片刻,闫华只得道:“……卑职不敢,卑职这就带人撤退,叨扰了郁将军,还请见谅。”
说完,他挥了挥手,让龙城卫列队撤离。
见龙城卫都收了攻势,我便也让属下们收敛一些,以免跟郁孤起了正面冲突。龙城卫我倒是无惧,可若是跟他这么把事情闹大了,对我可没什么好处。
见闫华转身准备走,我掀了帷帽前的白色细纱,轻笑道:“闫统领慢走啊,您这幅样子可真是威风八面呢。”
闫华闻言,转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见龙城卫离开,郁孤这才翻身下马,朝我微抬了抬手,不咸不淡道:“不知青阳王妃来此,又有何贵干。”
他品阶比我高,行礼自是不用的,我才是该行礼的人,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计较。
望着郁孤因为赶路匆忙而带了几分疲色和汗水的面孔以及沾染了一身尘土的衣袍,我敛眉轻笑,不答反问:“车骑将军此时不是应该在太庙陪伴王驾么,怎会出现在此?”
郁孤扫了我一眼,虽无轻慢嫌恶之意,但也绝无半分尊敬,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太庙祭祖仪式已经结束,不只是臣,皇上和青阳王亦回了帝都,青阳王妃还是请回吧。”
见郁孤回来,将军府大门已然打开,先前躲进府内的府兵都迎了出来,临进门前,他回过头来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元英虽非臣亲女,但臣也视若己出,先前之事,青阳王妃已受过责罚,臣便不追究了。
若是王妃今日还要苦苦纠缠,那郁孤也不是好欺负的,此话,还请青阳王妃记在心里。不管你是王妃也好,皇妃也罢,我郁孤的女儿,都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辱的。”
听着他的话,我只觉得好笑,一丝凄苦毫无预兆的泛起,竟是难得有些心伤。
“郁承宁。”
我轻声开口,声音淡漠如冰,“好个视若己出,那你可还记得你的亲生女儿在哪里?”
郁孤半抬起的一条腿僵在了空中,身姿僵硬地转过头来,声音也带了些轻颤,“你说什么?”
我冷笑,语气越发恶劣:“怎么,郁承宁郁将军,您这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么?”
“青阳王妃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郁孤转身走到我面前,怒声喝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换成一副轻慢的模样,轻笑道:“郁将军这是恼羞成怒了啊。本王妃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有些旧账想与贵府小姐清算一二,不知可否?”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让我见到章元英,我就告诉他。
郁孤红着眼睛瞪着我,哪怕是我骑马在他站着,气势也丝毫不减,就像是一匹被踩了尾巴的恶狼,仿佛下一刻便会把我撕碎,危险至极。
赤云觉得形势不对,想策马上前挡开,我伸手拦下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插手。
郁孤是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那种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气势并不比我弱,甚至稳稳压我一头,连我都不敢轻举妄动,赤云这会儿横插一脚,若是惹得郁孤恼了,动起手来,我们这几个人可不够看的。
先前的龙城卫人多我们不怕是因为他们没什么本事,可郁孤这些人不同,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士兵,经过战火的洗礼,就如同开刃的宝刀,岂是龙城卫那种废物能比的?若打起来,吃亏的定是我们。
我这边安抚下了赤云,郁孤也已经收敛了情绪,做出了决断,“若是元英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臣定不会徇私,可若是青阳王妃拿捏着臣在意之事,只为为难她一个小姑娘,那今日,只怕青阳王妃是走不出这车骑将军府了。”
郁孤的话说得颇狠,若我真是骗他的,我毫不怀疑他真的会不顾一切对我下手。
我点头应了,道:“好,郁将军也请记得自己的话,千万别徇私枉法。”
说完,我翻身下马,摘下了帷帽,也将属下留在外面,只带了赤云一人跟着郁孤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摆设极是简单,十分附和武将的风格,屋檐廊柱都是简单的式样,没有半点装饰,满院杂草肆意生长,半朵名贵花卉都未瞧见。
郁孤进门后,先去了自己院里换身衣裳,毕竟那身盔甲可不轻,又不透气,穿着定是难受得很。
我和赤云便站在廊下等着郁孤回来。
“少主。”赤云有些疑惑,“为什么您要答应他这个条件?我们的人已经查出来了,章元英今日带去的不仅是将军府府兵,还有敬安侯府的人,金安寺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只要一查就能查出来,您又何必如此?”
我摇摇头,勾起一抹冷笑,“你不懂。”
郁孤的事,我是让赤溪私下去查的,赤云想必还不知道,倘若郁孤知道了这一切,我倒是想看看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这时,一个生得妖媚,衣着艳丽的妇人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从后院走了出来。
见她满头珠翠,衣裳首饰都是上品,年纪又似乎与郁孤相仿,我忍不住眯了眯眼,低声问赤云:“郁孤成婚了?”
赤溪查的都是郁孤的往事,可他的家宅之事我还真忘了问。
赤云摇摇头,“属下让人查过他的身份,他并未娶妻,不过府上确实有个苗夫人,据说这个苗夫人乃是章元英的亲生母亲,郁孤战友的妻子,被封了个从三品。
但是京中亦有流言说这位苗夫人其实早已被郁孤收了房,只是碍于情面,又是昔日战友的妻子,所以没有明说罢了。”
看着那个美貌妇人步步走近,我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可面上确实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苗若带着丫鬟走到我面前,姿态婀娜地行了个礼,“妾身参见青阳王妃。”
虽说是在行礼,可这轻慢的态度和她眼底的厌恶都在诉说着苗若对我的排斥和憎恶。
想必也是因为章元英罢。
我颔首,似笑非笑道:“苗夫人不愧是从三品诰命,这行个礼也是如此妖娆妩媚,端的是本王妃这辈子都学不来的好模样。”
此话一出,苗若娇艳的脸上腾起几分怒意,却是更显勾人了,活脱脱是个狐媚子。
不似阿娆那种天然媚态,一颦一蹙都是勾魂夺魄的样子,苗若这种媚态是故意做出来的,说白了就是靠妆容和举动扮的。
至于勾谁?这还用问。
我忍不住轻嘲一声,看向苗若的眼神越发不善起来。
第三百零四章 对峙章元英
苗若闻言,脸色有些难看,“青阳王妃这是何意?虽然妾身确实只是个从三品的诰命,不如青阳王妃尊贵,可妾身也容不得您如此侮辱!”
苗若身边的侍女帮腔道:“就是,青阳王妃又怎么了,不照样比我们家将军矮一头?竟然还敢对夫人不敬,就不怕我们家将军将你赶出去么!”
真是可笑啊。
我低着头弹了弹指甲,淡声道:“你们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对本王妃指手画脚?”
我正要让赤云教训教训她,郁孤却已经走了过来,见状道:“青阳王妃,这是将军府,可不是青阳王府,还请王妃注意言行。”
“啊,郁将军这是要帮着一个丫鬟跟本王妃顶嘴么?”
我挑了挑眉,拦下赤云,抬步走向以为自己有了人撑腰,这会儿正沾沾自喜,恨不得化成孔雀开个屏的苗若,迅速出手。
“啪!啪!”
响亮的两个巴掌声忽然想起,众人都没料到我会忽然打人,那丫鬟更没想到我敢当着郁孤的面打苗若,被惊吓得嘴巴里都能塞鸡蛋了。
“啊——”
直到苗若凄惨又可怜的声音响起,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查看苗若的情况。
而苗若被我扇了两巴掌,如今眼角含泪,红唇微抿,竟然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弱不禁风,让人看了便忍不住生出一股子保护欲来。
郁孤压着怒意,道:“青阳王妃这是何意!莫非您此来便是要当着本将军的面,欺辱将军府里的人么?”
郁孤这是真生气了啊,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从“臣”变成了“本将军”。
我也不在意,晃了晃方才因为扇了苗若而有些发麻的手,叹道:“这种不懂事的东西,就该好好教训一下,郁孤将军不用谢我,这是应该的,毕竟这样不懂事的东西,走出去也是丢人。”
我接过赤云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手,不顾郁孤已经沉得快要滴水的面容,接着道:“啊,还有,郁将军还是得劝劝这位苗夫人,日后的妆容不要化成这个样子,实在是有伤风化,她可是正经的从三品夫人,怎的让人一看就以为是个青楼女子一般?实在是有失体统。”
说到这里,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又羞恼后悔的样子,连忙朝郁孤道歉,“若这是将军的闺房之乐,那还请将军恕本王妃失礼,先前的话就当没有说过,您别放在心上。”
被我三番四次的折辱,那个还在卖惨的苗若终于忍不下去了,哭道:“青阳王妃这是何意?妾身自问无得罪之处,却被王妃百般羞辱,比之低贱的青楼女子,您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轻笑着打断她的话:“本王妃如何?您这可是在辱骂皇室宗亲,加上之前您那个丫鬟的无礼顶撞,也够去刑部走一走了。”
被我点到的那个丫鬟脸色惨白,讷讷道:“本就是王妃故意找茬……”
“够了!”
郁孤低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吩咐道,“带苗夫人下去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院子半步,若府上再有人不知身份尊卑冲撞王妃,杖责二十。”
“是!”
一声令下,几个侍卫直接上前把苗若架着拖到了后院,完全不顾她的哭闹。
“啧啧,郁将军还真是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啊。”我直起身子,淡淡道:“不过,您这样护着苗夫人,难道苗夫人真是您的女人不成。”
郁孤沉沉地看了我一眼,眼底酝酿莫名的情绪,“青阳王妃,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别忘了你来这里的目的!”
见他如此,我心中止不住的冷笑,这算是变相地承认自己和苗若的事了?
我淡然道:“将军放心,您想知道的,我都知道。带我去见章姑娘吧,冤有头债有主,她敢带人截本王妃的人,本王妃也该问个清楚。”
郁孤哼了一声,脸色不太好,但并未发作,带着我阔步朝一座西南处的小院走去。走到门口我才发现,这个院子与将军府其他地方的风格极为不符,装饰华丽精致,毫不夸张的说,简直甚至可比皇宫。
且不说院子里的摆件多么名贵,便是随便一株不起眼的花也是价值千金的品种,就连建造这所院子的木料都是上品,我粗略一估,这所院子折合起来,至少要花费数千两。
一路走来,所见的庭院布置都是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我简直怀疑是不是将军府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这所院子上,所以整个将军府只有这一处地方如此豪奢。
我的视线停留在一株月季上,淡笑道:“郁将军对章姑娘可真是疼爱的紧,光是这株羽士妆,就花了不少钱吧。听说今年的月季行情不错,这样一株上好的羽士妆,再加上那株青莲学士,可抵得上十亩良田呢。”
郁孤没搭理我,走进院子后便让人去请章元英过来。
不多时,章元英便在几个侍卫的带领下走了出来,只是,跟她一起出来的还有唐薰唐仪兄妹以及元明霁。
章元英看起来有些娇弱,像是才被什么人欺负了似的,眼圈红红,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连走路都要丫鬟搀着。见着我,更是被吓得抖了一抖,小脸又惨白几分,更显楚楚可怜。
见了她这样子,我不免想起方才的苗若,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矫揉造作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的让人觉得恶心。
章元英捏着嗓子,柔柔道:“见过父亲,见过青阳王妃。”
我定定地看着章元英没说话,他行礼时叫的可是父亲而不是义父,那是不是说明他真的是郁孤的亲生女儿,可是章元英如今也不过十六左右,比我小不了多少……
想到这里,我的心渐渐沉了下来,望着章元英和郁孤父女情深的画面更是不悦。
唐薰唐仪以及元明霁三人虽然神色各异,却也都朝郁孤和我各行了一礼,毕竟我的品阶比他们高,他们就算心中再有不甘,也不能如何。
郁孤将章元英虚扶起来,关怀几句后,这才问道:“元英,方才你去了何处?是不是还带了兵马出去?”
章元英顿了顿,然后点点头,略带委屈道:“女儿先前是去了金安寺上香,还带了兵马,可那只是为了防身而已,您不是也说中元节乱得很,让我小心些吗?是不是元英这样做不对……”
郁孤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唐薰道:“郁将军,您不要责怪元英,其中有一部分人是我敬安侯府的。中元节太过热闹,人太多,父亲怕我和兄长出门遇到危险,所以给我们拨了一些兵马,是我硬要拉着元英陪我庙里拜佛求签的,您要怪就怪我好了。”
这一个两个的是要互相分摊责任,好让郁孤无从责怪她们,然后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么?口口声声人多杂乱为了防身,指的不就是阿娆故意为难她们?
看着她们两个一唱一和,几乎把郁孤绕了进去,我失了耐心,直接问道:“不论你们是否带了兵马出去,我且问你们,为何要拦阿娆的去路?她现在又身在何处?”
唐薰道:“青阳王妃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带兵出去只为自保,何时拦了什么阿娆?您可不要血口喷人,上次我是罚过她,可今日反倒是你家那个不懂事的丫鬟带人想找元英的麻烦!你若不信,元公子也可作证。”
见唐薰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我气得直想打死她。真是好一手栽赃陷害啊,阿娆性子软,绝不可能因为私事而去拦她们两个,更别说是下杀手了,反倒是被她们算计更有可能。如今阿娆下落不明,而她们却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指不定是给阿娆设了陷阱,摆了阿娆一道。
我冷冷扫了一眼欲开口附和的元明霁,道:“元大人不必多说,今日之事,我自会查个清楚,阿娆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知肚明,你若是帮着她们说上半句话,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没去找元明霁的麻烦已经是看在阿娆的面子上格外宽容了,他倒是好,还想帮着章元英陷害阿娆不成?可笑,还真以为我不敢动他了。
元明霁听完犹豫了片刻,不再说话了,唐仪见状,连忙劝道:“元兄不必担心,今日郁将军在此,她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只管说便是。”
第三百零五章 叶暖郁承宁
元明霁迟疑地看了我一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
见他安分下来,短时间内不会再闹腾,我这才转向郁孤,“郁将军,今日也不是我故意要为难章姑娘,只是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如若章姑娘还是不肯说实话,交代自己跟阿娆的失踪有何关联,那可就别怪本王妃不客气了。”
郁孤似乎没了耐心,一双英眉微蹙,沉声道,“青阳王妃要处置元英还请拿出真凭实据来,否则郁某无法相信你。元英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自小心地善良,机敏聪慧,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莫非青阳王妃真是为了女儿家那些小事,所以故意来消遣郁某不成!若是如此,那车骑将军府不欢迎你,我们方才的约定也就此作罢,请王妃现在就离开将军府!”
见他字字句句都护着章元英,开口闭口都是她的好,我扯了扯唇角,轻轻拍了拍手,赞道:“郁将军真是护女心切啊,若非她不姓郁,我真觉得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呢。”
郁孤哼道:“元英幼年丧父,我将她带在身边,自然视如己出。”
见他又是这句话,我讽刺一笑,道:“既然您都打定了护着章姑娘的主意,看来我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至于先前我说的那些事,将军可还想知道?”
郁孤闻言,喝道:“王妃休要拿此事再来要挟郁某!若是不愿告知,大可离开。”
见他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我反问道:“要挟?郁承宁,我什么时候要挟过你,你又有什么值得我要挟的。要钱,青筠坐拥北疆,难道不比你有钱?要权,青筠执掌一方生杀,在北疆,我便是最尊贵的女人,你又值得我费什么心思!”
郁孤冷声问道:“那么青阳王妃今日,究竟是想做什么?”
见他一副嫌恶的模样,我只觉心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哑声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知道那句诗吗,因为我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郁孤眉头紧蹙,下意识反驳道:“不,不可能!”
见他如此,我止不住冷笑,“你不信?好,那我问你,当初你征战沙场,发妻是否随你远征?是不是住在沉蛟河下游燕尾村,村口的第三家院子,门口还有一片火红色的刺梅?每次征战归来,发妻都会做好饭,带着女儿站在篱笆外等你,这一切,你可都还记得!”
郁孤听完我的话脸色微微一僵,原本盛怒的脸上浮现出惊愕之色,“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你……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空口无凭,又有什么证据?”
“你可以不信。”
我扯了扯唇角,低头从袖子里翻了翻,找出一个看起来有些旧的绯红色香囊丢给郁孤,“你若有些良心,应该还认得出来这是什么吧。”
自从看见我拿出这个香囊,郁孤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来,见我把香囊抛了过去,连忙伸手接住。
章元英高声质问道:“青阳王妃,你明知父亲牵挂着失散多年的妻女,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如此不择手段,连这种事都能拿来利用!事情虽然过去的久了,可若要细查,也总会有人知道,你如此这般,是存了什么心!”
唐薰亦是附和道:“这不过是一个旧香囊而已,若是凭这么一个香囊就能确认身份,那我花重金让人仿造几个也不是问题啊,总会有人做得出来的。”
赤云见她们如此讥讽我,实在有些恼了,便想要上前教训她们。
我抬手拦下他,淡淡道:“不必。今日之事,你旁观即可,不要多话。”待会儿郁孤知道了真相,还指不定要怎么闹呢,这几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赤云满脸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应了下来,“……是。”
想了想,我又嘱咐道:“派人把这院子清出来,不要让旁的人听了这些话去,那些丫鬟小厮能封口的都找个机会封了口,莫要让他们传出消息去。”
我虽不是什么皇亲贵胄,身世不能为人所知,可事情毕竟错综复杂,也并非光彩之事,那些不该知道的,还是让他们闭上嘴巴的好。
“是。”赤云点点头,连忙退出去,吩咐了几句。
只见郁孤此刻面上虽然镇定自若,不过只要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底几欲爆发的情愫。
方才我给他的那个香囊用普通的绯红色丝绸为主,一面绣着粉色的合欢花,一面便用黄色细线绣着那句诗,“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正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香囊细细查看着上面的刺绣和花纹。越看,郁孤的脸色就越差,而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章元英面色却更差。
想必她也是知道些什么的吧,先前一口一个父亲,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郁孤的亲生女儿,可如今我却说自己是郁黎儿,她定会有一种危机感,害怕郁孤会因此疏远她吧。
似乎是终于确认了香囊的真伪,郁孤抬起了头,问道:“你方才说,你是我的亲生女儿,那这个香囊你可是一直佩在身上?”
他虽然还是在询问,但显然已经相信了整个香囊的来历。我退了几步,在廊下的柱子上靠了,懒懒道:“是啊,从小佩到大。”
郁孤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反倒吞吞吐吐起来:“那你真的是……”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似乎不敢开口的样子,我忍不住笑道:“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你这是怕了么,真是好笑,威风八面的车骑大将军也会怕?”
郁孤不语。
我淡笑,“郁将军,您在怕什么呢?您如今已经是从一品大员了啊,能养府兵,能辅政,手上精锐无数,整个凌云都没有几个人敢对您不敬。您跺跺脚,整个凌云的朝廷都要为之一振,都拥有如此尊贵的地位了,您有什么好怕的呢?”
郁孤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我却抢先夺了话头,故意拿话刺他:“你是怕叶暖还活着,还是怕我回来打扰了你如今美满幸福的生活?”
听到“叶暖”这个名字,郁孤身子威震,彻底说不出话了,只一双眼瞪得通红,死死地盯着我。
我挑眉道:“怎么,郁将军这是连自己妻子的名字都记不得了么?叶家长女叶暖,十五岁那年嫁与你,彼时你不过是贩夫走卒之辈,她却甘愿下嫁,婚后还跟着你一同去边疆那等寒苦之地,一待就是数年。
她尽心侍奉,无怨无悔,可你临时转战,却未传讯告知,不久,沉蛟河一带被敌军攻破,又被收复,几经战火,你的妻子只能带着年幼的女儿随着流民一路逃生,最终被坑杀在大燕坡。
我想,这些你都应该知道吧?你拜官封将后,一定想过要找自己的妻女,可却杳无音讯,就算找到了,也只是寻到一堆枯骨而已。所以,你才把名字改做郁孤,是吧。
郁孤郁孤,她是孤零零得做了你香案上的一方灵牌,可你养着别人的妻女,过得倒是逍遥自在!”
郁孤摇摇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眉眼,好像快要到承受不住似的。
章元英见状,也不再装柔弱卖惨了,连忙上来搀住郁孤,安抚道:“父亲,您别听她瞎说,她就是知道您心里一直怀有愧疚,所以才故意这样说,来刺激您的!”
一旁的唐家兄妹和元明霁倒是沉默着没说话了,他们知道,这种时候旁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我继续道:“郁承宁,我问你,你可有后悔过当初执意要带着叶暖去边疆?
你可有后悔过,明知敌寇来袭,边防不稳,意欲放弃边疆三城,而你却一封撤离的家书都不往家里送,害得妻女流离失所,不知所踪?
你可有后悔过功成名就之时不是先去寻找发妻,而是随军班师回朝,以致最后连副尸骨都找不到?”
三问下来,郁孤身子微颤,竟是像站不稳一般,与先前那威风凛凛的银甲将军宛若两人,鬓边白发仿佛忽然间多了不少。
可我全然不在乎这些,再次厉声问道:“我问你,你悔吗?郁承宁!”
第三百零六章 华幽的身世
问出了这些话以后,郁孤原本慌乱的神色反而镇静下来,半晌,决然地吐出两个诛心之词:“不悔。”
这简单的两个字,尤如一把利刃刺进我的心口,接下来的话便像是扎一刀还不够,怕我不断气非得搅一搅似的,紧接着蹦了出来。
郁孤一字一句说得郑重,我却听得手脚发凉:“便是重来一次,我也会这样做,那是军事机密,我不能冒着被敌人察觉的风险在家书上写这种东西,这不仅会害了她,更会害了更多的百姓。所以,哪怕明知事情变成这样有我的原因,我也只能选择这么做。
至于后来西北告急,我们需要立刻转战支援,我又是带兵的将领,自然需要先行,根本没有时间先去找你们,哪怕你因此恨我怨我,我也不后悔当日的决定……”
郁孤义正言辞,那一副“为了天下苍生我便是孤寡一生献祭妻女也无妨”的样子让我只觉得自己先前所作所为只如跳梁小丑一般。
我在意了这么久的事情,惦念了这十数年,甚至险些成了自己的心魔,可最后却是只得了这么轻飘飘的两个字——不悔,何其可笑!
当初娘亲是那般信誓旦旦的告诉我,别怕,爹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可她期盼着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在意她的死活啊。
死人坑里那望不见的断肢残臂和生蛆腐肉以及我啃食血肉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耳边满是苍蝇腐肉蝇振翅的声音,真实地就好像只要我吸一吸鼻子就能闻到那混杂着血腥的腐烂之气一样。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掩去眼底痛色,捏紧了隐在袖中的双拳,好半晌才理顺了自己的心绪,却还是决定把自己要说的话、早已酝酿了无数次的说辞说完,哪怕,他并不在乎。
“是啊,郁将军为了大义,不惜放弃自己的妻女,这也是您被百姓称颂的原因之一呢。”
我站直身子,走到郁孤面前,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是一步步做到了车骑将军的位置,权势滔天,富贵无边,可叶暖呢,她不过双十年华,却与世长辞,一生贫苦。叶暖把自己的一生都给了你,你给了她些什么,宗祠里的一块灵牌么?
你明知边疆危险,为何还要带上她,倘若她不随你奔赴战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的。”
我说得轻缓,仿佛是在讲述一个不想干的故事,可是没有人知道我看着郁孤沉静的面容每说一个字心都在滴血。
郁孤道:“是,细较之下确实是我的错,可当时我若是不带她走,郁家没落,她一个姑娘,又如何在家中立足?”
事到如今,郁孤还觉得自己没错。
可哪怕是过的不如意,难道不比到边疆那种地方好?便是被各家刁难,举足维艰,难道不比最后被坑杀要好?
我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这才缓缓问道:“你知道叶暖最后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这些年,我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我猜,你一定没有找到叶暖的尸首吧。”
郁孤点点头,“我确实数次派人回去寻过,几乎找遍了整个边疆,可都没有得到消息,所以……”
“所以你就以为我们死了,对吗?”
我轻笑着打断他的话,尽量压下自己的情绪,让声音显得平稳一些,“世人都说你为亡妻改名郁孤且发誓不再续弦是因为对妻子情深意厚,还被人称作一桩美谈。
哼,真是好个情意深厚啊。
你是没续弦,可不也照样佳人在侧,义女承欢膝下?
你如今权势滔天,乐享天伦,受万人爱戴,可你知道么,叶暖至死都相信你会去救她,她直到死,手里都还握着你给的那块破护心镜,抱着对你的信任和期盼死不瞑目!”
郁孤听完,面容虽然还算镇定,但身子微微颤抖着,眼中竟有了泪意,显然已经被我的话打动了。
“这就受不住了?后面还有呢。”
我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弧,看着眼前全然没有半分形象的男人,在他面前蹲下,柔声道:“十三年前,边疆将领坑杀流民数万,而我和娘亲,正是其中两个,只不过我们比较幸运一些,是活着被扔下去的。
数十丈的巨坑啊,里面全是尸首那时候,正是七八月,天气最热的时候,又是那样的地方,腐烂得多快你知道吗?新鲜的尸体丢下去,第二天就发肿发胀,第三天就开始生蛆了。
我和娘亲就在那样的地方待着,等着你去救我们,可你一直没有出现,直到所有的粮食吃完了,娘亲也饿死了,你也没有出现。当时我好恨你,恨你为什么不出现,别人家的父亲总是在危急时刻出现,可我和娘亲却始终没能等到你。”
望着郁孤没有半分血色的脸,我体会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轻笑道:“郁将军身居高位,锦衣玉食这么多年,想必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吧?那你吃过人肉吗?新鲜的、温热的带血的生人肉,你吃过吗?我吃过的,很难吃。那年我只有四岁。
当初为了活下去,我每天就等着那些人把尸体抛下去,然后立刻舔舐残肢断臂上的新鲜血液,因为若是太晚了,血液就会凝固,会干涸……
那段时间,我就像野兽一样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所有的尸体都腐烂了,我也终于被人发现,救了出来。”
说完,见院中众人脸上多少都带了几分惊惧和害怕,我不由冷笑,“怎么,觉得可怕?可人为了活下去,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而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我做错了什么吗。”
郁孤早已泪流满面,伸出手来似乎是像握我的手,“是我对不起你,黎儿,都是我的错……”
这一声黎儿仿佛踩到了我的痛脚,我猛地挥开他的手,怒喝道:“闭嘴!你凭什么这么叫我,你凭什么这么叫我!你心里,不是早就没有我这个女儿了么!”
郁孤摇摇头,苦笑道:“我没忘,我怎么可能忘!当时得知阿暖即将临产,我立刻告了假,马不停蹄地往家赶,终于在你落地之时归了家。当初会给你取名黎儿,正是因为你黎明出生,而我当时刚巧黎明归家,我又如何会忘?当时你不过是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
他说得凄苦,让人觉得可怜,可我不想再听下去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恶狠狠道:“够了,郁承宁,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样子吧,你若真在乎,真惦记着,又为何会有这所谓的苗夫人,和你的这位掌上明珠章元英。
别告诉我她们只是你老友的妻女,你敢说苗若穿成那个样子不是为了你?你敢说你没有动过收纳苗若的心思?你敢说外面没有章元英是你和苗若所生之女的传言?郁承宁,你告诉我,你敢吗!”
随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心底这些年积压的委屈和不甘如山洪决堤,一股地脑宣泄出来。
郁孤脸色灰败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俨然是承认了。
我方才因为郁孤那一番发自肺腑的话生出的几分动容尽数褪去,脸上半分血色也无,只觉那几分泪意多余可笑至极。
看着一旁衣饰华丽的章元英,我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怨恨,癫狂地喝道:“这些年,我过着刀剑上舔血的日子,而我本该享有的富贵荣华却都被她占着,凭什么?郁承宁,你告诉我凭什么!
当初我娘为了你放下了一切,最后却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连一副尸骨都找不到,可苗若却安然的享受着本该是属于我娘的一切,这又是凭什么!若我今日不说这些,根本不会有人还记得当初的叶暖吧?!”
“够了!”
身后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濒临崩溃的我被一股大力从地上拉起来,旋即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青筠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说了,黎儿,别说了……”
闻着青筠身上熟悉的龙脑香,感受到他微微发抖的身子,我冷冷笑道:“青筠,你在发抖,是在害怕吗?可我本来就是那样活下来的啊,靠着吃人肉喝人血活下来的。你害怕这样的我吗?”
第三百零七章 青筠慰郁黎
“别说了,别说了……”
青筠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却把抱着我的手收得更紧了,像是生怕我忽然消失似的。
被这么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鼻尖止不住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滴在青筠紫色的华服上,开出一朵一朵深紫色的花来。
人本来就是这样,没有人关心的时候受到再大的委屈都不觉得有什么,一旦感受到温柔就开始矫情,再也忍不住了。
我以为自己从来不在意这些,我以为这一切早就过去了,我能够坦然面对,可没想到,只是我一直把这份情绪藏得很深,不愿意记起罢了,我根本就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那样不在乎。
如今,哪怕我早已有所准备,可当这些事情被一点一点剖析出来的时候、往事一点一点被我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的时候,我竟是那样的疼,疼得喘不过气来,压抑多年的痛苦和怨恨几乎将我吞噬。
而青筠的出现就如同一块能承载溺水之人的浮木,我下意识便想依赖他,想抱紧他,想得到更多的安全感。
青筠极有耐心地轻轻安抚着我,声音柔缓平稳,是我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柔和,“黎儿,别怕,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这般靠在他怀里,我的情绪竟然真的渐渐平稳下来。感受着青筠身上传来的温度和他身上的淡香,我想,不管这一切是出自他的真心还是只是在众人面前做戏,不可否认的是,我此刻都有些舍不得放开这一丝丝的温暖了,真是个会勾人心的人啊。
发泄完所有的情绪后,我觉得有些脱力,又因着女子之事,本就身子不爽利,手脚都有些发软。青筠察觉到以后,便弯下腰,将我打横抱了起来,依旧是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元明霁等人因为先前被我说的话震住了,见着青筠时还没反应过来要行礼,这会儿总算是想起来了。
青筠冷淡地应了,然后把我往怀里带了带,抱得更紧了。
反正最软弱的一面都被他看见了,我这会儿也没什么好逞强的了,索性也不管他们怎么看了,只安然地窝在他怀里吃着豆腐,小手摸索够了,这才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郁孤是得了我上门找章元英麻烦的消息所以提前返程,可青筠又是为什么?
他应该要和皇上一同带着仪仗队回帝都,然后进入皇宫完成剩下的仪式才对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因为我吗……
青筠薄唇微抿,眼底一片柔和,“知道你来找车骑将军,我放心不下,所以跟皇上说了一声不去皇宫了,先来接你。”
果然是因为我啊。
听他这么说,我忍不住勾了勾唇,看着青筠俊美的容颜,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忍不住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虽然这样很幼稚,又很丢脸,完全不符合我平日的作风,可我就是想拼命地抓紧这一丝丝温暖,哪怕只是虚妄,哪怕这一切都不会有结果,就让我再贪恋片刻这一分暖意也好。
青筠哑声道:“我们回去吧。”
听出他声音里微不可察的心疼,我摇摇头,不甘道:“不行,还有事没说完呢。”
现在气氛虽好,可还不是谈论什么儿女私情的时候,我便是再感性,也不该在这个当口上“不务正业”。现在阿娆等人还不知下落,我得从章元英这里撬出些消息来才行,否则帝都这么大,我要到哪里去找她?
“好。”青筠耐着性子道,“那我陪你把这些都解决。”
我眨眨眼,娇声道:“你还是先放我下来吧,我已经好多了,这大庭广众之下,你抱着我……有伤风化。”
青筠失笑,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尖,“当众哭鼻子的时候怎么不说有伤风化了?”说完,他还是依言将我放了下来,只是依旧半扶着我的腰。
我轻轻咳了咳,掩去被青筠调戏生出的几分不自在,然后收敛了方才的失态,恢复了往日训人时冷傲的样子。
虽然今日算得上是我十多年来情绪崩得最惨烈的一次,但由于困扰多年的心结解开了,我便也看得开了许多,不再那么偏执。
这会儿看着半坐在地上,早已花容失色的章元英,我淡淡道:“再问你最后一次,阿娆到底去哪里了,你们又对阿娆做了什么。”
章元英苦着脸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青筠道:“今日之事,本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倘若章姑娘知情不报,届时谁也救不了你。”
章元英自然明白青筠这是在警告她,当下神色便有些慌乱,但她还是拼命地摇头,一口咬定说自己不知道。偏生这会儿我确实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好对章元英强行逼问,更不能让人把她拖走用刑,也只能作罢。
不过,先前唐薰说有一部分护卫是唐府的,那么此事她应该也是插手了的。
我转而问唐薰:“那么唐姑娘知不知道呢?”
唐薰虽然也有些害怕,但跟章元英比起来已经是镇定了不少,又见章元英一口否认不知我也没有为难她,底气便大了不少。她与我对视,理直气壮道:“青阳王妃在说什么?本小姐听不懂!”
“好,好得很。”一个个算计完了还想推个干净。
我止不住地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心头动了杀念。不过,她们是该教训,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等我找到了阿娆再教训也不迟。
这么想着,我转头吩咐道:“赤云,去把所有人都散出去,就算是把整个帝都翻过来我也要找到阿娆在哪里,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就让章姑娘和唐姑娘陪葬!”
不知是不是青筠在身边的缘故,我这会儿竟然觉得底气十足,颇有一种仗势欺人的感觉。
“是。”赤云躬身应了,转身朝外走去。
只要炎卫在帝都大肆动作,很快炎卫在帝都出现的消息就会被传出去,届时,更多的武林人士会因此聚集帝都,尤其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打着惩奸除恶的旗号想来搅浑水。
这里,我只怕是不能久留了。
“青阳王妃,您如此做,是否有些不妥。”
一直沉默这看完了一切的元明霁忽然向前走了两步,朝我拱手行了一礼,道:“下官去金安寺的时候,确实亲眼见到阿娆姑娘带着一些人欲加害于对章姑娘,若非下官及时赶到,她早已被阿娆姑娘身边之人斩杀了。
下官觉得,您如今下的这个命令委实有些不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是她们对阿娆姑娘下的手吗?就算是她们二人曾与阿娆姑娘有过过节,可此事无凭无据,您也不能因此毁了她们的闺名,更不能因此而搭上她们的性命啊。”
听完,我只觉得想笑。
原本以为先前已经劝过他,他会念着阿娆的好谨言慎行,不说帮衬我几句,至少不会拉我的后腿,谁知事情将了,他倒是不甘心似的出来非要再搅弄一番。
这一番光冕堂皇的话听起来虽然没什么错处,可却分明在说这件事全都是阿娆的错,字字句句都暗指我不问缘由责罚唐薰和章元英。所以……阿娆究竟是瞎了眼还是被蒙了心才会喜欢上他这么个蠢货?!
倘若阿娆真的想杀她们,她们二人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何必要如此兴师动众的带人在金安寺为难她们。阿娆又不傻,身为炎华宫护法,手底下这么多人放着不用,反倒自己去动手。
我炎华宫虽然在帝都没有势力,可就带出来这些人那也是顶尖的高手,要悄无声息地除掉唐薰和章元英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事后撇个一干二净,谁也不会料到会是青阳王妃的一个丫鬟杀的,也根本不可能会查到阿娆头上。
第三百零八章 痛斥元明霁
退一万步说,就算阿娆真昏了头,被章元英那蠢货一刺激,脑子一热就想让属下当众砍死章元英,可当时剑宗的人那些还在啊!他们自诩正道,匡扶正义,惩奸除恶,自视甚高,能纡尊降贵地做一日阿娆的护法已是我取了巧,那些人表面上应了心里却是有怨的,这一点,只消看戚庆云那逮着点什么错处便咬着不放的样子就知道了。
若是阿娆真动了那个心思,只怕赤溪还没动手,剑宗的人就已经跟他打起来了。所以,就算阿娆真想这么做,燕诀和戚庆云也决计不会让她得逞,又何来加害一说?
元明霁如今这样说,根本就是不相信阿娆,听信了唐薰和章元英的话,当真以为是阿娆的过错。也亏了阿娆对他的一腔真心,简直就是喂了狗!
我越想就越替阿娆觉得不值。
我家阿娆这还是头一次喜欢一个人呢,小姑娘情窦初开的,一眼便喜欢上个霁月风光的少年也是人之常情,就如我阅尽美男万万千,不也是好了青筠这口妖孽模样?可偏偏这让小姑娘心动的少年竟是个没长眼的瞎子,白瞎了小姑娘的欢喜,忒气人也!
阿娆那样喜欢他,为了他第一次跟我吵架,逼着自己顶着那些流言蜚语和旁人的轻视去做自己从未做过的事,只为了证明自己是个能干的不需要躲在我的羽翼下的真正的炎华宫护法,甚至在五福街时为了保护他还受了伤,这般殷殷之情,便是我看了也感动也心疼的。
可元明霁都做了什么?他竟然对阿娆连着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帮着别人一起诬陷她!不是眼瞎心盲是什么!
我望着元明霁的眼睛,认真地道:“元明霁,我问你,平心而论,你觉得阿娆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与她相识这么久,她的性格是什么样子,你心里就没个数吗?”
元明霁顿了顿,错开了视线,道:“阿娆姑娘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可是当时下官确实看见了她带着人为难章姑娘。”
还用你说?我家阿娆自然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姑娘,所以你这死瞎子到底是为什么还要咬着这点不放!
想着毕竟是阿娆中意的人,也是我和青筠都看过,点过头的人,我耐着性子道:“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我劝元大人还是想清楚再说话,不要被旁人左右了自己的想法。我相信阿娆不会做这种事。”
元明霁竟是坚持道:“下官也不愿相信阿娆姑娘会做这种事情,可当时情况危急,若非下官及时阻止,章姑娘现在恐怕早已遭遇不测了,您为何还一口咬定说是她要对阿娆姑娘不利?”
什么叫我一口咬定,咬得那个是你吧?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认定是阿娆的错,全然不去想会不会是个误会,只相信自己所见,一根筋似的蠢。
还有,你所谓的那个及时阻止有什么用?若是阿娆真的想杀了她,就凭你元明霁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想阻止得了?只怕是这蠢货落入了别人的圈套还不自知吧!
我被他气的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余光不经意瞥见章元英眼底的一抹得意和讥讽……都这么明显了我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也就只有元明霁这个眼瞎心盲的书呆子才看不出来这里头的破事!
定是章元英在金安寺时带人故意为难阿娆,却没想到自己带的那些人根本不够看,反倒被阿娆折辱,眼见欺负人不成反倒自己要丢脸了,就在这时,元明霁这个大傻子来了,她便特意让人引了元明霁过去,好让他误会阿娆。
不得不说,章元英这一手还是挺厉害的,至少元明霁如今确实被套得牢牢的,便是任我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也说不动,哪怕扛个榔头来把他脑瓜子砸开也说不明白了。
可我还真是不明白,这先是安晚下药后是章元英设套,她们这一个两个的,都是身份尊贵的闺阁女子,竟然会为了个男人便如此不择手段,做出这样的事来,是有多蠢啊喂。
看着眼前依旧神色坚定的元明霁,我捏了捏眉心,按捺住想砍死他的冲动,咬牙道:“元明霁,你如此为了别人开脱,就不怕拂了阿娆对你的一片心意,惹她伤心么!”
元明霁皱了皱眉,解释道:“下官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而且下官与阿娆姑娘之间只是朋友,并未有男女私情,想必是青阳王妃误会了。”
我简直要被他气死了,忍不住讥讽道:“我原以为你一面勾着阿娆,一面又跟章元英议亲,只是因为家中长辈做主,被逼无奈罢了,可如今看来,不是父母之命不可抗,而是你从未对阿娆上过心,什么会待她好,都是哄骗人的!”
青筠捏了捏我的手,似乎是想让我消消气,我其实也没什么好气的,左右往后不让元明霁再见阿娆就是了,大不了让人除了他,一了百了。
想明白以后,我散了怒气,淡淡道:“也罢,如今阿娆尚不知下落,今日之事,我暂且不与你计较,等我找到阿娆,你们这些人我自会一一清算,一个都跑不了。”
唐薰忍不住反驳道:“元公子只是说了句公道话而已,有何过错,感情的事谁也勉强不来,青阳王妃又何必为难他?你如今无凭无据的就说我和元英为难一个小丫鬟,她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值得我们如此费心么,王妃行事如此霸道,未免有些仗势欺人了吧?”
见她一口一个丫鬟,我不禁冷了脸,还未开口,唐仪便抢在我面前道:“还请青阳王、青阳王妃恕罪,是舍妹不懂事,出言无状,冲撞了二位,以后在下一定严加管教。”
可不是出言无状么,我如今是青阳王妃,行事霸道的资本就是自己王妃的这个身份了,至于这仗势自然仗的就是青阳王的势了。这话背地里说说倒是无妨,可如今青筠就站在我身边,唐薰竟然还敢这么说话,可不就是自己巴巴地送上门来等着被青筠碾死么。
青筠身为北疆之主,执掌一方生杀,妻子行事霸道些本就没什么不妥,难道要我堂堂一个青阳王妃要处处伏低做小任人欺辱么?那他的面子往哪里搁!如今唐薰偏不长眼地拿点件事来说话,可不就是在打青筠的脸,妄想把他的面子一层层扒下来么。
也亏的是唐仪反应快连忙告饶,我都还没说话,一旁的青筠早就已经有了发怒的迹象了。我都可以想象得到,若是唐仪没出面,接下来唐薰定是要被青筠以辱骂皇室宗亲的罪名直接扭送进宫,捏着这点罪名不放,折腾她半条命去的。
就算这会儿唐仪告了饶,青筠的脸色也没有好多少。
偏生唐薰还是个没脑子的,见唐仪这么说,以为唐仪是要帮着我说话,不怕死地质问道:“兄长,你怎么……”
“住口!”唐仪被自己妹妹吓得不轻,生怕她又蹦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连忙呵斥道:“平日为兄是如何教你的?还不快同王妃道歉!”
唐薰见状,十分委屈,但迫于自家兄长的威慑,好歹还是刻板地朝我道了声歉。
见唐仪还算懂事,我便也懒得唐薰计较了,反手捏了捏青筠的手,让他别冲动,然后同元明霁放狠话:“你不是喜欢护着章元英么,那你就护着她好了,我倒要看看,看你能不能护得住。”
元明霁抿了抿唇,并未回答,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凝眸看了一眼以为自己奸计得逞的章元英,淡淡道:“别以为我只是在跟你开玩笑,你真以为自己和安晚的那点勾当我不知道么?倘若阿娆今日真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放过你。”
章元英身子一抖,将自己的嘴唇咬得死紧,却还是不肯吐露半分。
第三百零九章 三拜郁承宁
瞧着是问不出什么了,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再闹的话就像是我故意上门找茬,非得把人家怎么样似的,我与青筠便准备离开。
自从听我说完那些话以后,便一直怔愣着仿佛失了魂一样的郁孤这会儿总算是找回了一丝理智,勉强站直了身子,寻回了几分将军的架势来。
他犹豫了许久,终是把那一声黎儿吞回了腹中,斟酌着开口:“青阳王妃,以前种种,都是我的过错,如今既然你我父女相认……”
“车骑将军。”我冷漠地打断了他的话,“往事如烟,既然这许多年来你都不曾惦念过我,也不曾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悔恨,倒不如就这样吧。往后,你依旧是那个威风凛凛,战无不胜的车骑将军,而我也继续做我的青阳王妃。我们……实在不必有什么牵扯的。”
郁孤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沉声道:“黎……王妃当真如此恨我,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你不是我,又怎知我未曾惦念过你?这十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你和阿暖,哪怕每一次得到的回复都是未曾寻到,我也一直在坚持,不管你信不信,我心里都是有阿暖,有你的。”
换作平时,我定会狠狠的反驳一句“心里有又如何,在寻又如何,我和娘亲始终是回不来了”,可看见他如今这幅模样,那些尖锐刺人的话我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初见郁孤,他一身蓝色长衫,银簪束发,虽面赤有须,鬓发斑驳,却神采奕奕,英武无双,让人一看便觉得心生敬畏,想要臣服。可眼前这个郁孤脊背微弯,面带颓色,身形伛偻,哪有半分威严之气?分明距离上次见面还半个月不到,竟就像是忽然老了十岁一般。
郁孤继续道:“我曾立誓,此生只会有阿暖一个妻子,改名郁孤,也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只是为了提醒自己,没有你们在身边,我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而已。
你说我残忍也好,冷情冷性也罢,我不否认,也没有资格反驳,确实,若不是因为我,你这些年也不会过得如此凄苦,阿暖也不会早早撒手人寰,可我也有自己的无奈啊。
我首先是一国之将,其次才是一家之主,若国之不国,又何以为家?你以为我就不想早早提醒你们搬迁吗,当时撤离的命令一下达,我第一个担心的便是你们,玩恨不得立刻到你们身边,将你们带走!可我不能,我不能那么做。
一个人的权利越大,责任就越大,若因我一人之失,害了整个军队,甚至害了整个国家,那样我便成了国家的罪人!我不能因为你们是我的妻女就罔顾律法,私自传讯,更不能抛下将士们,弃国家大义于不顾!”
我承认,他说得很对,就像我如今不能因为一时怨怒便害的整个炎华宫为我倾覆一样,或许若是换成我,我也会那样做的。可理解是一回事,放到自己身上时,要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我不是圣人,也不需要包容一切,我觉得,我该怨的。
郁孤的声音低沉缓慢,仿佛在与多年旧友谈心一般,平淡而真切:“每每午夜梦回,我所思所想,皆是往日琐事,真实得就像在昨天一般,仿佛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听见你吵闹的声音,就能听见阿暖温和的话语,闻到院子门口馥郁的花香……可梦醒了,一切都是虚妄,什么都留不住,我又何尝不心痛,何尝不想与你们团圆?”
我抿了抿唇,最终只是退了两步,朝郁孤躬身拜了三拜,复与青筠双双辞别。
跨出车骑将军府的大门时,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烫金匾额,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郁孤,郁承宁,他本是我的亲生父亲啊,我才应该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将军府小姐,这一切,明明都该是我的才对,也幸好我已经长大了,以前我得不到而成执念的,如今已经不想要了。
青筠见我停下脚步,便也顿住了步子,片刻沉默,“你当真不考虑一下认祖归宗吗?”
我自嘲的笑了笑,眼底生出了几分落寞,“不怕你笑话,我其实对他是抱过希望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他来找我,虽然明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我心中,终究是盼过的。
只是我没想到,再见之时,他身边却有了另一个人叫他父亲。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可当他护着章元英,却对我冷语相向的时候,我却还是觉得那么难过。明明是我才是他的女儿啊,我也想无忧无虑地做个单纯的姑娘,在父母的呵护中长大的。
直到听了他的那些话,我才觉得,或许都是命吧。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我也做出了我的。就这样也挺好的,反正慕黎这个身份也用不了多久,知他尚在人世便可,何须日久相伴,不过徒增烦恼。”
青筠安慰道:“你如今这样其实也很好,独立,智慧,又武功高强,比那些闺阁女子好很多。”
我这会儿本就只是感慨,并不像之前那样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迷失了方向,于是很容易便被他笨拙的话逗笑了,忍不住打趣道:“青筠,怎么会有你这样安慰别人的?”
青筠俊眉一蹙,理直气壮道:“男子面对自己心爱的人总会是有些笨拙的,往后我多对你说几次就好了。”
我有些怀疑:“笨拙?我看你平日对我吃起豆腐来可敏捷得很。”
青筠没回我的话,反倒眯了眯眼,勾出一抹轻笑:“所以,我心爱的黎儿,你这是接受我对你的感情了?”
我:“……你想多了。”我这怕是被元明霁气糊涂了,脑子都不好使了,这样都能着了他的套。
门口正停着青筠惯坐的那辆马车,蔺若衍则带了几个人骑马停在马车旁,见我们出来连忙下马行礼。
青筠从太庙回来定是骑马的,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快,而且他这身华服上满是褶皱,多半是因为骑马赶路太急弄的。那这马车……是他来时特意让人准备的了?
青筠道:“走吧。”
我摇了摇头,“阿娆还没找到,我不放心,你带人先回去便是,不必管我。”
“帝都这么大,你去哪里找?”
青筠皱眉,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马车边走去:“先跟我回别宫再说。得到这边的消息时我就已经让手下帮着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我挣开他的手,道:“差不多得了。今日我可得罪了不少人,尤其茶楼里还有个安晚,得劳你去给我收一收尾巴,至于阿娆,我自己去寻。”
今日这些事件件都闹得有些出格,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影响不小,连青筠都要被我拖下水。旁的不说,单是安晚那里也够凌云帝砍我两三回的了。
青筠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没有继续拦我,只道:“那你多加小心,这些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不必担心,一旦遇到危险便立刻传消息给我。”
末了,他又在最后加了一句话,“我在别宫等你回来,注意安全。”
“嗯。”
我点点头,朝一旁跟着的赤云等人走去,骑上了先前骑过来的那匹马与他们一同离开。
我知道青筠的意思,也明白他对我的心意,可我跟他,真的会有结果吗?这一去,我自己回不回得来都还是两说。
我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问赤云:“交给你的事情可安排下去了?”
“回少主,已经安排下去了,我们所有的人马已经全部出动去寻找护法和统领大人了。只是……”
赤云顿了顿,略带迟疑:“这样做会不会太过招摇了?这可是凌云帝都,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说不定其中就有我们的对头,如此行事,只怕会让他们发现端倪,借此发难。”
我道:“发现了又何妨?只要找到阿娆就够了,至于那些人,根本不必放在眼里,大不了就是在帝都打一场。反正我们也快离开这里了,招摇就招摇吧,等我们离开了,谁还会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个青阳王妃?”
赤云于是道:“少主,那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
我道:“金安寺。”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还是应该去金安寺查探一番,先前我们只是到了金安寺门口,并未进去一窥究竟,会不会就是这金安寺内有什么玄机?
“是。”
第三百一十章 再探金安寺
到金安寺时此刻已近午时,经坛早早地撤了,众人归家,金安寺内一片寂寥,半个人影都无,清净得有些诡异。
按理说,便是到了用午食的时辰,也多多少少有会几个人在寺庙中走动的,毕竟不是一到饭点,所有人就都会吃饭,或早或晚总有那么个别例外。尤其今日还是中元节,来祭拜祈福的更是数不胜数,金安寺作为京畿第一佛寺,香火鼎盛,这般时节又怎会空无一人。且,就算没有香客,寺庙内怎么的也该有个把和尚走来走去不是,那么多僧侣,总不至于全都在参禅打坐吧?
这金安寺中定是有鬼。
奈何我如今没了内力,无法靠近前去探一探个中情形,只能带人隐在暗处悄悄观察一番。
蹲守许久仍未见人,我觉得不对,思忖片刻后道:“赤云,你且带两个人去瞧瞧,小心行事。”
这般一看就很危险且极有可能回不来的差事,赤云听了也没半点含糊,当即挑了两个身手敏捷的便从金安寺边的屋舍一路飞檐走壁而入,欲探个究竟。
谁知,这前脚才踏上金安寺的金色琉璃瓦,后脚便从殿中窜出几道身影来与他们缠斗在了一起,赤云退无可退,只能应战。
我远远望见那几人身上的衣裳似乎带着血色,且个个一身杀气,心知不好,在我们来此之前,这金安寺定是已经见过血了!见赤云等人不敌,已被对方压得节节败退,我忙让身边炎卫前去相助。
先前顾及寺庙里的人不敢闹得太大怕引来官兵,如今倒是不必担心了。
虽然这金安寺里死的到底是我的人还是寺庙僧侣尚未确定,但有一点却是坐实了的——安晚和敬安侯府勾结守卫军,置京畿百姓安危于不顾。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金安寺僧众行事如此奇怪,而龙城卫和京兆府居然都没派一个人来看一下,因为他们早就被买通了。
在金安寺找借口驱散百姓关了寺庙大门以后,守卫军只需在各处站岗轮值时散布一下关于金安寺闭寺的传言,便能极大程度的减少前来拜佛的人。毕竟大师讲佛时忽然福至心灵,决定带领弟子闭关参禅悟道也不是完全解释不通,寻常人并不会起疑。
而这样一来,金安寺不会有旁的人来,我的人便是在金安寺动手,也不用担心会被百姓看了去,惹出事端。
不过,这件事往轻了算是守卫军失职,往重了扯便是有人意欲谋反了。旁的且不说,在天子脚下闹出这这般事情,第一个问责的毫不意外便是守卫军,而负责京畿守备的,可不就是先前我“苦苦”求过的京兆府、京畿总督和龙城卫这三方么?
也幸亏我那戏唱的早,把自己当街遇刺他们却不闻不问,丫鬟在金安寺被围堵却无人问津的事宣扬了出去,现在这已是无数百姓都知道的“实情”,说不定到时候凌云帝算起帐来,我不仅不会被问责,且还是个受害者。
若是我开始没折腾这一出,等到金安寺这边的事情闹出来,我首当其冲便是最大的嫌犯。
因为章元英那头咬死了阿娆带人在金安寺为难她,到时候肯定是一道罪状,而阿娆是我的人,仗势欺人这个罪名自然是要我扛下的,且我又有流觞宴动兵的前科,搞不好章元英再与安晚等人勾结起来,说是我加害章元英不成,被金安寺的人发现,故而指挥私兵屠杀僧众,再加上敬安侯府和龙城卫府力证,届时这个罪名便扣得严严实实,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只能“伏罪”了。
虽然庆幸自己的未雨绸缪总算有了些用处,但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忙唤了一炎卫道:“你速去别宫告知青筠此间之事,让他唤一队兵马私来助我,再命人锁死金安寺周围的消息,以防有人传了消息出去,引来官兵故意栽赃于我。”
“是。”那炎卫见我用了“速去”二字,知道事情严重刻不容缓,连忙去了。
如今我身边人手不够,带来的人大都散去寻阿娆了,要召集实在费力,又怕惊扰了陌尘殿那些人,反倒害了阿娆,不如就继续让他们搜着,干脆从青筠那里调人来支援更省事。
那方战事初歇,赤云斩杀拦路的那几人后,带人进去探过,即刻来报:“满院死尸,未见活人。”
听完,我心头一跳,忙带人入了金安寺内。也顾不得什么佛门清静之地不得打搅的道理,直接持刀入殿,穿过一座座庄严肃穆的佛像直直往后方禅院而去。
只见那一排排厢房房门大开,原本该是修炼打坐之地,如今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因为死者甚众,浓郁的血腥气掩过了寺庙中的香火之气,直把这么个好端端的佛门之地搞成了修罗场。
赤云道:“少主,属下已让人一一清查过,这些人皆死于刀伤,一刀封喉,凶手应是同一人,手法极其干脆,属下粗估,对方本事恐不在少主之下。”
我查看了一番僧众死状后,道:“你想想,这么多人,若为一人所杀实不可能,单是这一间屋子死的便有七八人,虽说他们皆不会武,要在瞬息取了这几人性命不是难事,可金安寺乃是京城第一寺庙,僧侣众多,为何竟无一人逃窜?
你看他们,死状安然,全然没有半分挣扎的模样,我就不信,这些人各个都已经到了看破生死,宁愿自己把脖子伸出去被人砍的境界。所以,若要夸誉对方本事好,倒不如说是他们训练有素,谋划已久,且对这金安寺了如指掌。”
赤云一脸疑惑,“他们?属下愚钝,还请少主指点一二。”
我一面让人不要动了那些尸体留下痕迹,一面让人小心搜查金安寺,看看有无其他人。闻言,耐着性子道:“我问你,便是我带着你和赤溪三人欲屠尽这金安寺僧众,需要多久?”
赤云道,“不需多时,金安寺僧侣不过百余,且并无武功,以我们三人之能,一炷香的时间足矣。”
我点点头,道:“那么问题来了,金安寺这么大,我们如何才能把所有人都杀掉,保证一个不漏,且不让任何人死于房外,不让他们出去求援?”
赤云想了想,道:“聚集以后毒杀迷杀皆可,不过以我三人之力恐难成事,或者。”
我点头道,“这便是了。我们三人合力尚且不能诛杀金安寺众人,可你说对方仅凭一人之力便诛杀上百人,实在是不切实际,定是有人相帮的,你方才遇上的那些可不就是么?所以,不要看着是死于同一人之手便早早下了定论,凡事得思虑得细致一些。
最合理的解释是动手之人乃金安寺僧众之一,不仅熟悉金安寺的布局和门人作息规律,且在金安寺内有些地位,至少能调得动寺中弟子,让他们全部聚在厢房里,然后趁机动手。当然,不可否认的是,此人武功确实厉害,从这些人身上的刀痕来看,他也是个用刀的高手,斩尽这些人所用时间并不久。”
“属下受教了。”
赤云道,“那少主所说的相帮之人可是陌尘殿?方才与那几人交手时,属下觉得他们的武功和招式有些熟悉,似乎与上次那些陌尘殿的人有些像。”
“**不离十,就是不知道动手之人是不是陌尘殿放在金安寺的探子,他们又为什么大肆金安寺屠杀僧侣。”
说到这里,我忽然反应过来,连忙道:“你现在立刻调派精通机关术的弟子在金安寺内寻找有无暗室密道,再把那些在城内搜寻的弟子全部调去各大城门附近,若发现可疑之人立刻拦截,速去,不得耽搁!”
赤云愣了愣,虽不明白我为何这么吩咐,但很快也反应过来,应道;“是!”
一股脑把事情吩咐完,看着满院死尸,我只觉得自己如置冰窟,冷静下来以后,身上竟是已经惊出了一片冷汗。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因为担心,因为自己的自大中了别人的圈套。
第三百一十一章 暗道藏玄机
虽然整件事情看起来奇奇怪怪,可只要把陌尘殿和安晚、章元英等人全部联系在一起,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先是由安晚引开我,然后章元英故意当众与阿娆发生冲突,传出阿娆欺负她的流言,这都是引子,做铺垫用的。
想必当时金安寺应该是没有闭寺的,所以阿娆和赤溪等人并没有起戒心,而等到阿娆等人被扣在寺内,断绝了一切外界联系,情况被彻底控制下来以后,好戏才算是真正的开始了。
首先,当时在寺内的百姓应该是知道阿娆进了金安寺的,毕竟她身边带着那么多人,多少会被人注意到,就算没有人注意到,安晚也可以安排假的证人。而就在阿娆进去不久以后,经坛撤去,百姓们被驱散,僧众被屠尽,等到这案子被查起来的时候,就会有人发现她当时并没有随着百姓一同离开金安寺,于是理所当然的就被认为是嫌犯。
然后一查,发现阿娆竟然失踪了,便会被判定是畏罪潜逃,也就基本上敲定了是她干的。而她又是我名义上的丫鬟,丫鬟做错了事,自然是怪我这个主子。毕竟在她们眼里,阿娆只是个丫鬟,不可能会有那样的权利,更别说带得动兵马,唯一解释得通的便是收了我的指使,到那个时候,我被处死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事情并不是到此为止了,因为陌尘殿的人是知道我的身份的,只要我想脱身,只要找个人带着人皮面具扮成我的样子替我受刑也就罢了,对我影响并不大。所以他们便会拿阿娆来要挟我,逼我就范。
若我所料不错,阿娆应该是入寺以后被引入某个暗室,燕诀赤溪等人被拖住无法跟随,才被陌尘殿的人得了手。这个时候,陌尘殿的人应该会把她带到另一个地方,以便事发之后用来威胁我。
把这些想明白以后,我只觉得通体生寒。若不是因为我去见了安晚,阿娆又怎会与章元英闹出事来,又怎会在金安寺遇险?倘若我在身边,至少还能护她一二,不至于现在如此被动!
好在现在银叶那边还没传来坏消息,这就说明至少阿娆还是活着的。银叶等人都服了子母蛊。虽然一开始母蛊在我身上,不过自从我把人拨了一半给阿娆之后,我便悄悄把母蛊放到阿娆身上去了。
而这子母蛊的特点就是,若新蛊未成,只要母蛊死了,子蛊也会死。这就意味着若是阿娆身亡,银叶等身带子蛊之人定会有所影响,不说命丧当场,那也会痛不欲生。既然现在银叶那边还未出事,那就说明阿娆暂无性命之忧。
我刚刚平复下内心的波澜,便有一炎卫来报:“少主,属下们在禅房中寻到了一个暗室!”
闻言,我立刻带人寻了过去。
只见那暗室隐在禅房的香案之后,十分隐蔽,我当即点了两个人进去查探情况。
他们很快就出来了,我问道:“可寻到什么?”
二人摇摇头,“里面是些私藏的经书佛文,并无可疑之处。”
我捏了捏眉心,道:“继续找!”
“是!”
少顷,又寻到了两三个暗室,可里头不是放着经文就是放着些佛家的物什,如珠串木鱼什么的,甚至还有私藏钱财的,甚是让人无言。
这搜了一圈下来,竟然都没有找到通往外界的暗道,我又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想的方向不对。难道阿娆根本就不是被陌尘殿的人从暗道带走,而是趁乱跟着那些百姓一同逃散了?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个紫衣亲侍从外面走近来,道:“少主,朔公子到了,他带了不少人来,可让他们进来么?”
我想了想,道:“让他们进来吧。”
反正城门那边我也让人守住了,有动静的话,自会有消息传来,如今这金安寺我还是得细细翻一翻,万一漏掉了哪个地方,未能找到他们,就是我的疏忽了。
须臾,朔诚便带着一群手下进来了。与先前在别宫所见不同,他换了一身黑红劲装,墨发高束,显得整个人冷峻非常,便是先前看来还有些稚气的脸如今也只觉有些凌厉。看来,这才是弑神殿大护法邢放的本来面目啊。
朔诚见了我,并没有同往常一样闹腾,而是严肃地问道:“此处情况如何?”
我道:“我们来时杀了几个人,看身手应是陌尘殿的人,只是这金安寺内所有僧侣尽数被灭,并未见到可疑之人,我正在找有无暗道密室通往外界,你吩咐手下帮衬一二便是。”
“可。”朔诚严肃地点点头,随即散开了那群手下,陪我一同站在正殿等候消息,站得笔直,身带戾气,很有一副杀神的感觉。
正暗叹朔诚生的其实也不错,瞅着无人注意,只见他悄悄朝我眨了眨眼,然后低声道:“卿卿,我穿这个衣服好不好看?是不是被我英俊神武对我样子迷住了?”
见朔诚又变成了平日不着调的样子,我忍不住白他一眼,道:“正经不过三息。”
朔诚轻哼,朝我蹭过来几步,理直气壮道:“那是在属下面前么,自是不能丢了脸面,身为大护法,我这架子不摆足了,日后如何服众?可是卿卿不一样呀,在卿卿面前,我不必装腔作势,只需要让卿卿看见我本来的样子就好。
对了卿卿,我听说你去了车骑将军府,还在门口与人争吵,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问兄长,兄长都不肯告诉我。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了,你告诉我,我帮你去报仇!他们打不过我的,你放心……”
他正碎碎念个不停,我烦不胜烦,正好大殿那边忽有人唤道:“寻到了!”
我立刻推了朔诚一把,道:“快闭嘴吧,大护法,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朔诚再次被我嫌弃,委屈地“嗯”了一声,不过,走到人前时,又变成了先前那副冷峻的模样,看得我心中暗自好笑。
这次寻到的暗道隐藏在金安寺正殿一尊释迦牟尼佛像佛台之下,被层叠的金色锦缎和纱幔挡住,又有供桌拦着,隐蔽得很。
此时,佛像已经被挪开了,地上的木板被撤走,那入口便暴露了出来。一眼望去,漆黑一片,还透着浓浓的阴暗潮湿之气。
赤云道:“少主,方才属下已经派人进去看过,此处由木质阶梯一路延伸向下,或许便是通往其他地方的,请少主稍等片刻,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复命。”
“坐以待毙可不是我的风格。”我当机立断道:“你带几个人跟我下去查探一番。”
赤云一个“是”还卡在喉咙里,朔诚却已经抢先开口了:“不知下面情况如何,贸然前去恐有危险,我陪你。”说完,不等我回应他便抢先一步从那阶梯上走了下去。
我别无他法,只得嘱咐了赤云几句,让他继续搜查金安寺,若是有官兵来了及时通传撤退,这才带着炎卫进了暗道里。
脚下的木质阶梯又老又旧,一踩上去便便响起吱嘎吱嘎的声音,让人心惊会不会忽然坍塌。好在阶梯不长,很快便走完了。
走完阶梯便是一段狭窄的通道,腐朽潮湿之气面扑面而来,让人胃里翻腾,忍不住作呕。
前方两团微黄的火光照亮了狭窄的道路,却更显此处阴暗可怖。先前我看着里面是黑乎乎的,想必是他方才特地让人把暗道两侧墙壁上挂的油灯点燃了罢。
我正要带着人继续往前走,朔诚却拦下我道:“且等一等,此处并非寻常暗道,内里设了个若水阵,先前你那几个探路的手下虽过了这一处却把原本的机关打乱了,此时我们踏进去,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听了他的话,我这才发现朔诚和他的手下都站在此处未动,一副蓄势待发之状。而前方正传来一阵阵细微的齿轮转动之声,明显就是里面的机关还在运转。也是我莽撞了,竟然连若水阵都没看出来。
这若水阵以变化多端著称,只要有人进入便会调整生门所在之处,而在阵法未停歇之时,无论闯入者是否寻到出处,都会引发机关,致使命丧当场。
只是,金安寺这样一个建在凌云帝都的寺庙,为什么会有若水阵这种江湖杀阵?这一切到底是偶然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第三百一十二章 少主探暗室
疑惑归疑惑,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朔诚身侧,与他一同等若水阵形成新的阵法。
实在不是我胆小不敢贸然闯阵,而是我如今内力全无,便是身手再敏捷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没了内力护体的我要闯这阵,难度虽然没到一踩进去就要我命的地步,可也没轻松到如履平地那般从容,面对这等被江湖中人穿得神乎其神的杀阵,多少也得挂点彩的。
既然能等一等便少遭点罪,那我为什么要为了这点面子而白白受罪?我又不傻,非得一股脑冲进去让自己身上扎几箭划几道口子,然后一脸自豪地告诉手下——你看你们主子,没了内力面对杀阵也好不畏惧!
我虽然在乎面子,可也没有到那等走火入魔到连性命都不顾的地步。我也就仗着自己反应快,身手好,又有炎卫在身边才敢到处跑,否则以我如今这个样子,丢到江湖上,一露头便要被那些仇家砍成数段,连叫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这也是当时我在台上为什么不敢与燕诀对上的缘由。单一个燕诀就足够砍死我两回了,我能怎么办?当然是保命要紧啊,这会儿就更不能与以前一样无所畏惧地往前冲了!
至于带着手下跟我一起等着若水阵定下来展现新的局势的朔诚,那就单纯是为了等我了。
以他的本事,要过这若水阵也不过是耗费点力气罢了,这几天来,青筠把他关在屋里,日日灵丹妙药人参鹿茸地伺候着,他那点伤也早就被养得七七八八了,不过是顾念我不能强行闯阵,所以耐着性子陪我一起在这里等着罢了。
待阵内动静停歇,我与朔诚这才小心翼翼地带着人穿过此处,避开各个危险之处,继续朝内走去。
这暗道不长,里头也没什么东西,除了若水阵所在的这条暗道以外,也就连着三个暗室,我们一一查探完,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这才是最诡异的,因为我们找遍了暗道内的每一处,竟然都没有看见先前赤云派进来探路的那两个手下!
那两个人是确确实实进来了的,赤云不可能会骗我,而且先前那被惊动的若水阵不也解释了有人来过。那里头就这么点儿大,为什么会看不见人呢?
当然是阵中阵。
朔诚亦看出了其中玄机,“这若水阵恐怕只是金安寺地下的一个小阵,真正的入口并不在此处,我们且勿要走散,否则,一不小心触动了机关导致人员分散,遇到危险便无法相护了。”
他这话说得一本正经,令人信服,可若是唤作平日,那多半是这样的:卿卿你千万千万要待在我身边哦,这里可是很危险的,万一走散了我说不定就找不到你了,你就放心大胆地跟着我,让我来保护你吧!
偏偏朔诚这会儿在自己手下面前又不好显露他那原本的嘴脸,只好打着官腔跟我暗戳戳示好了。我十分怀疑,他此刻是不是恨不得自己的手下全都碰到个什么机关消失不见,好跟我撒娇卖萌耍赖皮。
心底虽是这么想的,但我还是十分配合地扯出了个客套疏离又不失威严的笑容,“护法所言有理,我们还是先寻到那两个弟子踪迹再说。”
于是我们一大群人又重新聚在一起,一寸寸扒拉着暗室,看看有没有机关。果然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寻到关键,打开了一扇石门。
石门内,设了几个小机关,但显然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被人破坏了。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两个手下。
走出不远,我便闻到了从暗道内传出的一阵血腥味,虽然并不浓郁,可我常年见血,对此敏感的很,又怎会察觉不到?
毫不夸张地说,我这些年混迹江湖,练出的一身反应那是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的,比如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尤其警觉,哪怕其实还远得很,但我都能察觉一二;又比如因为躲追杀躲避得多了,所以身体都已经练成了一套十分完善的反应,往往我遇到危险时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经自己避开了;在着,便是对血腥气、杀气一类尤其敏感,以至于严重到了青筠身上带个小口子我就不能安安分分地练字,一直想要举起自己的破月砍他几刀。
而现在,那种带着几分腥甜的气息便如同勾魂似的拉扯着我的神经,就差跳出来宣扬“这里有人受伤啦多半是死人啦”了。
我带人循着气味而去,果在一转角处见到了两具尸体。
朔诚怕我又如先前在若水阵前一般冲动要自己去看个究竟,忙伸手拉住我,回身吩咐属下道:“去看看。”
他身边两个黑衣下属领命,便立刻上前去开始验尸,动作快得像是那不是两具尸体而是两箱珠宝似的。
我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无奈道:“我其实也没想去看的,你不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身边属下那么多,怎么着也轮不到我一个少主去看尸体吧,危不危险还两说,我一个主子都自己动手干活了,那养着这些炎卫和紫衣亲侍来做什么?喂饱了好出门的时候带上摆着装腔作势耍威风么?
朔诚被我挣开,又不好当着属下的面对我撒娇,脸上的表情垮了垮,勉强撑着个还算严肃的表情道:“少宫主如今身子不适,在下能多护着些也好,毕竟是尊上给的命令,不敢不从。”
看他顶着一副委屈样说着这般刻板的话我便忍不住想笑,真是可怜见的,这个娃儿为了保自己的名声和形象,竟连弑神殿尊主的名头都给搬出来了。
我绷住笑意,“劳烦护法。”
朔诚自是看见了我眼中掩不去的笑意的,可确实是因为他这幅样子太过可爱,就跟一个喜欢吃糖的孩子看见了糖葫芦但是又为了得到爹娘的一句夸赞所以极力克制一般,简直想让人揉一把脑袋,作为一个被阿娆哄得服服帖帖的我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当然,朔诚再像孩子也以及冠,又长得比我高,要摸他脑袋实在是有点不切实际的,但他那略带稚气的脸要是能捏一把其实也可以……奈何现在情况不对,阿娆和赤溪还没找到,我也只能按捺住自己这点小冲动决定下次再上手了。
瞥见我眼底的笑意以后,朔诚更委屈了,就在我怀疑下一刻他冷峻庄严的模样快绷不住时,那两个属下终于检查完回来复命了。
“回禀护法,尸体尚温,此二人丧命不久,且他们身上只有喉咙那一处致命刀伤,并无其他伤口也无药物残余。”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先前那些僧侣也都是这种死法,说明杀我这两个手下的与杀金安寺的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个,并且证明了我先前的猜测是对的——这个人武功很不错,到了可与我又内力时一较高下。
因为赤云派下来这两个都是紫衣亲侍,虽然他们不比炎卫,但毕竟是我的亲信,随便挑一个都是炎华宫中的上乘弟子,可面对那人却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一刀封喉……
朔诚也再没了玩闹的心思,答道:“凶手武功极好,定不简单,尔等勿要走散,白白送了性命。我们且再看看此处有无踪迹罢。”
“是。”他的一众属下应了,我也没说什么,便一齐从那遇害二人身后的暗道走去。
越往内走,血腥气就越浓,浓郁得几乎可以与脑袋顶上那禅房里的味道相比。那禅房是死了近百人,鲜血满屋,所以才会有那么重的味道,可这样一个暗道里出现这么浓郁的血腥味,实在让我不安。
要么便是因为暗道连着禅房所以血腥气重,要么便是这里头真的死了有那么多人。我私以为,后者可能性更大一点。
走到血腥味传出的源头,果不其然便是一地死尸,可最令我心惊的不是尸体,而是这些尸体都是我派给阿娆的炎卫和紫衣亲侍以及她自己带的护法亲卫!
瞅着这一堆堆尸山血海,只怕阿娆身边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正焦急万分,却闻得一个声音细如蚊呐:“少……少主……”
第三百一十三章 赤溪险丧命
这个声音听的我那是一个心惊肉跳悲喜交加,也不顾什么仪不仪态了,当即朝身后两个炎卫喝道:“速去看看统领如何了!”
不错,方才那个细小虚弱得简直快听不清的声音正是赤溪无疑。那两个炎卫头一次见我如此失态,震了片刻后,忙不迭去死人堆里寻人了。
我惊的是,他们竟然能有如此实力斩杀我这么多属下,竟然连炎卫也都惨遭毒手;悲的是自己手底下死了这么多人,就算不是我一个个含辛茹苦训练着成长起来的,但也是自己手底下的人,哪有不可惜不心疼的?喜的是赤溪还活着,虽然听声音他的可能情况并不好,但毕竟命还在,活着就有希望,只有活着才最重要,而且,他既然还活着的话,那就说明阿娆或许也还活着。
很快,浑身是血的赤溪便被两个炎卫一左一右架着走了出来。只见他浑身带着数不清的伤口,浅的那些自是不必说,深得那些都能看见骨头了,而那原本淡绿色的衣袍早已破烂不堪,满是血迹,除了还有半口气,看起来跟地上那些尸体也差不多了。
“属下参见少……”
见他都快死了还要给我行礼,我气道:“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乱动什么!”见那两个炎卫也还架着他,不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什么,我没好气道:“你们两个愣着作甚?还不快给他处理伤口,真想要他就这么死了不成!”
“……是。”
那两个炎卫又是一抖,忙把赤溪搀扶着到了干净之处处理伤口。
我自认也不是一个苛责的主子,为何赤溪都伤成这样了,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朝我哭诉说自己无能没保住手下求不要重责或者唾骂那人太过凶残,打杀了他们这么多人险些他都没能逃过一劫之类,而是规规矩矩地朝我行礼?
且不说我不是个极其讲究礼节尊卑的,这一点只消看平日阿娆和沐秋她们在我面前是什么个样子就完了,一个两个跳脱得都要上天了,再者,赤溪拖着这一身伤,就剩一口气了,我是有多恨他还要让他行礼?只怕这个礼要是让他行完了,那条小命也就没了。
那往后我在炎华宫弟子心目中又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主子?为了这点虚礼竟然连自己的炎卫统领性命都不要了。如此,又如何会有人愿意继续为我做事、效忠于我?真真是不知该怪赤溪如此忠诚,忠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还是说他伤糊涂了见着我下意识便要行礼。
不过,念在赤溪如今性命垂危,这点小事我也就不跟他计较了,还是人命要紧。
懂医术的几个炎卫已经围了上去,开始给赤溪处理伤口,又是喂止血药和护心脉的药,又是清理伤口重新包扎,忙得不可开交,可算是保住了他一条命。
相比我的失态,朔诚则显得理智许多,见赤溪这边稳定下来以后,吩咐属下道:“你们再去查看一下是否还有人活着,再清点一下伤亡人数,看看对方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不得不说,认真起来的朔诚其实还是挺靠谱的,至少这一路下来,他除了面对我时还是会显露几分孩子气,可那一身的护法做派是半点都不虚的,都是实打实的真本事,否则他手底下那些人也不会如此信服他了。
也难怪青筠总是说只要有朔诚在他便省心不少,与我这般什么事都有亲力亲为十分不同。因为朔诚如今这副样子看起来确实是个做事稳当且能成大事的,他并不像阿娆一样是个“文职”护法。
阿娆虽然也替我处理了这许多年的宫中事务,可对于一些核心的东西她并没有接触过,更别说是出门带着人抢地盘干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或者处理各种江湖纷争以及开设新堂口了,在这一点上,阿娆远远不及朔诚,所以处理这些这方面的公宫务时,自然也就显得十分晦涩,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自然得我自己动手。
因着关心赤溪的情况,又十分相信朔诚不会害我,我便也懒得分心管这些,只盯着赤溪瞧,准备等他情况好一些就问一问阿娆的下落,把眼下的事情都交给朔诚了。
作为被派来帮助我的朔诚对此并无异议,并且似乎做得还挺开心。
清点完的结果就是除了赤溪以外,此处有三十二具尸体,不过全部都是炎华宫的人,连半个剑宗弟子的影子都没看见。
听了这个消息我只觉得十分奇怪,按理说,若是赤溪与人打起来,燕诀不可能会眼睁睁的看着赤溪去死的罢?就算他不出手,他手下那些弟子也多少会出手帮衬一下的,难不成他们是见赤溪被缠住,又不想出手救他损失门下弟子,所以便带着阿娆先前逃窜,把直接把给赤溪舍弃了不成……
好不容易等到赤溪缓过一口气,我连忙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重伤至此?阿娆和燕诀又去哪了?”
赤溪似乎还想抬手抱拳行礼,我一把将他的手压回去,道:“别乱动,这些虚礼且放着,先把事情说清楚。”
赤溪这才勉强回话:“先前护法不知怎么听说了章元英与元明霁一同在金安寺参加盂兰盆会,便决定来金安寺一趟,说是要为少主求一道平安福,谁知这一趟却并不顺利,先是在寺前与章元英起了冲突,后又被元明霁误会,护法受了委屈,本来准备离开了,可寺内忽有一僧拦住了护法的去路,不知她与护法说了什么,护法便决定留下来。
这时,金安寺忽然宣布闭寺,几乎所有的百姓都被遣走,经坛撤去,盂兰盆会散场,属下心知不对,想要带护法离开谁知,那和尚却忽然变脸,当场便要杀了护法。
属下与燕诀一齐带着护法撤退,却发现寺内之人尽数被杀,剩下的全部是杀手。属下只好带人留下拖住敌人,让燕诀与护法一同离开,再之后,便是少主所见。可属下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少主不如联系护法询问一二……”
我皱了皱眉,觉得赤溪这话实在有些含糊不清,甚至可以说处处不对劲,若非我熟悉赤溪,一眼便能确定这并不是别人假扮的,我都要以为是他在说谎了。
“阿娆虽然贪玩任性,可行事却也掂量得清楚,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她明知危险却还要留在寺内?你和阿娆是我炎华宫的人,燕诀却是所谓的正道人士,剑宗第一阁阁主,你就如此放心他们不会出尔反尔对阿娆下手?就算是被留下来拖住敌人,你就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派人去劫杀阿娆了?万一燕诀不尽心,故意把阿娆推到风口浪尖,该如何?”
我冷了眉眼,淡淡道:“赤溪,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你说的这些,太令人生疑了。”
赤溪闻言,不顾身上的伤势匍匐在地,沉声道:“少主明鉴,属下绝无半句虚言!”
是,赤溪这么多年来,是从未忤逆过我,也从未欺瞒我半分的,按理说,整个炎华宫我怀疑谁都不应该怀疑他,可如今这事情就摆在我眼前,我根本没办法就这么相信他说的这一切。
万一他这些年来表现出的忠诚和顺服都是假象,只是为了降低我的警惕性呢?万一他本来就是在撒谎,却拿着我对他的信任在赌呢?万一他再炎华宫蛰伏多年,就是为了等到今日呢?
这陌尘殿是冲着我来的,跟阿娆没有关系,可只有赤溪沐秋这几个人才知道阿娆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如今陌尘殿把刀锋转向阿娆,难保就不是有我身边在推波助澜,想要用阿娆来拿捏住我。
我轻叹:“赤溪,不是我不信你,而是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以阿娆的性子,她不可能明知此行有危险,还要让赤溪留下来拖住敌人,一定会跟赤溪一同撤离。就算赤溪坚持要留下来,这么多个炎卫,为何偏偏就只有赤溪一人活了下来?
我就不信,这些炎卫里就没有一个运气好一些能留口气在的,拈花阁那些个会奇门技巧的,难道就想着没使个假死树术什么的蒙混过关好给我通风报信么?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赤溪背叛了我,与陌尘殿勾结,设计了这一切。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主仆生罅隙
就在我正迟疑着要不要相信赤溪时,他艰难地道:“少主……信我。”说完,竟是身子一歪,直接昏迷不醒了。
好么,这是觉得自己的招数被我识破了,索性来个装晕了事?
赤溪六年前便跟随我左右,头两年更是日日与我一同习武练功,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便是我不顾及这些年他的尽心尽力和当上炎卫统领后的兢兢业业,也多少是会念几分当初的旧情的,所以,哪怕他一直对我态度冷淡,从不愿意与我多说一句话,我也从未说过他什么,算得上是十分容忍了。
可如今,眼前这一切却第一次让我动摇了自己对他的看法……赤溪此人,真的能完全信任吗?
我这些年在江湖上遇到的那些事,足够让我看清什么是人心险恶了。表面上与你言笑晏晏,背地里却恨不得捅死你的人我也不是没有遇见过。
哪怕信任如顾清风,明知他与我道不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条件信任他,愿意把性命交托于他之手,可他最后不也一样弃我而去,半分留恋都无?
哪怕宠爱我如青筠,宁愿用性命以证心诚,不也会暗搓搓地让人试探我,对我设套?
哪怕是亲昵如阿娆,她也会为了一个元明霁与我翻脸,会抛下我,去护着他。
或许,并不是身边之人人人都靠得住。我一直以为的“赤溪虽然不喜欢我但是他很忠心至少不会害我”其实也是错的。
我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浑身是血的赤溪,只觉得心中一片冷意,淡淡道:“来人,将赤溪带下去,五日后押回炎华宫等候发落。”
“……是。”
虽然那些炎卫不知道我为何在这样的关头做出如此奇怪的决定,竟然要处罚赤溪,但毕竟我才是他们的主子,哪怕再疑惑再不情愿也只得领命将赤溪带了下去。
朔诚却是看明白了其中缘由,叹道:“你就这么不相信他?这可是你的炎卫统领,若是连他都不信,这炎华宫还有谁值得你信?”
说来说去,我信任的也还是阿娆。什么少主之位宫主之位的,我其实全都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阿娆一人而已。说句不负责的话,便是整个炎华宫便是覆灭了又有何妨,只要我能护着阿娆一生顺遂平安,便足够了。
可这句话我不能就这样说出来,否则会寒了身边炎华宫弟子的心,也会让他们对阿娆更加不满,我只好捏了捏眉心,耐着性子转了话头:“你方才都查出些什么来了。”
朔诚终于想起了当下的主要任务,道:“我认为,这些人并不是死于同一人之手的。先前在禅院中看到那些尸体时我就有这个怀疑,因为他们所受的致命伤虽然都是由同一种刀、同一种手法造成,但或深或浅还是有些许差异的。
只是,这种细微的差异在那些不会武功的僧侣身上看得并不真切,可在你这些手下的身上便能很容易地辨认出这其实是不同人所造成的伤口。因为你的每一个炎卫都有自己最擅长的本事,那些杀手应付起来的时候所面对的功法和招式自然也就不同,是以他们所做出的反应都是不可能完全相同的,以致于产生了比较大的差异,更容易区分。
所以,我猜测幕后之人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或者说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组织,已经到了那种一出招便动作完全整齐划一,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地步。”
我明白朔诚的话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哪怕这些人训练得再像,可千人千面,他们在面对不同的危险时作出的反应是不可能相同的,在炎卫的身上造成的伤口自然也就不一样。
不用朔诚再提醒,我也想到了这些人是什么来头,能耗费心思培养出这样的杀手来,又跟会对我下手的,无非就是陌尘殿。
陌尘殿一单价值千金且人人都想得到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们手底下的杀手可以说是整个江湖上最顶尖的,他们绝对会用你完全想象不到的身份和时间出现,干脆利落地取你首级。
那他们如今这是想拿阿娆要挟我所以先从阿娆下手不成?
我道:“先前探路的那两个人被杀了,就说明此处还有陌尘殿的人留下,我们如今并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何处,且再去找一找罢。”又朝炎卫道:“这些弟子的尸骨是带不回去了,在他们身上各取一物带回,撒一把化骨粉罢,处理得干净些。”
“嗯。”朔诚应了,立刻吩咐手下各自散开从不同的方向去寻,我们也继续沿着这一条暗道往前走。
看走势,这条暗道似乎是往上的,且布满了打斗的痕迹和零星的血迹,说明赤溪等人当时确实是从这里一路进入地下暗室,最终被围杀在里面的。
两边的属下提了灯,一路走到暗道尽头,出来后却发现是一间禅院。
且这院子与先前我们见到的那几间又有不同,这间更像是主持一类的人专用的,案上供着小金佛,两侧的架子上都是经书,案前只有一个蒲团。只是,因为发生过打斗,房内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成了乱糟糟的一片。
我观察了一下寺庙格局,这里似乎正是赤云先前带人探金安寺时踩的地方,难怪当时那些人反应如此之快赤云一踏入金安寺房顶,下一瞬人就窜了出来。可他们当时就已经察觉我带人过来了,为何还会有人留在金安寺内,并不撤走?
我越想越不对,连忙吩咐道:“让赤云召集人马速速离开金安寺!”
朔诚不解道:“为何如此匆忙?虽然现在没找到人,但我们只要仔细搜一搜暗道里,总会找到有用的线索,无需如此着急。”
“不。”我摇摇头,着急道:“来不及细细搜查了,这是个陷阱!先前我让赤云带人查探金安寺时他们便是往这一间屋子上方进来的,可下一刻便有人拦下了他们,说明什么?说明当时他们是处理完了这里准备撤离了,那我们没来之前,他们为什么不走?就是为了要引我们进来,发现这一切!
这些都是陌尘殿的人设下的圈套,那几个人便是诱饵,若非我先前让青筠派人围了金安寺附近街道,封锁消息,此刻怕是早有官兵过来清查了,若被逮个正着,这些人就算不是我杀的,我也说不清楚。
可青筠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那些人打着治安的旗号名正言顺地要来金安寺查看,青筠又能如何?此地不宜久留,速速撤离!”
见我态度坚决,朔诚无法,也只好召集手下准备撤退。这时,一个暗卫忽至朔诚面前,附耳低语片刻,朔诚听完,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我只觉心如擂鼓,不安道:“何事?”
朔诚皱眉道:“如你所想,我们中计了。兄长传消息来说,皇上已得知了金安寺的事情,命禁军统领亲自率军来此查探消息,且有龙城卫和京兆府为辅,附近的街道已经封锁了,想必,人也马上便要到了。”
“既然来了这么多人,那我们再要从金安寺离开,只怕是不可能了。”
我叹了口气,回身转向那个漆黑的暗道入口,道:“不如试试看从这暗道出去罢。”
朔诚点头,“顾不得那么多了,就从这里走吧,左右有我护着你,无妨的,卿……少宫主莫要担心。”说完,他便带着自己的手下进了暗道,准备探路。
赤云正好也已集结了那些手下过来,我便带着他们一同进了暗道,然后封了入口,从地下寻找出路。
这条暗道虽然岔路不多,还真有一条是通往金安寺之外的地方,但却处处设了机关,一番折腾下来,走到暗道尽头时,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好在那些官兵并没有追上来,看起来这里也还算安全。
暗道尽头是一家普通的宅院,属下去搜了一圈以后,并未发现任何踪迹。
我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事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比如我今日会出去逛集市、会与阿娆分开,甚至我做出的每一个举动,包括我如今的处境都被人看在眼里,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一切就像是一张大网,如今它慢慢收紧了,几乎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 华幽欲假死
朔诚屏退了属下,让他们去探探金安寺那边的消息,以及监视监视周围的动向。
赤云问道:“少主,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道:“自然是要先寻到阿娆。炎卫那边还没收到她传回来的消息么?”
赤云摇摇头,“没有。跟在护法身边的那几个人也联系不上,看来只有等他们主动联系我们了。”
按理说,就算是有燕诀护着阿娆离开了赤溪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留下来抵挡弑神殿的人吧?至少阿娆自己的暗卫和护法亲卫她是带在身边的,若脱了险,应该会立即朝我传个消息报平安才对,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我不安地捏了捏眉心,问道:“各个城门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人的踪迹么,他们也都没传消息回来?”
赤云又摇了摇头,“未曾传消息来。或许是因为今日人多眼杂,不便行事,毕竟凌云是统一了五国的大国,在中元节会有什么奇怪的习俗也说不定,出入祭拜祖先的人不少,他们找不出来也是正常。
少主也不必如此忧心,护法既然是跟燕阁主一同撤离的,那应该不会有危险。他不是都答应您保护护法了吗,又怎会反悔?他是知道炎华宫的手段的,多半不敢伤了护法。”
我微微一叹,“可燕诀毕竟是剑宗之人的且他名声在外,素来狠厉果决,虽不至于到嫉恶如仇见者杀之的地步,但对我们也绝不会有什么好印象,我只担心阿娆和他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我们不在,那戚庆云指不定要说些什么话来刺阿娆,教我如何放心得下。”
朔诚插话道:“卿卿,你也别太担心了,她可是一宫护法,都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又怎么可能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也就是你太护着她了,所以她才什么都做不好。我自从自己当了护法以后,兄长就从来不管我,要做什么事都是直接让我带人去,能活着回来就成。你太娇惯着反倒让她缺少历练的机会,会被你宠坏的。”
我对比了一下阿娆和朔诚的能力,似乎……确实是这样?可阿娆在炎华宫处理宫务时素来行事稳妥,才不会是朔诚说得那样不成器呢。
我嘴硬道:“可是你比阿娆大,她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再过得几年,她一定比你如今出色。”
朔诚失笑,“好好好,卿卿说得都对,你的护法将来一定会比我出色,比我厉害。
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尽快回别宫较为妥当,先前我出门时兄长就叮嘱了,要让你早些回去。当时你与他是一同离开车骑将军府的,在众人看来,你与他一起回了别宫,倘若这时候有人去别宫找你们却发现你不在,岂不是会惹出麻烦来?”
我想了想,道:“也罢,先回别宫看看情况如何再另做打算,这边你派两个人看着便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传信回去。”
若赤溪所言非虚,那燕诀应该是护着阿娆离开了的,她知道我担心她,定不会乱跑,说不定一脱身便回了别宫,现在正等着我,所以没有给我递消息呢。
这么想着,我便召集了手下,准备先回一趟别宫。因着怕被人发现,一行人只得遮掩了行迹,悄悄回了别宫,连正门都没敢走,直接从后门摸了进去。
随意叮嘱了赤云两句后,我便直接去了阿娆的房里。只是她房中却是空空如也,并未见到人。
我寻了一个留在府中的炎卫问道:“护法可回来了?”
炎卫躬身道:“回少主,不曾。”
不曾……那阿娆会去哪儿?会不会是出事了?
我正惴惴不安,忽闻身后有人道:“如今最要紧的不是寻她,而是想想当前的局面如何应付过去。”
青筠走近道:“茶馆那边的事还我未来得及处理干净,宫里就派人来了,安晚情况极其不好,那个场面,众人亲眼目睹,只怕事情是瞒不住了,我们需得找个合理的说辞应付过去才是。且现如今龙城卫和敬安侯府已联名上书陈述你的罪状,只怕是背后有人唆使,要故意为难你。如今众人可都把矛头对准我们了,断不可掉以轻心。”
什么叫做最要紧的事情不是寻阿娆?这些破事,难道比阿娆的命还重要不成!
我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些么?说到底,我只是陪你做场戏而已,这青阳王妃之位也不过是虚名一个,就算他们不为难我,等到再过几日离开帝都以后,我自己也要找个借口摆脱,可阿娆,我却不能不管。”
青筠眸色一沉,语气冷了几分:“今日之事算起来还是你折腾出来的,怎么,如今便是让你配合我一下解决这些事都不肯么?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帝都朝拜,事关北疆统管大权,更关乎君臣之斗,决不能出任何岔子。”
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的人被欺辱了,难道还不许我护她一护么?我确实答应青筠配合他,并且这一路来两人关系都十分和谐,可我也说过,我的人,谁都不能欺辱。如今阿娆尚且不知下落,又叫我如何放心?
青筠说这话,俨然是不把阿娆放在眼里,反倒是怪我生事,害得他处境艰难了,真是好个过河拆桥!他也不想想,我堂堂炎华宫少主为了他到这凌云帝都来,又是抛下了多少事务,损失了多少兵马财力?
一贯对青筠好颜色的我不禁冷了脸,“好,你要个解决的办法是么?行,我就给你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我转向那个炎卫,吩咐道:“你现在,立刻按着我和阿娆的身量各找一句尸体,做个面具带上,放到金安寺下的暗室里,把事情做得干净些,莫要让人看出破绽。速去!”
炎卫应道,“是,少主。”
青筠伸手扣住了我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我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扯了扯嘴角,“自然是给你解决这些麻烦,一劳永逸啊!”
青筠有些恼了:“解决麻烦就解决麻烦,你寻那两具尸体,到底是要做什么?”
“只要我死了,就没有人会追究了,岂不就是一劳永逸?今日金安寺死了上百人,多个我,又算的了什么?”
我望着他酝酿着怒意的凤眸,淡然道:“更何况,金安寺一案本就是安晚和章元英等人一首策划的,就算动手的不是她们,我也有办法全部推到她们身上,届时,就算是我有错,也无人能追究了,而她们身上背负了上百条人命,才是最该死的。”
青筠却是摇了摇头,拒绝道:“不行,能解决此事的方法那么多,你为何就要选这种最偏激的?我不答应!”
“你凭什么不答应?”
我轻笑一声后带了几分讽刺道:“你我本就是殊途陌路,早晚是要分别的,与其回了北疆之后再寻借口离开,倒不如现在就死遁,如此,不仅能死的有价值,也更省事。”
这样一来,安晚等人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哪怕她是公主,哪怕她再受宠凌云帝也无法徇私。毕竟因妒生恨谋杀青阳王妃,可不是个小罪名,就是不把她凌迟处死,也会褫夺她的封号吧?到那个时候,安晚从高高在上的公主成了人人喊打的最让他,我倒要看看她如何再能瞧不起别人,又如何还会惦记着青筠。
这人呐,一旦有了最想要的东西就会失了心智,拼了命也想得到,那我偏要将安晚的一切都毁掉,让她再也没办法追求青筠,毁了她所有的希望!
青筠默然片刻,哑声道:“你说死就死,可有想过我?你就这样丢下一切走了,那我呢?”
我挑眉道:“这些破事可都是我惹出来的,与你何干,你可是执掌北疆的青阳王,凌云帝不会轻易动你,只需要略施小计,把自己摘除便可,又有谁会为难你?”
“……我知道自己方才太过激动了,有些话说得不妥当,你别往心里去,我也只是担心他们对你不利而已。”青筠抿了抿唇,伸手把我搂进怀里,语气带了几分恳求:“留下来吧,留下来,做我的青阳王妃,好不好?”
第三百一十六章 青阳王妃殁
青筠的话听的我心中一痛,忙压了压情绪,解释道:“不了,我方才说那些话并不是和你在赌气,而是我认真思量过的。虽然这个时候确实有很多办法能解决当下的困境,可或多或少都会影响你和凌云帝之间的君臣之谊。只有我死了,我做过的错事才不会有人继续追究下去。
更何况,凌云帝如此宠爱安晚,若他查出茶楼一案背后有我的手笔,只怕我们两个都捞不着什么好果子吃,在被文武百官一弹劾,你这位子,只怕也坐不安生。可若我是被安晚设计害死的,那就不一样了,不仅茶楼之事不会继续追究下去,他还会觉得自己亏欠了你,岂不是一举多得?”
虽然我原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而是打算离开帝都,回到北疆后再寻找机会换个替身或者是借口染疾脱身,但现下事情乱得一团糟,我若是不死,怕是难以消除凌云帝心中的愤怒,这残局也难清理干净。
且现在死遁脱了身,我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寻阿娆,不必担心身份暴露,后续也不用担心如何解决身份的事了,而且还能把安晚等人彻底拉下水,实在很是划得来。
青筠听完,身姿僵硬地松开了手,俊秀的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只把一双凤眸定定地望着我,“你真的要走吗?哪怕是为了我留下来,你也不愿?”
我知道他问的不再是留不留的问题,而是我与他之间的事……青筠这是在问我,能不能答应与他在一起。
望着他深情的眉眼,我狠下心来,咬牙应道:“是,我不愿意。”
哪怕,我真的动过那个念头,我也不能够……
青筠得到了我的答案,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眼底的情绪尽数遮掩,沉声道:“我喜欢你,华幽,你知道的,哪怕是你不当青阳王妃,用炎华宫少主的身份也好,你我之间难道也没有一点可能吗?”
我叹道,“倘若你只是青筠,倘若我只是慕黎……”
“好,那你走吧。”
青筠打断了我的话,背过了身去,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几分决然:“后面的事我自会处理妥当,你想什么时候离开帝都都可,往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世间再无青阳王妃慕黎。若有一日弑神殿与炎华宫起了冲突,我也不会顾念旧情。”
见他如此干脆,我掩去心中的酸楚,淡笑道:“如此甚好,他日江湖再见,自当把酒言欢。”
说完,我唤出两个炎卫,让他们通知所有人撤离别宫,自己也避开别宫侍卫和灼红等人的视线,悄悄摸回了房间一趟,把有用的东西收了收,直接跟炎卫一同离开了。
好在随行的炎卫虽然扮作护卫同住在别宫,但其他人要进进出出打探消息,若住在别宫实在不方便,所以另在京城租赁了一套宅子居住,这会儿我就算是离开了别宫也不至于落到无处可去的地步。
刚出别宫,朔诚便追了上来,急忙道:“卿卿,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翻身上马,道:“我要离开了,你多保重。”
朔诚一愣,“离开?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勒紧缰绳,驾着马在原地踱了几圈,淡淡道:“往后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与你们一同回北疆,你回吧,不必送了。”
“卿卿,你怎么忽然就要走了?是不是方才你和兄长说了什么?你们吵架了?”
朔诚急忙朝前走了几步,拦下了我的去路,劝道:“兄长一定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他其实很关心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若是兄长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话说你千万别跟他计较。
再说了,这个时候离开,你要去哪里呢?如今外面正乱得很,待到东窗事发,说不定凌云帝会全城缉捕你,陌尘殿的人也还虎视眈眈,你跟我们在一起会更安全一些。别走了,卿卿!”
我摇摇头,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多说无益,你只需知道,往后不会再有青阳王妃这个人了,至于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后会有期。”
说完,我一夹马腹,调转了马头绕过朔诚,直接带人离开。
这一场荒唐也该是时候结束了,自从遇上青筠,我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恍若变了一个人似的。本来,我该是杀伐果断的炎华宫少主啊,却因他做了这几个月的青阳王妃,虽算不上贤良淑德,却也是端出了王妃的架子,温婉得紧。我是真的怕,怕我自己习惯了这种安逸的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
都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以前我在炎华宫,上面有华陌压着,下面有属下督促,还要面对来自一众阁主殿主的算计和挑衅以及江湖上的追杀等等,可谓是每日活在风口浪尖上,时时刻刻都不敢放松警惕,也正是如此,我才会不断提醒自己勤勉刻苦,有了今日之势。可我如今在凌云,每日吃了睡了吃,连练武都少了,又谈何警惕之心?
自掌权以来,我其实并未在炎华宫待多久,甚至没有好好统管一下炎华宫,只是将华陌的势力做了一次清缴而已。那时,一夺权我就带着沐秋去了断空山,虽然确实引出了七巧,可我也确实在断空山花费了不少时间。再之后便是随顾清风下山看诊,以及奔赴向阳县抓华陌,然后就一路来了北疆,直至今日。
细数下来,我在炎华宫待的时日,或许还不如在断空山时多。若是再不回去看看,那些不老实的东西又该闹腾了,毕竟我并未登上宫主之位,此次回去,该把阿娆那边安排上,让她继任了。
至于青筠,就到此为止吧。
三日后,凌云帝都传出消息,中元节当日,青阳王妃于金安寺遇刺身亡,寺内一众僧侣亦无一幸免,细查之下发现实乃前朝余孽作祟,已缉拿归案,凌云帝大怒之下,追守城军失职之责,龙城卫、京兆府尹、京畿总督罪无可恕,秋后问斩,相关人等一律军法处置。为慰青阳王丧妻之痛,凌云帝下令青阳王妃以一品诰命之礼入葬凌云皇室宗陵,受百姓香火,并把南疆一带并入青阳王管辖之地,一时间,青阳王权势大盛,百官登门慰问拜访者众。
同月,安晚公主病重,特许乘圣驾入宗祠祈福,未明归期。私下还有人在传,说是敬安侯府不知为何失了势,世袭爵位不保,就连车骑将军府也明里暗里被打压了一通,不复当初的荣光。
赤云与我细说这些事时,我只淡淡一笑,道:“如此也好,往后不必再与我说起这些了。”
赤云躬身应道:“是。”
安晚经茶楼一事后也算是得了教训,就算她能熬得住那三味药的药效,忍着不动那些男人,保全了自己的名声,可也算是个废人了。别说是安晚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便是赤溪把合欢散、颤声娇和助情花同服也会失了心智,若不能得舒缓或者服下药物缓解,只怕整个人都会废了。
而章元英和唐薰的家族被打压失势,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又何必再去教训她们,多此一举。
当务之急,是先联系上阿娆。
我问道:“阿娆那里还没有联系上么?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连三日,不仅阿娆和燕诀联系不上,城门那边也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就连银叶也说寻不到,他们仿佛忽然就人间蒸发了一般,竟是寻遍整个帝都都没找到人影。
赤云摇摇头,“未曾。”提起这事,赤云也很疑惑,“赤翼分明是带了人跟在护法身边的,他不可能不传讯回来,可为何迟迟没有联系我们?这几日,帝都都快被我们翻个底朝天了,还是没找到,少主,你说护法到底会在哪儿?”
我白他一眼,凉凉道:“我要是知道,还会在这儿?再多让人去找一找,一日找不到就在帝都待一日。”
赤云有些颓然,跪在地上哭道:“少主,如今这赤溪统领重伤,赤翼不知下落,沐秋阁主又日日疲于应付武林各门派来的密探和杀手,所有的事都只有属下一人扛着,属下……属下快扛不住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