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公子朔霖
我轻笑:“也罢,那你便去吧,最好是立刻让青筠过来,本王妃可不想在这里待得太久,污了自己的眼睛。”
因着青筠先前说过徐离府势大,兵权尚未收回,且不要对徐离缨做得太过,我本来想就此作罢,既然这徐离缨不识好歹,非要纠缠,那便新账旧账的一起好好跟她算算好了。反正,担心徐离府的是青筠,又不是我。
“王妃娘娘,请吧。”徐离缨自是听出了我话里话外的嘲讽,但说话依旧客客气气。
她带着我与阿娆到了兰香院的正厅里,温声道:“妾身已经让人去请王爷了,王妃便在此坐一坐吧,毕竟兹事体大,妾身拿不定主意,既不敢让王妃娘娘随意离去,自己背这个祸事,亦不敢置喙娘娘的做法,便只有等王爷来决断了。”
“你不必拿青筠压我。”我在主位坐了,道:“就算他在这里,我也是这个态度,是你们主动招惹我,你自己心里也该有个数。”
依我推断,定是她让人去膳房看吃食的时候发现阿娆在那里,而又得到了我昨日跟孙雅静闹得不愉快的消息,所以故意支使孙雅静的人去膳房,设计让她们跟阿娆发生摩擦,然后旁敲侧击地告诉孙雅静,那是王妃娘娘的侍女,她们都不敢招惹,故意激起孙雅静对我的仇恨之意,对阿娆出手。
如此一来,她从头到尾手都是干干净净的,不管我与孙雅静谁吃了亏,对她来说都有好处。尤其,只要让我彻底得罪了朔家人,往后就更难在北立足了。
徐离缨不答,只道:“来人,奉茶。”
一个丫鬟从堂后端了茶盏放在我身侧的桌案上,便跟着徐离缨一起离开了。
见身侧无人,阿娆才问道:“少主,你刚刚和谁动手了?昨天我们在铺子里遇着的那个,自称是您大嫂的女人吗?”
我点了点头,“嗯,出言不逊,该打。”
阿娆叹了口气,“可是,那是王爷本家堂兄的妻子啊,您对她动手的话,岂不是会惹得王爷跟朔家不和?虽说您这……吧,但是他们毕竟是王爷的本家,是不是不太好?”
我笑骂:“你这丫头,竟还学会教训我了?还没问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呢,你倒先说起我来了。”
阿娆悄悄吐了吐粉舌,道:“我这不是为了不让你跟她们起冲突嘛,再说,还有炎卫护着我呢。”
我骂道:“你还有理了,要不是灼红护着,这会儿被打的就是你了,你身上还有伤,要是被打一顿,那还得了?若真如此,此刻,这整个兰香院早就没一个活口了。”
阿娆委屈道:“当时那不是人太多了嘛,我要是当众把炎卫叫出来的话,只怕会暴露我们的身份。”
我道:“难道昨日在铺子里闹得还不够大吗?就算是被人知道了也无妨,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在这边的堂口设起来,便不担心了。”
阿娆点点头,“哦……那少主待会儿想怎么做?”
我扯了扯唇角,“不是我想怎么做,而是她们想让我怎么做。本来呢,你没事,我也就不打算找她们的麻烦了,既然她们非要揪着我不放,那也就好好算算。免得日后再有人敢打你们的主意。”
阿娆叹道:“可这是跟徐离府和朔家一起对着干,你说王爷会怎么办?这两家都是北疆巨头,尤其是徐离府,手握北疆兵力,可轻易动不得。”
“不必担心,若真处理不好,大不了,全都杀了就是,凭咱们带来的那些人和淮音带来的人,将这两家的人除去,绰绰有余。况且青筠未必就乐意看着他们做大,事情也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我轻轻扣着茶杯,并不喝,不多时,青筠便带着蔺若衍等人赶来了。我还没开口,青筠反而先问道:“此事,你想怎么处理?”
我轻笑:“不是我想怎么处理,就能怎么处理的,你看看那孙雅静,像是能善了的么?我打都打了,等着朔家人找上门来吧。”
青筠低笑:“你还真是坦诚。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我这位大哥最是护短,脾气也极是暴躁,你打了他的夫人,就是在打他的脸,可想好怎么应付了么。”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让我自己处理此事,他不插手了?
我心下了然,将茶杯松开,道:“没有,走一步算一步。”
说话间,徐离缨已经来了,朝青筠和我行了礼后,道:“王爷,妾身已经请大夫来看过嫂嫂了,开了些药,只是大夫说伤得很重,下颌骨错位,且唇舌开裂,恐怕得好好将养一段时日了。”
青筠只是微微颔首,并不答话,也不让她坐下。
我轻笑:“徐离氏,你只是个侧妃罢了,这一口一个嫂嫂的,喊的好不亲热啊,还把本王妃放在眼里么?哦,是了,你素来不喜欢本王妃的,我记得先前进来的时候,门口那些下人可没半点把我放在眼里的意思,想来他们也不敢如此行事,怕不是侧妃早就对我心生不满吧。”
这番话就是说给青筠听的。
徐离缨见青筠抬头看她,忙解释道:“王爷,不是这样的,妾身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妾身如此称呼朔夫人只是因为她与妾身私交甚好,一时嘴快罢了,绝对没有要僭越的意思。而那些人都是徐离府陪嫁送来的下人,素来是只听从我一人的命令,想是因此让王妃娘娘有了误会。一切都是妾身的错,还请王爷和王妃恕罪,但妾身对王妃娘娘绝对没有半分不敬啊!”
“是么。”我淡笑,“那我问你,你明知阿娆是我房里的人,也知道灼红是王爷派给我的丫鬟,为何还要将们二人带到兰香院?就算是她们有什么过错,本王妃的人,轮得到你这个侧妃来教训么?”
徐离缨见青筠并不为她说话,只得道:“王妃娘娘恕罪,虽然她们二人是您房里的人,但妾身毕竟掌管着整个后院,所以……”
我道:“所以什么,所以你便自作主张,想要替本王妃教训教训她们了?且不说阿娆是我的人,根本不是青阳王府的奴婢,那灼红可是王爷的人,你这般,岂非是在打王爷的脸?可笑,你竟然还觉得自己有理,是谁哪里来的理,谁给你的胆子,嗯?”
徐离缨看起来有些委屈,她哀怨道:“王妃娘娘明察,是朔夫人的人去膳房端吃食跟您的人起了冲突,这才惹得朔夫人大怒,要教训她们的,您也知道,那毕竟是朔家大夫人,我怎敢拦,怎好拦?”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侍卫,道:“王爷,王妃,大公子来了。”
这大公子自然就是一直被我们念叨的,青筠方才说了护短又暴躁的朔家大少爷朔霖了。
青筠看了我一眼,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徐离缨这才退到一旁,站在了青筠的下首处。只是我总觉得她方才眼中闪过了一抹狡黠,想必今日之事,多半是她策划的。
院外忽然传来一个暴怒粗狂的声音:“青筠!我听说你府上有人伤了雅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来人直呼其名,青筠也不恼,带着我起身相迎,朝来人唤道:“大哥。”
我抬眼看去,只见来人一身宝蓝色对襟比目鱼纹的华服,上缀流苏珠玉配饰无数,一件衣服装饰得比女子的还花俏,端的是贵气逼人。
此人面目英挺,还算能入眼,只是那一身做派委实奢华豪气:他的头发用金冠束了一半,剩余的披散在身后,细看便会发现青丝墨发间似有点点金色闪动,想必是金冠上垂下来的配饰;脚下一双金边朝靴,缠枝莲纹为饰,靴边佩着细碎的金链和宝蓝色流苏。
若不知道的,只以为是哪家的暴发户,恨不得把全身上下都挂满金银才好。
朔霖喝道:“不必说那些旁的,你知道我素来不拘礼,你大嫂人呢?活着死了?”
青筠淡声道:“在内院。”说着,牵着我的手一起领着朔霖朝后走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害人反害己
到了内院,徐离缨领着人到了一见房间,只见房内孙雅静正被一群人围着,隐约还能听到她含糊不清的怒骂和丫鬟劝阻的声音,简直乱成一团。
徐离缨身边的丫鬟道:“尔等见了王爷还不行礼?”
那群人这才发现我们一群人站在门外,忙跪地行礼,“见过王爷,王妃娘娘……”
朔霖已经等不急了,朝他们喝道:“无关人等都给我滚出去!”
“是,大公子……”
想是那群人有认识朔霖,见识过他的脾性,忙跌跌撞撞地散去,只有几个扛着药箱的医者战战兢兢地杵在屋子里。
朔霖脸色沉沉,大步跨进屋内,看清床上之人的模样后,骂道:“早说过你,出门在外行事多注意一些,保护好自己,如今弄成这个样子,高兴了?我给你的那些人呢?他们做什么去了,就任由你被人打成这个样子吗?”
床上,脑袋已经被包的像个粽子似的人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呜呜声,然后滚落一串泪珠,打湿了枕头。
朔霖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帕子将孙雅静的眼泪轻柔地擦去,嘴上依旧骂得凶:“哭,你还有脸哭?被人打成这样,是你没本事!臭娘们,还敢哭哭啼啼的,再哭,这伤怎么能好,不许哭!”
床上之人闻言哭得更凶了,朔霖没办法,只好一遍一遍地擦眼泪,直到人哭累了,睡着了,他这才站起身,朝青筠道:“都出去吧。”
众人陪着他等了大半晌,终于解脱,忙从房里退了出来。
朔霖先是逮着那几个医者了解了一下情况,知道孙雅静下颌骨错位以后脸色更难看了,朝我们喝道:“说吧,到底是谁动的手!”
这一喊,众人被吓得纷纷垂了头,我淡淡道:“是我。”
朔霖的目光恶狠狠地落在我身上,“你就是慕黎?这才跟青筠成亲几天,便开始摆起王妃娘娘的架子来了,是吗?好啊,我的女人你也敢动,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他声音实在太大,我被他震得耳朵嗡嗡响,忍不住道:“您说话声音能不能小一点,耳朵都要聋了。”
朔霖见我丝毫没有畏惧也没有愧疚之色,当即大怒,也不顾什么礼节,伸手便要打我。
青筠伸手截住他朝我挥来的手臂,冷冷道:“大哥,他是本王的王妃。”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朔霖,他恨恨地收回了手却依旧怒火熊熊,倒是一旁看戏的徐离缨面露几分失望之色,似乎是在可惜这一巴掌没能打在我脸上。
我淡笑,道:“大公子为何如此着急教训我?此事的始作俑者可不是我,您怎么不想想,我虽是王妃,却也是小辈,为何会冒犯夫人?此事事出有因,而且,我们不过是被别人耍着玩的棋子罢了。”
我招了招手蔺若衍十分配合地带着人押上来一群丫鬟小厮。这是方才朔霖在给孙雅静擦眼泪的时候我让蔺若衍去办的。
此时还未找出与连月勾结的人,不宜同时与徐离府和朔家正面杠上,不过,倒是能让他们两家自己斗上一斗,说不定还能瞧出些端倪。
朔霖性子虽急,但也并不是没脑子的,见状,稍稍冷静了一些。倒是徐离缨开始站不住了,娇媚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惶恐,她想是已经猜到了我要祸水东引,把事情推到她身上。可这样的场合,根本不是她一个侧妃能插的上话的。
朔霖走到他们面前,喝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快说!胆敢欺瞒,全部杖毙!”
那群下人经此一吓,忙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一人道:“回大公子,奴才是在膳房做事的,今天午时,侧妃娘娘曾派人去看过膳房准备的吃食。后来,她又带了两个人来,那时候王妃娘娘身边的两个侍女也在膳房,但她们不小心把自己的吃食跟王妃娘娘的弄混了,双方便起了争执,损毁了食材,再后来就有一群人把她们两个带走了,还勒令我们不许说出来……”
另一人道:“奴才是、是侧妃娘娘府里伺候的,是侧妃娘娘让奴才去抓的人,说是、说是要教训教训她们两个,给大夫人出出气……”
“奴婢……”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虽然杂乱,但也足够拼凑出事实来了,且果然跟我所料相差无几。越听,徐离缨的脸色就越难看,她知道,不管她此时说什么,都无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了。
因为青筠明显是要护着我,而朔霖却并不打算因此而跟青筠闹翻,所以,他虽然生气,但却并不会再对我动手,如今我把她推了出来,不管这些话是真是假,都必须是真的,以为只有那样,朔霖和青筠的面子才会得以保全,他们二人也不会因为此事闹得太僵,伤了兄弟和气。
朔霖若不想吃了这个闷亏,除了把怒火发泄到徐离缨身上,并没有更好的选择。可朔霖这样的人,怎么会自己憋闷着委屈?
他朝徐离缨道:“徐离缨,或许,你该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你们之间的那些破事我并不想管,也不想知道,但你既然把雅静牵扯进来,那你就该知道会有如今这一幕!”
徐离缨定了定心神,忙道:“大公子,此事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调解好夫人与王妃之间的矛盾,是我的不好,才让夫人受了伤,您放心,我一定会给夫人找最好的大夫,一定会让夫人恢复如初,届时,我会亲自上门赔罪!”
不得不说,徐离缨这一番话听起来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尤其对于此刻“盛怒”的朔霖来说,是个最完美不过的台阶。
朔霖顺着徐离缨的话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几分,又训斥了几句,和青筠打了几句官腔,这才带着孙雅静离开,临走时还骂骂咧咧,看来心里是真的憋屈。
他们一走,我便朝青筠道:“王爷,此事原委方才您也听见了,侧妃也已经承认此事皆是她一人策划推动,不仅如此,还对下人管教无方,冒犯了主子。虽然我们成亲之前说过,我不管府里的大小事宜,可这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青筠道:“黎儿想怎么做?”
看着徐离缨渐渐灰败的脸色,我笑道:“不想怎么样,王爷您忘了吗,今天早上,咱们在秦柳桥别院审的那个珍嬷嬷,她是怎么说的?这王府后院太久没有女主人,所以呢,有的人便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份了,今日,正好借此机会让她们明白明白。”
青筠温声道:“你是王妃,后院的事,你做主就好。”
我勾唇,“好。来人,把今日知道此事却隐瞒不报的人全部带过来,杖责二十,往后再有人对这样违背王府规矩的事视若无睹,隐瞒不报,直接杖责三十,逐出王府;另外,碰过阿娆和灼红的人杖责四十,王妃内院,虽说是侧妃主事,但本王妃既然还在,那至少院子里的人就轮不到别人来管,越俎代庖,加罚。”
“是。”一干人应了,蔺若衍一声令下,府内侍卫立刻去将那些人都带到了兰香院,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加上前来观刑的其他夫人和下人,整个兰香院已经挤满了人。
有下人为我和青筠搬了椅子放在廊下,奉了茶。
徐离缨看着兰香院被众人糟蹋得满目疮痍,沉着脸朝我道:“王妃娘娘,这毕竟是妾身的院子,如此是不是不太好?”
我抬头与她对视,笑道:“不妥吗?何处不妥?本就是为了敲打侧妃娘娘,如此可妥当得很呢,相必有些事本王妃不说,侧妃心中也明白,对吧?”
徐离缨不敢在此事与我叫板,只道:“是,谨遵教诲。”
不多时,院子里便响起一片哀嚎,有人扛不住四十大板,当场断了气被拖走。待行刑完,那些下人才被拖了下去,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太好。
想是先前我表现出来的样子太过人畜无害,没想到我会做这样的事罢。
我道:“今日之事,还请各位妹妹们引以为戒,在这王府后院,我们该做的就是好好伺候王爷,若是有人乱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可就不好了。”
众人纷纷称是。
又随意说了几句,我便与青筠一同离开了兰香院。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刺玫香晨浴
被敲打了一番后,府里众人便都安分下来,徐离缨忙着从徐离府和朔府两头跑,青筠和朔诚则忙着处理内贼的事,淮音赤溪忙着在北疆开设新堂口以及夺取鹤堂主事权,而阿娆则带着沐秋等人帮我筹备着生日宴。
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甚至不确定自己究竟多大,所以我也从不过生辰。五月初五,只是华陌随意给我挑的日子罢了。
倒是阿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想尽办法地给我庆生,见她高兴,我也就随她去了。
初五一早,阿娆便给我准备了热水沐浴,说是过了生辰便是新的一岁了,要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只是此刻正值盛夏,一大早的沐浴,洗完便是一身汗,我并不太想这样做。
“少主……”阿娆捧着一个木匣子,将我往浴室里拉,“你就去吧,我们为了今天准备了好久呢,这可不是一般的水,是我和雨休亲自为您调配的药浴,你去试试嘛。”
我拒绝道:“这么热的天,一大早就去泡澡,我又没练功,不去。”
我有个坏毛病,一到夏天出汗就多,别人随便动一动,也只是出些薄汗,而我动一动,那就是汗如雨下,毫不夸张。所以到了夏天我便极懒。若是此时去泡热水澡的话,只怕我的汗都要泡出半桶来。
阿娆央求道:“少主,我们可为此花了不少心思呢,你看,我还亲自给你裁了新衣,喜不喜欢?”
说着,她打开了手里的木匣子,展现出里面的一套春绿色的薄纱裙。
我看着那套做工精细,料子不用摸都觉得轻薄柔软的衣衫心念一动,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地道:“你准备这个做什么,就算你用它诱惑我,我也不想大早上泡澡。”
阿娆叹道:“啊,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少主会喜欢这套衣服呢,那既然少主不喜欢的话,我就只好给沐秋穿了。”
我轻哼:“沐秋性子粗,她那身拈花服一个月要换不知多少套,这般轻薄的纱裙给她糟蹋,怕是半日也穿不了。”
阿娆终是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知道你喜欢这个颜色的衣裳,快去浴室吧,那是药浴,对身体好,我给你在药里加了刺玫粉,又滤过好几次,不会太难闻的。”
我道:“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去泡个澡吧。”
阿娆笑道:“好好好,委屈我们的少主一下。”说着,拉着我往浴室走去。
这个浴室设在东厢房,通风纳凉,倒还算好。一进去,便闻得一股淡香扑面而来,刺玫花香之下掩着淡淡的药味,但味道并不浓郁。
我不喜欢药浴的原因便是长时间闻着哪一种浓郁的味道,会让人的嗅觉短暂性的受损,难以捕捉到细微的气味,就像我不喜欢疼的时候用止疼药是一个道理。
出门在外,小小一个闪失便有可能让自己性命不保,就如我当日在秦柳桥别院一时大意便中了徐离氏的合欢散一样,若她当时放的是剧毒,恐怕我早已魂归冥殿了。所以哪怕我再喜欢刺玫,也极少佩香囊和用香粉一类的东西。
阿娆知道我沐浴时素来防心重,柔声道:“少主不必担心,沐秋会带人守在外面的,我在里面给少主梳头发。”
我点点头,走了进去:“……好。”
水不算太热,但我一进浴桶便觉得浑身燥热难安,身上也开始冒汗。
我忍不住问道:“他放的都是些什么药?”
阿娆另端了一盆水过来为我梳洗头发,闻言,答道:“雨休说这几日他观你脉象有些乱,这是稳脉固元的方子,对身体好。还说先前在你穴位上下了针,如今效果差不多也该退了,但长期没有动用内力,怕内息稳不住,泡一泡药浴,疏通疏通的话,便能有助恢复功力。”
我想起从秦柳桥回来以后去寻他那回他似乎就在捣鼓着这些东西,盯着他的那两个炎卫也说他最近一直在熬药,想必就是在研制这个药浴,轻叹道:“难得他如此有心。”
阿娆道:“是啊,雨休这些年在炎华宫一直十分低调,大家都说他只对巫蛊之术上心,原来也是个热切的人。”
我轻笑,没答。
雨休是不是个热切的性子我不知道,反正顾清风是了。
“少主,我听说那个虞如意已经坐上了鹤堂的掌柜了,且经营的还不错,手段也很强势,此事,你怎么看?”
我疑惑道:“什么怎么看?这不是好事吗,虽然她是捡现成的掌柜当,但也还算得力,淮音昨天还传信给我说事情进展不错呢。”
阿娆道:“少主,难道您就不担心她对您有二心吗?炎华宫那些产业我们大都是抽四成,有得还只抽三成,这鹤堂您抽得这么狠,竟要她们六成!这如今是才接手,虞如意穷途末路,为了得到鹤堂主事权她可以忍耐,可往后鹤堂做大了,她真正将鹤堂捏在手里了,那可就难说了。”
泡了这一会儿,果然感觉身体里的内力想是复苏了一样,开始缓缓在经脉中运转,我一边调息,一边道:“你且说一说。”
阿娆道:“你看,这虞如意一个女人,虽说是秉承夫君遗志来接手鹤堂,可她年轻貌美,往后家底丰厚了,难保不会有人上门求娶,若是她跟别人好了呢?会不会就把鹤堂交到了别人手里,或者自己有了私心,想要独吞鹤堂全部的利润?”
我道:“我观她心性坚定,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如此。”
阿娆道:“好罢,就算是不会改嫁,那人都是有**的,鹤堂可以说拢了北疆所有商贸的五分之一,这笔财富,粗略算下来都可以买下一个漫云城了。万一她不想纳贡,或者谎报账目,中饱私囊,怎么办?”
我道:“你这小丫头,操心那么多做什么,有淮音在呢,你以为他这些年在漫云城待着是吃闲饭的?淮音一人统管炎华宫名下所有正经产业,数年来从未出过纰漏,也无人敢算假账,其中门道可深的很,此事你自然不必操心,有他在,虞如意不敢乱来。
而且现在炎华宫在北疆的堂口也会渐渐发展起来,虽然更偏经商一些,但毕竟是有了我们自己的情报网,虞如意没那个本事糊弄过去,若真生了异心,杀了换一个不就成了?北疆这么多人,还找不出一个适合明面上打点的人吗?”
阿娆听完,颇觉有理,找不到话回击,半晌,才低声道:“少主,我只是比你小了半岁而已,根本不是小姑娘好不好。”
我笑道:“好,阿娆是大姑娘啦,今年十六,该嫁人咯。”
阿娆轻哼,“少主不是说天底下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根本靠不住吗,怎么还想着把我嫁出去!”
我笑道:“男人靠不住要什么紧,我靠得住就好啦,管他是谁,只要我们阿娆喜欢的,都给你绑回炎华宫做夫君,看谁敢说半个不字!”
“少主,你又拿我开玩笑。”阿娆帮我把洗好的头发盘起来,问道,“少主感觉怎么样?药浴泡的时辰不可太久,这会儿已经半个时辰了。”
此刻,我也已经调息完,敛了内息,只觉神清气爽,耳通目明,不知是内力恢复的缘故还是药浴的缘故。
我道:“内力已经恢复了,你出去吧,我自己穿衣裳。”
“好,我在外面等你,待会儿你先把头发烘干,我命赤溪从炎华宫拿来了一套首饰,给你戴上。”
说完,阿娆将那套衣服放在架子上,退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少主的生辰
炎华宫的人都知道我喜欢红色,因为红色张扬霸气,艳丽夺目,最是符合我的性子。
可只有阿娆知道,我穿红色的原因是它鲜红如血,热烈如火,只有红色能提醒我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也能在交战时遮掩出血情况和伤势。而我最喜欢的颜色是春绿,它代表着生机、希望、春天和明日,更代表着活下去。
我穿好中衣,从架子上取下那套春绿色的衣裳,细细看了看。这套衣裳外衫是轻薄的轻容纱,内衬是素绸,虽稍厚一些,但不至于太薄而轻透出肤色来,触感更是软滑舒适。尤其是轻容纱,素有盛名,“举之若无,载以为衣,真若烟雾”。
我细细将衣裙穿好,快速用内力烘干了头发了走出了浴室,进了隔壁的房间。
阿娆早已把首饰都准备好了,见我出来,眼底一亮,笑道:“少主果然是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我笑骂:“油嘴滑舌。”
“好啦,少主快过来,我已经挑好首饰了,今天一定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往时在炎华宫,你总说要注意形象,不可乱来,如今咱们在青阳王府,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没人会说什么。”
阿娆嘻嘻一笑,拉着我在梳妆镜前坐下,道:“这套首饰我让人做了许久,上个月才完工,你看看,都是冷玉做的,夏日佩着不会太过炎热,不舒服,且成色这样好的玉石可不多见。”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桌上摆着一整套芦黄色的玉质首饰,颜色清透均匀,玉质光滑细软,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我伸出手执起一支玉簪,指尖果然传来一阵寒凉之气,不由笑道:“世人皆偏爱暖玉,你倒好,费尽心思地寻冷玉。”
“虽说这些都是戴在头发上的饰物,可少主素来不喜炎热,稍稍能减轻一些夏季热气也好。知你喜欢步摇,喏,这几支步摇上缀的都是玉,简单又好看,平日也可以簪着。”
说着,她拿了几个长条形的木盒出来,一一打开。盒子里是各式各样精致的步摇,我看得喜欢,挑了一支银丝缠枝的步摇,道:“今日簪这支吧。”
阿娆笑道:“少主喜欢就好。”
说着,她已拿起梳篦细细顺发,抹上一些发膏,动手盘起了头发。
“虽说少主如今是青阳王妃,可毕竟少主仍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今日我们还是梳一个少女发髻吧。”
我道:“无妨,你喜欢就好。”
不多时一个单螺髻已经绾好,她绾得并不高,说是这样显得我面容温婉清雅一些。用簪子固定了发髻以后,又细细配着各种发饰簪在发髻上。
我看她在我鬓间比划许久,拿不定主意选哪只簪子,便伸手揪了一缕垂在脑后的青丝细细扎着小辫子。
阿娆见了,笑道:“就知道少主喜欢扎小辫儿,我早就备好啦!”
说着,她从匣子里翻找出几枚小小的玉饰,道:“这些都是佩在小辫上的,那样的话就更好看啦。”
她将我扎好的小辫接过去,选了一枚简单的银镶玉小扣,将小辫扣紧。
阿娆仔细端详了片刻,笑道:“怎么样,少主,好不好看?”
我心下微暖,柔声道:“好看。”阿娆真是仔仔细细地记住了我没一点喜恶,哪怕是无意中表露出来的,她都放在了心里,真好。
阿娆替我簪上方才我挑的那一只步摇,拍了拍手,笑道:“好啦。”
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道:“既然好了,就走吧,你一起来就忙这忙那,还没用早食呢。”
阿娆道:“不打紧不打紧,少主还没上妆呢,来,我给你简单上上妆,就更好看了,素色的衣衫妆容不必过浓,少主底子又好,随意上点珠粉和唇脂就行啦。”
她打开两个盛着妆粉的盒子,用棉质小帕轻轻在我脸上扑着,不多时,又拿出一个唇脂盒,给唇上抹了些浅色唇脂,这才收手,朝我道:“少主,今天可是你的生辰,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我轻轻站起身,拉着阿娆往外走,“不管还有什么事,现在呢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不然的话,有人就要饿扁了。”
阿娆道:“我才没有很饿,是少主饿吧。”
“是是是,是我饿。”出了门,我朝沐秋道:“传膳。”
“是。”沐秋应了,却是没动,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我拧眉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是,少主!”沐秋缓过神来,连忙离开了。
阿娆伸手抚平了我的眉心,道:“少主,沐秋这是被您惊艳到了,你别不高兴,今天就是要开开心心的呀。”
我舒缓了眉头,低声答道:“好。”
二人回到卧房前的小院时,桌上已经摆好了吃食。我陪着阿娆随意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子,倒是阿娆,吃得十分欢快。
这时,顾清风一身淡青色衣衫,从西厢院缓缓而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
走近了,微一拱手,温声道:“少主,生辰快乐,谨以此礼,祝愿少主生年行运再无阻,日增华采若明珠。”
我轻笑:“不必多礼。”
阿娆却是一副稀奇的模样,道:“雨休,我本以为你不会给少主备贺礼了,没想到你竟然准备了,还说了这么一大段文绉绉的话,不容易啊!”
说着,她起身替我接过了那个盒子,放在桌上,叹道:“想当初我在炎华宫给少主办生辰宴,四殿六阁的人可就你一个没到,还说是蛊虫正到了关键时刻,不容分心,如今,也总算是开窍了。”
我心道:不是雨休开窍了,而是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雨休啊,只是他掩饰得好,易容伪声之术高超而已!
顾清风并不否认,笑道:“如今承蒙少主信任,北疆之行愿携属下通往,自然是要活泛一些,虽然属下医术不精,一直未能替少主解除祸患,但这样的大事,总该聊表心意。”
阿娆道:“好了,你今日话颇多,吃了早食么?没吃的话一起吃点?”
顾清风看了看我,见我没反驳,微微一笑,道:“那就多谢少主和护法了。”
说着,他一撩衣摆,在桌上坐下,立刻有下人呈上碗筷,于是他也一起吃了起来。
吃完,阿娆道:“少主,我已经想好了,趁着上午天气晴好,又没下午那般酷热,我们就出府去玩,想去逛街、游河赏花都可以,午食我已经吩咐赤溪在外面定好了,吃完我们再回来,晚上,我亲自给你做好吃的。”
我笑道:“阿娆,你到底是想陪着我出去庆生,还是自己想出府去玩呀?”
阿娆眉眼一弯,“这有什么区别吗?都是和少主一起出去玩呀。”
我道:“你的伤怎么样了,就知道玩,小心出去再给我磕着碰着。”
阿娆道:“早就好了,前几日我问雨休讨了药,现在连痂都掉了,只要好好擦药,疤痕就会淡下去了,游水是完全没问题的!”
说着,她朝顾清风挤了挤眼睛,顾清风便附和道:“是的,少主。”
看着二人明目张胆地串通一气,我道:“雨休,你自己的伤还没好全罢。”
他的伤势,我可昨日才看过,虽然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可我并不想他出去乱跑,万一再中个毒什么的又加重,指不定赖我到什么时候。
顾清风道:“回少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自保绝对没有问题,所以,少主若是出去,便捎上我吧,上回应着我出府,打了一场架,淋了一晚雨,半分乐趣都没有,可委实不好受。”
我心道:活该,明明自己能避避雨,却不避,还逞英雄,带伤跟人打架,如今倒还好意思提。
阿娆点点头:“就是,当时雨休为了保护少主,可还带伤跟朔诚动手了呢,这回,我们就把他也捎上吧。”
见他二人一唱一和,分明是早就商量好了,我无奈道:“那就一起去吧。”
阿娆:“多谢少主!”
顾清风:“谢少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游河会朔诚
上回要出府,恰好碰上了青筠和朔诚,结果闹得十分尴尬,完全没有体会到逛街的兴致不说,还吵得头疼。这回我谨记上次的教训,带着阿娆和顾清风悄悄出了府,直奔杨河。
至于为什么是杨河呢,用阿娆的话说就是:上次掉进去了,还没逮到鱼,这次,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亲自抓几只!
虽然我并没有允许她下水,但她仍旧强硬地选择了到杨河来。
一到杨河,阿娆便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指着岸边一艘豪华的画舫朝我道:“少主,看见了吗,那是我租的画舫,是不是比咱们上次那个青皮小船好多了?”
我下了马车,看着那艘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画舫,眯了眯眼,道:“里面有人。”
阿娆笑道:“自然有人啊,画舫嘛,当然是要有乐师和舞者才好。”
“不。”顾清风道:“不是乐师也非舞者,那人武功不错。”
阿娆一怔:“是不是有人得知了这个消息,暗中设下埋伏?”
话音刚落,那画舫的阁子被人从里面推开,探出一颗头来,“卿卿!我在这里,你快上来呀!”
“……”
三人沉默了片刻,齐齐转身,准备离开。话说,朔诚这厮是怎么知道我们今日要来这里的啊!
“卿卿,你去哪儿!”
背后传来朔诚的呼喊,我感觉到他在朝我快速奔袭而来,眨眼功夫,人已至身前,伸手就要来抓我。
若是先前没有内力还好,我只能避着,此刻条件反射之下,反手扣住他伸来的手便是掌。
朔诚被我吓得大叫,连忙躲开,“卿卿,你做什么对我下杀手?你这是谋杀亲夫啊!”
我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忍不住道:“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朔诚挣开我的手,退开两步,对我的威胁并不放在心上,而是问道:“卿卿,你什么时候恢复内力的?我听兄长说你是受了伤才会内力尽失,如今内力已经恢复是身体已经大好了吗?”
我道:“我身体一直很好,只是,你若再敢对我半分无礼,你的身体可能就不太好了。”
“卿卿才舍不得对我下手呢。”
朔诚说着,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盒子递给我,“给,卿卿,生辰快乐。”
我未接,只道:“你是如何得知我今日生辰的。”
朔诚还未答,阿娆却出来打圆场了,她接过朔诚手里的盒子,朝我道:“许是我这几日动静闹得太大,他有心要查,自然也就知道了。少主,你别不高兴了,朔公子这也是来给你庆生的嘛,就算了吧,既然来都来了,我们一起去游河吧。”
朔诚跟着道:“就是啊,卿卿,我这也是想来给你庆生嘛,生辰就是要高兴,如果你不喜欢我靠你太近的话那我离你远一点就好了。”
我低喝:“闭嘴。”嘴上这么说着我还是与阿娆一起转身朝画舫走去,顾清风顿了顿,也跟了上来。
画舫上的人见我们上来,行了一礼,阿娆道:“你们继续便是,缓缓沿河而下,速度不必太快。”
“是。”那群人应了,退了下去。
画舫主舱内,层层叠叠的纱幔之下,朱红的柱子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地上也铺设了竹席,设好了一排座位,案上摆着精致瓜果。
朔诚拉开最中间的位子,道:“卿卿,快坐!”
我视若无睹,拉着阿娆在那个位置上,自己则坐在了阿娆右手边,顾清风不动声色地在我身侧坐下。
朔诚:“卿卿……”
我白他一眼,“不想游河了?趁现在还没走,离开还来得及。”
朔诚于是不情不愿地在阿娆身侧坐了。
这时,丝竹声渐起,一群衣裳轻薄的舞女从两侧鱼贯而入,跳起舞来。只是我素来不懂舞,也不喜欢跳舞,于是我朝顾清风道:“带了面具么?”
顾清风从找了找,摸出一个盒子递给我,道:“这个虽然不比人皮面具,但也能掩盖真容,是一种药膏,比面具透气的多,随意遮一遮的话,就用这个吧。”
我颔首,接了过来,起身准备进画舫内的房间里。朔诚道:“卿卿,你去做什么?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我道:“别跟来。”
朔诚撑在椅子上的手松了下来,委委屈屈坐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我没理他,径自进了一个房间,将盒子打开。里面是接近肤色的膏体,我轻轻刮了一点下来,敷在脸上,尽量掩去自己原本的面容特征。弄完后便看着虽还与我三分像,但也算是一眼认不出来,达到了我想要的效果了。
一出去,阿娆便道:“少主,你做了什么?”
我将那个盒子丢给阿娆,道:“易容,你要试试么?”
阿娆打开闻了闻,道:“还有点香呢,不过我本来就是易了容的呀。”说着,她便把盒子还给了顾清风。
朔诚扒在椅背上,朝我道:“卿卿,你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不管你易容成什么样我都能把你认出来。”
见他说话依旧没个把门,我道:“你少给我贫嘴,带剑了么?”
朔诚两手一摊:“没有,出来玩,带剑做什么?这几人我在分殿都快累死了,那把剑早不知道被我放到哪里去了,这会儿好不容易闲下来了怎么可能扛着剑出门。不是,卿卿,你别这个眼神看着我,你放心,绝对不是你那把剑,那把剑我保存得好着呢,恨不得给它供起来。”
阿娆问道:“少主,你要剑做什么?”
我轻声回答:“自然是练剑啊,与其在这里看着一群女子扭腰,浪费时间,还不如练剑呢。”
说着,我将那群舞者遣散,让她们去了休息的地方,然后船上的紫衣亲侍手里要了两把剑来,朝顾清风道:“比划比划?”
自从顾清风受伤不能动武后,我就一直是自己练习剑术,还未曾与人交过手如今内力恢复了,自然手痒得很,想找个人切磋切磋。
阿娆忍不住扶额:“少主!你是认真的吗?”
顾清风也道:“少主,不如改日?”
朔诚从我一开始让顾清风陪我练剑时便有些不高兴,见状,立刻帮腔:“就是啊,卿卿,今日是你的生辰,舞刀弄剑的不太好,明日后日或者那一日都行,只要你想练剑,叫我就行!我剑术很好的,而且随叫随到!”
阿娆又道:“我跟你说,这身衣裳可我我一针一线自己做的,你要是因为练剑给我弄坏了,我、我可就生气了!”
虽然她这话听起来没有半分威慑,但我还是乖乖的放下了剑。不为别的,就为这身衣裳,是阿娆亲自做的。
“也罢,那就改日吧。”我叹道,“阿娆,既然不让我练剑,那能做什么呢?你知道我不喜欢看这些无趣的歌舞的。”
说话间,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一片乱哄哄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尖叫,我皱了皱眉,吩咐船上的属下前去查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娇女拦画船
属下回来禀报道:“少主,是两艘画舫撞在一起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不仅如此,周围许多小船和画坊都因此而不得通行,此刻正乱成一团。”
我问:“查清楚是什么事了么?”
“听说是朔家的二小姐撞了别人的船,且对方似乎不是本地人。”
朔诚皱眉:“朔湘?她又在闹什么?”说着他起身朝我道,“卿卿,我出去看看,很快回来。”
这下,阿娆也坐不住了,拉着我往外走,“少主我们也去看看吧,我不下船便是了,在船上远远地看一看就行。”
见她实在忍不住想走动,我叹道:“好罢。”
这艘画舫的前面是用围栏围起来的,可以看到周围的风景,而且台子设得很高,一站在甲板上便能直接看到下面的光景。此刻前面那两艘画舫还未曾分开,皆将对方卡在河面上,都无法调转舵头。
朔诚看了看,找到了朔湘所在的画舫直接用轻功跃了过去,踏波而行,身姿矫健,引起了一片尖叫。
众人纷纷议论道:“刚才那人是谁,武功竟如此高强?”
“你看他是往朔家二小姐的画舫去的,一定是朔家二小姐熟识的人,这次对面那个公子可要遭殃了。”
“就是呀,这朔家二小姐张扬跋扈,在须臾城那是没人敢惹的,也不知道那公子是怎么招惹了这位姑奶奶,可没好果子吃咯。”
“可是你看对方的画舫,根本就不比朔家二小姐的差,对想是对方身份应该也不低吧。”
“诶,你们还别说,我可听说,是这朔家二小姐看上了那位公子,相邀数次未果,这才下令撞了别人的船,故意拦人的呢!”
“你别说,就朔家二小姐那脾气,还真有可能!”
……
那些人叽叽喳喳的说着,我听得无聊,阿娆关注的却是,“少主刚刚朔诚飞过去看起来好厉害,你看那些人都在夸他呢,我也想,可是我现在又不能用内力,你带我飞好不好?”
我道:“阿娆,这是在须臾城,不是漫云城,朔诚毕竟是朔家人,暴露些武功没什么,我们若是也飞来飞去,岂不是太过惹人注目?而且,这又不关我们的事,不要惹是生非。”
“好吧……”
阿娆一口气还没吐完,忽然指着与朔湘相撞的那艘画舫道,“哎,少主,你看那个公子,长得好好看啊,该不会真是朔家那位故意刁难别人吧。”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艘画舫上走出来一个月牙色衣裳的公子,只觉文质彬彬,贵气非常,五官挺拔英气,是个端正的男儿。难怪会有人说是朔湘看中了对方,故意刁难。
只是这人却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在我看来,并不如青筠和顾清风好看。尤其是青筠,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只见那个公子从画舫重重叠叠的纱幔里走出来,朝着朔湘的方向鞠了一躬,道:“不知姑娘这是何意?在下已问过船夫,我们并未偏离航向,是姑娘的船不小心撞上来的。若是姑娘的船有何故障的话,在下倒是可以帮忙,可若是姑娘有意而为之,还请通融一番,如今这般场面,闹得委实不太好看。”
这人说话斯斯文文,打扮也十分儒雅,在朔湘这般刁难的情况下依旧彬彬有礼,看得出来,涵养品行十分难得。
过了一会儿,一身银红长裙的朔湘走了出来,傲然道:“是本姑娘撞的,不过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而为之,本姑娘便坦荡告诉你,你又能如何?今日,就算是本姑娘把这条河截断,他们也拿本姑娘没办法。”
她身后,跟着朔诚。只是朔诚看着自家妹妹这番泼辣无理的做派,似乎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那斯文公子似乎皱了皱眉,道:“不知在下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明示。”
朔湘笑道:“哪里?这须臾城,能得本姑娘一句‘请’的人不多,而你,得了本姑娘的青眼,想请你一叙,你竟然还推三阻四,本姑娘这就是想给你个教训而已!”
那斯文公子抱拳道:“承蒙姑娘厚爱,只是在下不喜欢与生人相谈,是以未曾应邀,若有得罪,还请见谅。今日,不如就此作罢,如何。”
朔湘哈哈大笑:“既然本姑娘拦了你的船,就断然没有放你走的意思,本姑娘这船上已设了宴席,不如公子上来一聚?你来了,便一笔勾销,你不来,今日这杨河,咱们谁也别想走。”
那位公子连忙拒绝,可朔湘却是不依不饶,二人争执不休,一时间僵持下来。
见状,阿娆问道:“少主,她在朔家很得宠吗?虽说这北疆是青阳王的封地,朔家是青阳王本家,但毕竟只是封地,又不是王国,朔家势力再大,也算不上皇亲国戚,一个二小姐,怎的如此嚣张?”
因为前几日朔霖和孙雅静来闹了一回,为了有个准备,我就让沐秋把徐离府和朔家的那些人都查了一遍,没想到此刻还真派上了用场。
我看着一身银红华裳,眉目张扬的朔湘,道:“不错,她是朔州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受宠的一个,且青筠和朔诚对她的态度似乎都不错,所以在这须臾城还真没什么人敢招惹她。”
阿娆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朔诚这么着急地跑过去。”
看着那朔湘咄咄逼人,将斯文公子说得毫无反驳之力,阿娆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少主,你说那个公子会不会被他们欺负啊?你看他那斯斯文文的样子,那个朔湘如此霸道,只怕他应付不来呢。”
我懒懒道:“被刁难的人又不是我们,管那么多作甚。”
阿娆道:“可是少主,对这样的事我们不能纵容啊,明明就是那个朔湘不对,我们应该阻止才是。”
说实话,我心底是赞同阿娆这番话的,现在的情况看起来确实是朔湘不对,所以应该劝阻她。可是,朔诚就站在那里,要劝阻,也该是朔诚来做,既然他没动,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何况,我并没有责任和义务出面去做这件事。前几日才把朔家大公子得罪了,此时再跟这位二小姐闹的话,只怕会让青筠难做,到时候青阳王府和朔家撕破了脸,可就要怪罪到我这祸水红颜头上了。
最重要的是,如若阿娆是个普通的姑娘,有这番心性很好,良善正义,难委实能可贵。可阿娆偏偏是炎华宫的人,甚至不久以后就是炎华宫的宫主,注定不能安然平凡地度过此生,注定要与阴谋鲜血为伍,若是心存善念,最后只会害了自己。
我望着阿娆,郑重道:“阿娆,你要明白,不是我冷心冷性,而是我见过了太多的人情冷暖,这样的事,也见得太多。
今日之事,你若只想看个热闹,我不说你半句,可你若是想插手,我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往后你还会遇见很多回,甚至可能就发生在你身边,但你要明白,我们就算出面也不能改变什么,反而会给我们自己招来祸患,甚至会葬送自己和身边之人的性命。
我们出门在外,最重要的就是收起自己的同情心和怜悯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要以为自己是圣人,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应该做,见义要勇为,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不,从来不是。”
阿娆没想到我会这时候与她说这个,愣了愣,道:“少主,那你的意思是,就算有人被当场砍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管了?”
我反问道:“为什么要管?我自己就是邪教之主,杀的人还少吗?”
阿娆道:“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我们确实被江湖人士看作邪门歪道,可我们并非就如他们所说是十恶不赦之人,炎华宫有很多人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很多人没有沾染过血腥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船头论是非
我觉得阿娆还存留着这样的心思实在是太糟糕,许是这些年护她护得太好,反倒让她看不清自己所处的位置了。
我道:“阿娆,你必须明白,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若是心存善念,迟早会被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也许是我这些年将你保护得太好,才让你有了这样一种错觉,你身为炎华宫护法,每日处理宫内事务无数,难道不清楚炎华宫是个怎样的地方吗?我知道,你聪慧机敏,什么都明白,你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而已!
我可以允许你留存着单纯可爱的天性,可以包容你偶尔的善良,可以容许你的粗心和懒惰,也能有那个本事护着你慢慢成长起来,但我绝不允许你抱着这样的念头,你明白吗?这会要了你的命!”
阿娆笑意尽收,半晌,朝我道:“少主,我知道你厉害,你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到,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吗?”
我第一次听阿娆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不禁皱了皱眉,“我从未说过我说的就是对的。”
阿娆道:“是,你是没这么说过,可你的行为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少主,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对,想要出手帮忙而已,又不会做什么太过分的事,难道这也不行吗,若如今被刁难的是我,你还能这样稳如泰山,视若无睹吗?我只是说了对的话而已,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呢,难道我的话有错吗?”
我道:“我没有说你说的不对,你可以有这样的心思,但一定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倘若今日被刁难的是你,我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阿娆轻轻一笑,道:“是啊,确实,但凡关于我的任何事,少主都特别上心。这些年来,你把我保护得很好,从来不让我做任何危险的事,不让我受伤,但凡我喜欢的,你想尽一切办法都会捧到我面前,但凡我不想做的,你都不会逼我。每次出去平乱,你都偷偷派人跟着我,就连围杀大护法故知那一次,你也是安排好了一切,让我去走个过场而已,半分危险都不会有。这世界上,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少主对我更好了。”
阿娆虽然笑着在说话,声音也如平时一般平缓,可不知为何,我直觉阿娆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果然,阿娆脸上的笑意渐渐苍凉,她望着我,素来噙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略有些黯淡,“可是少主,我今年十六了,你十六的时候已经是万人敬仰的炎华宫少主,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你的名号,一声玉面双刀炎华少主,报出去就能吓倒一片人。可我呢?”
我道:“阿娆,你很好!只是那些苦这些难我既然已经经历过,自然不希望你再走我的旧路,再经历一遍这些事情!”
阿娆轻轻垂了长睫,没接我的话,继续道:“再过五个月,我也十七了,少主,你看看你,再看看我。你是高高在上的少主,而我依旧是个只能被你呵护着,连杀个人都杀不了的废物,你总说我的武功修为比沐秋好,可我根本比不上她……
少主,我其实很不明白,我也会武功,也会思考,也很聪明,我也可以独当一面啊!凭什么沐秋就能日日跟着你东奔西走,能掌管紫衣亲侍,而我就只能在炎华宫里处理繁杂的宫务?我也想陪着你,跟你一起战斗,跟你一起面对危险,解决一切困难,为什么你总是拒绝我呢?
你总是教我这个教我那个,可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不需要你的百般呵护,不需要你的例外也不需要你让所有人都护着我,我更不想当什么炎华宫的宫主!”
我第一次见阿娆这个样子,她面对我,总是满脸笑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我从未想过阿娆心底会积压这么多的情绪,也没想到我给她的,都成了她的负担,她的累赘,这些年来,几乎把她压的喘不过气了。
我放缓了声音,道:“阿娆,你想怎样都好,你和我说就好了,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我只是怕……”
“怕我受伤,是吗?”
阿娆打断了我的话,“曾经,我也是朝阳殿殿属数一数二的弟子,我那时候,我比沐秋厉害多了,甚至,当时我一度在魁首榜上,连赤溪都败给了我,可是现在呢,我只能处理一些简单的宫务,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你知道吗少主,炎华宫所有人都知道你偏爱我,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会觉得是因为我背后有你在撑腰,觉得我这护法之位根本不是我凭自己的本事坐上去的,更觉得,我,根本就是要靠你才能活着!”
我上前抓住了阿娆的肩膀,着急道:“我只是想护你周全,仅此而已。”
阿娆忽然哭了起来,两行清泪滚滚而落,她朝我喊道:“可我求你护着我了吗!华幽,你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你自己安心而已!”
我看得心疼,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阿娆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少主,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她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我不不知道该怎么哄这样的阿娆,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说什么,只好转身进了画舫内,留她一人在外面。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阿娆所想的,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我以为我很了解她,可实际上,我根本就不了解她,一切都只是我自己以为的罢了。
一进画舫,顾清风便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吵得这么凶,还好离其他的船只远,否则,这番话要是传出去,只怕会暴露你们的身份。”
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你以为还能瞒得住?近些时日,炎华宫大批人马进驻北疆,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炎华宫要在北疆开设堂口,但凡机敏一点的,早得了风信去,只是他们不敢在须臾城乱来而已。”
顾清风道:“不,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你就是青阳王妃,连月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在江湖上大肆宣扬,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只怕会给你明里暗里使不少绊子。”
我不耐烦道:“那又怎样?你今日为何如此话多,甚烦。”
“不是我话多,是你思绪乱了。”
顾清风柔声道:“跟我说说吧,也许会好受一些,总比你自己一个人难受的好。”
听着顾清风和缓的嗓音,我稍稍平复了一点,可满脑子依旧是阿娆方才说的那些话,只觉整个头都有些隐隐作痛。
顾清风道:“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每个人都要长大的,正是你把她保护得太好了,才让她生出了这样的想法,等她自己吃了亏,也就明白了。”
我叹道:“就是因为我吃过太多亏吃过太多苦了,不想让她也经历这些。”
“可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顾清风递了杯茶给我,“你根本无法替代她经历属于她的人生,也无法替她去承受那些苦难,如今有你护着,往后呢?你不可能护她一辈子的,该面对的,总有一天还是要面对。”
我拂开顾清风递来的茶杯,道:“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不是一直在护着她,让她慢慢成长吗?她如今已经完全能独立处理炎华宫上上下下大小事宜了,只要我渐渐放手让她去做,她一定能坐上宫主之位,没有人敢不服她。”
顾清风将茶杯放在桌上,道:“只是,她想要的并非是炎华宫宫主之位。她仅仅是想陪着你,跟你并肩作战而已。”
他转向我,深邃沉静的眸子熠熠生辉:“你没发现吗,她方才那番话,说得激动,处处讽你怨你,可我看的出来,她在你身边,每天的笑容都是真实的。她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过约束她,让她做你认为的那些‘危险’的事情而已。
你真的把她当做瓷娃娃一样地呵护着,却忘了一朵花要开得绚烂,需要的不仅仅是阳光,还有风雨,只有经得起风吹雨打,她才能真正靠自己活下去。”
顾清风这番话说得极其认真,一双清澈的眸子轻轻望着我。良久,我道:“也许,你是对的。”
是我把阿娆看得太紧了,反而让她觉得不自在,就跟被我限制操控着一样,久而久之,自然会生出逆反的心理,就跟那些不服管教的世家公子一样,被家人溺爱着,根本就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柔弱枝桠。
阿娆恨这样的自己,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就是我。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一次吵架
这次的游河终是未得美好愉快的收场。
途中阿娆虽然没再说要去做什么,也未曾离开画舫半步,但她也没再跟我说过一句话。
算起来,这还是我和阿娆第一次吵架。我与阿娆相处十余年,一直亲密无间,相处融洽,哪怕是红脸都没有过。更别说是这样激烈的争吵……姑且,就算作争吵吧。
看着阿娆站在围栏前单薄瘦削的身影,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觉得自己方才的做法没有错,我只是为她好,替她着想而已啊。
哪怕我杀了多少人,算计了多少人,做过多少恶事,我扪心自问,自己没有半点对不起她,我这么多年,一心一意地为她好,绝对没有半分虚情。难道,这还不够吗?就算这一切是我主动给的,阿娆不也坦然地接受,并且乐在其中十余年吗?
此刻,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烦闷、疑问、委屈和不解该跟谁诉。
我没再关心那件事的后续,也没心思关心朔诚一直未曾回来是去做什么了,那个公子又是什么身份。就这样一直挨到中午,三人便下了船,一同去了阿娆订的那家酒楼。
我们一到,精致丰富的饭菜便被呈了上来,十分丰盛,可面对满桌佳肴,三人似乎都兴致缺缺。
最终,顾清风先动了筷子,夹了些许素三丝给我,道:“少主,尝尝吧,听说这家酒楼的饭菜十分出名,每日都有不少客人,护法能订到这么好的位置,委实不易,我们可不能辜负了护法大人的一番心意啊。”
我看了看阿娆,她依旧微抿着嘴唇,并没有说话。
最终,我还是执起了筷子,开始吃饭,只是,味同嚼蜡。
吃到一半,阿娆忽然轻声唤我。
“少主。”
她罢了碗筷,一双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仿佛急需一个回答:“我想去帮赤溪统领一起管理北疆这边的新堂口,等局势稳定下来再说。”
若是往常,我定是不会允许她去,可这次,我却没再拒绝,只道:“凡事小心,我会给你派几个炎卫的。”
虽然她来北疆也带了护法亲卫,可护法亲卫跟炎卫比起来终究是差了一点,我还是放心不下她。
“……好。”阿娆轻声应了。
“何时去。”
“明日。”
我点了点头,三人都没再说话,草草吃完后便回了青阳王府。
一入思慕院,阿娆便回了自己的卧房,关上了门,我心中不快,换了身衣裳跟顾清练剑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情绪不对的缘故,我一直不在状态,往日烂熟于心的剑招使得断断续续,虽然顾清风一直带着我出招,从未苛责半句,但我自己却先受不了了。
我将手里长剑一丢,往廊下一坐,瘫在了檐下。
顾清风替我收了剑,轻声问道:“累了还是不想练了?”
我沉沉道:“不想练了。”
他在我身边坐下,柔声道:“你心思很重,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想说的?”
我偏头看了顾清风一眼,靠在廊柱上,思绪忽然飞得很远……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那就想到什么说什么吧。
“我最开始进入炎华宫的时候,真的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就这么简单。可是你知道的,炎华宫那种地方,你想活下去,就得拼命让自己变强,坐到更高的位置,让别人再也欺负不了你。
我每天都勤奋的练功习武,从一群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总算有了进入夕落阁的资格。我以为我可以安生了,可我没想到,那才是一切的开始。”
顾清风问道:“开始?你杀人了,是吗?”
“是。”
我自嘲地扯了扯唇角,“虽然我第一次自己亲手杀人是在五岁,可在那之前,并不代表我就没有跟别人一起杀过。我进入夕落阁时四岁,坐上炎华宫少主之位是在六岁,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一个六岁的孩子,竟然能当少主。虽然我现在一度怀疑这个少主之位跟符火咒有关系,但我也一直很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
许是华陌知道我体内有咒术,一直对我十分放心,也格外用心栽培,每天都让我跟阁内弟子一起训练,他们做任务时,也让我一起跟着,甚至带着我朝别人捅刀子。
等我自己成了少主之后,就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也就是紫衣亲侍。寻常人家,五六岁的孩子就是父母掌心的宝,而我呢?几乎每天都在杀人,满脑子只知道习武练功。”
顾清风道:“那你有想过离开炎华宫吗?离开这一切,做一个普通的孩子。你登上少主之位后,有了自己的亲信,要走,应该不难。”
我垂了垂长睫,低声答道:“自然是有的,而且不止一次。我也相信自己有那个能力在炎华宫的势力下保全自己。”
顾清风道:“可是你放弃了。是……因为她,对吗?”
我点点头,“是。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是我放不下手中的权利或者对华陌心存报复,想要将她从宫主之位上拉下来,然后取而代之。
五岁那一年,我第一次遇见阿娆。她比我迟一些进入炎华宫,幸运的是,华陌已经在我身上成功施了咒术,所以他们那一批孩子,并没有再服药。
她是个很活泼很善良的孩子。
当时,我和阿娆他们一起参加了一次围剿。本来那只是个简单的任务,却因为我的心慈手软,让夕落阁伤亡惨重。因为我一时心软,放走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结果她告诉了敌人我们的情况,从而导致整个夕落阁明字部第三组的三十个人全部身亡。那时候,我们只是观战,所以躲在安全的地方,并未被发现,也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人杀死而无能为力。
我至今还记得他们死的样子,我想,他们一定恨死我了。那时候,我其实十分后悔,因为我知道是我害了他们,一切都是我的错……”
顾清风轻声道:“不,你只是做了你认为对的事情而已,你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我相信换做任何人,他们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我摇摇头,道:“不,不是的。所有人进入炎华宫以后,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心狠,要理智。也就是说,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人,哪怕是你的亲生父母,你的同袍兄弟,该杀的就得杀,因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可那时,我觉得这句话太偏激,我相信世间总会有善良的人,直到那一天,我的一时心软害死了三十个人,我就知道,我错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听见阿娆那样说,会反应如此大的原因。我不知道她是否如我一样记得这件事,我只知道,绝不能心软,哪怕对方再可怜,也轮不到你去主持正义。”
顾清风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是当时的夕落阁阁主亲自带人来救的我们,不出意外的,我们被罚了。在场那么多人,只有阿娆一个肯为我说话,她说我做的没错,不应该被责罚。于是,她担下了所有的罪过,那时她不过四岁多,二十鞭,几乎要了她的命,只剩了半口气。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维护和信任,所以,我跪在华陌的殿前,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心慈手软,一定会成为华陌的得力助手。我跪了三日,终于为阿娆求来了伤药,堪堪维系住她的性命。饶是如此,她依旧在床上修养了足足一年,才能重新习武。
也是在那年,我第一次自己单枪匹马去杀人,目标是炎华宫曾三番四次围剿皆以失败告终的一个女子,她很厉害。可她自愿地死在了我手上,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华陌让我去的目的。
她想告诉我的就是,什么时候都不要心软。因为那个女子对我心软,不肯杀孩子,也不希望我因她而死,所以,她死了。
后来,我让人查过她的身份,算起来,她还是华陌的师姐。就是她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离开,当时,我是动了心的。
我知道她有那个本事护着我,可我不能走,若是我走了,那样善良单纯的阿娆在炎华宫根本就活不下去。
所以,我留了下来,成了炎华宫的少主,成了今天令人闻风丧胆的华幽。”
第一百六十章 如早春初阳
顾清风叹道:“所以,你其实是在把自己的遗憾,补全到她的身上,对吗?那时候,你虽然没能离开炎华宫,可你心中始终记得这件事,也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摆脱这一切,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是啊。”我笑道:“我多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可现实告诉我,永远都不会,也不可能。
所以,我就拼命地习武,练功,隐藏自己的身份混入各大宗门偷习武艺,快速提升自己的实力,尽自己的能力让阿娆避免这一切,让阿娆能在炎华宫这样的污秽之地,能有一片干净的地方,能活成和我不一样的人。
可实际上,我只是把自己的遗憾和希望强加在她身上,想让自己没做到的事,都让她去做而已,我们之间,看似一直都是我在迁就她,可实际上,是她在容忍我。
我给她的,她都默默地受着了,从未有过半句怨言……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拒绝我呢,虽然最后,她也没有违背我的意思。”
顾清风道:“无论如何,这些年,是你给了她平静安宁的生活,是你护了她周全,也是你,让她有机会体验寻常姑娘的快乐,能依旧保持着善良和纯真。”
“可是,她并不需要。”我叹道,“事实证明,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我给她的都是我认为好的,而不是她认为好的。”
良久,顾清风问道:“她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我低笑,“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她,是我的命啊。”
顾清风微愣:“你的命?”
我道:“或者说,是更重要的东西。她于我,如早春初阳,如熹微晨光,如夜行时偶见的阑珊灯火,或是身处绝境时的最后一抹希望。”
顾清风顿了顿,道:“……也就是说,你把她视为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东西。假设你的世界是个死气沉沉,充满血腥和杀戮的地方,那她,就是唯一照亮你的光,是吗?”
“差不多吧。”
我问道,“顾清风,你明白这种感觉吗?阿娆是我的希望也是我的执念,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盔甲。就好像我做这一切,只因为有她在,才有了意义。”
顾清风没说话。
“你不会明白的。”我轻轻一笑,“你们只会以为这很可笑,对吗?一个罪恶滔天,杀人无数的魔头,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太可笑了。可事实就是这样。”
我看着顾清风的眼睛,轻声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最开始进炎华宫的时候,我是想好好活着,再后来是想和阿娆一起好好活着,最后,是想让阿娆好好活着吗,那是因为,我觉得这样的我,早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若非还有阿娆在,这世间早无华幽此人了。”
顾清风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没有谁应不应该活者,我只知道,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不管是善是恶。”
“是吗?”我低笑一声,“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的人。
提起华幽这个名字,所有人都会不寒而栗。华幽,玉面双刀炎华少主,多威风啊,一站出去,都不用动手,就能吓倒一片人了。对这个词的印象,他们只剩下残忍、杀戮和恐惧。别人只会对我说,‘你这该死的恶鬼,罪恶滔天,早该下地狱了!最好永世不得超生!’
可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痛恨这样的自己。
很矛盾吧,一边不眨眼地杀着人,一边在心里难受怨恨。在炎华宫的无数个夜晚,我都恨不得天再也不要亮起来,明天再也不要来到,再也不要有新的任务,再也不要去杀人;可同时,我又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杀更多人,学更多的东西,变得更厉害,手下的人越来越多,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多。
炎华宫的人只知道我自小拼命练功,为了提升自己不惜牺牲一切,甚至不眠不休,可没有人知道我只是因为睡不着,不想浪费时间,所以才会选择练功打发时间而已。”
顾清风道:“如果你不喜欢杀人,不想做那些事,就不要做了,不行吗?我说过的,世间没有什么事是你必须要去做的,你只是不想为此付出代价,被这件事的附加条件所束缚而已。当然,吃饭睡觉除外。”
“如果不去做,要付出的代价是我和阿娆的命呢?”我轻笑,“顾清风,我该说你是医者仁心,还是天真单纯才好。你不是我,也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事,所以才能轻飘飘地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
你想说,你也在江湖上经历过很多事,能感同身受吗?不,就算你曾经体会过,那又怎样?没有谁能对另一个人的伤痛感同身受,你只是觉得你懂我,你了解我,仅此而已。
再说了,那些指责我的人,手上沾染的罪恶就比我少吗?是,那些人可能一生未曾杀过人,庸庸碌碌,但他就完完全全是高尚纯洁的吗?炎华宫接的单子,从来就没有简单的,他们若真是普通人,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又怎么会让人如此大费周章地让炎华宫来做掉?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过是他们该死罢了。在其位,谋其政,我也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顾清风终是忍不住道:“可杀人犯法,本就不为世人所容,这才是江湖人士视炎华宫为邪道的原因。就算你说的那些人不是品德高尚之人,可他们毕竟未曾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你都不应该杀人,尤其是那些无辜之人。”
“是,你说的没错。”
我不知道两人是怎么扯到这个话题上来的,但面对顾清风,我好像没有什么顾忌,我只想把自己心中所想全部说出来,把这数十年憋在心里的话统统都说出来。
我道:“可我也是人,也是普通的人,我也有心,我也会想会思考,我也并非一出生就该是善恶不分之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世人当做邪道吗?我杀人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可这世间善恶黑白,真能说得清么?是只是因为大家都这么认为,所他们占多数,所以,他们就代表着正义;与他们持不同看法的人占少数,所以就被当做异类,要清除,要剿灭而已。
我杀人,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接了任务,极少是因为个人私怨和喜怒。而我既然接了要杀死他们的活儿,就应该做好自己的事,我不会因为对方是个善人就放过他,我也不会因为对方是个恶人就故意多捅几刀。这是我能给他们的,最大的善良和公正。
也许你会觉得我这些话都是强词夺理,歪门邪道吧。毕竟,我确实杀了那么多人。”
“好了,华幽,不要再说这个了。”
许是担心我崩溃,顾清风制止了我的话,不愿意再继续这个并不愉快的话题,他道:“事情都过去了。你不是最自信的吗,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和想法呢?你只要按你自己的方式活着,往后不要再伤及无辜就好了。”
“我明白。”
我扯了扯唇角,望向天际,悠悠道:“往事如烟,不可追溯,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好了,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当下的情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我是堂堂炎华宫少主,受常人只所不能受之苦,方能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
顾清风许是以为我在遮掩自己的情绪,又道:“其实你不仅只有阿娆,你还有那么多忠心追随的属下,以及喜欢你的人。”
我笑着看他,道:“忠心追随的属下我知道,可这喜欢的人么,是指朔诚呢,还是你呢?”
顾清风一噎,显然没想到我们谈论了一个这样深沉严肃地话题后,身为当事人的我却先从情绪里走了出来。
面对我带着调笑的问题,他没回答。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拿起剑离开了。
因为背对着顾清风,所以他并不知道,在我转身的那一刻,脸上笑意便尽数敛去,只余一片清冷。
毕竟是自己所经历的事,所承受的痛,那该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在提及时一笑而过,恍然不觉疼痛锥心?
总之,我没有。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朔诚再献礼
离开顾清风的小院,我便到了东厢房设的书房处理宫务,并未回卧房。
近些日子事情非常多,原本因为阿娆来了以后能帮我处理很多事情,所以一日只有三四份需要我看的折子,这段时间却直接增加到了二三十份,且主要是北疆这边的事务,需要即刻批阅送返,哪怕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没能少看一本。
正当我看折子看得眼冒金星时,沐秋敲门道:“少主,护法离开王府了。”
我顿了顿,手下笔尖一滴浓墨染黑了折子的一片空白之处。
沐秋没等到我的回答,试探着问道,“少主,要不要派人跟着?”
“不必了。”我写下一行小字,合上了那本折子,道:“随她去吧,她身边有炎卫,又带了紫衣亲侍,不会有事。让赤溪多带着她一些就好。”
沐秋惊讶道:“护法大人是去须臾城分堂帮忙吗?开设新堂口要与各方势力交涉,不仅要规避官府的盘查,还要应付来自各方各面的打压和算计,少主怎么能让护法大人去呢?”
原来,沐秋也觉得这种危险的事不能让阿娆去吗?或者是说,她下意识的就觉得我不应该让阿娆去涉险。这都是我给她的影响吧,让沐秋甚至是炎华宫所有人都知道,护法大人不能遇到任何危险,这就等同与我在宣告阿娆是个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依靠我的保护的废人!
也难怪阿娆在画舫上是会说出那样的话。
“沐秋,”我轻声道,“阿娆是炎华宫的护法,对么?”
沐秋愣了愣,“……是。”
我道:“那么,身为炎华宫少主,建设分堂这种事,不是应该由她来做吗?就算不必她亲自出马,可历来这些事都是护法所行,各分堂的规划发展,是她理应操心的事,如今去学着怎么做也好。”
沐秋嗫嚅着道:“可是,护法以前并未做过,若是……”
“就是以前从未做过才需要磨练,往后,你们只需听她吩咐便是,不管是对是错,都是她的决断。护法的职责是什么,她该做什么,你们身为下属需要提醒,但不能干涉,明白了么。”
我叹道:“以前,是我太拘着她,总是担心她受伤,可不摔到一两次,怎么能学会走路学会奔跑?”
沐秋应道:“是,属下明白了。对了,朔公子来了,您要不要见见他?”
我捏了捏眉心,道:“打发走便是了,我这里一堆折子,哪有功夫哄小孩儿?”
“是……”总觉得她这一声应得十分勉强。
难道不是么?若说阿娆只是在我面前单纯快乐,像个孩子,那朔诚给我的感觉,便是整个人从里到外,从行事作风到说话的语气,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
正当我翻着下一本折子,绞尽脑汁地想着应对之策时,一个身影如风般略进我的书房。
我第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张略带稚气的脸。
“……”
知道他武功好,但我倒是没想到连沐秋也拦不住他。也罢,反正这些折子也都是北疆堂口的琐事,他就算看了也无妨。
朔诚见我没跟他说话,低声道:“卿卿,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刚才你那些手下都不让我进来,一定是你吩咐的,对不对?”
他的语气作态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见我不理他,又赔笑道:“好啦,卿卿你不要生气了,我只是担心朔湘又在外面惹事,给兄长添麻烦,所以才会跟上去的,绝对不是把她看得比你重,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最重要的。”
我撑着下巴,继续想着处理的方案,没搭理他。
朔诚把脑袋搁在了我的桌案上,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我,开始撒起娇来:“卿卿~你不要不理我嘛,我知道错了,下次不管是谁,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再丢下你不管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我被他吵得心烦,忍不住道:“我没生气,你别闹了,没看见我现在在有事么,你再吵的话,就给我滚出去。”
真是比阿娆话还多,好歹阿娆说的都是些正经事,不会胡搅蛮缠,这朔诚根本就是个没长大的乳娃啊,还是特别黏人那种!
朔诚闻言,咧嘴笑道:“不生气就好,卿卿,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他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两只眼睛笑得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我看了一眼那个盒子,疑惑道:“生辰礼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朔诚摇摇头,“这不一样。先前那是面儿上给的生辰礼,都是些珠宝首饰,撑场面的罢了,而这个,是我的心意,也是我真正想送给你的礼物。”
我无奈道道:“好好好,事分轻重缓急,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再陪你玩行吗,大爷,你现在给我安安分分待着,不要说话,行么。”
朔诚撇了撇嘴,委屈道:“……那好吧,那你做完事,一定要看,我就在这里等你。”
说完他挪到了角落里的一张小椅上,缩成一团,撑着下巴盯着我看。
虽然被人这么盯着浑身不自在,可也好过他就在我耳朵边闹喳喳,我只得忍了,当做感觉不到那两道灼热的视线。
一个多时辰后,我才把所有的折子都批完,看着案上摞在一起的折子,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一转头,只见朔诚还坐在那儿,见我看他,还俏皮地朝我眨了眨眼。
“……”
我扶额,“你该不会一直盯着我,就这么看了一个时辰吧?”
朔诚摇摇头,道:“才不是一个时辰,而是一个时辰加三刻钟再加一盏茶的功夫,将近两个时辰。”
那可真是好毅力,好眼力。
我道:“……你一直待在这里做什么,弑神殿那些事都处理完了?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用心做事,成天东奔西跑?”
朔诚走到我面前,指着眼底的红血丝道:“卿卿,你看看,我这几日累的都出红血丝了,也就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特地抽了空档出来,才没有偷懒好不好。”
“那你可真是辛苦了。”我将批阅完的折子叠好,唤来炎卫把折子都送出去。
朔诚见状,笑着凑过来:“卿卿,忙完了吧,那你快看看这个礼物你喜不喜欢?”
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两侧太阳穴,淡淡道:“究竟什么东西,让你如此坚持要我看看?”
朔诚笑着将盒子拿起来,呈到我面前,打开了盖子。我抬眼一看,只见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串银丝串成的水晶珠子手串。
整个手串没有多余的配饰,就连珠子也只有稀稀拉拉的五六颗,还小的可怜,但只一眼,便让我挪不开眼了。
我喃喃道:“它怎么会……”
朔诚笑道:“怎么会在我这里,是吗?这不是你的那一串,是我仿着你那串做的,但是你放心,不仅长得一样,用途也一样哦。”
他把手串拿出来,另一手食指微动,扯出一根银丝来,银丝在手上绕了几圈,然后又扯出数丈,一松手,银丝便自己锁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朔诚朝我笑道:“如何?是不是一模一样?喜不喜欢?”
我接过来细细看了看,讶然道:“你怎么会做得如此相似?”这手串名叫千机银丝琉璃串,名字虽然好听,却不是什么首饰,而是一件不折不扣的暗器。
手串的“绳”是用特殊银丝所炼成,带在手上,只要轻轻催动内力便能驱使银丝射出,其锋利尖锐能直接穿透颅骨,内力一震便能直接震碎敌人的脑浆,必要时也能当做勒人脖子的工具。
这是我以前非常喜欢的一个暗器,只是后来在一次战斗不慎被毁,连残骸都未曾寻到,当时我还可惜了好一阵,却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到。虽然不是原物,但我也十分高兴。
朔诚乐道:“就知道你会喜欢。那时候我见你手上带着这手串,十分厉害,便悄悄的多看了几眼,后来自己也想着做一个,便在江湖上搜寻此物的材质和做法,耗费了不少功夫,也是今年方得了这一个最像的,正好又寻到了你,我想,它该是你的。”
我喟叹道:“没想到,你连这些都记得如此清楚。”
朔诚傲然道:“关于你的事,我一直都记得,这辈子也不会忘。卿卿,你看,我对你这么好,你还做什么什么青阳王妃?我们私奔吧!去占山为王,或者,我跟你回去做炎华宫的少主夫君也是可以的!”
“……”
难得对他改观了一些,不到片刻,又原形毕露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漫天华灯明
“对了,卿卿,你今日是不是跟你那个小护法吵架了?”
朔诚一边给我戴着千机银丝琉璃串一边问道:“我在另一个画舫上看见你俩一直在说什么,可惜隔得太远,听不真切,但你们好像都不太高兴。”
想起这件事,我的心又忍不住沉了沉。
朔诚见我脸色沉了下去,忙道:“瞧我这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该打!该打!”
我见他当真动手打了自己两下,觉得好笑,道:“行了,这礼也送了,东西我也接了,你也该走了吧。”
“那不行。”朔诚两只手一撑,坐上了我的桌案上,“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得陪着你呀,你有什么想做的,有什么想玩的告诉我,我带你去!”
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先从我的桌子上下来,规规矩矩地站着说话不好么。”
朔诚跳下来,正要开口,沐秋敲了敲门,进来道:“少主,青阳王来了,说是有要事相商,可要见?”
我点点头,道:“请他进来吧。”既然他这个时候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估摸着应该是北疆那人的身份有了进展,故而来找我谈商谈的。
不多时,一袭紫衣华服的青筠便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盒子。这种盒子,我今日已收到三四回了。
青筠果然先将那盒子递给了我,笑道:“生辰快乐。”
他的笑意清浅却又魅惑至极,我十分受用,伸手接了盒子,道:“多谢。不过你此来不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不错,我已查到了一些消息,种种证据表明,鹤堂背后的支持者是朔府。”说着,他看了一眼朔诚。
朔诚与我同样的意外,问道:“兄长,确定消息没有出错吗?真的是朔家?怎么可能会是朔家呢,我们关系虽然不好,但好歹也算是本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青筠道:“你也看到了,我跟朔家的关系并不好,这些年我虽然没有打压朔家,但也没有扶持,更没有偏袒的意思,朔州知道我不会是朔家的靠山,不会给他们提供庇护,另寻他法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年朔家能成为北疆第一家族,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我们二人没有出半分力,可见朔州其人野心之大,城府之深。若是此举真能夺去我的政权,对他们而言,自然百害而无一利。”
朔诚沉默了片刻,问道:“那兄长打算怎么做?难道把他们都杀了吗?”
青筠摇摇头,并没有回答,而是转向我,问道:“你那边进展如何,接手鹤堂的相关事宜可还顺利?若是此时朔家倒台,连月又受了伤,他们的合作必定也会受到影响,更罔论继续掌管鹤堂,你的人可有把握在短时间内迅速接手这么多的商铺?”
我点点头,“已经在着手准备了,人员和钱财都已经备好,想必问题不大。”
“那就好。”青筠颔首,这才对朔诚道:“朔家与我而言没有半分恩情,你是知道的,当初我的父亲不也脱离了朔家独自打拼?于你而言,那里难道就是好地方吗?这次,他们要做的不是什么小事,所犯之过也不是我说不计较就能不计较的。我无法包庇他们,只能按规矩处理。”
朔诚叹道:“你的意思就是还是会将他们满门抄斩对吗?这其中,也包括我,还有朔湘。”
青筠道:“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朔诚黯然道:“是,你是不会杀我,我早已不是朔家的人了。”
见他二人在我书房里聊得欢快,我忍不住道:“你们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出去吧,这是我的书房,你们要说什么事的话,大可到前院去说。”
青筠闻言,朝朔诚道:“此事容后再议。”他又转向我,“今晚你应该没什么事吧,可否陪我去个地方?”
原本阿娆今晚是要给我做好吃的,可现在她人都已经去了分堂那边,自然是不会再回来了。更何况,我昨日才与她闹完,双方又都不是那么容易低头的性子,想要和好,只怕不容易。
于是我应道:“没什么安排,要去做什么?”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到了时辰我来接你。”说完,青筠便转身出门了,还将朔诚也一起拖了出去。朔诚挣扎不开,吱哇叫唤了一阵,殃殃地跟着走了。
到了用晚食的时候,阿娆果然没回来,我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索性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
天渐渐黑了下去,直到酉时二刻,青筠这才派人来接我,我跟着蔺若衍一同去了前院,只见青筠和朔诚二人已在马车旁等着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好一段路,整个途中,朔诚都在说话,我听得烦躁不已,险些忍不住把他踹下马车去。
到了地方以后,青筠和朔诚率先下了马车,似乎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我没听清,但一下马车,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叹了。
眼前的地方,正是杨河。
此刻,杨河河畔灯火辉煌,银花火树铺满了两岸,华灯高悬,恍如白昼。最让我惊讶的并非如此,而是杨河两岸站着的人。其中有我的属下,有青筠的属下,也有朔诚的属下,但无一例外的,他们一个个手里都托着一盏明灯。
“少主。”
背后有人轻声唤我,我回过身去,正是阿娆。
她身后站着顾清风,赤溪一起以及更多的护法亲卫、炎卫和炎华宫的弟子。每个人手里都托着一盏明灯。明灯的纸薄如蝉翼,隐隐可见里面跳跃的火光。
我细细看去,只见上面写着美好的祝愿,诸如“希望少主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此类,数不胜数。
只是,看见阿娆,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阿娆走到我面前,轻声道:“抱歉,少主,今日之事是我不对,希望少主不要与我计较,往后也请你多多担待。祝少主,生辰快乐。”
我轻轻一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阿娆将手里画着两个总角女娃的明灯递给我,轻声道:“少主,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会是这样。只是,我也应该自己学着长大,而不是一味靠着你来保护我。”
我眼眶一热,柔声道:“是啊,真好。”
阿娆晃了晃手中的灯,笑道:“少主,一起吧。”
我点点头,与她一起将那盏灯托起来,松开手,看着它晃晃悠悠的升上夜空。
在我们放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举起都举起了手里的灯。霎时,无数盏明灯飘飘摇摇的升上夜幕,渐渐飘远,变小,将整个夜空妆点得璀璨绚烂,胜过繁星满天。
我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是,此刻没有任何言语能表达出我的心情。
也许,顾清风说的是对的。
我身边,一直有很多人,不止有阿娆,还有沐秋、赤溪他们,还有青筠、朔诚和顾清风这样的朋友。当然,如果他们算是朋友的话。
我侧过头,看了一眼站在阿娆身后的顾清风,他眼底一片澄净,眸中璀璨更胜天上的明灯。
朔诚忽然走到我身边,问道:“卿卿,开不开心?”
我看向他,实诚地点了点头。这是我十七年来,过的最特殊也最快乐的一次生辰。
朔诚见状,拿了一盏灯过来,朝我笑道:“既然喜欢的话,那我们也一起放一盏好不好?”
我看了看手上的千机银丝琉璃串,应了。朔诚高兴地像个孩子,放的时候颇为激动,险些将灯给烧着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放灯时似乎有三道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如芒在背,让我极不舒服。
“少主,你这手串……”阿娆看见了我手上的琉璃串,问道,“它不是早就弄丢了吗?”
我还没答,朔诚却已经开始显摆了,他小脑袋一扬,得意道:“我送卿卿的,怎么样?”
众人:“……”
我捏了捏眉心,只觉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来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朔家被查封
卯末晨初,沐秋急匆匆地敲门进来,道:“少主,急报。”
闻言,我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接了她递过来的信笺,将里面的纸抽出来。
只见上面写着:朔府勾结乱党,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已被查封,全家上下百余口暂押大牢。
此事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我还是有些惊讶。虽然我知道朔府这些年与青筠关系并不是很好,且渐渐势大,几乎威胁到了他的地位,青筠定然是不会留着,只是我没想到他下手如此迅速,一点情面也不留。
我问道:“这个消息是谁传回来的?可靠么?”
若青筠真动了手,那应该是已经查出了背后主使以及对曲奇和那两个炎卫下手的人,他为何没有告诉我?
沐秋道:“是赤溪统领,听说今日一早,陆长鸢亲自带银甲兵去查封的朔府,整个硕府的人上到家主朔州,下到丫鬟小厮,一百多口全都入狱了。”
我将信笺递还给沐秋,道:“毁了吧。对了,阿娆呢,她如何了?”
昨日放完灯后,阿娆与我说了许多话,大致的意思就是放心大胆地让她去做事,不会有事的,最后也并未跟我一同回府,而是去了分堂那边。
沐秋顿了顿,道:“这……炎卫倒是穿回来一个消息,只是……”
我起身下了床,穿上了衣裳,开始净面。闻言,道:“何事,但说无妨。”
沐秋道:“昨日下午,护法大人出府以后,似乎让人去找过那个被朔家二小姐刁难的公子,今晨,还将人从朔家二小姐的一处别院带出来了。”
我将手里的帕子丢开,不悦道:“昨日下午的事,为何这么晚才告诉我?我还以为当时说了她一场,她已歇了心思,没想到竟是出府找人去了。”
沐秋忙道:“少主恕罪,当时我们并未派人跟着,随行的炎卫们也被威胁了不许传消息,回来,所以……”
我皱眉道:“罢了。那阿娆今天带了多少人去别院,可有受伤?朔府都被查封了,那朔家人名下那些别院庄园店铺也该是一起被封了才是,阿娆此番行事可与他们起了冲突没有?”
沐秋道:“少主放心,事后随行炎卫传回的消息上说,护法大人前去别院时虽然带的人不多但未曾受伤,事情一切顺利,未曾碰上查封宅邸的官员。救出那人后,二人便分开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又问:“那人的身份可查到了么?”
沐秋低着头道:“没有。”
我也知道炎华宫在须臾城查消息不方便,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只是,想着昨日朔诚任由朔湘那般胡闹,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虽然我对朔诚此人了解不算多,但他应该也不是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何况这样的事传出去只会对朔湘和朔家造成不好的影响,他这么做,必定是有什么缘故。
我穿好衣服,选了支红珊瑚步摇随意绾了个头发,问道:“青筠可在王府。”
沐秋道:“在,今日未曾见他出府。”
我颔首,只身往前院走去。
此事我虽然查不到,但青筠应该知道,朔诚做事多半会告知与他,何况这是北疆,来了个身份不明,看起来又不简单的人,他应该会关注一些才是。
一进前院便看见许多人站在院子里,一些人身着朝服,头戴朝冠,一些则身披盔甲,腰佩长剑,看起来似乎是北疆的文武官员。
见了我,众人躬身行礼,齐齐唤了声“王妃娘娘”。
我礼貌一笑,道:“诸位大人免礼。不知诸位大人这是?”
为首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官员道:“我等是来求见王爷的,王爷一直避而不见,臣等只好在此等候,希望王妃娘娘能替我们说几句话,臣等确有要事求见!”
我心下了然,这些人应该是为了朔家之事来的,于是客气道:“本王妃尽力而为,若是王爷执意不见各位大人,那本王妃也没有办法了。”
众人闻言,忙道:“多谢王妃娘娘。”
我颔首,轻车熟路地朝青筠的书房走去。
今日,门口站岗的人虽然从两个变成了四个,但并未拦我。书房里,青筠正和一人说着什么。
我平日来都只有青筠一人,倒是忘了这是他议事的地方。可既然我来都来了,也不好就这么离开想必他们说的也无非是朔府那些事,我听听应该也无妨。于是我提着裙摆直接进了屋内。
那人朝我行礼道:“参见王妃娘娘。”
是了,这声音,这样貌,正是当日为我和青筠住持大婚的司仪,看样子,他便是北疆第一文官,陆长鸢。
我微微颔首,笑道:“陆大人不必多礼,你要与王爷说什么尽管说,本王妃不过来此讨杯茶喝。”
说完,我朝青筠微微福身,朝自己平日坐的那方小几走去,在竹席上坐了,煮起茶来。
陆长鸢没说话,似乎是有些介怀,青筠道:“无妨,你继续说。”
有了青筠的吩咐,陆长鸢这才接上先前的话头,继续与青筠说着。二人谈论了许久,多是关于朔府的事情,我虽不从政,但掌管炎华宫这么多年,这些事也多少懂一些,细思之下,只觉这陆长鸢心思缜密,考虑周全,行事滴水不漏,是个难得的人才。
待陆长鸢议完事离开,青筠这才在我面前坐下,问道:“你可用了早食?”
“没。”我斟了杯茶递给他,“一大早就听说朔府被查封了,没来及吃东西,直接过来了。对了,外面还有一群官员等着见你呢。”
青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不过是来为朔家求情的罢了。茶泡的不错。”
“朔家如何,我可半点都不关心,来找你了也不是因为这个。”
方才介于陆长鸢在,我一直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坐了近半个时辰,腰不免有些累,便歪着身子斜撑在桌案上,问道:“昨日你那个二妹妹在杨河上拦了一个小公子,还把人带回了别院,此事你可知道?”
青筠颔首,“略有耳闻,朔湘素来霸道,闹出这等事也不为过。”
我又问:“对方的身份你可查过?”
青筠抬眸看着我,“你难得问我什么东西,似乎是对此事十分上心,莫非那人是你的……旧识?”
我摇摇头,道:“当时朔湘拦船时,朔诚曾去找了朔湘,只是他却并未阻止。我观那公子谈吐文雅,风度翩翩,所乘画舫精致华丽,似乎不是普通人。但我在北疆调查些什么事颇为费力,故而来问一问你。”
青筠垂了凤眸,道:“原来如此,晚些时候我让人查一查便是。不过你现在是青阳王妃,行事还是要注意些身份。”
“?”
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具体意思……等等,莫非这青筠以为我是见色起意,也对人家动了心思,所以才来他这里打探?哼,心思龌龊!
我无奈道:“那人长得虽然眉清目秀,却并不是我喜欢的样子,你只管帮我查便是,莫要胡乱猜测。”
青筠闻言,唇角似乎翘了翘,但很快压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进去,但心里还揣着另一件事,便又问:“曲奇被杀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青筠道:“查到了一些眉目,朔府的人咬的紧,一带回来我就开始着手问这件事,倒是有人吐了只言片语,不过还没查出主使来。”
我疑惑道:“整个朔府的人都在你的大牢里了,为何是问而不是审?全府上下上百人,一个一个审,总该得到些消息。”
青筠摇摇头,“现在还不是审讯的时候。你知道为何朔家不从文不从武,却能稳居北疆第一家族吗?”
我摇摇头,道:“我原以为朔家是百年世家,根基深厚,又有你庇护,所以才会成为北疆第一世家,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若青筠真庇护朔家,这次就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随随便便一个勾结乱党的罪名便封府扣押,委实有些说不过去。毕竟朔家还没有做出行动,细数之下也不过是“谋反未遂”而已,不至于全家扣押问斩。
青筠将杯子放在案上,神色微敛,淡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朔寒与青筠
我直觉青筠是要与我说什么密辛,于是正襟危坐,等着他的话。
青筠忍不住笑道:“你怎么一副士子听学的模样?”
我催促道:“你别岔开话题,快说。”
青筠轻轻扯了扯唇角,道:“这还得从北疆的划分和管辖说起。那日听说书时你也听见了,北疆第一位王爷并非是我,而是我的父亲,朔风和月。
父亲本名唤做朔风,虽是嫡子,但却是最不受宠的,因为祖父并不喜欢祖母,所以祖母故去以后,父亲便背井离乡,只身到了阜邗,得到了当时阜邗摄政王殷长璃的赏识,成了阜邗异性王,和月是当时父亲用的化名。”
我点头,道:“所以,并非你不亲近朔家,而是从你父亲那里开始,你们就和朔家泾渭分明了?”
“差不多。”
青筠道:“不过有一点,当时的阜邗早已私下与凌云结盟,一定程度上来说便是臣服。因为父亲曾与我说,在凌云称霸之前,阜邗早就已经是凌云的属国了。后来,凌云一统五国,但阜邗和天赐相对来说比较偏北,凌云距离两国较远,管辖太过吃力,便一直没有定下管理方式。”
我道:“据我所知,凌云多半是郡县制,郡县城州路府乡,只有一小部分偏远的地区被分封给宗亲或功臣治理。若是天赐和北疆也施行郡县制,那么凌云帝有可能因为距离过远,无法及时回复重要的消息,导致管理上的巨大纰漏和损失,是这样么?”
青筠点头,道:“不错。郡县制大部分官员是帝王委派,不熟悉当地风俗的官员到阜邗这些地方做官,容易导致官民不合,甚至引发民众排外心理。被有心人一煽动,就会引起暴乱和复兴,在管理上是个不小的难题。”
我了然道:“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自己管自己,可是,又怎么能保证管理的那个人没有私心呢?”
青筠摇摇头:“没有办法,既然选择要让别人管理,君臣之间就要有高度的信任,哪怕一分怀疑都不能有。本来两地距离就远,倘若君臣离心,哪怕臣子今日吃饭用了一双银筷也会成为君王杀他的理由。”
我叹道:“这朝廷上的明争暗斗,还真不必江湖上的少,而且都得靠脑子,而不是靠武功啊。”
青筠笑道:“那是自然,自古朝廷上的每一次争论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别说是朝廷,就我小小一个北疆,每月三次朝会,那些人都跟上战场似的。”
我又道:“既然如此,那你的父亲却是如何在这样的形势下脱颖而出,成为了北疆封王呢?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异性王,怎能让凌云帝如此相信他?”
青筠道:“当时,阜邗算是自己投降的,所以王氏宗亲得到了优待。不过毕竟从一个王国成了他国的附属郡县,王室贵族自然觉得心中不快,于是频频闹事,父亲看不惯,便凭一己之力镇住了整个阜邗国。凌云帝见他魄力十足,便将阜邗国的属地作为封国交给他掌管。
当然,这只是我收集到的消息,至于当时的真相,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父亲与凌云帝私下有什么交易或者是凌云帝自认为有能力控制父亲罢。”
我道:“当时的北疆划分就是像今天这样了么?以天赐皇城为界,上为北疆,下为凌云郡县?”
青筠点头,道:“不错。据我猜测,其中用意也不过是因为担心北疆地界太大,父亲拥兵自重,起义为王罢了。
而那时候,朔家还是天赐的世家,天赐亡国,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影响,毕竟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君主,那些真正富贵、掌握经济大权的世家贵族,根本不在乎谁是帝王,每一次朝代更迭,反而会让他们吸取、掠劫更多的财富。
一开始还好,可那毕竟是郡县制,比不得当初还是帝都时做事方便,渐渐的,朔家手上的权利被分化、架空得很严重,虽然看起来还跟以前差不多,但地位却始终不如当初了,所以祖父就想起了父亲。
我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手段让父亲答应让朔家主族迁移到北疆,但事实就是如此,数年后,朔家在北疆又成了第一家族,甚至许多时候,我都要顾忌他们。”
我似乎明白了青筠先前说得那句话的意思,于是问道:“所以,你说现在还不是真正对朔家人下杀手的时候,就是因为朔家还有势力在如今的南疆,对么?”
青筠颔首,“不仅如此,因为父亲的纵容,朔家在北疆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要一举剿灭并非易事。
在情况未明之前,若是我对朔家动手,必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北疆觊觎我这位置的人不在少数,平日里他们一个个安分得不得了,但凡出了事,谁都恨不得从我身上刮下一块肉去。”
我听完他的话,也明白了其中道理,“我还有一个疑问。”
青筠道:“你说。”
我道:“为何你在明面上只称自己的字的而在江湖上却用自己的姓名?”
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青筠有些意外,“你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我道:“你看,朔寒这个名字在江湖上如雷贯耳,也就我炎华宫这样不涉及朝廷的门派不关注北疆有个朔家,也不关注弑神殿在北疆的分堂竟然是江湖上所有宗门中最多的。若是有心之人一查,岂不是就能查出弑神殿和朔家的渊源,比如从你那位大护法入手,然后顺藤摸瓜查到你的身份?
要我说,当初你倒不如将朔寒这个姓名放在明面上,将青筠这个字放在江湖上,如此,任谁想破头也无法将青筠和朔寒联系起来,不好么?”
青筠哑然失笑,“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这么做,另有缘故。”
他站起身来,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走到了窗边。
或许青竹是书房附近必有的植株,青筠的书房窗外,正是一片葱郁的细竹。
良久,我听见他轻缓低沉的声音:“我其实,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我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笑道:“那又如何?我虽是少主,可也不是华陌的女儿,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青筠转向我,凤眸深邃沉重,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却险些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在跟遇到父亲之前,一直跟着一个女子,青筠,是她给我取的字。而朔寒这个名字,是朔家族谱上记录的,我的名字——我并不喜欢甚至称得上是讨厌的名字。
青阳王这个封号,注定会被世人传颂,所以,我从不对外宣称我叫朔寒,我希望别人想起我提起我的时候,想到的都是青筠二字,而非朔寒。”
我轻叹:“她对你而言,一定很重要吧。”就像当初桃林里给我辫小辫的那个女子,是心里忘不掉的美好,以及抹不去的伤痛。
青筠的声音带了几分悠远:“是。她将我交给了父亲抚养,离开了我。我希望有一天,她能听到世人对我的称颂,能知道那个曾经被她照顾过的、叫做青筠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不知为何,我心中隐隐生出一个猜测,“若是如此,那你在江湖上创立弑神殿,也是为了……”
青筠冷笑道:“没错。我就是想让这个名字在江湖上被人唾骂、憎恨,别人一提到,就恨不得骂爹骂娘。我讨厌朔家,更讨厌当时给我取这个名字的祖父!”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青筠,我有些难受,就仿佛看到了幼年时无助的自己。
我轻声道:“抱歉。”
他一愣,“什么?”
我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当时青筠知道那个让朔诚变成今天这样的人是我后,喊了我的字,子约,或许只是他觉得我也会希望别人喊我的字吧。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青筠还有这样的过往,对他的态度十分恶劣。
而我与他恰恰相反,因为我的字,从来不喜欢别人叫,也不希望别人知道。
我的字,不过是我对当初的自己许下的单纯而愚蠢的约定罢了,是一个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约定。所以,我并不希望别人叫我华子约,那与别人一遍遍提醒我,我有个完不成的愿望一遍遍鞭笞我,无异。
第一百六十五章 特使元明霁
上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已近午时,我便干脆留下来与青筠一同在前院用午食。吃到一时半,朔诚却急吼吼地来了。
青筠用饭都会让人布菜,所以院中站着许多下人。就在我费力地嚼着一个红烧狮子头,满嘴塞得鼓鼓囊囊时,眼睁睁看着朔诚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卿卿”二字硬生生憋了回去,许久,才委屈巴巴地挤出一声“嫂嫂”。
我被他这两个从后槽牙磨出来字一惊,满嘴肉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险些噎死。
虽说我是青筠名义上的正妃,朔诚唤我一声嫂嫂也是应该,可他一直都是“卿卿”“卿卿”的叫,这乍一喊,我倒不习惯了。
朔诚动作迅速地倒了水递给我,脸上却露出了顽皮的坏笑,朝我道:“嫂嫂这是怎么了?多大的人了,吃东西怎么还能噎着呢?来,嫂嫂,快喝点水!”
“……!”
我刚灌下一口水,被他这一口一个嫂嫂,喊得险些吐了出来,心中愤恨道:朔诚,你真是好样的,给我等着!
许是我这般模样实在狼狈,青筠看不下去了,喝道:“阿敏!”
朔诚仿佛被拎住脖子的小鸡仔,立刻安分下来,“是,兄长。”
我好容易缓过气来,问道:“朔家的人不是都被抓了么,你怎么还能在这儿蹦跶?”
朔诚两手一摊,“那是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朔’就不是朔家的‘朔’了,不然嫂嫂以为我为什么能自如出入青阳王府?”
听他又叫我嫂嫂,我额头青筋忍不住鼓了起来。
青筠解释道:“阿敏幼时不受宠,父亲见他与我关系不错,便一直带在身边抚养,所以,他算起来应该是父亲的孩子。”
难怪,青筠在朔家排行老二,但朔诚每次见了青筠都是喊兄长,而不是二哥。
朔诚将下人全都撤了下去,这才道:“兄长,我此番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的。”
青筠道:“何事。”
朔诚看了我一眼,有些犹豫。
我无奈道:“你就说吧,青筠的书房我都进了,难道我还听不得你们这点小破事不成。”
朔诚闻言,忙道:“不是不是,卿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绝不是要瞒着你,只是此事似乎与你那个护法有些关系,所以我担心你……”
我皱眉,“跟阿娆有关系……难不成是昨天那个公子?”
朔诚点点头,“正是。”他转向青筠,道:“昨日朔湘游河时发现那人举动有些蹊跷,于是借口邀人上船一见想探探对方身份,谁知对方屡屡拒绝。无奈之下,朔湘便撞了对方的画舫,这才以赔罪为借口将人带到了城西的别院。”
青筠看了我一眼,这才问朔诚道:“说起此事,我正想问你,那人的身份可查到了?”
朔诚点点头,道:“**不离十。听朔湘说了以后,我便立刻派人去查,却发现对方似乎是跟使团一同到须臾城的。我问过船夫和接触过他的人,他的口音和平素习惯似乎是凌云人氏,我担心他是凌云帝暗中派来的人,细查之下,果然发现了端倪,发现他跟这来的那些官员竟都有联系。
得到消息后,我觉得不大对劲,于是立刻让凌云那边的人查查此次离京之人的名单,消息刚刚才到,我一收到,就赶来告诉你了。”
说着,朔诚掏出一张小纸片递给青筠,“我并不知道此行来了哪些人,所以直接把名单带来了,你看看,这上面有谁是未曾在巡查使到须臾城时一同来拜见过你的。”
青筠接过去看了一眼,笃定道:“元明霁。”
朔诚闻言,脸色垮了垮,复叹了口气。
我并不知道朝廷上的这些事,于是问道:“这元明霁是谁,很厉害么?”
青筠道:“元明霁是旧龙吟国元家的嫡长子,十八岁考取文试状元,入仕三年建树颇多,还是翰林学士中的佼佼者,多次参与文试考核命题,曾得凌云帝赏赐一支银毫御笔,所写文章奏疏可直呈凌云帝龙案之上,无人敢拦。
人称古有春秋笔,月旦评,今有银毫笔,徐公书。这银毫笔指的就是元明霁,而徐公书指的便是帝师徐家每月一份的奏书,此二人所言所行,皆为朝中大臣、文人士子所看重甚至是尊崇。此次,他应该是奉命暗中查访北疆的。”
我扶额,朝朔诚笑道:“所以,你们昨天把一个斗笔直谏的翰林学士给拖回别院去了?还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情没有,比如严刑拷打,或者威逼利诱之类的。”
朔诚苦着脸看了我一眼,道:“卿卿莫要笑话我了,我们并未做什么……”他迎着青筠冷淡严肃的目光,两个手指颤巍巍地捏在一起,比了个一点点的姿势,“只是,稍微地,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而已。”
青筠淡声道:“问了什么?”
朔诚道:“朔湘说,她三日前便发现那元明霁在游河时一直派遣属下沿河绘制须臾城景象,行迹颇为鬼祟,且连续数日皆是如此行事,担心他居心叵测,她才会如此行事。此后我们也只是试探地问了问此事,并未做得太过。且今晨,卿卿那护法便将人带走了,当时见是她,我便未曾出手阻拦。”
青筠道:“你只知元明霁是凌云帝心腹,却不知这元明霁外出视察时,素喜绘制当地风土民情,制成画册,呈送皇上观看。文案奏疏或许不能如实描绘上位者的管理手段,可当地百姓的生活方式却是无法改变的。你二人如此行事,分明是自己在把证据把柄递给这元明霁。”
朔诚无辜道:“可当时我不也不知道他就是元明霁啊,我这不是一得到消息就来告诉你了么,如今该怎么做才好?那元明霁不会暗地里给咱们使绊子吧。”
青筠道:“这倒是不会,元明霁此人年纪虽轻,但行事沉稳,为人正直不阿,不管别人是恶语相向还是讨好奉承,他该写的照写不误,不该做的,则半分不会逾越,想来应该不会因为你二人的无礼之举便故意改动画册或奏疏。”
“啊,那就好那就好。”朔诚这才放下心来,执起筷子准备用饭。
我问道:“那你可知今日那元明霁动向?”
朔诚道:“有人让盯着,不过,卿卿问这个做什么?”
我道:“你不是也说阿娆今晨让人救过他么,阿娆既与他有过牵扯,我便需得查清此人身份,熟知此人为人品性,以免她识人不清,被人诓骗。”
“这……”朔诚一边扒饭,一边问道:“你那护法,我瞧着与你年纪相仿,你怎的如此不放心她?这点小事,虽说是做得唐突,可也无甚大碍啊。”
此话如今在我听来便是在暗示,阿娆虽然与我年纪一样大,却并不如我,我对她所做之事干涉甚多,听得我心里膈应得很,忍不住皱眉道:“你究竟说不说?”
“好好好,卿卿,你别生气,我说,我说便是。”
朔诚见我不高兴,忙赔笑道:“那公子被你的护法救走之后便回了客栈,之后曾与来使通信,我们私下截获了信件,发现不过是普通往来,询问其他巡查使查访进度的而已。
不过,你真该放手让你那护法多去做些事了,我先前去与你的人交涉时,听说她在你们那分堂里做什么事都会先与人商量,自己不是很能拿定主意,一度被那些属下排斥,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若是你一味护着她,会将人宠坏的,往后她如何在炎华宫立威?”
所以,连朔诚也这么觉得么。
我捏了捏眉心,道:“好了,我知道,此事你不必多说。”
朔诚还欲说什么,青筠道:“吃饭。”
朔诚于是闭上嘴,低头扒了两口饭,没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兄长,那朔家的那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总不能这么一直关着吧,我来的时候看见那群文官武将可还在议事殿那院子里站着呢。”
青筠道:“朔州看似对官场无意,可势力却早已侵染了北疆政权,要想彻底将他们除去,唯有连根拔起。我们只需静静地等着就好了,如今在牢里的又不是我,该着急的也不是我们。”
第一百六十六章 徐离萧回城
蔺若衍匆匆走进院子,道:“王爷,龙域关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徐离萧大将军离开了守关。”
青筠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他离开时可带了兵马?”
蔺若衍道,“约摸是两日前,他临走时吩咐守关将士一应事宜交由副将宋金处理。此事未经禀报准予,宋金觉得不妥,便立即用金雕传了消息回来。
信上说,徐离萧只带了十余个亲信,守关兵马未动一兵一卒。只是,就算是金雕,从龙域关飞过来也至少需要两日,若脚程快的话,此时恐怕徐将军已至忘山县了。徐将军此行未曾问过王爷,当属失职,可要下令拦截?”
“不必了,人既然已经到了忘山县,最多明日申时便能到须臾城,拦不拦,都没什么区别。”
青筠道:“徐离萧身为边关守将,身负重任,却私自离开镇守的关隘,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竟连向我禀报也来不及。前些日子徐老爷子大寿他都未曾请奏回城,如今却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赶回来了,行迹未免可疑,多派些人盯着,看看他回城后都与什么人接触,若有情况,立刻来报。”
蔺若衍应道:“是。”
朔诚道:“兄长是怀疑这徐离府与朔家私下有所勾结?”
青筠道:“难说,只是猜测。这些年徐离府与朔家表面上泾渭分明,可未免也太分明了些,似乎半点关系都不愿意牵扯上。
若一开始说是因为徐离府自诩尊贵,瞧不上依靠攀附王府而立足北疆的朔家,那还能说得通,可这几十年过去了,朔家已然成了北疆第一世家,哪怕徐离府武将辈出,朔家也依旧处处压他们一头。两家又素来无恩无怨,这个说法可就说不通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看,哪怕是我扶植起来的陆家,不也跟其他世家有所往来?”
蔺若衍道:“可光是这徐离萧一人便手握十五万兵马,加上徐离府那大大小小十数名武将,北疆三十万精锐便有近二十万在他们手里。
如今驻扎在须臾城的军队并不多,撇开守城将士不算,附近能调动的只有八万人。此时我们已经动了朔家这一脉,又要对他们下手的话,就算赢了,恐怕也会元气大伤,危及根本,对王爷的统治不利。
那些本就对王位虎视眈眈的人,只怕也会坐不住。”
我插进话来:“未必就要把他们一刀斩尽啊,肥羊这种东西,留着慢慢宰难道就不好么?只要你家王爷还坐在这把椅子上一天,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威慑。
我相信,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们是不会露出反心的,只需要一点一点地夺取他们手中的权势便可。这样,损失才能降到最低,不会动摇北疆政局的根本。”
当初我对华陌,就是这样做的。一步步获取她的信任,一点点架空她的权势等到自己羽翼丰满,她无力反抗之时,便一举除去,如此方能最大地保存自己的实力,不会被人趁机钻了空子。
蔺若衍道:“可是,这朔家如今危在旦夕,若朔家跟徐离府真有勾结,若不不下死手,只怕是放虎归山,反而给了他们叛乱的机会。”
我道:“此话虽然有理,可这次帝都巡查使来北疆,本是有意为你家王爷相看说亲的,你家王爷却在这时候却不声不响地娶了我,想必凌云帝并不是很高兴。
若是此时再闹出什么事来,指不定有人会借题发挥。届时凌云帝怪罪下来,失了君恩,那才是最糟糕的。”
朔诚道:“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查曲奇遇害一案时,发现须臾城最近并不太平,许多江湖门派和闲散的组织都在往这边聚拢,不仅如此,连月似乎也入了须臾城,他明知道你在找他,可还自己往须臾城跑,这难道不奇怪?”
我皱眉道:“连月来了须臾城?”难怪淮音和赤云他们找不到他的行踪。
朔诚点点头:“是,有属下说曾看见他在五福街出现,但后来一直没找到踪影,我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我直觉有些不对劲,问青筠:“要不要全城搜寻?”
青筠道:“无妨,他知道我们在找他,应该也不敢蹦跶。他到须臾城,多半是因为须臾城有人护着他,只要让人盯紧朔家和徐离府那些人便是,还有南疆那边,朔旬一脉也得盯紧了。朔州朔旬同根相连,朔州出了事,这朔旬多半是坐不住的。”
“是。”蔺若衍领命,立刻退了下去。
朔诚见青筠自有决断,也不再说什么。
一再被打断的午食总算是吃完了,朔诚因为着急处理手头上的事,急急忙忙地又走了。青筠便命人撤下碗筷残炙,搬了冰釜上来。
我看着那个硕大的冰釜,问道:“这冰釜似乎比寻常冰釜大上许多,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青筠道:“这是才送到的新鲜水果,尝尝?”
说着,他从下人手里拿了白瓷碟子和小木夹,亲自从冰釜中挑选着水果,道:“这些都是朝廷按例送达的,所以冰釜也是按凌云王爷的规制置办的,自然比寻常的冰釜要大上一些。”
说完,他端了一碟子荔枝递给我,“这是今年第一批的妃子笑,尝尝。”
我接了碟子,动手剥了一枚吃,只觉冰凉甘甜,唇齿间似乎还弥漫着一股清香,只一枚,浑身暑气便去了三分。
在炎华宫时,这等冰镇水果虽也从不短缺我这个少主,但因为我经常不回夕落阁,常年在外游荡,倒是没吃上什么。托青筠的福,今年夏季,想必都会耗在北疆和凌云了,总算能好好吃一回,想一想,我便十分高兴。
连吃了三颗,我这才朝青筠道:“果真不错,难怪那么多人都喜欢吃。往年我也并非不能吃到,只是你知道的,我素来东奔西跑,难得闲适,如今算是托了你的福,能吃个畅快了。”
青筠笑道:“里面还有寒瓜、羊角蜜和杨梅、枇杷之类的,你若是喜欢,自叫人给你去膳房取便是,我已吩咐过了的。今年收成不错,送的新鲜水果格外多,且都是上等,你尽管吃。”
我点点头,道:“听说北疆的杨梅酒也很不错,不如让人酿一些,等我们从凌云帝都回来,正是醇正香甜的时候。”
“好。”青筠颔首,当即便吩咐属下去寻酿酒师去酿。
我先前本就吃了不少饭,如今吃了半肚子冰镇果子,撑的厉害,但又止不住嘴。
青筠见我一吃就停不下来,忙让人撤了下去,道:“如今这样的时候,热得让人难受,此刻又正是大中午,你吃这么多寒凉之物,恐伤身体。”
我眼睁睁看着那个冰釜被抬走,颇有些不满,气哼哼地回思慕院去了。
只是我本就畏热,若是没开这个口子还好,既然给我尝过了个中滋味,我便一直心心念念着,根本放不下来,在院子里批阅折子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最终,我还是遵从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唤道:“沐秋,你让朝云暮雨二人速去府里的膳房那儿取些冰镇的水果来吃。”
我极少催促他们去做什么说,所以但凡我加了个“速”字的,都是我认为重要的事,沐秋深谙此道,忙着手去办,一炷香的时间以后,我的案头便多了两屉冒着寒气的果子。
沐秋见我在阅折子,便将朝云暮雨二人遣了出去,自己拿了个干净的碟子,用银夹银镊给我剥荔枝和枇杷。
我批阅这些折子素来就慢,主要是这些琐事牵涉太多,需要一一理顺,所以便一边吃一边想对策。好在沐秋动作快,剥的动作勉强能赶得上我吃的速度。
等我批完折子,两屉水果已全都吃完了,我心满意足道:“沐秋,你再去吩咐膳房那边镇些果酒,晚上喝。”
“是。”
沐秋才要起身出去,我又道:“你再让人多置办几个冰釜放在思慕院里,平日里你们自己也镇些冷食吃。炎华宫四周森林环绕,夏季要凉快许多,如今天气炎热,近几日更是热得头顶都要烧起来了,吃些冷的下下热气。
尤其是那些炎卫,他们衣裳太黑,最是容易吸热,让他们少在外面晃悠,减一半轮值人手,尽量选荫蔽处待着,莫要中了暑气。”
沐秋叩谢道:“多谢少主体恤。”
我摆摆手,道:“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