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失望与希望
在参与比武的一众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们,在擂台之上为了那唯一一个能够进入藏剑阁的名额进行全力的争斗之时,郭举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被铸剑山庄庄主区洗剑看到了,便被无比恭敬的请进了藏剑阁之中。
不过,就算这个消息传到了那些正在比武的高手耳中,只怕他们也不会因此有什么不满的。
哪怕不提郭举六扇门总捕头的地位,单单是依靠其自身纵横江湖三十余年的高强实力,就足以让所有人都闭嘴了。
江湖之上,永远都是实力为尊,这是每一个江湖人都必须承认的事情。
。。。
铸剑山庄藏剑阁,应该算是整个铸剑山庄中守备最为严密的地方之一了。
其中,除了铸剑山庄这数百年来自己铸造出的诸多名剑之外,还有许多铸剑山庄从江湖上搜寻到的诸多宝剑、宝刀,算得上是整个江湖中最令人向往的地方了。
或许还比不上禅祖寺的藏经阁、太和山的悟道馆,但绝对可以和西岳剑派的思过崖、蜀山剑派象尔岩这些江湖闻名的各派圣地相媲美。
“郭总捕头请上眼,这便是铸剑山庄收藏的倭刀。”
偌大的藏剑阁中,此刻只有区洗剑与郭举二人,区洗剑身为铸剑山庄庄主,藏剑阁虽然并不常来,却也算得上十分熟悉,所以很快便找到了那把应该是二十余年前被收进藏剑阁的倭刀。
虽然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足以令江湖上的剑客们疯狂的诸多名剑,但此时此刻的郭举,眼中却只有手上这一把倭刀。
相比起李大力交到他手上的那把连刀鞘都没有,只能用布与皮革包裹的倭刀,眼前的这把倭刀,可谓算得上华丽。
刀鞘用的是水牛皮,刀鞘上还镶着一个有着五朵花瓣的纹饰,看上去似乎是梅花。
拔刀出鞘,郭举细细的端详着刀身,似乎想要从刀身上得到什么线索,但很可惜,除了刀刃上有与李大力那把倭刀类似的波浪形钢纹之外,这把倭刀刀身上什么都没有,这也不由的让郭举大为失望。
他本以为这把刀刀身上也会如李大力送来的刀一样,刻有铭文呢。
想到这里,郭举忍不住开口询问区洗剑。
“区庄主,这把倭刀为何没有铭文?”
“哦,郭总捕头有所不知,”
虽然对郭举颇为畏惧,但说起铸造兵器的事情之时,区洗剑还是将弯着的腰稍稍挺直了几分,颇有信心的从容说道。
“这刀剑之上的铭文并非是必须要铭刻的,一般来说,只有对自己锻造兵器的能力很有自信的大匠,或是锻造出了令自己十分满意的兵器,才会在兵器身上铭刻铭文,以作纪念,当然了,若是兵器的主人希望在兵器之上篆刻些文字,用以代表身份或是家族,我们也会满足他们的要求。”
“原来如此。”
郭举听到这里,只能颇为失望的点了点头。
看出郭举脸上的失望,区洗剑心思转动,试探的说道。
“郭总捕头若是喜欢的话,铸剑山庄可以帮助总捕头。。。”
“不用了。”
知道区洗剑是什么意思的郭举自然想都不想的便拒绝了,他来只是为了看看能否在这把倭刀上找到些线索,又不是真的为了得到一把倭刀。
看到郭举的态度,知道自己可能猜错了原因的区洗剑立刻住了口,脸上倒也没有多少尴尬,浮沉多年,他早就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
“区庄主,不知关于这把倭刀,你还能记得所少?”
短暂的失望过后,郭举再次开口问道。
既然从刀的本身已经无法得到太多线索了,那就只能看看能否引申出去,得到其他的线索了,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这把刀的来历,以及它的主人。
“额,这个。。。”
面对郭举的询问,区洗剑有些为难。
倒不是这把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说出来会对他或是铸剑山庄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
而是,这把倭刀是在他成为铸剑山庄庄主之后不久就收进藏剑阁中的,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二十余年的时间了。
尽管他还没有老到会痴呆的地步,可知天命的年纪,想要回忆起二十多年前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却也并非是那么容易的。
“呵,这个,不瞒总捕头,这把刀应该已经在藏剑阁中呆了二十多年了,这么久以前的事情,小人一时半会实在是有些。。。”
略显为难的看了郭举一眼,区洗剑小心翼翼的说着自己的难处,不过,面对郭举,他倒不敢直接拒绝。
“总捕头可否能给小人几天时间,容小人与几位长老好好的回忆一下,待到品剑大会结束之时,再给总捕头答复?”
“那就有劳了。”
郭举稍稍松了口气。
他最怕区洗剑说出什么这把刀是在其成为庄主之前,甚至是在其出生之前就已经被收进了藏剑阁,所以对这把刀没有任何印象之类的话,现在听到区洗剑这么说,虽然要多等几天,但比起他担心的情况却已经要好太多了。
最起码,希望还在。
而且,以区洗剑不过五十的年纪,应该不至于将以前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再加上其他那些长老帮忙一起回忆,他还是很有机会能够从区洗剑这里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区洗剑的答复能否成为新的线索了。
毕竟,这已经是二十余年前的线索了,还能帮助寻找今天的倭人吗?
郭举心中有些忐忑,但他除了祈求老天保佑区洗剑能够记起所有的细节,保佑区洗剑记起来的这些事对他能有帮助外,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为了给自己信心,同时也是为了让李大力能够相信自己的话,郭举接受了区洗剑的“贿赂”,拿走了那把在藏剑阁中呆了二十余年的倭刀,当然,他之前交到区洗剑手中的倭刀,同样也被拿了回来。
当然,铸剑山庄充分发挥了自己江湖第一铸剑门派的本事,为这把光溜溜的倭刀,添上了诸多“必要”的东西。
第206章 郭举的谋划
郭举与区洗剑的秘密知道的人自然是少之又少,在诸多江湖人的眼中,此时最为重要的,自然还是已经结束了第二日的比武大会。
而经过这两天的擂台较量,最终得以参与最后一日争夺的二十名高手也终于浮出水面。
禅祖寺与太和山因为只有两名最年轻的弟子参与,且只是互相之间较量了一下就不再参与,所以,并未有高手晋级到最后一日的比武之中。
除了这两个不将这次的比武放在眼中的泰山北斗,其余的一流门派差不多全都有弟子成为其中之一。
五岳剑派,除了已经封山的东岳剑派没有前来,其余四派倒是十分平均的各有一个弟子晋级。
这结果虽然无法令四派的掌门满意,但也已经算得上不错了。
毕竟,这一次的比武大会,因为有名剑做最后的奖品,不少二流门派的掌门、长老,以及不少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都选择了舍弃脸面,亲自参加,这无疑大大的挤压了那些年轻弟子的空间。
而蜀山剑派的大弟子诸葛襄昀便是败在了同样地处西南的无量剑派掌门容明昊手上,最终使得与五岳剑派齐名的蜀山剑派,最终竟没有一个弟子进入第三天的最终比武。
当看到诸葛襄昀落败后,蜀山剑派的掌门谷清明的脸色便已经黑的如锅底一般了。若非他还算有涵养,顾忌自己的形象,只怕当场就要亲自下场与容明昊这个以大欺小的无量剑派掌门比划比划,告诉他什么叫真正的蜀山剑法了。
而这也是第二日比武中最常见的场面之一。
那些被不少同龄人当做是天之骄子一般的名门大派精英弟子,在遇到诸多二流门派的掌门之时,甚少有能够取胜的。
虽然可能场面看上去不落下风,但经验上的差距却还是使得他们最终鲜有取胜的。
至于路霄这个在第一天的比武中令人无比经验的年轻刀客,在这一天的比武之中,也是败在了二流门派霸刀门门主的霸刀之下。
不过,本就只是为了能与临海那些门派拉近关系才去参加比武的路霄,对于落败倒是没有多少的沮丧或是愤怒。
技不如人,那就必须要认,然后才能认识到差距,才能有动力去继续枯燥乏味的习武,练刀,最终打败敌人。
更何况,相比那二十名还需要进行最后一天的比斗,才能决出最后一位胜利者,得以进入藏剑阁挑选一把兵器的高手,他现在就已经达成了目的。
没错,郭举从藏剑阁中拿走的那把倭刀,成为了路霄的兵器。
甚至白十二从伊藤那里抢来的那把“风势州桑名藤原”,也成为了李大力的兵器。
而要说清楚这件事,还要从郭举拿回这两把倭刀说起。
。。。
郭举从区洗剑那里拿回两把倭刀后便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若是能够从区洗剑那里得到重要的线索那自然是最好,可郭举却不想完全将希望放到区洗剑身上。
毕竟,二十余年过去了,谁又敢保证区洗剑的回复真的能对现在的事情有大的帮助呢?
所以,郭举看着两把倭刀,便在思考要如何利用已有的一切,最大可能的去找出线索。
身为六扇门总捕头,郭举或许在官场上不是那些文官们的对手,但在江湖上,却是不折不扣的老油条,而因为有捕头的经历,对于如何查案,他也有自己独到的理解。
于是,经过近乎半天的思索之后,他想出了一个引蛇出洞的办法。
至于诱饵,自然就是已经在诸多江湖人面前用倭刀干净利索的赢下西岳剑派二弟子的路霄,以及他的父亲路辛与师叔李大力三人了。
郭举认为,虽然足利千雄被救走,那些倭人也已经撤退了,今后可能也不敢再轻易出现在江湖上。
可难道这临海州府只有他们一伙倭人吗?
郭举赌的就是这一点。
在江湖上有了名气的一个隐世家族再次在江湖上行走,手中用的还是倭刀,这必然会引来倭人们的注意。
只要能够凭此引起倭人们的注意,他手下那些藏在暗处的六扇门捕头,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这些倭人,对他们进行抓捕。
只要抓住了一个倭人,那事情就有了突破,一直如耗子拉龟——无处下手的他们就能够撕开一个缺口,剩下的,那就是他们这些朝廷鹰犬最擅长做的事情了。
一个倭人可以咬出一群倭人,一群倭人可以咬出临近数个州府内的全部倭人,只要一直追查下去,终究会查到足利千雄那伙倭人的头上。
到时候,除非这些家伙能提前察觉到不妙,丢弃一切逃回倭国,或者被之前救了他们的那些高手全部灭口,否则,郭举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抓住对方。
而他对锦衣卫能够撬开这些倭人的嘴也有十足的把握。
唯一可能会对六扇门不利的,可能就是,当这件事传到那些文官耳中后,六扇门的名声只怕就要变得臭不可闻了。
可相比臭不可闻,郭举却更讨厌六扇门之前在其他衙门面前近乎透明的那种感觉,他是正四品的武官,不是那些文官们眼中低贱的皂吏!
下定决心的郭举,在李大力入夜前来询问情况之时,将自己的计划全盘告知李大力,同时也将两把倭刀放到了李大力面前。
李大力并未立刻答应,而是对郭举表示要回去与路辛父子商议一下。
这倒不是他胆小怕死,也并不是觉得郭举的计划行不通。
事实上,他在听完了郭举的计划后就已经心动了,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只是为了隐瞒朱瑾萱这位公主的存在,他之前并未将实情告知郭举,所以想要真的实行这个计划,他还需要将计划告知朱瑾萱,询问朱瑾萱是否可以将刀交给他使用。
郭举自然不会因此对李大力有什么不满。
他的计划里,李大力三人在明处,的确要冒很大的风险,也的确需要和路辛父子好好的商议一下。
当然了,李大力在请胡啸林帮忙询问之后,立刻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区区一把刀,还是从倭人武士的手中抢来的,朱瑾萱自然不会在意。
至于白十二吗。
能有人帮忙在明处吸引注意力,能躲在暗处观察,这么好的事,他又怎么可能只因为一把破刀就放弃呢?
第207章 李大力的决心
为接下来的行动找到了一条还算切实可行的道路后,郭举、李大力、白十二这三波人终于稍稍安心,将接下来的比武与品剑大会当做是最后的放松时间了。
当然,郭举也并没有忘记之前区洗剑对他保证的话,总是时不时的提醒一下区洗剑,要尽量全面的将有关藏剑阁里那把倭刀的情况总结出来,不要有什么遗漏和错误。
。。。
比武大会经过一上午的比斗,前十名业已脱颖而出,接下来就要进行到最后半天的激烈角逐,最终决出胜者,获得进入藏剑阁中挑选兵器的资格。
因为在未发生路霄与西岳剑派的矛盾未发生之前,铸剑山庄要举办的只是比剑大会,所以,尽管后来仓促的改为比武大会,准许所有高手参加,但最终,因为时间等关系,最终参与的高手中,还是剑客居多。
这也导致剩下的十名高手中,剑客的数量高达八人,剩下的两个高手,一个来自五虎门的刀客虓虎彭艮山,另一个则是以拳法出名的崆峒派大弟子关稷山。
不过,在大多数江湖人看来,彭艮山与关稷山这“两山”想要赢过那八位剑客却希望渺茫。
彭艮山自不必说,一直都被不少江湖人调侃、奚落,称其是一流高手中的二流,对上无量剑派掌门容明皓、点苍派当代七剑之一的贺吾、飞马镖局总镖头马飞云这三个江湖上成名的一流高手胜算微乎其微。
哪怕就是对上西岳剑派大弟子凌重琥这个已经在江湖上闯出了不小名声,据传已经可以和一流高手大战近百回合的年轻剑客,只怕也讨不了好。
至于关稷山,那就完全是因为其年纪与经验了。
人们不看好他能最终取胜,就和人们不看好凌重琥、南岳剑派大弟子莫潇湘,北岳剑派大弟子逸闲一样。
不过,这终究只是人们心中的猜测,至于最终的结果如何,终究还要看接下来登上擂台的两个对手,若是只是按照人们心中的猜测就可以分出胜负的话,那这个江湖只怕也就不会像如今这般的热闹了。
。。。
比武很快便开始了,第一场较量,便是五岳剑派之间的“内战”,西岳剑派凌重琥对阵南岳剑派莫潇湘。
如果说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比武大会,让一众江湖人心潮澎湃的话,那到了这最后半日的比武,这些江湖人澎湃的内心已然变得寂静下来。
虽然武林两大门派禅祖寺和太和山都未曾派出精英弟子参加,但其余那些一流门派派出的弟子却向其他人证明了,一流门派强大的实力。
尤其是前些年隐隐有能够与禅祖寺、太和山抗衡能力的五岳剑派,更是再一次证明了他们的实力。
除了已经封山,并未前来参加品剑大会的东岳剑派之外,其余四派各有一名弟子进入了最后半天的比武。
若非五岳剑派分散在天南地北,相距甚远,且互相之间还有不少龃龉,无能做到真正联合的话,说不定,这江湖上就要诞生第三个能够与禅祖寺、太和山相抗衡的巨型门派了。
看着凌重琥与莫潇湘你来我往,毫不相让,数个呼吸间就已经迅速交手了近十个回合激烈场面,不少江湖人的心中忍不住感慨起来。
哪怕是一直一副超然物外,之前从未因为擂台上的比斗露出过太多神情的方觉与清虚,此时看着擂台上两个年轻的剑客,心中也莫名的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他们在按部就班的培养着后辈,五岳剑派这个二十多年前曾令他们感受到过不小压力的追赶者,同样培养出了优秀的弟子啊。
尤其是西岳剑派的大弟子凌重琥,不过弱冠年纪,看上去似乎已经有了一流高手的实力,再经过两三年的磨练,必然会成为西岳剑派,乃至整个五岳剑派新的旗帜。
方觉与清虚不禁同时看向了对方,也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与紧迫。
这次回去之后,要好好的督促一下那些年轻人了。
二人心中做出了同样的决断。
。。。
凌重琥与莫潇湘之间的比斗令无数江湖人大呼过瘾,也令无数人心中凝重,觉得五岳剑派果然不愧是以剑法出名的一流门派,剑法精妙,门下弟子也天赋逼人,实力不俗。
但李大力看着二人手中的长剑你来我往,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这样的感觉。
将二人的剑法与那一夜在月光下的那快到极致的剑光放到一起,李大力觉得二人只怕连一丝的胜算都没有。
“若是让这二人对上那个家伙,只怕他们可能连一剑都刺不出来,就要被他刺中手腕或是肩骨,无法再握剑对敌了吧。”
李大力口中喃喃自语着,眼前虽然是凌重琥与莫潇湘挥洒出来的精妙剑法,但脑中想起的,却是那一夜毫无精妙可言,只是快,快到他的眼睛都没有看清的两个刺击。
“但这家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我从未见过他呢?”
轻轻摇头,将脑海中不停回放的两下刺击甩出大脑,李大力忍不住再次想起这个已经令他苦闷了两天的问题。
他在回来之后就向师兄路辛询问过,但得到的却是路辛的一脸茫然。
在见到郭举这个六扇门总捕头之时,他也曾向郭举询问过,但郭举听完他的问题后,同样是一脸茫然,对李大力保证,对方绝不是六扇门的捕快。
不过,李大力每每回想起来,却总觉得郭举回答时的眼神有些奇怪,脸色也有些不对劲,他当时还觉得,郭举是因为不相信他的话,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剑客。
但经过这两天的琢磨,他觉得,郭举可能是猜到了什么,或是想到了什么,但却对他隐瞒了这些事情。
而再联系起郭举进入六扇门任职超过三十年的漫长时间,李大力觉得,他可以把“可能”、“或许”这样模棱两可的词去掉了。
郭举绝对是知道对方的身份的,甚至可能还见过对方。
这不由的令李大力心中愈发的激动起来。
品剑大会结束后,他还有再见郭举的一次机会,他打定主意。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从郭举那里问出些有关那个剑客的消息出来!
第208章 长生剑
并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了迅速解决足利千雄而全力出手的两剑,会让李大力一直记在心里,并无时无刻不想着找到自己,识破自己身份的白十二,此时正陪着朱瑾萱饶有兴致的看着擂台上的比斗。
虽然在李大力的心目中,白十二的剑法远胜擂台上的凌重琥与莫潇湘,甚至二人都可能连一剑都出不了就要被白十二击败。
但自家人知自家事的白十二却远没有这般膨胀。
他的剑法的确还算不错,但想要一出手就制服凌重琥或莫潇湘,不让二人有所反应,他还远没有到那么强的地步,或许他的父亲可以,或许再过个十年他也可能有机会,但现在的他,十招之内能赢下二人,差不多已经就是极限了。
李大力之所以会有这种错觉,完全是因为那一夜白十二全力出手,两剑制服足利千雄的表现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
但若是能抛开心中的那种情绪,冷静客观的分析一下,他就不会将白十二的剑法看的太神妙了。
首先足利千雄只不过是一个二流高手,实力或许还比不上李大力,与凌重琥、莫潇湘这两个隐隐有着一流高手实力的年轻天才根本没得比。
二来,足利千雄之前经历了数次情绪的剧烈变化,情绪已经有些不稳定了,完全就是靠着一股气在支撑,眼看着支援的手下已经到了近前,那股气也泄的差不多了,在白十二出手之时,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
三来,足利千雄当时还被李大力死死的缠住,这无疑给白十二出手省去了许多的麻烦,减少了许多困难。
也正是在这种种的有利条件下,才催生出了最终令李大力深感无力的那两剑。
若是白十二真的有李大力想象中那般恐怖的实力,他怎么可能还会在知道足利千雄这伙倭人的身份后,绞尽脑汁的琢磨各种陷阱,靠偷袭才最终擒获足利千雄,直接横扫过去不就结了吗?
不过,有一点李大力倒是没有猜错,郭举在他说起白十二那快到极致的两剑时,并询问有关的消息之时,郭举的确对他隐瞒了。
当然,郭举倒也没撒谎,白十二的确不是六扇门的捕快。
他之所以会对李大力隐瞒,也不是因为私心,或是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心中对白十二身份的猜测。
郭举成为六扇门的总捕头至今已有十年,但他在六扇门中任职的时间却已经超过了三十年。
在他不过弱冠之龄时就已经成为了六扇门的一个小捕快。
所以,李大力这样在江湖上闯荡了十多年,已经能够称得上老江湖的人不知道的往事、秘闻,郭举却知道许多。
同样的,李大力这一次形容白十二剑法的那些话,就让郭举想到了自己还是小捕快之时,在江湖上听说过的一位传奇人物。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这是李太白所写下的两句诗,但在三十年前,在江湖上,这却代表着一位名震江湖的传奇。
长生剑,白玉京。
无人知道白玉京的来历,无人知道他来自哪个门派,他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了江湖之中,留下了这两句诗,留下了长生剑这个只要被提起就会令无数门派深感畏惧的名号。
如今的郭举,身为六扇门总捕头,在江湖上地位显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在三十年前,他只是六扇门中的一个小捕快,默默无闻,无人知晓。
这样的他自然是没有资格参与到和白玉京有关的江湖事之中的,但这却也并不妨碍他从当时六扇门的一众上官那里听到白玉京的故事与传闻。
白玉京的佩剑名为长生,但据见过那把剑的六扇门捕头所言,其看上去普普通通是,甚至外表看上去还有些破旧,怎么看,都与名声响彻整个江湖的名剑相差甚远。
但也就是这样一把看上去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剑,无数次挡下了蜀中唐门的飞蓬针,挡下了南湖周家的暴雨梨花针,挡下了更多各形各色,或威力绝伦,或阴险细小的暗器。
这也是剑名“长生”的由来。
能够挡住威力绝伦的暴雨梨花针,长生剑自然不是凡物,但更多的,人们记住的,却还是白玉京那快到目力难及的炫目剑光。
一把剑的自身再如何不凡,没有高手的催动,也是不可能挡住无穷无尽的暗器的。
只是很可惜的是,在郭举终于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捕头之时,白玉京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许久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郭举只知道的是,随着长生剑的销声匿迹,之前一直如斗兽一般,一反常态的在江湖上宣扬实力的蜀中唐门与南湖周家也随之恢复了以往的平稳。
或许,他们心中是对白玉京的销声匿迹最为庆幸的两个门派了。
。。。
尽管从未见过白玉京,见过长生剑,并将之当做是自己人生的几个遗憾之一,但郭举却清楚的记得有关白玉京、长生剑的一切。
所以,当从李大力的口中听到白十二的剑法之时,郭举心中立刻便将其与自己记忆中的长生剑联系到了一起。
但马上,他又觉得自己是有些太过敏感了。
江湖之上的快剑不少,出名的就有东岳剑派的狂风剑法,南岳剑派的七十二路快剑等剑法。
很可能只是李大力这个锦衣卫中的二流高手见识不足,有所夸张,让他产生了遐想而已。
所以,他最终还是将这些泛起的回忆又压了下去,对李大力的询问给出了不知道的回答,随意的打发了他。
。。。
但今天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凌重琥与莫潇湘二人的精妙剑法,之前被压下去的那些遐想便再次难以抑制的跑了出来。
“若李大力见到的真的是长生剑的话。。。”
随着年纪逐渐变大,已经距离花甲之年越来越近的郭举,对当年心中的遗憾也是日益的感到惋惜,眼下这或许就是个能够化解他当年遗憾的机会。
“只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到那伙倭人的踪迹,尽早破案,让陛下认识到我们六扇门的能力啊!”
但郭举又想到了如今六扇门的困境,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再次将躁动的内心压了下去,不再去思考这个对六扇门毫无帮助的事情。
第209章 最后的擂台
临近傍晚,西方的天空被红彤彤的太阳映照的仿佛炉膛,看上去颇为壮丽。
但在铸剑山庄,这一分美景,此刻却是无人欣赏,所有人的目光都已被擂台之上的那两道身影牢牢的吸引住了。
经过近三天的比斗,此次比武大会终于只剩下最后两个高手还站在擂台之上,去争夺最后那个能够进入藏剑阁的资格,当然,也是此次比武大会的魁首。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相比起文人争夺状元更多的还要看考官们的喜好,武人们想要夺取第一就简单明了的多了。
打败所有对手,你就能够成为最后的胜者。
只不过,当两个人都抱有同样的想法之时,比武的激烈程度也就随之升级了。
无量剑派的掌门容明皓,点苍派七剑之一的贺吾。
二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二人能够走到最后,也很符合大多数江湖人心中的看法。
而至于谁才能成为最终的胜者,擂台之下的观众们就有不小的分歧了。
若是论名望,点苍派虽然地处西南偏远之地,颇为穷困,但终究是一流门派,贺吾作为点苍派七长老,又是点苍七剑之一,名声自然要比同样地处西南的二流门派无量剑派要响的多。
但若是比拼实力,点苍七剑虽然在江湖上名声颇响,但其强在以剑阵对敌,自身的实力却不被江湖人看好,更何况,贺吾还是七剑中最弱的那一个。
而无量剑派虽然只是个二流门派,但容明皓作为掌门,实力却是不差,起码不会比贺吾差。
也正是因为实力相近,二人你来我往,尽展平生所学,眼看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天马上都要黑下来了,却依旧平分秋色,根本看不出到底哪一个能笑到最后。
“十二,你觉得他们哪一个会赢?”
在比武的第一天,因为看到有人比武中受重伤而有些心中不快,所以不想再看比武的朱瑾萱,此时看着擂台上交错的身影,炫目的剑光,眼睛中却满满的都是兴奋之色。。。
“不好说。”
白十二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二人不过才刚刚试探完,还没到全力出手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后手。”
与大多数眼力不济的江湖人不同,自身就是个剑术高手的白十二,能看得出,擂台上的二人看似你来我往,激烈异常,好像已经全力施展各自的剑法了。
可实际上,二人到现在为止依旧还在试探,用的也依旧都是各自门派中最为人所熟知的剑法。
也许在大多数江湖人看来,这就已经是十分高明的剑法了,应该是二人真正的实力了,但白十二却清楚,若是堂堂的一流、二流门派仅仅止步于此的话,那根本无法坐稳位置,尤其是点苍派这个一流门派。
他们必然还有压箱底的招数,但在此时此地,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这两个人却对是否要使出这些绝招有些犹豫。
绝招,也是杀招,轻易示人的话,就要承担日后真正遇到生死相搏时被对手破掉,进而受伤甚至被杀的巨大风险。
虽然铸剑山庄这一次给出的奖品十分的诱人,但却也还没有到能够令二人不顾一切的地步。
而且,如今二人还在僵持的阶段,若是谁先忍不住了,用出了压箱底的绝招,那就必须要一击必杀,否则就要面临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尴尬境地了。
正是因为心中有着这些顾虑,经过数十招的试探,互相都已经摸清了对方套路的二人,依旧还在用着对方熟悉的招式对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想要迅速结束这场比武的迹象。
。。。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只留下最后的一片红光,照亮着西方最后一片天空。
好在铸剑山庄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在天色变暗之前便已经派人在擂台四周架起火盆,竖起火把,待到太阳落山之时,便点起火盆、火把,将擂台照亮。
“哈!”
看着依旧在用着已经不知道耍了多少遍的剑法对敌的容明皓与贺吾,擂台之下的白十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实在是太无聊了。”
一旁的胡啸林说出了白十二的心里话。
“看样子这两个人已经有了默契,要用各自门派中最常见的剑法分出最后的胜负了。”
胡啸林又忍不住加了一句。
“什么意思?他们难道要一直这么耗下去吗?”
朱瑾萱忍不住略带不满的抱怨一句,但马上又饶有兴致的问道。
“要是这样的话,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应该是贺吾吧。”
胡啸林不太敢确定的说道。
“贺吾年轻一些,精力应该比容明皓这个老人要好不少。且点苍派身为一流门派,传承悠久,派中内功心法应该也要比无量剑派要强出一头,这要是耗下去的话,贺吾的优势应该更大一些。”
“难道容明皓会不知道这一点吗?”
一旁的白十二却明显有着不同的意见。
“我倒觉得容明皓这个老家伙心里肯定在憋着什么坏水,就等着贺吾放松警惕,一招分出胜负。”
就在胡啸林想要反驳白十二的时候,擂台上形势突变,近百招的互相拆招应招,看上去已经出现疲态的容明皓,趁着贺吾心神有些松懈的一瞬间,突然暴起。
一招白虹贯日被抵挡住后,手中长剑看似已经是强弩之末,却猛的又多了三分劲道,而压根没有预料到这股劲道的贺吾,没有半分的准备,手中的长剑便不受控制的被容明皓的长剑带的偏离了几分,甚至差点握不住剑柄。
看到没有击飞贺吾手中的长剑,容明皓心中有些可惜,但手中长剑却没有任何的迟滞。
虽然,得到二次发力的长剑终于已成强弩之末,但知道不能给贺吾任何应对时间的容明皓,没有将剑收回,再度发力,而是只用手腕的力量,靠着剑刃笼罩了贺吾的胸腹。
尽管只靠着手腕的力量,容明皓手中的剑没有多少劲力,但贺吾却清楚,对方只凭锋利的剑刃也足以划开身上单薄的夏衣,在他的身上留下几道不浅的伤痕了。
无奈之下,贺吾只好有些狼狈的向后仰倒,一个铁板桥避开容明皓这一次攻击。
看到贺吾避开了自己的这一次攻击,容明皓没有半分的沮丧,眼中反而露出一阵精光。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第210章 熟悉的地名
因为一次大意被对手夺得了先机的贺吾,最终还是选择了认输,没有用出自己的绝招去扳回不利的局面。
说到底,这只是比武,而不是生死相搏,还没到他必须全力以赴的地步。
更何况,已然进入此次比武大会前三的他,虽然没法进入藏剑阁中挑选那些令无数江湖人流口水的神兵利器,却也能从铸剑山庄那里得到一把不错的长剑了,也算是勉强能对得起他这一次不顾脸面,以大欺小,参与这一次比武大会的付出了。
点苍派虽然贵为一流门派,但地处西南,偏远闭塞,比起那些中原门派来说,实在是太穷了,所以,身为点苍派七长老,点苍七剑之一的贺吾,才会厚着脸皮,成为一流门派中唯一参与了此次比武大会的长辈。
只可惜,功亏一篑,最后折在了容明皓这个更加老辣的对手手上,距离最后的胜利一步之遥。
遗憾之外,这一次败在容明皓这个二流门派出身的对手身上,却也给贺吾提了个醒,这个江湖终究还是实力为尊,名声再大,只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再过美好,也是一击就碎。
而第二个教训就更加明显了。
任何时候都不能大意。
贺吾这个失败者总结着教训,胜利者容明皓已经怀着无比激动的神情,在铸剑山庄庄主区洗剑的引领下,走进了藏剑阁之中。
当区洗剑点起烛火,驱散了黑暗,容明皓终于看到了令无数江湖人无比向往,做梦都想进入其中一饱眼福,最好还能再带出一把神兵利器的藏剑阁的真容。
但容明皓却没有看到想象中名剑宝刀横陈,让人目不暇接的场景。
眼前的藏剑阁看上去只不过是一间普通的房间,其中甚至还有不少的藏书。
“容掌门,这藏剑阁**有剑百零八,刀十七,其中,由铸剑山庄历代铸剑名师铸造的名剑六十,宝刀七口,其余则是历代庄主自江湖上收藏而来,其中知晓来历的,已经记述在册,若是容掌门喜欢的话,可以尽情翻阅,阁下有一夜的时间,尽情挑选自己喜爱的兵器。”
“多谢区庄主!”
终于知道那些“藏书”是用来干什么了的容明皓,连忙拱手道谢。
“哪里,时间宝贵,在下便不打扰容掌门了,告辞。”
“多谢。”
容明皓连忙再次道谢,送走了区洗剑。
“好想把这些剑全部带走啊!”
送走区洗剑,关上房门,容明皓再次看向藏剑阁中的这些神兵利器,眼神中的贪婪终于抑制不住显露了出来。
只不过,他心中也很清楚,他这只是痴心妄想,若是他真敢将这藏剑阁中的全部刀剑都带走,就算铸剑山庄不在乎,只怕也走不出铸剑山庄。
那些同样贪婪的江湖人,为了这些刀剑,能把他生撕了,整个无量剑派都会被灭门。
将脑中这些烦乱的想法通通甩出,容明皓开始如进了油库的耗子一般,开始在藏剑阁中到处游走。
一会儿拿起一把宝剑,拔剑出鞘,在灯下细细的查看抚摸,一会儿拿起那薄薄的册子,仔细的阅读着上面的文字。
。。。
在容明皓阅读着那些记述了每把剑的来历之时,不久前被他送出藏剑阁的区洗剑,此时却正在纸上写着。
不过,他的UU小说,写着的却并非是剑的来历,而是之前被郭举带走的那把倭刀有关的事情。
说起这件事来,区洗剑就有些后悔,当年为何不把那些刀的来历也同样记述在纸上呢?
诶,终究还是被铸剑山庄的“剑”字拖累了啊。
区洗剑一边在纸上将这两天来自己想起的,从自己那些老弟兄嘴里那里听来的各种与那把刀有关的事通通都记述下来,一边在那里反思着,心中打定主意,今后不管刀剑,通通都要“一视同仁”,省的未来又发生这样的事情。
。。。
充满了争强斗狠氛围的比武大会终于结束了,铸剑山庄的品剑大会也终于迎来了最后,也是大会的主题评鉴铸剑山庄最近几年积攒下来的诸多宝剑。
当然,这也是铸剑山庄收获的日子。
因为这些宝剑,大多数都会被各派或是各大高手买去。
所以,与其说是品剑大会,其实倒更像是一场展销会。。。
自区洗剑成为铸剑山庄庄主以来,品剑大会已经举行了近十次了,虽然这一次有郭举、方觉、清虚这三位朝廷和武林的大佬坐镇,但与往年的品剑大会却也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或许就是,诸多掌门、高手评鉴后的前三名,往年大多数都会被送入藏剑阁收藏,今年却被铸剑山庄献给了皇帝,由郭举这个六扇门总捕头代为接受,送到京城。
这个时候,之前就一直怀疑铸剑山庄是否已经倒向朝廷的一众门派与江湖人,此时已然能够确定这一点了。
对此,一众门派除了在背后骂上几句“朝廷走狗”、“软骨头”之类明显犯着酸水的废话之外,表面上却要无比真诚的对铸剑山庄表示恭喜。
不过,相比起三把让不少江湖人垂涎的名剑,郭举显然更关心区洗剑随着三把剑一起送到他手上那个小册子。
因为其中记满了和那把倭刀有关的所有事情,甚至具体到了当年铸剑山庄内都有谁曾摸过那把倭刀的地步。
郭举自然不关心这个,他仔细的在其中搜寻着自己认为有用的情报。
作为一个任职时间超过三十年的捕快,郭举对如何快速的找到有用的消息无疑是十分有经验的。
所以,在区洗剑记述的无数鸡毛蒜皮之中,他很快就找到了对自己有用的那些文字。
其中最重要的,无疑就是“时间”、“地点”与“人物”这三点了。
不过,时间这一点上,郭举并未看出什么有用的情报,那把倭刀据区洗剑的记述,应该是大概二十三年前的深秋被铸剑山庄在外行走之人得到的。
而人物这一点伤,郭举同样看不出什么来,因为根据记述,得到那把倭刀之人,是从一个地痞手上买到这把刀的。
一个地痞,怎么看都不可能和倭人有什么关系。
最重要的三点,时间、人物没有什么收获,这无疑是很令人沮丧的事,但郭举却并没有半分沮丧的情绪。
因为,在最后一项“地点”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名:
广州府!
第211章 缓行
京城,紫禁城。
皇帝看着胡啸林送来的第二封密信,年轻但布满疲倦的脸上满是不满,但他的眼中的担忧却暴露了他内心中真正的感情。
作为自小就被当做是帝国继承人培养的他,又经历了数年与朝廷上来自天下间所有“人精”之间的合作、博弈、暗斗,自然不是笨人,就算是中人之姿,有了这么多的阅历,也早已被磨练成一块宝玉了。
所以,在胡啸林第一次送来的密信之中,他就从胡啸林对朱瑾萱的事情尽量轻描淡写之中写看出了一丝不对劲。
但那时,他更愤怒于江南官场与豪商们的胆大妄为,心中满是要将这些为了贪欲,欺瞒他,甚至胆敢私自决定朝廷四品知府生死,又心狠手辣的灭了姚顺满门的大胆狂徒们一网打尽的决心。
可随时时间过去,愤怒渐渐消散,他心中的不安就越发的强烈起来。
作为朱瑾萱的长兄,他自幼便疼爱这个幼妹,加上当时后宫之中,贵妃凶猛,他的父皇也因此对他时好时坏,虽贵为太子,却始终如履薄冰,他只有在尚且年幼的朱瑾萱身上,才能感受到一些亲情的温暖。
哪怕后来他的皇后入宫,与他互相依靠扶持,给了他温暖与支持,可他却也没有因此和朱瑾萱有所疏远,相反,他的皇后也很喜欢这个总是能给他们带来欢笑的小姑子,在他们第一个孩子夭折的悲伤岁月里,也正是因为朱瑾萱的存在,才最终使得皇后走出了悲伤。
所以,在他的父皇驾崩,他继位,成为紫禁城的主人之后,他也对这个幼妹十分的溺爱,包容着她的跳脱,她的出格,甚至在最后,竟然答应了她前往江南游览一番的无理取闹,甚至不惜为此直接越过锦衣卫的指挥使莫斌,直接指示几位锦衣卫千户,命他们一路暗中保护。
他本以为,这一次之后,朱瑾萱就会彻底收心,回到紫禁城之中,和她的几位皇姊一样,选一位驸马,相夫教子。
但现在看来,是他想的太过“美好”了,随着离家的时间越来越久,她的心似乎也有些越来越“野”了。
本应该已经到了回归的时间,她却不仅没有一丝北上回到紫禁城的想法,反而借口要帮助他查案,带领胡啸林等人南下去往广州府!
这不由的让他感觉有些温暖,又让他感觉有些生气。
毕竟,无论这件事如何令他感到愤怒,那些勾连在一起的官吏与豪商如何胆大妄为,甚至该千刀万剐,也终究是朝廷之事,根本不是她一个女流之辈该关心的,哪怕她是皇帝亲妹,是天家之女。
现在早已不是汉唐之时了,公主早已褪去了一切权力的外衣,成为了一种象征。
但在内心之中,他却又从朱瑾萱的做法感受到了温暖的亲情。
就像之前她耍弄江湖门派,最终让锦衣卫给他送来的那封密信。
他知道,朱瑾萱总是在关心他这个皇兄,是想要为他分忧的。
也许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小心思,但终究还是想要帮助他的。
而且,从目前来看,他这个幼妹,也的确是对查清这件案子最有帮助的那一个。
因为,无论是在扬州府,还是在处州府,都是朱瑾萱最先查到了最关键的线索,而被他寄予厚望的六扇门、锦衣卫,却总是后知后觉,每每都要等到线索断了才反应过来,做出补救的措施。
“诶,算了,她也是一片好心,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击她了,而且,说不定,这件事破局的关键还真的会落在她的身上。”
将胡啸林的密信又看了几遍后,年轻的皇帝最终还是轻叹一声,决定任由朱瑾萱继续去“胡闹”,不过他也清楚,若是线索没出错的话,广州府只怕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得会危及到朱瑾萱的安全,所以,沉思片刻后,他稍稍侧头,向旁边的刘潜问了一句。
“江棕最近如何了?可还算上心?”
“这个,老奴不敢欺瞒陛下,老奴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看到江棕的人影了。”
“哦?”
皇帝眉头轻扬,脸上有些意外。
“看样子,这一次他做事还算上心。”
“陛下可要召他前来?”
自幼跟在皇帝身边的刘潜显然知道皇帝此时提起江棕的原因。
“嗯,去寻他前来,朕有事要交代。”
“是。”
刘潜匆匆离去。
。。。
并不知道自己的“无理取闹”已经得到了自己皇兄默许的朱瑾萱,此时却颇有些忐忑。
按照她与皇帝的约定,现在的她此时已经应该在回京的路上了,可现在,她不仅已经没有回京,反而已经距离京城越来越远。
自品剑大会结束后,她便和胡啸林等人一路南下,此时已经进入饶州府境内了。
不同于在品剑大会刚结束,就匆匆前往广州府的六扇门捕快、锦衣卫与东厂密探,朱瑾萱这一行人倒是不紧不慢的模样。
朱瑾萱倒是想走的快一点,以便尽量远离京城,最好能在他皇兄派来“抓”她回去的大内侍卫们到来之前,跑到广州府中,把生米煮成熟饭。。。
但胡啸林这个大内侍卫的统领却显然不想这么做,他已经发了密信,心中打定的主意,就是要把朱瑾萱这位不安份的公主送回京城。
就像皇帝从他的密信中得出的结论一样,他也觉得广州府会是这件案子中最重要的地方,说不定会是那些倭人的老巢,这样一来,朱瑾萱这位身为尊贵的公主亲自前往的后,就有些不妥了,万一出了一点出错,他这个侍卫统领就要跟着吃瓜落,甚至要陪葬了。
白十二却与二人不同。
他虽然罕见的站在了胡啸林一边,和朱瑾萱唱起了反调,但他这么做的理由却和胡啸林截然相反。
他并不认为广州府会是这件案子中最重要的地方,更不认为那些倭人的老巢会在广州府。
所以,他心中打的主意,是让那些六扇门的捕快和厂卫的密探先去广州府查探,哪怕他们再怎么低调,这么多人汇聚广州府,也肯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他的目标就是这些被六扇门捕快们、厂卫的密探们惊起的,藏在草丛之中的毒蛇。
而在此之前,他就要站在草丛之外,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看的清楚全貌,而不会被眼前的那些杂草遮蔽视线。
第212章 张网
广州府。
地处中国之南,因为地理的原因,在历史上数次作为避祸之地,这也使得广州府的语言、生活习惯等方面与其他州府相距甚远。
起码,来到这里的不少六扇门捕快与厂卫的密探,耳朵成为了摆设,嘴巴除了还剩下吃这个基本的功能之外,也丧失了另一大功能。
好在,三大组织,向来都是人员复杂,且组织庞杂。
也许在其他时候,这两点是十足的缺点,但在此时此地,这两点却成为了巨大的优点。
厂卫自不必说,吸纳了来自天南地北的人,自然也不缺少来自广州府的,所以,这些在以往可能会因为口音问题被嘲笑的密探们,此时却成为了上官们仰赖的人才,同僚们羡慕的对象。
毕竟,除非有一夜之间就学会本地语言的天才,否则,想要在广州府内查探情报,就只能仰赖这些本地密探了。
相比之下,六扇门虽然在人员上稍有不如,但其也有自己的优势。
作为天下间所有捕快们都向往加入的衙门,六扇门可以利用这个优势,选拔本地衙门之中的捕快们为自己提供帮助,而付出的,不过是在案子结束后,挑选几个优秀者调入六扇门的承诺而已。
于是,原本落在下风的六扇门,转头就成为了令锦衣卫和东厂羡慕的地头蛇。
但,就像白十二所想的那样,这么多练语言都不通的外人,接连涌入广州府,自然不可能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而六扇门在本地捕快中挑选的事情,更是使得他们的身份完全暴露。
六扇门在捕快们的心目中再如何让人憧憬,终究还是比不过银子的诱惑大,更不用说,那些有心人为了能够在广州府活的更舒适,早就收买过不少的本地捕快、皂吏为己所用。
。。。
广州府内每一个县,都聚集了不少的厂卫密探与六扇门捕快,而作为此次行动重中之重,南海帮所在的南海县,则汇聚了差不多一半的厂卫密探与六扇门捕快。
不过,令他们十分失望懊悔的是,在那场大火中幸存的南海帮帮众,早在品剑大会尚未结束之时便离开了铸剑山庄,返回了南海县,带回了噩耗,南海帮也因此已经分崩离析。
待他们到来之时,南海帮已经只剩下小猫三两只,而被杀的南海帮帮主沙同海的家人,则在他们到来的前两天已经被人接走,去向不明。
眼看着敌人竟然又快他们一步的将线索掐断,他们除了向还“坚守”在南海帮住地之中的那些南海帮帮众打听那伙人的消息之外,却也没有太多的好主意。
六扇门的捕快们因为郭举的藏私,而多了一个线索,可想要在偌大的广州府内,查到当年那个将倭刀卖给铸剑山庄的地痞,却不吝是大海捞针。
哪怕是有本地那些已经回家养老的老捕快们的帮忙,六扇门的捕快们也进展缓慢。
。。。
厂卫的密探与六扇门的捕快们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广州府中乱闯着,虽然看上去一无所获,而且或许永远都不可能会有收获,但这么多密探给深藏在广州府内的那些人也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广州府虽大,但也架不住厂卫与六扇门派出的人多,更不用说,作为皇帝意志具现的厂卫,还可以动用权力,命令驻守广州府的太监提供帮助。
而六扇门虽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却也可以调动各地县衙的捕快们提供帮助。
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们虽然藏得深,可也怕被这些到处都是的密探、捕快们瞎猫撞到死耗子。
所以,在短暂的碰了个头之后,他们决定暂避锋芒,先撤出广州府,任由这些皇帝的鹰犬折腾。
广州府虽然是他们一个据点,却也并不是最重要的地方,不是不可以暂时放弃。
于是,随着一无所获的厂卫密探与六扇门捕快们在广州府内愈发的张牙舞爪,他们想要抓捕的目标,已经悄悄的分散向着广州府临近的州府撤离了。
但是,
令无数朝堂官吏们畏惧厌恶的厂卫,令无数江湖门派敬畏的六扇门当真会蠢到,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追查案件有害无利吗?
。。。
也就是在广州府内厂卫与六扇门用以打草惊蛇的木棍已经耍成打狗棒法般夸张地步的时候,白十二与朱瑾萱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广州府临近的惠州府境内。
虽然奇怪于白十二为什么不去广州府,反而跑到了这临近的惠州府,但这一路来经历的种种事情,却也令胡啸林没有张嘴质疑白十二的决定,当然,为了面子,他也没有屁颠颠跑过去询问的想法。
不过,朱瑾萱显然就没有胡啸林这么“矫情”了。
本着不明白就问的“良好品德”,朱瑾萱一脸好奇的询问着白十二。
而同样好奇的胡啸林则竖起了耳朵。
但白十二却一脸促狭的瞥了胡啸林一眼后,和同样露出促狭笑容的朱瑾萱躲进了房间,令胡啸林又是对白十二这“幼稚”的做法感到生气,又对他的解释感觉心痒痒。
。。。
“那广州府临近州府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跑到惠州府呢?”
房间之中,听到了白十二解释的朱瑾萱明白了他的想法,但却也对他挑选的地方产生了好奇。
“你这么聪明自己想一想吧。”
但白十二这一次却没有告诉她的意思,反而一脸微笑的调侃道。
“脑袋聪明就要多用用,免得老是不用生锈了。”
“哼!”
朱瑾萱轻哼一声,白了他一眼,但却没有再追问,而是如白十二说的那样,自己思考起来。
“你是觉得,那些倭人的老巢会在潮州府?”
朱瑾萱的确是聪明的,很快,她就想到了白十二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做。
“不,”
但白十二却轻轻的摇了摇头。
“应该再往南一些。”
“嗯。”
朱瑾萱轻皱眉头思索了一下后,点了点头,认同了白十二的想法。
“的确,那里多是山地,人烟稀少,很适合藏匿,若是那些倭人想要改头换面,学习汉话,以便在外行走不被识破的话,的确需要一个隐秘的地方进行学习。”
但马上,朱瑾萱像是又想到了一个令她感到为难的问题,忍不住再次皱起眉头。
“可是,惠州府这么大,我们怎么做才能发现他们呢?”
“这个,”
白十二看了看他,展颜一笑,笑容看上去有些奇怪。
“就要看你这个公主的身份能不能在这里起作用了。”
第213章 藤原秀闻
藤原秀闻,一个普通,或者可以说低贱的倭国浪人武士,自十余年前主家在藩中争斗失利后,便和大多数的同伴一样,选择了逃离主家的封地。
不过,与他大多数同伴的选择不同,藤原秀闻没有逃到其他大名封臣的手下,继续以往卖命换取一口米饭的日子,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大海,经过半个多月后,漂洋过海来到了九州。
当然,他之所以会做出这么大胆的选择,自然不完全是因为他厌倦了在倭国的日子,巨大的改变意味着巨大的风险,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他之所以能够下定决心,还是受到了同族武士的勾引。
而且,相比起大多数腿短个矮,活似冬瓜的倭人,他前往九州讨生活还有个不小的优势,那就是身高。
此时的藤原秀闻身穿汉人的粗布短打,头发用一块破旧的碎步扎在脑后,看上去和汉人并没有没什么区别。
当然,这一点,就要完全感谢他身上流传下来的那已经很淡的汉人血脉了。
被称作倭人,倭国的土著们自然不会太过开心,尤其是当数百年前,自认优势很大的倭**队,在白江口被当时的汉家王朝大唐花式吊打之后,他们除了对大唐的文化、政治等软实力垂涎三尺之外,也对大唐人那比他们要高出一头、强壮一圈的硬实力羡慕不已。
可文化、政治这样的软实力可以通过派遣遣唐使等做法去学习、借鉴,但身高和强壮的身体这种硬实力就显然不是通过学习就能提高的了。。。
于是,一个比较奇葩的方法出现了。
那就是“借种”。
望文生义,就完全能够理解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种种事迹了。
不过,以当时的航海技术,倭国连派遣遣唐使的船都感觉不够用,哪还有多余的船用来运送适龄的女子。
所以,能够获得资格的终究都是来自各个大家族的“贵女”,而且,为了保证成功率,这些贵女还必须都是有过生产经验的,为此,不少大家族不仅贡献出了女儿,还贡献出了妻妾。
倭国的这种“借种”行为,持续的时间甚至比派遣遣唐使的时间都要长,因为直到强盛的大唐灭亡后,接下来的宋朝,也没能逃脱倭人的“送妹子”攻势。
野史趣闻记载,宋朝的进士是最受青睐的阶层,若是有倭国的女子与宋国进士**一度后珠胎暗结,立刻就会受到整个家族最为优厚的待遇,直到孩子生下来。
当然,若是胎儿是儿子的话,自然是十分受重视,这个孩子甚至会成为整个家族中着重培养之人,成年后,甚至能够成为辅佐家主的近臣。
若是胎儿是女儿的话,那就更是大喜,因为这个女子长成之后就会成为家主嫡子、嫡孙的正妻,改善整个家族嫡系的血脉。
。。。
虽然藤原秀闻只是个落魄的浪人武士,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和贵族有什么密切的关系。
但他的祖上却的确是能够有实力派出贵女去借种的大贵族,而他的姓氏藤原便是最好的证明。
只是,就像贵为“皇叔”的大耳贼最终会落魄到去卖草鞋一样,再大的贵族也无法保证后代全部都能够享受余荫。
经过数百年的发展,藤原秀闻除了自己显赫的姓氏之外,已经无法再从家族那里得到太多的好处了。
曾经的藤原秀闻也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当他来到九州之后,却有些惊讶的发现,家族除了给了他显赫的姓氏之外,还是给了他一个好处的。
那就是他远超倭人的身高。
身高在倭国虽然有点用处,但用处也大不到哪里去,否则,他也不会落魄到要背井离乡,跑到九州的大地上讨生活。
但到了九州就不同了,他的身高,使得他不用像其他的那些矮冬瓜一样的同伴们随时都要担心被人识破倭人的身份,只要语言与习惯不漏出马脚,他和一般汉人看上去别无二致。
也正是因为他的身高优势,他没有像那些和他一条船抵达九州的同伴一样,只能悲催的被编入后备,只能暂时充当杂兵,受组织中那些上官与前辈们欺负,而是被特别挑选出来,进行了严格的训练之后,被派往其他州府,充当组织的眼睛与耳朵。
虽然为了隐藏身份,没什么太大本事的他,最终只能苦逼的成为一名靠出卖力气生活的力工,但相比起那些只能躲在深山之中,整日受到严格训练,还要被欺负的同伴们,他已经宛若置身天堂了。
甚至,在广州府这一年的潜伏期间,他还勾搭上了一个住在码头边的寡妇,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惬意。
。。。
只可惜,这样的好日子,随着厂卫的密探与六扇门的捕快们到来,并在广州府内掀起一阵搜捕浪潮的不利局面下,戛然而止了。
三天前,藤原秀闻接到了撤退的命令,虽然很舍不得那个已经和他生活在一起快要有半年的小寡妇,可他却压根不敢违抗命令,因为他心中清楚自己的斤两,更知道自己所呆的组织是怎么样一个恐怖的存在。
所以,在接到撤退的命令后,他便立刻按照命令,趁着夜晚,躲到了一条船上,待船离开广州府后的夜里,又悄悄的从船上潜入水中,一路向着组织的秘密驻地前进,中途甚至都不敢做太多的停留。
他自认自己逃出广州府的路径绝对不会被任何人识破,这几日他也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人在跟踪自己,所以,他紧张的心情,有所缓解。
尽管走在路上还有些舍不得那个笑起来总是有着浅浅酒窝的笑脸,但也许这就是那些喜欢掉书袋的汉人嘴里所说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吧
当一边走着一边在脑中胡乱想着这些事情的藤原秀闻,终于察觉到了周围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显然已经晚了。
突然冒出的一伙人,已经将他的退路彻底的封死了。
而看着慢慢包靠近自己这些身份不明,但却明显来者不善的敌人,藤原秀闻心中满是疑问:
“他们是如何发现我的身份的?”
第214章 袁修文
藤原秀闻最终没有选择逃跑,作为一个武士,又接受过长达近三个月的严格训练,他看不出面前这伙身份不明的敌人包围的漏洞,与其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乱窜,还不如沉下心来,积蓄力量,寻找一个点,为自己寻找最后一线生机。
但很快,他就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了,因为他挑选了那个看起来最为年轻,最有可能让他寻觅到一线生机的敌人,只是稍作尝试,便被毫不留情的压了回来,他为此还付出了一条胳膊麻痹,短时间内无法用出全力的代价。
眼看逃生无望,他却也没有如离开之前那些上官们要求的那样,直接自戕,为组织保守秘密。
他选择了束手就擒。
藤原秀闻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胆小怕死之人,更从没有认为自己会没有自戕的勇气。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放弃留在倭国寻找稳妥出路,选择比其凶险了无数倍,漂洋过海来到九州讨生活的这条道路。
事实上,若是此时他是刚刚完成严格的训练,外出执行任务的话,他会立刻选择自戕身死,为组织保守秘密。
若是他刚刚从倭国来到这里的话,他会用依旧能挥动手中武器的那只手,对敌人发起决死冲锋,哪怕明知道他或许连敌人的衣角都无法划破。
但在广州府潜伏的这一年的时光,却改变了他,由内而外的那一种改变。
一年前的他,听码头上那些工友们的聊天吹水还十分吃力,很多时候,只能当个木桩,根本不知道这些家伙究竟在笑什么,脸上才会露出那种猥琐的笑容。
而如今的他,却已经成为了其中一员,甚至不少时候,那些家伙的笑声就是因为他的话才发出的。
一年前的他在遇到与码头其他力工团伙有了矛盾的时候,会因为害怕暴露身份而选择闪躲,甚至藏在一边,等待着分出胜负。
而如今的他,若是再遇到有其他团伙想要扎刺,会第一个抄起手边的扁担、木棍,冲上去,毫无招式,毫无顾忌的与敌人打在一处,因为他知道,在他的背后,那些总是与他调笑吹水的家伙们,会保护好他毫不设防的背后。
当然,一年前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那种回到家中会有人对你关怀备至的温暖,更不知道与人共享一锅稀粥的满足。
但如今的他,心中却依旧能清楚的记住这种温暖、满足。
现在想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生这些改变的呢?
藤原秀闻的眼睛中满是迷茫。
不过,此时的他却也终于相信了呆在组织驻地那三个月中不时听到的那些传闻。
而想到这些传闻,他眼中的迷茫便立刻被驱散了。
已经被捆束住的他,也随之激烈的挣扎起来。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也不能被困在这里。
“砰!”
但很显然,他迟来的挣扎换来的不会是什么好事,一记手刀,快速且准确的砸在他的后脑。
他停止了挣扎。
昏迷的人是无法控制身体的。
再次睁开眼睛之时,藤原秀闻下意识的就想要挣扎,但只一瞬,他就停止了这注定无用的挣扎,眼睛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人。
后脑被砸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藤原秀闻却毫不在意。
“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他冷静的目光投到那令他栽了的年轻人身上,直觉告诉他,他应该是对方这支队伍的头领。
“你难道就好奇我们是如何知道你的身份的吗?”
“我既然已经落到你们的手上了,再追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用呢?不如把时间与精力放到更有用的地方,你觉得呢?”
“那好吧,”
年轻人虽然有些奇异于他的思路,却也没有表示反对,耸了耸肩后,便开始了正式的审问。
“你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袁修文。”
“既然你都已经说了我们改把时间与精力放到更有用的地方,那何必再对我说谎呢?”
年轻人对他的回答显然十分的不满意。
“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罢了,我姓什么叫什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额,好吧,我得承认,你的话很有道理。”
年轻人愣了一下,但马上又回过神来,脸上的神色有几分意外。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跳过这个无聊的步骤,直入主题好了。我想知道什么,想必你应该很清楚吧?”
袁修文没有张嘴,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还等什么?”
看到他点头,年轻人不禁扬了扬眉头,略带不满的说道。
“你知道我在等什么。”
袁修文眼含深意的看了对方一眼后,缓缓开口说道。
“你似乎很了解我们,那么,你也应该很清楚,我并不畏惧死亡,也不畏惧痛苦。”
“呵,一般这么说的人,往往都是既怕疼也怕死的人。”
似乎是被袁修文的态度激怒了,一直沉默的坐在那里的中年人,冷笑起来,言语之中满是嘲讽与威胁。
而袁修文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只是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好吧,你想要什么?”
最终,年轻人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有些无奈的开口问道。
“我知道你们是不会放过我这个海外蛮夷的,所以,我也不奢求你们能放了我,我只有一个要求。”
“这倒是真令我感到奇怪,一个人竟然会在这种时候不要求保障自己的生命,而是别有所求。”
年轻人的脸上再次露出奇异的神情,目光紧紧的盯着袁修文,似乎想要从他的脸色中看出什么端倪。
不过,片刻之后,他似乎是放弃了,又似乎是的确没有从袁修文的脸上看出阴谋。
“好吧,我可以答应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但至于能不能做到,就要看你的胃口会不会太大了。”
“这个你可以放心,我的要求你肯定可以做到。”
看上去一脸胜券在握模样的袁修文,此时心中暗暗的松了口气,张开了眼睛,看向年轻人。
“我只要求,在我死之后,你们能够照应一下广州府城码头边棚户之中一个寡妇陈氏。不用送钱,她一个人是绝守不住的,反而还会给她带来灾祸。”
说道那个笑起来脸上有着浅浅酒窝的身影,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冷漠模样的袁修文,眼中第一次有了温度。
第215章 离开的时刻
审问袁修文的年轻人与中年人自然便是白十二与胡啸林,而走出房间后的二人也终于能够放心进行交谈了。
“他只是个最底层的小人物,不会知道太多的秘密的。”
通过之前审问过程的分析,胡啸林得出了这个令他兴致不高的结论。
“不过,他是个聪明的小人物。”
白十二没有否认,但他却对袁修文很感兴趣。他从对方身上看出了一些不寻常,尤其是当他听到对方提到那个名为陈氏的寡妇,看到对方眼中露出的那种温暖之时。
这是个有脱离倭人的组织,甚至想甩掉自己倭人身份潜意识的倭人武士。
尽管他的确如胡啸林所说的肯定只是个最底层的小人物,但谁说小人物就一定不能干出一番大事了?
“不再多等等了?”
胡啸林听出白十二的意思,忍不住皱眉问道,显然对他的想法有不同的意见。
“这才刚刚过去三天,广州府内肯定还有不少大鱼。。。”
“大鱼不同于小鱼。”
白十二没等胡啸林说完便出声打断了他。
“小鱼不那么显眼,而且数量众多,就算短时间里少上三五条也不会惹来太大的注意,可若是大鱼,只怕光是他们离开水时溅起的水花都要让背后的那些人警惕起来了。”
胡啸林没有再说什么,但从他眼神之中,却还是能够看出,他对白十二的话,是持保留意见的。
“而且,你觉得只有我们在等着这些从广州府里跑出来的鱼吗?”
白十二倒是没有“独断专行”的想法,而是继续向胡啸林解释。
“你是说厂卫和六扇门?”
胡啸林想起最近一段时间厂卫那些密探与六扇门捕快们在广州府里的“横冲直撞”,有些不确定白十二说的是否是他们。
“你是大内侍卫,想来应该比我这个小民更清楚这三个衙门的厉害吧?”
而白十二的回答则令胡啸林忍不住有些愣神,不过马上,他就明白了,脸上露出几分恍然与愧色。
他还是被厂卫与六扇门所搞出的表象迷惑了。
“所以,就算那些倭人可能会有些迟钝,但等到厂卫与六扇门动手之后,他们也该反应过来了。”
见胡啸林明白了,白十二才继续开口说道。
“待到那时候,就算抓住了你口中的大鱼,也终究只能获得那条大鱼嘴里的秘密,再想利用这些秘密去顺藤摸瓜抓住背后的那些人,只怕就只能看到一个空无一人的荒山了。况且,”
白十二的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几分凝重与忌惮。
“不要忘了,除了那些倭人之外,还有一群武功很高,至今不知道其来历的幕后之人,他们可不会像那些倭人一样,有可能会对这种变化应对迟钝,说不定,他们早在厂卫与六扇门进入广州府的时候,就已经密切的关注这一切了。
也许他们现在的注意力还在被厂卫与六扇门,或许还有那些你口中的大鱼吸引着,但若是我们继续这么等下去,就算能真的如你所说抓住了所谓的大鱼,这些人也会如野猫一般循着腥味随着而来,到时候,我们可就没有如今这么悠闲了。”
听到白十二的劝说,胡啸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白十二所说的这些担忧,十有**都会成真,到时候,他们的确会陷入巨大的麻烦之中。
可是,现在就以袁修文这么个小人物的供词贸然行动的话,又会不会太过冒险了。
若是只有他和手下的大内侍卫,他自然是不会太过担心的,以他们的实力,除非是落入敌人的陷阱,否则,哪怕是硬拼,也有五成的机会能逃出生天,就算最后无法逃出来,也无非就是一死而已,成为大内侍卫之时,他们早就已经想到过这一天了。
可现在,朱瑾萱这位仙游公主还在和他们一起行动,他不得不考虑朱瑾萱的安全。
“我可以答应你,现在就随那个袁修文前往漳州府,但你必须保证,你要立刻和我留下的两个侍卫共同护卫公主返京。”
胡啸林思索良久,最终给出了一个自己能够接受的计划。
他可以为了皇命去冒险,但在此之前,他必须保证公主朱瑾萱能够安全回到京城,这是他原本的职责,他无法推脱。
“这个,”
白十二撇着嘴,脸上满是奇怪神情的看着他,半开玩笑的问道。
“就算我能答应下来,你觉得公主她可能同意吗?”
“我有陛下的密令,若是事态危急,可以不用听从公主的命令,强行将公主带回京城。”
但令白十二没有想到的是,胡啸林脸色依旧严肃,还搬出了皇帝。
“好吧。”
白十二摊摊手,似乎是答应了胡啸林的要求,但马上,胡啸林就知道,他高兴的太早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就带着她返京的,剩下的事情,我会去处理的。”
“你。。。”
“我又不是你的手下,干嘛要听你的命令。”
看着一脸愕然的胡啸林,白十二一脸的理所当然。
“而且,我忙活了这么久,眼看就要找到那群倭人了,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放弃,带着公主返回什么京城。这个任务,还是你这个当初接了皇命的大内侍卫自己去完成吧。”
“你难道想一个人孤身前往吗?”
胡啸林紧皱眉头,看向白十二,从他的语气之中,他听出一丝不对劲。
“不可以吗?”
白十二看着他,脸上满是惊异,似乎觉得胡啸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
“之前一起行动,是为了能更有效的抓到从广州府里逃出来的人,现在既然已经抓到了,也问出线索了,我一个人单独行动的话,似乎更简单一些。”
白十二一边说着一边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想不告而别吗?”
终于明白白十二接下来想做什么的胡啸林,心中的情绪有些奇怪。
他似乎应该是为对方的离开而心中松了口气,因为今后他不用再担心朱瑾萱与对方之间那种奇怪的氛围,不用担心自己会迎来皇帝的雷霆之怒。
可此时此刻的他,心中的情绪却似乎是,不舍?
“这,或许是最合适的离开方式了,不是吗?”
白十二停下了脚步,但却没有回头,轻叹一声后,低声回道。
胡啸林默然不语,静静的看着白十二的身影进入了房间。
第216章 不同的应对
夜深人静。
在夜风蝉鸣声之中,白十二离开了房间,也离开了自新安县城时便加入的这支队伍。
路边,胡啸林笔直的站在那里,等待着白十二的到来,在他身边,则是被捆缚住双手,依旧面无表情的袁修文。
“万事小心。”
将捆缚袁修文双手的绳子交到白十二的手中,胡啸林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面孔,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最终,却只说出了四个字。
“不用太担心,”
看着欲言又止,眼中满是忧色的胡啸林,白十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轻声说道。
“以厂卫与六扇门的本事,我相信他们的高手也很快就会前往那里的,那些倭人不会太过注意我的。”
略显轻松的语气,听起来,倒像是胡啸林是那个要去面对重重危险之人,而他此时正宽慰着对方。
胡啸林没有再开口,只是拍了拍白十二的肩膀,便有些困难的转身离去,不再去看白十二依旧挂着笑容的脸庞。
“走吧。”
看着胡啸林离开,白十二收起脸上的笑容,为袁修文解开捆缚双手的绳子后,低声说道。
“你不怕我逃走吗?”
本以为今天胡啸林在夜深时分将自己押出来是为了处死自己的袁修文,心中此时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庆幸,却反而对这个一见面就将自己手上的绳子解开的年轻人充满了好奇。
“你可以试一试。”
白十二轻笑一声,似乎像是在和袁修文谈笑。
“呵,这恐怕就要让你失望了,”
袁修文看着他脸上的轻笑,稍稍愣神后,同样轻笑起来,
“在之前说出那个女人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可能再逃跑了。”
“现在我倒是对那个陈氏很好奇,到底是何等美丽的女子才能让你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你恐怕就要再次失望了,”
听到陈氏的名字,袁修文的眼中再次布满温情。
“她只不过就是个普通的渔家女,还因为所谓的克夫,被原本的夫家当做是灾星一般对待。”
“所以你就英雄救美?”
白十二与袁修文就这么一边走着一边聊着,好似一同赶路的一对密友。
“我可不是什么英雄,”
袁修文摇了摇头,脸上第一次有了情绪,白十二看的很清楚,那是浓浓的苦涩与淡淡的悲哀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情。
“我甚至都不敢对她坦白自己的身份。”
“你觉得什么人是英雄?”
白十二没有说什么宽慰的话,只是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袁修文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能够保护弱小免于被欺凌的人就是英雄。”
似乎早就猜到了袁修文的反应,白十二随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而保护了陈氏的你,的确称得上是英雄。”
“呵,也许吧。”
袁修文却对白十二的话不置可否。
“说了这么久我的事情,还是说说你吧。”
似乎是不愿再谈起有关陈氏的事情,袁修文好似真的朋友聊天一般,转移着话题。
“你当真要一个人进入群山之中,去寻找高天原的那些秘密基地吗?”
“如何,是不是觉得这样一来你逃跑的机会更大了?”
白十二也没有再追问有关陈氏的事情,他知道,这件事情急不得,而且,现在离漳州府还远得很,他有的是时间。
而对于袁修文的问题,他也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像开玩笑一般的反问道。
“我不知你哪里来的这种自信,但我劝你最好尽早息了这种想法,尽早回头吧。”
袁修文眼含深意的看了白十二一会儿后才收回目光,轻叹一声,满是诚意的开口劝说道。
“我的态度可能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但你要知道,不是每一个武士都是像我一样的。”
“先谢谢你的忠告。”
白十二收起脸上玩笑般的笑容。
“不过,你觉得你会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倭人吗?”
听到白十二的问题,袁修文不禁皱起眉头,之前因为存了死志而消失的那个疑问也忍不住再次浮上心头。
“自我遇到你们之时,我心中便很是困惑,不知你可否帮我解惑。”
“不行。”
白十二斩钉截铁的回答令袁修文不由的一僵,脑中有些混乱。
“难道我刚刚已经说出心中的疑惑了吗?”
不过,白十二的解释很快就驱散了他脑中的混乱。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很抱歉,虽然作为一个俘虏,你的表现十分的优秀,但我却还会无法不能给你全部的信任。”
袁修文沉默,但他心中却也知道,白十二说的是实话。
而似乎也就是因为白十二的这一句“实话”,终于让两人认识到了彼此的身份差别,二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在白十二带着袁修文这个俘虏兼向导向着漳州府,向着隐藏在群山之中的倭人秘密基地前进之时,已经张开了大网多时的厂卫与六扇门的高手们,也都有了各自的收获。
不过,就像袁修文对白十二所说的那样。
不是每一个倭人武士都是像袁修文这般“配合”的,他们更多的,是悍不畏死,是宁愿自杀也不愿被生擒,哪怕因为种种原因不幸被擒住,也不可能像袁修文那样只是提了个小要求便将自己所知道的情报全部吐出。
更多的,是不承认自己的身份,是忍受着酷刑,挑战着自己承受疼痛的极限。
但,哪怕是后世经过各种训练的精英间谍都尚且有可能会因为承受不住疼痛、屈辱的刑罚而最终妥协,何况是这些只是被高等武士当做最底层牛马一般对待的低贱武士们呢。
不过,就像胡啸林会觉得单单袁修文一个人的供词无法确认真假一样,身为朝廷三大衙门之中的这些百户、档头、捕头们,与胡啸林有着同样的担忧。
所以,哪怕有了一份供词,他们依旧没有立刻出发,而是选择继续等待着更多撞入网中的倭人武士开口,以便将不同的供词进行比对。
而因为自戕、重伤等等原因,他们想要得到经过三份证词比对后的“确切”情报,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却远超过一份供词的三倍。
但随着越来越多倭人武士被杀、被俘,那些隐藏在更深水下的人,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第217章 棘手
广州府城之中,一处占地广大,足有八进的豪宅之中,一群看上去颇为怪异的家伙正坐在一起,脸上神情或是愤怒、或是担忧,或是淡漠。
当然,若是单独将其中某一个拎出来的话,那他们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异常,但当他们坐到一起后,便给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因为这群人之中,除了有衣着华贵、大腹便便的地主豪绅,有身穿粗布、但样式技艺却十分精致,身上还佩戴着有许多不起眼,却价值不菲的配饰,精明但贪婪的大商人,甚至还有身穿儒袍,手拿纸扇,文质彬彬的士子之外,还有许多明显和他们,和这座豪宅十分不搭的另一群人。
他们之中,有身穿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面色发黄,手上布满老茧,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农夫,有一脸市侩,看上去就精于算计的市井小贩,有同样身穿儒袍,但儒袍却破旧且有不少油渍,脸上满是风霜的落魄读书人或者说书人。
而最最与豪宅不搭的,却还要属哪个放着房间中做工精良、价值不菲的红木靠椅不做,却非要挤在一张长条凳上,身上衣服破烂且满是污渍,头发脏乱,脸上还有不少污泥,令人哪怕看上去都会忍不住捂住口鼻的三个乞丐。
若是按照正常的情况,那些农夫、市井小贩与落魄的读书人尚且还有一丝可能进入这有着八进院落的豪宅之中,但这三个看上去污秽不堪的乞丐却显然连靠近这座豪宅大门的机会都没有!
“那些矮小、蠢笨的矮冬瓜,我们早就告诫过他们,锦衣卫、东厂还有六扇门不可能那么简单,让他们做事谨慎一些,再谨慎一些,可现在倒好,从广州府里撤出去的那些倭人探子,就没几个能顺利逃出来的。”
不过,这个时候,却是这三个最不可能进入这里的乞丐中的一个,站起身来大声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怒的大声嚷嚷起来,若是不知情的人听到他的语气,可能还会认为他才是这座豪宅的主人呢。
“事已至此,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也许是被乞丐主人般的态度惹起了心中的不满,豪宅真正的主人,那个衣着华贵、大腹便便的豪绅忍不住出声顶了一句。
“宋兄说的没错,我们今日冒着被那些疯狗察觉的风险聚集在此,可不是单单为了来听这些抱怨的,有这个力气还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才能化解这一次的危机。”
豪绅的话立刻赢得了手持折纸扇的士子附和,不过,他的语气到没有之前的二人那么冲,话里话外都是想将话题往今天这次聚会的主旨上引导。
“呵,从得到的消息来看,已经有数个倭人密探被皇帝手下的鹰犬活捉了,我们除了尽快通知那些该死的倭人抓紧时间撤离之外,还能怎么办?”
但很显然,士子的话无法引起太多人的共鸣,靠嘴吃饭的那个说书人,更是讥笑一声,出声嘲讽着对方。
“你!”
“我怎么了?我反正是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你要是有的话,那你倒是痛快点说出来啊?”
。。。
“好了,不要吵了,再这么吵下去,那些朝廷的鹰犬就要抢在我们前面了。”
最终,还是身穿打着粗布补丁衣服,看上去和一般老农别无二致的老者出声劝住了已经陷入争吵的众人。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是及时对那些倭人发出警告,让他们赶紧撤离,要么就只能由我们去转移一下那些鹰犬的注意力,你们谁还有别的更好的想法吗?”
面对老农的询问,之前还喋喋不休吵个不停的众人继续着自己的沉默,虽然有几个人的脸上露出几分挣扎,但最终,却还是归于了平淡。
“既然没人有更好的想法,那就从这两个办法里选一个吧,至于规矩,我想你们应该还不至于忘记,我就懒得再说了。”
老农满意的扫视一圈房内的众人,继续沉声说道。
“同意第一个方法的人举手。”
包括老农在内近乎全部的人都举起了右手,除了那三个乞丐。
“七比三。”
虽然对三个乞丐的态度有些不满,但老农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语气平淡的说出了结果。
“既然如此,那沈兄弟,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老农的眼睛看向豪商。
“请董老与诸位放心,沈某定当全力以赴。”
沈姓豪商站起身来,对着房内众人拱手示意,众人也纷纷抱拳回礼,口中说着拜托。
“你们会后悔的。”
只有那三个没有举手同意的乞丐脸色发黑的站起身来,看着沈姓豪商与董姓老农,眼中满是愤慨,之前大声咆哮的那个乞丐更是十分生硬的吐出这么一句话后,便在其余人略显不快与惊愕的眼神中,率领身边二人转身离开房间。
。。。
“大哥,我们真的就不管了吗?”
离开了豪宅,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其余两个乞丐,终于忍不住略带担忧与焦急的询问起来。
“那些混蛋已经做出了决定,你们觉得凭我们三人能让他们回心转意吗?”
“可。。。”
“好了,你们不用再说了。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现在我们说服不了他们,那就只能用事实去抽他们的脸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明白,我们说的才是正确的。”
“那大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传令在那些倭人附近州府的分舵,立刻秘密集结分舵中的高手,等候我的进一步命令。”
“是!”
。。。
白十二自然不知道就在他刚刚上路不久,围绕着这件事就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不过,此时的他,就算知道了这些,也根本没有精力去担心这些。
因为相比起这些一直藏身于暗处的老鼠,他眼前这个不知如何甩掉胡啸林这些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们,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金凤凰,远比这些只敢躲藏在阴暗中的老鼠,要棘手无数倍。
第218章 头疼的白十二
惠州府内一座小镇内的普通客栈之内,朱瑾萱正睁着一双如水般明眸,紧紧的瞪着眼前的白十二,俏丽的小脸上更是布满煞气,仿佛一只随时都会张开巨口,将白十二这个惹怒了她的混球生撕活剥的暴怒雌虎。
“咳咳,你,你怎么知道我,我。。。”
白十二显然压根就没想到过朱瑾萱竟然能甩掉胡啸林这群大内侍卫,而且还能无比准确的知道他的路线,及时的追上了他。
因此,在看到朱瑾萱这张脸上布满煞气,眼中满是愤怒,却依旧无损其魅力的俏脸之时,第一次因为过于惊愕而有些结结巴巴的,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不过,在心底,他却已经无比流利的将胡啸林这个十分不称职,哪怕立刻拉出去砍了都不过分的家伙翻来覆去的骂了无数遍了。
他很想立刻把胡啸林拉到身边,指着面前的朱瑾萱,大声的质问他。
“你就是这么把她送往京城的?”
“咳咳,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两天时间中已经与白十二十分熟悉,而且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俘虏的袁修文,此时像是有些受不了房间内的奇怪氛围,忍不住咳嗽两声,略显尴尬的看着二人。
“咳,嗯,你先出去逛逛,吃点东西好了。”
白十二连忙咳嗽两声,在朱瑾萱不敢相信的眼神中,对袁修文说道。
袁修文立刻手脚麻利的离开了房间,忍不住轻吐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奇怪的笑容。
这种气氛他曾经感受过。
“你就这么放任他离开,就不怕他逃跑吗?”
看到袁修文真的快步离开,而白十二没有任何反应,朱瑾萱终于绷不住了,脸上的煞气变成了震惊,显然有些不敢相信刚刚自己看到的这一幕竟然是真的。
“这个,你不用太担心,我相信他不会逃跑的。”
终于从朱瑾萱那暴怒雌虎般的眼神下重获自由的白十二,松了口气,给朱瑾萱和自己倒了杯凉茶,轻声说道。
“真不知道你的信心是从哪儿来的?”
朱瑾萱看着白十二自信的神色,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然后和白十二一样坐了下来,拿起了手中的杯子,举到嘴边。
她的确有些渴了。
。。。
“砰!”
一声脆响,朱瑾萱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按到桌上,猛地又站起身来,一脸懊恼的瞪向白十二。
她终于感觉出不对劲了。。。
“为什么不告而别!”
本想利用气势逼迫白十二的朱瑾萱,经过这么一闹,却只能先开口了。
至于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势,却因为刚刚白十二的这一打岔,有些凝不起来了。
“你这么聪明。。。”
白十二看着她,脸上满是无奈。
“够了。”
朱瑾萱听到他开口的这几个熟悉的字,心中莫名的生出了无穷的愤怒,有些暴躁的打断了他的话。
“你总是说我聪明,总是说我自己能想通,那你呢?”
朱瑾萱的眼睛直直的盯着白十二的眼睛,毫不闪躲。
“你比我更聪明,难道就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吗?”
朱瑾萱的眼眶突然有些泛红,但她却强忍住了那股冲动。
“这只是你的一时冲动。”
白十二沉默许久。
“你终究是要回到京城,回到皇宫之中的。”
“我不需要你来替我做决定。”
朱瑾萱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眼泪已经开始在她的眼眶之中打转,尽管她的语气依旧强硬。
“我自然不会替你做决定。”
白十二望着她,眼中闪过怜惜,但最终还是恢复了冷静。
“事实上,我之所以会不告而别,就是因为不想让你在做决定的时候,受到影响。”
白十二放下手中的茶杯,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
“也许你只是习惯了我在你身边,事实并不是如你自己所想的那样,也许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就会发现,其实我在你的心中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匆匆过客,根本不值得你做出现在这种冲动的决定。所以,”
白十二看着朱瑾萱的眼睛,轻声劝说道。
“还是回去吧,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胡啸林他们。你知道的,若是我真的带你就这么悄悄的离开了,他们会遭遇到何种可怕的后果。”
“若是我说不呢?”
朱瑾萱的脸上,泪水终于从眼眶之中滑落,但她却在笑。
只是,笑容中却没有一分一毫的欢快,有的,似乎是倔强,似乎是嘲笑,又似乎是冷漠。
“你是不是还要将我擒住,送回胡啸林他们手上,再看着他们将我送回那个有若牢笼一般的皇宫之中?”
看着朱瑾萱的泪水,白十二心中有些郁结,而对于她的问题,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我会回去的,”
朱瑾萱好像也没有想要他回到的意思,在白十二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便止住了泪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平静且淡漠的继续说道。
“而且不用你太过操心,我会自己回去的。”
看着有些陌生的朱瑾萱,白十二心中有股冲动,但最终,他却还是压抑住了。
“不过,”
但令白十二没想到的是,看上去似乎已经被他劝服,或者说,已经对他失望,所以应该会转身离开的朱瑾萱,却突然就是一个转折。。。
“在那之前,我必须查清这件事情的真相,抓住幕后那些真凶,这件事由我而起,我必须有始有终。”
“可是。。。”
白十二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惊愕,就想开口劝说,毕竟这一次要进入群山之间,很可能要直面那个倭人的组织,危险性可比之前要高出太多了,他不敢保证这一次还能护得住她的周全。
“没有什么可是。”
但朱瑾萱显然已经打定了注意。
“我身为陛下幼妹,皇族公主,必须要为皇兄分忧。”
“那好,我们就等胡啸林他们到来之后,一起行动好了。”
知道朱瑾萱此时正在和自己怄气的白十二,知道这个时候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她回心转意,因此只好暂时答应,准备等到胡啸林他们赶来后再说。
“时间紧急,岂容浪费。”
但朱瑾萱显然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所以,又怎么可能同意。
“今日现在这里歇脚,明日凌晨,立刻出发!”
白十二头疼起来。
第219章 胆怯
福建布政司,虽然与南面的浙江布政司,北面的广东布政司毗邻,都背靠大海,但其自然地理环境却相差甚远。
虽然浙江布政司与广东布政司境内也有不少并不适宜耕种的山地丘陵,但一个与南直隶共享长江平原,另一个更是独享珠江平原,在财税更多要依靠从耕地之中获取的现在,这两个邻居日子可实在要比福建布政司要强的太多了。
八山一水一分田。
从总结了福建布政司土地状况的这一句话中,就完全可以看出,福建布政司的现状有多苦了。
本来背靠大海,且地处北方南下东南亚诸岛的中段,且境内还有不少适合停靠海船的海港,所以境内类似泉州这样的海港州府还比较繁华,但太祖皇帝一道禁海令,却把这个福建布政司唯一拿得出手的优势彻底废掉了,哪怕是泉州这个自唐代起便兴盛起来的良港,在国朝百年后,也已经被荒废的差不多了。
但就如同几百年后某个大胡子的资本论中所写的那样,为了利益,终究会有人敢于践踏世间的一切法律与道德,朝廷的禁海令同样也无法阻挡那些为了利益进行走私的众多海商们。
正像数百年后大洋彼岸的那个新兴国家,会因为一个同样荒唐的禁酒令,而使得人们可以从酒的酿造、走私与私贩等步骤中可以获得更大的利益,最终催生出无比庞大的黑暗地下帝国一样。
严厉的禁海令同样使得走私商品能够获得比以往还要多上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利益,这种暴利无疑直接催生出了无数拥有着巨大财富的走私海商们。
而且,在不到二十年之后,还会因为种种机缘巧合下,进一步衍生出肆虐整个东南沿海的倭寇之患,给沿海州府中的平民们带来无尽的苦难。
不过现在,这些海商以及他们的手下、合作对象们却依旧还是只敢躲藏在黑暗与荒芜之地中不敢暴露自己的老鼠们。
高天原,就是这样一个与海商们有着合作关系,由众多倭国浪人武士组成的秘密组织。
也是之前被白十二所杀的伊藤,差点被他抓住的足利千雄,以及此时正给他当向导的袁修文所在的组织。
若是以往的话,在从袁修文口中听到“高天原”这三个字的白十二,说不得要对袁修文好一顿吐槽:
一个小小的,由一群在倭国混不下去的浪人武士组成的组织,竟然还敢大言不惭的用上日本神话里神国的名称,就不怕被人知道后笑掉大牙吗?
但现在,白十二却连一点吐槽的念头都没有。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昨天追上了他们,今天已经取代他,成为了对袁修文发号施令之人的朱瑾萱了。
尽管知道朱瑾萱这个公主肯定多少会有跋扈的一面,但白十二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朱瑾萱竟然还会有如此固执的一面。
可面对固执的朱瑾萱,他却实在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也许是他昨天的那一番话真的让朱瑾萱对他失望了,今天出发之后,朱瑾萱的脸上一直都是无比冷漠的神情,对他更是不理不睬,似乎已经自动将他这么大一个身影从眼中剔除了。
当然,他的确可以像朱瑾萱昨日彻底失望后所说的那样,直接出手制住她,然后停下等待个一两日,待到胡啸林他们赶来后,将她交给他们。
但白十二却实在有些下不去手。
现在的他只能尽可能的拖慢一下朱瑾萱的脚步,同时在心中一边继续骂着胡啸林,一边祈祷着,他能尽快跟上来。
若是再晚几天,等到他们三人进入漳州府之后,那事情就真的难办了。
毕竟,为了用最快的速度从惠州府赶到漳州府,他们一直走的都是官道,可等到进入了漳州府之后,就差不多该随着袁修文这个“向导”,向着那些遍布丘陵、矮山的山区赶了,到了那个时候,别说胡啸林他们只有不过区区十余个人,就是再多上两三倍,只怕也根本找不到他们走的是哪条路。。。
可就像白十二昨天说的那样。
朱瑾萱是很聪明的。
所以,对白十二心中的想法,她一清二楚。
而她面对白十二的拖延,做法也十分的简单,那就是
“你不走,我走!”
一开始,朱瑾萱还尽量命令袁修文与她一同出发,但后来发现袁修文显然更愿意听从白十二的命令,与他一起行动后,朱瑾萱便彻底选择了“我行我素”。
白十二显然无法真的放心就这么让她就这么孤身上路,哪怕他心中清楚,朱瑾萱这么做,是笃定他不敢放任自己冒险。
很不幸的,朱瑾萱是对的,他的确不敢。。。
于是,他只能苦着一张脸,紧紧的跟随着依旧保持着一脸冷漠,但眼睛中却充满了得意与淡淡窃喜的朱瑾萱一起赶路。
继而,在内心之中,将对胡啸林的咒骂程度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当然,在中途闲暇的休息时间里,他的心中也有过后悔的念头。
早知道最终还是这么一个悲催的局面,那当时还不如一起行动呢,起码还有胡啸林他们帮他分担许多的责任与任务,总比现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要强的多啊。
而且,这样还不用把他与朱瑾萱之间的关系闹得这么僵。。。
不过,这样的念头,终究也只是在他的心中一闪而过。
他很清楚,之前自己的选择的确就是最好的方案。
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次要直捣高天原组织的老巢,危险重重,他不敢保证朱瑾萱的安全,更是因为,他的确到了必须要与朱瑾萱分开的时候了。
哪怕再怎么迟钝,他也能感受到朱瑾萱心中对他的感情。
而面对这种感情,他可能的确有窃喜,但更多的,却还是胆怯。
朱瑾萱的身份在其中占了一部分,但也并非是主要的因素,更多的,还是他自身。
他根本没有接受朱瑾萱这么一个明媚动人、情绪热烈的怀春少女对他的浓重情感,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选择以这么一种逃避的方式终结二人之间的关系。
也是他在之前面对朱瑾萱的质问时,为什么会将原因下意识的推回到朱瑾萱身上,推到朱瑾萱的身份上。
他始终还是不敢直面自己真实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