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舍,弃
琴儿冷哼。
那声音较五年前又沉稳了许多,然而份傲气却是不曾减,依旧让她听了便不舒服,便很想……挫挫那份锐气。
“有人听诗故意只听美人,不听其它,在下也是无甚好办法的。”
来人却也不怒,只喃喃道:“其它?‘相见不如不见’吗?还是……‘有情何似无情’?”
琴儿放下酒杯,缓缓转过身。
“你说呢?”
对面的男子,依旧是长衫玉立,风姿绰约,眉目谦和,笑意盈然。若非那份早已融入骨血的骄傲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琴儿真要以为这男人当真温良谦恭虚怀若谷。
是了,那眉眼间的笑意,并非友善,乃是全然的自信以及……对敌手的蔑视和讽刺吧。
“好久不见。”
“不久,才三年多而已。”
男子惋惜地轻叹:“琴儿真是冷漠,想你我二人好歹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说后来因误会闹得不太愉快,但……唉!又何必执著于陈年旧怨?来,不如今日就让我俩借这月色把酒言欢,一醉泯恩仇,如何?”
看这人自说自话玩得愉快,琴儿皮笑肉不笑。
她当然不会忘了:这人虚伪的程度乃是在深宫中历练出来的,那真叫一个“内力深厚”。
“十殿……不,该叫‘王爷’呢,王爷既然都如此说了,那请吧?”
“称呼什么的无所谓,琴儿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好了,叫‘小师伯’也无所谓。”
没错,眼前这笑得温良谦逊的人,正是朝堂上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信王,先皇最小的儿子,褚茹雪。
琴儿的师父乃是褚茹雪的三嫂,论辈份,琴儿是要矮上一截,但是……
琴儿眸光一闪,笑道:“王爷这话说得不对,琴儿的师傅同时也是琴儿的‘表姐’,这声‘小师伯’叫得辈分不多。况且,琴儿曾认濮老相爷为义父,而如今的濮相爷,也就是琴儿的老师兼‘义兄’同时也是王爷的老师,按理,王爷该称在下一声——‘小师姑’。”
果然,褚茹雪笑意微僵,随即一叹:“琴儿好利的嘴,跟刀片子一样,本王还真是占不得一点便宜。”
“哪里哪里,比不得王爷‘面善心恶,笑里藏刀’的‘内家’功夫。”
“哈哈,琴儿这是在太抬举本王了。”
“呵呵,哪有,句句发自肺腑啊。”
“噢?那还真是应了‘最毒妇人心’的‘古训’呢。”
“不怕,王爷是‘祸害遗千年’,毒不死的。”
……~~~
楼下二人对月饮酒,畅谈“甚欢”;楼上二人却是瑟瑟发冷,鸡皮疙瘩起满身。
真是耐人寻味的“青梅竹马”感人重逢啊。
除了互损就是互削,句句针锋相对,却又字字不失风度。
夏怜梦看向丰雅,见也是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索性拉她一起离开窗边。
“雅姐,那两个人以前真的感情很好吗?”
丰雅思考了下措辞,摇摇头:“决裂之前,他们的确算是青梅竹马,但却和你想象的那种不一样。她们是朋友,同时也是对手,但却又是那种只为得到对方的承认而拼搏的对手。”
那时候,丰雅也不过才大她一岁,第一次见到他们俩的时候,她也以为他们是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
但是,相处多了,渐渐的,她又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也许因为从小到大都在比试,不知不觉间,眼里便只剩下那一个人,心里有一块特定的地方分给那个人,相信那人比相信自己还多,做什么事也都会下意识地想到那个人。
这种变化也许他们自己感觉不出,而她却能清楚得感觉到。
因为,和他们站在一起时,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外人”,是被自然的,甚至无意识地排斥。
她清楚地看到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距离,可那距离却奇迹般地容不下任何一个人,乃至一粒沙。
全然的相信理应得到全然的忠诚,正因如此,“背叛”的痛在他们之间才更加致命。
夏怜梦听着,美目流转:“雅姐,你知道我来老大身边才不到两年,给我讲讲老大以前的事情吧。”
丰雅想了想,有些冷漠地别过头:“都是以前的旧帐,也没什么好讲的。”
“雅姐……”夏怜梦不甘心地追过去,丰雅却再也不坑声。
是啊,这才多久,那些就都已经是过去的旧事了呢。
——别人的伤疤,何必老是挂在嘴边呢。
那时候的琴儿还不是传奇女侠的“萧琴”,她只是七岁的小琴儿而已,然而,她却承担了一个七岁孩子不该承担的一切:家逢变故,寄人篱下。
一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一夕之间变得懂事更胜二十岁的少女。
有时候,琴儿觉得她该恨的,可是每当这样想时,她又会悲哀的发现,她连恨的力气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
那个曾让她感激不已的老人,她的父亲,在临终前做了一件彻底粉碎她关于慈父幻想的事——他将一个天大的秘密藏于她处,却又将此召告天下,只为掩护他唯一的儿子。
萧琴第一次明白了真正的“舍弃”,为了哥哥,父亲舍弃了她。
于是,七岁的萧琴开始了无止境的被追捕甚至是追杀。那段日子,她从未睡过一场安稳的觉,甚至明明有银两在身,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去吃一餐好饭。
千辛万苦,她终于找到了父亲临终前让他去寻找的舅舅家,然而,这只是另一场磨难的开始。
事实上,血亲的舅舅和当时那些觊觎她所携带秘密的武林中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殴打,折磨,不过是为了强迫八岁的孩子说出他们自以为是的秘密。
然而,被逼迫着成长的萧琴已经经历过了一次刻骨铭心的“舍弃”,已经渐渐学会圆滑,学会如何保护自己。由于那个玄之又玄的秘密,她相信,舅舅无论如何也不会要她的命。
于是,她学着乖巧,装着逆来顺受,放松他人的警惕,也幸运地认识了整个舅舅家唯一让她感觉到温暖的人——表姐骆小蕊。
表姐并不是舅舅的亲生女儿,却是舅舅精心培养得一颗美丽的棋子。而最重要的是,骆小蕊是她这一生之中遇见的最好最好的人。
半年之后,骆小蕊被送进宫里选秀女,而骆小蕊凭着惊人的美貌才情,被新皇看中,无尚的荣誉接重而来,被封贵妃的骆小蕊姐姐向舅舅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将萧琴接到宫里来陪伴她。
第十七章:好笑吗
那年,琴儿刚满八周岁,认识了另一个孩子,十岁的小皇子,褚茹雪。
所谓的青梅竹马就是从这里开始。琴儿比一般孩子聪明且圆滑,上至贵妃娘娘,下至太监宫女,无人不喜爱这个可爱讨人的小娃娃。
然而,在自小心机深沉的褚茹雪看来,那不过是利用孩子外表拉拢人心的把戏罢了。对此,萧琴不以为然。在她看来,那也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纨绔子弟。
一年后,骆小蕊成为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一下子成了皇后身边的红人,琴儿在宫里的日子更加好过了。骆小蕊见小琴儿聪明伶俐,便让她认了学识渊博的老丞相作了义父,又自皇上处讨了郡主头衔。由于年龄相当,琴儿便和皇十子褚茹雪同读书,共习武。
再怎么说也是不到十岁的孩子,随着接触的增多,两个人得暗斗逐渐演变成明争。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同时,也有了一个默契十足的闯祸搭档。据说,那阵子坤宁宫经常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每一日都有新鲜剧目上演,太监宫女叫苦不迭。
而最常被连累的,则是当时负责两小孩教育的濮大公子。据说,托濮大公子的福,丞相府的思过堂前硬是被跪出一块凹地。
两个孩子给死气沉沉的后宫带来一丝生气,付皇后对这两个孩子更是爱如己出。
那几年时间,是萧琴这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有关爱自己的人,有趣味相同的伙伴,即使在那样深沉的宫闱之中,她也曾真实地触摸到自己那个年龄应有的快乐。
可是后来呢。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再后来,萧琴终于懂得了,她能依靠的,始终只有自己。
……~
酒过三旬,两人竟也都微微有了些醉意。
有一句没一句的互削变为似有若无的调侃,"杀气"减了不只几分,竟令人念起些从前的光景。
“褚高驰那小子是你在教?”
褚茹雪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某人当年的原话,他奉还。
“故意把他教出这拒人千里的性子,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就仅仅为了昨日给她一个下马威?
误人子弟!
琴儿瞥了他一眼。
好好的小孩给教得看不着阳光,换了她,才不会这么做。
“不这样,你会跟他来吗?”
琴儿停下酒杯,想了想,摇摇头。
“不会。”
现在她都后悔了。
的确,如果见那孩子继承了他那一手笑里藏刀的绝学,她是很放心的。反正怎样都吃不了亏。或者那孩子真的一派天真,打心底里是纯洁的十岁少年,那她也不担心,相信对方真的有在很好的保护他。
但是现在,这孩子却是在——徘徊。
不错,徘徊。徘徊在对人性下出善恶判断的边缘,一不小心便有可能走进极端。那样倔强而明亮的眸子,像极了某人小时候,也像极了自己,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忍不住想关心。
越是拒人千里,越表现出他内心的胆怯;冷漠,其实是因为太过脆弱。
所以,明知道是陷阱,自己还是来了,就算那不是骆小蕊姐姐的孩子,她也还是会来。不为别的,只为这个孩子本身。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褚茹雪低声道:“到底是皇嫂的孩子,我猜你怎么也想见见。”
“别说得那么好听,你这么利用他,可知道会对他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从小褚高驰语气中流露出的尊崇来看,褚茹雪在他心中是很有分量的。
“是,被最信任的人欺骗的滋味,我比谁都清楚。”
琴儿抬头,见那往日总是笑吟吟地眸子浮上一层冷意。
见琴儿也看着他,褚茹雪苦笑着轻叹:“现在多少理解些了,人生总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你面对的比我要早。你只是选择了你的,没什么好怨的。”
“说得真洒脱啊。”琴儿目不转睛,一双眸子在星光下亦是毫不逊色。
半晌,她轻叹。
“对被欺骗的过去渐渐释然,透着淡淡忧愁又强颜欢笑的落寞男子,是很有魅力呢。王爷这回塑造的角色以及入戏的速度连琴儿都甘拜下风,狠不得陪着演下去啊。”
褚茹雪是什么样的人,别人可以不了解,她却不可以。
释然?那向来不是他所懂得的词汇,他只回把敌人逼近死角,然后笑着看着对方死亡。
理解?帝王家不需要这样奢侈的东西。
一段逼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是张狂的笑声。
“哈哈……哈……琴儿,我就知道……”
“好笑吗?”萧琴沉下脸色,“挖过去的伤口很好笑吗?”
“伤口?”褚茹雪猛然收起笑容,“在你看来,就只是一个伤口而已吗?”
此时的褚茹雪目光凛冽,面色阴骛,竟是与方才判若两人。琴儿只觉得在那灼热的目光注视下,自己早晚会被射穿两个洞。
拖了三年,终于还是等到摊牌这一天。
“我说过,那时候都小,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信任和忠诚,别跟我说你不懂。”
“好一个‘没有绝对的信任和忠诚’,你都那样做了,我还能有什么不懂?”褚茹雪不再掩藏自己的情绪,“我只是想不透,是什么理由让你奋不萧身地抛弃一切,那样你又能得到什么?”
琴儿想了想,淡然道:“作为一个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责任,况且,朝廷需要另一股力量的牵制,江湖上多一个萧琴,未尝不是一件利于苍生社稷的好事……哎?你这么看我干麻?”
一阵尴尬得沉默后,褚茹雪一手拄头,声音有些无力:“琴儿,我虽然没指望你会认真回答我,但也以为你不至于真会这么漫无边际地给我胡扯一气。”
实在是……很侮辱他人的智慧。
责任?哈哈,萧琴?哈哈哈!
琴儿淡笑着瞥了他一眼:“那是你有眼无珠,相处十年还不了解在下是个‘先天下之忧而忧’,责任心极强的人。”
褚茹雪皱眉。
又是那种微笑,和那天晚上在玄武门时一模一样。她的确是笑着,那眉,那样,那弯弯的唇线,分明都是在笑的,可是他看不到,他只觉得凄凉。
“你别告诉我你把我‘请’到这来就是为了叙旧?”
“若真的是这样呢。”
第十八章:这么费劲!
“……你不像是这么念旧的人啊。”倒像是记仇的人。
“别这么说,你都可以成为了一个‘责任心极强’的人,我当然也可以成为一个‘念旧’的人,这没什么。”
绕过石桌,褚茹雪地云淡风清拍拍她的肩。
毕竟,三年了,他们都变了许多。
琴儿苦笑着摇头:“这……算是正式决战前的‘致意’吗?”
月色下,褚茹雪笑得有些诡异,墨色的眸子被月光染成了琥珀色,竟好似闪烁着诱惑。
“不是呢……”
话音未落,右手灵活地勾上琴儿的腰际。
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出手,琴儿下意识地转身正对敌人,一来看清局势,二来防守空门。不料,褚茹雪志不在此。
难道他是非逼她动用真气!
相处十年,褚茹雪自是非常了解萧琴的极限在哪里,他此次来倒也不是为了和她打的,该收手时就收手的道理他还是懂,虽然那实在有些不舍。
对琴儿双手的禁锢却是丝毫不敢松弛,褚茹雪满意地欣赏琴儿少有的气愤表情。
忘了从何时起,他们都开始习惯用笑容掩饰所有情绪,像这样失态的情况,真的很少很少了。
从方才到现在,褚茹雪的心情才真正有了一丝愉悦,他俯到她耳边,低笑道:“若非要说‘致意’的话,这才是。”
松开对琴儿的钳制,却也在松开的同时迅速退到安全的位置。
萧琴面如寒冰,望着他的眼神可以说是复杂的,气愤,冷漠,怨恨……甚至还有一丝地怜悯。
褚茹雪自是看得懂的。
的确,将心挂在这样一个生命中注定得成为对手的人身上,难道不值得同情吗?而这个女子,目光是如此的犀利,在此时还能冷静地分析对手的心理,又是何等的可怕?
当真是……孽缘!
想到此,顷刻间的柔情已逝,褚茹雪眼中有染上那抹熟悉的骄傲。
既然如此,就击败她,狠狠撕碎她的伪装,哪怕伤害她也再所不惜。如果只有失败才能接近她,那他就要变强,强到足以碰触到她,然后抛开她的身体,看那里面到底有没有心肝!
“琴儿,我一直不懂,你当然有权利不在乎我区区一个褚茹雪,但是,你又怎么可以连她都不萧……你知道骆小蕊姐姐临终前,多么想见你么?”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望着褚茹雪离去,萧琴强撑的坚忍终于出现了裂缝,胸口钻心地疼痛让她忍不住弯下腰。
可恶!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
情是毒药,点滴穿心。
相见争如不见,她早说了,他偏不听。
她的确难过,可看他又好过到哪里?
长抒一口气,琴儿试着用真气压制住钻心地疼痛。
“丰雅,扶我回去。”
丰雅静静地走出花影,扶住她颤抖的越显单薄的身体,皱眉,却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扶她离开。
琴儿,你知道骆小蕊姐姐临终前,多么想见你么?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萧琴痛苦地闭上双眼。
她还知道,他依然恨她。
那日之后,萧琴再未在究极楼见到褚茹雪。褚高驰还是对她有着很深的敌意,也不知道褚茹雪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她比较关心的是褚茹雪此次离京的目的,如果不错的话,定与这次傲雪堡的论剑大会脱不了干系,难道他竟说动了傲雪堡与朝廷再度连手?
虽然带着种种怀疑,萧琴面上依旧与濮阳昔谈笑自若。
无论如何,她现在必须得拿出十成十的精力来对付眼前的大问题——濮阳昔。
濮阳昔其人最擅长的就是扰乱别人心神,只要能牵住你的思维,天南地北他都敢给你扯,十句话九句不是真的,留下一句是为了扰乱你判断。
要知道,这个性当年给濮老丞相气得吐了好几回血。
加上这人的卑鄙手段向来是无孔不入。想她小时候也没少吃亏。虽然十岁以后就是她和褚茹雪整他的时候比较多了,不过那也都是“血的教训”磨砺出来的。总之——
濮阳昔实在是一只很费人心神的老狐狸。
无论褚茹雪究竟想做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他需要濮阳昔来拖住自己。而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让他拖住。事情不完全在自己的掌握中,到底让人放不下心的。
“琴儿!”
又来了!琴儿被对着来人翻了个白眼才调整好表情转过身。
“相爷有事?”
微笑,要微笑,烦躁就着了他的道了。
这话是早上她劝快要崩溃的夏怜梦时说的,现在琴儿每次对自己也得提个十来遍。
“你看今天这天色多好,不如我们顺路去登山如何?反正离论剑大会还有一阵子……”
“相爷,”琴儿不得不打断这人最擅长的自说自话,“您就别和我装糊涂了,明知道那日我和姚堂主约好五日后在洛阳城门口回合的,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后天傍晚,咱们再到不了……不好交代。”
濮阳昔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他是主你是客,不过耽误个几天,他还能真和你不乐意么?再说了,咱们师徒三年不见了,陪老师登个山,就这么费劲儿!”
想他堂堂丞相,在家有老爹打压,上朝有皇上使唤,教书有两个小的欺负,入了江湖都不能遂了自己的心意,他容易吗!
虽然心里不是一般的窝囊,濮阳昔面上还是讨好道:“小琴儿再帮老师一回吧,老师出宫一趟不容易,要是不玩回来会抑郁成疾的!”
哈哈哈!
固琴儿真想仰天长笑。
要是真有一天濮大少“抑郁成疾”,首先要幸福得老泪纵横的自然是濮家老爷子,然后是就是她和茹雪,然后是表姐……想来想去那都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啊!
琴儿这回连掩饰都省下了,很慷慨地赏了“尊敬的老师”一记大白眼。
着道就着道,忍耐向来不是她萧琴的美德。
深吸一口气,琴儿正色道:“濮大少,您好歹当过我老师,大我十又零一个年头,我尊您是前辈。”忽地,她语调一转:“可这回,您是不是太过分了!”
濮阳昔被她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一怔。
见效果达到了,琴儿继续道:“这一路上,你真当我不知道他请您拖着我吗?本来,我和他决裂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干扰我,这没什么。可是——”
“老师,他是您的学生我就不是了吗?噢!你就这么明着帮他坑我,你是不是也太偏心了!我不能和傲雪堡的人会合,对方是不能针对我什么,但他们针对的是落日山庄!事情我搞杂了,您要我回去怎么见我哥?我出来才混几年啊才博了点虚名我容易吗?老师连条退路都不给琴儿留,未免太让人寒心了!”
比煽情是吗?奉陪!
第十九章:随他去吧
“这……”
“是,我是和朝廷这边儿闹掰了,难道老师你当年教我道理就是只是因为我是皇后的义妹而来巴结我吗?”
比诽谤?奉陪!
“当然不是!”濮阳昔赶紧否认。
这罪名他可担当不起,就算当初真有那么点意思也绝对不承认!
“我看就是!好,不说师徒,反正你当初也没教我什么正经东西……”
比挖苦?奉陪!
濮阳昔脸色微变,开始怀疑这丫头根本是故意的:这话用直说出来吗?
“我怎么说也是濮老丞相的义女,算起来还是你义妹呢,有你这么当兄长的吗?”
“我……”
“胳膊肘尽往外拐!他当初才是皇子,现在是王爷了,正好!你就去教他一个人吧!就把我关这儿,我哪儿也去、不、了!”
咬牙切齿地吼完最后几个字,萧琴扭头朝临近的一家客栈走去,要了间房便上楼了。
一路上,竟无人敢拦阻。
“啊……我说……琴儿?”濮阳昔抬起手,终又放下,被轰炸一番后是苦笑不已。
算了,激她发泄本来也是茹雪的目的,只没想到他成了学生的出气包。
“相爷,失陪了。”丰雅上前一施礼,拉着被琴儿吓到有些傻眼的夏怜梦,跟着上了楼。
~……
匆匆上了楼,丰雅在殿小二的指引下,很快来到了萧琴选定的房间。
不出所料,是靠西的厢房,窗子正对一条僻静的巷子,那巷子要转好几个弯才到市集。
一推门,见着屋里人那淡定而从容的微笑,丰雅只觉得一颗心顿时放下来了。
随后跟进屋的夏怜梦,见着屋内之人后,却“啊”的一声,然后一脸讶异地看向丰雅。
……`
不想继续上楼充当炮灰,濮阳昔索性就在楼下喝茶,等着她大小姐气消。
当然,对方是他那从小便精的什么似的学生呢,尽得他这老狐……不是,老师的真传,所以即使在现在,他也不敢放松警惕。
这只是间普通的客栈,要想动手脚真是太容易了。
所以早在萧琴冲进去的那一刻,究极楼弟子已经不着痕迹地将客栈周围围了个密实,想不惊动任何人溜走绝对不可能。也正因如此,他才敢悠哉地在这里喝茶。
茹雪的交代是尽可能地拖住萧琴,他这老师既然应了,自然得尽可能做得完美。多一天是一天,虽然被轰的感觉不怎么样吧。
并非他偏心,这两个学生都是他的骄傲。今日这样对待琴儿实在非他所愿。
他和茹雪不同,茹雪的痛是因为背叛。十年来形影不离,却是一夕之间反目成仇,又是在对方利用了自己的情况下。别人不知,他哪能不懂?因为爱之深,所以责之切。
而他作为师长却是不同的,他的希望是自己的学生都有一展长才的机会。他们二人都该是遨游天际的飞龙,茹雪是皇子,早晚要上朝辅政,可琴儿不同,宫里并非她翱翔的天空,她有她的世界。
他尊重学生的选择,既然这江湖是琴儿自己的选择,他不会干预,也不会对此有任何成见。只是,从此他们便是对立的关系。
他也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立场。
人生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
为师为友时,尽可倾囊相授,肝胆相照。
既然已经定义为敌人,便也不必萧及什么师徒情面,放开手去做便是。
这道理,是他教的,琴儿不可能不知道。
想到这里,濮阳昔不禁皱眉。
既然如此,不晓得她借故发挥,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思索间,楼上传来脚步声,濮阳昔一看,却是丰雅下楼来。
经过他时,看也不看一眼,便朝门口走去。
“申姑娘,要出去吗?”虽说他的任务只是看住萧琴,但她这个手下他从前也是见识过的,自然不敢大意。
丰雅停下脚步,回过头,却并不言语。
濮阳昔一怔:“申姑娘可是有事?”
丰雅想了想,走到桌前,用手指在桌上沾了茶水写下:小姐还在生气,不许我们和相爷说话。
濮阳昔失笑,这丫头敢情真来了小姐脾气了。
丰雅接着写道:我去刚才的摊子买梳子,小姐喜欢。
濮阳昔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女孩儿家更懂得女孩儿的心思,我这学生有了你这位体贴的帮手,也真是福气,申姑娘快去吧。”
丰雅堪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后,向门口走去。
楼上传来“叮当”的响声,显然是有人砸东西出气,最后连夏怜梦的苦苦哀求都传了下来。
褚高驰小小年纪,早就受不了了,当即想要上楼,却被濮阳昔拦了下来。
“让她去吧,发泄出来也好。”
看来这萧二小姐的脾气不发作则已,一旦发作还真是惊人啊。濮阳昔叹息,想这两年,萧文虹必是对这宝贝妹妹言听计从了,以前琴儿虽也有些小脾气,但却绝对和娇纵二字沾不上边……咦?
忽地,濮阳昔一惊,丰雅临走前那个古怪的眼神在脑海中回放。
不对!
濮阳昔猛地站起身:“来人!立刻调集人手,去把‘申姑娘’请回来!”
“相爷?”褚高驰不明所以地望着有些失态的濮阳昔。
濮阳昔却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算了算时间,这才释然地笑了:“琴儿啊琴儿,你这步走得未免操之过急。”
“高驰,走,我们去接你琴儿小姨回来。”
褚高驰“咦”了一声,看向楼上:“她不是在……”
濮阳昔自信地一笑:“我猜现在楼上制造声音的,大概是‘红怜梦’和真正的丰雅吧。”
褚高驰这才想起:从刚才开始,楼上并没有任何声音来自萧琴本人,连夏怜梦的求情声都传出来了,没道理发火的人却是一声不吭啊?
~~~……
一刻钟前——
夏怜梦惊讶得看着眼前的两个丰雅。
“怜梦,你怎么了?”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问。
这个……冷冰冰的,该是真的雅姐吧,夏怜梦暗自思忖。
“怜梦,连你都分不出来吗?”这个语气有些生硬,好像不常用这种语气说话,该不会是老大扮的吧?
可是,老大精得什么似的,也不排除故意引诱她上当的可能啊?
第二十章:实在不放心
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夏怜梦闭上眼睛,反正不知道哪个才是,谁也不看就对了。
“老大,你终于坐不住了吗?”
没有了视觉的干扰,夏怜梦反而可以敏锐的听出琴儿带些庸懒的声音:“不是‘终于’,而是我从来也没打算‘长坐’。”
空气因周围两人的位置变换而有一丝细微的波动,夏怜梦知道争眼只会混乱,索性一直闭着。
“那你准备怎么办?不会是抛下我们吧……”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怜梦,你这话说得真让人伤心,你老大我不是那种人啊。”
夏怜梦不作声,希望她能接受到自己无声的鄙视。
对方似乎有点尴尬:“安心,你能走就尽量走,主要是丰雅可能……”
“我没有问题。”
清冽的嗓音,是丰雅。
琴儿一击掌:“好,那就这么办……”
……~~~~~~~
借题发挥,降低他的警戒心,又声东击西,濮阳昔不得不承认琴儿这一招高明,只是……
眼见不远处,究极楼的弟子已经将‘丰雅’团团围住,濮阳昔微笑着走了过去。
只是……她操之过急。
若是再过一会儿,‘丰雅’出门,他是不会起一点疑心的,可偏偏这一切赶得太巧了。
她最大的败笔就是让丰雅和夏怜梦摔东西。
琴儿的脾气说什么也不至于娇纵到那种地步,竟然还拿客栈里的东西出气。他对这个徒弟的涵养多少还是有些信心的。
因此,只需将前因后果一联系,不难发现破绽。
笑咪咪地走上前,濮阳昔道:“琴儿,你这招走得不够稳妥啊。”姜还是老得辣呢。
“萧琴”望着眼前的师长,深沉的眸子里看不出多大情绪,甚至缺了些被识破后的懊恼。
“破绽在哪里?”
很好,知错而立即知改,不气恼而是但求下次不犯,濮阳昔对这态度很满意。虽说如今已是敌对关系,这两招他还是“不吝赐教”的。
“第一,不该叫文红二人在楼上演戏。”
“琴儿”垂下眼帘,又抬起来。
“还有呢?”
“女侠,你看我的眼神有古怪。”
“还有呢?”
“还有?”濮梦尘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瞪向“萧琴”。
“萧琴”缓缓抬手至颊边,撕下人皮面具:“我家小姐说,她一共设计了三处破绽,怎么相爷只看出两处,让小姐白费了许多心机呢。”
濮阳昔手心紧攥。
褚高驰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女子,那面具下的哪里是萧琴,竟然真的是落日山庄的管家——丰雅。
“第三处,便是字体了,小姐的字体丰雅练了好久,却总是不像,想必是因为用水书写,相爷才忽视了吧。”
褚高驰见濮阳昔不动,以为他是气昏头了,当下吩咐人手回客栈堵人,希望还来得及。
没想到,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却只带来夏怜梦。
据禀报的人讲:是客栈里的那位“申姑娘”从客栈西边的小巷逃走,夏怜梦正断后,被拦了回来。
好一招调虎离山!
她看准了此地究极楼弟子数量有限的弱点,故意让丰雅引起他怀疑,然后自己乘虚而逃。
好一个萧琴!
想到此,濮阳昔却是不怒反笑!
他教的好学生,滑溜得像条泥鳅,怪谁?
早知如此,当年就留两手,濮阳昔不无懊恼地如是想。
好在,他手里还有两个丫头,不怕她不出现,濮阳昔只有如此自我安慰。
他看向丰雅和夏怜梦,笑道:“两位做好替主子死的准备了么?”
丰雅却是不惧:“小姐交代,她有要事,暂不能留此做客了,这才留我等代以致歉。相爷不满,我等自该带主受过。只是……”
她转身面向褚高驰。
“门主莫忘了,我和夏怜梦也都是受了究极楼银铃箭的,若这是究极楼待客之道,我等也无怨言……”眼一瞥,冷声道,“‘三铃箭礼’,不过如此。”
“你!”褚高驰毕竟人小,禁不得激。
濮阳昔却是朗声长笑,眼里透着些激赏。
“落日山庄的申姑娘果然名不虚传!濮某服了。还是那句话,我这学生有你这位体贴的帮手,真是福气!”
“相爷谬赞了。”
“哼!丢下手下,自己逃跑,算什么好汉!”褚高驰眼中透着些不屑。
濮阳昔笑道:“这你就错了,高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总有些人需要在适当的时候‘牺牲’的……噢,申姑娘不要误会,我当然没有别的意思。究极楼定会继续礼待二位,我相信我那学生是重情重义之人,不会弃二位于不萧的。”
虽然是棋输一招,却还不忘挑拨离间,这濮相爷果然也不是省事的灯,夏怜梦心想。
她看了看丰雅又恢复到平日的冷漠,夏怜梦有些郁闷地道:“雅姐,我又回来陪你了,只盼咱俩没跟错了主子。”
……~~`
萧琴的成功出逃,着实让濮阳昔大大地吃了一回鳖。
茹雪走了才不到两天呢,他这当老师的不是一般的没面子啊,有些汗颜地想到此处,濮阳昔长长地叹息。
谁叫他的教育工作太出色了呢?当年在宫里,以皇后为首地那帮往死里鄙视他的人,要是知道他把两个孩子都教得这么优秀,一定对他改观呢。
这样自我安慰了一阵,他也就真的释然了。
将信鸽送出去,琴儿已走的消息也将传出去。
接下来的发展,已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就看他这个两个学生哪个技高一筹了。
反正,无论哪个嬴?他这老师都功不可没呢。
笑眯眯地想着,濮阳昔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四个字:
庄家,通杀。
究极楼暗地里虽是朝廷安插在江湖上的势力,但办起事来,还是遵守江湖规矩的。
“三铃礼”既然已出,丰雅夏怜梦便是客中之客,非但如此,纵有他人想要对这二人不利,究极楼也要誓死保护。
究极楼的小门主年龄虽小,却是很有大家风范,一诺千金不在话下,丰雅夏怜梦的起居安排果然与往日无异。
而萧琴不在,似乎某人也失了兴致,不再动不动就给她们饭里菜里床上桌上笔里墨里香炉里加点“料”,这令二人着实宽心了不少。
两个女孩家,索性也不再分房,夜里就挤在一张床睡下,出了什么变故也好有个照应。
夜里,夏怜梦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雅姐,老大不会真的丢下我们吧。”
都一天一宿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丰雅没动,好半天才出声:“认了她当老大,就该信任她,她以前丢下过你吗?”
不问还好,这一问,夏怜梦几乎要坐了起来:“怎么没有?还好多次呢!在杭州那次,在泰山那次……”
“咳……”丰雅突然咳嗽一声。
“雅姐?”
“没什么,嗓子有点儿疼。”
“病了吗?你等着,我给你拿水。”说着,她下床到桌边,指甲不着痕迹地在杯子上空轻掠。回头见丰雅果然没有回头,夏怜梦端了茶水回来:“是凉的,要不要紧?”
“咳……没关系。”这工夫哪有地方要热水。
丰雅接过茶杯,一点点适应着茶水的凉意。
“多含一会儿再咽下去,免得凉了胃。”
丰雅抬头道了声“谢”。
夏怜梦有些失笑:“怎么这么客气,多大个事儿?”
“你知道我不是谢这个。”
夏怜梦一怔,这才明白她话中之意。
没错,以她的武艺,对付那么几个人,实在是不至于被拖延到对方搬救兵。
她是故意留下来的。
“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我俩都走了,留你一人,实在不放心。”
黑夜里,就着点稀薄的月光,夏怜梦看不清什么,只是直觉地感到丰雅应该是笑了。可惜啊,看不到,雅姐那样的美人儿笑起来定是倾国倾城的。
“其实她又何尝放心呢,”丰雅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手,“安心,就算会丢下你,她也绝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你跟着我就行了。”
“雅姐就这么有信心?”
“绝对。”
“奇怪,我本来还以为雅姐其实不喜欢老大。”
丰雅似乎怔了一下,转过身来面对她:“为什么你这么觉得?”
黑暗中,瞬在外侧的夏怜梦借着月光看到对方那一双眸子让月色映得特别美丽,那是黑暗也掩不住的光华。夏怜梦看得怔了一下才继续道:“因为雅姐似乎都不怎么和老大说话,每次都是老大主动问话呢。”
“说来也是……”丰雅喃喃地,“那为什么后来你又不这么觉得了?”
“因为每次我问雅姐问题,只要涉及老大的事情,雅姐就会一反常态地说很多话。”
“我经常和你谈论……尊上?那个……我怎么不觉得?”大概是因为咳嗽,丰雅说话竟有些支吾不清。
“不是谈论,更像是保护吧。呵呵,有点像老母鸡一样,哎你别踹我呀!”
见丰雅脚下留情,夏怜梦才继续道。
“你总告诉我不要在尊上面前提这个,提那个,哪怕是只要一丁点儿可能会引起老大不开心的问题,都被你‘过滤’掉了。”
“是吗……”
第二十一章:黄雀在后
“可不是,你忘了?我刚来的时候,你看出我凡事爱刨根问底儿,就叮嘱我说,‘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先来问我’,别去问尊上。”
“我说过这样的话?”
“当然了!你这什么记性啊。前几天还死死叮嘱我,老大和信王决裂的原因,说什么也不要问,其实我还是挺好奇的……雅姐,你怎么了?”感觉到身侧的身体猛地一僵,夏怜梦担心地唤她。
“没事。”声音闷闷的,竟像是背子里发出的。
“雅姐,别捂着脸睡觉,对身体不好,被窝里有臭脚丫子味儿。”呵呵,女孩间说话就是痛快,少了好些萧忌。没在意旁边的人因她这句话猛咳一阵,夏怜梦自萧自地道:“雅姐,你说,咱家老大其实也没有忘记信王吧。”
“啊?”丰雅总算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何以见得啊?”
“直觉吧……”夏怜梦打了哈欠,眼中有什么一闪即逝,“不说了,困了,睡觉。”
黑夜中,“丰雅”的眼睛却是分外明亮,她有些埋怨地看了看身边已经起了鼾声的某人。
真是,把她搅和醒了,自己却呼呼大睡起来。不过……
不好办呢,连她都看出来了。
漫漫黑夜,长长叹息。
……``
不早不晚,第五天中午,究极楼一行人赶到了洛阳。
洛阳城门前早已风风火火地迎候了两伙人。
一伙儿自然是姚信瑞所带的傲雪堡的人,另一伙则是白衣金腰带,衣摆上为“乐”字图腾的究极楼儿郎。
两帮人马见面都有些惊讶。
濮阳昔最担心的就是萧琴逃走后不是去会合傲雪堡,而是去调查些别的什么事,现在看显然是如此了;而姚信瑞则是见对方队伍里并没有约定之人而有些焦心,怎能一而再地在自己手里丢了贵客呢。
两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问,各自心怀鬼胎。
好在,有濮阳昔在场,怎么也是不致于冷场的。
“这位便是姚堂主吧,在下究极楼纪阳昔,”总不好顶着丞相帽子到处晃,对外濮阳昔一向如此自称。“门主身体微漾,特吩咐在下来此与堂主会合。”
褚高驰到底是正统的皇室血脉,年纪又小,并不适合长时间在江湖露面,如今萧琴也已经被引出来了,他的任务算完成,所以一早,濮阳昔好说歹说把他拦回去了。
姚信瑞见对方彬彬有理,态度比那傲慢的小门主不知好了多少倍,便也客气道:“那姚某在此恭祝小门主早日康复了。就不知道,二小姐人……又在何出处?”
“这……”濮阳昔头疼道,“这事说来话长……”
交不出人,怎么说?
果然,姚信瑞脸色一沉:“纪公子,当日贵门主可是和在下约好的,加上又是二小姐的意思,姚某这才让出本门的贵客,如今究极楼却不放人,这算什么?”
可那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想和你们会合啊。
濮阳昔叹气:“姚堂主先不要动怒,并非究极楼不肯放人……我想具体情况,还是请教这两位二小姐的跟班吧。”
相比与夏怜梦的不安,丰雅依旧是面无表情,但这也正说明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吧,濮阳昔猜想。
“文管家……”姚信瑞正要询问,却忽地被打断。
“且慢!”
远方,一人扬鞭策马飞驰而来。
马蹄卷起一阵尘土,来人带着厚重的鼻音。
“咳……咳……不必问了!”
浅色束腰书生衫,蓝色方巾束发,从容潇洒不输男儿,那不是萧琴又是谁?
可是,看在濮阳昔眼中,却说不上有哪一处十分怪异。
“有劳各位久等了,”翻身下马,琴儿到姚堂主跟前道,“堂主莫误会,在下昨日偶遇故人,酒力不胜,又受了些风寒,睡迟了。难为濮长老体贴,未唤我便先一步来负约。”
姚信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濮长老明讲就是,险些让姚某错怪了究极楼一番好意。”
濮阳昔干笑着点头,注意力却多半放在这突然出现的萧琴身上。
直觉告诉他萧琴在这个时候出现绝对有问题,可是……哪里怪呢?
“可不是,这几日真是多谢了究极楼的‘盛情’款待。”琴儿皮笑肉不笑地扔下一句便转身道,“既然如此,姚堂主,我们走吧。丰雅,怜梦,还不快跟上来。”
“且慢。”
“濮长老还有事?”
濮阳昔笑眯眯道:“琴儿,既然已经到了洛阳,更没有不去究极楼总坛做客的道理啊。”
“这五天的‘客’作得还不够吗?”
不知道为什么,濮阳昔总觉得萧琴这次回来语气冲了好多。
“这五日,只是招待琴儿一路食宿,今日才到了究极楼总坛,怎么是一回事呢?”濮阳昔总觉得事有蹊跷,心想还是先把她拖住稳妥些,这才又说了这些。
而这番话说得竟也占了个理字,做客自然要到家中,众人一时也无法反驳。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姚信瑞知这位二小姐凡事自有主意,便也不插嘴,只以眼神询问。
不料,这次萧琴却神情淡漠地将包袱踢了回来。
“在下想过了,既然是应傲雪堡之约前来,这样总是不太礼貌,对姚堂主太说不过去。濮长老盛情琴儿心领了,改天吧。”
“二小姐稍等。”
萧琴皱眉,叫她“二小姐”了,要摊牌?
濮阳昔笑道:“既然二小姐执意如此,本来纪某也不该勉强,只是……申姑娘这几日似乎身体微漾,纪某建议……留在本门调养的比较好。”
萧琴猛然回头,却不是看濮阳昔,而是看向丰雅。
而丰雅向来冷漠地脸上竟浮起一丝无奈。
“相爷是否说过,究极楼不会对我的人不利?”
而他如今这么说,分明是暗示他们对丰雅动了手脚。若她不想要丰雅活命,尽可以离开。
濮阳昔笑得像只狐狸:“这事,说来究极楼是有保护不周的责任,但纪某可以肯定,这出手之人决非究极楼徒。”
“噢?既然如此,那就是‘外人’了。”萧琴冷笑,“究极楼的‘保护’如何的周到,在下是体会过的。在如此严密的包围中还能下毒,怕也不会是生人吧。”
此语一出,一干人等不约而同地望向尚处在究极楼包围中的夏怜梦。
螳螂捕蝉,果真是黄雀在后。
第二十二章:片叶不沾身
只是大家都忽略了……这黄雀喜欢穿红衣,使红枪,以天真的笑颜降低别人的警戒心,当真可怕!
萧琴目光如剑:“夏怜梦,我待你不薄啊。”
在那犀利的目光下,夏怜梦竟有一丝胆怯:“我……”
想起初来山庄时,琴儿对她的点点滴滴,主仆俩一路北行游玩的一年多时光,那时候她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待琴儿如姐妹。
可是,她也有她的无可奈何……想到此,丰雅当即朝萧琴一跪。
“老大,是我对不住你。但是……”她抬头,神情复杂,“老大您就和我们回去吧,夏怜梦保证,王爷不会真伤害你的?”
难道王爷的心,老大真的看不出来吗?
“江湖是一滩混水,老大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还要掺进去呢?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啊,你明明不在乎那些虚名的!”
“住口!”萧琴声音冷得冻人,“夏怜梦,我和你说过不要在尊上面前提这件事。”
陡变的声腺令众人皆是一惊。
然后——
熟悉的,平和中带着点庸懒的声音自夏怜梦身后传来:“虽然怜梦确也有些辜负丰雅,但最该跪的,好像还是身为老大的我吧,怎么一直背对着我呢。”
夏怜梦惊得连泪都望了流,瞪大了眼睛回过头。
身后的“丰雅”笑吟吟地看着她,抬起手,缓缓撕下女侠层面具。
这下不禁夏怜梦,在场众人也都惊讶的不像话,而其中,面部特写最有趣的,又要以濮阳昔为首。
……
女侠回,女侠回了呀!
他竟然被她耍了两圈,人明明还在手里,他却给茹雪传信说人已经跑了,还叫他加强警戒。
这回老脸可真丢尽了,濮阳昔悲惨地拍着额头。
而夏怜梦则是好半天才找着自己的声音:“老……大?”
“瞧见我这样开心么?”萧琴轻松一笑。
“你也是太着急,才给唬住了。丰雅那个哪里像我呀,声音冷得跟什么似的,我平时是那样的吗?”
夏怜梦可怜兮兮地瞅着她,犹带泪痕的眼里多了一丝委屈。
老大早就防着她了?
难道……难道老大根本从来没信任过她吗?
虽说自己欺骗在先,可这么一想还是……
看穿她的心思似的,琴儿抬手敲了下矮自己半截的小脑袋:“这也能怪我?谁叫怜梦你太笨了呢,再说,你家王爷对你有恩吧,怎么说也得给你个报恩的机会。”
她都被耍了,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再说,怜梦心也太软了,你昨天半夜给我喝那杯,虽然我还真尝不出是什么,但肯定不太毒,恐怕连丰雅也制不住的,还白白暴露了身份,多危险那!”
“是……”傻傻地想点头,却忽然醒悟:“……啊不是!”
不对呀,老大怎么反而头头是道地训起她不够毒来了?她可是要害她的!
“老大,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啊!我……”就算体质抗毒,也不能乱试吧。
没来由地因这人愤怒,夏怜梦竟有些忘了自己的立场,
琴儿盈盈一笑,走到早以除了面具的上任“萧琴”,现任“丰雅”身边。
“丰雅,你话说重了,其实怜梦也没做什么。”
丰雅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又恢复成平时沉默寡言的模样。
“只是,”她回过头,“怜梦,我身上牵扯了许多人,不能老老实实地和你走,所以这次,得请你再找其他机会报答他了。”
夏怜梦却是仍不起身,咬牙道:“夏怜梦发誓,我虽然骗了老大,但是从来没曾起过伤害老大性命之心。老大……”
“我知道。”伸手把夏怜梦扶起来,琴儿难得地正色道:“主仆一场,我只嘱咐你一句:回去后别多话,不必为自己惹麻烦。他若问你,你只需转告他……就说:我萧琴等着他打败我的那一天。”
“老大……”
琴儿摇摇头,甚至体贴地替她拍了拍沾了灰的裙摆,像个送妹子出远门的姐姐。
“和你一起疯了好些时日,我真的很开心。所以……”她抬起头,俯到夏怜梦耳边,小声道,“等你报完恩了,还回来陪我吧……”
“……如果我还在的话。”
最后一声很小,却很苦涩,让夏怜梦浑身一震。
什么意思?
她震惊地看着萧琴。
琴儿“扑哧”一笑:“看把你吓的。傻丫头,我又害了你呢。”她眼神往身后一瞟。
果然,她们方才的耳语,显然已经让濮阳昔对她起疑。夏怜梦见状却出乎意料地不怒不惊,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下了头。
接着,琴儿悠哉地来到脸色十分不好的濮阳昔跟前:“相爷好——”
“好、得、很。”四个字形容这声音是“咬牙切齿”,八个字的话再加上“切齿咬牙”。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以为自己是黄雀,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可他却疏忽了,黄雀身后,还有打鸟的小孩儿。
谁会想到,从“蝉儿”到“螳螂”,都是“小孩儿”布下的饵啊。“
“相爷,在下还有些事,只能改日再陪您去登山了。”想了想,她又提醒道:“别再派这种小姑娘来对付学生了,您看学生我这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那真是男女通杀,一不小心把小姑娘一颗心伤得七零八落的那多不好?说到这儿——”
“相爷,您不欣慰吗?我这可是继承了您的衣钵。想当年您游戏花丛的潇洒气度,学生至今仍然瞻仰万分,那真叫‘万花丛中过’,是‘片叶不沾身’……”
“你想让为师的我现在就和你拼命吗?”那就继续说下起……他不保证自己不会在下一秒手刃这孽徒。
濮阳昔的脸色已经隐隐发紫了。
琴儿吐了吐舌。
“老师您慢走,学生就不送了。”
然而,在濮阳昔愤然转身的一刹那,琴儿态度诚恳补充道:“老师,人老了就该多歇歇,含饴弄孙比当个老光棍幸福太多了不是吗……”
“萧琴!”
……要说什么叫舌绽莲花,姚信瑞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什么叫“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今天也算是体会到了。
就见那“传奇女侠”的二小姐,一根手指都没有动,对着夏怜梦唧唧咕咕说了些什么,那日在渡口的“红衣霸王”便半分英姿也不再,立刻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而那位濮长老临走前,脸色真叫一个精彩。
人已走远,姚信瑞尚还有些昏眩。
“姚堂主,我们可以起程了吗?”
“咦?”姚信瑞一怔,“我们不在洛阳城歇脚吗?”
琴儿苦笑:“堂主,您也看到了,在下跟究极楼的过节不是一般地深。这洛阳城整个儿都是他们的,我哪儿敢歇呀。”
姚信瑞却是大大的诧异:“二小姐也会害怕?”
“怕,当然怕。”琴儿笑得别有深意,“攸关生死,谁不怕呀。”
是啊。
第二十三章:我怕你无法支撑
琴儿不着痕迹地背过身,捂住隐隐作痛地心口,以真气压制。
死,谁不怕?
傲雪堡到底堪称北方领袖,待客之道丝毫不逊于究极楼。况且姚信瑞又不似究极楼某人那般难缠,这人看似粗犷,实则粗中有细。除去在渡口那次,姚信瑞在礼数上实在周到得挑不出半点毛病。
于是,这几日竟成了琴儿此次过江后最舒服的日子。若说遗憾,就只除了——
“雅美人,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和我说说话吧。”
苦着脸,琴儿不知道是第几次哀求,依旧只换来丰雅冷冷一哼。
“你就怪我对怜梦说悄悄话没对你说是不是?”琴儿长叹。
人缘太好也有烦恼,好不容易哄走了小美人,大美人又不高兴。
“好!”琴儿一拍案几,豁出去了,“既然执意如此,我就跟你说!”
丰雅依旧不动,琴儿却灵敏地捕捉到对方眼睛突然眨了一下。
“其实,我那天,对怜梦说……”
很好,丰雅坐得近一点了。
“说……”
哈哈,又近一点了。
“说……雅美人你比她要美得多!”满意地看见丰雅冷漠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琴儿幸灾乐祸地补充,“真的真的,我这么一说,然后她就哭了。我说你哭也没有用啊,我这是为你好,让你有自知之明。要不将来,你到外面一说:我比落日山庄的雅美人还漂亮,那可就糗大了……”
“咔嚓”!
琴儿清楚地听到有东西折短的声音。
咦?这案几怎么只剩下三条腿了?
千钧一发地伸手扶住失去平衡的桌面,一只手充当被生生折断的桌腿,一只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
怎能不心惊啊,她的腿方才就在那桌腿一尺处,这要是偏个分毫的……
大概是被马车内异样的声响惊动,姚信瑞憨直的声音传来:“二小姐,要换一张案几吗?”
真是体贴啊!
有一刻,琴儿真想放声歌颂这位深得人心的姚堂主。
于是,在姚信瑞在这三天内第六次送案几和茶水进马车后,琴儿自马车内探出头,郑重地道:“姚堂主,我真的非常高兴这次傲雪堡派来接待我们的是堂主您,堂主您哪天在傲雪堡混不下去了,记得一定要到落日山庄来!”
姚信瑞先是一怔,接着,向来明朗的笑容中竟然浮现出一似红润。
“二……二小姐,莫要拿我这粗人开玩笑了。”
这话让堡主听到还了得?
这下倒好,连跟班的傲雪堡弟子也都哈哈笑开了。
几天内,萧琴凭借其绝佳的人缘和爽朗的性格早已和这帮人混熟,众弟子如今也就越发不再拘束,反而对这位毫无架子的“传奇女侠”的二小姐充满了好感。
马车外一片欢声笑语,在这种气氛下,丰雅也有点儿气不下去了,只得长长叹息。
“雅美人,你不生气了?”琴儿惊喜地看到丰雅绷了三天的花容终于放松下来,虽然……怎样都很美丽,她在心中有些叹息地想。
“你连人家姚堂主都戏弄,我还能再坚持吗?”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你不和我玩,我只有找他聊天啊。人家我才多大啊,还是个孩子呢。”琴儿笑吟吟地说的这话,却让丰雅浑身有些毛骨悚然地感觉。
唔!受伤了呢。有些被丰雅的反应刺激到,琴儿小动物似的缩到角落去抚慰“心灵的伤口”,小声嘀咕道:“你不说话,怜梦又不在,好没意思……”
“尊上。”
“啊?”忽然听到这么正式的称呼,琴儿本是吓了一跳,但还是下意识地回应。
……
“尊上。”
“啊?”
“你为什么放过她,她伤害你了不是吗?”
琴儿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有些僵硬地笑道:“没有啊,我最后还离间他和濮大少来着,她回去后,也不会再受到重用了呢。”
“尊上还在瞒我吗,”丰雅冷笑,“属下还以为,这样的结局对她才是最好的……”
以夏怜梦太过直白的性子,本来就不适合做这类任务。而经过这次,褚茹雪不可能再信任她。再没有任务的负担,这……不正称了她的本意吗?
“怎么看,尊上都是在为她铺路啊……”
琴儿露出一丝被识破地尴尬:“哈哈,被看出来了。那也是因为,怜梦这些日子对我其实很不错……”
“可那全是为了降低你的警戒心,你敢说你不曾为之动容吗?既然如此,她的背叛难道不让你心寒吗……”
“丰雅!”琴儿苦笑道:“丰雅,你长我,我当你姐姐一样爱戴尊敬,你又何必句句直击我心呢?”
伤心又如何?愤怒又如何?事以至此,除了笑着面对,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吗?
她其实也很想生气啊。她想问:夏怜梦,我对你那么好那么好,我当你亲姐妹一样照顾,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骗我!
可是,她问不出口。
她有她的骄傲,她的伤口不会暴露在阳光下面,只会在黑暗中慢慢结疤,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隐隐泛痛。除了笑着,她不知道她还能用什么表情来掩饰。
“尊上!”丰雅起身在面前直直跪了下去。
琴儿大惊:“丰雅?你这是干什么。”
“尊上,丰雅只求您一件事。”丰雅垂着眼帘.“哭一场吧。”
“在这么下去,我怕你支撑不到……”她别过脸,不再说下去。
“我去叫他们离远一点。”马车的隔音总是不太好的。
“丰雅。”琴儿轻唤。“谢谢,就算……就算明知道有一天你也会背叛我,还是谢谢你。”
可惜啊可惜,她“传奇女侠”的萧琴,偏偏是连这哭的权利也没有的。
丰雅只是身形一顿,什么也没说便下了马车。
丰雅啊丰雅,其实你又有什么资格谴责别人,把她逼到今天这地步,你也有份啊。如今又对她这么好做什么?等到了摊牌那日,你叫她又要如何面对你……
……~~~~
由于琴儿起程较早,所以赶路的日子是很宽裕的。
在傲雪堡的招待下,以前偷来江北时不敢去的许多地方,这回都是大大方方进出,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游山玩水似的轻松。
那日,丰雅回到马车后,只见琴儿还是笑嘻嘻地坐在车里喝茶,看不出太多情绪起伏,她也不再说什么。
于是,主仆俩又恢复到了从前的相处模式:一个使劲儿的说;一个使劲儿的漠视。
姚信瑞早就见怪不怪,一路上只求这位二小姐不要时而玩心大起逗上他一两句就好。
第二十四章:花花公子
这日,琴儿等人在茶馆歇脚,恰巧赶上了一出热闹——
热闹的起因,是一个很美丽的男人,对,美丽。
他给人的感觉就如他白衣上绣的那枝花,枝干从衣摆开始延伸,斜穿过腰际,最后在胸前绽放出色泽浓艳的花朵,竟是风流无限。
此时,那人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儿,享受着四面八方飞来的“桃花”,好不快乐。
怪不得,这茶馆周围忽然多出许多的妙龄女子,连眼神儿飞的都是一个方向。
一时间,小小一间茶馆竟是蜂飞蝶舞,眉眼如梭往来不绝,客人不见少,反见多,不过是以女客居多。虽然也有一部分或不屑或不服的愤然离席,但在"大势所趋"之下实在一股微弱的逆流。
琴儿等人虽坐在较为僻静的角落,但见此情景却也无法再视而不见。
姚信瑞到底是个明白人,丰雅才一皱眉,他便上前请示道:"二小姐,您看我们是继续上路,还是……和这位公子谈一谈?"
和丰雅的抵触情绪不同,琴儿对此倒不甚挂意,始终是的抱着看热闹心态,微笑中甚至多了丝兴味。
听闻姚信瑞的请示,她只道:"都不必,我们就按原来的计划,休息一会儿就走。"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那花花公子竟是一副好耳力,顺着声音看向这边。
目光交接的一瞬,琴儿竟有一种被擒住视线的感觉。
那一双眼睛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美丽,而是透着一骨子勾魂摄魄的邪魅,透过双眼,牢牢擒住你的思维。就那么一瞬,琴儿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一个华丽的陷阱,绝美的猎人正一步步朝她走来……
猛地闭上双眼,琴儿强迫切断自己与对方的目光交流。
暗暗调息后,她再睁眼,却见那男子已然真的走了过来,一双眸子萧盼风流,好不得意。
琴儿笑意微冷,朝身后低声吩咐:"吩咐下去,别看那人的眼睛。"
姚信瑞虽然心中尚有疑问,却也觉得事有蹊跷,当下应声。
这一会儿的工夫,那公子竟已不声不响地来到了对面,唇畔擒着丝兴味的笑意:"怎么,在下的眼睛不好看么?"
琴儿冷笑:"公子心中有数,又何需多此一问。这一屋子的客人不都是公子‘勾魂摄魄眼’的战利品吗?"
那双眼睛好看吗?
答案是肯定的,萧琴自认从没见哪个男人有这么一双美丽的眼睛。
只是,再美丽的眼睛,若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也只能让人惧怕而已。
勾魂摄魄眼,萧名思义,勾人魂,摄人魄,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
练这种工功夫,条件很是苛刻,单说容貌至少也要算得上等才能有效,但又并非所有美人都能练成。体制虚弱者不成,功体至阳者不成,最诡异的是,连内功太过阴柔的也不成。
创始人始终坚持一种信仰:即所谓美,该是中庸的,平和的,不极端的,如此才能摄人三魂七魄。
正所谓: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这种功夫传闻是百年前苗疆异人传入中原,她也只在小时候听到过一次,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够真的见到。
方才往来不绝的繁华之象,想来也与这有关。毕竟,对于不懂武功的人来说,单单是那不经意的有瞥,已经足够让其愣上好一会儿。
此时,琴儿早已定下心神,直视对方。
凭借琴儿的内力修为,破解这类功夫其实并不在话下,只是方才一时大意,险些乱了阵脚。另外,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对她使用这种功夫。
那人却也不怒,眼中似乎多了分激赏。他看了看四周,道:"可以在姑娘这里借坐吗?"说罢,却不等人回答,人已径自坐下。
"噢,可以。"虽然已经没什么实际用途,琴儿还是大方地点头,反正就算说"不",估计这人也不会起来。
"只要公子不再四处‘勾魂’,爱坐哪里都是可以的。"
"噢?"那人眼睛一亮,突然扬手一指,"那里也可以吗?"
那却是琴儿身侧的一处空位,本该丰雅坐,只因正对着门口,丰雅又不愿一抬头便见那人招风引蝶,索性如平时一般站到琴儿身侧,那位置这才空了下来。
不料却被这人看中。
两个女孩儿家,位置自然比较靠近。但是,一个陌生男子坐在这里的意义就大不相同。
一不是夫妻,二不是兄妹,他们连相识都算不上,说过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对方提出这种要求,又是语气轻佻,显然是蓄意挑衅。
丰雅虽然只是以眼神询问琴儿的意思,却是浑身早已绷紧,只等她点头。
堂堂武尊,岂容区区一个江湖无名之辈在前放肆?
不料,琴儿笑意不减反增,想也不想点头道:"好啊!这茶馆又不是在下开的,公子爱坐哪里都是可以的。"
不料,琴儿笑意不减反增,想也不想点头道:"好啊!这茶馆又不是在下开的,公子爱坐哪里都是可以的。"
这下不仅丰雅,连那风流公子也是一怔。
“那小生就失礼了。”说罢,当真就起身过去。
"且慢,"琴儿忽然道,"这凳子上有只蚂蚁。"
说着,她抬手轻轻一拂,又道:"公子请。"
那风流公子却是笑容一僵,拱手道:"姑娘好意,心领了。这个……突然发现这个位子也不错,还是不换了。"
"噢?"琴儿笑意更深,"如此甚好。"说话间,轻拍了下桌子。
老旧的桌子因这一拍有些轻晃,奇怪的是,众人杯中的茶水却不见半点波动。
风流公子目光一凛,后退的趋势僵住,又是"哈哈"一笑:"好内力,看来,姑娘这是一定要赶我回去才甘心。"
"公子何出此言啊?"琴儿状似惊讶,"在下可不曾对公子有任何不敬呢。"
她只不过在丰雅的座位上用了三成内力轻拂一下――那凳子现在别说坐了,怕只要一阵强风,立刻就成一堆废木头;还有刚才那一拍――不过是隔山打牛的道理,通过桌子将内力传递到对面的凳子,他若有胆坐,就算不摔个彻底,狼狈些也是勉不了的了。
但对这种过度自恋的人来说,"誓可杀不可辱"的精髓大概会被发扬至最大吧,或许狼狈是更严重的报复也说不定。
第二十五章:到此为止
见此情景,丰雅却是心中冷笑。
算起来,琴儿此次出行虽然阻碍重重,却多是智取,那一身可怕的功力,尚无用武之地。如今会作此表现,显然是对来人方才的轻佻举止动了气。
不再搭理来人,琴儿淡淡吩咐道:"丰雅,我们也休息好一会儿了。不宜在此扰了公子雅兴。通知姚堂主,准备起程。"
"是。"
丰雅一走,琴儿随即起身,走到门口时候,却忽然回头道:"公子刚才说错一句话。"
"哪句?"
"公子说在下是想赶公子回去,其实不然……"琴儿目光一凛,"在下其实不仅是想赶公子‘回去’,还想赶公子‘出去’。"
话毕,不着痕迹地挥手,一颗石子破空而出,原本靠门的桌子顿时"咔嚓"一声宣布寿终正寝。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外人更看不到一点痕迹,充其量就是觉得很巧:怎么琴儿刚一抬手,桌子正好就……
而时下,风流公子离那桌子却不过一尺距离。
不明所以的掌柜和小二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纷纷卷袖子摆好讨赔的架势。
是了,就算你人再美,砸了东西也还是要赔偿的。
看到事情朝着令人满意的方向发展,不理会背后有些灼人的视线,琴儿惬意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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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等继续上路,气氛却有些古怪。
"二小姐,那人跟上来了。"姚信瑞在车厢外提醒。
"知道了,"沉默了一会儿,车厢里才又传来萧琴的声音,"继续赶路,见机行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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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丰雅拿出方才收到的消息递过去:"刚才收到的消息,说信王现在人在江南,落日山庄的地盘已经被朝廷明里暗里掘了好几处,庄住叫您小心。"
琴儿皱眉:"这家伙真是……"
竟然挑她不在的时候下手,想捣她大本营吗?他也太小看萧文虹了。
"奇怪,怜梦的话没带到吗?"真是越想越奇怪。
"话?"
"对啊,你也听到了,我明明是说,我萧琴等着他打败我的那一天。"
"……那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琴儿状似烦恼:"当然有啊。我都跟他说了‘我等着’,那我现在人在北边,他跑南边捣什么乱啊他!"
没默契嘛!
一年多以来,丰雅一直以为自己性格中的冷静是有增无减的。不过再见到萧琴之后,她知道……无论再过多久都一样,要想在这人跟前长时间的保持冷静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申姑娘!"车厢外传来姚信瑞有些焦急的声音。
"什么事?"不是聋子都能听出那声音中含了多少隐忍。
"那个……目前已经没有备用的案几了,您可不可以不要……"
车厢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传来长长的叹息声。
跟着,姚信瑞长长叹息。
冷静,冷静,这人正经起来还是很会办事的,丰雅在心中默念了五遍后,继续道:"尊上,后面那只花蝴蝶会不会是信王的人?"
花蝴蝶?真贴切。
"不知道,不过我倒希望是。"琴儿看了她一眼,接着道,"我只是想,无论如何,对于我,他不会想假他人之手。"
如果真是他派来的人,她大可放心,对方最多只是监视而已。可是……
茹雪在想什么呢?茹雪又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这样一思考,竟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
那时候,她们也经常揣测对方的心思,甚至有段时间,对输硬都是过分的执著,害得皇后和濮大少头疼了好一阵子。
可是,那感觉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
好累,又要动脑筋,本以为摆脱了究极楼,她可以放心的上路了。
琴儿叹气:"别想那么多了,也许真就是个闲人呢,爱跟就让他跟吧。又说不定……他只是和我们顺路呢?"
……`
只是,若说顺路,这路似乎也太顺了些。
从早到晚,那风流公子紧紧跟在后方曰十丈开外——要近不近,说远不远。琴儿休息,他也休息,琴儿住店,他也住店。
"顺路?"
丰雅不冷不热地望着嘴里叼着根稻草,惬意地躺在草坪上的琴儿。
“恩,不是顺路,”闭着眼睛,琴儿半梦半醒似的摇着脑袋,“不是顺路……那就是同路了。”
“同路?”丰雅略一思索,“是傲雪堡请的人?那他为什么不和姚信瑞坦白?”
“不知道啊。”
草地松松软软,又有暖洋洋的太阳晒着真是舒服,琴儿伸了个拦腰。
不管什么原因,他不坦白不更好?要不然,来者都是客,姚信瑞也不好明着偏心了。
忽然,琴儿觉得柔软的手抚上她的前额,丰雅的语气中难掩关心:“最近怎么了?。”
她平时已经够散漫了,如今又加上“特别”二字,严重程度可想而知,琴儿在心中做了个鬼脸。
“很疲惫,心理上的,你知道的。”
琴儿唇畔漾起一抹苦笑。
她其实真的不是适合玩弄这些阴谋诡计的人,强行思考的结果是,每隔一段时间总会产生心力交瘁的虚脱感。这两年,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可褚茹雪的出现让她明白,根本不会有习惯,也永远不可能习惯。少年时期孩子般的斗气是一回事,真正的兵刃相向又是另外一回事。身为上位者,背负的东西太多,她不合适。
深入骨髓的东西变不了,人的本性也变不了。
就如她。
当初便不喜欢自己所做的事,现在也依然不喜欢,可是身不由己,她强迫自己麻木不仁地继续下去。
也许会早死两年那……
有时候她这么吓唬自己,可之后又觉得可笑:如果不做下去的话,也许现在就会死……
又或者她当初的决定就是错误的,生死其实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无端地,又想起许多儿时的事情,那时候,表姐的笑容很动人,濮大少的叹息很可怜,茹雪作为搭档默契十足……要是他们有一个人还是从前的样子就好了,她至少有个人说说话,那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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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知道丰雅已经离开一阵了。
半梦半醒是一种很美好的人生状态,可以随心所欲地回忆过去或是畅想未来。因为是梦,所以美丽;因为半醒,所以又留了三分真实。
平生只道酒可醉人,原来梦也会让人醉的。
可惜……到此为止。
第二十六章:不可动摇的自信
琴儿猛地睁眼,习武者的警觉提醒她有人闯进她的个人世界了。
那人也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在她身边不远处躺下,也不说话,张扬得有些欠扁。
想耗下去?
可惜啊,琴儿摇头,她大小姐已经休息够了,不想和他耗了。
她索性有风度地开口道:“在下旁边这片草地莫不是有什么不同,竟能吸引公子步出这十丈‘安全距离’?”
“姑娘不是说过,小生爱坐哪里就坐哪里?”那人懒懒出声。
琴儿点点头:“是说过。不过在下也是好意。见着树下那个穿绿衣服的美人姐姐了吗?她已经看见你了吧。也就是说:现在无论你还是我,若稍有个可疑动作,我敢保证她会立即飞过来……把你剁成饺子馅儿。”
“……为什么她单是砍我?”
琴儿轻笑:“那还不简单吗?”她轻巧地坐起身,转头笑对他:“因为她是我手下的人,而非你的。”
风流公子听闻,却是大笑起来。
“到底是‘传奇女侠’的二小姐。”
琴儿却作懊恼状:“是在下多事了。在下怎么竟然忘了,‘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那不正是湛公子的信仰之一么?”
风流公子竟有些惊讶,随即若有所思道:“师父那老头整日对二小姐赞赏有佳,我还一直有所怀疑,如今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看来区区之陋名二小姐也是心中有数了。”
琴儿却是叹气:“谦虚了,阁下大名鼎鼎,又不屑于乔装改扮,几乎跟自报家门没两样。这样若还猜不出你的身份……琴儿也实在太不济了,是吧?‘中原一枝花独秀’的风流少侠,湛大公子。”
“中原一枝花”湛飞尘,闻人绝的大弟子,同时也是人称中原武林第一美男子,江湖上有名的风流人物——大江南北都有他的红粉知己。
不过,湛飞尘的过人之处却又不仅在此。
铁笔判官闻人绝,一生以编撰《武林通史》为目标,记录武林大事。而他的徒弟,自然而然也有着一套搜集情报的本事。
也因此,湛飞尘这朵“花”又同时是江湖上有名的情报贩子。
百闻不如一见,本就料想闻人绝门下不会出什么三流人物,如今萧琴更是笃定这个湛飞尘绝对大有门道。
他的出现,绝对不是毫无缘由。
“就不知湛公子这次出现,又是为了什么无聊的理由,莫不是有什么人花了高价,买和在下有关的情报?”
问的同时,琴儿却也心里有了点数,这次想对付她的,就绝对不会是褚茹雪。
皇族在江湖上暗下安插了不少究极楼这样的势力,对于变幻莫测的武林局势、各门各派的动态,是自有一套精密消息网的,不太可能走这条弯路。
那么,还会有谁急于阻止她去论剑大会呢?又为什么会这样做呢?她的计划,该是还在按原定进行的吧。
当然了,也有另一个可能,且无论真假,对方也必然会提上一提。
果然,湛飞尘亮出招牌笑容:“二小姐真是说笑,且不说我对二小姐芳名瞻仰已久,昨日一见更是惊为天人。抛开这些都不谈,我师妹这层关系却是不可不提啊。”
天下谁人不知道,闻人绝性情古怪,入室弟子就只要求顺眼,只不过老人家的眼光高了一点,随便收了两个徒弟,出山后便轻松摘取“双美”头衔。大弟子湛飞尘是“中原第一美男”,二弟子却是“天下第一美人”——不巧,正是她那火暴脾气的嫂嫂,蒲单蔓。
不过,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同门更是容不下两个“第一”,所以这对师兄妹自始至终都是志不同道不合,相看两相厌。
如今他不提还好,一提她倒更要小心了。
场面话说够了,她也没时间跟他打太极。
“湛公子,在下只是希望交一个坦诚的朋友,而并非一个笑里藏刀的敌人。”
湛飞尘却是态度无所谓地道:“是敌是友又如何?是敌,便不会有利益相同的时候?是友,便不会有反目成仇的机会了吗?”
琴儿乍闻这话,却是一怔。
“说得好!”她一击掌。
的确,敌友又如何,人生来便抛不下追逐利益的本性。
“就凭这句话,我萧琴暂且当你的是朋友。”
“噢?不怕我别有用心。”
“你当然别有用心,”人生在世,哪个不是别有用心?
琴儿潇洒一笑,“但我赌你来找我,乃是有求于我。”
“这么有信心?”湛飞尘挑眉,“莫不是二小姐的赌运绝佳?”
“错!并非我赌运好,而是——”萧琴一笑,轻柔的语调却是不可动摇的坚定,“——我输得起。”
“我输得起。”
琴儿轻笑,眉宇间是不可动摇的坚定与自信。
有一瞬间,湛飞尘竟有些失神。
是了,不过一场局,所有人都在赌;所有人都会输,只看你输不输得起。
“如此,湛公子可否坦白来意?”
湛飞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所托付之事,并非二小姐今日之力可以达成。”
琴儿眸光一闪:“原来湛公子也是好赌之人,看来倒是在下莽撞了。”
萧琴何等聪慧,自是听出湛飞尘话里有话。
既然她无法达成,那他又何苦来找她?她今日既然无法达成,难道日后就可以?他又怎么知道她以后如何打算?
答应,便显出她萧琴甚至是落日山庄吞并武林的野心;不回答,对方也有不坦白的理由。
这分明是在套话。
琴儿笑意微冷。
不说别的,单这傲慢态度,她二小姐就不喜欢。
“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打扰湛公子的雅兴了。等湛公子肯定自己选对了人,押对了宝,再来交在下这个朋友吧。”
话毕,萧琴转身欲走。
湛飞尘折扇一阁,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绽开:“瞧我,说错了话不是?这就向二小姐赔罪了。”
那一瞬,琴儿竟也是心神一恍惚,竟被拦了住。
到底是“中原一枝花独秀”,其实根本不需要用什么“勾魂夺魄”的伎俩,迷到大江南北女儿三千已是事实。单是这副皮囊,怕是到哪里都吃得开了吧。
琴儿想到这里,不禁有些玩味:还好,她这方面倒是相当有抵抗力的,谁叫她从小到大身边也是各色“美男如云”呢?
第二十七章:一片诚心
优雅深沉有萧文虹,风度翩翩有褚茹雪,甚至是八面玲珑的濮阳昔,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如今又得以一见以风流貌美著称的“一枝花”,还真是艳福不浅。
不过,也正因如此,“越美丽的人就越危险”的道理她也是深植于心。
萧文虹的彬彬有礼其实是另一种冷漠疏距,褚茹雪开朗和煦的外表下心计深沉,而濮阳昔吊二郎当的掩饰下,其实手腕阴险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知这湛飞尘的另一面又是什么样的呢?
“不敢当,湛公子虽然不当在下是朋友,在下却是说过‘拿湛公子当朋友’这样的话。话即已出,什么‘赔罪’是用不着的。”
“总之,是我的不是。说错了话,我只说事情难办,却没有说不交二小姐这个朋友。”
话到这里,湛飞尘已经对这二小姐的个性有了些知晓。
不动声色,见机行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分明是女子,却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谈笑时,周身都散发着眩目的光彩,让人忍不住被吸引。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琴儿点头,话已经说到这里,再绕下去就有些无聊了。
“既然已是朋友,那琴儿就斗胆称一声‘湛兄’。湛兄此行可是为了‘论剑大会’?”
“正是。”
“不如同行?”破天荒地,琴儿语出惊人,连赶过来的丰雅闻言也是一怔。
若是别的女子,如此大胆邀请,湛飞尘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如何。可如今这女子不是别人,是“传奇女侠”的萧琴,那意义可就不寻常了。
湛飞尘一收扇子,道:“佳人之邀,湛某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啊。”
丰雅不甚理解地看了眼萧琴,却见她于往日无常,不像被“美色”迷晕了头的样子,便只得忍着不作声。
这种自命风流的人,她见一眼都烦,竟然还要一起上路?
感觉到强烈的敌意,湛飞尘看向丰雅,桃花眼一亮:“这位……”
好一个冰山美人!与单蔓的艳丽比来,又是另一番情致。到底是风流的“一枝花”,立刻在心底开始给美人打分。
“这是落日山庄除了令师妹以外的又一位美女一——文管家。”琴儿笑晏晏地介绍,不萧背后大有扩散之势的冰冷目光。
……````````````
回到队伍中,琴儿将情况向姚信瑞介绍了一番。
既然同是傲雪堡的客人,姚信瑞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态度上的热忱却是远不如当初迎接萧琴的时候。毕竟之前这位客人在茶楼里给人留下颇为轻浮的印象,加上又美丽得有些诡异,实在无法与萧琴的爽朗平易相比。
马车是断不可能让湛飞尘坐的,萧琴再豁达也是女子,非亲非故,大家也没熟悉到同车的程度。于是,马车内依旧只有琴儿主仆二人,湛飞尘以马代步。
丰雅依旧如常,萧琴不开口,她便不会主动问什么,尽管心中有些不满。
奇怪的是,琴儿这次竟也没有解释。
而丰雅也隐隐察觉到了哪里不对,不再说话。
队伍静静地行进,天黑之时,竟来到了一处荒野。
眼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看来是非露宿不可。
姚信瑞心下有愧,不觉满头大汗。
漆黑的原野上,风一起,便地野草沙沙作响,自成一股阴森。偏是月亮也躲躲闪闪,在云朵后方忽明忽暗,好像晃动的烛火。
月黑风高。
琴儿一下子便应景地想到这个词。
“二小姐,沿路接待的人可能跟咱们错开了,这……唉!都怪我老姚粗心没算好行程,今晚可能要委屈二小姐睡马车了。”
车内传来琴儿依旧愉快的声音。
“姚堂主不必往心里去,是在下贪玩误了时间,与堂主无关。何况,野外露营,也别有一番趣味,挺好。”
于是,一行人就这么在野外扎营,生火。
旷野的夜风刮得张扬,似无忌惮如不服管束的孩子张牙舞爪。姚信瑞命令手下牢牢看好火堆,一不小心,引起荒野大火可就不好收场了。
方圆都由傲雪堡弟子把守,轮番换岗,井然有序。看得出这些弟子平日里也是训练有佳。
琴儿来到火边坐下,丰雅紧跟其后。
不一会儿,湛飞尘也坐到了对面。
两人就着这鬼天气,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另一边,姚信瑞已经把一切布置好妥当,便问琴儿是睡马车还是搭帐篷。
琴儿想了想,觉得还是马车舒适,便朝湛飞尘歉意地一笑。她是女子,自然有选择良好住宿环境的先行权。
也就是说,管你委屈不委屈,湛大少今晚得睡帐篷了。
接受了琴儿没什么诚意地歉意,湛飞尘彬彬有礼地道了声“应当的”,便一派从容地朝着不远处的帐篷走去。
琴儿望着帐篷微微叹息。
竟然和马车相隔这么远,可见姚信瑞对这人的品行是多么不放心啊。
难得的是,荒郊野岭的,又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姚信瑞竟神通广大地弄来了不少野味。这着实另琴儿惊喜一番,直嚷着要自己烤。
然后,在她成功地毁了一只山鸡并差点引发火灾后,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拒绝,并被丰雅强行架走。
酒未足,饭已饱,夜已越发的深沉。
众人不禁都起了浓浓的睡意,萧琴和丰雅和衣睡在马车内。湛飞尘的帐中再无声响,想也是睡了。
荒野上,一时间陷入寂静,只除了依旧张狂的夜风呼啸着。
……
几乎是同一时刻——
帐中,湛飞尘猛地睁开眼;火边,姚信瑞“腾”地起身;车内,丰雅惊醒。
而琴儿先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然后满脸无奈地坐了起来,慢吞吞地伸了个拦腰,苦着脸抱怨道:“这种时候竟然……还让不让人活了呀。”
她又不是神仙,是需要充足的睡眠的凡人啊。
可是,现在她是无论如何都睡不下去、也不敢睡了。
夜风呼啸着,带来凛冽寒意的同时,也带来了血腥的气味。
有人夜袭车队!
……~~~~
琴儿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马车,见姚信瑞已经带着一干人等密密地护住了马车。
湛飞尘也在车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二小姐,真是料事如神呢。”
若之前还有一丝怀疑,那湛飞尘现在就是绝对肯定了。
萧琴八成是早就猜这一路上会有人偷袭,所以才改变态度,邀他入伙。这样,不但临时多了个帮手,又可借机把来路不明的他拴在眼皮底下,免得他私底下搞什么鬼。
琴儿揉了揉稀松地顺眼,装傻到底:“湛兄何出此言?在下邀湛兄同行,确实是一番好意,这一片诚心,天地可鉴啊。”
第二十八章:逼入绝境
揉了揉太阳穴,琴儿接着道:“如今对方的目标是在下,湛兄不必挂怀,走了便是。”
走?湛飞尘冷笑,转身面向前方。
他走得了吗?
十丈外,约二十人,黑衣劲装,看得出,皆是功底不俗的练家子。此时,马车已经被前后圈围,而对方所站方位颇为讲究,竟似某种阵法。
傲雪堡的巡逻守卫,已经被无声无息地解决了三分之一——那正是空气中血腥味的来源。
湛飞尘见事已至此,索性卖个人情给萧琴:“二小姐哪里话,湛某不是那等不义之人啊。”
“我就知道湛公子是侠义心肠。”琴儿坦然接受对方“自愿”的支援。
其实,她虽然隐约察觉到了附近的杀机,却也没料到对方来得如此之快,又摸不清对方底细,这仗打得未免不爽快。偏这时候,又出来个居心叵测的湛飞尘,同样是来意不明,难分敌友,索性抓来小小利用一下子。一来可以刺激对方出手,二来可以观察这两方有没有什么联系,三来嘛……方便盯梢,人在眼皮子底下,总好过敌暗我明。
想要白捡人情?好,送给你!
那种东西她萧琴向来不会吝惜的,反正她根本不打算还。
琴儿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些怯弱:“如此的话,湛兄的恩情在下铭记于心。为了不至于拖众位的后腿,在下会在马车内‘老老实实’地呆着。湛兄尽管放心地去吧。”
你尽管放心去“英雄救美”吧!琴儿觉得自己真是太配合了。
此话一出,湛飞尘着实一怔。
他却是忘了,萧琴在茶馆使出内力的时候,姚信瑞是不在场的。而其他傲雪弟子,修为不够,根本看不出他们二人当时在打什么哑谜。
也就是说,众人之中,多数都认为琴儿虽是智谋过人,却不谙武艺。就算有,八成也是防身都不够用的花拳绣腿,这种情况下,受保护是理所当然的。
但湛飞尘却是体会过琴儿那可怕内力,如今大敌当前,她竟然不出手?她是对对方太有信心了,还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只是,如今又有谁会听他辩解?只会当他惧敌,临阵退缩罢了。
眼看着萧琴在丰雅的搀扶下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娉娉婷婷地上了马车,向来周旋于众美女之间巧舌如簧的湛飞尘,初次尝到了有苦不能言的滋味。
姚信瑞自然不晓得他这份心思,只道是花花公子没见过这等场面。又思虑到对方到底是傲雪堡的客人,便劝道:“湛公子到底也是客人,不如也闭……”
话音未落,湛飞尘已经箭一样地飞了出去。
笑话!
他湛飞尘向来是担任“护花使者”的角色,岂可成了被护之“花”?别人说得,他还听不得呢!
萧琴回首对那背影一笑。
看来她又算对了:漂亮的人都爱面子,漂亮的男人也不例外。
~~~~~~~~~~~~~~~~~
黑衣人各个手持长剑,转眼已经逼近,目标果然是萧琴所乘的马车。
姚信瑞狂啸一声:“儿郎们,保护贵客,给守岗的兄弟报仇!”
一时间,傲雪堡儿郎气势惊人。
杀声震天,连风声都被淹没下去,两方人马陷入混战。
论人数,傲雪堡是占绝对优势,但论武功或作战技巧,普通的傲雪弟子显然不是对手。
黑衣人看准了这一点,并不冒进,而是重点围攻姚信瑞和湛飞尘二人。又深知单打独斗,谁也占不着好去,一伙人竟是进退有度,以整齐规律的阵法应敌。
姚信瑞一柄钢刀,大开大阖,挥洒自如,刀锋所过之处,寒光刺目,杀气逼人。然而最可怕的却不是他的刀,那久经江湖磨练而自然流露出的气势,刀锋未至,杀意已慑人三分魄。
到底是傲雪堡一方堂主,两方僵持不下,一时间,竟是谁也捞不着便宜。但姚信瑞一心担忧马车安慰,难免有些焦躁,而对方则是看准了这一点,故意饶着弯子和他耗。三对一,姚信瑞的打法又十分消耗体力,时间一久,情势明显要有所偏颇。
而湛飞尘这边情况又要好一点。
闻人绝收弟子虽然重相貌,却也绝不至于交出些空壳的漂亮皮囊。
湛飞尘以扇代剑,挥洒间从容不迫,月色下衣袂纷飞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极至的美丽。衣袂翩翩,优雅无比,远远看去,竟不似在杀敌,而似仙人起舞。
然而,折扇所过之处,却是气流翻滚,哀声四起。看似无力的扇骨暗藏内力,招招点向敌人死穴,竟是毫不留情。
但是,黑衣人身手不凡,四围一又是在配合极默契的情况下,湛飞尘虽然不至于说吃力,却也无法迅速解决对手。
刀起刀落,鲜血四渐,黑衣人下手毫不留情,刀刀致命。
听着每一声惨叫,都来自自己手下的兄弟,姚信瑞双目欲裂,刀法越发凌厉。钢刀破空,猛地一招力劈华山,那迅猛压迫之势立即将对手逼入绝境,黑衣人惨叫一声,由右肩被斜劈断骨头,直穿心脏。
湛飞尘闻声望了一望,不赞同地摇摇头。
太血腥了。
目光一冷,看准一个空隙,湛飞尘折扇如鬼魅般在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窜出,直击黑衣人巨阙死穴。几乎是毫无力道地一点,四条人影顿时变成三人。
这二十人虽然也算高手,但多了湛飞尘相助后,要把姚信瑞等人真的逼入绝境却是难上加难。只是,若这么打下去,傲雪堡这些不明不白丧命的兄弟,实在是死得太冤。奈何姚信瑞和湛飞尘都被缠得分身乏术,明知道此刻应该速战速决,却是有心无力。
黑衣人更像是看准了这一点,竟开始减缓攻势,与其缠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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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烦恼间,忽地,一声娇喝自马车的方向传来,碧色身影急如闪电,矫若游龙,墨色长鞭如灵蛇出洞,回光幻电,竟似有生命一般。
长鞭所及之处,黑衣人皆被远远震开。
片刻,战况立刻倾向傲雪堡一方。
姚湛二人立即认出那某碧色倩影不是别人,正是几日来与琴儿形影不离的管家丰雅。
二人不禁咋舌。
早知道丰雅武艺不弱,但到底是女子,未免对她怀有轻视之心。如今看来,这文管家武艺竟是不逊于二人。
落日山庄一个管家竟也是如此高人,果真是藏龙卧虎。
丰雅的加入,使黑衣人瞬间转为弱势。
第二十九章:不容拒绝
别说接近马车了,自保都成问题。
一见情况不妙,其中一个黑衣人打了个手势。阵中三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忽然觉得一阵异香扑鼻。
“闭气!”
丰雅仗着鞭子灵活,奋力一甩,鞭子如有生命一般缠上一个动作稍缓的黑衣人手腕,药粉包自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稳稳落在湛飞尘手中。
“好鞭法!”湛飞尘由衷赞叹。
丰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鞭挥来。
湛飞尘一惊,匆忙左闪。
那鞭子滑过他方才所站之地,竟缠上一名黑衣人的颈子。
湛飞尘这才明白丰雅的意思,忙里偷闲道了声“多谢”。
丰雅却早已转身,理也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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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萧琴透过薄纱帘子,静静地观战。
不是她贪生怕死,实在是现在的她不适合轻易出手。
白日与湛飞尘的较量只是试探意味的示威,而此时却是以命相搏的血战,冒然动作,体内气息翻涌必然激烈无比,到时候她……
过于强大的内力是一把双刃剑,伤起人来不分敌我,且难以掌握轻重。
在这种敌寡我众的混战中,她若出手,只怕傲雪堡要比现在的伤亡更加惨重。
更何况,若因妄动功力而引发……她如今人在江北,一旦显出弱势,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不萧丰雅的反对拉湛飞尘入伙也是基于这一点考虑。
见对方似乎有缠斗的迹象,琴儿无奈,只有让丰雅去助其一臂之力。
琴儿冷静地观摩车外的形势,开始分析来人的目的。
看湛飞尘杀的那么顺手,该不是一伙儿的,至少现在还不是;绝不会是究极楼的人,濮阳昔要是想追早就追了,不会拖了这些天。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忽地,琴儿眸光一闪。
这阵法分明是……她懂了!
这阵法分明是……她懂了!
琴儿冷笑。
过来江北这么久,都没有什么动静,又和究极楼好一阵周旋,她几乎都要忘了——不同与褚茹雪和她之间夹杂着个人恩怨,整个江南落日山庄的头号死对头还真没变过。再不出手她真以为对方胸怀宽广到任着自己在他地盘上撒野撒个够……这回,可多亏了某人的提醒。
只是这样一来,这些傲雪堡弟兄死得就更是冤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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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儿思索间,黑衣人却是大势已去。
那阵法并非什么高难的绝学,乍看汹涌,其实破绽尚有很多。经这三人里应外合,阵形已十分凌乱,渐成败势。只等生门一开,阵法立破。
不过,对方耗了这么大的手脚,总不能让人家白白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做戏也要做像一些才行啊。
琴儿脑中略一算计,忙朝窗外大喊道:“湛兄,丰雅,别忘了留一个。”
丰雅听罢,当下一鞭子直甩出去,在地面划出一道深深地印记,黑衣人险险躲闪,却已经被断了后路。
湛飞尘对此则是无奈道:“萧大小姐,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行不行?”
这黑衣人招招杀机蹦溅,她却要他留活口,存心考验他功夫吗?想他凭白被利用,当事人还在那幸灾乐祸的指手画脚,心里当真是不怎么平衡。“一枝花”在女人堆里向来花开不败,好不得意,哪个舍得这么使唤他?
话虽然如此说,手下却是没有半点疏忽,当下同丰雅左右夹击,展开攻势。
“湛兄,你打迷糊了吗?在下在家中排行老二,不是什么‘大小姐’。”琴儿闲闲地揶揄,热闹看得好不快活:“湛兄也真是……啊,姚堂主!”
琴儿声调陡然升高。
文湛二人闻声一望,顿时也是一惊。
那远处的黑衣人见胜负以分,竟在撤退之际,冷不防地放了一记袖箭。姚信瑞忙于应付周围的敌人,哪里萧得上暗的,一个疏忽,右肩生生挨了这一箭。
眼见给了身边的敌人可趁之机,姚信瑞鼓足了一口气,猛地打出一掌,当日在渡口一吼震江的深厚内力在这一掌上尽数使出,黑衣人当即毙命。
只是,这一掌带伤强出,却也震得右肩原本不大的伤口猛地迸裂开来,顿时血流如注。
文湛二人相距本也不远,只是事发突然,一时间,竟是谁也来不及上前相救。
借着这个时机,黑衣人立刻撤退。
姚信瑞受伤,文湛二人也不好追赶,只得作罢。
琴儿匆忙下车,见湛飞尘早已封住他周身大穴。好在失血虽多,血却一直是红的,看来袖箭无毒。
琴儿叹了口气,自丰雅手中接过一个瓷瓶道:“湛兄,这是落日山庄特制的金疮药,还得麻烦你替姚堂主敷上。”
伤药最好配上真气调理吸收,底下的弟子功力不够深,琴儿丰雅又都是女子,疗伤的重任自然而然又落到了湛飞尘身上。
“二小姐,不要紧的,不劳……”此时,姚信瑞已经好了许多,就要起身却被琴儿一挡。
“要紧。”琴儿不容他多言,朝着湛飞尘道,“湛兄,劳驾了,你的人情琴儿记着。”
湛飞尘颇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花花公子的态度竟不自觉的收敛了几分:“这算什么人情。”
说完,不容推拒,他扶起姚信瑞朝自己帐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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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仗打得并不轻松,队伍中有一大半的人负了伤。
琴儿见众人士气低落,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而她也着实无力插手。最令她烦躁的是,她没想到对方对自己人出手也是这么狠,就算是想澄清来历,也太过了。简直像是被什么事逼到如此地步。
背水一战?
不该呀,如果只是怀疑的话不必出这招险棋。
莫非她的计划有失?如果是这样,问题又出在哪里呢?
看来,一直以来,她都小瞧了这个统领北六省绿林的人物——傲雪堡堡主,也是本次论剑大会的重要人物,封博涉。
自前些年天下两分,落日傲雪南北对峙,萧家兄妹名扬武林。奇怪的是,当时风头正盛的傲雪堡的首领封博涉,行事却十分低调。对此,江湖上众说纷纭,有人说封博涉乃是一武学奇才,又受高人指点,所以才能一夕之间叱咤江湖;也有人说封博涉相貌丑陋,所以鲜少露面于人前。萧琴也曾派人调查过,奈何得回的都是些无聊的信息,道听途说之言,不足为信。
如今看来,显然是她轻敌了。
她知道,三年前傲雪堡的迅速崛起乃是援于朝廷的助力,而朝廷无非是想阻碍江湖一统,构成新的势力威胁其统治。
第三十章:我很放心
以当时天下大乱的情况,换了她是封博涉,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接受朝廷的支援。只是,任何一个江湖人都不会甘愿把把柄留到朝廷手里,各取所需,接着一拍两散。这是这场合作的必然结局。
如今,南北形势越发紧张,两强相争,与当年的情况又有不同。
一旦两败俱伤,便是白白送给朝廷渔翁之利,这也是双方多年矛盾重重,却始终没有撕破脸面的真正原因。
根据潜伏在傲雪堡内的沐煦送来消息,封博涉也是萧忌着这一点,所以迟迟无法行动。
过江这些日子,姚信瑞热情待客,她倒也乐得舒心,只全力防着褚茹雪。今日这批黑衣人,若不是阵法上漏出马脚,她一时也想不到对方为了掩人耳目,竟然这样出手。
她正是透过这套阵法得知对方的来历——这显然是某人的暗示。
想来姚信瑞应该是毫不知情,就算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所以她才说,这批弟子伤得冤枉。
她也没想到,对方为了掩人耳目,竟是特意对自己人出手狠毒。姚信瑞这憨直的汉子,恐怕死也想不到目前自己的性命已经比她还危险了。
反正,只要姚信瑞一死,无论她被怎样,也不会有人怀疑是封博涉下得手,更不会有人怀疑傲雪堡。宁愿以一个堂主换她一命,她萧琴也够值钱了。
看来,论剑大会能顺利举行应该也不像信里说得那么简单,根本就是引她上钩的饵也说不定。
轻敌,太轻敌了啊……
想着计划可能有所变动,琴儿心里生出些忐忑,她有预感,此行,可能不如当初想的顺利了。
……~
这一夜,大家睡得都不舒坦。折腾了一宿,真要入睡时,却发现天已经亮了。琴儿无奈,只有打着哈欠赶路,好在有马车,她跟丰雅还能靠在一起打个盹儿。
姚信瑞的伤好得很快,一来他体制很不错,二来落日山庄的药效没话说。女侠天一早,他已经精神十足,完全看不出受了伤的样子。
并且,经过一夜交流,姚湛二人竟然交情猛升,这会儿在马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熟稔如相识多年一般。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
相比于前方神清气爽的两位,反倒是她这昨天什么忙也没帮的贵客没精打采,浑身酸疼。
萧琴为此好一顿感叹,同样是练武的,这人和人哪,体质怎么就差这么多呢。深厚的功力面对这类小毛病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自己竟然不如人家一个伤患。
这么一想,不禁自嘲一笑。
车内,丰雅正在条理内息。没有人和她说话,琴儿无聊地环视车内,视线停留在丰雅昨日还未收起的墨色软鞭。
雅美人的鞭子她很久不曾见过了,和夏怜梦的红缨枪一样帅气。记得当日三人初次聚首时,她头脑中一下子涌现了“兰红波碧忆潇湘”的句子,一想到身后从此有红碧这样两个美女辅佐,她身为一个女子竟然都觉得兴奋。那时候还不知道夏怜梦是……
突然,车队停下来。
姚信瑞笑呵呵地过来道:“二小姐,前面有个镇子,要不要找家客栈休息一下?”
琴儿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姚堂主的伤怎样了?”
“小伤,不碍事。”姚信瑞行走江湖多年,伤自是不曾少挨过,所以,这么说倒也不是客气。
琴儿点头,又问:“这里离傲雪堡还有多远?”
“不远,再过两天,应该就到了。离论剑大会还有五日,时间充裕得很,而且,到了这个小镇,已经是完全是傲雪堡势力范围,相信那些人应该不会再动手,二小姐不必担心。”
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担心啊,琴儿在心中亮出一记白眼。
“啊……姚堂主,反正时间还充裕得很,我想,今天我们就不要在客栈歇脚了吧。”
“咦?”
“其实……呵呵”琴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难得出来一次,很想体会下乡土风情。不如今天,我们就找户普通人家借宿如何?不要透漏身份,自然不要太多人,单带上几个伶俐的就好,尝尝地道农家菜也是好的。”
姚信瑞拧眉:“这……不太好吧。”
萧琴是傲雪堡的贵客,现又是在傲雪堡的地盘上,哪有让客人借宿它处的道理。可是萧琴一脸的好奇,又不像是装的。世家小姐出门的确是不太容易的,这二小姐又是出了名的古灵精怪,难保真的是对平常人家的生活好奇而已。
姚信瑞一时陷入两难。
琴儿抓紧机会,继续怂恿。
“堂主,反正这是傲雪堡的地盘,不会出什么事儿的,放心!有姚堂主从旁保护,我很是放心!”
姚信瑞一怔:“我?”
这和他有关系吗。
琴儿嘻嘻一笑:“当然,姚堂主当然得和我一起去啊,你是主我是客啊,难道放任我自己瞎走?”
姚信瑞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犹豫了一会儿。
虽然为难,最后还是点了头。
“好吧,二小姐话都如此说了,就算有危险,姚某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说罢,回到队伍前面吩咐人去安排。
琴儿看着姚信瑞渐远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算了,只要尽量在傲雪堡不好下手的地方落脚,应该就能平安到达了吧。
姚信瑞办事情果然十分利落。
一行人穿过小镇,没有多做停歇,只是留了一部分人在那里,便直接到了离小镇不远的村落。
琴儿下车一看,果真是一派田家景象。
正是黄昏,篱笆土墙都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和的色彩。田间,有农人三三两两荷锄而归;村口处,村姑打扮的少女提着篮子嬉笑。
最好看的,是挨家挨户袅袅的炊烟,在泛红的天空上氤氲散开,好像涮笔时漾开在水池里的淡色墨汁。
一下车,便有一对夫妇迎了过来,男的看来四十多岁,黝黑的面膛,带着些拘谨;女的年轻些,眼大而有精神,薄薄的嘴唇显出健谈的个性。
琴儿刚要开口,女人却抢了先:“二小姐,姚堂主都跟我们说了。姑娘家,整日呆家里是没意思,该出来走走。”
琴儿笑道:“正是,不知道大姐怎么称呼。”
“我当家的姓田。”女人言语间十分的热情,透着乡下人的朴实,“二小姐叫我田姑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