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出关
“师傅，怎么啦？”
商叶回头看去，只见睡眼朦胧的千雪站在门口，一脸的迷糊。
这时，屋里微光闪烁，夏侯雪树也随之显现。
显然，大家都察觉到了异动。商叶走过去，摸了摸千雪的脑袋，然后面对雪树，说道：“有些事和大家解释下。”
夏侯雪树脸色平静，颔首回应。
山神老爷自出山以来，一直显得很内敛，不多看不多言不多问，大多时间都在潜心修行，商叶想套近乎都不容易，无奈祭出千雪后，这才有了点交流，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商叶非是神魂鬼属，也没有过寄人篱下，从属于人的感受，不敢说理解，只能说彼此还在磨合，而这需要时间……
“因为一些原因，我怀疑荒原妖族会有异动，却又没有真凭实据，为求稳妥，便隐匿在此，闭关修行一段时日，前些日子我简要地提过这事。”商叶说着，抬头瞥了眼，缓缓道：“现在看来，怕是有大麻烦了。”
“你打算如何行事？”
夏侯雪树一如既往的通情达理，没有刨根问底，追问消息来源。
“我倒是有所准备，不过，仍要兵行险着，可能要请前辈陪我走一趟。”
“此乃生死攸关之事，你若通晓其中利害干系，我不无不可，只是…”夏侯雪树稍显迟疑道：“能确定吗？这动静会不会有其他可能？”
商叶认真回道：“此地距妖族栖息的荒原腹地尚远，但离人族边境只有半个月的脚程，距离太平山哨所则更近，寻常妖兽不提，那些能飞天遁地的大妖、乃至妖王足可朝发夕至，若在这里发现大量妖族聚集，不难猜测有何可能，区别在于是和往年一样的小规模骚扰，还是要史册留笔的荒原妖祸。”
话音刚落，大地传来的轰隆声骤然剧烈，犹如地龙翻滚，密集的气泡从水渊深处涌现，经由如意居隐匿的崖壁凹坑，浮向了湖面。
商叶看了眼荡起层层波纹的气泡壁，耸了下肩，一副不言而喻的样子，为求稳妥，他此番藏得很深很深，由此可见，上面的动静不是一般的大。
……
屋里。
商叶收拾着东西，进行一些准备工作。
千雪乖乖地守在一旁。夏侯雪树从刚刚开始，便在小客厅独自沉思，脸色罕见的有些阴郁。
“猴爷可是挂念家乡？”
商叶摆弄着瓶瓶罐罐，随口问了一句。
“嗯，这声响……怕是千年不遇的动乱，北地不再安生了，我身为北地土生土长的妖类，自幼与人族相处，此番……难以言喻，也不知，山里人如何是好……”
商叶沉吟了会儿，为了消除自家人的顾虑，详细解释道：“他们应该会没事的，北国乃至人族世界，并非第一次应付这种事，纵观历史，妖祸来临，首要进行大规模的平民南撤，同时带走一切粮食和牲畜，带不走的，往往就地销毁。
大军还要驱山赶林，截断水脉，制造死地，然后固守坚城，只要妖兽大军缺少食物，无论领头的大妖有何神通，都只能退去，不然兽潮必会反噬。
所以，一旦荒原有异动，北燕的官家比谁都紧张百姓的安危和滞留问题，说点残酷的话，活人就是妖兽的军粮……”
夏侯听着微微皱眉。
商叶继续道：“我的想法就很简单了，确保官家和仙门尽快、准确无误，无可质疑地收到妖兽集结的讯息，让他们有更多时间的准备，如征召修士，部署军队，调集物资，平民南撤，若让妖兽大军进入太平山那些哨所城关的观测范围，又会平白少了许多天的反应时间，也就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先期伤亡。”
“我们该怎么做？”夏侯直接了当地问道。
商叶看了眼小阁楼，微笑道：“来一场直播吧。”
……
“妖类”是一个很广泛的称呼，和商叶前世的“人类”近似，其下包含着许多种族，而妖类种族的外型，以及意识形态的差异，则更加巨大，这一巨大群体能被统称，甚至形成了一定程度的联盟结构，基本可以归咎于人族的强势地位。
人，更加聪慧，更加具有灵性，能通玄门者……众。
假如将人族的修士占比，换算到世间飞禽走兽，乃至草木水属，或者反过来，想来也就没有人妖之别了，大家都是天顶之下的刍狗而已。
其中，荒原妖族又是妖类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相传它们乃太古洪荒妖族的遗后，即使血脉传承经由万年，已经无比稀薄，也足以让它们生来就比寻常飞禽走兽，更加强壮和聪慧，内部通灵开化，智慧过人，并能踏入修行玄门的妖族也就更多，虽然仍不及“万灵之长”的人族。
“妖兽”指得正是未通灵开化，却又拥有古妖族血脉的强大禽兽。
那些占据荒原妖族主导地位的通灵开化者，便是传统意义上的“妖精“，说来有趣，从游戏角度看，这个称呼也可以理解成“妖兽中的精英怪”。
当初，商叶进行祓祟任务，搏杀过一头妖虎，那就是典型的妖兽，但已经成了气候，开了灵智，距离结成内丹，成精化形，只有半步之遥，将其放到荒原妖族里，那也是妖兽中的佼佼者。
荒原妖族种属纷杂，地位高下以族群规模和内部妖精的多寡强弱论处，这一点很是重要，因为，可以由此判断出一支族群内部妖族修士的含金量。
大荒古绵延万里，此番集结而来的妖兽族群，并非乱哄哄地挤在一起，而是以族群为单位，分布在广泛的谷地区域内。
商叶预约了一场“大型真人秀”，首要确认地便是，近处没有顶级大妖，乃至妖王坐镇，他身上这二两肉，可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当大地的轰鸣声逐渐平静下来，商叶默默脱了衣服，拿出存放着天隐丹药液的玉瓶，开始给自己仔细涂抹。
小千雪显然早就想玩这个了，乐呵呵地要给他擦背。
商叶无奈，由这丫头折腾了会儿，最后还是一提后颈，把她丢到了卧室外，这丫头磨蹭起来，实在太痒腻了……
处理妥当后，商叶换上准备好的夜行衣，接着好说歹说，哄了一番宝贝徒儿，最后收了如意居，拿起辟水珠，独自浮向了水面……
第一百一十三章 急急如律令
气味是关键。
人族的鲜活气息在群妖环伺间，犹如黑夜里的灯塔，极为醒目。
若不是通过楚家的路子，搞到了天隐丹的珍惜原材，商叶也不会有此一行，然而先期准备，还不止于此。
爬出水潭，来到最初的洞穴。
出去的地穴通道昏暗无光，想来外界是黑夜。
商叶闭关已久，早不知晓具体时辰，只对日子有大概的估计。
该是入秋了。
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布袋。
这是楚家那位沈姓管事送来的小乾坤袋，内有商叶托办的一些货物——药石材料，闭关消耗的日常物资，三道千里遁空符，以及一个青黑色罗盘。
后两者极为重要，千里遁空符自然是逃命的本钱。
至于那青黑色的罗经仪，乃是一件奇门法器，名为“天罗引”，作用是控制遁空符空间挪移的大致方位。
此地极为接近荒原腹地，若发生危险，东西北方必有大凶险，唯有向南，靠近人族地界，才有一线生机。
天罗引和高阶符箓价值不菲，花了商叶不少身家，但也无可奈何，比起他之后要做的事，这笔投资怎么看都不过分。
甚至还要庆幸一番，因为天罗引虽品阶不高，却是十分罕见的奇门法器，没点人脉路子，短时间内难以入手，这也是背靠大世家的好处之一。
被夜行衣包裹的只剩下眼睛的商叶来到通道口后，静静听了许久，直到确定近处无人，将符箓法器贴身放好，才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去。
……
昏暗荒芜的大地上，腥风阵阵，天边不断传来兽啸禽鸣之声。
商叶抬头仰望，却见黑云如山，横贯天际，那云层缝隙间，还透露着些许的天光，原来此刻不是黑夜，而是妖云遮天，以隔绝天外窥视。
但愿附近的妖族没什么来头……
商叶心想，否则他只能静悄悄地离开，寻找别的合适的地方。
商叶小心翼翼地在一处背坡下缓步移动着，丝毫没有露头远观的意思，很快就钻进了另一处地洞。
来时，他探查过附近的地势，发现一些地穴连通着大荒谷崖壁上的岩缝，地底移动总归隐蔽些，所以他选择于此藏匿，也是有过一番考量。
地下的路显然也不容易，蜿蜒崎岖不说，许多地方极为狭窄，只能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关键还要时刻保持安静，偶尔碰掉一粒石子，发出了响动，商叶都要屏息凝神，静待许久，一切如常后，才会继续前进，不远的距离，足足折腾了大半夜，浸过天隐丹药液的面罩都要干涸时，前方终于微亮……
那是一处还算宽阔的梯形洞口，外面并无着落，从远处看，只是大荒谷险峻崖壁上一条不起眼的缝隙。
商叶贴着岩壁，来到了洞口，极目远观……
但见谷地山峦起伏，两侧的断崖峭壁，气势巍峨，一些小湖零星分布在低洼处，为这片褐色大地平添了几抹亮色。
更引人瞩目的，是那些成双成对的金色光点，它们聚集在每一处空地上，犹如天上繁星，一时间竟理不清数目。
更遥远的天边，黑云笼罩之外的地平线泛着黯淡的鱼肚白，在这抹淡白的背景布上，不时有躯体庞大的妖禽展翅划过。
商叶只看了一眼，便默默退了回去。
金瞳猞猁，运气还算不错……
这漫山遍野的金色光点，不是别的，正是妖兽的瞳孔。
而这支妖兽，乃是荒原妖兽里的金瞳猞猁一族，它们毛色显棕，外形近猫，耳尖有一撮黑毛，体型粗壮，堪比俗世虎类。
这些“大猫”狡猾凶残，乃是天生的猎杀者。
商叶觉得有些幸运，是因为在修行界有一个认知，大体是——天南灵济宫的灵猫一族占据了猫类妖物的气运，与之相近的种属很少出现强大的修士，远在荒原的金瞳猞猁也不例外。
这次妖祸领头的十大妖王里，并没有金瞳猞猁一族的妖修。
这便足够了。
大妖等同人族修士里的元婴地仙，而妖王至少也是元婴大乘，一些积年老妖王甚至有阳神级别的战力。
如此近的距离，若被一尊妖王盯上，怕是什么符箓都不好使。
事实上，遁空符这类用以空间挪移的道具，也只在低中层次的战斗里有用，再往上去，谁还没几手用以空间禁制的神通。
商叶闭目凝神，试图压抑住逐渐加速的心跳，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了，真到肉身捅马蜂窝时，感觉还是有些刺激的。
说起来，为什么要如此冒险呢……
人间迟几天知晓妖祸将至，兽潮南下，又会如何，多死伤些平民百姓，仓促参与前期抵抗的仙门修士和边军士卒多折损一些。
那么，此次千年不遇的妖祸，哪家宗门弟子损伤最为严重？
想到这，商叶微微失笑，他自问意志还算坚定，到头来，却犹豫上了，非要自问自答，明知故问……
还能是哪家，自然是镇守极北的太乙玄门。
玉京山啊，也不知道小师姐正在做什么，还好吗，山上那些家伙们，可又知晓，云海的彼方，妖云遮天了……
于是……
高大的圆镜凭空显现。
商叶打开圆镜底座的一处翻盖，见一颗颗灵石完好地安置在各自的凹槽里，然后扯下了脸上的面罩，扶着镜子的金属支架，起身看向了谷地深处。
当初，从神妙那里讨来这件机关法器时，正是为了这天的到来。
纵越千万里，玄光所至，犹如当面。
——此为“通玄镜”。
其出将作道一脉，而这面源自天马秘境的“神通万玄镜”，可连通世间所有通玄镜一系的法器，乃中古器圣宝藏大师之作。
商叶轻轻一拧支架一侧的莲花形机括……
谷地栖息的妖兽们蓦地抬起了头，它们眼见一面崖壁亮起了炫目的白光，还有一阵阵剧烈的能量波动，迅速扩散开来。
一时间，兽群躁动。
近处的金瞳猞猁迅速向崖壁集结，还有妖修裹挟风势，凌空飞来。更远处的黑暗里，一大团黑雾拔地而起，升至高空后，分散开来，遮掩住了昏暗的天空。
商叶细看之下，却见是一群三足乌鸦，这可是荒原凶名赫赫的妖禽，出了名的脾气不好，一被惊扰，断要噬人血肉。
念及此处，他收敛心神，背对着万玄镜，在一片炫目的白光里，呼啸而至的狂风中，沉声道：“兽潮集结，荒原危殆，急急如律今！”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是你吗
“急急如律令”的大意是——情形紧急，需如律法一般，令行禁止，迅速处理，有些命令的口吻，也算意简言赅。
荒原妖族屯兵大荒谷，兽潮南下迫在眉睫，这事真的很急、很急……
将作道，龙榆山城。
“急什么急！你跑啥？”
顾长老伸手抓住路过的一名弟子。
那弟子喘着粗气，扶着腰道：“顾、顾长老，出、出事了！”
“啥事？”
“钟、神、大、大、大……”
老顾是个躁性子，见状一脚踢在弟子的小腿上，呵斥道：“舌头捋直了说话！钟神殿出什么事了？”
龙榆山城的山顶区域有天下闻名的神工十二坊，排头第一的坊市——将作坊，正是将作道的宗门核心区域。
其内有一座大殿，谓之“钟神”，里面收藏着将作道历代器道宗师的诸多杰作，算是宗门展示祖师高超技艺的“博物馆”，也是藏宝之所。
“万玄镜亮了！”
老顾眯着眼，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他一甩袖子，说道：“你这娃子，没睡醒吧？神通万玄镜那是器圣老祖宗的神物，只有它找别人，哪有别人亮它的道理。
再往上翻些年头，多少大师鼓捣了多少年，都未能完全复刻，只弄出了一些下品，后来，他们里担心拆坏了，给供在钟神大殿里，上一次动用，还是千年以前，我派开山立宗的万年大庆，为了广邀……”
正说着，老顾明显一愣，手掌一翻，一面铜色通玄镜凭空显现。
他凑到镜前，但听……
“……急急如律令。”
太乙玄门，玉京山。
赤鹿真人踏云而来，落在玄门大殿前，还未进去，就听内里有些嘈杂，不由地面生不耐，寻思着掌教真人为证大道，常年深居简出，这些家伙没人镇着，一点仙气都不讲究了，大宝当前，成何体统……
他本想端起老前辈的架子，进去说教一番，刚迈过门槛，就听人笃定道：
“褐色土壤，山势延绵如城墙，还有这么多死火山和零星小湖，错不了，定是大荒谷！”
经义院首座原木真人见赤鹿来了，连忙走过去，将一面通玄镜递到他面前，认真道：“我等再三确认了，这镜中景象是大荒谷，你外出行走的多，年轻时还驻守过荒原，你再瞧瞧……”
赤鹿真人此前正守着丹炉炼丹，不闻世事，此番收到传讯，临时赶来，也未知缘由，依言一看，立刻眉头紧皱，嘀咕道：“……确是大荒谷，只是……这么多金瞳猞猁，三足乌鸦，还有这远景里的黑影……”
“什么黑影？”原木真人问道。
刚刚他们一直在讨论地域，还没谈及细节。
“这片断崖上，看着像是石头草木，实则不然，这形状，乃是月山犀，一种巨大的牛形妖兽，角如弯月，体魄如山，还有这角落里的极远处，这只飞禽并非三足乌鸦，这羽翅之形，应该是某种鹰雕……”
单单一副画面，便聚集了至少四五种妖类，且数目庞大，可谓铺天盖地，还在大荒谷这接近人族边境，远离妖族栖息地的地方。
玉京山真人们自然都是心思活络之辈，不难想到某些可能……
荒原妖族南下骚扰人族疆界，通常是以单一族群为单位，哪怕是成规模的小妖祸，也是种属相近的几种妖族，比如常见的狼狈之属。
若是飞禽走兽扎堆，草食肉食齐聚，甚至还有三足乌鸦这种生来不爱与其他妖类亲近的妖物，那么……
只有一种可能了。
大殿内的真人们集体沉下了脸色。
千年不遇的荒原妖祸要来了。
这时，代理宗门事务的蒹葭真人和玉华真人联袂而至，众人本欲上前问询，却又同时停了下来，他们静静地看向了大殿正中的掌门御座。
那里的上空，落下了几点银色的光粒，太乙道君就在这零星光点间，由一片淡淡的虚影化为真实不虚的存在。
殿内真人们不分辈分和院属，尽皆揖手道：“拜见掌门真君！”
座前之人环视众人，颔首致意，接着淡淡道：“敲钟吧，足一百零八下，同时遍告诸方，荒原生变，妖祸将至。”
太平钟鸣不平事。
一百零八声，意喻发生了需要动员宗门上下势力的大事。
掌门亲自现身将此事定性，并下达了指令，当场就有负责联络事宜的真人离去，其余人继续议事。
青袍高冠的蒹葭真人见众人忧心忡忡，掌门师兄又是高深莫测的冷清性子，于是主动前行几步，站在台阶上，举着镜子，说道：
“荒原妖祸已成事实，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这传讯的人，是谁？”
镜中之人面对着扑面而来的漫天妖物，言辞沉稳地传以警讯……
“……急急如律令。”
……
“此人是谁？”
北地一处谪仙司的联络站点里，本应聚集在燕国谪仙司正堂衙署的主事官员们，却挤在这不起眼的小屋里，密切交谈着。
这时，一位司官见角落的沈小客沉思不语，主动问道：“沈佥事，平日里，你想法多，对此有什么看法？”
沈小客抬手蹭了蹭鼻尖，微笑道：“也没什么看法啊，就是，各位上官吧……”
一位面目严肃的便装老者抬手拍了下桌子，打断道：“此事非同小可，别打马虎眼，捡要紧的说。”
“咳，属下明白……”
沈小客连连点头，语速飞快地说道：“寻常通玄镜是极为金贵的法器，身家十分富裕的修士才会收藏，其虽号称无视疆界，实则还是有距离限制的，大小不过一国之地，再远便不太灵光了。
而同一时刻，大范围地点亮其他通玄镜，不难让人联想到将作道的神通万玄镜，那件宝物有过相关记载，号称可遍照天下。
但我想问，这个天下有多大，覆盖四方四国之地？那海外诸岛呢？天南林海呢？我们需要人去查，将作道那个神通万玄镜的具体作用范围？”
“何用？”有人问。
“自然有用，我们将大荒谷设为.asxs.，然后向南方查问，直至天南，甚至海外，便可知晓这点亮世间通玄镜的宝物的作用范围，若与将作道那个吻合，即使不是同一件法器，也必然同根同源。
这便引申出下一个问题，将作道的万玄镜是否还在龙榆山城。
若在，此物又是哪里来的？
据传那宝物是器圣遗留，那位中古圣人的脾性，大伙也都知晓，所以我们派人去将作道问询的同时，还要复查司内所有关于器圣秘藏，或其传人的消息，或许是有人发掘出来了，也说不定，尤其在咱们北地……
而且如此重要的器物出土，很难不露出风声，考虑……可能是近期的事，顺着这些线索找下去，有可能查出这镜中之人的真面目。”
众人听着面面相觑，先前的老者略一沉吟，点头道：“有道理，查此人的事，目前交由你来办了。”
“额……”
沈小客张了张嘴，有些迟疑道：“属下还有楚家的差事呢，妖祸将至，大战一触即发，这节骨眼，楚家的动向更是至关重要，时刻……”
老者摆摆手，“没让你卸下那边的事，一并兼任了吧。”
“哦，属下遵命。”沈小客抱拳道。
先前开口的司官对沈小客说道：“沈老弟能人多劳，有啥需要直管开口。”
“你们所有人都要如此。”
老者说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中天圣京的旨意目前还没下来，但我们也要提前进入战时的章程，一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迅速动身准备，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动乱。”
……
“小师姐不好啦！不好啦！”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绿裙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跑进紫霞峰的少女闺阁。
一进门，她便见平时清静的龙胜玉居所，今日却站满了人，这些女弟子围着一面通玄镜，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说的显然是刚刚发生的大事。
“你们都来啦……”
小姑娘见状有些失落，并四下寻找着小师姐的身影。
此刻，龙胜玉独自站在窗边，也不参与众人的讨论，只是默默注视着云海彼方。
良久后，她低声问道：
“是你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白鹰
荒芜的丘陵上，孤零零的白帐悄然而立。
一团黑烟从云间坠落，来到帐前，身披灰袍的壮汉从中显现，他挥手掀开帐帘，朗声道：“军师！我狼族西南三部已集结完毕，何日南下啊？”
“嚷嚷什么？”
帐中客座上，一个满头白发状如针刺的肥胖老者饮着茶，随口道：“千百年都过来了，不在这一日两日。”
“彘老鬼，那你说说，这关头，什么事重要？”汉子问。
老者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这时，帐帘再度掀开，一个黄发青年缓步入内，他接了两人的话头，盯着帐内的白纱帘，问道：“最重要的是，帝君圣驾何在？还请军师明示。”
此言一出，四下微静。
角落阴暗处，一个面目不清的黑衣人不知何时显现，并沉声道：“我也想知道，帝君圣驾所在。”
终于，纱帘里侧有了些动静，一道人影隐约走近，低缓从容的男性声音随之传出，“君上尚在帝丘王廷，但不日就将起驾博山。”
胖老者端茶的手略微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放下杯子，迎着众人的视线，平静说道：“帝君降临我族居所，自是豪彘一族的荣幸，但族居陋地距此甚远，不知所为何事……”
“不知便不知了，君上舒展帝身，哪里轮得到尔等揣测？”
帘后之人缓缓说道：“而且，博山只是.asxs.，近年来，荒原诸族多有动荡，圣驾或会步步巡察观视，尤其是此次极力主张南下的几家……”
“这是何意啊？”
灰袍汉子眉头大皱，扯着嗓门，大声道：“帝君明鉴万里，咱们可无二心啊，南下劫掠是祖辈留下来的传统，人族占着中天富饶之地，物产丰足，水美鱼肥，还有那么多洞天福地供其修仙问道，咱们荒原妖族呢？只能偏居苦寒之地，日子过得紧巴巴不说，崽子生多了，还常常吃不饱，这……”
“行了！”
一旁黄发青年听其絮叨，面露厌烦，冷声打断道。
“行什么行？！”
灰袍汉子眼睛一瞪，“黄狰，你族丁口稀罕金贵，又为何主张南下，说来听听，又或者我说？因为狰兽幼崽须得灵玉灵石筑巢温养，方能成活，否则十不留二三，怎么？没存货了？你看看，咱都是血脉传承的大事快不行了，不找活路，成吗？”
黄发青年眯了眯眼，却只是长长出了口气，没有接话。
灰袍汉子继续说道：“当初商议得明白，咱们也不求侵吞人族天下，只要稍占优势，得了一国山河，便划地停战，逼其求和，人族都是软骨头，好办的很……”
“说得倒是轻巧。”
胖老者冷笑一声，“仿佛下一刻，你便要与圣京天子平起平坐了，真当人族各派修士都是摆设？”
“那就角力厮杀一番，妖族向来与天地争命，儿郎们为一口吃食，天老爷都敢咬，可不怕那些娇生惯养的仙人。”
胖老者听着微微摇头，正要回话，角落里的黑衣人却顾自问道：“诡狐君，帝君何意？允许诸族举兵，却又起驾巡视我等领地，大战降临，王廷不在后方坐镇，军心难安……”
“尔等急甚？”
那被称为诡狐君的帐后之人有些无奈，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帝君自然不会弃诸族于不顾，但两族之战重在博弈，而非战场厮杀，经略中天世界，哪里是一日两日能完成的。
王廷里的几位大人不现身，也是有取舍的，还不是，为了让人族那些山巅大修士有所顾忌，人族惜命，修行中人更甚，且越强越容易束手束脚，你们想取一国之地，就得步步为营，若上来就发全力，必然引来人族举世抵抗，届时就是你死我亡，动辄灭族亡种，可是尔等所愿？”
灰袍汉子闻言眉头一竖，就要撂狠话。
诡狐君却抢白道：“灰喉，多说无益，如今不是上古时期，君上未登临帝丘，统领百族，各族为了点血食，打得头破血流，见中天富饶，一拍脑袋便倾巢南下，虽然打到了圣京，最终还不是功亏一篑，整个荒原妖族为此喘息了多少年，又有多少种族就此消亡，你们心里清楚的很。
与人族决战一事，非你我能拍板定论的。
还有，人族可不是软骨头，他们只是容易受利益驱使，又懂取舍，知进退，一旦牺牲超过代价，或许就会舍弃你们口中的一国之地。
王廷也是因此，才允许你们起事，并派我前来，但最终能否成功，还是要看大家的本领……”
黄发青年突然问道：“那……帝君到底为何移驾？”
白纱帐内稍静，蓦地微风拂出。
一个身姿高挑，以纯白羽扇遮面，头生狐耳的白发男子突兀地出现在黄狰身后，并低声道：“听闻你古山狰与洛山狰为寒谷玉矿斗了很多年，怎么？力渐不支了？想随大流，南下求个变通？”
黄狰默不作声，一旁的灰喉听得咧嘴一笑。
诡狐君又道：“笑甚，大小也是一位妖王，整日里装傻充楞，据说狼族诸部为了老狼主的尊位已经要撕破面皮了？你这少当家不守着父主，候着族长之位，却撺掇族人南下是何道理？”
“嘿，老家兄弟太多，闹得很……”
灰喉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利齿。
“怕是叔伯也不少吧。”
胖老者顺口掺和了一句。
“竹鬼前辈，说起枝繁叶茂，您家子侄也不少啊，似乎还颇为折腾，这次……恐要被修剪一二了。”
胖老者面皮抖了抖，却只是瓮声瓮气道：“全凭帝君做主。”
诡狐君又面向角落的黑衣人，却没说什么，最后环视众人，说道：“帝君最不喜诸族内斗，没皮没脸地相互倾轧，你们的境况远没有说得那么惨淡，但家族邻里的腌臜却是一个比一个多。
此番帝君移驾，巡狩方岳，对你们而言，未必没有好处，既然想南下，就一心一意，身后之事，王廷自会梳理。
此战若有所得，不仅尔等诸部，还会有更多的部族前来，无论他们想来，还是不想来，但无论如何，尔等都是首功。”
说完后，白发男子没入了纱帐之内。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言辞交流，所求不过心安罢了，至于能有几分安稳，便是各家知晓各家事了。
帐内安静了会儿。
忽然，他们一同看向了东方，下一刻，又地动山摇起来。
“消停点！”
灰喉双目红光闪烁，又抬脚一跺，大地深处骤然响起了沉闷的轰鸣声，地震之势瞬间平复了。
“东边有动静，白王的地头，怎么说？”灰喉问。
竹鬼道：“白王自会处理。”
这时，帐外有人禀报：“附近穴居的鼠妖群受到惊吓，进而扰了驼山石兽。”
灰喉嗤笑一声，回道：“白老大发威了，他可是这些吃土的天老爷，你去传令给它们的头领，再有下次，我生撕了它。”
纱帐之后，那摆着山河地图的桌案前，诡狐君稍稍放下了遮面的羽扇，露出一双描着鲜红眼线的细长眸子。
他看向东方，瞳孔深处显露出一丝疑色。
……
苍莽大气的荒原谷地，天风浩荡。
商叶眼见黑云倾倒，地尘翻滚，却以难以言喻的毅力，按捺着逃离的**，稳稳地站在神通万玄镜之前。
他要确保消息准确无误的传达，自然要坚持一定时间，而死亡逼近的每一刻，都是极度漫长的，他现在深有体会。
几道象征着妖族修士的流光，划过天际，脱离了大部队，直直飞来。
商叶大脑飞快运转着，速度，形态，大致修为，施法范围，安全距离，这些关键词在他脑海里不断浮现。
等一下，再等一下……
终于，商叶猛得闪身后退，正要将神通万玄镜收入如意居，却在这时，一声悠远嘹亮的鹰啼如天外惊雷一般，在他耳边炸响……
那由银白光芒组成的巨鹰凭空显现，展翅飞来，侵占了他的视野，没入了他的识海，来到了他的神魂深处……
感官顷刻消失无踪。
商叶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这片岩洞被一片白茫茫的光所吞没，神通万玄镜也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
紫霞峰。
闺阁里突然传出一声声惊呼，围着通玄镜的师姐妹们见镜中景象凶险万分，那镜中之人却一动不动，淡定传讯……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雪白光鹰毫无预兆地显现，充满了整个画面。
再之后，便白光一闪，一切陷入黑暗。
“没了？”小姑娘拍了拍手里的镜子，见完全没有反应后，对身旁的龙胜玉说道：“小师姐，没了诶。”
“嗯……”
“小师姐，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没什么。”
雪白的衣袖里，少女的指节微微发白……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日月重光
晴天白日。
遥远的天际泛着一抹晦暗。
忽然，半空亮起了一点星光，灰色气旋紧接着爆开，一道人影从中坠落，在一处荒野土坡上，滚出了老远。
商叶单手撑地，刚想起身，却喉咙一甜，嘴角溢出了一条血线，之后，他侧卧着，喘息了会儿，便举起了手中的罗盘。
白光一闪而逝。
商叶的视野刚恢复清明，却听耳边呼呼作响，眯眼一看，只见身下是一处高低落差极大的湍急溪涧，而他正在自由落体……
即将撞上水中苔石时，那清浊气旋爆开收缩，人影再度消失。
茂密的树林里，树冠晃动，一阵哗啦声传出，没过多久，一道人影伴随着断枝，落在地面厚实的枯叶上。
脸色惨白的商叶眼生重影，一头金星，不由地呻吟出声，他浑身疼痛不说，燥热的胸口更是憋闷异常。
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哇”地一口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安全了吗……
商叶眼神涣散，即将失去意识。
连续三段空间挪移，理应脱离了险地，千里遁空符的“千里”只是虚指，意在下限，若运气好，挪移出四五千里，也是有可能的，即使往少处说，他也该在荒原边境那些哨所城关之后……
即使那尊妖王追来，他也不是首当其冲的。
他已经做到极限了，能做的事都做了，即使比想象中，更为凶险，而余下的，只能由局势自行发展，但愿……
前辈……
商叶想到什么，瞳孔深处亮起一丝光芒，他咬紧牙关，坐起了伤痛的身子，然后颤巍巍地取出玲珑如意居。
小木屋凭空显现。
商叶推开前门后，身子一软，倒在了走道上。
“师傅！”小千雪听见响动，裹着床单，从卧室里探出了脑袋，见状惊呼一声，连忙扑了过来。
商叶努力睁开眼，低声道：“乖，扶我，去客厅……”
千雪咬着嘴唇，钻进商叶怀里，费力地撑起了师傅的身体。
一会儿后，商叶瘫倒在小客厅的座椅上，他先是惨笑着摸了摸眼眶通红的千雪，然后探手入怀，取出了神猴塑像，并从客厅货架上拿来紫灵香，点燃后，放于神像前，之后，又让丫头去厨房取疗伤的丹药。
小千雪急忙忙地跑进厨房，一阵翻箱倒柜。
神态弥留的商叶凝视着神猴塑像，终于，那口强撑着的心气耗尽了，他眼前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
崖壁洞窟内，白茫茫一片。
商叶纹丝不动，僵在原地。
他识海意象之境内，一只雪色巨鹰高高在上，挥洒着刺目的银光，商叶的魂灵正被拘禁在这片光芒之下。
他的脸色阴沉至极。
一尊妖王！
还是此番南下的众多妖王里，最为难缠的雪地苍鹰——白王，这厮有目视千里的神通，还尤其精通神魂之道，这在妖族修士里，可是极为罕见的。
想来，自己是刚好出现在白王镇守的区域之内，一有动作，便引来窥视，所幸，来得是神魂投影，本体距此应该尚有极远的距离。
但是……
终究是一尊妖王，纵使遥隔千百里，单是一道目光，便让他生死两难，这也就是此行的风险了。
他考虑过，却还是来了。
此刻，收到神通万玄镜传讯的人族修士们，便是再迟缓，也该行动起来了，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而他，也该搏命了。
商叶仰视着白王，目光冷冽。后者静静俯视着他，似乎是在打量这名冒然闯入其领地的人族。
契约武神乃神魂之属，护身守灵亦是本职，自然可以降临神魂识海。
所以，虚空神降……
忽然，商叶怀里的神猴塑像微亮，夏侯的神念传了过来。
——我来吧。
——……有把握吗？
商叶有些过意不去，此番是他头铁，撞上了硬茬，却要山神老爷和他一起担风险，夏侯雪树虽是结丹多年的妖修，但和一尊妖王比，却差了一个，甚至是一个半的境界，哪怕对方只是一缕神识，也是极度凶险的……
——你当初决定此行时，又有几分把握？
夏侯反问。
商叶漠然不语。
——商叶，你是一个独特的人，记得东泽乡初见时，你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以身犯险，纵使濒临绝境，仍试图把握着一线生机。可见，你心中有火，要好好照顾这团火，使之如初，像溶洞鬼草深处那般，熊熊燃烧……
身披白袍的夏侯雪树显现出高大的身形。
高高在上的白王略有异动，淡漠之声响彻周遭，“妖族之灵，不自量力。”
“若我有差池……”
夏侯雪树言尽于此，回头看了眼商叶，显然是在交托身后事。
随后，他目生玄光，体表骤亮，银色甲胄凭空浮现，一如当日契约初成，他全力以赴，搏杀那只双头妖熊。
“前辈……”
商叶刚要说话，却见夏侯雪树身化流光，冉冉升起。
传说中的荒原妖王啊，记得父亲还在时，常说要北上荒原，找几位妖王试刀，每每有此言论，母亲就会生气吵闹，似乎真怕他去了，父亲也耳根子软，一听母亲念叨，就会讪笑着求饶，只是私下里对他说些威风话……
夏侯凝视着银色巨鹰，一边回忆，一边低声念道：“当我出刀时，当遍照诸方，日月不可夺其辉，而你……太亮了！”
崖壁岩洞内，两团炫目的魂光纠缠在一起，撞倒了神通万玄镜，然后冲出洞口，飞向了高空。
商叶猛得后退两步，身上的禁制也随之打破。
他第一反应是抓着胸前的衣襟，那是一股血肉撕裂般的痛楚，纵使夏侯有意护持，两团外力的争斗，尤其是那妖王的魂识，仍让他神魂受创，还留下了不轻的内伤。
岩洞外闪烁着强光，且不断传来轰鸣之声。
商叶心知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喘息，迅速收了神通万玄镜，然后取出天引罗盘，又将一道千里遁空符拍在罗盘正中。
之后，罗盘内外圈层上，那些象征着方位术数的文字随之转动起来，但显然是受附近能量激荡所影响，盘心的指针不断晃动着，迟迟未能稳稳指向南方。
这时，一名妖族修士飞临洞口，正要入内时，却见一片光明的碎块四散开来，提枪而至的红衣武神凌空飞出，与其战成一团。
商叶施展完神降术后，也来到了洞口处，抬头目见高空大放光明，难以视物，也无法判断夏侯的情形。
快点啊……
商叶看了眼罗盘的方位指针，恨不得拍它几巴掌，这件奇门法器极易受外界影响，否则，他也不会等神通万玄镜中断效用后，才拿出来。
数息之后，那指针终于有了稳定的迹象，千里遁空符也亮起微光。
商叶见状可谓万分激动，正要告知夏侯，却听身后传来了急促的破风声……
毫不犹豫地回身！举剑！
金铁碰撞之声响起。
商叶受力倒飞，身形被撞出了悬崖，于空中坠落时，却见燕子切架着的利爪后，竟然是一头通体黝黑的披甲兽。
此妖形似穿山甲，只是大如牛马，爪利似剑，一身鳞甲凡铁不入。
什么时候潜行过来的……商叶心中惊怒。
这妖兽目光凶残，死死缠着坠落中的商叶不说，还口吐人言，以极为生硬低沉的声音说道：“人族……吃……你……”
“飞涯！”
剑身两侧，清浊二气升腾而起。
商叶毫不犹豫，直接以最强招式，挥剑一抹，在这妖兽的惨嚎声中，切断了它的爪子，随后剑势不停，逆剑反撩……
“燕归来！”
鲜血自空中洒落。
商叶一剑断爪，又反手一撩，从那满口利齿处落剑，直接削飞了这只披甲兽的脑袋，紧接着又全力刺出，将剑插进一旁的岩壁里，试图止住坠落之势，不过，仍是拖出了长长的距离，才摔在一处悬空的岩突上。
商叶面容扭曲，不管经历多少次，百分百痛觉依旧让人……
仰面朝天的商叶眼眸一睁。
空中有众多流光汇聚而来，这些尽皆象征着妖族修士，见他从崖壁洞口坠落，旋即飞了过来。
该走了，但是……
商叶一手握着罗盘，死死盯着高空，原本昏暗的天色此刻亮如白昼。
忽然，一个黑点飞来，其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匹练，几个试图向商叶靠近的妖修受其威势所迫，被逼地远远退开了。
商叶看得真切，心中狂喜，那黑点是常黯，刀后的魂影也就是……
蓦地，又是一道慑人心魄的鹰啼之声。
那由玄光组成的银白巨鹰随着时间推移，远在天边的本体将更多的神魂力量投射过来，身躯越发强大，羽翅展开后，竟成遮天蔽日之势。
其紧随常黯和夏侯，犹如雷霆一般坠落。
叫叫叫，哪怕你是本尊当面，小爷也不虚你，别说还隔着千八百里，你以为你是帝君麒麟啊，区区一道神魂投影，叫尼玛呢……
商叶紧握燕子切，挣扎着站起了身子。
他打算和自家灵鬼一起承受这妖王之怒，逃跑开溜，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万一传出去了，他玉京山秋神和惊蛰真人的名号往哪儿搁啊，曾几何时，归墟海眼，他和一众好友，可是跟一群龙属妖王开过团呢，这才哪跟哪啊……
“来啊！”商叶脸色狰狞，举剑喊道。
这时，远处的安萝月突然挣脱了对手，合身飞来，并举起银枪，径直向白鹰掷出，其势如神龙出水，浩浩荡荡，直入天际。
——月落河倾！
下一刻，商叶便见他的契约武神和那光芒璀璨的银枪一起，被巨鹰所吞没，自身气海内的真元储备迅速降了一截，却又很快止住了，因为神降术的真元供给通道中断了。
但那白鹰来势，却猛得地停顿了一下。
夏侯雪树借此时机，回转身形，将蓄满了最后力量的一刀斩了出去。
——日月重光！
天地闪白。
商叶在一阵恍惚中，感受到空中那股震慑人心的妖王威势突然散去了，还有一道熟悉，且羸弱不堪的神魂来到了他的身边……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回程
醒来。
熟悉的气味。
那是……糖枣蜜饯之类的香甜味道。
小千雪有仓鼠性子，总喜欢在床上藏些干果零食，商叶说过她几次，却不听话，也便由着她了。
微微睁眼，视野有些模糊，觉得头疼欲裂。
这是神魂受创的后遗症，商叶只能默默忍耐，疗愈魂伤的丹药极为金贵，用得也少，便没有准备。
而魂伤不比内伤，后者可以运功温养脏腑，疏通血脉，前者若无灵药，只能等它自己好，唯一的应对手段是——多睡觉。
神魂观想法门自然无用，“神人凌日图”是淬炼之法，现在行此法门，是给自己雪上加霜。
当然，有些高阶神魂观想法门是有疗愈效力的。
日后若有机会，可以想办法弄一套。
“师傅？”
床头守候的千雪微微出声。
商叶勉强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丫头便“哇”地一声扑了过来。
“呜啊啊……师傅，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呜呜……”
商叶摸摸千雪的脑袋，轻声道：“没事的，师傅只是睡了一觉。”
丫头一听师傅说话，哭得更是泪流如注，商叶也不由地眼鼻酸涩，此番死里逃生，个中艰辛和用意，有几人能知晓，唯有家里的宝贝徒弟为他伤心难过。
但愿，今后能否极泰来……
南下的荒原诸部号称有十大妖王，好巧不巧，让商叶遇到了最难缠的白王，那厮有监察山河的神通，还通晓神魂之道，肉身不至，遥隔千百里，一个念头就把他的意识禁锢在识海里。
这就是高阶修士的厉害之处。
幸得契约灵鬼护法得当，夏侯雪树不惜自身，与那妖王法身一搏，为商叶争取了撤离的时间。
否则，这会儿，他的骨头都能用来敲鼓了。
欠了大人情啊……他心想。
山神老爷自他们脱身后，再无回应，一直沉寂在神像里。
商叶被波及了一下，便魂魄受创，夏侯雪树必然是受到了极大损伤，一时半刻，难以缓过来。
要知道，即使是化身，也是一尊妖王化身，还不是寻常的年轻妖王，而是一个有阳神战力的老家伙，那雪地苍鹰是荒原一支比较罕见的种族，近几千年却出了一脉极厉害的妖修，统领了许多部族。
记得在游戏里，还听过白王的一些背景故事……
他跟玉京山好像有点关系，或者说恩怨，他有一个弟弟，也是有道妖修，早些年自持鹰族神通，来去无影，便是速度见长的大剑仙也难以追上，其越过荒原边境，来往人族腹地，干了些劫杀无辜的勾当。
最后，惹得玉京山瞩目，太乙玄门派出一众顶上真人，洒下天罗地网，蛰伏多地好些年，终于将之擒获，依照惯例，这种有来头的大妖修，是要将之押往中天，永锁镇魔塔狱，以为天下妖类前车之鉴，也让荒原诸部投鼠忌器，不过参与围捕的真人里，好像有个刺头，二话不说，一剑将之斩了。
这算是结下梁子了。
商叶默默把那只妖气凌云，羽翼遮天的银白雪鹰，记在了内心的小本本上，类似的名字还有朝阳寺的火德大师……
千雪将师傅的衣襟哭湿了一大片，商叶安抚了半天，她好不容易才抽抽着鼻子，暂且停了雨水，然后搀着师傅，走出了卧室。
商叶目前的状态，当然该专心疗伤，好好休息，但却不行，他们仍在荒原地界，这里可谈不上安全，那条纵贯荒原的大裂谷虽远在天边，而内里潜伏的妖类部族，或许已经启程南下了。
所以，逃命要紧……
启程前，商叶强行打起精神，统计了损失，结果不由地长叹出声。
神通万玄镜的镜架截断，镜面还有数道裂纹，不知是年久失修，被他冒然启动，导致得损坏，还是受那场战斗所波及，至于基座内安置的灵石，基本损耗一空，只剩下仨瓜俩枣，一点零头。
这些灵石是商叶的全部身家，怕这件机关法器运行时，出现纰漏，他放灵石时，可是一点折扣都没敢打。
这下，家里只剩千百两零碎银子可供花销了。
其他的，千里遁空符用完不说，天罗引，那件经由楚家门路购入的奇门法器，商叶还没捂热，摔成了三瓣不说，盘上的符纹居然融化了，可能是过载了吧。
此外，便是……常黯刀丢了。
昨日，夏侯雪树于裂谷崖边，以大光明刀的杀招“日月重光”，斩了白王化身一记，然后回到商叶身边，与之脱离，却没把那件上品兵刃带回来。
想来，也是不得以的，毕竟那是夏侯石英的佩刀。
可惜了。
但是，人活着比什么都好……
不过……
“丫头啊。”
正给商叶系腰带的千雪微微抬头，眨了眨眼。
“唔？”
“那个……以前给你玩的那些灵石，还在吗？”
“灵石？那些亮晶晶的小石头？”
“嗯……”
商叶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向徒儿讨要花销什么的。
“都在呢，在……”丫头刚要说，突然想到什么，眯着眸子，露出警惕的小眼神，“那些都是千雪的宝物哦。”
“咳咳……”
商叶捂住了隐隐作痛的胸口。
“师傅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们走吧。”
“我扶着师傅……”
“乖。”
……
骄阳似火，地如蒸笼。
一望无际的灰色砂土地上，商叶搀着千雪，拄着随手捡的木棍，深一步浅一步地赶着路，走不了多远，便停下来，歇息一阵子。
常人伤筋动骨一百天。
修士肉身强健，没缺胳膊少腿，内脏碎裂大出血之类，不至于卧床不起，但终归是筋骨损伤，强行上路，也是折腾自己。
不过，也没办法，必须尽快回到北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先前昏迷在床，他们已经耽搁了一整天。
此刻，商叶面白如纸，脚步虚浮，衣背更是湿漉漉的，身体重心也逐渐向千雪倾斜，若无依仗，怕是早已支撑不住。
丫头也不埋怨，只是抿着嘴，抱着商叶的胳膊，默默走着。
商叶眼前不断浮现着重影虚像，脑袋里更是像邻居家在装修，就在他有些吃不消，打算再度停下休息时，荒野远方显现出一队长长的车马，一支领着边军黑山旗帜的骑兵似乎发现了他们，离开队伍，飞奔而来。
“师傅……”
千雪有些不安。
“没事的，自己人。”
在荒原上，人族就是自己人。
骑兵们很快来到近处，见商叶是道门天师的打扮，那领头的军士汉子抱拳道：“这位小先生可是要南归？”
商叶点头称是。
“我等是寒山哨所的驻军，正要与关隘内的平民返回内地，只因收到急令，说是荒原妖族异动，此事非同小可，先生何不同行？”
“如此甚好。”
“先生……身体不适？”
问话的军士自然看出商叶不在状态，面目生疑道。
“将军见笑，因故有些小伤。”
“小人可当不起将军……先生若不介意，可否见下道门文牒？”
商叶二话不说，探手入怀，取出了身份证。
军士翻身下马，先是打量了下千雪，接着取过文牒，细细查验了一番，之后双手奉还，回道：“商先生，得罪了，小人多嘴再问一句，因何受伤，可是遇着妖物了？”
“说来，怕你笑话。”商叶面露无奈道：“前些日子上山采风寻药，却被一头隐匿的披甲兽袭击，不幸落下山崖，摔了个大跟头，这才有些遭重。”
“哦？那穿山遁土的妖兽可极难对付，先生既安然无恙，想来是……”
“只是侥幸击退了它，未能尽全功。”
商叶微微摇头。
说谎的奥义是真假参半，面前之人有些谨慎，若说杀了，对方难免再问一句，妖兽的甲片材料可要售卖，自己有门路，有需求，正缺一件宝甲什么的……
汉子闻言不再多言，向身后的骑兵微微点头，明显是解除了戒备。
之后，一行人回了大部队，商叶有伤在身，身边又有小孩子，便被安排上了一辆马车。
与处理他落脚的军士分开时，商叶主动问道：“我从太平山那里回来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可有那里的消息？”
军士微微摇头，“上头的命令是召回荒原所有驻军，仙门修士，民间武者，以及荒原过活的商户和平民，太平山城关自然也是如此，但他们的地头更为深入，即使依令撤回，也会慢我们几日，尚且未曾遇见。”
“嗯……”
受他引导，荒原关隘哨所的撤离时日，比之游戏剧情，应该提前了好些天，但太平山那里依旧很难说，毕竟他们太过深入了。
但愿……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南归北上
摇摇晃晃……
马车不甚宽敞，更谈不上舒适，荒野自然也没有正儿八经的道路，启程之后，商叶颇感颠簸，不过，无论如何，也比他走路好些。
车乘角落里，商叶席地而坐，千雪靠在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胳膊，眯着眼眸，悄悄打量着车里的其他人。
其余人看着是跑商的散户，荒原虽然贫瘠，却也广大无边，一点不比人族世界小，总有资源可供买卖。
官家和仙门于此设立哨所关隘，除了监察极北，也有经略图谋的用意。
而兵事往往避不开利益纠葛，或者说，正因有利可图，各方各面的力量才会甘为前驱，开拓荒原。
同时，也能拒敌于国门之外。
自古以来，荒原妖族屡犯人族疆界不假，但人族何尝又没有还以颜色，须知，妖兽本身也是一种资源……
上车不久，近处一位光头老汉见千雪乖巧可爱，打趣着问道：“小姑娘，你们打哪里来，往哪里去啊？”
千雪对待外人，依旧有些怯生生的，低着脑袋，没有接话。
闭目安歇的商叶微微睁眼，却见搭话的老汉裹着好几件毛皮大衣。
如今未至深秋，天气有些忽冷忽热，今天无风，日头颇为闷热，这番穿着，却是有些古怪……
老汉见商叶打量，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坐着的货箱，说道：“好叫先生知晓，官家说妖族生事，安排大家伙随军撤离，随身财货却不保证，允许带的东西不多，这不，有一个算一个了……”
商叶点了点头。
这时，有人埋怨道：“你好歹带回了一些，我从内地千里迢迢运来的几大车肉食干货，那些军爷可是眼都不眨，一把火全烧掉了！”
“去去去……”
老汉面露不耐，说道：“一路上，尽听你念叨，人家焚烧粮草，是执行军令，你那是货到地头死，无人接手，一时半刻又带不走，难道留着供养那些妖兽，再说了，官家不是让你留了部分，作为回程的口粮，还矫情个啥子？”
“还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亏，谁不亏？“
老汉两眼眼一翻，“咱遇着天灾**，官家愿意照拂，已是侥幸，真把你丢在这一望无际的砂土地上，届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最后有啥？豺狼虎豹！”
“这话说的，兄弟们敢出北塞口讨生活，压根没怕过那些畜生。”
“哟，你挺起来了？”老汉冷笑道：“那是一只两只，一群两群的事吗？妖祸懂不？多少大妖部族倾巢南下，落入其中，你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切，说得你见过一般……”
车里几个男人絮叨着，商叶默默听着，意识逐渐昏沉。
忽然，那老汉又对千雪说道：“丫头，你还没回答我呢，咋地，总不是嫌老汉生得丑恶吧，我比这一车的歪瓜裂枣，可俊俏得多……”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笑骂出声。
“说起来，俺家里，也有你这么大的孙女，住在燕都郊野的韩集镇，这会儿，那里该是枫叶漫天的景象了。”
老汉面露神往。
小千雪见一车人看向她，等她开口，嘴唇动了动，突然低声道：“我……从东土大糖来，要往西天去取经……”
“啊？”
一车人傻眼了。
唯有迷迷糊糊的商叶用食指戳了下小徒弟的脸，这偶尔来句俏皮话的性子，算是从他这里遗传到了。
……
入夜。
车队在一处背风的土坡下生火造饭，以作修整。
睡了一整天的商叶悠悠醒来，第一反应是怀里空落落的。
丫头……
商叶睁开眼，见车内无人，以剑拄地，跳下了马车，正要寻找，却见胳膊夹着小花伞的千雪捧着三个白面馒头，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师傅，你醒啦！”
“唔。”
“呐，这个给你吃，还有这个……”
千雪将馒头递了过来，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闻着香味，似乎是某种烤肉。
“谁给你的？”
“车上的人，他们在那边吃饭呢。”
商叶循着看去，只见不远处篝火遍地，许多人围着用餐，同乘的几位老哥还向他远远举起了酒壶。大灾大难前，兵士小心谨慎，唯恐有所不及，而贩夫走卒者，愁容满面者有，乐观豁达者也有。
但无论心思何在，这身在化为荒野，人族总能抱团取暖。
商叶抱拳回应，继续回到马车，和小徒弟一起吃东西，荒原昼热夜冷，他有伤在身，就不去享受冷风吹拂了。
商叶吃完饭后，本想继续休养，却有随军修士前来见他，此人他还识得，当日前往太平山城关，被狼兽围困，一个隶属太乙玄门的巡风使搭救了他，然后还和正在闹脾气的陆红鸾打了一场，据说是输了。
“他们说一个年轻天师，还带着个小女孩，还在想会不会是你。”那身着玄门青白羽衣的王成汉走到马车外，略一拱手道：“商道友，有礼了。”
商叶见状便欲起身。
王成汉抬手虚压一下，说道：“道友似是有伤在身，便不必拘礼了。”
商叶揖手道：“没想到，王兄是寒山哨所的巡风使，当日，在下临时有事，不告而别，现在想来，倍感惭愧。”
“不碍事，萍水相逢而已。”
王成汉微笑道：“说来，那日是我走得急了，我与陆姑娘交手，却棋差一招，之后就赶紧离开了，省得让同道笑话。”
“王兄是压下了修为境界，可谓自缚手脚，与陆红鸾比拼剑道，本就不是公平比斗，哪有什么胜负之说。”
“我痴长于她，再不压境界，说不过去。“
王陈汉摇了摇头，“这东来陆家果非浪得虚名，十来岁的传人，剑道造诣亦如此精深，我纯粹是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只赖自己功夫不到家。”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道：“倒是商道友，真人不露相……”
商叶淡淡一笑，他事后赢了陆红鸾，还不止一次，几个月下来，他的大名算是和姓陆的一起，在荒原的仙门弟子里，广为流传了。
据说是一个贼生猛的东来国世家传人和一个贼精明的年轻天师，两人于太平山终日交手，常有惊人之举……
“王兄前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需要代劳？”
商叶低调惯了，默默拉开话题。
“只是想问问，商道友可有太平山的消息？”
“我还想打听此事呢，几月前，我就离开了那里，四处游历修行，前阵子一时不查，让一只流窜的妖兽偷袭，落下了一些小伤，本想就此返回内地，却听此间的军士说，荒原生了什么变故，具体情况不知是……”
商叶明知故问。
王成汉闻言稍作措辞，解释道：“玉京山传讯，说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借将作道神通万玄镜一类的宝物，点亮了四方通玄镜，展现了极北大荒谷的景象，那里有妖族屯兵，貌似规模巨大，恐将南下……”
“如此匪夷所思啊……“
商叶沉吟道：“怪不得荒原的哨所关隘要撤离，这里很危险啊，如此说来，太平山更是首当其冲，也不知他们具体情况如何。”
商叶是真的关心太平山，若有什么闪失，他真的于心难安，为了确保剧情脉络不出现大的变故，他不能阻止荒原妖祸的发生，只能旁敲侧引，于妖族一方成箭在弦上之势时，暗中提醒人族世界。
如此做，太平山哨所在某种意义上，是被他“放弃”了。
原剧情里，荒原妖祸的序幕是——十大妖王齐至太平山，留下断后的太平真人悍然战死，幸得众妖王自持身份，仅以苍梧祭旗，向人族宣战，尔后没有亲自下场追杀军民，那些人族纵使有些折损，大多还是从妖族先锋部队的爪下逃脱了。
但……总归是有人死了。
商叶也明白，既是战争，无论如何都将伴随着死亡。
可生命之重，他做不到等闲视之，也因此，才在太平山停留了那段时日，修行之余，将《碑石五剑》予苍梧之一观，算是在希冀某种可能……
王兄又和商叶闲谈了几句，还好心地问他伤势如何，需不需要疗伤药物，得到商叶谢绝的答复后，也就离开了。
此后数天，相安无事。
身边有军队和仙门修士，商叶得以安心休整，终日睡觉养神，运功疗伤。
人族世界却是风起云涌，荒原妖祸的阴云笼罩在燕北地界之上，作为令无数人心生惊疑的镜中之人，商叶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燕北。
道路是人族疆域的标志，虽然只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但没有荒草丛生，路两旁也没有一望无际的灰黄大地。
这支由数百士卒和三十多辆大车组成的撤离队伍，随之多了几分活泛气息，连停下修整的时间，也长了许多，不再那么急迫。
炊烟袅袅升起。
商叶趁这间隔，和千雪外出散步，舒展一下筋骨。
走远后，他随意坐在路边的一个树桩上，然后手持神猴塑像，试图心神联络，却仍然没有回应，但他能感知到，山神老爷还在……
担心之余，商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另一个人，如今已从荒原脱身，情势不再紧急，好像应该联络一下她。
但是，说什么好呢，那枕头下的信纸草稿，还是一团糟呢……
商叶纠结了一番，却又哑然失笑，妖王当面的凶险情景，他都过来了，怎么还会被这事难住头脑。
念及此处，他豪气万丈，大笔一挥，传书飞剑破空而去。
玉京山云雾海。
御风而行的小师姐接住了自漫天霞光中飞来的传书飞剑，她凝神细看后，微微一愣，接着梨涡泛起，展颜一笑。
“小师姐！”
“小师姐！快走啦！”
前方的师姐妹们向她招了招手。
而在更远大的背景里，无数身穿青白羽衣的玄门修士或御剑，或乘风，正向山顶玄门大殿前的广场集结……
今日。
玄门誓师，尔后北上！
“师傅！”
千雪远远喊了声。
“来啦！”
商叶收回了看着天边飞剑的视线，继续启程南归。
——上书：“我干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剑风将起
小师姐在天马秘境见过神通万玄镜，商叶虽未主动告知，此物在他手中，但以少女的聪明才智，不难想到其中关联。
是以。
瞒不住，自然要乖乖认。
反正，小师姐不会通风报信，去把他送到风口浪尖上，再者，个中凶险，人家难免担心，传书也是释放安全信号，只是言辞简略了些，但……
男子汉大丈夫，从不婆婆妈妈！
……
商叶掀开被褥，翻身下床，竖了个大大的懒腰。
昨日午后开睡，一觉闷到天明。
多日静心休养，如今，他身子骨仍有些虚弱，但头疼和精神恍惚的毛病却好多了，这说明神魂所受的震荡，已在逐渐平复。
这阵子虽然难捱，却也没什么好埋怨的，他修为低微，和一尊妖王打了照面，不缺胳膊少腿，还没魂飞魄散，已经够他庆幸了。
“狮虎，窝还要吃……”
商叶回头看去，只见床尾的千雪抱着枕头，吧唧着嘴，还说着梦话。
他微微一笑，给丫头拉好被褥，便出门了。
眼前是土石围起的寻常小院。
几个军士在墙边的水井处，清洗养护着随身甲胄，一个大胡子军士见商叶出门，说道：“商先生，早啊。”
“早。”
商叶点头回应。
“王仙使先前来过，说是有事与你相谈。”
“明白了，多谢知会。”
商叶客气了声，就出门找人去了。
一推门，便见大队黑甲骑兵策马而过，马蹄铁在巷道的石板路上，不断地发出敲击声，骑兵过后，又是运着土木建材和军械的辎重部队。
这番景象，几日来已经见多了。
燕地西北有一要塞，谓之“玉山”，其与东北方向的铁山要塞，互为犄角，戍卫着人族世界的北部边境。它们是燕国面向荒原的第一道防线，而边防重镇“天壁城”，就在这两座要塞之后，作为第二道防线，也是前者的后勤基地。
玉山要塞的外围分布着三十余座堡垒，呈众星拱月之势。
其中一座堡垒叫做黑石堡，商叶随军自荒原撤离后，暂时停驻在此休养，其余平民大多已随官家安排，继续南撤，返回原籍。
一段堡垒城墙之上，商叶漫步而行。
遥远的地平线上，稀薄的晨雾后，隐约有一座大如山岳的黑影，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玉山要塞。
商叶对那里不算陌生，曾几何时，也在那里奋战过，只是身份与今日稍有差别，当时，他还是玉京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玩家……
不远处的箭剁下，王成汉与一名军中校尉交谈着什么，见商叶来了，他与人行礼分别，主动走了过来。
“商道友。”
“王兄，可是打扰了？”
“无碍，寒山哨所的军士依军令，驻守此地听用，各家修士也自行离去，我只是在交托一些琐碎事宜。”
“嗯，王兄何事寻我？”
“此前收到消息，贵派下达了宗门谕令，命燕北地界的道门天师就近向燕都和天壁城集结，应对即将到来的妖祸。”
“哦……”
商叶点点头。
荒原妖祸是军事，修士总不能一窝蜂地往前线挤，需要有组织有纪律，天师道相对松散，门人行者遍布天下，先期集结是理所当然的。
“既是宗门谕令，自该响应，我即日启程。”商叶回道。
王成汉又问：“却不知你伤势如何？是否方便？”
“劳王兄挂念，已无大碍。”
“那……”
王成汉说道：“今日黑石堡有队伍要往返天壁城押运物资，我已和当地军官打过招呼，你一道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多谢了。”
商叶认真行礼道。
这老王倒是个面相和善，心地也不错的家伙，不愧是玉京山出来的丹境修士，将来估计也是个三好真人。
“若就此别过，倒是……”
王成汉突然面露遗憾。
“怎么了？”
“听闻道友剑术颇有造诣，一直有心讨教，我当日输了陆姑娘一招半式，可还惦记着呢，呵……”老王淡然一笑，又道：“当然，道友有伤在身，我也不会强求。”
“剑术一道，我只是初窥门径，能赢陆姑娘，全因她年轻气盛，行事鲁莽，又靠着一些出其不意的拳脚功夫，王兄精入丹境，剑道造诣自然不弱，并非真不如她，只是剑风守正，不屑于投机取巧，否则拿出丹境的威势，自能轻松拿下。”
王成汉听着微微摇头。
“陆姑娘是少有的剑道天才，自幼又有东来国剑道大家悉心教导，剑术一道，我是甘拜下风，不过，若论捉对厮杀，咱们这些戍卫荒原，常年与妖类打交道的巡风使，定是不让于人的。”
“当然，当然……”
此番商业互吹，两人相视一笑。
“此外，我还收到了太平山之人的传信。”
商叶眉头一挑。
“哦？”
……
荒芜无边的平原上，车马狂奔。
队伍末尾的一处车厢内，苍梧闭目端坐，身前炉香缭绕。
忽然，他微微睁眼，沉声道：“稍后，你们继续前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下。”
“真人？”
车内几名玄门修士面露不解。
他们收到紧急撤离的命令后，当即安排平民南归，同时召回在外的哨骑小队和游历修士，然后果断放弃了太平山关隘。
丹境以上的修士能御风远游，当然可以自行离去，但太平真人和仙府里几个巡风使仍主动留下，照应地面部队。
如今过去几日，除了零星的妖兽骚扰，还算平安，却不知……
苍梧没有解释，而是解下了身上的青白羽衣，又将仙剑烽台置于衣上，推到一名修士面前，缓缓道：“代我……交还宗门。”
“真人！”
众人大惊失色。
……
“太平真人独自留下……断后？”
商叶眉头紧皱，居然和游戏发展一般无二，只是地点从太平山换到了无名荒野，那岂不是……
王成汉心有戚戚地说道：“但愿前辈吉人自有天相。”
“嗯……”
商叶内心有些酸涩，严格意义上讲，他已经影响了剧情发展，本以为多少有些变化，比如“黄泉之乱”时期，他阻止龙胜玉被抓，导致了一系列意料外的发展。
虽说都是恶化，但……
为什么不能变好一次呢？
蝴蝶只能扇出风暴吗，为何不能扇出久旱逢甘霖的好事？
“商道友？”
王成汉见他面有异色，开口问道。
“哦，我没事……”
忽然，两人同时仰望天际，只见阳光明媚，雾散清明，无数修士集结成群，踏风御剑而来，宛如一条长长的白龙。
“是我玉京山来人！”
王成汉顿时神采奕奕，“商道友，我……”
老王刚一开口，商叶便主动抱拳道：“万望珍重！”
“保重！”
王成汉回礼后，御剑遁空，从龙而去。
商叶凝望着天空里的玄门修士，看着他们飞向远处的玉山要塞，不由地心神恍惚，曾几何时，他也是那里一份子……
如今，小师姐该在那里吧，还好吗……
人群里的龙胜玉忽地心有所感，低头看了地面一眼。
边上有人问：“小师姐？怎么了？”
少女见无异状，微微摇头道：“没什么。”
这时，商叶已敛去了缅怀的神色，一脸淡然地走下城墙，回到住处，叫醒千雪，然后坐上南归的车乘，向天壁城去了。
……
遥远的天边。
车马远去，一袭黑衣的苍梧握着一柄无名黑剑，立于天地之间。
俊朗的面容宁静如水，衣角须发随风而起。
云霭霭，风荡荡，荒草尘埃飞扬。
“是这样的风景。”
他默念。
修行路漫漫，时至今日，多少人远去。
“是这样的时节。”
一道道色彩各异的流光击穿了天边云雾，径直飞来。
“该是这样的对手。”
有声高喝：“好胆识，你为地仙剑修若御剑远去，我等倒是烦恼，敢只身留下，别的不说，灰喉先佩服一二，无论稍后如何，你那门下之人，便由他们去了，如何？”
苍梧淡淡回道：“倒也不必要挟，苍梧枯坐太平山甲子岁月，只等哪位大王前来，拭我剑锋，如今求仁得仁，哪里能走？”
“如此甚好！”
言谈之间，流光齐至，皆悬空而立，共有十种十色。
他们或人身显形，或半兽之姿，或本体真身，如那遮天蔽日的雪白苍鹰，生有五尾的赤黄恶豹，还有长着四翼的红鳞巨蚺……
于是，
天风浩荡，剑风将起。
第一百二十章 绣绣的信
雨天。
淅沥沥的水幕。
天壁城的高耸城墙披上了一层白蒙蒙的纱衣。
商叶透过车窗，观察着泛着肃杀气息的冷清街道，城内门窗紧闭，道路往来的不是军士，便是押运物资的马车。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虽不闻政令，却能清晰看出，整个燕国都在积极备战。
而在另一条世界线，这些准备会更加仓促，更加迫在眉睫，并为此付出了众多以生命为单位的代价。
作为被无数人揣摩猜疑的镜中之人，商叶此刻的心情就如这阴雨一般深沉，有时候，他在想，命运这回事，是否真实存在，无论如何改变，都像吹拂空中的落叶，最终总会落下，就如苍梧，就如……
商叶看了眼趴在自己腿上打盹的小千雪。
那自己的命运又该落在何处呢……
他来自遥远的彼方，那是一个与此间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两个世界的唯一关联只是一款虚拟游戏。
但无论如何，眼前这些人，绝不是虚拟数据，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告辞。”
商叶拜别了同行的军伍之人，或许是因为道门天师的身份，他们一直对自己礼遇有加，给予了诸多方便。
走过靛青和灰白两色相间的围墙，站在天壁城所属天师院门前。
步入其中后，商叶默默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因为挂着黄穗的道门天师太多了，他一个红穗小透明，在往来的前辈之间，越发渺小起来，这里一个个全是金丹高手，甚至还有元婴大佬路过，当然，自然有筑基炼气的寻常门人，但人家没有挂剑，乃是院里的常驻人员，负责日常经营。
他一个脸嫩的红穗天师，还牵着一个穿着小号道袍，脸上迷迷糊糊的小姑娘，显得甚为惹人注目。
于是，商叶默默地把法剑摘了下来。
李妤居住的小院前，商叶在门口酝酿了一会儿，颇有一种去办公室见班主任的感觉，他干了件“大事”，生怕被老师怀疑，因为不大好解释……
案几上的文书卷册垒得高高的。
商叶见状后，放下了敲门的手，先让千雪去院子里玩，然后自行入内，大马金刀地找个地儿一坐。
李妤处理文书的间隔，抬头瞥了他一眼，之后也没说话，继续埋头公事，身为道门北方分坛坛主的嫡女，在这非常时期，担子上的重任，自然也不会轻松。
良久后，李妤合上一封折子，放下了笔墨。
“半年来，如何？”她问。
“唔，荒原游历了一番，在太平山修行了一段时日，后来听闻妖族生事，就赶紧回来了。”
“哦……”
音调上扬。
李妤缓缓起身，走到近前，伸出了手。
商叶老实地送出了手，两根白皙的指头搭在自己的脉门上，有温热的真元入内，环视一周后，便撤了出去。
“筑基小成，半步起楼……”李妤缓缓道。
商叶微笑以对，宅了半年，早已是系统认证的筑基后期，所谓起楼境也是筑基后期的一种别称，意喻“万丈高楼平地起”，李妤说半步起楼，大意是说他只差临门一脚，稍加巩固，便能冲击金丹境界。
“还有……轻微内损？”
商叶下意识地想摸鼻子，按捺住后，面不改色地回道：“荒原嘛，总会遇着些小妖小怪，打打闹闹的。”
“哦……”
音调再扬，一双秀丽的桃花眼也微微眯起。
商叶眼观鼻鼻观心，表面淡定，内心瀑布汗。
所幸，李妤没有追问详细，而是话风一转道：“院里的学徒和普通教谕已南撤转移，这里由燕都分坛接管，为道门应对此次妖祸的策源地。如今，院内居所有限，汇聚而来的红穗天师都安排在附近的民居里……”
“哦。”
商叶接道：“没事，我自个儿出去找地住……”
“谁让你出去住了？”
李妤却反问道。
“啊？那我住哪儿，总不能……”
商叶看着李妤，猛地想到某种可能。
“是啊。”
李老师先是微微一笑，然后迅速变脸，神色一板，冷声道：“我这小院，还有十来步纵横的前庭，你随身带着大小如意的房屋器物……自便吧。”
“啊？”商叶被盯地气息一弱，又立马感觉不对，住在李妤眼皮子底下，他不是被盯死了，这可……
“怎么，你有意见？”
“我……我，没有。”
“那去安顿下吧，有什么需要，只管与我明说，我会安排人的……”
“缺灵石也能说嘛。”
商叶有些不情愿地小声哔哔。
他是真缺钱，真就一颗用来修炼的灵石都没了，除非……抢劫徒弟。
“你在积蓄修为，冲击丹境的紧要关头，有修炼用度的需求，倒也正常，可我不能平白将宗门资源予你，如今战事将起，钱财灵物的调度非比常时……”
商叶就没指望天上掉馅饼，满口称是道：“那是，那是……”
李妤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微微摇头，转身离开书房，走向里屋，很快返回后，却单手托着一个手臂长宽的榆木盒。
“这是……”
商叶愣愣地抬手接下，入手后，只觉得沉甸甸的。
这大小，这分量，难道……
“这多不好意思啊。”
某人顿时眉开眼笑。
李妤却皱眉微蹙，开口道：“还记的，你那青梅竹马寄给你的信件吗？”
商叶脸色一顿，笑容渐渐消失，默默点头道：“听说是寄往了燕都分坛，我一直没机会去取，如今还在那里吗？”
“开始只有一个信件，近大半年来，每月都有，你又一直不去取，分坛那边托人问我，我便让他们全部拿来了。”
“就是……”
商叶低头看了眼榆木盒。
“都在这里。”
李妤道。
……
如意居内，商叶静静看着桌子上的榆木盒，一言不发，这里隔窗相望，便能看到书房内工作的李妤。
每个月都有啊……
商叶心里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林绣绣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好姑娘，性子好，模样好，天赋也是好上加好。
如果可以，商叶丝毫不愿意伤害她。
当初送她去灵济宫修行，也是想着，仙道漫长，或许，她有了身家依靠后，会忘记自己，也或许，时间最终会冲谈一切……
可是……那个异瞳少女，在修为筑基，立住根脚后，第一反应便是寻他音讯，且月月不断。
商叶顾虑许久，最终还是打开了榆木盒。
他看了第一眼后，便知道了，为什么说没灵石的时候，李妤看他的目光颇有些古怪……
原来如此。
……
灵济宫，桃山。
春桃花落下，坐有相思人。
桃林里的圆石桌上，一袭雪白纱裙的林绣绣正将一些灵石一颗颗放进一个红布囊里，放好后，她扎紧布囊，却又盯着桌上剩下的五六颗零碎灵石有些迟疑，她想了想，微微一笑后，旋即释然，又从余下的五六颗里，拿出两颗，放进了布囊。
做完之后，她摊开信纸，写下了第一个字：
“叶哥哥，是我，绣绣。
我来到灵济宫好些天了，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这里虽然很美，但是地方和人，一切都很陌生，还有好多妖怪，它们到处都是，我每天都躲在屋子里偷偷地哭，想回家，想家人，想乡亲父老，也想你。
不过，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叶哥哥你千万千万千万不要为我担心。
因为我有了师傅，有了师姐妹，她们都很好，很照顾我。
还有，我已经会修炼了，还筑基了呢。
虽然修行很难懂，但我有很用心地在学，因为未来要帮助叶哥哥，哥哥是天师，天师要斩妖除魔，很危险，所以，我会努力变厉害。
唔，妖怪的话，我现在才知道，天下是有好妖怪的，比如花花，花花是我的灵妖，她是一只白猫哦，很可爱，虽然有些小脾气。”
林绣绣正写着，突然丢下笔杆，从一只肢体纤细，毛发柔顺，额心有一缕粉毛的白猫爪下，抢回了红布囊，然后皱起鼻子，瞪了猫咪一眼。
之后，她单手护着布囊，任由花花翻着白眼看她，提笔又书：
“不说她了，刚刚又恶作剧了，对了，布囊里装的灵石，是我平时省下的，你当初送我的那些灵石，太多了，我都用不完，师长们又赐下了许多，我还有好多好多，我问过师姐，她们说天师道舍己为人，修行清苦，你一定比我需要这些，所以，你要好好收下，好好修炼，好好保护自己。
我住在灵济宫桃山的桃叶斋，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里面有你的名字，我如今一切安好，希望叶哥哥你也是。
呀，说多了，该去修行了。
最后，
一定要早些来找我呀。
——林绣绣”
……
商叶放下信纸，看着榆木盒内堆着的一排红布囊和一叠信封，有些茫然失措，他没有选择打开余下的封信，只是默默看着。
忽然，他捂着胸口，那里有一股莫名的心悸感。
这感觉似曾相识，当初绣绣即将被温家人带走，前来告诉他，自己要走了，并让他好好活着的时候……
他也有这种感觉。
“哟，商叶啊，啥时候回来的？”
门口突然传来李浩言吊儿郎当的声音。
商叶伸手合上榆木盒，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
李浩言疑惑地看着他，又要说话……
“闭嘴，跟我走。”
“啊？干嘛去?”
“喝酒。”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雨过天晴
天壁城乃北燕**防重镇，背靠边军北大营，为玉山和铁山两大边防要塞、以及诸多关隘城堡，坐镇后方。
战时，天壁城会依律南迁平民，城内只留下食宿相关的商户，以招待汇聚而来的民间武者和仙门修士，以及负责部分物资转运的大商会。
客栈二楼的酒座。
窗畔的商叶默默给自己倒着酒水，前世今生，他都不是很喜欢喝酒，只有逢场作戏时，才稍稍浅酌。
但今天，他想喝……
“张小包和王生那几个混小子，上次来信说，已经游历到中天原的那啥郡了，我忘了，反正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们就算在，也没啥用，按照惯例，道门学徒和炼气门人没资格参与抵御妖祸的战事，除非咱有灭国之忧……”
李浩言筷子不停，一如往常地絮叨。
商叶看着窗外的朦胧雨幕，一杯一杯地喝着。
“嗨，你别只顾着自个喝呀。”
李浩言拿过商叶手边的白瓷酒壶，给自己满了一大杯，啰嗦道：“你说你愁啥，荒原妖族啊？这祸事虽然麻烦，却也是避无可避的，迟早都会来，咱北燕人多少习惯了，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事……”
“……你信命吗？”
商叶放下酒杯，突然问道。
李浩言愣了下，挠了挠额头，回道：“师长们总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说的是这个意思？”
“也许吧。”
“这要我说吧，天老爷可能管了几件要紧事，若说万事皆注定，那就是扯淡，啥都定死了，要你我干嘛，都回去躺床上，等着好了。”
“呵。”商叶轻笑一声，稍稍举杯道：“有道理，就不知……哪些是值得天老爷开眼的要紧事？”
“那就只有他老家人，自个儿知晓了。”
李浩言跟着吸溜了一口，又道：“老弟，我搁这儿陪你喝闷酒，总得告诉我，你忧心什么吧，指不定，兄弟也能帮你排解下？”
“我忧心什么……”
酒水下肚，脸色泛红的商叶凝视着杯中之物，雨水落在窗沿上，溅出一朵朵水花，过往种种，如潮水般涌现……
洼村小屋内，衣着朴素的少年将几枚铜板放进木盒，然后一脸满足地抱着盒子，缓缓进入梦乡。
阴暗的地牢里，他仰面朝天，目光逐渐涣散。
大红色的车窗帘随风飘荡，异瞳少女深情款款，泪眼摩挲，朱唇微启之处，似有千言万语……
“忧……人间不公。”
商叶喃喃道。
千尸湖畔，风起云涌。
剧情骤变，前路未卜之际，商叶茫然无措，彷徨四顾。
“忧……世事纷乱。”
阴雾弥漫，玄光闪烁的秘谷。
黄泉触须如潮水般涌来，仙剑烽台于千钧一发时落至眼前……
太平山山巅，一脸络腮胡的太平山真人怀中抱剑，遥望极北之余，瞥了眼身旁，见商叶正被某个蛮横姑娘追得上窜下跳，有心出言阻止，却又觉得，枯坐于此，岁月一晃而过，稍微热闹一些，似乎也不错……
“前辈，您倒是说说她啊！”
苍梧缓缓道：“你以天行剑一十二，三十四，接二十八，抢她左身位，或能……卸其兵刃。”
“苍叔叔！”
少女顿时不满。
商叶一番忙碌，终于料理了某丫头。
他一边靠着石柱歇息，又想向前辈道谢，抬头一看，却见天边乌云密布，石头上的太平真人凝望北方，那端坐之姿仿佛融入了天色，想起这位真人在游戏里的结局，商叶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终于，妖气凌云。
衣袍飞扬的剑者仰视着一片五光十色，一众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
“忧……天地不仁。”
“啊？如此忧愁……”
听不大明白的李浩言砸了咂嘴，然后拿起酒壶，主动给商叶满上，并说道：“那你……只能喝酒了。”
“呵，喝！”
商叶举起杯子，两人一碰。
尔后酩酊大醉……
迷糊之际。
有人给拿着毛巾给他擦了擦额角。
一人笑道：“哈，叶子，你脸上又添新伤了！”
秋天的叶子懒得理他，谢过为他处理伤口的小艾，然后讨了杯茶水。
花少见这小子不还嘴，又大声道：“你一定是瞅着金贵的野生灵药，又想去偷，却被护药的山野精怪追得漫山遍野跑了吧。”
一旁的罗盘笑眯眯接了一嘴，“窃药不算偷，丹修的事，能算偷吗？”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们在玩什么梗啊！”
叶子瞪了两人一眼。
“叶子，你别理他们。”
小艾从如意居的小厨房走出，还递了杯热茶过来。
花少腆着脸说道：“艾酱，偶们也要喝茶茶……”
“没有！”
小艾向他吐了下舌头。
花少：“偏心啊喂！”
罗盘：“就是啊，记得上次寻访灵胜，我拿着风水罗盘顶在前头，被那蛇怪一尾巴扫下了悬崖，也没见艾酱你给我擦下伤口啊……”
几个牲口开始拍桌子，瞎嚷嚷了。
“啪”地一声。
社团里的金丹大佬，穿着谪仙使黑色劲装的石头姐从门外走了进来，并将随身斗笠往桌上一丢，几个大嘴巴顿时偃旗息鼓，讪讪一笑。
“叶子，遇着宝贝了？”
石头姐伸手掸了掸少年衣上的灰尘，“回头，姐带你去料理野怪。”
叶子脸蛋微红，腼腆一笑道：“没事，我已经摘回来了，你们看，四五百年的仙人花，用处可多了……”
“嘿嘿，是不是有四种用法……”罗盘正想吐槽，却脑袋一歪，连忙求饶道：“哎哟！姐，我错了，小的多嘴！”
石头姐拿捏着罗盘的耳朵，淡淡道：“听说你练度见涨，跟姐出去过两手？”
“呵呵，我那点道行练度，贼拉稀松，您找花哥，他刚金丹不久，与您那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哦？”
花少被石头姐一看，顿时想起这位大姐头凶猛的pvp战绩，连忙摆手示弱道：“我这点金丹修为，纯粹是资源堆出来的样子货，天天上班下班，道行练度压根没时间肝，战力完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行了，都别吵吵！”
王不留行拍了下卧室的门框，提醒众人道：“都去看网站，大事件更新。”
阁楼梯子上坐着的馨儿抬手虚点几下，呼出浏览器界面，轻声读道：“荒原生变，十大妖王齐至太平山玄门仙府……”
叶子来到馨儿身边，接着道：“太平真人苍梧战……”
忽然，他两眼一黑。
叶子有些无奈地说道：“小艾？蒙我眼睛干吗？”
不知何时来到叶子身后的少女，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该去看自己的世界了。”
“我的世界？什么意思……”
——“醒醒啊！老弟！”
黑暗散去。
头疼欲裂的商叶微微睁眼，李浩言正在摇晃他的肩膀。
“怎么了？”
商叶扶住凳子，靠着酒桌腿，缓缓坐了起来。
“你看天上！”
商叶抬起头，眯眼看着窗外的天空，只见一艘艘绘着白龙和云彩纹路的高大楼船布满了整片天空。
“十几艘云龙大舰而已，你没见过世面啊。”难受至极的商叶闭上眼，摸索着，想继续钻回桌下睡觉。
李浩言又道：“不是，你听啊！”
这时，空中传来呼喊声：
“捷报！捷报！太平真人苍梧鏖战荒原妖族，得逾天地界限，成就阳神，重创数位妖王，得胜归来！”
归来……
商叶浑身一个机灵，猛得推开李浩言，凑到了窗户旁。
此刻风停雨熄，天空渐晴，一束束天光透过云间落下，一位约莫是玄门装束的传讯剑修高声呼喊着，从空中划过。
“你又慌个球啊。”
李浩言从地上爬了起来。
商叶眨了眨眼，愣了好一会儿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接着回头看了眼无人的客栈二楼。
刚刚，是梦吗……
“嘿！”
李浩言伸手在商叶眼前晃了晃，“你还没睡醒呢？”
“我……醒了。”商叶整理整理衣服，看着满桌酒菜，说道：“我没事，你让人打包下，我带回去给千雪吃。”
“哦，诶？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没笑。”
“你这样子，还叫没什么？”
“嗨，你不懂。”
“不懂啥！你倒是说啊，急死个人。”
商叶面带笑意道：“好起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秋天的叶子
“呕——”
如意居厨房的木桶前，商叶没头没脑地吐着。
李浩言站在窗外，一边抠着鼻孔，一边吐槽道：“你说你，不能喝就不喝，上什么头啊？”
“这酒后劲有些，呕……”
李浩言耸肩道：“我知道大，谁让你说得跟唱的一样，什么今朝买醉，唯烈酒当头，那店家只好上了这专门招待修行中人，别名‘闷倒仙’的老烧刀了。”
千雪抚摸着师傅的后背，听某人说风凉话，边皱着鼻子，瞪了他一眼。
“丫头，你瞪我作甚，又不是我拉你师傅喝酒的，他自己非要去。”
“所以你就去了？”
“那当然，额……”小李子言语一顿，连忙堆起微笑，转身招呼道：“姐，吃了吗，我给你带吃的回来了。”
李妤瞥了眼商叶，微微蹙眉，之后没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那个，我先走了啊，咱回见。”
李浩言轻声说了句，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
许久后，商叶终于清理了腹中存货，接过千雪递来的毛巾，胡乱抹了把脸，然后回到卧室，直接挺了半天的尸。
时至傍晚。
商叶一脸乱糟糟地坐了起来，顺手将腿上趴着的千雪拎到床里，盖好被子，下床时，却脚下一个踉跄……他腿麻了。
来到客厅里，安静地坐一会儿，稍稍理清头绪。
苍梧前辈没死……
这就有些柳暗花明的意思了。
至于传讯修士的其他话，商叶选择性地略过了，若说太平真人于重压下，厚积薄发，登临阳神剑仙之境，自然有可能，但面对诸多同境界的大妖王，还能重创几位，就有些春秋笔法了……
商叶判断，真实情况大约是太平真人亡命一搏，因为战事未起，众妖王有所保留，纷纷避其锋芒，毕竟阳神剑仙杀力通天，不可轻视，苍梧借机硬吃了几招，负伤逃至人族疆域，尔后自然周全。
因为没有兵马未动，王将过河的道理。
至于，真人伤得有多重，那就……祖师爷保佑了，反正人活着就行。
如今，商叶凡事看开了许多。
视野落在桌上的榆木盒，将之拿到近前，把林绣绣的信取出收好，等以后……慢慢看吧，然后倒出布囊里的灵石，并清点了一番。
一小堆零碎灵石，目测够他修入丹境所需，还有三块晶莹剔透，经过精炼的制式上品灵石，林绣绣能获得这些，足见宗门地位不弱，这等晶石内里灵气纯净充沛，最是适合修行所用，一般舍不得用来花销。
商叶默默记下人情，接着换了身干净衣服，打算……
shotp去！
出门没走几步，他又返回给神猴塑像点了根灵香。
天壁城玲珑阁。
商叶惯例和掌柜的客套了几句后，明言道：“……实不相瞒，在下的灵鬼因故有些损伤，想寻些滋养魂魄，利于神道的宝物，不知贵号可有相关货物？”
掌柜问：“先生说的是灵烛神香一类，还是法宝器物？”
“最好是法器灵物。”
“嗯，这神道法器虽然罕见，在小号，若是常时，稍做周转，自然能让先生满意，但如今，商会在响应官家和仙门的号召，正全力转运调集军资，拿得出手的物件，可能不多，除非先生愿意多等些时日。”
“越早越好，有几件，先拿来看看再说吧。”
“那……先生明日再来，柜上估摸着，能拿出三五件来。”
“好。”
商叶起身就要告辞。
掌柜又道：“听闻先生近期与楚家做了些药石买卖？”
商叶微笑着点点头。
这些老商家的嗅觉，可谓覆盖了方方面面，堪称无孔不入。
“小店虽然只是边荒之地的玲珑分号，却向来以药石灵物的生意为主，这点，先生想必也清楚，往日也有过来往，所以……”
商叶接道：“掌柜的不必多说，若有合适的药石材料，我一定先想到贵店，只是我那器物，还请多多上心。”
“一定一定。”
“……符鹤联系，先行告退。”
之后，商叶离开了玲珑阁。
此行是为了山神老爷而来，自身伤势基本无碍，唯有和妖王隔空硬撼了一记的夏侯雪树迟迟未能复原，于情于理，他都要想办法。
选择玲珑商会的产业，是因为前世交道打得比较多，熟门熟路。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是——神道法器过于昂贵，三块新鲜入手的上品灵石顶多折算万两白银，而法器这种东西，一旦上了品阶，价格极易没边，届时若没办法，可能要把梧桐镜和水月珠这些东西抵押出去。
“商先生？”
商叶刚出玲珑阁不久，就被人叫住，闻言看去，只见楚家那位采办执事沈小客和几位下人，一同走了过来。
“沈兄。”
商叶揖手道：“多日不见，可好？”
沈小客道：“嗨，如今这时节，兵荒马乱，谁能谈上个好来。”
“却是如此，嗯……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做东？”
“先生开了贵口，小人肯定想吃这一席，奔波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顿饭，但是不行啊，非常时期，职责在身，本家都以军法执家了，我也算领了军令……”
沈小客发了一通牢骚。
“那就不好耽搁沈兄了，我如今住在城北天师院，有空请来一叙。”
“定当前往。”
“对了，当初托沈兄办得事，可还好？”
商叶通过楚家的门路，对东泽乡有过一些照拂。
“自然妥当，商先生若有顾虑，小人来日上门详说。”
“好，告辞。”
“请。”
沈小客看着商叶远去的背影，摩挲着下巴，想了会儿，突然对身旁人说道：“查查他去玲珑阁所为何事。”
一旁的黑衣汉子有些迟疑，低声道：“玲珑阁的人口风很紧，而且很忌讳外人查问，怕是容易打草惊蛇。”
沈小客回道：“咱们办不妥，司里那么多门路，各位大人都说予我便宜行事，平时求他们不易，现在不是该开口就开口啊。”
“那……由头呢。”
“说得含糊点，就说此人近期和楚家主关系密切，值得关注。”
“遵命。”
商叶回到天师院，一夜无事，第二天例行修炼时，有符鹤入窗，他取来一看，便知是玲珑阁备好了东西。
“此番准备仓促，共有三件神道法器，此物为紫金灵阁，乃是一件佛龛，曾在中天宝刹云德寺供奉……”
“下一个！”
商叶直接略过了四名侍者抬来的半人高佛龛，那为他讲解的执事，一口气没出完，差点咬了舌头。
佛门器物沾不得，这是原则。
再者，即使能用，这玩意吧，他应该买不起……
那执事见客人没有商量的意思，平移几步，来到下一个物件前，说道：“这第二件乃是一个阴阳双生，天生自带两种行属倾向的灵玉原石，十分适合雕刻成供养灵物的神像，现在收入囊中，店内还有雕刻大……”
“下一个。”
神猴塑像本身品质已是不俗，得此失彼，冲突。
“那，这是……”
“谈谈价钱吧。”
商叶无视了执事，径直对一旁喝茶的掌柜问道。半响后，他将一株散发着莹莹绿光的树形盆栽，收入了随身的小乾坤袋。
此物，他看到的第一眼，就相中了。
其为“冥灵树”，虽然这颗只是幼苗，但其别称“养魂木”，天性滋养阴属，是许多顶级神道法器的重要材料，买回去后，只需把金身塑像往盆栽中间一放，其中魂魄就能受到滋润，最起码也能舒坦一些……
这就花了他两块上品灵石，玲珑阁还算良心，帮他抹了点零头，还折算了几瓶浇灵植用的上好灵液。
东西买好后，商叶直接返回了天师院，一进门，就见院里人头攒动，众多天师齐聚在祖师堂前。
商叶还想凑过去看看，李浩言却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
“干啥去了，我姐找你呢。”
“哦，那这是？”
“祖师堂誓师啊，今日要出发去前线了。”
“啊，怎么没人跟我说啊？”
“嗯……”
小李子明显犹豫了下，回道：“你回去找我姐给你解释吧，我就不去了，等会还要上台，人前那啥……”
“你发言？”商叶眉头一挑，心想这么多前辈高人在场的，若论资排辈，咋就到你上台发表感想了……
“我爹！”
李浩言冲他翻了个大白眼。
“哦……少坛主，人样子。”
“滚！”
商叶滚回了李妤居住的小院，刚进月亮门，便碰见李姐姐抱着厚厚一叠文书，向外走来。
“李教谕，找我？”
“嗯，今日祖师堂誓师，你就不用去了。”
“为何啊？”
“因为你不用北上。”
李妤说得很直白。
商叶听着眉头一皱，却没有说什么。
此事也不用旁人解释，他自个儿就能想明白，还能为什么，无非是宗门惜才，一个起楼境的小天师，对两族之战几无影响，又身怀剑宗传承，未来可期，真得送上前线，反而有折损的顾虑，所以说，没必要啊……
“你虽不用随军，但眼下人员吃紧，我回头给你在院里找个差事，你闲事好好修炼，就在这院中住着，待准备妥当，我会给你安排破境一事。”
说完，李妤轻飘飘地走了。
商叶在原地静立片刻，便回如意居修行了。
他早就过了热血上头的年纪，该理智时，心里全是……数，以他如今的实力和状态，跑去前线，确实没什么用，不比炮灰强多少，在那抵抗荒原妖祸的正面战场上，个人力量微不足道，除非是那些山巅大修士。
走一步，算一步吧……
商叶也算默认了宗门的安排。
那天，众多天师随军北上。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李浩言一脸正经地来到如意居，向商叶道别，只是话没好好说几句，这厮就开始扯什么近水楼台，污七八糟的，自然被轰了出去。
院里相对清静了不少。
商叶修行之余，陪千雪出门散步，来到了演武场旁的几株杏树前，眼见枝头杏叶泛黄，摇摇欲坠，却迟迟不肯落下。
正要离去时，起风了。
于是，纷纷落下，商叶随之眺望北方。
即使不能目见，他却心知肚明……
——战争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御空法术
【生涯】
——黄泉之乱
——狩岳巡方
（太平山上太平关，太平关上太平剑，太平真人守太平）
……
商叶捧着本书装模作样，眼睛盯着视野里的游戏界面。
【生涯】系统不知何时记录了“狩岳巡方”这部资料片的相关信息，可能是在他醉酒时，这倒有趣，当日在大荒古眼见漫山遍野的妖类，游戏系统都毫无动静，而在知晓苍梧的人物结局后，却触发了……
或许是因为游戏里，太平真人战死的讯息正是“狩岳巡方”的开端。
“商叶？”
李妤的声音。
“啊？怎么了……”
商叶放下书，抬起了脑袋。
“想什么呢？”
案前的李妤停下了手里的公事，缓缓说道：“若是前方战事，大可不必过于担心，荒原妖族虽然来势汹汹，但千万年以来，我北地军民，以及四方来援的仙门修士也曾无数次地击退过他们。”
“那……浩言呢，你不觉得他让人担心吗？”
商叶此言一出，脸色淡漠的李妤微微一愣，然后不由地看向了窗外，并有些忧虑地说道：“师长们会照顾他的，但愿……”
商叶眼瞅李姐姐愁起来了，当即转移话题道：“咳，找我来何事？”
“关于你在院里供职一事。”
“随你安排呗。”
“你资历尚浅，我只能给你找些清点物资之类的杂事……”
商叶摆摆手道：“非常时期，只要力所能及，我随院里安排。”
“那……”
李妤手里的毛笔杆碰了碰细嫩的下巴。
她思索着说道：“地坛倒是需要负责接待的执事，你去那里每日坐上三五时辰，记录人员往来之类的事，可好？”
“地坛啊，也可以。”
商叶点了点头，这活计听着倒也清闲。“只是我去坐班，千雪在你这里，可要帮我可多看着一点……”
天师道的地坛，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传送门”。
其由官家和各大仙门共同建立，设在各大都城，以及一些人族重镇，天壁城正有一座，就在天师院内部，想要使用这座集器、法、术、阵于一体的人国重器，可不容易，耗资不菲不说，还要官家和仙门批准的公文。
简单说你要有正当的理由，再去找自己门派内的相关人员，拿到批准使用的公文，最后到负责运营维护地坛的地方天师院——交钱。
当然，非私人原因的官方使用，还是不需要掏钱的，某人当初没少公款旅行过，美名其曰——为我大玉京山的丹道事业添砖加瓦！
两人正说着话，商叶突然一摸腰间，感觉到了什么，当即告辞，溜到院子外，掏出了传书飞剑配套的子属法鞘。
它……来电震动了。
商叶将法鞘高高举起，云间转悠的墨绿色袖珍飞剑飘然落下，没入鞘中，他一抹剑柄，便有淡白的荧光文字静静浮现在剑身上空。
这是小师姐的回信。
商叶看了眼后，微微皱眉，和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还以为多日不见，少女会有更多的话与他说，却没想到……
那剑上书——你在哪？
三个字。
商叶挠了挠头，又挠了挠脸，又挠了挠下巴……
……
场景切换。
“嗨！抓耳挠腮的，猴子啊你？”
商叶闻言猛得惊醒，向前看去，顿时浑身一个哆嗦。
他有些结巴地说道：“宫……宫前辈。”
此时此刻，商叶正在地坛前的亭栏公廨里，负责给来往人员做登记，昨日收到小师姐的飞剑传书后，有些精神恍惚，全然没注意到身前来人了。
身着淡紫色宫衣长裙的宫凤仙伸来折扇，挪开了商叶案前的笔墨架，大约是有些碍眼了，毕竟人家是小小的萝莉体型。那和她如孪生姐妹般的猫类灵妖贞贞抱着一柄花伞，虚含着眼，安静地站在一旁，这两位灵济宫大佬，去年鬼车城一别，如今又来燕北凑热闹了。
“诶……”
宫凤仙眯着眼，仔细打量了商叶几眼，然后说道：“你小子混得不错嘛，去年还是凡夫俗子，如今就是距金丹大道只有半步之遥的起楼修士了，难不成你不止人傻胆大，还天赋异禀不成？”
“宫前辈谬赞了。”
“谁夸你了！”
宫凤仙拿着折扇狠狠敲了下桌子，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资质平平就算了，有些天赋却不识抬举，我可记得，曾经托人收你入门，结果呢？”
商叶听着有些无语，入门之事哪有强派的，他默默看向不远处一位八字胡中年人——此间的主事天师，指望上司来解围，岂料这位老大埋头写着什么，看都不看这里一眼，想来是宫九娘娘声名远播，没人愿意惹这只麻烦精……
“……却是阴差阳错了，哈哈。”
无奈，商叶尬笑了两声。
“哦——”宫凤仙仍然不满地盯着他，突然说道：“听说，我派新收入门下的天才弟子……还是你相好？”
此言一出，公廨来往的执事天师纷纷竖起了耳朵。
商叶左右看了眼，低声道：“前辈……错了，林姑娘只是在下的同乡，我们……青梅竹马而已。”
“哈？！”
宫凤仙故意发出很浮夸的惊讶声，大声道：“我那师侄不是说姑娘家钟情于你，差点为你殉情，还有什么非你不嫁，纵使山高水远，遥在灵济宫修仙问道，也要日夜守候于你，只等你去寻她……”
商叶感受到四周投来的视线，顿时有些汗颜。
宫萝莉又道：“还有，我虽远在天南，那玉京山上，可是也有我一些故交好友，听人说你与玉京山的仙珏郡主也有些瓜葛，难不成你……”
“前辈！”
商叶连忙打断道，并露出恳求的眼神，若不是人前做不来，他都想猛虎下山式了，这大龄萝莉是要把他关进棺材，再顺手把板盖定死的节奏啊……
宫凤仙一脸轻蔑地向他招了招手。
商叶做贼一般地瞅了眼左右，以目光生生劝退了四周的八卦同僚，然后俯身凑了过去。
宫凤仙见他就范，微微一笑，用甜甜地声音说道：“待你结丹，足可御风远游，来我灵济宫做客可好？”
“……一定！”
商叶堆出一脸的笑意。
别说叫他去天南灵济宫，只要这位小祖宗不多嘴，让他去什么东海归墟海眼的蛟龙族老巢，天南林海的巫教祖廷遗迹，甚至荒原帝丘的麒麟王廷都成！
“那咱们可说好了。”宫凤仙眨了眨左眼，“我此来天北，可是答应了许师侄，定要请你做客哦。”
“说好了！”
感谢许先生热情好客……
商叶露出了哭一般的笑容。
“小子，小绣绣虽然不在我门下，看着却很是顺眼，你若想不清不楚地糊弄我灵济宫门人，我也不拿你怎么样，此番荒原妖祸，灵济宫的队伍将会进驻玉山要塞一带，我可知道，小仙珏也在那里哦……”
商叶听着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苦涩地说道：“定给前辈一个交待。”
“不是给我交待哦……”
宫凤仙微微摇头，轻叹一声道：“你们男人呀……”说完，她头也不回，踩着小木屐，哒哒地走掉了。
性子恬静的贞贞向商叶微微欠身，也跟着离开了。
闹腾一番后，商叶看着两人远去，深深叹了一口气，或许在旁人看来，他有移情别恋，始乱终弃的意思，但又有谁知道呢，他若接受了林姑娘的感情，才是对她最大的不公平……
摸鱼下班后，商叶在家坐着发呆。
许久后，他取出传书飞剑，以真元力在剑身上空虚划了几个字，随后来到院子里激发了法器，将之投向了天际。
虽有千言万语，却难以言喻，飞剑之上只承载了寥寥几字。
——天壁城，你呢？
“今日如何？”
李妤从屋里走出，来到了商叶身边。
“还好吧……”
后者报以苦笑。
李妤也没有追问，简单说了句话后，就回去了。“待你这几日安定下来，我会传授你一门御空法术，你已是筑基后期，有资格修习，加之灾祸当前，也需要遁法傍身，我道门遁法从不轻授，就当做……你的职务薪俸吧。”
商叶可算听明白了。
天师道天坛执事的任务奖励乃是一门“飞行法术”。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背景下，日常事
大背景下，
地坛的工作还算轻松。
查验公文，抄录副本的要事，由老员工负责，迎来送往，卖脸面镇场子的事，自有前辈们顶着。
商叶干什么呢。
比如哪门哪派来了一窝子人，迎宾接待完了，会领着其中一人来到商叶案前，说明此行来了谁谁谁。
派别、姓名、道号，完了再标上日期。
是的。
他就是帮人签到的。
天师院地坛是一个上窄下宽的白石圆台，表面看去，倒是平平无奇，大也不算太大，普通殿堂大小，内里才别有洞天，那空间广阔的地下充斥着阵符法器和晶玉一类的贵重材料，还守着一些负责运作的器道修士。
据说，还有将作道的“技术顾问”。
这时，不远处的地坛骤然亮起，白光从建筑缝隙间显露出来，圆台上方银灿灿一片，隐约间，有人影凭空显现。
商叶见状，便滴水研磨，准备给人登记了。
临近午时。
公廨的前门槛跨过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千雪扎着清爽的丸子头，穿着深蓝色道袍，提着红木食盒，左顾右盼地跳了进来。
商叶向她招了招手，同僚们则颇感有趣地看着两人。
屋后的檐廊下，师徒并排坐在台阶上。
如今，院内没有学徒和孩童子弟，依理而言，千雪不该待在这里，李妤也提过，可以为她在后方找个安身之处，商叶没有同意，李姐姐也就默认了。
商叶打开食盒，随口问道：
“吃了吗？”
“嗯。”
“还要吃吗？”
“要！”
“嗯，我看看膳堂今天烧了啥，蘑菇炖肉，炒竹笋……”
“肉好吃！”
“是嘛，千雪在家有没有给姐姐添麻烦啊？”
“没有哦。”
千雪撅着小嘴，直摇头。
“真的？”
“嗯！”
“那，来奖励你一个，啊——”
“啊，唔姆……”
就这样，师徒两人在飘零的秋日落叶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饭，悠哉悠哉，与世无争，而在遥远的彼方……
一处无名的丘陵，龙胜玉深深看了眼天际，黑色的妖兽洪流如潮水般退去，在她脚下，却是一地残骸。
“小师姐，你没事吧？”
相熟的同门前来问询。
龙胜玉轻轻摇头，然后一抖剑锋，将剑刃上的血渍甩了出去，附近的野花丛随之染上了点点殷红。
少女发觉后，眼眸微眨，露出了一丝微妙的歉意。
这时，更多的玄门修士围了过来。
忽然，少女脸色一怔，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向旁人歉意一笑，然后在一众茫然地的目光里，小跑着离开了。
四下无人时，龙胜玉接住云间落下的袖珍飞剑，看完寥寥几字后，不由地露出了些许落寞之色。
就没有别的话说吗，比如解释一下，或者说说近况，虽然我没有问，但总不能让我……不过，在后方的话，应该很安全吧，那就好……
许久后，面目怅然的少女将传书飞剑投向空中，飞剑离手得瞬间，又稍显纠结地抬起了手，似乎是后悔了。
最终，她只是抿着唇，遥望着书剑远去。
——玉山要塞北侧的明关堡垒，你会来吗？
……
天壁城天师院。
“我要教你的，是我天师道最为基础的御空法门——师法凭风诀，这是一门驾驭风势，凌空飞渡的法术……”
“嗯，李教谕。”
商叶迟疑着说道：“我多嘴一问，你多久没休息了？”
李妤气色虽然没什么异样，目光却透露着疲惫之色。
商叶还记得，自打他回到院里，李妤不是在内务堂，就是在书房处理公事，听说是在清点天师道北方分坛的资产，以便于转运调集。
白天自不用说，夜晚也未见李妤屋里灯火熄灭，哪怕修行中人精力充沛，日头长久，也架不住没日没夜的消耗。
李妤捏下眉心，淡淡道：“我无碍。”
“要不，李教谕回去睡儿吧，法诀之事，不在一时半会儿。”
商叶心态还是很稳健的，跟那些急于求成，一听是御空法术，便跃跃欲试的连清人不同，他早就飞腻了。
就在这时，一名执事天师走进院内，一见两人，他便说道：“李教谕如此辛劳，这么忙碌，还要指导门下修行。”
商叶见此人抱着一大堆文书走进了书房，寻思着，让李妤回去，估计也是埋头公案，兴许还是教他放松些……
李妤讲解着法门诀窍，见商叶有些心不在焉，皱眉道：“你不要自持天赋过人，就轻慢了这门法术，寻常习武失手，不过是伤筋动骨，若在九天之上，法术出了差错，可就九死一生了。”
总觉得这番说辞，听另一位“教谕”也说过……商叶瞅着视野内的系统字幕，默默想道。
【正在修习师法凭风诀……】
御空飞行的法术最怕真元不足，后继无力，以及没有足够的经验，应对复杂的天气变化，尤其是没有相关法器辅助的“裸飞”。
所以，各门各派都将这类法术的修习要求，设定在筑基后期，就是为了避免修为薄弱的年轻弟子贪于玩乐，结果酿成惨祸。
对此，商叶很是理解。
毕竟摔死的玩家，他在网上见过很多，都成集锦视频了。
“……这门法术说来简单，实际施展起来，还有许多门道，今日到此为止，你先回去揣摩一二，我们明日继续。”李妤说着，又叮嘱道：“记住，你尚且初学，不得私自凌空飞行。”
商叶微笑着点点头，眼瞅着李妤进屋后，立刻回到如意居，关上房门的下一刻，屋内隐有呼啸之声，某人体表裹挟着气流，身形缓缓浮起，还前后飘了几步，他大致把握到这门法术的真元消耗速率后，便收了法术，落回了地面。
法诀品质马马虎虎吧，能凑合用……
说来，御风一类的法术还有一个共性，便是身居高空，可以乘御风势，大大减少真元消耗，远比无风环境下的低空飞行，来得省力。
“师傅，你怎么能飞了呀！”
千雪惊讶的声音。
“嘘！基本操作……额，你拿着水瓢干吗？”
千雪跪在客厅的凳子上，手里抓着个装满水的大水瓢，听师傅问，便对货架上的冥灵树盆栽努了努嘴。
那株翠绿灵苗的枝叶下，正放着神猴塑像。
“给夏侯先生浇水啊……”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
商叶听着翻了个白眼，“猴爷不需要浇水。”
“那干嘛种在土里啊？”
“嗯，也不是种在土里，就是放在那里，对夏侯先生好。”
千雪眨了眨眼，“就像千雪睡大觉？”
“嗯……差不多吧。”
之后，商叶和千雪玩了会儿，便去打坐修行了。
无论是坐班，还是和李妤修炼“师法凭风诀”，都不影响他肝修为进度，时间虽然有些吃紧，挤一挤总还是有的……
目前，商叶已经功至筑基后期，若追一手进度，顶多一个月，便能尝试突破到金丹境，若是求稳，则还要再巩固两三个月。
炼气到筑基，从表象看是积蓄在体内的真元“液化”，量变引起质变，进而借其洗伐筋脉，巩固肉身脏腑。
筑基后期则是丹田气海内的真元再度升华，在那片状如星云的气旋中心，存在着一条液态真元环。
在这条环上，有一粒粒近乎实质的星光，它们是高度精炼的固化真元，也正是金丹的雏形。所谓突破到金丹，这一过程，便是这片星云、星环、星陨，一同坍缩，化一颗金色的闪亮星辰。
此前，多积攒一些“星点”，也能提高破境结丹的成功率。
……
星月高悬。
肝到深夜的商叶来到门外，接住了传书飞剑。
明关堡垒，似乎是玉山要塞最外围的堡垒关隘，也是一处百战之地，倒也符合小师姐勇往直前的性子，问我去不去吗……
商叶想了想。
目前来说，去得可能性不大，一者是正面战场，多他一个不算多，二者是他也想安稳地突破到金丹境界。
以及……
无论是玉山要塞，还是铁山要塞，甚至天壁城，都不是最终战场。
它们一定会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我在城里的天师院尚有职务，我们回见吧。
“回见？”
堡垒城墙上，小师姐看着手中的传书飞剑，露出了一丝疑惑。
——哪里见？
商叶一边给千雪缝着袖口，一边看着桌子上的传书飞剑，心想退守天壁城是迟早的事，他不走的话，应该是在这里见。
不过，言多必失啊……
——自然是见的地方见了。
——总是说奇怪的话，你为什么去大荒谷，又做危险的事，还不予我明说。
啊，好多字啊，好像还生气了……商叶脸色有些僵硬。
——抱歉，我做得那些事，只是恰逢其会，也不知晓如何解释。
——一定要说清楚，所有的事，等我得空，便去天壁城寻你。
这……
要不要先溜啊……
商叶心想。
深邃的天幕下，各方势力往来纷纷，两柄交流密切的传书飞剑毫不起眼。
愈演愈烈的妖祸大背景里，黑色的洪流起落反复，一次又一次地拍打在北地边境的人族防线上。
商叶虽然不在那里，却能想象到，回忆到……
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的。
——那……来呗。
第一百二十五章 湖山有鱼 两月后
久不可闻的时光里……
春光灿烂，波涛粼粼。
湖畔雨亭，一如既往，见证了行人往复，岁月变迁。
今日，亭下有人，手持蕉扇，为老旧碳炉缓送着风。
许久后，那人放下扇子，布巾裹着手，拿起了炉上的地瓜，稍稍清理碳灰后，将之放在了一旁的坐垫上。
尔后，竹帘飘飞。
一青发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垫子上，他拾起地瓜，剥开皮，凑上去嗅了口，有些怅然若失地说道：
“老了……”
烤瓜人先是微愣，然后伸出手，撕下一块皮肉，放入口中，边嚼边疑惑道：“还好啊……”
说到这，这帘后之人话音一顿，笑骂道：
“呵！好你个青蛙精，老夫这般年纪，在家多吃半碗饭，儿孙都能喜极而泣，来这儿伺候你，却拐弯抹角地挤兑人。”
青发少年微微抬头。
明媚的阳光透过竹帘缝隙，洒在书生苍老的面容上，恍惚间，昔年那个彷徨不安的年轻人犹在眼前……
老书生见少年有些深沉，大约猜到其心中所想。
他功成名就多年，可谓历经世事，如今归隐乡里，早已看透了生死伦常，倒是子侄辈总惦记他年事已高，恐有……
也不对……
老书生转念一想。
这嘴叼的家伙岁数可比他大，于是书生捋了一把白胡子，慢悠悠地说道：“哭丧着脸作甚，莫不是……嫌弃老夫是短命鬼？”
“没有啊……”
青发少年闷声闷气道。
老书生摇了摇头，缓缓道：“人妖有别，仙凡相异，然，寿数之差，不过朝夕反复尔，吾之一生，高官厚禄有，儿孙满堂足，登楼一呼，高朋满座，归乡野游，还有你这不同寻常的至交好友，与我闲看云淡风轻……
如此，死则死矣，此生并无憾事。”
青发少年听着点点头，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老书生看在眼里，叹了口气道：“倒是你这家伙，独居大青湖，若没个伴儿，是有些孤单，只可惜北燕人妖殊途……说来，你要是能拿出当初偷我吃食的莽撞劲，指不定也能出去结识一些同类？”
“我才不用……”
“啧啧，小小妖精，人馋嘴硬。”老书生调笑着说了句，起身敲了敲老腰，然后走出亭子，四下远眺着。
“你作甚？”
青发少年问。
“还能干吗？”
老书生有些无奈地答道：“看看附近哪有什么风水宝地，将来我长眠于此，也能跟你做个邻居咯……”
“……”
少年闻言内心悸动，眼眸微睁，忽然间……
寒风扫落叶，枯败迷人眼。
那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的书生消失在了一片纷乱中，当青刺回过神来，四下一片寂寥，身边的碳炉，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温度。
原来，已经过去了好久……
那家伙已经不在了……
青刺独自走出亭子，嘴里念叨了一句：
“短命鬼。”
念念不忘。
“咚，咚，咚……”
一阵回响。
青刺循声看去。
一艘破旧的废弃小舟漂至湖畔，不停撞击着岸石。
青刺念及昔年驼舟江渡，好不辛苦，于是漫步上船，盘腿坐下，过了一会儿，又抱着脑袋，仰身一躺，心想这摇摇晃晃的，可比下面自在啊……
随后，他两眼微闭，也就睡去了。
亭前两潮过，波澜光荡漾。
微凉，冰凉，透心凉……
青刺一个哆嗦，猛得坐起，身上的积雪随之散落。他甩了甩脑袋，仰望天空，当即心下一惊，附近天寒地冻，漫天飞雪，早已不是大青湖了。
“这里是……哪里啊？”
青刺喃喃自语着，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就在这时，小舟临近的岸边，一个银发白衣，眉心生有一片白鳞的少年，落入了他的眼帘。
他们同时发现了彼此，在风雪交加中……
在久不可闻的时光里……
……
地坛公廨后屋的檐廊下。
商叶瞅着传书飞剑，可谓聚精会神。
“……边北形势急转直下，近日恐有大变，局势真如你预料的一般，却没想到，你还有运筹帷幄，战场推演的本事……”
“嘿嘿。”
商叶看着小师姐夸他的话，不由地傻笑了两声。
他经历过荒原妖祸的游戏剧情，虽说现在剧情线有了变动，但大体的局势走向，还是有迹可寻的，加之身处消息流通之所，前线战局的事，他不敢说无所不知，但猜个七七八八，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来，自两人打破“僵局”，频繁飞剑传书，已经过了小两个月，自然会谈及边塞局势，整日上班修炼的商叶，无聊之余，私下在小师姐那里显摆一下远见卓识，这个中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
看来，快要见到小师姐了……他心想。
“师傅——！”
商叶冷不丁地吓了一跳。
他回过头，只见千雪鼓着腮帮子，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
“千雪啊，咋啦？”
“我来好久了！”
千雪将食盒推进商叶怀里，不愉快地说道：“可师傅一直不理千雪，是不是那个香香的姐姐又来信了，你每次都这样……”
“咳咳。”
商叶老脸一红，赶忙将袖珍小剑塞进怀里，伸手捏了捏丫头的脸颊。
“乖哈，等我回来一起吃。”
说完，他提着食盒走开了。
地坛南侧有一片小竹林，进入后，绕几段卵石路，能看到一座不算高大的白石坊，坊后是斜向下的阶梯，这里虽说不算隐秘，却有高人坐镇，内里通向着地坛的法阵之所。
商叶来到此处，和坊前的守卫打了声招呼，然后走了下去。
地坛的地下法阵核心，充斥着大量机括齿轮一类的机关，这些构件表面刻满了符文秘阵，此外，还有一排排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晶石柱。
所谓“术业有专攻”，商叶这些天来了不少次，却看不出什么门道，若是涉及丹道炉器一类的器法阵术，他自然了解，但界域一类的大型阵法，还糅合了高深的器道法门，他可就两眼一抹黑了。
下了楼梯，迎面就是一根巨大的晶石柱。
商叶停在楼梯口，没有继续深入，很快，便有一名天师小跑到近前，接过了他手里的食盒。
“麻烦了，麻烦了……”
那人客气了声，然后转身就走。
商叶侧移几步，往里面瞅了几眼。
三五个道门装扮的器道修士脚后跟不沾地，来回走动着，几尊高大的甲士傀儡正在搬运某种金木匣子，更远处，几名将作道门人聚在某个东西前，讨论着什么，这些“技术顾问”穿着满是大口袋的黑袍，极好辨认。
随便看了几眼，商叶也没耽搁，径直回去了。
是的，他就是来送个饭。
如今，边塞战事激烈，后方人员调动频繁，院里也有些吃紧，商叶工作清闲，偶尔会帮着做些杂事，连小千雪都开始帮跑腿了。
往回走时，商叶看到了两名腰缠白玉腰带的紫衣人，他们急匆匆地走向了地坛，这是中天玉京来的皇廷天使，也即圣天子耳目，荒原妖族南下以来，他们隔三差五就跑个来回，近几日更是天天来，可见边塞局势，变化急迫……
公廨里的气氛有些沉重，几名同僚也都拧巴着脸。
商叶直接来到屋后，接过丫头递来的碗筷，还没扒拉几口，便听前屋同僚在谈论战事，言辞多少有些悲观，大意是觉得铁山要塞门户大开之日，就在近期，那互为犄角之势的玉山要塞，自然也独木难支……
所有人都在忧心边塞战事，唯有商叶看得很开，吃得极香，因为他对大局有着更加透彻的理解——荒原妖族与人族的战争的重点，绝非一城一地的得失。
战争之初，人族坚壁清野，据山城要塞而守，依托星罗棋布的险要关隘查漏补缺，拒敌于国门之外，后方南迁百姓，聚集民间粮食，逐野驱山，甚至涸泽而渔，焚林而猎，只为将坚壁清野贯彻到极致。
尔后，边塞军防将逐步撤离，放弃那些关隘，做到以空间换时间，利用时间执行焦土政策，大范围制造死地。
这虽是一项大工程，却也是无数年来，人族总结出的有效策略。
只因……
妖兽也要吃东西。
这很现实，无论是何群体——无粮则不攻自破。
燕北军防和那些汇聚而来的仙门修士，从来没打算死守到底，时间一到，便会进入战略后撤期，所以，“过来人”商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来，能执行这样的大战略，某种程度上得益于北方的地理形势，除了燕国正北稍显坦荡，能让兽潮奔涌而来。
往西去是一望无际，黄沙漫天的西北大漠。
东边则是地势险要，到处陡崖高坡，只有沙砾岩石的广阔丘陵，若是强过这不毛之地，后面还有北燕国的东部群山，那里可是顶级穷山恶水，堪称死地丛生，商叶的“老家”赤血山林就是这片山区的一部分，个中艰险，足见一般。
荒原妖族若想继续往东绕过这片地域，进而南下，也是不行，因为再往东，可就是东海之滨了……
傍晚，下班。
商叶胳膊夹着几本杂书，寻思着，去找李妤谈点终身大事。
他筑基起楼已久，经过这两个月的静心巩固，已是有了突破到金丹境的打算，他准备得很充足，现在就差组织点头了。
什么护法前辈、灵气浓郁，利于破境的洞天秘境、辅助破境的法器秘阵，财法侣地，该安排都安排一下……
商叶心中畅想，回到院子，一进门就看到了李妤，刚要打招呼，人家却一溜烟地跑出了门，看都没看他一眼。
额……
商叶正纳闷着，没过一会儿，李妤又回来了，只是身旁跟了一些人，一队风尘仆仆的军士，几个院里的医道修士，那许久不见的夏侯怡也在其中，她一身黑甲满是血污，眼见众人进了院子，便黑着脸，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商叶有心观察，走近后，便在人群中间的担架上，看到了……
李浩言。
第一百二十六章 湖山有鱼 任务
夜深人静。
商叶看了眼床畔的李妤。
这个女人，几月以来，表现得极为干练，几乎没见她怎么休息，状态却一直保持地很好，终日忙于公务，修行也从没有松懈，偶尔还会督促某人一番。
商叶受其影响，修行也很刻苦。
今日，李浩言被人抬了回来。
李家姐姐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那双秀气的桃花眼里，除了浓重的忧伤，便是疲惫之色。
忽然，李妤扶着额角，身形略一晃动。
商叶下意识抬了下手，又觉得别人修为高深，也不至于倒下，于是说道：“李教谕休息去吧，浩言这里，我来看着。”
李妤无动于衷。
商叶想了想，换了番说辞。
“诸位师长也说了，他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倒是你，若操劳过度，回头再耽搁了公务，眼下，咱院里可没什么人好接替你。”
李妤回头看了他一眼，终于轻轻点头，整理了下李浩言的被褥，然后起身了。
商叶送了她几步，出门前，低声道：“你放心，我那儿事务清闲，便在这里多看着点，若有情况，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安心歇着吧。”
“麻烦了。”
李妤有气无力地说了声，也就回屋了。
商叶关上门，来到李浩言床边，伸手捏着他的脉门，一番探查，心里多少有数后，才坐了回去。
这小子吧，运气是真的好！
被齿爪之类的事物洞穿了腹部，去了好几截的肠子，愣是没断了大脉，不仅如此，那狰狞的伤口距离丹田气海，竟然只有两指宽……
当真傻子天照应。
须知，对修行中人来讲，肉身有“精气神”三大命门——紫府神魂所在的脑袋瓜子，命元精血所藏的心门，也即心脏。
最后，自然是纳气的丹田。
许多肉身强横的大修士，若不伤这三处，基本不会致命。
当然，即使运气好，这也不算轻伤，筋脉受损，气海震荡，修为消退是必然的，失血过多，也是伤了根本，需要静养很长时间……
不过，人活着就好。
白日听那些人讲述，商叶觉得这小子能被抬回来，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们说，李浩言驻守的那处人族堡垒依山而建，因前线形势恶化，补给困难，收到军令后，守军和仙门修士弃城撤离，却遭到妖兽阻击。
更糟糕的是，一头不知名巨兽撞断了山根，顿时天塌地陷，毁了关隘不说，还掩埋了退路。
仙门修士御空而起，杀出重围，不少重甲披身的人族军士却落在了后面，这种时候，理智的做法是壮士断腕，否则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岂料，李浩言这小子热血上头，振臂一呼，虽说个人没什么资历，只是一方大佬的子嗣，但一时间……众所景从。
修士们又杀回去了。
之后，自然是一场大战，结局是玉山要塞方面有所察觉，提前派来了接应的援军，于最后关头赶到，这才保全了众人，但依旧伤亡惨重。
李浩言也是几位前辈强行从妖兽嘴里抢回来的，事后，都没送去玉山要塞，直接抬上一艘往返补给的仙家战舰，回了天壁城。
值得一提的是，奉命护送的人是夏侯怡。
商叶估摸着，那位坐镇边北帅府的夏侯大将军是有意把闺女撵回来，毕竟战局形势不妙，稍有不慎，恐有雪崩之势。
商叶看着昏睡中的李浩言，暗自叹了口气。
老实说，这么久以来，他也是第一看到相熟的人，身边的人，因为荒原妖祸，险些落得生死两难。
战争不在眼前，不在其中，便不能感同身受。
或许，他对局面的判断还是过于乐观了，也不知小师姐现在如何了，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他开始担心了。
同样是有同门护持，李浩言不也险些出事。
要不，我也……
忽然，床上传来动静。
商叶抬头看去，只见李浩言眼睛半张，一脸茫然。
“嘿。”
商叶冲他挑了挑下巴。
李浩言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商叶微微皱眉，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
“这是一。”
这小子冷不丁地突然抢答。
商叶愣了下，指尖一转，指向了自己。
“我说，我是谁？”
“额……”
李浩言眨了眨眼，似乎回忆起什么，突然说道：“你！你也死球了？！”
商叶扣了扣脑门，心想吧，认人就没事，哪怕再憨一点，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嗯，你人在天壁城，还活着呢，自然是没死，至于我，最近过得还行，劳您费心了。”
“啊？”
小李子想了想，嘴里喃喃道：“哦，这样啊……”又过了一会儿，他猛得反应过来，一边想起身，一边说道：“我他妈没死啊！”
商叶顺手拿起法剑，压住他的肩头，叮嘱道：“别乱动，不然疼死你。”
这话……倒是提醒他了。
李浩言终于意识到重伤在身，立马拧巴着脸，瞎吆喝起来。
“哎哟，疼疼疼……”
“知道疼，你该高兴，死人不觉得疼啊，好生躺着，记得别运真气。”
“哎哟哟哟哟……”
“你丫还唱起来了。”
商叶嘴角抽了抽，无奈道：“你听着，跟你说点正事，你走了狗屎运，看着给人穿了糖葫芦，其实吧，也就断了点肠子，伤了些筋脉，脏腑有点小位移，都给你整好了，现在老老实实养着，也就损耗些修为，对了，据说你受伤时，救你的几位师长，联手给你丹田下了禁制，生怕你气海受创，金丹有失……”
“我，我没死，那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你姐刚还守着你呢，现在休息去了。”
“……哦，等一下，我受这么重的伤，现在醒了，你是不是该去喊个靠谱的医者来，再给我瞧瞧，万一有什么问题呢……”
商叶听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心想丹医同源，修行一道上，老子就是最靠谱的医者……
“成！你待着别动，我去给你找人。”
商叶为了宽这小子的心，正要起身……
李浩言却道：“那个，还是算了，这天都没亮，别麻烦人了，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也轮不到你守着我。”
“嘶……”
商叶吸了口气，“道理是这个道理，你咋说得这么欠揍呢？”
“嘿嘿，哎哟哟……”李浩言腆着脸笑了笑，然后又开始装死，要死要活没多久，憋出了一句：“我渴了，给爷整点喝得来。”
“行啊，我先拿把刀。”
“拿刀干吗？”
“回头你流了一肚子，我给你开个口子，放出来啊。”
“那、那……算了。”
“呵呵。”
商叶见他大体无碍，便往椅子里缩了缩，试图躺得舒服些……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
忽然，商叶猛得发觉身前床畔有人，待看清后，他连忙起身，一捋衣袍褶皱，然后欠身揖手，同时瞥了眼李浩言，见人还在沉睡，便自觉倒退几步，轻轻来到门外檐廊处，并低声道：“晚辈先行告退。”
“辛苦了。”
里屋轻飘飘传来一句话。
商叶揖手退去，回到如意居后，先是进卧室看了眼，只见千雪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也不知道梦到了啥，还在流哈喇子。
刚刚……
见到了一名身穿灰道袍，须发半白的道人，这可不是别人，乃是坐镇北燕国都的天师道北方分坛坛主——李涵风，也就是李浩言他爹。
若在其他几大仙门，地位便如玄门玉京山的一院之长，比如某个老家伙，剑宗的一脉山主，又或者灵济宫的一殿之尊。
这等阳神大佬，商叶自然是门前清儿，前世就有所了解，一打照面，便认了出来，如今是自己的顶头老大，老前辈，还是要悠着点的……
洗漱一番，准备上班了。
……
两日后的晌午，商叶来到李妤书房，说是有事找他。
两人一见面先是唠叨了一番李浩言，这小子给他爹带走了，目前估计在燕都逍遥，他最近可风光了，似乎是被官方当成了宣传典型……
啧啧……
“李教谕找我，可是因我突破一事。”说了会儿闲话后，商叶主动提及，这件事，他提出好些天了，宗门也该给他答复了。
“嗯，虽说眼下条件有限，但门人破境结丹，院里还是很重视的，尤其是你，我爹爹可还亲自过问了……”
“哦——”
商叶语调上扬，有点小期待，难道要给他来个豪华套餐……
“只是……给你准备的闭关之地，不在这里。”
“啊？那在哪里？”
“你先别急。”
李妤说着站了起来，从书桌后走出，来到绘制着燕国山河图景的屏风前，淡淡道：“你可知，各家仙门对报备结丹成婴的砥柱修士，一般都会有所考较。”
“嗯，是有这个惯例。”
商叶点点头。
这个说白了，就是师门任务，或者叫“转职”任务，一般都会有战斗环节，为得是防止门人弟子只知闷头修炼，出门在外，却没什么生存能力，到时候练成白给金丹，面团元婴，那多丢人现眼……
不过，天师道门人本就在外行走，门风务实，这种规矩多少偏仪式，或者也是支使门人打工，毕竟宗门资源不能白出。
“可是前线军务？”
商叶第一反应，还是想到了形势危急的前线。
此刻北上，他估摸着，能刚好赶上“玉山大撤退”的情节，这在游戏里，可是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战。
人族大体达成了先期战略，战线全面收缩，主动放弃了北国边境，向天壁城后撤，而妖兽一方趁势追击，仙门为了让边军无后顾之忧，得以安然撤出战场，先后在玉山要塞、雷门关、天门关、三山原等地，打了几场正儿八经的“战场副本”。
商叶回忆往昔，想着能和某人并肩作战，也不错……
“不是啊。”
李妤略一摇头，抬手在屏风上一指。
商叶顺着看了过去，只见落点在天壁城以南，燕国腹地的一处山野中，那里山水缭绕，云烟弥漫……
山河图景对应的现实之地。
水雾荡开，林叶两散。
眉心生有一片白鳞的银发男子心有所感，微微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天际，在他身后的湖面，无数人族挣扎着，缓缓沉向了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