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又遇宁西侯
阿礁虽说性格有些冷漠,但总体上来说,还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这个好相处就体现在,他很少拒绝什么,抗拒什么。
阮明姿想起最初,他明明不爱吃坚果类的东西,但她当时捧给他,他也没有拒绝,礼貌客气的拿了一个,没有让她太难堪。
像是先前他不想在脸上倒弄些化妆易容的痕迹,最后不也是由着她去了?
因着吃饭这种小事,摆出这样的抵触抗拒姿态,还是头一遭。
看得出是真的不想去了。
阮明姿“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向阿礁:“你是不喜欢跟陌生人一起吃饭?”
阿礁垂下眼眸,依旧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条。
阮明姿有点苦恼,“方才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个浪荡子,我那会儿心情也不算好,本来想跟人动手来着。”她指了指方才拆下来的弩弓,“……虽说我也不怕把事闹大,但终归是麻烦。燕公子出面帮我解决了麻烦,我不想欠人家人情,还是要把人情给还上才好。”
她犹豫再三,试探的问阿礁,“要不,我让人给你送一份饭上来?”
阿礁顿了顿,看着似是周身的抗拒稍小了些,“……算了,我去。”
阮明姿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她不想让阿礁孤零零的吃饭,阿礁愿意同去自然是最好的。
阮明姿脸上重新带上了一丝笑:“真的?不勉强?”
阿礁一脸冷漠,勉强的“嗯”了一声。
阮明姿偷偷笑了下,她扬起巴掌大的小脸:“那就这么说好了。”
她左右看了看,还没琢磨好要不要给阿礁易容,又想了下虽然燕子岳先前瞧见了阿礁的正脸,但阿礁之前刚去程家潜伏探查了一遭,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要再易容一番才好。
阮明姿带着易容好的阿礁出门,去敲燕子岳的门时,尚未到午时。
燕子岳自个儿开的门,见着阮明姿,以及她身后明显又换了个脸的阿礁,愣了愣,下意识的问阮明姿:“你带了几个护卫?”
听得燕子岳这般问,阮明姿不禁露出个神神秘秘的笑来。
她笑而不语,没有回燕子岳这个问题,而是道:“……走啊咱们吃饭去。”
燕子岳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他见阮明姿这般,便知道这问题她是不想回,他不禁又深深看了阿礁一眼。
阿礁一脸冷漠的同他对视,眼神幽冷,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燕子岳不动声色的心下直皱眉。
阮明姿这护卫,看上去不太像是寻常的护卫。
不过他知道,阮明姿并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样,就只是个娇娇软软的一个小姑娘。若真只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之内,就把奇趣堂的生意做的稳压众人一头。
她是热烈的,明媚的,有着极为独立自我的一个人。
燕子岳眼眸暗了暗,没有再说什么,笑着应了阮明姿一同下去用餐的邀请:“……好。”
因着他们下去的时候,大概是因着外头又飘起了小雪,今儿好似用饭的零星客人很多,竟是没位置了。
阮明姿跟阿礁,再加上燕子岳跟他的侍从,一行四人,倒也不好拼桌。
燕子岳原本想说算了,阮明姿却扭过头来认真问他:“……虽说外头有点小雪,不过问题不大,我知道一家做的鱼烩特别好吃,要不要一道过去?”
燕子岳便笑着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阮明姿高高兴兴的同燕子岳一道说着那酒楼的鱼烩,然而到门口时,阿礁却从后面一把拽住了她身上斗篷的毛领。
阮明姿被拉得停下了脚步,“啊”了一声。
阿礁随手把她背后的兜帽给她翻到了头上。
阮明姿明白过来,又“哦”了一声,乖巧的把兜帽给系好。
阿礁没说话,依旧是沉默的站在一旁。
燕子岳看着这一幕,神色微微一动,想说什么,嘴唇微微动了动,最后到底什么都没有说的出来。
一行四人顶着稀稀疏疏的小雪,往做鱼烩的酒楼走着,前两日大雪还未完全消融,今儿这小雪又飘了起来,走在街上倒也正好赏雪。
到了酒楼,这边险些也要客满,也就还剩角落里的两张桌子。
“还好我们来的及时。”阮明姿有些庆幸,一边解着兜帽。
燕子岳有意无意的坐在人多那一面,算是替阮明姿挡了挡。
下雪天,留客天,酒楼里几乎客满火爆的很,伙计也恨不得多长几条腿飞起来,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给阮明姿他们点了餐。
阮明姿点了几道上次同阿礁来吃感觉不错的菜,又问燕子岳还想吃什么,燕子岳含笑看着阮明姿:“你点就好,我相信你的品味。”
阿礁漠然的抬眸看了燕子岳一眼。
阮明姿露出个浅笑,又加了几道菜,最后顿了顿,又要了一壶酒。
燕子岳有些错愕,委婉的劝:“……你年纪还小……”
阮明姿更为错愕,“我年纪如何就小了?”她反应过来,忍不住又笑,“这酒是给你跟你的侍从点的。下雪天温杯小酒吃点鱼烩,岂不是人生美事?”
她没有说阿礁,毕竟阿礁眼下脑子里还有淤血尚未散去,阮明姿不敢让他饮酒。
燕子岳也注意到了阮明姿没提她的护卫,他顿了顿,只是露出个笑来:“……是我误会了。”
几人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基本上是阮明姿跟燕子岳说,阿礁跟燕子岳的侍从都很沉默。
阮明姿也简单提了提她来庐阳道后跟布庄骆掌柜合作的事,倒也没有说旁的。
因着燕家也是做生意的,两人聊起这个倒是有来有往,看着很是投机。
阿礁在一旁神色漠然的看着,眸色越发冷寂。
突然,阿礁似是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阮明姿注意到阿礁的动作,顺着他的眼神方向望去,就见着客栈大门口那,进来几个男人。
为首的被簇拥着的那个中年男子,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明明脸上表情很是平静,却又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感,不是先前阮明姿曾在宜锦县见过的宁西侯,又是谁?
第三百四十三章 宁西侯,真是大大的好人啊
酒楼里的伙计一看这些人气势非凡,就知道非富即贵,连忙殷勤的迎了上去,“几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刚好就还剩一张桌子了。”
宁西侯身边的一名男子显然不大乐意,皱着眉问:“没雅间了?”
那伙计便一脸的为难:“……几位客官,雅间都没了,我们这大厅就餐环境也还好,几位爷要不将就一下?”
那位说话的男子拧着眉头看向宁西侯:“爷,你看这……”
宁西侯抬起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无妨。既然是来尝当地美食,融入当地也未尝不可,一楼便一楼吧。”
宁西侯都这般说了,其余几位显然是下属扈从的,自然也不好说旁的。
那伙计一听这位一看就很厉害的爷竟然这般通情达理,感动的差点哭了,他连忙点头哈腰的引着宁西侯他们往大厅中还剩下的最后一张桌子那走。
这一来,宁西侯他们便都看见了阮明姿。
宁西侯跟他身边的师爷是见过阮明姿的,倒也还好,其余几人都不约而同过的愣了下,心想庐阳道这小地方还藏着这等绝色。
程家为什么在庐阳道这么势大,就是因为程家献到宫中的绝色获封玉贵人,这几年一直相当受宠,近些日子还又怀上了龙种。
他们中也曾有人有幸跟着宁西侯见过那位玉贵人,都觉得确实是绝色。
然而他们见了眼前这少女,不由的就想到了那以姿色闻名的玉贵人,又联想起在庐阳道这几日听闻的程家诸事,下意识的就把两人做了个对比,都暗暗得出了个结论——程家献上去的那绝色玉贵人也不过尔尔。
不过宁西侯的眼神也就在阮明姿身上顿了顿,又移到阮明姿身边那年轻人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那年轻人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他心下微微一动,但又很确定,他确实没见过这年轻人。
待再看去,那年轻人却已经移开了视线,他身边的阮明姿却是起了身,朝着宁西侯微微福了福。
她估摸着宁西侯不愿意暴露身份,也没叫破,只是同宁西侯打了个招呼。
再加上阮明姿还想观望一下宁西侯对程家的态度,说不得就能借一借东风。
再三思索,阮明姿这会儿都不能假装没看见宁西侯。
宁西侯眼神重新落到阮明姿身上,他对这位阮大姑娘的印象相当好,不由得笑了笑。
“阮大姑娘,”宁西侯微微颔首,“这么巧,竟是在这遇见了。”
燕子岳虽说不认识宁西侯,却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看了看宁西侯,又看了看阮明姿,微微拧了拧眉。
不过大家都是来吃饭的,这会儿也不是聊天的时候,两人都很有分寸,不过是简单寒暄了一句,便各自又落了座。
倒是宁西侯那边,落了座,他向来与下属关系融洽,这会儿几个大老爷们朝他挤了挤眼:“爷,认识人家小姑娘啊?”
宁西侯正色威严道:“只是见过几面,你们莫要乱说,坏了人家姑娘清誉。”
既然宁西侯都这般说了,那几个大老爷们连连点头,没敢再说什么。
一会儿上了菜,倒是宁西侯的师爷心思活络,眼神往阮明姿那瞟了两眼。
宁西侯同他说过一次,他觉得这小姑娘哪里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师爷也隐隐有这种感觉,似是在京城哪里见过这小姑娘。
但如阮明姿这等妍丽明媚的样貌,他们只要见过一眼,那定然是不会忘的。
那么,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能当师爷的人,总是要谨慎一些的。
大概是他瞟过去的那两眼有点明显,师爷就见着那位阮大姑娘同桌坐着的那个男子,抬起头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眼神冷漠幽深的很。
师爷莫名打了个寒颤,别开眼,略一琢磨这事,又有些想笑。
这会儿酒菜已经上来了,宁西侯手里端着盅热好了的酒,瞥了一眼师爷:“作甚这副怪表情。”
师爷嘿嘿笑了一下,低声道:“……说起来,爷,咱们先前不还欠了人家小姑娘一次么?”
师爷意有所指,指的是马家借着他们宁西侯府名头做事,强逼阮明姿让出生意份额那事。
宁西侯略微陷入沉思。
说起来,他虽说出手整治了马家,但他的独子瑾哥儿头一遭苦苦跟他哀求,他也不忍拂了幼子的那份心,便把马家的嫡女马幽兰收为了侍妾,又派了靠谱的嬷嬷一直盯着,料马幽兰一个小小县城里出来的人,也不敢有什么轻举妄动,就当是个幼子找个玩伴。
收个侍妾对他们这种显贵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但先前马幽兰借着他名头行事的事,在旁人眼里,却也算是他驭下不严了。
不过师爷说的也是,就当是欠了那小姑娘一次。
宁西侯原本就对阮明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眼下这般一想,心下倒也很快有了决算。
阮明姿倒是比他们先用完餐,待到结过账后,几人要离开时,宁西侯出言喊住了阮明姿:
“阮大姑娘。”
阿礁几乎是瞬间以一种警惕的姿势看向宁西侯。
宁西侯心下不由得有些失笑。
他怎么会在某一瞬间觉得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跟那位殿下有一点相像?
那位殿下总是如同千年雪山之巅的寒冰,容不得旁人接近半分,更别说像这样护住另外一个人了。
阮明姿好奇的看向宁西侯。
短短几次接触中,阮明姿觉得这位宁西侯人还算不错,倒也没像阿礁那般警觉。
宁西侯和蔼道:“先前我的侍妾对你做了不妥的事,我一直还未致歉。这几日我会待在庐阳道,若阮大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旁人不太清楚,阮明姿却明白过来,宁西侯这大概指的是那位马家小姐的说。
真要说起来,那位马家小姐仗势欺人,其实也没怎么欺负到她,反而那位马家小姐差点被她气了个半死。
这事阮明姿都快忘干净了,倒没想到宁西侯还记在心上,阮明姿不禁在心中赞了一句,宁西侯真是个敞亮人。
要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那还真是有。
这不就是瞌睡就来了枕头吗?
宁西侯,真是大大的好人啊!
阮明姿笑弯了眉眼。
第三百四十四章 程府
不过这酒楼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阮明姿弯着杏眼儿,也很知情识趣:“郁老爷您先吃饭,这事我等您吃完饭同您细说。”
宁西侯不由挑了挑眉。
这小姑娘还真的有事要办。
不过说起来,在他开口之前,可完全看不出这小姑娘有什么事要办的模样,人家愣是没跟他多说一个字,愣是没往这边多看一眼。
这样想来,宁西侯心中不由对阮明姿又多了几分赞赏。
宁西侯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手里的酒盅,起了身:“……其实我这边也差不多了,那便一道走吧。”
饭前那几个还在挤眉弄眼的属下,这会儿是半点不敢造次。
能让他们侯爷这样以礼相待,他们哪里敢再往什么风月上猜。
燕子岳有些担心,阮明姿看了燕子岳一眼,低声道:“这位是宁西侯,之前曾与侯爷在宜锦县有过几面之缘……没事的,我找侯爷有些事。”
燕子岳恍然。
宁西侯的名声,他也听过。
不过当时宁西侯在宜锦县的时候,他无缘得见,想不到现在机缘巧合之下倒是见了一面。
燕子岳临走前朝宁西侯抱了抱拳行了个礼,也没叫破他的身份,神色如常的离开了。
燕子岳这份不卑不亢反而赢得宁西侯多看一眼。
阿礁沉默的跟在阮明姿身后,同宁西侯一道出了酒楼。
宁西侯的下属,除了那个年轻些的师爷,反而都落在了后头,稍远的地方缀着。
宁西侯随意似的看了一眼沉默的阿礁,“这位是……”
“我的护卫。”阮明姿心下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带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宁西侯难道认识阿礁?
但眼下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她还是要警惕些才好。
还好先前她给阿礁易容的两个马甲都有些不太能用了,她今儿出门前下狠手给阿礁化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样貌。别说旁人了,阮明姿估计阿礁他亲娘都未必能认得出来。
一听是阮明姿的护卫,宁西侯心下更是暗暗好笑了。
那位殿下何等冷傲不近人情的人,怎么可能去给人当护卫?
他点了点头,把眼神从阿礁身上移开,没有再说什么。
宁西侯住的地方很快就到了,两座石狮子气派的很,蹲坐在府门两侧。
阮明姿看着那朱漆大门之上高悬的牌匾,不动声色的心下冷笑一声。
乌黑的牌匾上,用金箔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大字:
程府。
宁西侯身边的师爷注意到阮明姿对那牌匾的凝视,他微微一顿,笑道:“阮大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阮明姿回以一个浅笑。
毕竟这会儿正在程府大门前,还不是说事的时候。
阮明姿神色不变,一派从容的跟在宁西侯身后,进了程府。
师爷在一旁简单介绍了几句,这里其实是程府的一个小小别院,但修建的富丽堂皇,亭台楼阁,假山小湖,无不精致。哪怕是冬日,也并没有半分荒芜之感。
阮明姿听得师爷介绍完,呵呵笑了下,“原来只是个别院,是我孤陋寡闻了。程家,不愧是庐阳道首屈一指的豪门。”
阮明姿这意有所指的话让宁西侯为之侧目。
不过这会儿正在走廊上,也不是说话的时候。阮明姿垂着眼,没再说旁的。
就好似方才那一句只是随意无心的一句感慨。
阿礁依旧沉默不语。
这九曲回廊即将走完的时候,前头绕出来个丽装女子,发式梳成了妇人样式,没有太华丽的装饰,只是簪了一根簪子。她手里正牵着一个男孩,微微侧着头,似是在跟那个男孩说着什么。
宁西侯微微停下了脚步。
这会儿那男孩也发现了他们,眼睛一亮,朝宁西侯他们跑了过来。
丽装女子顺势松开了手,脸上露出一抹笑,然而那抹笑还未完全绽开,她又注意到了宁西侯身后半步的阮明姿,几乎是僵在了那儿。
阮明姿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丽装女子。
不是曾经一心想要嫁给宁西侯当侯府主母的马幽兰又是谁?
马幽兰难以置信的看向阮明姿,一时都忘了掩饰脸上的神色。
她怎么会在这儿?!还跟侯爷走在一起?
难道?!
直到男孩跑到宁西侯身前,高高兴兴的行了礼,唤了声“爹爹”,这才打断了马幽兰内心的惊涛骇浪。
男孩自然便是宁西侯的独子,世子瑾哥儿。
马幽兰被瑾哥儿清脆的唤声拉回了心神,她定了定神,强压下心间的惊涛骇浪,勉强维持好脸上的笑,跟着款款上前,仪态万千的给宁西侯行了个礼。
“侯爷回来了,可用过饭了?要不要让厨房摆饭?”
她温声细语的说着,很是细心妥帖的模样。
若非她说完抬起头时朝阮明姿那满含警告的一瞥,那就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女主人姿态了。
话说回来,在眼下这种看中嫡庶之分的时代,马幽兰这个嫡女出身的,应该更懂侍妾代表着什么意思吧?她一个侍妾,在客人面前摆出这样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来,这背后代表的意思就颇让人玩味了。
是在宣示主权吗?
奇了怪了,她出现在宁西侯身边就是对宁西侯有意思吗?
啧。
阮明姿没搭理马幽兰那一瞥,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
宁西侯没说话,倒是一旁的师爷笑呵呵道:“马姨娘挂心了,我们跟侯爷在外面用过了。”
一句“马姨娘”,似是在提醒马幽兰注意自己的身份,当着客人的面,莫要逾矩。
马幽兰那张小脸又白了白,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宁西侯,正巧看见宁西侯不轻不重的往她这边瞥了一眼。
她心下掀起的波浪比之先前还要更盛一些,险些腿都软了,心砰砰砰的跳着。
马幽兰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瑾哥儿。
然而这会儿宁西侯世子瑾哥儿的注意力却到了阮明姿身上,他瞪大了眼睛,“你是先前……先前那个姐姐?”
阮明姿朝瑾哥儿笑了下,福了福,打了声招呼:“世子午好。”
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阮明姿,但依旧兴高采烈的,眨着大大的眼睛问阮明姿,“好巧啊,姐姐也来庐阳道了?”
这也正是马幽兰想问的。
她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千百种阴谋论。
你怎么就也来庐阳道了?!
是不是追着宁西侯来的?!
是不是存了什么龌龊心思,想用手段嫁入宁西侯府?!
马幽兰脸上那副温婉大方模样,越发绷不住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怎么敢猖獗至此
阮明姿笑盈盈的同宁西侯世子聊了几句,正儿八经的同他说了来这边做生意的事。
宁西侯世子瑾哥儿一本正经的认真点着头,认真道:“姐姐辛苦了。”
小孩子到了一定年纪,最喜欢大人不把他们当小孩子看,阮明姿这样把他当成小大人似的交谈,瑾哥儿很是喜欢。
宁西侯眼里也多了一分笑意,他同瑾哥儿道:“我同你这位姐姐,还有事要谈。你今儿的功课可都做完了?”
一说起功课,瑾哥儿小小的人也变得端肃起来。
他老成持重的点了下头,认真道:“已经交由先生看过了。”
宁西侯满意的“嗯”了一声,又嘱咐一句:“晚上拿来我书房。”
瑾哥儿沉稳的应了一声。
马幽兰咬了咬唇,退到了一旁。
不过她方才听着宁西侯称那阮明姿为瑾哥儿的姐姐,想来是把她当晚辈看的……马幽兰心里拼命安慰着自己。
宁西侯一行人便这般,穿廊而过。
全程宁西侯没有再看马幽兰一眼。
郁瑾有些担忧的看向马幽兰:“……姨姨,你怎么了?脸色看着好差。”
马幽兰勉强笑了笑:“……没事,许是方才过来被风吹着了。”
郁瑾很是懂事,立即道:“姨姨,那我陪你回去休息吧。”
马幽兰张了张嘴,突然想到什么,原本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弯儿又咽了回去,她恢复成以往那般慈爱的模样,温柔的朝郁瑾笑了笑,声音柔柔软软的:“好。”
郁瑾被这般慈爱的眼神注视着,再老成持重的孩子,也是个孩子,他心中漾起一片欢喜,露出个有些腼腆的笑来。
……
宁西侯把阮明姿他们带去了书房。
这书房一进门便让阮明姿忍不住多了几眼——入门的小隔屏,用的便是千金难买一张的山水怪杰的画作,其奢华可见一斑。
阮明姿脱了斗篷,阿礁又顺手帮她接了过去,动作自然无比。
宁西侯面露怪色的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他坐在书桌后的扶手椅里,做了个请阮明姿落座的手势,这才道了声“看茶”。
阮明姿悠然落座,她今儿因着要扮一个天真无知的富家小姐,打扮的很是贵气,再加上她这从容劲儿,宁西侯身旁的师爷恍惚还以为见到了京城里的贵女。
阮明姿问宁西侯:“侯爷来庐阳道几日了?”
宁西侯顿了顿,“大概有三四日。”
阮明姿略一点头,“虽说时间不长,但侯爷既然都住进了程府,想来对程家应该也有所了解了?”
果然跟程家有关。宁西侯意味深长的看向阮明姿,“看来你的事是跟程家有关了……你就不怕本侯住在这里,偏向他们?”
阮明姿浅浅一笑,不动声色的给宁西侯戴了个高帽子:“我虽与侯爷只见过寥寥几面,但侯爷的高风亮节刚正不阿却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我相信侯爷在公理面前,只会偏向公理与正义。”
宁西侯哈哈大笑。
宁西侯的师爷倒是以赞赏的眼神看向阮明姿,激情夸赞:“阮大姑娘不仅生得好,口才也好,这眼光也是好得很,好得很呐。”
“您谬赞了。”阮明姿笑着谦逊了一句,“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说出心中所想罢了。”
“好一个心中所想!”宁西侯的师爷越发赞赏了,笑道,“鄙姓唐,日后有时间请阮大姑娘吃茶。”
他甚至还想拍一拍阮明姿的肩膀,只是阮明姿身后站着的那护卫一双冷眸幽深森寒,看得他手也没敢伸出去。
有了唐师爷这么一掺和,气氛倒是越发融洽了。
宁西侯虽说也不是被阮明姿戴个高帽子就会飘飘然的,但是这会儿不能否认的是,他心情确实不错。
他注视着阮明姿,淡笑着开口,“你说的没错,虽说我只在这住了几日,对程家的一些所作所为,确实也有所了解。不过,很浅显,一点而已。”
阮明姿点了点头,轻声道:“不知侯爷可听说了,今儿程家做的一桩事?”
宁西侯微微拧了拧眉:“什么事?我今儿出城去了,近晌午时才回来。”
“今日清晨,有人在一栋小院外发现了两具尸身。”阮明姿以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声音,慢慢说着,“报官之后,继而又发现他们是拿了火油,浇在了小院四下,周围的痕迹,以及附近的罐子都可以证明这一点,合理猜测应是半夜他们过来打算烧了那栋小院,但不知为何双双晕倒在小院墙外,冻了一夜活活冻死。”
阮明姿说的很平静,但这事体现出的问题,宁西侯神色却肃然起来。
“那两具尸身,是什么人?小院里的,又是什么人?”
阮明姿定定的看向宁西侯,“两具尸身,是程家的家丁,当时的衙差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当时围观的百姓们,也都猜出了他们的身份,侯爷若是不信,自可去问问他们。”
宁西侯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
“那小院里,又是何人?”
宁西侯沉声问道。
阮明姿低低的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在笑谁。
她的声音有些冷,比书房外屋檐上堆积的雪还要更冷上几分。
“三十四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阮明姿说。
书房里的宁西侯与唐师爷顿时变色。
宁西侯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他不认为阮明姿会在这种事上欺瞒他,但此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他还是忍不住同阮明姿又确认了一次,“你确定?”
阮明姿郑重点头,“以项上人头做担保。”
“好,好,好!”宁西侯怒极反笑,连道三声好,又轰然落坐在扶手椅中,手紧紧的攥着椅子扶手,“程家真是好大的胆子!怎么敢,怎么敢猖獗至此!”
阮明姿垂眸冷笑。
怎么敢猖獗至此?
不用想都知道,那自然是上头有人啊。
不说别的,单看今天那两个衙差的表现,就够让人玩味许久了。
宁西侯原本那不怒自威的脸上,山雨欲来。
他没有问为什么程家要烧死那三十四个孩子。
因为无论什么原因,程家都不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第三百四十六章 记住了这份人情
唐师爷尤为愤怒。
他原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后有幸得宁西侯收留栽培,才能活下来长大成人,回报宁西侯。
眼下听说了程家竟要把三十四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活活烧死,当场就变了神色。
宁西侯这会儿正平复着心情,唐师爷看向阮明姿,开口问道:“你可是要侯爷帮忙,给那些孤儿讨回公道?”
出乎他意料的,阮明姿却摇了摇头。
唐师爷惊呆了。
不仅唐师爷,宁西侯这会儿也诧异的抬起眼看向阮明姿。
她方才说了那么多,难道不是为着那些孤儿吗?
阮明姿却坦然的迎上宁西侯质疑的眼神,她坦坦荡荡道:“我不为那些孤儿求,是因为我知道,以侯爷风光霁月的为人,定然容不下这些鬼魅魍魉。”
宁西侯简直被阮明姿这分理直气壮搞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颇带了几分无奈。
倒是唐师爷,有点难以接受:“……所以,你这还有比这三十四条更重要的事?”
“都是人命,分不清谁更重要。”阮明姿沉声道,“还请侯爷跟唐师爷拨冗听小女子讲完。”
宁西侯做了个请的手势。
“承蒙侯爷跟唐师爷信重,没有问程家人为何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然而此事却也不是什么密辛,恰好我也知晓。”阮明姿轻声道,“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儿,有些是身体残缺不全,有些是心智未开,还有些尚在襁褓嗷嗷待付,他们这些毫无生存能力的小孩子,如何在这儿活下去?”
阮明姿见宁西侯跟唐师爷都屏气凝神的听着,她稍稍一顿,也没刻意卖关子,继续道:“他们全靠一个叫绮宁的少年男扮女装,抱着琵琶,去客栈酒楼等地方卖唱。这样挣些银钱,才好勉强度日。”
宁西侯稍稍有些错愕,没有说什么。倒是唐师爷,不由击节赞叹:“那这个叫绮宁的少年,真乃义人。”
阮明姿轻笑了下,赞同道:“确实。”
绮宁如果一个人生活,分明能活的很潇洒,但他选择负重前行——或者不该叫重,在他眼中,那些根本就不是什么“负重”,而是他身上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阮明姿没有过多煽情,她知道若想说服一个冷静的人睿智的人,过多的主观煽情只会让你的说法显得很不可信,她便择去那些情绪的枝叶,继续平铺直述道:“……有一日,绮宁卖唱的时候,那小院里头的一个小男孩,因着玩毽子时毽子落在了程家一位爷的鞋上,便被那程家人捉了去。绮宁知道后便赶了过去,把孩子带了回来。但那时候已经晚了,孩子跟绮宁身上满是鞭伤,倒也不是我夸张,当时两个人就跟血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顿了顿,因为想起难受的事,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那个孩子在小院中排二十三,才不过三四岁,当晚上就没有熬过去,去了。”
宁西侯跟唐师爷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程家,这是活活打死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阮明姿缓了缓情绪,继续道:“我原本以为绮宁会缓几日再去卖唱,谁知绮宁第二日就又抱着琵琶去了酒楼。”她苦笑一声,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看宁西侯,“侯爷一定能猜的出是为了什么。没错,他是为了给其余的孩子多挣些钱,他若挣不了银钱回去,那些孩子们便会饿肚子……可谁也没想到,绮宁这时候见到了把小二十三活活打死那个罪魁祸首。”
唐师爷犹如听评书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宁西侯也不由得灼灼看向阮明姿,等她说着下文。
在她没有多余煽情描述的讲述中,绮宁在两人心中已经是一位义薄云天的好男儿。
阮明姿抿了抿唇,道:“……绮宁没有按捺住,那程家人也没认出他来,又见他婀娜多姿,想调戏于他,他趁机上前,将匕首刺入那人腹中。”
阮明姿顿了顿,极为难得的加了一句自己的评论,“可惜,没有刺死。”
唐师爷甚至隐隐有些失望。
宁西侯也淡淡的吐出一口气来。
阮明姿叹了口气:“此后种种逃亡,按下暂且不表。但没过不久,程家人便查到了绮宁出身于那座小院,他们派家丁把那小院的孩子们抓为人质,将刀架在孩子们的脖颈上,放声威胁,若绮宁一刻钟不出来,便杀一人……”
宁西侯跟唐师爷愤怒的瞳孔微缩。
阮明姿平平道:“……绮宁便出来了。程家人把绮宁带走了,可笑绮宁以为牺牲了自己便能换来小院孩子们的平安……”
阮明姿闭了闭眼,凄笑一声,这个故事说到最后,她终于泄露出几分自己的情绪,“……他不曾想,程家竟然丧心病狂到报复他一个还不够,还要烧死整个小院的孩子们。因为在程家那些人眼里,小院的孩子们是阴沟里的臭虫,老鼠,根本不能算是人……为了泄恨,他们竟然做出半夜去泼火油纵火灭门这种惨无人道的事!”
唐师爷跟宁西侯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唐师爷抬起头,喊了一声“侯爷!”
宁西侯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举起胳膊,询问似的看向阮明姿:“……所以,你是想求本侯,救出那个叫绮宁的吗?”
阮明姿对着宁西侯长长一揖,几乎到地。
她认认真真道:“侯爷,其实我这也是厚颜顺着您给的梯子往上爬。只是我也实在没旁的法子,在庐阳道,程家几乎只手遮天,绮宁虽说确实伤了人,但他罪不至死,那程家人不也曾经将他鞭笞至还剩最后一口气?更别说其间还有一条小二十三的命!……我求您,从程家手里救出绮宁。”
说出“求”这个字,阮明姿并不觉得耻辱。
不过一个字而已,她承认眼下自己力量的渺小,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救出绮宁。若是让阿礁豁出性命去救,说不定就是个极限一换一,她自然是不肯的。
她求旁人一次,便能换回一条人命,在她看来,简直赚大发了。
甚至都有些心虚。
宁西侯没有迟疑,也没有拿腔作势,直接干脆的应了声“可”。
阮明姿心中一块大石头缓缓坠了地,她又拜了下宁西侯,郑重道:“小女子谢过侯爷。”
宁西侯轻笑一声:“你谢我做什么,原本就说过了,因着府上侍妾的事,我可以帮你个忙,这不过两相抵了罢了。”
阮明姿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
虽说宁西侯态度敞亮,说是抵了,但她还是记住了这份人情。
若是以后有机会,那是一定要还的。
而正当此时,外头走廊传来了脚步声,继而有人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轻声禀告道:“侯爷,程家的人求见。”
第三百四十七章 皇亲国戚的底气
方才刚听了一个程家人如何丧心病狂的故事,这会儿无论是宁西侯,还是唐师爷,都很不待见程家人。
他们先前就听过程家那些种种不好的风评,原本还想着一定要写奏章参程家一本,倒没料到今儿就听到这么一桩耸人听闻的事。
阮明姿的话里,几处重要的场景中,似是都有证人,这也不难查证。宁西侯虽说相信阮明姿,但为着让奏章更有说服力,其他证人的供词也是越详尽越好,宁西侯打算一会儿就派人实地走访去。
这会儿还在气头上,程家的人就犹如送人头一般,积极主动的送山了门。
唐师爷甚至还冷笑了一声,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来,“呵呵,程家……”
宁西侯扬声道:“让他进来!”
书房外头那人领命去了。
阮明姿迟疑了下,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辞。宁西侯伸出手,示意她继续在这待着,顿了顿,他又道:“……一会儿还有绮宁的事,需你同我一道过去。”
阮明姿两只圆溜溜的杏眼儿几乎是立时放出了光。
宁西侯可真是太有效率了!
她乐悠悠的回了自个儿座位坐下,心情极好的朝着阿礁眨了眨眼。
阿礁却垂下了眼,眼神漠然。
不知怎么,看到阮明姿这副因为旁人双眼放亮的模样,阿礁觉得胸口有些闷。
阮明姿见阿礁这样,先是愣了下,倒也没多想。
毕竟阿礁一直就不喜欢同太多的旁人接触,这会儿她又为着救绮宁还得在宁西侯的书房中再等些时辰,也是难为他了。
阮明姿善解人意的想着。
唐师爷还惦记着程家那人渣,他沉声道:“虽说罪魁祸首是一个人,但程家一个人做不出这些丧心病狂的事来,定然是整个家族都为他遮掩疏通了……不过我还是想知道,程家那人渣排几?”
阮明姿回道:“说是程家五爷,不过眼下应该伤重还在床上躺着。”
唐师爷怔了下,皱了皱眉:“程五爷?”
宁西侯对程家的人员结构不太清楚,他看向唐师爷:“怎么了?”
唐师爷犹豫了下,还是道:“……先前我看过程家的家谱,这一代,记在族谱上的,从程一到程四,没有程五爷。”
阮明姿更是愣了下,只觉得身上的寒毛都要炸了起来,“怎么会?”
她来这庐阳道,跟那程五爷明里暗里有过多少次牵扯了?!
眼下说,程家族谱上,只到程四,没有程五,意思是,这程五是没上族谱的私生子还是怎么的?
但程五都嚣张成那副模样了,单是一个私生子,能有这么大的声势?
唐师爷似是想到什么陈年逸闻,突然“啊”了一声。
宁西侯知道唐师爷这人脑子灵光的很,便斜他一下:“有话快说。”
“是,侯爷,”唐师爷也没再卖关子,“就玉贵人,不是程家献给陛下的么?……我曾听说那其实不是程家嫡女,而是从旁支里寻出来的一个旁支女,说出去不大好听,但那玉贵人还是少女时便生得很有轻愁的韵味,楚楚动人极了,弃之也可惜,程家便把她充作程家嫡女献了上去,果然深受陛下宠爱,在后宫荣宠长久不衰……”
唐师爷八卦了一句皇帝的后宫,说完又似是觉得不妥,顿了顿,稍稍压低了声音,咳了一声把话题又给扯了回来,“……阮大姑娘说的程五,很可能就是玉贵人的弟弟。既然把玉贵人充作了嫡支,那程五自然也成了程家的嫡系五爷,只不过他们没有往族谱上写罢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程五这般嚣张,她原本以为是程家上头有人,没想到他的关系比程家上头有人更近一步,真要说起来,皇帝是他小姐夫!
怪不得!
阮明姿不由得看向宁西侯,“侯爷,您若是觉得棘手……”
宁西侯嗤笑一声,什么也没说,但那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阮明姿弯了弯唇,也没有再说什么。
程家的人很快就到了。
有人在外头帮着推开了书房门,程家那人一绕过隔屏就很是谄媚的笑着上前几步,给宁西侯行了大礼:“草民程二见过侯爷,侯爷这几日住的可还舒心?下人们可有哪里招待不周?”
宁西侯淡淡的应了一声“还可以”,程二便谄笑着抬起了头,结果这才发现书房里不仅宁西侯在,还有一位光彩夺目的明丽少女,正稳稳的坐在书房一侧的客座椅子上,正镇定从容的打量着他。
程二脑子里似是打了结,结结巴巴道:“这位……这位是……”
实在是阮明姿那长相气度都不太像是小地方出来的,他乍然一见,还以为是京城里溜出来的哪家的贵女,却又不敢瞎猜乱称呼,这才慌了神。
阮明姿对程家恶感很深,稍稍一点头,“鄙姓阮。”说了这句,便没再说旁的。
这副高傲的态度让程二更是确定,这定然是京城哪家的千金小姐了。
不过他们倒也不怕,他们程家可是出了个玉贵人,不比京城里那些有的没的更来的体面?
程二微微挺直了身子,对着阮明姿作了个揖:“原来是阮姑娘。”
他说完,又干巴巴的看向宁西侯。
宁西侯皱了皱眉:“程二爷,你求见本侯,可有什么事?”
程二愣了下,有些为难的看了阮明姿一眼,意思很明显。
宁西侯却很是不耐烦的又问了一遍:“……到底有什么事?”
程二便明白宁西侯的态度了。
宁西侯不是不知道,人家就要让这位姓阮的小姐在一旁听呢。
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不是听说宁西侯后院里只有一个姓马的侍妾吗?
程二一时有点慌,但来都来了,他硬着头皮拱了拱手:“……是这样,草民有一女,仰慕侯爷多时,她不求能帮上侯爷什么大忙,只求能在侯爷身边帮着磨个墨添个香什么的,就足够了。”
宁西侯面无表情的看了程二半晌,程二被宁西侯看的越发心慌,但他想起他作为“皇亲国戚”的底气,当即便又挺直了腰杆,对着宁西侯笑道:“说起来,小女还要喊宫里的玉贵人一声姑姑……”
第三百四十八章 沆瀣一气
宁西侯冷笑一声:“是吗?那你把你女儿送进宫孝敬她姑姑去啊,孝敬我做什么。自古姑侄同侍一君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等你那好妹妹年老色衰了,倒还能再有个顶替上的,保你程家荣宠千百年,岂不美哉?”
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程二腿一软差点给宁西侯跪下去。
宁西侯旁若无人的扭过头去吩咐唐师爷:“去,使人另找一处住所,住在这儿,我嫌膈应。”
唐师爷极为高兴,中气十足的应道:“侯爷放心!”
说着就要往外走。
程二看傻了眼,怎么好端端的,要搬出去住?
难道就因为他要送个女儿?
程二打了个激灵,连忙去拦唐师爷,脸色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唐爷,唐爷,您别啊。”
他脸上五官都要皱到了一处去,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这会儿顾不上什么皇亲国戚的底气了,他恨不得给唐师爷跪下。
唐师爷的袖子被程二死死的拉住,他斜睨了程二一眼,倒也不甩开他,就只在那瞥着程二冷笑。
程二被唐师爷脸上那冷笑给吓得浑身都要打起哆嗦来,他回头看宁西侯,就见宁西侯一脸的冷酷模样在书房椅子里坐着喝茶,看都不看他一眼。
程二只得又回过去头,带着几分恳求,“唐爷,这是怎么了?若是看不上我那女儿,我这就让她安分守己的待在家里,绝不让她出来碍侯爷的爷……”
唐师爷嗤笑一声,慢条斯理的从程二手里扯出自个儿的袖子,“瞧程二爷这话说的,好似是令嫒犯了错一样。侯爷为何震怒至此,程二爷心里没点数么?”
程二听得这话,简直是面如土色,不知道脑补了多少东西。
唐师爷见程二这会儿已经被吓得差不多了,他跟宁西侯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宁西侯继续在那冷酷的喝茶,由唐师爷出面忽悠程二。
“唐,唐爷……”程二扶着桌面,才勉强没有双腿发软的跪下去。他结结巴巴的,“您,您这话是,是什么意思?还请,请明示……”
唐师爷冷笑一声,目光如炬的看向程二,“你还有脸问?程家往日种种,我暂且也就不提了。毕竟我跟侯爷只是暂住,也没有很想翻你们家旧账的意思。不过,咱们且说这几日,怎么着啊,你们家程五爷,厉害得紧啊!”
一听是程五,程二脸色又是一变。
唐师爷见程二这模样,心下便了然,这程二怕是对程五做的事,心知肚明。
果然,这程家上下,泥沙俱黑,沆瀣一气!
此时程二心里已经把那程五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明明知道侯爷在,行事却半点不见收敛!
这会儿偌大的书房,没有半点别的声响。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程二。
程二咬了咬牙,转过头去,膝盖一折,朝着宁西侯直勾勾的跪了下去。
阮明姿甚至清晰的听到了程二膝盖碰在地上发出的闷响声。
“原来是程五那小子行事不端惹恼了侯爷,”程二恭恭敬敬的,还带了一丝卑微,“……程五向来桀骜不驯,我们家里人也一直苦恼的很,若程五做错了什么,侯爷只管下手管教。只一点,还望留程五一条命。”
他顿了顿,垂下头去,“毕竟程五是宫里玉贵人的弟弟……”
“啪!”
极为清脆的一声。
是宁西侯砸了手边的镇纸。
“拿玉贵人来威胁本侯?”宁西侯原本就生了一张不怒自威的脸,这会儿着了恼,冷笑着,更显得威严无比,再加上宁西侯久居上位,气势更不是一个小小的程二能抗衡的,程二跪在书桌前,冷汗涔涔,满额尽湿。
“小人,小人不敢……”程二哆哆嗦嗦的,结结巴巴的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他眼下算是认识到了京城里的真正权门豪贵是什么个气势,往日里他们程家那副横行街里的模样,简直就像个笑话!
宁西侯冷笑一声,“且不说后宫不能干政,本侯乃大兴一品侯,领一品俸禄,身上的功勋爵禄乃是祖祖辈辈们用军功积累下来的荣耀。眼下遇到不平事,竟然要顾虑宫中一个小小贵人的弟弟!……这等稀奇事,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在京城,哪怕就是皇后的娘家,都不敢这般肆意妄为!程家,真是好生厉害!”
程二面无人色,连连磕头,一下下的,磕得额上都出了血:“……侯爷,侯爷,程家不敢,程家不敢啊!……都是程五,往日便仗着姐姐在宫中,做下了许多为非作歹之事,我们想劝,但架不住人家有个好姐姐……侯爷恕罪,侯爷恕罪啊!”
宁西侯一甩袖子,站了起来:“带我去程家,我倒要亲自会会那位程五爷!”
到了这一步,程二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他哆哆嗦嗦的,费了好些功夫才勉强扶着桌子边站了起来,却险些迈不动腿。
他被唐师爷跟宁西侯这一套组合拳给搞得双腿都如糠筛,再也生不出半点反抗的意味来,老老实实的领着宁西侯直奔程家程五养伤的院子。
当然,在宁西侯的示意下,阮明姿也跟了上去。
宁西侯过去的时候,程家守着院子的小厮原本想通报。唐师爷却出声阻拦住那小厮,他又笑吟吟的看向程二:“程二爷,我觉得没有那个通报的必要,你觉得呢?”
程二快被唐师爷这冷笑给搞出心理阴影了,这会儿双腿还有些微微抖着,哪里会说半个“不”字,点头如捣蒜的应承:“唐爷说的是,唐爷说的对极了。”
别看程二在宁西侯跟唐师爷跟前像个孙子似的,在小厮面前还是很有派头的,他瞪了那要去通传的小厮一眼:“……没听见吗!还不回来!”
那小厮很是为难,脸色也有些发白:“二爷……可,可我们五爷规矩大……”
往日里,那些不守规矩的,可都被程五爷拖去喂了他养的狼犬!
程二越发烦躁了:“滚!你家五爷规矩大,那你家二爷说的话就不算了?!有事我顶着!”
小厮见程二爷真的发了怒,也不敢再说什么。
程家这几位爷,没有一个拿着人命当回事的。小厮也只能咬了咬牙,希望程二爷能顶得住程五爷的怒火。
第三百四十九章 同样的小楼
程二在前头赔着笑给宁西侯唐师爷开路,阮明姿跟阿礁缓步跟在后头,一眼不发。
阮明姿见四下里没人注意他们,她以唇形问阿礁:“水牢在哪里?”
阿礁同样没说话,以眼神示意了某个方向。
阮明姿顺着方向望过去,有些吃惊。
他们眼下在走廊上,走廊与阿礁望去的方向也有条小道连着。
那边是个园子,种了好些郁郁葱葱的大榕树。榕树这种树,属于大乔木,树冠极大,寻常院落里种一棵便很像模像样了,但那边的园子里,大概是按照最低限度的密度种的,打眼一望,郁郁葱葱的满是树冠,反而显得有些诡异的阴森。
阮明姿收回了视线,面色如常的继续跟在宁西侯身后。
阿礁说的水牢,大概就在那下面。
程五住的园子,比程家那别院修的还要夸张一些,廊窗上一些小小的装饰竟然都用着金箔点缀,像是一些木雕动物的眼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阮明姿细细辨认了,那竟是用宝石镶嵌的。
竟豪奢至此。
阮明姿没有半点艳羡。
若是这些都是通过正当手段赚钱赚来的,阮明姿说不定还要赞一声。
但程家旁人她不知晓,程五,手上不知道浸湿了多少人的鲜血。
这样的人的园子,哪怕修成天堂,阮明姿都不会有半分心动。
宁西侯大概是在京中见惯了那些争奇斗艳的园林,见到这些,也不过是冷冷一哂,似是觉得有些好笑。
唐师爷则是一直笑吟吟的,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而阿礁,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甚至眼皮都没有抬起来往走廊两侧瞥一眼,全然没有半点兴趣的模样。
至于前头引路的程二,数九寒冬,冷汗倒是一直涔涔的流着。他不得不拿出一块帕子,时常擦着头上的冷汗。
“……前面便是,马上就要到了。”程二赔着笑。
唐师爷“啧”了一声,笑眯眯道:“看来程家家底很是丰厚啊,这不过是一房住的院子,都已是这么大了,还到处都写着‘我很有钱’。厉害啊程二爷。”
程二这会儿听得唐师爷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听到了催命符,他脸色变了变,又把那块汗淋淋的帕子拿出来擦了擦额头,干巴巴的笑着:“唐爷,过誉,过誉了。只是大一些而已……家底,也就,也就那样。”
唐师爷冷笑一声:“怪不得,住在这么一个地方的人,怎么可能会跟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儿产生共鸣,想打死就打死,想杀就杀了。”
这话里透出来的指控,程二的冷汗又如雨般从额上冒了出来。
他真的想给这位唐爷跪下了。
好在很快就到了程五住的那栋二层小楼,唐师爷也就住了口,没再说下去。
不然程二可能会因失水过多而死。
宁西侯拧了拧眉。
不说旁的,这小楼……
他在宫中是有腰牌出入自如的,有次他给皇帝办完事,呈上了两件宝贝,皇帝当时在后宫的涟心亭里看鲤鱼,龙颜大悦,非得拉着他绕着御花园逛了一圈聊起年轻时的种种往事。
绕着绕着,他突然发现某一处似乎多了一栋小楼。
那小楼同后宫里其他宫殿建筑风格都不太一样,静静的矗立在一片树林中,若非宁西侯眼尖,怕是都发现不了。
宁西侯当时便疑惑的问了皇帝,皇帝摸着胡子,高深的告诉他,是他的爱妃玉贵人思乡心切,他为了让玉贵人开心,便造了这栋小楼。
这也不算什么,年年后宫都要修葺些宫殿,皇帝给爱妃建一栋小楼也花不了多少银两。宁西侯也不是那种爱操心皇帝后宫的老妈子,自然也不会说什么,这事便带过去了。
但今儿宁西侯见了程五园子里这栋小楼,突然就想起了皇宫深处那一栋。
好像是有点像。
宁西侯拧了拧眉头,干脆问那程二:“这就是程五的居所?”
宁西侯这般正常语气同程二说话,程二差点感动的落下泪来,连忙殷勤的回答:“没错,侯爷,那混账程五,就住在这儿。”
宁西侯眯着眼,反而往后退了几步,又看了看那小楼。
他找了个稍稍熟悉的角度,再定睛望去。
果然,虽说当时他只是看了几眼,但因着他记忆极佳,再加上那小楼在皇宫建筑群里实在别致,宁西侯记得倒是清楚。
这两栋不同地方的小楼,果然生得像极了。
“程五一直住这儿?”宁西侯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二愣了下,“对啊……”
“我是说,从小到大。”宁西侯沉声问。
程二脸又白了白。
这就涉及到程家送去的那玉贵人出身问题了,但今儿程二在宁西侯跟唐师爷那受了不少惊吓,哪里敢耍半点滑头。
他咳了一声,硬着头皮详尽的解释:“……这小楼是前几年刚建好,打那以后,程五就搬了进来。程五小时候有段时间住在山里,山里头潮湿些,那边流行建这种二层的小楼。”
宁西侯眉头稍稍动了动。
前几年,怕是玉贵人进了宫,程五这才被程家收作了嫡系,让他住进了程家。
大概也就是那时候,建的这小楼罢。
虽说程五跟玉贵人是姐弟,但也不至于这般,一个两个的,都对一栋小楼念念不忘?
像玉贵人,算是远嫁在外,思乡心切,建个同家里一般无二的小楼也就罢了。
那这程五呢?
程五倒也有点意思,看他素日里行事,倒真看不出还是个恋旧的。
程二看宁西侯那副显然正在思索着什么的模样,心惊胆颤的很,他哆哆嗦嗦的问宁西侯:“侯爷,哪儿不对吗?”
宁西侯把这一丝丝不对劲的地方压在了心底,淡淡的看了一眼程二:“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阮明姿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宁西侯,不过什么也没说,跟在宁西侯身后,继续往前走。
还未至小楼门口,里头便传来了一个暴躁的吼声,与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你是不是想烫死爷?!把她给我拖下去!”
第三百五十章 把绮宁交出来
里头又传来丫鬟惊慌失措哭着求饶与磕头的声音,但随即便像是被用什么东西捂住了嘴,声音骤然消失不见,紧接着,小楼的门便开了,两个家丁拖着个头发散乱满脸是泪,嘴里还紧紧塞了块抹布的丫鬟,正从门里走了出来。
那两个家丁见是程二爷带了生人过来,愣了下,一个家丁脸上立即变了颜色:“二爷?您怎么过来了?!……怎么没有人来通传?那些守门的竟敢这般怠慢,看我不回禀我们五爷,好好的罚他们一番!”
都什么时候了,程二爷也不耐烦听程五手下的家丁说这个,他随意挥了挥手:“赶紧走,是我不让他们通传的!爷找你们五爷有事!”
那家丁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屋子里的程五大概听到了外头的动静,阴沉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二哥吧?真是难得一见,自家兄弟,二哥就直接进来吧。”
他这话说得语调有些阴阳怪气的,但程二这会儿巴不得程五做出一副跟他们关系不好的模样来,他几乎是立即就同宁西侯小声道:“侯爷也听见了,这是实在是……唉!家门不幸啊!”
宁西侯没说什么,倒是唐师爷在一旁很不客气的嗤笑一声,十分不给程二面子。
程二真是怕死了唐师爷,为着防止唐师爷再说出什么让他汗流浃背的话来,他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宁西侯进屋。
然而程二是怕什么来什么,唐师爷瞥了一眼地上那个一身狼狈满脸是泪的小丫鬟,又冷笑一声开了口:“程五爷御下真严啊。”
“……”程二简直要快给唐师爷跪了。
旁的也就罢了,他们家惩治个丫鬟唐师爷都看不过眼去?
买来的丫鬟不就是他们程家的人了么,他们爱怎么管教是主人家的事吧?
程二一阵腹诽,但他哪里敢在唐师爷面前说半个不字,只能赔着笑,同时给那两个拖着丫鬟的家丁使了眼色:“行了你俩下去吧!”
那两个家丁面露迟疑之色,“二爷这……”
说到底他们是程五爷的人,程五爷又向来很不好伺候,他们可还害怕着呢。
程五的声音又阴沉的响了起来:“行了,既然二哥都不辞辛苦来我这指教我管教下人了,那我也给二哥这个面子……你们下去吧!”
程二深深的吸了口气。
两个家丁听得程五爷发了话,这才舒了一口气,将手上拖着的丫鬟松了开来,那丫鬟得了自由,满脸泪水的扯下嘴里塞着的布巾,流着泪给唐师爷磕了个头,又给程二磕了个头。
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抹了一把眼泪,紧紧闭着嘴,匆匆退下去了。
那药她先前试过温度,一点都不烫,她知道,程五爷就是心情不好,存心拿她使气罢了。
她原本都绝望了,以为自己要命丧今日,谁知道峰回路转,竟然出来个陌生人愿意为她多说一句话。
她这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可不敢再在这多待一会儿,万一又碍了程五爷的眼,不知道又要如何惩治她。
程二又做了一次请的那个手势,都快哭了。
宁西侯轻飘飘的看了程二一眼,没说什么,迈进了屋子。
唐师爷紧随其后,最后是阮明姿跟阿礁。
程二这个程家人,落在最近才进,关上了门。
程二的眼神落在阮明姿身上,若说宁西侯跟唐师爷为着不平事而来,他也能理解。但这个京里头来的阮姑娘,也跟着过来又是什么道理?
难不成这位阮姑娘跟那个混账程五之间,也有什么纠葛?
想到这,程二忽然一凛。
是了,这位阮姑娘生得这般天姿国色,以程五那个好色的性子,说不得就在什么地方唐突过人家。
人家有宁西侯做后台,这不,这是来找回场子了!
说不得这次祸事,就是那个混账程五好色引出来的!
程二简直恨死程五了,但这会儿也不是跟程五算账的时候,这些念头不过是在他脑子里一过,他便敛了心神,连忙上前。
程五肚子上被绮宁开了一匕首,虽说绮宁很快就被程五身边跟着的护卫一掌打飞了,但绮宁当时是存着一匕首刺死程五去的,力道可想而知,程五这伤势是真的不好过。
他这会儿肚子上缠着厚厚的一层绷带,面色惨白,大概是畏寒,屋子里烧了四个炭盆,熊熊燃烧着。
程五眯着眼,眼神在程二身上一顿,继而又落在了宁西侯跟唐师爷身上。
他啧了一声笑了起来,“今儿是吹得什么风,侯爷跟唐爷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程五长相是有些阴柔的,眉眼间却又带着几分大概是常年浸淫花丛有的浪荡之气。他说这话时,人是半靠着躺在床上的,有气无力的,丝毫没有方才摔碗惩治丫鬟的中气。
宁西侯冷冷的打量了一番程五。
他先前跟程家吃过一顿饭,家宴上也见过程五,当时就觉得这人的身子一看就是快被酒色掏空了,眼下仔细一看,却也能看出隐藏在眉眼间的那股子戾气。
宁西侯跟唐师爷都在打量程五,都没回话。
程五眼眸里又闪过一抹阴沉,眼神落在程二身上,那有些过于薄的嘴唇勾起一抹笑,看着很是讥讽,“我的好二哥,不如你解释一下,今儿侯爷跟唐爷来我这有什么事?难不成还是来探病的?”
“你做的什么破事!”程二色厉内荏的先骂了起来。
程五阴沉沉的“哦?”了一声,“果真不是来探病的。”
程二喝道:“你还知道你受着伤呢!受伤都不安分些!”
那两个去放火烧臭虫的家丁直到早上没来回话,他就知道八成是出了什么意外。再加上下午衙门那边有人来递了话,他便知晓了,那俩家丁怕是被人盯上,趁机除了去。
眼下看来,应该就是宁西侯的人了。
程五冷笑一声,垂下眼神,没有搭理程二的话。
宁西侯见程五这副破落户的模样,他也懒得同他说什么,看了一眼唐师爷。
唐师爷意会。
他也懒得同程五再掰扯什么,他直接开门见山的开了口:“把绮宁交出来。”
第三百五十一章 让她陪我一下
程五猛的抬起头。
他以为宁西侯会责问他为什么放火烧那小院。
毕竟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显然是知道了什么。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甚至没有问他为什么,直接开口向他讨要那个贱人。
程五声音猛地有些尖了,他阴沉沉的笑道:“绮宁?……原来那杀人凶手还有这等后台啊。”
程二也没想到,宁西侯跟唐师爷过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却是为了来要人的。
他心下一沉。
什么时候才不会兴师问罪?
那是已经给你定了罪,知道你的惩罚不会少。
程二呼吸不由微微急促起来。
他原本还想着不行到时候就大出血一下运作一番,好歹把程五给捞出来。毕竟程家跟玉贵人可没什么情谊,全靠程五牵扯着。
然而还没等他运作,宁西侯那边却一副不想太与程五计较的姿态,他反而慌了起来。
程二拼命给程五使着眼色。
但程五哪怕看见了,也根本没有半点要理会的意思,只直勾勾的看着宁西侯:“侯爷知道他是个杀人凶手吗?”
宁西侯威严的看向程五,没有半点要开口的意思。
唐师爷在一旁道:“杀人凶手?只能算是失手伤人吧?”
程五的眼神又落在唐师爷身上,怪异的轻笑一声,“唐爷知道的还挺多。想不到侯爷跟唐爷两个外地来的,耳目也这般灵敏。”
唐师爷不大高兴程五这个说辞用法,他不悦的看了程五一眼:“行了,眼下也别说旁的了。你把绮宁交出来就是。”
程五那因着过于狭长而显得面目阴柔的眼睛垂了下来,“要是我说不呢?”
唐师爷很干脆的一点头:“说不是吧?也没事,那我们现在就统统把事情走明路。”
“走明路?”程五怪异的笑了一声,“侯爷跟唐爷果然是外地的,知道庐阳道的明路,姓什么吗?”
他不顾程二那惊慌失措恨不得扑上来捂住他嘴的眼神,带着一丝轻狂,把那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姓程。”
“……”阮明姿简直佩服这位好汉。
他这是在选择跟宁西侯正面刚吗?
然而正当宁西侯脸完全沉下来时,那程五又犹如神经病人一样,哈哈大笑起来,“侯爷,唐爷别生气,我是看方才气氛太紧张,开个玩笑。”
宁西侯冷冷的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唐师爷冷笑一声:“玩笑?我看是真心话吧。”
程二在一旁都快魂飞魄散了,这会儿连忙颤声打圆场:“老五,老五是受伤,脑子也受伤了……他,他神志不清,乱说的!”
程二不知道程五是不是疯了,但他本人一定是快要疯了。
这个混账东西当着宁西侯的面,说庐阳道姓程?!
信不信宁西侯就能因为这句话,以谋反罪把他们程家人都给抓起来?!
程二这会儿简直在心里要把程五给挫骨扬灰了,要不是他们是同一个祖宗,他连祖宗十八代的牌匾都想骂个遍!
“怎么可能是真心话?”程五勾着嘴角,那狭长的双眼依旧是垂着的,“庐阳道乃是大兴治下,若真有姓,也该是咱们伟大的皇帝陛下的姓。”
宁西侯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程五这话说的极为讽刺,好似是在讥讽皇帝。
再一想,程五这怨气,难道是他并不答应把玉贵人送去宫里,是程家自作主张?
所以也怪不得,这程五对着程二,总是一副阴阳怪气,而程二又不得不隐忍忍耐的模样。
宁西侯冷哼一声。
唐师爷眯着眼看了一眼程五:“废话少说,我们侯爷忙的很,赶紧把人交出来。”
“侯爷这是打算以势压人,逼我交出差点杀了我的凶手?”程五声音轻飘飘的。
唐师爷面不改色,淡声道:“你动用私刑,私自拘留伤你的人,已经触犯了刑法。眼下我们侯爷没有把你告至官府,只是让你把人交出来,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程五顿了顿,看了一眼唐师爷。
似是在思索唐师爷话里流露出的那一分“你把人放了便既往不咎”的意思。
可就这样把人放了,他又很不甘心。
那个贱人还在水牢里,他没有让人把他给搞死,是因为他想留着等自个儿伤好了之后,好好的凌辱对方一番之后,再一刀一刀的剐下对方的肉,一定要让对方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他正想着,眼神稍稍游移,倒是突然看见了站在宁西侯跟唐师爷身后,静静呆在那儿的少女。
程五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半晌,他歪着嘴笑了下,露出个轻飘飘的笑来:“行啊,把人交出来也可以。只是他伤了我,怎么说我也是苦主,还未报复回去就得把人放了,未免也太吃亏……”
唐师爷不动声色的看了程五一眼。
方才他是故意流露出几分既往不咎的意思。
不过他是说这件事既往不咎,可他没说旁的事也一并既往不咎了。
他跟宁西侯都清楚,等程家的各项罪证证据到手,到时候事关程家的奏章,就会飞到宫里御书房的书案上。
“你想怎么样?”唐师爷问。
程五那狭长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他抬起手,指向某个方向:“不如,让她来陪我一下。”
程五手指的方向,正是唐师爷尚未完全遮住的阮明姿。
阮明姿几乎是立马反手一把按住了阿礁的胳膊。
果然,阿礁浑身都绷了起来。
“没事,别理他!美得他!”阮明姿脆声同阿礁道。
这话她没压低声音,程五自然也听到了,他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
唐师爷脸色不大好看,喝道:“程五!”
程二脸色也难看的很。
都什么时候了,这混账东西还想着调戏宁西侯带来的姑娘!
这哪里是调戏姑娘啊!
这是在调戏宁西侯吧!
看看唐师爷的脸,都快难看成什么样子了!
程五大笑一通之后,直勾勾的看了会儿宁西侯,又看了会儿唐师爷,半晌,声音又像之前那般阴柔:“伏绮宁是吧,给你们就是了,怎么也要给侯爷这个面子嘛。”
这话他依旧说的阴阳怪气的,不过这会儿也没人计较这些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受难的绮宁
绮宁被人带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寒冬腊月,他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紧紧闭着眼,若非身体还在微微的颤着,活像一具尸体。
绮宁鞭伤正严重,又在寒冬腊月被关入水牢,眼下还能有口气,已经算是老天垂怜了。
绮宁被程五爷的家丁扔在地上,他闭着眼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稍稍侧了下脸,阮明姿这才发现,在绮宁另一侧的半边脸上,被人割了一刀,大概是在水里泡过,翻开的血肉都发着白,半边脸如花似玉,半边脸恐怖骇人,对比越发明显。
阮明姿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然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暴起再给那程五一刀。
唐师爷不忍猝视的别开头。
程五对绮宁的惨样似是还有些不大满意,“啧”了一声,歪着嘴笑了下,“你们来的还是太早了些。”
阮明姿充耳不闻,没搭理程五,脱下身上的斗篷,蹲下去将绮宁小心的裹了起来。
阿礁面无表情的帮着阮明姿把绮宁给扶了起来,不动声色的给绮宁把了把脉,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阮明姿看着阿礁皱起的眉头,又忍不住深深的吸气。
若非情况糟糕,阿礁也不会这样。
阮明姿眼神不由落在绮宁的手上。
那曾经是一双拨动琵琶的纤纤素手,眼下却松松垮垮的垂着,大概是泡水泡久了,手又白又皱,毫无知觉的垂在那儿。
阮明姿又忍不住深深的呼吸。
程二在一旁见混账程五把宁西侯点名要的人给搞成这副模样,一口气直抽抽差点没缓过劲来,整个人都心惊胆颤的,生怕这个叫绮宁的,当着宁西侯的面断了气,那程家怕是要彻底凉凉。
他连忙道:“我这就去把大夫喊来!”
唐师爷冷笑道:“把人搞成这样,再去找大夫,谁敢用?”
宁西侯也皱着眉头:“拿套干净的衣物,再叫个软轿过来。”
他这次出来虽说别有目的,但毕竟是带着独子瑾哥儿,再加上路上说不得会遇到什么风险,所以这次也特特带了个京中有名的大夫随诊。
与其让人继续留在程府,倒不如赶紧回他住的地方,让他带来的大夫给医治,那样说不定还能救回一条命。
程五歪着嘴无声的笑了下,半仰在靠枕上,眼神望着床铺上方的帷幔,满是阴鹫,没有说半个字。
程二这会儿简直是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他一边弯腰屈膝忙不迭的应着,一边恨不得亲自替那家丁跑一趟:“还愣着干什么?!侯爷的话没听到吗?!”
他大声喝着一旁的家丁。
那家丁就很为难,看向躺在床上的程五。
显然,他只听程五的话。
程五仿佛没察觉到家丁望过来的视线一般,依旧望着床铺上方的帷幔,好像突然发现了上头绣了个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
程二额上的青筋都快突出来了,他按捺不住的喊了一声:“老五!”
程五这才慢悠悠的移过眼神,看向程二,挑了挑眉:“二哥,怎么了啊?”
语气满是无辜。
“……”若非宫里的玉贵人,程二眼下是真的想掐死这个程五,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飞快道,“让你这的家丁,赶紧去拿套干净的衣物,再备个软轿!”
程五这的人,程二一个人都指使不动,这搁在平时怕是会觉得丢脸万分的一件事,这会儿程二倒觉得也还不错——最起码能让宁西侯看见,他跟程五,关系真的不行!他管不得程五,程五做的那些孽,跟他们程家本家没有关系!
程五这才没有继续装聋作哑,看了那家丁一眼。
那家丁这才领命去了,干脆利落的很。
气得程二直翻白眼。
阮明姿没有搭理程五那边的动静,她低声唤了着绮宁:“绮宁?绮宁?”
绮宁紧紧闭着眼,没有说话,显然还在昏迷之中。只是身上的衣物都湿透了,哪怕裹着阮明姿的斗篷,也在微微的颤着。
唐师爷在一旁看的有些不忍心,上前帮低声道:“阮大姑娘别急,我们住的地方,侯爷带了京里的名医,定能治好绮宁。”
阮明姿勉强的点了下头,轻轻的应了一声。
倒不是说她不相信京中神医的水平。
哪怕治好了,但绮宁同样也是遭受了这些磨难啊。
还有脸上那道深深的伤口……
阮明姿简直不能想象那些孩子们看到绮宁眼下的样子,会有多伤心。
程五的人很快拿来了干净的衣物,软轿也到了。
绮宁在隔间由家丁帮着换了一套干净的衣物,阮明姿因着性别原因不方便进去,唐师爷便自告奋勇进去盯着,免得再出什么枝节。
不过阮明姿还是有点挂念着,时不时的往隔间那扇屏风那望一眼。
程五显然知道了绮宁男子的身份,他啧了一声,眼神在阮明姿脸上打量一圈,像是毒蛇吐出了毒信,声音带着股飘渺的上挑尽头,听着又轻薄又荒诞,“……我听唐爷叫你,是姓阮对吧?阮姑娘竟喜欢这种娘们似的男人?我看啊,你这还是没经人事,不知道雄威男子的好,要不爷帮帮你?”
他话音未落,却只见黑影一闪,一个人影已是掠至他床前,他的脖子像是被钢铁似的大手死死的掐住了,他眼睛被窒息搞得几乎激凸出去,整个人涨红了面,双手拼命的去抠那只死死箍住他脖子的大手,竟是撼动不了对方分毫。
阮明姿吃了一惊。
是阿礁,他冷冷的盯着程五的脸,单手死死的按住了对方的脖子,将他牢牢的锢在了枕头上。
看得出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眼下在众目睽睽之下,阮明姿可不希望阿礁背上人命官司。
哪怕程五这人渣死有余辜,但绝对不能让阿礁在人前杀人。
她比谁反应都快,急急奔了上去。
阮明姿情急之下抱住阿礁的另一只胳膊,“阿礁,别!”
阿礁不为所动。
程五舌头都被掐得吐了出来,眼看着就要翻着白眼断气了,阮明姿急着又提高了一遍音调:“阿礁!别!我不要!”
阿礁顿了顿,这才缓缓的松开了手。
程五犹如死狗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狼狈极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如同我的长辈一样
宁西侯看的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程二在一旁倒是目睹了全程,但他被震惊的呆立当场,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家已经松开了手。他这会儿再上去救人,好像也有点晚了。
这也,太勇了吧?!
踩在他们程家人的屋子里,当着他们程家人的面,就要杀他们程家的爷?!
这是看不起谁呢?!
程二生出一种权威被人蔑视的感觉,很是恼怒,但这个阮大姑娘他有点摸不着底细,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人,对方显然是她的护卫,也不知道能不能得罪的起……
不过程五差点被那个护卫活活掐死,他这会儿不说话也不太好,他便咳了一声,做出一副震怒的模样来:“你怎么敢?!”
阮明姿见阿礁收了手,便慢慢的松开了手,方才情急之下当着旁人的面抱住了阿礁的胳膊,这会儿倒有点不大好意思了。
程二还偏生这会儿撞上来,正是一个良好的出气筒。
阮明姿冷笑一声,横了程二一眼:“程五满口淫言秽语,污蔑我的清白,我的护卫为我出头又如何!倒是程二爷,你们程家的家风我可是真的不敢恭维!好歹我也没得罪程五爷吧?程五爷拿我一个弱女子开涮,你这个做哥哥的没有尽到半分管教之责,还不许我的侍卫维护我?……这还是当着侯爷的面,就敢猖獗至此,私底下不知道又做过多少龌龊之事!”
她把那护卫方才那差点杀了人的行为说成了替她出头,甚至还理直气壮的反咬一口,直接把问题扯到了程家身上!
这护卫可是差点杀了人啊?!
程二这还是头一次领教阮明姿的口舌。哪怕是被唐师爷阴阳怪气了一天,乍然听到这么一个弱女子理直气壮的指着他鼻子骂程家,他差点也没缓过那个劲来,瞪大了眼,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宁西侯。
就见着向来不怒自威的宁西侯,正含笑看着阮明姿,甚至还随着阮明姿的话点了点头。
虽说程家坏事是真的做了不少,但这次程二还是扎心到说不出话来。
……差点被杀的可是他们程家的人啊?
怎么这会儿就都成了他们程家的不是?!
程二脸色难看极了。
阮明姿不为所动,指着程二把程家骂了一通,盖了一通大帽子之后,这才施施然同阿礁退了回去。
程五狼狈的咳了半天,差点把肺都给咳出来,腹部的伤口也因为他的剧烈动作,上头的白色绷带上重新渗出了丝丝的血。
他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嗓子也因着方才被大力的箍着,挣扎之下受了伤,眼下口中都是血腥味。
程五脸上五官都要扭曲了,他视线扫过阿礁,最后落在阮明姿身上,眼里满是阴鹫。
阿礁冷冷的看向他。
程五收回了视线,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摸了一把唇边渗出的鲜血。
他暴怒的吼了一声:“人呢?!”
屏风后的家丁急急忙忙绕了出来。
家丁原本在屏风后帮着绮宁穿着衣裳,听得屏风外的动静,想出来看看,却被唐师爷按住了,低声威逼道:“你是想跟侯爷为敌?”
那家丁愣了下,犹豫了半天没敢动,这会儿听到主子程五爷的怒吼,才匆匆的奔了出来,拱了拱手:“爷……”
“爷什么爷!爷就要死了!伤口都裂开了!”程五阴戾的冷声道,“赶紧给爷把大夫喊来!”
那家丁脸色一变,匆匆领命出去了。
程二憋屈死了,有心刚开了个口:“侯爷……”
宁西侯却出声打断了他:“看样子,我们也该回去了。”
唐师爷在屏风后头应了一声:“是,侯爷。我这就让外头候着的软轿进来。”
宁西侯点了点头,又看向程二跟程五,淡声道:“我们这便回去了,两位自便。”
竟是丝毫不打算追究方才事的模样。
好似方才程五差点被人活活掐死这件事,根本不曾发生过一样。
跟整个程家比起来,程二也顾不上追究方才程五那事,他面露讨好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赔着笑:“……那侯爷,这几日还是继续住在程家的别院中吗?”
宁西侯似笑非笑的,没说话。
屏风后照看着绮宁的唐师爷却是冷笑着开了口,“你这是在窥探侯爷的行踪吗?!好大的胆子!”
“不敢不敢。”程二哭丧着脸,“小人只是想着,若侯爷住的哪里不顺心,我们也好立马改进……”
“侯爷的事,你便不用管了!……若我们搬出去,到时候自会派人通知你。至于旁的,你若再打探,那我只能认为你是别有居心了!”程二看不到屏风后唐师爷的脸,但他能想象得出,那位年轻却深得宁西侯重用的唐师爷,这会儿脸上一定是写满了嘲讽。
程二还能说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在狠狠瞪了程五一眼后,赔着笑,卑躬屈膝的将宁西侯一行人,以及软轿上那个半死不活的绮宁,礼数周全的送了出去。
然而在那奢华的九曲回廊上,迎面却走来一名少女,在看见程二时,眼神顿时一亮,快步上前,甜甜的喊了一声“爹”。
继而她眼神又落在宁西侯身上,顿了顿,屈膝同宁西侯行了礼:“彩笙见过侯爷。”
程二见着少女,脸上便闪过一抹紧张,低声喝了一句:“彩笙,你来做什么?”
程彩笙脸上露出一抹天真来:“爹爹,我听说你带侯爷来了五叔这边。侯爷就如同我的长辈一样,我自然是要以晚辈礼好好给侯爷请安。”
她一口一个长辈晚辈,显然是极为刻意的在表明她对侯爷后院的位置没有兴趣。
宁西侯意味深长的看了程二一眼。
唐师爷更是冷笑出了声,斜斜的睨了程二一眼。
程二今日去别院找宁西侯,打着就是女儿仰慕宁西侯,想留在宁西侯身边,哪怕当个端茶倒水的丫头,也要给宁西侯的旗号。
结果人家小姑娘这会儿过来就直接说,待侯爷犹如晚辈待长辈如何如何的。
这得亏他家侯爷拎得清,没打算跟程家有过多牵扯,不然,这会儿岂不是要被打了脸?
第三百五十四章 又见面了,程小姐
程二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今日受的打击已经够多了,再多添女儿亲自送上门打脸的这一桩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程二这会儿都不敢去看唐师爷的眼神。
他知道,侯爷还好,不会说什么,但唐师爷,说不定又要阴阳怪气的讥讽他一番,他还是别跟唐师爷有什么眼神上的交流才好。
但唐师爷显然是那种,你不看他,他也不会放过你的人。
程二还在那顺着气,唐师爷已经幽幽的开了口:“程二爷啊……”
程二一听唐师爷开口就打了个哆嗦,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话,更是让程二心梗的说不出话来。
唐师爷道:“你若是做不了主,便不要自作主张。”
他顿了顿,冷哼一声,“这也就是我们侯爷人好,大度,不跟你一般计较。若换了旁人,你再这般,那就不好说了。”
程二脸色一白,只觉得心里苦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程二的女儿程彩笙,听得这话,心里动了动。
她爹果然已经跟宁西侯说过什么了,眼下还好她机智,跑来表明了立场!
真是的,宫里都有个得宠的姑姑了,难道还不够吗?
她爹为什么还要把她送出去?
程彩笙想起先前在驿站遇到的那个人,程家已经够有权有势了,她也没什么心思再去攀高至,她就想找个像先前驿站那个护卫一样好看的……
她这般想着,眼神恰好往宁西侯身后一瞥,结果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就见着先前那个让她念念不忘的护卫的主子,那个不肯将护卫转让于她的绝色少女,正站在宁西侯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面色平静。
程彩笙头皮都要炸了!
“是你!”她脱口而出。
阮明姿见程彩笙也认出了她,她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朝着程彩笙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程小姐。”
程二喉咙里咽了口唾沫,看了看自家女儿,又看了看那位神神秘秘的阮大姑娘。
女儿竟然认识那位阮大姑娘?
那回头倒是可以好好问问女儿,这个阮大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看她那个架势,家里或者也是有爵位的勋爵人家?
亦或是京中实权大臣的千金?
程二在满脑子乱想的时候,程彩笙急急忙忙往阮明姿身后看去,见她身后的护卫不是先前在驿站见到的那个,有着绝世样貌的护卫,她不由得有些失望。
“你先前那个护卫呢?”程彩笙皱着眉头。
阮明姿不动声色道:“他那张脸太招人了,我自然是把他给金屋藏娇了。程小姐别想了,我不可能割爱。”
这话说的,宁西侯跟唐师爷都为之侧目。
程彩笙气得说不出话来。
阮明姿这会儿倒也不想再搭理程彩笙,对于一个跟他们动刀动枪就为了抢走阿礁的小姑娘,阮明姿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小声的提醒着宁西侯:“侯爷,咱们该回去了。”
她不想再拖了,得赶紧带绮宁回去。
宁西侯略一点头,干脆道:“程二爷,既然令嫒是来请安的,安已经请过了,让她回去吧。毕竟府上只有一位侍妾,也不方便待客,没人接待令嫒。”
程二忙陪着笑:“侯爷说的是。”
他又狠狠瞪了程彩笙一眼,示意她赶紧走。
程彩笙张了张嘴,想起他们这是从五叔那来的,哼了一声,她到时候再去问五叔,说不定五叔知道她们住在哪儿……便也没再纠结,利落的行了个礼:“恭送侯爷。”
眼神却一直黏在阮明姿身上。
宁西侯也没什么心思去管小姑娘之间的波澜,他淡淡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程二擦着汗,把人送了出去。
程二站在程府门口,目送着宁西侯一人离开时,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湿透了。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可真是走背运!不过好在,玉贵人眼下在宫中已经有了身孕,虽说皇帝后宫中不乏皇子公主,但只要玉贵人成功的诞下皇家子嗣,好生养育长大,凭借玉贵人的受宠,说不定玉贵人的儿子还能再进一步!
毕竟眼下皇帝正年富力强,虽说已经立了太子,但以后的事,还远着呢,当今看样子还能在位十几年不成问题,到时候玉贵人的儿子也已经长了起来,到时候会是什么局势,谁也不好说!
若玉贵人的儿子真的登上了那个位子,他们程家就是皇帝的外家,几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有了!
这般畅想一番,程二才勉勉强强恢复了心情。
他心里也打定了主意,虽说混账老五做出来的混账事得罪了宁西侯,但凭着混账老五跟玉贵人的关系,程家若是再想从玉贵人那得好处,他还是得把老五给保一保的。
先前唐师爷话里也有几分“既往不咎”的意思,若是这样便也算了,他眼下是也伏低做小的劝混账老五把人给放了,他的亲女儿差点也送出去了,已经很殷勤很够意思了。
若宁西侯到时候真的非要执意搞他们程家,那到时候就别怪他们心狠手辣了!
毕竟庐阳道附近山多,也有一些民风尚未开化的寨子。
宁西侯运气不好,折在那些民风尚未开化的寨子人手里,关他程家什么事?
程二眼里闪过一抹阴狠。
……
程家别院离着程府并不算远,软轿很快便到了程府的别院。
宁西侯进门便吩咐人把随行的大夫给请来,侍从匆匆去了。
倒是唐师爷,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问阮明姿:“……你身后那个护卫什么时候不见的?”
阮明姿道:“方才我让他去请另一位大夫了。侯爷别见怪,实在是那位大夫同绮宁关系极好,也一直牵挂着绮宁,让他过来看看也好。”
宁西侯自然也没有被冒犯的意思,他点了下头,“无妨,都是为了救人。”
阮明姿应了一声。
软轿很快被抬入离别院大门最近的一座小院,侍卫们帮着把绮宁给抬了下来。
绮宁很轻,轻到阮明姿都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把他抱起来,但因着绮宁身上鞭伤太多,又因着泡水过多,已经是有些不妙了,这般抬下去也减少了对伤口的接触。
别院里的大夫来的很快,看着是个比想象中要年轻很多的人。
他一脸板正,没有半句废话,朝宁西侯行了一礼,便匆匆绕过众人,去检查绮宁的伤势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深藏不漏的席大夫
这屋子一如既往的延续了程家奢靡的风格。
屋子里的精美摆设自不用说,就连床上的帷幔,都用了极为精致绣着暗纹的薄纱,端的是一个华丽无匹。
瑞兽香炉里的香袅袅的氤氲着,先前早就点着的,方才他们一进门就有,眼下空气里满是一股靡靡之气。
那大夫刚走几步,便突然顿住了脚步,同一旁的人嘱咐道:“把香灭了。这些香料里,有刺激伤口的成分。”
侍从闻言便去将香炉整个给端了出去。
阮明姿不由得多看了那大夫几眼。
虽然年轻,但看着还是很专业的模样。
唐师爷大概是见着阮明姿眼神一直在那大夫身上,他还以为阮明姿是不放心那大夫,低声道:“……这位是徐大夫,你别看他年纪轻,却已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神医了,这次我们侯爷也是担心小世子在旅途中的身体,生怕他水土不服,这才特特重金请了徐大夫随行。”
阮明姿点了下头,她并没有怀疑过徐大夫的资质。
说话间,徐大夫已经摸上了绮宁的脉。
他手刚一触上去,便皱紧了眉头,且越皱越深。
阮明姿看着徐大夫那神色,都不敢大喘气。
唐师爷亦是如此。
只有宁西侯,正端坐在外头的椅子里,等着徐大夫出诊断结果。
内室里,徐大夫这会儿收回了手,又嘱咐一旁的侍从:“帮我一起把他的衣裳给扒了。”
这屋子里原本就生着火炉,方才唐师爷又让人多生了两个,烘得是如同春天一般,暖洋洋的,甚至有些过热。
这会儿哪怕把衣服脱光,倒也不怕得了风寒。
只是阮明姿顿了顿,到底男女有别,她为着避嫌,轻声对唐师爷说了句“劳烦唐爷盯着”,这才转身出了内室,坐在宁西侯下首的椅子里,静静的瞪着徐大夫看诊。
半晌,徐大夫才皱紧了眉头出来。
阮明姿立刻站了起来,目光炯炯的望向徐大夫。
徐大夫看向宁西侯,依旧是那副眉头紧蹙的模样:“侯爷,这患者,身上受了鞭伤,鞭伤又被不洁净的水浸泡过,伤口已然是有些溃烂发炎了。他身上甚至还有些内伤,又受了寒症,内伤越发严重——这层层叠加之下,怕是活命有些不容易。”
“哪里不容易?让老子来看看!”
外头一个有些急恼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徐大夫愣了下,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着一个吊儿郎当的瘦削大夫,背着一个大药箱,大迈步的走了进来。
阿礁跟在他的身后迈了进来。
这瘦削大夫自然便是席大夫了。
席大夫见着宁西侯,大概是听阿礁提了他的身份,胡乱的行了个礼:“救人要紧,草民就不跟侯爷寒暄了。”
说完,他没有再多半句废话,看向阮明姿,焦急的问:“人在哪?”
阮明姿指了指内室,席大夫便径直背着药箱大迈步往内室方向去了。
徐大夫皱紧了眉头,看向宁西侯,最后眼神还是落在了阮明姿身上。
方才那个不着边际的大夫问的是阮明姿,想来他们是认识的。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屏风隔开的内室里头便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怒吼声:“哪个乌龟王八蛋孙子把人搞成这样的?!”
显然正是席大夫的声音。
阮明姿叹了口气。
席大夫半晌也出来了,骂骂咧咧的,“狗币程五,别落在老子手里,落在老子手里就一剂药让他一辈子不举!”
这话……
唐师爷咳了一声。
他们侯爷军营出身,比这更荤素不忌的话听得多了,也就算了。
可到底屋子里还有个小姑娘在呢。
这个大夫可真是……
徐大夫皱着眉头看向席大夫。
阮明姿就当听不见席天地嘴里那骂骂咧咧的脏话,她开口问道:“绮宁的伤势,还有救吗?”
席大夫瞪圆了眼,怒道:“他还欠老子好些银子呢,有救,必须有救!”
接着,他直接从药箱里拿出一包药来:“先前这小子就是在老子那养伤的,老子听了描述,直接配了份药,过来一把脉,果然**不离十!只是没想到那丧心病狂的狗比程五竟然给人毁了容……好好的一张脸!旁的地方留疤也就算了,可那是脸啊!狗比程五!”
阮明姿听席大夫在那骂骂咧咧的抱怨绮宁毁了容,对于那些最难的发炎伤口却略过不提,她便知道,席大夫这是有把握治的。
她当即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徐大夫却满脸怒意:“把脉看诊开药岂是儿戏!你是哪里的大夫,竟然未把脉就提前开药,这样开出来的药如何能用?!”
“我是哪里的大夫?”席天地反问一句,哼笑一声,“不过山野郎中罢了,不足挂齿。”他打量徐大夫一眼,觉得这人有些眼熟,顿了顿,似是从记忆里想起什么,问道,“你是京城来的?”
徐大夫对席天地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十分看不上,生硬道:“是!怎样?!”
席天地“啧”了一声,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徐大夫,嘴里咕咕哝哝的。
阮明姿挨得近,只听出了一句“也就几年没见,师侄的徒弟都这么大了”什么的。
阮明姿不由得多看了席天地一眼。
她知道有些人是会看骨相的,见过孩提时的模样,长大时的模样也能猜个**不离十。
这徐大夫不是京城的名医吗?想不到席大夫这小城里的一个小小大夫,竟然辈分这么高的。
看来这个席大夫,是真的深藏不漏。
旁人都没听清席天地在说些什么,徐大夫更是没听清,他见席天地这会儿要让人去熬药,更恼了,伸手拦住,坚持道:“患者的药事关生死,岂能任由你这般儿戏!”
席天地上下打量了徐大夫一眼,又“啧”了一声,但态度比之先前多了一分耐心,“那你想怎样?你再拖,里头那个直接就被你拖死了知道么?”
徐大夫凝重道:“除非你让我看看你的药。”
席天地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直接把药包塞到徐大夫手里:“看呗,随便看。就是动作快点!”
席天地扭头随口嘱咐旁边的小厮去用几样药材熬些药水来。
见徐大夫又扭头看他,席天地皱着眉头,“怎么着,我不能先让人去熬点药水来给人清创?”
其实徐大夫是有些震惊,方才这自称是乡野郎中的大夫,随口一说的方子,竟然是他们那一派惯用的清创药汁。
第三百五十六章 她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因着徐大夫他们那一派师门医术风格自成一派,在杏林中赫赫有名,他们也不是敝帚自珍的那种,有很多通用的汤药药剂,也都流传了出去。
徐大夫震惊过之后,倒也没起疑心,以为是自称是乡野郎中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方子。
然而等他细细辨认过手中的药材后,惊得眼都瞪圆了。
精妙,实在是太精妙了!
而且,这个自称是乡野郎中的人,这些药材中的某些搭配,以及这药方中体现出的某些理念,分明是他们这一派的啊!
徐大夫看向席天地,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席天地哼了哼,“药方没问题吧?”
宁西侯跟唐师爷几乎都望了过来。
只见那一向板正的徐大夫恭恭敬敬的朝席天地作了个揖,慎重道:“方才是在下无礼,药方十分精妙。”
席天地忍不住哼了一声。
唐师爷忍不住“喔”了一声。
这位徐大夫,虽说是因着侯爷开出了相当不菲的诊金才请动出山的,但他好似也不怎么怕他们这些权贵,路上遇到什么病症,向来是一板一眼一丝不苟的。能看得出,骨子里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
而这会儿看了药方之后,突然就对这么一个自称是乡野郎中的人转变了态度,从质疑到恭敬,这也真是太真实了。
宁西侯若有所思的看了阮明姿一眼。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阮大姑娘也是个了不得的,刚来庐阳道,就能认识这种厉害角色。
阮明姿倒是没注意宁西侯的目光,她这会儿正看向徐大夫,提醒道:“既是如此,大夫赶紧让小厮去熬药吧,救人要紧。”
徐大夫还沉浸在琢磨药方的精妙之中,阮明姿这话倒是提醒了他,他面带羞愧,忙道:“是,是我糊涂了。”
转身便嘱咐小厮去把这药熬出来。
做完这些,他眼神炯炯的望向席天地,又作了个揖,耿直的直接问道:“不知先生师从何人?我看先生这开药的手法理念都跟我的师门很像……”
席天地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怎么,谁的医术好,就是跟你的师门很像吗?”
这话单单拿出来听是有点刻薄,但阮明姿先前分明听到席天地的咕哝声,知道席天地自个儿也清楚他们是一个师门的,可偏偏还要这般说……
真是傲娇。
阮明姿心里嘀咕了一声。
徐大夫却是不知道眼前这个席天地还真是跟他们一个师门的,他一听席天地这般说,讷讷道:“……是我唐突了。”
唐师爷突然在一旁插嘴:“等下,不对啊,徐大夫分明也没说他是哪个师门的啊?这位大夫……”
他顿了顿,显然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席天地。
阮明姿这会儿才有空介绍了一句:“这位是席大夫。”
唐师爷点了下头,把话接了回去,“……这位席大夫怎么就这么肯定徐大夫跟他不是一个师门的?”
徐大夫也反应过来,对啊,他也没自报师门啊,怎么这位席大夫一口就否定了?
席天地恼羞成怒,瞪了多嘴的唐师爷一眼,“……因为老子无……”
他原本想说无门无派来着,但又怕他师父那个老顽固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骂他欺师灭祖,他顿了顿,生硬的改成了,“我是跟一个粗鄙的江湖郎中学的医。他就是个走江湖的,怎么可能跟京城里来的大夫同一个师门?”
他这话倒也不算造假,毕竟当初他师父,也曾走过江湖当过四处流浪的江湖郎中,只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有了造化,这才习得了一身上好的医术。
但那徐大夫一听这话,却是信了席天地。
倒也不是他单纯,实在是他入门那会儿,他们这一脉在杏林上地位显赫,也没有人跟他说师祖过去也曾走过江湖摆过摊什么的……
再加上徐大夫为人板正,哪里会想到席天地性子里带了点混不咎,敢随时随地拖地下的师祖出来调侃呢!
先前席天地嘱咐小厮去熬的清创药汁很快也熬好了,一事不劳二主,席天地直接就把这事给包圆了,领着小厮抬了个大木桶进了里间。
阮明姿是个姑娘家,人清创的时候也不好过去探病。她便坐在外间候着。
宁西侯因着还有其他事情要忙,确认了绮宁能保住命之后,便走了,留下了唐师爷在这边,算是帮他们的忙。
唐师爷百无聊赖,见阮明姿这会儿倒了杯茶,给她身后的那个护卫端过去,那个护卫顿了顿,倒是神色如常的接了过去,一饮而尽,又沉默着把茶杯递了回去。
唐师爷看的目瞪口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设身处地的想了下,如果是宁西侯给他亲自倒水端水还看着他喝完,接了他的杯子准备再给他倒一杯……
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这也太可怕了吧!
他家侯爷哪里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不过……
唐师爷看着阮明姿神色如常的捧着那杯子,轻声的问那护卫还要不要,那护卫摇了摇头,阮明姿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低声嘟囔了一句:“还是要多喝水才好,对身体好。”
于是,那护卫便又沉默着接过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唐师爷眼睁睁的看着那护卫足足在阮明姿手上喝了三杯茶。
阮明姿这才露出个浅浅的高兴的笑来。
那护卫低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唐师爷不知怎么,又有点羡慕……
要是宁西侯给他这样连倒三杯茶,他虽然会担心侯爷是不是中了邪,但……仔细想想还是有点憧憬呢。
这时候,门外却进来个丫鬟,那丫鬟低声禀告着:“……唐爷,马姨娘过来了,说是她曾与客人是同一个地方的,也曾有些交情,便下厨做了些糕点,特特请客人品尝。”
唐师爷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这个马姨娘,先前故意当着阮明姿的面摆女主人的谱,被他暗暗警告了一番,不要给侯爷的后宅乱了规矩。
这次倒是学乖了,不再以宁西侯女人的身份,而是打着故人的旗号来找阮明姿“叙旧”。
她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