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七章 缘起之处（上）
距离陈惜命与穆萧萧大闹昊京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
当夜陈惜命一把火烧了穆府，如今那片焦土之上早就已经重新伫立起了一座豪华的别院。
据说是被秦非玉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
之所以杨袤杨赞等人不想将这处府邸让给陈惜命，是有原因的。
醉花涧，作为当年天下第一的风月场，敛财的能力虽然不及东方城的鬼市，但也是富可敌国。
而秦非玉这一生的财富就都留在了这座别院之中。
也许他原本就是想这些留给穆萧萧的。
房间外，一群人静静地等候着，这其中包括了不知渊的第五轻尘，包括站在这个世界顶峰之一的天涯海角。
但是没有人敢出声打扰。
房间内，陈惜命帮着穆萧萧清洗伤口，擦拭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梳理好了精致的妆容。
整个过程就只有彩雀陪同。
陈惜命全程都没有说话，彩雀只是不断地抽泣。
终于陈惜命开口道：“彩雀，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和你家小姐说。”
“二爷……你可不能……”彩雀满脸担忧。
陈惜命勉强一笑说：“放心，我还有事没做完，你家小姐的仇还没报，我不会死的。”
彩雀犹豫了一下点头离开。
房门合拢，陈惜命抱着穆萧萧，轻轻抚摸着穆萧萧的头发，就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最后将脸埋在了穆萧萧的发间。
深深地嗅了一口穆萧萧发间那熟悉的香气，陈惜命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萧萧，是二叔害了你……我答应你的……从今之后的每一天，我只是陈惜命，心里只有穆萧萧……”
“等我处理完其他的事，我们就永远在一起……永远……”
轻轻亲吻了一下穆萧萧的唇，陈惜命再也忍不住抱着穆萧萧放声大哭，声音凄厉，闻者皆伤。
门外的众人无不摇头叹息，眼眶泛红。
扎木猛地将斧子扔在地上，哭喊道：“他娘的，好人怎么就不长寿呢？”
他本就是性情中人，这一发泄起来顿时停不下来。
砰的跪在地上，扎木用力对着穆萧萧的房间叩了三个响头。
“军师，您放心，只要扎木活着，这世上没人能欺负彩雀，除非我死！军师，走好——”
彩雀扑到扎木身上大哭起来。
秦柯站在大门外用铁扇遮住了自己的脸，但是却挡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房门忽然打开，所有人都看向陈惜命。
陈惜命却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冷漠，就如当年一样，冷得如同一块冰山。
穆萧萧花了这许多年融化的冰山再一次冰封了起来。
熟悉陈惜命的人却发现了陈惜命的不同，过去陈惜命的眼神是冰冷，现在则是……死寂。
缓缓从怀中取出了半张许久没有戴过的面具，上面还画着一株桃花。
环视一周，陈惜命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扎木身上说：“起来吧，你的心意萧萧明白，彩雀交给你，萧萧该放心了。”
随后陈惜命看向了不知渊的第五轻尘，第五轻尘立刻低下了头。
以往如同谪仙一般的第五轻尘这一次却是带着淡淡的惧怕。
“石人呢？”陈惜命问道。
第五轻尘立刻让人抬上来了一口巨大的玉缸，缸中坐着一个莹润如玉的石人。
正是天极山顶的那一尊，也就是陈惜命当年丢在天极山的金身。
天涯海角暗暗心惊：“金身归位，华年陛下恐怕天下再也没有敌手了。”
原来不知渊之所以一直没有出现，是趁着角木蛟等天极山主力不在的时候去了天极山，将陈惜命的金身抢了回来。
“主上，金身在此！”第五轻尘恭敬地说。
陈惜命看着第五轻尘冷冷一笑说：“第五家的丫头，按理说我该谢谢你，你帮我取回了金身，又让临舒一直跟着我，替我遮挡天机。”
第五轻尘立刻低头道：“不敢。”
陈惜命话锋一转说：“可是你野心太大了，以后本本分分地留在不知渊，以后的事我也懒得管，你好自为之吧。”
第五轻尘的头低得更低了，道：“是，晚辈明白，终此一生，第五轻尘不会再迈出不知渊半步。”
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只有天涯海角隐隐猜到了一些。
第五家族按理说与陈惜命有着血海深仇，那是灭族之仇啊！
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所以天极山一直都没有对不知渊动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不知渊也很少参与中原是非，且几次陈惜命与天极山作战，他们都是选择袖手旁观。
这一次全力帮助陈惜命，显得有些用心良苦了。
第五轻尘做了好大一个局，却最终被陈惜命识破。
第五轻尘想借着陈惜命除掉天极山，天极山实力强大，底蕴深厚，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陈惜命很可能也会搭上性命。
如此一来第五家族两千年的深仇大恨也会就此得报。
可以说从穆萧萧和陈惜命开始接触不知渊开始，一切的好都是为了今天，都是为了最后借陈惜命毁掉天极山，也借天极山毁掉陈惜命。
“哼！不过我相信临舒，她的眼睛不会说谎，所以看在临舒的面子上，我饶你一命。”陈惜命说完这句话还看了第五临舒一眼。
全场寂静，没有人敢反驳陈惜命半句。
单手提起装着金身的玉缸，陈惜命看了天涯海角一眼说：“劳烦帮我护住这里，等我灭了天极山，就回来接萧萧。”
灭了天极山？说得如此简单。
天涯海角立刻说：“前辈，天极山实力雄厚恐怖，萧萧是我们师侄，我……”
陈惜命直接挥手打断道：“不必了，一个小小的天极山，我一个人足够了。”
随后陈惜命看向了北方说：“在去天极山之前，我要去荒原见一个故人，我和她还有些事没说清楚。”
随即光芒一闪，陈惜命已经不见了踪影。
……
漫天风雪，遮住了天空的太阳，也遮住了人心底的光亮。
陈惜命飘在空中，静静地立在风雪之中，任由风雪划过自己的脸庞。
这里是荒原，放眼望去一片荒芜雪白。
此刻的陈惜命与之前又有所不同，眼中金色的光芒隐约可见，他已经在来荒原的路上融合了他的金身。
双手挥动，漫天的风雪竟然就那么静止在了空中，雪静止了，风也静止住了。
双手再挥，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湖出现在了视线之内。
正是荒人一直视为祖地的扶桑湖。
陈惜命毫不犹豫，终身一跃，向着那本就不存在的大湖而去。
一口琉璃井出现在视线之内，陈惜命直接跃入琉璃井之中。
片刻之后，穿过那神秘莫测的琉璃井，陈惜命从水中走了出来，进入了荒神冢之中。
这里对于陈惜命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一千年前，正是陈惜命为明月皇后修建了这座衣冠冢。
一路走进大殿，陈惜命的神色越发严肃。
大殿之中还伫立着一尊尊铁浮屠，却没有一尊铁浮屠攻击陈惜命。
“晴儿，我来了，有些话，我们该说清楚，有些真相我也想弄明白……”
第七百三十八章 缘起之处（中）
这座千年的大殿静得可怕。
就如同此刻陈惜命的内心一般，寂静无声，却又充满了惧怕。
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怕过什么，只是这一刻他真的怕了，他害怕知道真相，尽管那个真相他早就已经猜到了。
一步步上前，大殿之中回荡着陈惜命的脚步声，那声音如同是上古魔神的心跳一般，让人心头慌乱，不知所措。
深深吸了一口气，陈惜命看向了大殿的墙壁。
那上面的字还是他亲手刻上去的，这一刻往事如同是潮水一般涌入。
当初他和穆萧萧来此的时候就有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如今一切的谜底都解开了，他就是华年。
这座荒神冢就是他建立的。
可惜身边却已经没有了穆萧萧。
再一次看到墙壁上的字迹，陈惜命心如刀割，自嘲地笑了两声说：“雪月晴，晴儿，你为什么要如此惩罚我？”
“让我带着希望等了一千年……”
一千年前，明月皇后雪月晴留下遗书，其中便已经提到了穆萧萧。
陈惜命按照雪月晴的遗愿，将一切刻在墙上，留给千年后的穆萧萧看。
这一千年间，陈惜命一直认为这是雪月晴在和她自己对话。
可是直到穆萧萧身死的那一刻，陈惜命却恍然大悟，那一刻他的心都要跟着一起被捏碎了一般。
千年之前，明月皇后重生复活，是真正意义上的复活，她的灵魂在忘川河底等了千年，才有了带着记忆重生的机会。
而那时候她的肉身还在冰原的地底冰宫之中，所以并没有腐坏。
可是千年之前，雪月晴被天极山偷袭，身中缚龙索，被钉在了原地，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最后落得个面目全非。
那一次雪月晴神魂破碎，粉身碎骨，又怎么能够重生呢？
或者是轮回？
可是她神魂已经碎了，忘川河，奈何桥，第一次没有过去，这辈子就只能是孤魂野鬼。
那穆萧萧又是谁？
如穆萧萧所说，她只是穆萧萧。
“萧萧，我好傻啊……”陈惜命喃喃自语，一行眼泪顺着陈惜命的脸颊滑落，最后落在地面之上，溅起了一抹带着笑声的尘埃。
抬脚而去，陈惜命径直走到了雪月晴的的雕像之前，深吸了一口气，陈惜命缓缓揭下了蒙在雕像上的龙绡纱。
一瞬间，陈惜命的心痛得难以名状。
飘浮而起，陈惜命搂着雪月晴的头，轻轻亲吻了一下雕像的额头，不知道他是在亲吻雪月晴还是穆萧萧。
“晴儿，你就这么恨我吗？”
“当然……”极为清晰的声音传遍整座大殿。
陈惜命猛地飘身而起，环顾四周惊问道：“谁？晴儿？是你？你还活着？”
“呵呵呵呵……嘻嘻嘻嘻……”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华年哥哥，你越来越痴傻了，我死的时候你亲眼所见，我怎么可能还活着呢？”那声音清晰可辨。
陈惜命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雪月晴雕像手心的那个盒子之上。
果然下一刻盒子悄然打开，一道金色的倩影飘浮而出，在陈惜命的注视下飘到了陈惜命身前。
陈惜命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良久才道：“好久不见。”
那身影笑着摇了摇头说：“才不是呢，在我看来，我们仿佛昨天才见过。”
雪月晴竟然留了一道神魂在那盒子里！
“坐。”雪月晴缓缓飘坐在台阶之上，随后指了指自己身旁。
陈惜命点了点头坐在了她的身边。
雪月晴的神魂似乎是甜甜地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靠在了陈惜命的肩头。
一人一魂就这么坐在一起良久良久。
“华年哥哥，没什么想问的吗？”雪月晴问道。
“有。”陈惜命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恨我吗？”
“恨。”雪月晴毫不犹豫。
陈惜命轻轻点了点头说：“该恨的。”
两千年前，陈惜命没能救下雪月晴，一千年前如不是陈惜命带着东宫国阻击雪月晴，雪月晴或许便不会死了。
“萧萧……”陈惜命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雪月晴毫不掩饰地说：“我设计的，我和地狱做了一个交易。”
随后雪月晴缓缓讲述。
穆萧萧确实不是雪月晴，却又与雪月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两千年前，雪月晴身死，徘徊在忘川河不愿离去，却没有等到陈惜命，千年怨愤终究难平。
这世上有阴便有阳，万事万物都处在平衡之下。
重生复活乃是逆天而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愿意过奈何桥的魂灵可以在忘川河苦等千年，便可带着记忆重生，但重生与复活是两个概念。
复活意味着重新变成生前的自己，而重生则是重新经历生老病死。
雪月晴逆天复活，回归自己已经死去千年的肉身，便注定最后会再次身死，化为孤魂野鬼。
这是一场早就知道结局的旅程。
所以雪月晴和地狱地神做了一个交易，她用自己魂飞魄散换了千年后穆萧萧一条命。
她在忘川河畔留下了自己的心脏。
千年后那颗心化为了昊京城的穆萧萧。
所以穆萧萧根本不是雪月晴，她是雪月晴的心。
代价便是，雪月晴本可以变成了飘荡在世上的孤魂野鬼，却最后不得不魂飞魄散。
雪月晴功参造化，所以才保留了这最后一丝残魂。
陈惜命听完一切，泪流满面。
“你为什么这么做？”
雪月晴却是答非所问：“她很不错嘛，上一次你们来的时候，我看得出你们很恩爱。”
“你为什么这么做？”陈惜命又问了一次。
雪月晴沉默了一下说：“因为我爱你，我不想你因为我的死而伤心欲绝，所以我才告诉你，我会重生，我又怕你太孤单，所以才将自己对你所有的爱留在了那颗心里……”
“让她义无反顾地爱上你，替我继续爱着你。”
陈惜命猛地起身，双目通红喊道：“这对她公平吗？”
雪月晴脸色平静地说：“她的命都是我给的，有什么不公平的呢？”
“你……那你可预测到了她会死？”陈惜命含泪问道。
雪月晴轻轻一笑说：“当然，因为她的人生都是我设计的……”
“你说什么？”陈惜命满脸惊骇。
雪月晴站起身道：“我自然预测到了她会死，而且还预测到了她会在你恢复记忆不久死去……并且我告诉了她……”
“什么——”
雪月晴笑道：“我告诉了她，其实上一次你们来到这的时候，我就将一切都告诉了她……”
陈惜命呆若木鸡。
穆萧萧是怎么熬过这段时间的啊？
“萧萧……萧萧……我对不起你……”陈惜命身体不住颤抖。
雪月晴却是幽幽叹息一声说：“看来她很出色，出色到让你爱上了她。”
“为什么？”陈惜命抬头问道。
这一次雪月晴没有一丝犹豫，喊道：“因为我爱你，但是我同样恨你！”
“我在忘川河里苦苦等了你一千年啊！这一千年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你知道当我不顾魂飞魄散回到人间，却看到你和我兵戎相见的时候，我是多么心碎吗？”
“华年，你混蛋——”
陈惜命愣在原地，良久才道：“对不起……”
雪月晴淡淡一笑说：“你们男人就爱说对不起，真的很差劲，不过我……喜欢，生离死别的滋味不好受吧，华年，对不起呵呵……”
第七百三十九章 缘起之处（下）
陈惜命看着雪月晴，雪月晴也在看着陈惜命。
一切如同是两千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模一样。
“生离死别固然难过，晴儿，可是你不懂，活着比死了要难受……”陈惜命忽然颓然坐在地上，渐渐将身子蜷缩在一起。
如同是一个被私塾先生责罚的孩童一般。
身体轻轻颤抖，陈惜命道：“你等了一千年，我何尝不是等了一千年，忘川河底冰冷刺骨，南海的海水何尝不是？”
“生离死别，你痛，我何尝不痛，你以为那一次看着你粉身碎骨我不绝望吗？”
“你知道这一千年我是怎么度过的吗？”
“我苦等了两千年了……两千年啊……生离死别痛，相思之苦疼！”
雪月晴皱着眉头，她只是一缕不愿散去的神魂，哪有眼泪可流呢？
陈惜命深深喘息着，接着说：“我看着你这张脸死在我面前三次，你知道那有多痛吗？”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
相思相望不想亲，天为谁春？
雪月晴嘴角微微上扬，叹息问道：“华年哥哥，如果我们回到最初相见的那一天，你还会不会那般冲动啊？不拉起我的手，你会是个好皇帝。”
陈惜命静静不语。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若是那天华年不拉起雪月晴的手，或许一切都会不同，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陈惜命，也就不会再有穆萧萧。
鲛人族或许还生活在南海，荒人或许还享受着四季分明的荒原，扶桑林也还在。
秦耀阳或许不会遇到公羊蝶梦，也就不会有秦凰和秦弘。
陈国也许不会灭国，秦柯会成为两国共有的小王爷。
穆威或许会成为继孟长生之后秦国最伟大的将军！
孟琅或许不会死，做一辈子二世祖浪荡子。
至于竹落雨与春雪更不会相见，因为春雪会成为陈国的小公主……
世界也许相安无事，秦国也或许统一天下……
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东宫国……
那世界就都会不同了……
他们两人也不会再受两千年的苦……
陈惜命缓缓抬头，与雪月晴对视了一眼，然后道：“若是回到那一天，我还会拉起你的手。”
“为什么？”雪月晴问道。
陈惜命看着雪月晴道：“相思苦，生离死别苦，错过更苦。”
“遇到值得。”
“遇到你爱上你，我从没有后悔过，若是再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仍旧会选择这条路……”
雪月晴的身体轻轻颤抖，良久良久才问道：“那你爱穆萧萧？”
陈惜命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雪月晴道：“爱。”
雪月晴点了点头。
这一刻雪月晴的身体竟然渐渐模糊起来，那一缕支撑她神魂千年不散的怨念正在渐渐溃散。
“好舍不得啊……”雪月晴笑道。
“我也是。”陈惜命回道。
雪月晴忽然伸开了双臂，撒娇似的道：“抱抱吧，今天还没有抱抱……”
陈惜命的眼眶瞬间便红了起来，他想起来两千年前他们刚刚相恋的时候，每天都要抱抱。
缓缓起身，陈惜命也张开了双臂。
神魂是没有实体的，一人一魂就这么虚抱在一起。
“华年哥哥，忘了我吧，人不能总活在过去……”雪月晴忽然道。
陈惜命的眼泪穿过雪月晴虚幻的身体低落在地面上。
“两千年，你说忘就忘吗？”陈惜命哭着道。
雪月晴依然抱着陈惜命说：“可是我就要走了，至少我的心还在。”
陈惜命不语。
雪月晴起身，双手捧着陈惜命的脸说：“临走之前有些问题我要问你。”
“问。”
“穆萧萧到底是不是雪月晴呢？”雪月晴看着陈惜命问道。
陈惜命摇了摇头说：“不是……”
雪月晴满意地笑了笑。
她又问道：“你是谁啊？”
陈惜命看着雪月晴的眼睛，就这么深深地注视着，最后才道：“陈惜命！”
雪月晴的眼睛笑成了两个大大的月牙。
这一刻雪月晴的身体更加虚幻了，似乎随时都会散掉一般。
“华年哥哥，从今之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雪月晴了，也再也没有华年了……”雪月晴依然笑着。
陈惜命的嘴唇颤抖了好久好久，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好吗？”雪月晴又问了一句。
陈惜命问道：“我不说，你是不是就不会走？”
“调皮！”雪月晴噗嗤一笑。
陈惜命深深吸了两口气，才终于哭着张开了嘴：“我……”
“等一下。”雪月晴忽然打断道：“要笑着说嘛！就和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陈惜命点了点头，勉强挤出笑容，然后道：“好……”
雪月晴也笑了，只是却没有声音。
“华年哥哥，我想你送我离开……好不好？”雪月晴的神魂在颤抖着，已经虚幻到几乎没办法看见。
“好。”陈惜命含泪点头，嘴角却强行带着笑，然后缓缓张开了嘴，只要这口气吹出去，雪月晴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丝残念便会随风而去。
“等一下。”雪月晴突然打断，然后再一次张开了双臂笑着说：“抱抱。”
“嗯。”陈惜命张开双臂虚抱住了雪月晴的神魂。
“哦对了，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雪月晴的声音几不可闻。
“什么？”陈惜命问道。
“你到底爱着雪月晴还是穆萧萧啊？”
陈惜命的神色变得极为平静然后道：“华年只爱着雪月晴，陈惜命只爱着穆萧萧……”
“哦……”
这是雪月晴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声音，一直飘荡在大殿之中，久久不散。
终于一切归于寂静，陈惜命还张着手臂站在原地，只是怀里空空如也。
“呵呵……你终究还是不忍让我送你最后一程吗？”陈惜命忽然呼吸急促，然后仰天大吼：“啊——”
砰——
他就那么直直地倒在了地面之上，溅起了满地的尘埃，七窍流血，状如疯魔！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陈惜命再次睁开了双眼，眼中冷得如同亿万年不肯融化的坚冰一般！
单手拄地，陈惜命艰难地站起了身子。
然后踉跄着向着密室走去，每走一步，他的身子就会挺直一分，走到最后步伐坚定，眼神冰冷！
在密室正中有一朵巨大的明月花雕像。
花心正中插着一柄长剑！
陈惜命毫不犹豫地拔出了那柄剑，刹那间地动山摇，整个大殿似乎随时都要崩塌一样。
“天极山——”陈惜命咬牙。
提剑转身，随手一挥，剑光如龙，将那朵巨大的明月花斩成了两半。
光芒大放！
陈惜命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这座千年大殿轰然倒塌，倒塌在了琉璃井的尽头，将那些荒人的宝藏和铁浮屠一起埋葬。
葬下的还有明月皇后雪月晴！
陈惜命飘在空中，如同是杀神下凡！
一声穿破云霄的禽鸣响起，九头鸟鬼车自远方飞来，转瞬即至。
“老伙计，你来的好快啊，走吧，我们却终结整个世界，前陈旧恨一并了结！”
九头鸟飞舞，带着陈惜命最先飞向了极北的方向。
飞到了冰原之上。
看着茫茫冰原，陈惜命叹息一声道：“两千年了，对你们的惩罚就到今天吧……”
随后长剑高举，天地变色，无数冰利剑自空中落下，将那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冰原击得粉碎。
一并击碎的还有冰原下的冰宫，冰宫中的金色棺椁，棺椁前跪着的“罪人”。
一声巨大吼叫响起，一只巨大的猿猴轰开残破的冰面，跃上了地面，大口地呼吸着。
“小里是吧？”陈惜命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猿猴。
猿猴也在好奇且惊惧地看着陈惜命。
“念你思主情深，送你一个造化，有朝一日化成人形，去看看百一书留在世上的诗词吧……”
随后陈惜命自眉心落下一团金光，落在了巨猿小里的额头之上。
小里颤抖了一下，随后跪在地上向着陈惜命叩首。
“切记，不可为祸人间，否则便是你的劫，也是世人的劫……”
陈惜命留下这句话，眼神渐渐变得杀机弥漫，看着西方冷声说：“走，去天极山——”
第七百四十章 白衣不见，桃花如昨（大结局）
夜，悄悄地笼罩了整个世界。
世界却并没有如“夜”想象的那般进入寂静。
秦国西方，是自古以来神秘莫测的茫茫大山，没有人知道这片山的尽头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尽头有一座直通天际的神峰。
天极山。
此刻这座存在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天极山光芒大放，如同一条通天的神路一般连接着天地。
这一夜没有人入睡。
世上的人都在仰望着西方，因为那里有一条通天的路在闪烁着神光。
人们也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这座神秘的天极山。
昊京城中。
天涯海角看着发光的天极山惊叹道：“天极山护山大阵！那是天极山最大的秘密！”
彩雀问道：“神仙前辈，护山大阵又是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了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先是摇头道：“呵呵，我不是神仙。”随后才神情严肃地回答道：“天极山，存在岁月之久无从考证。”
“据天极山自己人认为，他们自世界创立之时便一直存在，不过显然这个说法是他们自己在自夸罢了。”
“在我看来，荒谬至极！”
“天极山最大的仰仗并不是他们的修士，而是这座凝聚了天极山历代先贤心血的护山大阵。”
天涯海角接着说：“据说此阵乃是天极山第一代二十八星宿建立的，此后只要不是横死在外的天极山修士。”
“在死之前都会将自身的法力注入到这座大阵之中。”
“所以说这座大阵是集合了天极山历代先贤的法力，又借山川大河之势所存在的，威力巨大，乃是天极山最大的秘密！”
紫叶惊道：“老大，这阵为什么会亮起来？”
天涯海角神情肃穆，说道：“有人在攻打天极山！”
所有人都是神色一震，他们都想到了这个人是谁，陈惜命！
此刻天极山主峰光芒大放，一百余个天极山修士在角木蛟的带领下飘浮在高空之中，双手射出法力注入到大阵之中。
而大阵之外，陈惜命一身白衣，手提长剑，脚踏九头鸟，不断挥出一道道剑光斩向那发光的大阵。
“啊——”陈惜命大吼一声，身下的九头鸟也是九头齐鸣。
长剑挥舞，剑光化作天空之上飞舞的长龙，不断向着那座大阵轰击而去。
大阵之上，一幅幅阵图浮现，正是二十八星宿所代表的动物！
二十八幅阵图之中嘶吼阵阵，二十八尊顶天立地的神兽从其中挣脱而出，与陈惜命在空中战在一处。
“华年，你太过自负了，我天极山几万载传承岂是你一个人可以挑战的！去死吧——”角木蛟满脸狰狞。
陈惜命手中长剑挥舞，一道道剑气横亘九天！
他嘶吼着道：“天极山，你们高高在上太久了，这世界根本就不需要所谓神明！今夜之后，天下再无天极山！”
陈惜命满头长发迎风飞舞，双目之中金光大放，手中长剑祭出竟然化为了一条千米巨龙于空中纵横！
角木蛟等一众天极山之人满脸惊骇。
这一夜天下震动！
那条千米长的巨龙不仅仅震慑了天极山，也震慑着天下苍生。
陈惜命则是双手不断打出一道道法印，法印在空中凝结，最后化为了一幅氤氲的山河图。
“今日我以山河之印来重整山河！”
说着话，陈惜命双手推出，那幅山河图径直向着那座大阵轰击而去。
天地变色。
那是山河之间的碰撞，整片茫茫大山都在颤抖！
所有天极山的修士同时喷出了一口鲜血。
空中的千米巨龙还在和二十八星宿神兽缠斗，鬼车鸟也加入了战斗。
陈惜命身上的白衣骤然炸裂。
露出了浑身坚实的肌肉，月光洒落在陈惜命的身上，此刻的陈惜命如同是天地间的战神一般。
“萧萧，二叔给你报仇——”
陈惜命大喝一声：“剑来——”
那条千米的巨龙瞬间回到了陈惜命的手中，一人一剑立在空中。
二十八星宿神兽向着陈惜命轰击而去，陈惜命却就那么静静地立在天地间。
他抬起了头，一道月光笔直落下，将陈惜命笼罩在内。
下一刻，提剑，挥舞，一道千米剑光横扫而出。
爆炸之声震得天地色变，二十八星宿神兽同时化为了漫天光雨，将陈惜命笼罩在内。
天极山大阵之中所有修士再次狂喷鲜血，那护山大阵瞬间暗淡无光，眼看便要溃散。
“起——”角木蛟的双腿陡然炸裂，鲜血注入到那座大阵之中，阵法再次光芒大放！
“老大——”心月狐等一众天极山修士急道。
角木蛟此刻只能用惨烈来形容，下半身已经不知去向，鲜血淋漓。
此刻他枯木一般的脸上露出了决然之色，喊道：“天极山所属听命，今日誓死保卫天极山！”
“我天极山俯瞰人间几万载岁月，不可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
“是——”天极山众修士再次提起法力注入到大阵之中。
角木蛟看向心月狐说：“老朽枯坐山顶千载，早就到了大限！我死之后，天极山大长老便由心月狐暂代！”
漫天光雨渐渐消散，陈惜命冰冷的声音传来：“不用传位了，今夜之后，这世界上便再也没有天极山！”
“你们也该为你们犯下的罪偿命了——”
九头鸟直飞九天，陈惜命踏空而行，缓缓从光雨之中走了出来，手中的长剑闪烁着摄人的光芒。
铃铛之声响起，一只狰狞巨大的凶兽虚影在空中现形！
饕餮！
是明月皇后传给穆萧萧的饕餮铃，里面藏着千年前战死的饕餮兽魂！
角木蛟神色肃穆喊道：“你以为你真的赢了？想破天极山先过我这一关！”
随后角木蛟竟然身体炸裂，血肉骨骼尽数融进了护山大阵之中。
下一刻，一条浑身墨绿的巨蛟腾空而起，遮天蔽月，与陈惜命和饕餮九头鸟对峙。
角木蛟竟然融进了大阵之中。
“死——”蛟龙口吐人言，下一刻已经向着陈惜命冲来。
陈惜命冷笑了一声，然后就那么冲天而起，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和角木蛟硬碰硬的时候，他却瞬间躲开。
然后继续向着空中飞去，越来越高。
“想跑？”蛟龙冲天而起。
陈惜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不过他的声音却开始在天际回响：“这世界本就是众生的世界，那些妄图超脱众生的存在本就不该存在。”
“老天爷睁眼看了太久，却难有作为，今日我替天行道，还世间一片清明——”
“今夜之后，众生头上再无神——”
话音刚落，原本的黑夜骤然被照亮，亿万柄闪烁着金光的长剑自空中攒射而下，尽数射在了角木蛟化为的巨蛟之上。
角木蛟再难前进分毫，痛苦的嘶吼声响彻人间。
昊京城中，所有人都看傻了，天涯海角喃喃地道：“这是天罚啊！”
终于那如同流星一般的光剑消失在了天地间，角木蛟化成的巨蛟也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法一般定在空中。
一道光束如闪电一般俯冲而下，陈惜命手握长剑自角木蛟头顶一路斩下！
待陈惜命重新回到九头鸟与饕餮中间的时候，巨大的蛟龙瞬间破碎，一同破碎的还有天极山那引以为傲的护山大阵！
天极山所有的修士都狂喷鲜血，有些甚至当场便化为了血雾。
陈惜命眼神冰冷，长剑前挥，淡淡地道：“一个不留——”
九头鸟与饕餮同时冲了过去！
“华年——”心月狐绝望地喊着。
“下辈子做个好人，还有，我叫陈惜命。”陈惜命话音刚落，长剑便已经划过了心月狐的喉咙。
如同陈惜命所说，这一夜之后天下再也没有了天极山。
……
天边终于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陈惜命坐在一座断崖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的朝阳，然后将饕餮铃也系在了九头鸟的脖子上。
“老伙计，这个世界也不属于你，走吧，去属于你的远方……走吧……”
鬼车鸟九个巨大的头分别蹭了蹭陈惜命的脸，随后毫不犹豫地振翅而去，向着不知名的远方而去。
陈惜命抬起长剑，横在胸前，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陈惜命——”一声娇喝响起。
陈惜命诧异地扭头看去，一道白色的身影正极速冲来。
“你还没死？”陈惜命问道。
“你混蛋！你就这么想我死？”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秦国长公主，天下第一剑客鹤一白，秦凰。
鹤一白冲到了陈惜命面前就要去抢陈惜命手中的长剑。
陈惜命躲过喝道：“你做什么？这把剑你拿不得，拿了你会死的！”
鹤一白一愣问道：“你……你在乎我？”
陈惜命冷笑一声说：“我只是不想你爹你娘在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鹤一白沉默了一下说：“反正你就是不能死！穆萧萧已经把你交给我了……”
陈惜命冷冷地看着鹤一白。
鹤一白将穆萧萧那夜在城头说得一切都告诉了陈惜命。
陈惜命听完眼眶泛红，然后起身看着手中的剑，猛地随手一扔，长剑化为一个光点，不知去向，不知落在了何方。
“你做什么？”鹤一白惊问。
陈惜命拍了拍手说：“没什么，走吧……”
……
三年后。
西北。
这里本来漫天黄沙，人与黄沙为伴，一直被称为是苦寒之地。
可是三年之前，雪狼卫回归。
随后这里竟然多了一片又一片的森林，一年又一年，各国开始不断向着西北输送大量的人力物力，植树造林！
只因为当年陈惜命留下的一句话：西北的黄沙太多了……
在崇山峻岭之间，藏着一片不知尽头的桃花林，漫山遍野的桃花终年不谢，宛如神迹一般。
桃花林中，有几座小木屋，屋子边炊烟袅袅。
屋子后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
鸟语花香，桃花灼灼，溪水潺潺，当真人间仙境一般。
屋子之前，四个孩子正在玩耍。
最大孩子眉清目秀，已经是个俊俏的少年郎，他叫陈晨！
还有两个孩子长相上有**分相似，一男一女。
最小的小男孩不过三两岁模样，此刻正捏着一个红苹果追着那三个大孩子急道：“想想哥哥，香香姐姐，你们等等我！”
喊着喊着便急得哭了出来。
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绝美女子从厨房走了出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无奈地喊道：“小陈陈，你们照顾下歌儿，别总欺负弟弟！”
陈晨立刻委屈道：“鹤姑姑，歌儿跑得太慢了！”
这做饭的女子正是鹤一白，而那个叫歌儿的孩子本应该是大秦国的储君，秦歌！
屋子后面。
在桃花林深处，有一座看起来极为整洁的坟。
墓碑上写着：爱妻穆萧萧之墓。
陈惜命身穿一身淡蓝色的衣衫，坐在坟墓边，看着那墓碑嘴角带着笑。
“萧萧，你说这世界上会不会有两朵完全相同的桃花？”
陈惜命的脸上还戴着那画着桃花的面具。
“你看这里漫山遍野的桃花，我猜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每一天，一定会有一朵完全相同的桃花飘进我的怀里，我会给那朵花取名……”
“萧萧。”
然后陈惜命从怀里取出了一卷竹简，打开竹简，陈惜命满脸幸福，因为他终于看到在竹简的最后一行写着：
未完待续。
“萧萧，你说过的有了你之后我的世界便不再空白，以后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白衣将军了，只有一个等你归来的二叔……”
合上竹简，封面上清晰地写着：萧萧春雨润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