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石岗村之战
石岗村两面临水,东面是大海,北面是河流,只有西、南两侧便于通行。
此刻,霍惊天从各山寨精挑细选出的悍匪们占领了村子,背靠着大海防守,这个阵型堪称“背水一战”,誓要拼一个你死我活,情势十分凶险。
这些匪寇们被王钰带队追赶了多日,相互之间都有血仇,此刻终于能展开决战,积压已久的怨恨和愤怒让他们士气高涨了起来。而在王钰到达之前,霍惊天已经提前半天抵达了石岗村,在这里休整了一会,也吃过了饭,现在算是以逸待劳。
只见这群悍匪们一个个都敲打着手中的兵刃,高声用各种粗话迎接着王钰所部。
在他们旁边,是被吓得心神俱丧的众多无辜百姓,他们刚刚被驱赶着,被迫将自己的房子拆掉,用木石来营造防御工事,这已经是极度悲惨的事情了。然而这样的悲剧还未结束,他们马上就要迎接一场惨烈的战事了。
此刻,王钰麾下的部众之中,大都是东海一带的本地人,其中还有几个曾路过石岗村的。看到敌人如此对待百姓,他们眼中都要冒出火来。
“杀不绝的贼!”一位年龄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少侠大骂道。“王大侠,在下愿为前驱,攻打这伙贼人!”
“在下也愿前驱!”“愿为先锋!”
旁边的其他人也都喊了出来。
“放心,诸君都有杀敌的机会!”王钰朗声道。“强弩队何在!”
“诺!”
“准备掩护攻击!”王钰下令道。“刀剑一队跟我上!”
王钰此刻手下人马已经膨胀到接近百人,其中三分之一装备了从楚千岚的藏宝地中获取的强弩——弩弓其实不止这些数量,但王钰认为兵员数量不宜过多,劝说吴能和善提禅师将剩下的弩弓用于装备禅心寺的僧众了——余下三分之二的人,则被他分为刀剑一队和刀剑二队,一队实力稍强,基本都是经验丰富的江湖侠客;而二队则是以年轻人居多。
在王钰的命令之下,强弩队娴熟地装备好了弩箭,然后一轮一轮地开始了射击。
一个山贼刚刚探出头来对外喊着脏话,被强弩队的队长老刘找准机会一箭射出,弩箭直穿进他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的心肺都压得稀碎,他从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沫,然后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看到老刘的示范,强弩队的其他人个个斗志昂扬,弩箭不断飞出,压得对方不敢探头。
第一波掩护攻势之下,就有三、四个盗匪中了弩箭!
在弩箭的掩护之下,王钰带着刀剑一队冲了上去。
江湖侠客不是朝廷兵马,不善于在马上作战,所以此次他们都下了马,排成密集的阵型前进。
神州世界的战术发展体系和现实世界大相径庭,因为人人都有武功在身,冷兵器在近战中的伤害甚至能和现实世界中的大口径热兵器抗衡,所以并非产生现实世界那般“排队枪毙”的战斗格局。
而王钰麾下的侠客们在此前的战斗中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善于互相协作,即使排布成比较密集的阵型也不担心会互相干扰。
而相对之下,霍惊天指挥的群盗是他从不同山寨中选择而来,相互协作的经验并不丰富,这也成为了他们在战斗中的不利因素。
在王钰对面,霍惊天麾下的群盗们不断射出各种箭石来阻挡着刀剑一队的前进。他们之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各种弓矢、弩箭,以及制作简单的炮石不断抛射出来,有些还淬了毒。
而刀剑一队的队伍最前方,前两排侠客娴熟地举起了手中的藤牌进行着防御。
江湖中人原本不善于使用甲胄和盾牌。大多数人都觉得,与其使用盾牌,还不如一颗“铜筋铁骨丹”吃下去,然后靠着丹药的力量硬架各种攻击。但在这种战场上,抛射出来的箭石在重力加速度之下获得了巨大的破坏力,藤牌这种防具的作用就体现了出来。
在两排藤牌的保护之下,刀剑一队的侠客们成功避开了大部分的远程攻击,仅有两人被箭石所伤,这一战果并未对刀剑一队的士气造成太大的影响,他们很快就冲到了敌方的工事之前,然后发起了第一轮的正面进攻。
而就在此时,敌方的群盗们也依托着防御工事展开了反击。
两边的人马交织到了一起,王钰率先提着双刀冲了上去,而刀剑一队的成员们紧紧跟着他,试图以箭矢般的阵型将对方的人马切割开来。但刀剑一队的人数不多,又不熟悉石岗村现在的整体布局,这样的阵型很难发挥作用。
“换阵!”王钰适时地发布了新命令。“方形阵!”
刀剑一队的侠客们很快聚集在了一起,每十二个人为一组,组成了前后三排的方形阵。最前面一排举着藤牌,后面两排则分别用长短兵器攻击。
阵型转换完成之后,几个方形阵各自向着对方展开了自由攻击。
此刻战场形势逐渐混乱,强弩队暂时停止了大规模的远程攻击,只有队长老刘和其他几个熟手,艺高人胆大,还在用手中的弩弓不断发射弩箭。
王钰没有和刀剑一队的人一起行动,他之前在“恶魔讨伐”的世界里经历过多次战事,已经习惯了自己独自在敌方阵型之中纵横。
丰富的作战经验让他的战斗力更上一层楼,此刻,他将各种技能包含在普通攻击之中,“隼斩”和“百舌鸟”技能不断发动,不同的攻击几乎完全融为一体。他像是一只早起的鸟儿,不断啄食着冒出头的猎物。不到一会功夫,就有三个敌人倒在他的刀下。
后方的唐青青焦急地带领着刀剑二队等待着。眼看着王钰已经在前方痛下杀手,她不由得又是羡慕又是期待——期待着血公子登场和天涯刀客展开对决。
但此刻,霍惊天似乎全然没有登场的打算,他始终将自己隐藏在防御工事之后不露面,只是源源不断地派出更多的人手将刀剑一队拖在原地。
这倒也是个正确的策略——王钰急行军而来,路上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刀剑一队此刻的凶悍表现,几乎完全是靠着士气在支撑。
一旦这股士气消散,他们的攻势就难以继续维持,接下来就会被贼寇们淹没。
但这种做法,还是让王钰觉得有些难以理解——如果是先前他曾经见过的那个霍惊天,心中自有一股傲气,断不会采取这般保守的策略。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战场之上,王钰也来不及细细思考。此刻他几乎是分心二用,一边要凭借着自己卓越的战斗本能和敌人作战,一边还要根据战场上的整体形势给其他人下命令。
他充分地体验到了之前吴能在战斗中的劳心劳力。
不过,越是辛苦,他就越是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有一股力量在逐渐苏醒。
王钰和吴能不同。吴能是谋士,依靠着自己的努力来营造战场上的优势,但王钰是刀客,他只需要不断释放出自己的直觉和本能作战,就能打造出属于自己的战术!
“变阵!”他再次下令道。“梅花阵!”
梅花阵乃是现实世界中冷兵器时代久经考验的成熟阵法,以六人为一阵,相较于十二人的方形阵,梅花阵在人数减半之后获得了更大的机动性。
此刻,每个方形阵分作两阵,每五、六个人组成一个阵型,前面的人依然拿着藤牌,中间的人使用刀剑杀敌,最后的两个人用长兵器协同。此前,吴能等人也使用过这个阵型,在战场上收获了奇效,而现在,王钰将这一经验再次应用到了他率领的军队之中。
眼看着王钰等人的攻势越来越猛烈,不善于合击的盗匪们损失则越来越大,霍惊天终于做下了下一个决定。
在山贼们的驱赶之下,石岗村的百姓们被推上了战场。
他们人挨着人,哭喊着、推搡着向前走着。
看到这一幕,王钰叹息一声——霍惊天终于是走出了这一步。
王钰手下的正道侠客们都是心地仁慈之人,面对这样的场景,根本不可能痛下杀手。王钰也很清楚这一点,此刻看到这些无辜百姓被驱赶了出来,他不得不下令刀剑一队暂时后撤,给百姓们逃生的时间。
而就在此刻,霍惊天手下的贼寇们发动了反击。
他们挥舞着自己的武器从掩体后面冲了出来,对正在徐徐后撤的刀剑一队发动了攻击。刀剑一队虽然在后撤,但阵型并未变乱,只是对面的百姓和敌人混杂在一起,他们难以出手,几分钟里就有好几个人为了避开百姓而被敌人的武器击中,导致阵亡或者受伤。
百姓们四散着逃离,而敌方的匪寇们则混在百姓之中不断攻击。面对此情此景,王钰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凭借毅力支撑。
就在此时,几个穿着布衣的人跑过他身边的时候,一把尖刀对着他捅了过去!
百姓之中有敌人的卧底!
第二百四十章 化境对化境,王钰的杀手锏
王钰身体一晃,“百舌鸟”随即发动,手中长刀架开了那把尖刀,然后他的身形一闪,出现在了攻击者的身后,两把长刀前后刺入对方后心,然后双刀再一拔,对方就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只是,连他都要依靠技能才能躲开偷袭,其他人只会更加棘手。
在他身后,一位侠客胸口中了一剑,剑上似乎还带有剧毒,他身体摇晃了一阵,就无可奈何地倒了下去。
而这样的事情,还不断在战场的各处重现。
不断有己方的侠士受到偷袭,而对方的刀剑上还大都抹了毒药。原本想要制造机会给百姓逃走的侠士们,此刻面对着其中混杂的敌人,几乎无能为力。
趁着这个机会,霍惊天终于走了出来。
此刻,他手握着那把邪兵“饮血剑”,双目泛红,看起来像是隐藏了某种巨大的愤怒和悲哀。
他仗剑走入了战场之中。
第一步,饮血剑劈开了一面藤牌,几乎将藤牌后面的侠客一刀两断!
第二步,长剑格开一把朴刀,然后将朴刀斩作两段!
第三步,长剑直刺入一名侠客的心口,然后血海魔功发动,刹那间将那位不幸侠客血液抽取出来,化作一阵血雾散布在霍惊天身侧。
看到霍惊天出现,王钰顿时感到胸中一阵激荡,似乎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咆哮着,要他和这位敌手一决生死!
他脚下奔出几步,飘到霍惊天身边,双眸之中那两把长刀的符号逐渐成型,已是瞬间开启了化境。
而就在同一刻,霍惊天双眸一亮,居然也同时进入了化境!
化境对化境!
此刻,王钰再也收不住手。
他手中双刀不断舞动,和霍惊天的饮血剑相互撞击。霍惊天身侧的血雾逐渐弥漫开来,将两人的身影掩入其中。
看到这一幕,唐青青大惊失色。
这霍惊天的血海魔功,居然比传说中的还更厉害!
她耳中,“叮叮咚咚”的声音不断传来,那是王钰和霍惊天的兵刃互相碰撞。这声音的频率越来越高,听得唐青青脸上神色不断变幻。
她出身天涯阁,从小受到阁主言冰辞的言传身教,天涯阁的“百变神功”又极为擅长调动各种感官,所以此刻能隐约从声音之中听出二人的交手经过。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战场上死伤的人越来越多,霍惊天的血海魔功也愈发深不可测。
那片环绕着二人的血雾一点点变得浓重,一开始还能依稀看到二人的身形,现在已是一片赤红,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唐青青暗道一声“不好”。霍惊天的血海魔功在这种场合之下,是占了大便宜。而王钰虽然武功不凡,但没有霍惊天那般千奇百怪的邪术,在这种场合下是很吃亏的。
只是她此刻,不只是唐青青,还是被王钰寄予厚望的刀剑二队队长,在王钰不能发号施令的情况下,她必须依靠自己的判断带领自己的队员们走向胜利。
如今,战场形势混沌不明,刀剑二队被王钰留作预备队,出击时候必须要有一锤定音的把握——而现在王钰和霍惊天还没分出胜负,这个时机显然还未到来。
而且,还有一件事让唐青青看不明白。
老周去哪里了?
这位精通暗杀的杀手,一般都是和王钰并肩作战,但此刻他隐没了身形,四处都找不到他的所在,他到底潜伏在了什么地方?
血雾之中,饮血剑和王钰双刀的碰撞之声越来越密集。
唐青青感觉自己手心冒汗,此刻她双眼紧紧盯住了那团血雾,但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不止是她,连对面敌人的进攻节奏也明显放缓了。失去了霍惊天坐镇,他们一下子又暴露出了配合不力的弱点。
而且此刻,之前被他们驱使的百姓们已经四散逃命,其中混杂的卧底也基本被铲除干净。虽然在战场上的刀剑一队损失惨重,但他们终究还是撑过了这一拨攻击,霍惊天一方想要再次扩大优势也变得很难。
此刻,太阳已经行进到了中天的位置,不断散发出炎热的气息。但即使是这般强烈的阳光,也无力穿透霍惊天身旁的那一片血雾。
就在此时,那团血雾之中,忽然发出一阵“铮铮”的鸣响。与此同时,两道刀光如同大河奔流般显现。
是王钰的“断水击”!
这两道刀光,一下子将血雾冲散开来。王钰和霍惊天两人的身影再次涌现。
唐青青脸上现出一阵喜色。
然而这喜悦只持续了两秒,就化作了木然。
王钰向后猛地倒退几步,左手中那把长刀已然折断,剩下右手的单刀护在自己胸前。
而霍惊天踏出几步,手中饮血剑此刻红彤彤得亮眼,仿佛因为饮足了战场上的鲜血而陶醉。
“可惜了你一身功夫,兵器却不堪用。”霍惊天冷冷言道。
看他发丝凌乱,身上衣服也多出了几道口子,其中左臂上那道口子正往外流着鲜血,似乎被王钰的刀法伤得不轻。
“还没打完,不必着急下结论。”王钰轻笑一声。
他轻轻挪动左手,将那把断刀移到自己面前,右手长刀则展开到体侧。
“这一招本来是想留下来慢慢钻研的,但是此刻,倒也正是时候……”
霍惊天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手中饮血剑舞动剑花,交织出一片浓稠的血云。
然而就在此时,王钰动了。
他双手之中,一把断刀和一把长刀不断“嗡嗡”鸣响,仿佛其中有一只怪兽就要脱笼而出!
只见王钰眼中的双刀符号忽地一闪,然后消失无踪。而就在同一时刻,他手中双刀绽放出一片白练般的光晕,对着霍惊天的方向涌去!
他赫然是以解除化境为代价,使出了自己的最后一招!
两道刀光交汇成一个十字,向着霍惊天奔涌而去。霍惊天不断翻转腾挪,但却仿佛被这一道攻击锁定了一般,始终无法避开刀锋所在。
“岂能死在这里!”霍惊天怒吼一声。
他双齿一合,将舌尖咬破,喷出一口鲜血。这舌尖鲜血落在饮血剑上,饮血剑猛地收缩了一圈,然后仿佛不堪重负般,将无穷无尽的鲜血喷涌了出来!
血光与刀光相互映照。
战场之上,正在交战的双方也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他们的视线仿佛被这两道光芒牵动着般,目不转睛地等待着这一次交锋的结果!
两道光芒猛地撞在一起!
刹那间,血浪翻腾,刀光四溢!
二者如同静止一般,原地相持数秒。
然后,刀光缓缓地将血气推动了过去。
此刻,王钰手中那两把刀不住颤抖,他双手之上青筋暴起,用尽死力才能握住武器。
血气在刀光的推动之下不断后退,然后渐渐散开成一大片血色雾霾,将霍惊天的身形重新展露出来。
此刻,这位“血公子”原本挽住的长发已经散开,嘴角渗出几滴鲜血,看起来如同地府中的厉鬼般凄厉,眼看着就要被刀光淹没!
然而即使在这般时候,他双眸中那团红色烈焰依然熊熊燃烧着,仿佛永远不会散去!
在一旁看到此情此景,即便是唐青青这样以行侠仗义为理想的正道侠士,也不由得心生惋惜。
这位血公子驱使百姓投入战场,手段不可谓不下作,凡是正道中人,人人得而诛之。
但此时此刻,在他将死之际,看他眼眸之中那团升腾的火焰,似乎心中仍有着极深的怨恨。在那一瞬间,这股怨恨仿佛超越了正邪两道的间隙,让每一个目睹的人心生悲哀。
然而就在此时,王钰右手中那把长刀忽然发出了“绷”的一声轻响。
“不,不会吧……”唐青青瞠目结舌,口中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低吟。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把仅剩的长刀裂作两段。
王钰这两把刀已经陪他征战数日,之前在饮血剑下折断了一把,而他使出的最后一招,终于是让仅剩的那一把刀支撑不住了。
他的身体向后猛退了几步,四溢的刀光开始胡乱飞舞,顷刻间在他身上留下了十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而霍惊天此时顿感压力一松,口中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洒在饮血剑上,饮血长剑猛地向前刺去!
“不!”周围的侠客们纷纷发出怒吼之声。
但那把饮血剑却一往无前地向着王钰刺了过去!
唐青青猛地闭上双眼,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了。
然而她耳中只传来“叮”的一声轻响,之后就再无动静。
她试探着睁开眼睛,却看到那把饮血剑正停在王钰胸口。
此刻,王钰的衣服被切开,里面露出来的皮肤却闪耀着淡金的颜色。
他轻笑一声,用手抓住了饮血剑。
这把邪道魔兵,就这般被他直接抓着。那闪耀着血色的剑刃,都无法在王钰手指上留下哪怕一道伤痕。
“承让了。”王钰说道。
唐青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一阵头昏脑胀。
王大侠这是,吃了多少丹药,才能在此刻将自己身体的硬度提升到此等程度?
第二百四十一章 血海无涯,以身为舟
此刻,王钰手中握着抓着那把饮血剑,身上之前被刀光割开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
不消多说,这便是依靠了玩家特有的“物品栏”功能了。
王钰原本物品栏里就存放了大量丹药,其中不乏吴能用绩点采购来的地字级灵丹。吴能还专门嘱咐过老王,这些丹药虽然是身外之物,但需要使用的时候绝不可犹豫,万事以自己的安全为上。
此刻,这份谨慎就派上了用场。
老王使用“物品栏”里的物品时,不需要做多余的动作,也不需要进行进食,直接用意念选择了“使用”之后就可以瞬间发挥药效。
他虽然性格不假外物,但也并非迂腐之人,此刻眼看着兵器已经折断,便迅速使用物品栏“吃”下了一整排丹药。
这神州世界里的丹药确实效果不凡,不枉费了吴能之前一番谋划。
只是丹药并非万能,王钰一身功夫,大半都在那两把刀上。现在没了武器,他连一身技能都无法正常释放。若要继续打下去,等到丹药效果结束,面对完整的饮血剑,王钰恐怕占不到便宜。
想及此处,他轻轻一弹,将饮血剑放开。
而霍惊天此刻也一样处境尴尬。此前他已经屡屡施展血海魔功,但都未能对王钰造成致命打击。此刻,他全然不知道对方手里还有多少价值不菲的丹药,再继续作战下去,就是赌博了。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霍惊天运起身法,将身形隐藏在一阵血雾之中,翩然远去。而王钰亦迈动步法,回归本阵之中。
一场双方主将的大战结束,双方各有战果,但都没能获取全胜。
接下来,还是要看派兵布阵的本领。
“刀剑一队原地防守,刀剑二队出击!”王钰高声喝道。
唐青青早就等不及了。
她率领着刀剑二代快步冲了上前,接替了刀剑一队的职责。刀剑二队之中,大都是经验不足、但冲劲有余的年轻侠士,此刻在“天涯女侠”唐青青的带领之下,二队中人个个摩拳擦掌,誓要在战场上为此前因对方卑劣计谋死伤的一队兄弟们报仇雪恨。
而霍惊天退走之后,此时大概也正在服用丹药疗伤,没有再次露面,只是派出了更多手下的匪寇继续作战。
此刻距离战斗开始已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王钰一方之前快马赶路,现在鏖战多时的刀剑一队已经有些体力不济,在刀剑二队的支援之下,一队现在开始在原地转入防守阶段。他们手中的藤牌多有损坏,但士气还算不低,所以依然能和敌人顽强搏斗。
刀剑一队顽强抵抗,刀剑二队奋勇出击,唐青青站立在战场之上,眼见战友们如此奋勇,心中也不由得有一种感动之情油然而生。
此刻,她感觉到一股不泄之力在经脉之间游走,化为澎湃内力冲击着自己的四肢百骸。在战场之上,她的“百变神功”居然又有提升!
天涯阁的“百变神功”,乃是以内力驾驭身体,让身体的每一寸都化作兵器,和敌人展开近身战斗的妙法。唐青青原本在天涯阁中接受师父的教诲,对这门功法的各种要义所知甚详,但因为缺乏实战而不能领悟。
但先前目睹了王钰和霍惊天的一战,再加上现在置身战场之中与敌人交战,她终于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
折扇被她打开,扇页如同一只翩跹蝴蝶在战场之上四处飞舞,唐青青的右手握着扇子,左手并成剑指,手肘、膝盖、双脚……四肢的各个部位都如同化作了兵器,各种攻击不断落在面前的敌人身上,几息之间就打出了十几发攻击,最后折扇一收,重重点在对方胸口。
这折扇的一击,用出了“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对方的盗匪收了这一击,如同被巨锤砸中,双脚离地,向后倒飞了出去,然后重重落在地面上,嘴角渗血,接着就昏死了过去。
看到唐青青在战场上发威,站在本阵之中的王钰也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声“好”。
在唐青青的带领之下,刀剑二队发起了一拨又一拨的冲锋,如同巨浪席卷岸边,逼得对方的敌人陷入守势。
此刻,战场上到处都是遗落的箭矢和兵刃,地面上则是各种受伤而死的敌我双方的尸首,石岗村犹如化作一片修罗地狱。
看到此情此景,王钰也不由得心生悲悯。
他不是吴能,不能把无限游戏当成一场简单的游戏。
这些日子以来,他见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心中早已把跟随自己作战的每一个npc当成了自己真正的队友。
如今眼看着这些队友们一个个地死于非命,但他却还要为了这场胜利,为了更多人的生活,驱使着剩下的队友们继续这场战斗,让更多的队友们面对敌人的刀剑和箭矢,付出更大的牺牲来获取成功。这无疑让他感觉到心中一股悲怆开始四处蔓延。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继续发布命令。
或许是意识到了这场战斗对己方的形势越来越不利,对方的敌人们也激发出了血液中的凶性,下手愈发残忍了起来。他们都是横行地方多年的悍匪,身上染了不计其数的血债,如果被俘虏,即使愿意投降,多半也只有死路一条。因此,面对着战场上的不利,这些人反而产生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血赚”的心思。
此刻,一方是立志为无辜者而战的正道侠客,另一方是不甘心就此死去的强盗恶匪,双方都发挥出了十成十的本事。
只见战场之上,刀剑相交之间,一片血肉横飞。站在战场最前端的唐青青,此刻一身华丽裙装之上已经沾满了敌人的血迹,俊俏的小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擦出了几道带血的伤口,折扇飞舞之间,就有敌人被打得骨断筋折。
而在她身旁,小曾一只左臂被敌人所伤,上面一道伤口深及见骨,右手挥舞着一把长剑,一剑绕过敌人的防御,刺入对方的脖颈,然后将那颗头颅斩落在地,无头的尸首向外喷洒出一片片的血液,然后才不甘心地栽倒在地。
正在此时,战场之上的血水忽地升腾而起,像是一片片血色的云霞,瞬间挤满了整个战场!
这是血海魔功中的“血海无涯”!
这一手乃是霍惊天的底牌,对身体的损伤极大,轻易不可使用。
但此刻战事已经到了危难之际,霍惊天自知生死难料,也不再留手,毅然决然将这一招使了出来!
只见血色云霞之中,一道道剑气凌空飞起,不分敌我地向着还活着的人们飞舞而去!
“老周,动手!”就在此时,王钰忽地大吼了一声。
一道黑影忽地从天而降,然后飞入了霍惊天本阵之中。随着一道血光飞起,老周手中匕首猛地钻入霍惊天下腹,然后向上一抬,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霍惊天突然受创,但反应极快,饮血剑顷刻间抬起,向着老周扫了过去。老周双膝一抬,向后一跃,躲过了饮血剑的攻击,然后左手丢出另一把匕首,擦着霍惊天的耳朵飞了出去,在霍惊天耳朵上留下一道缺口。
老周这一出手,霍惊天的“血海无涯”顿时被打断,血色剑气只挥出了十几道就无以为继。
唐青青惊魂未定地抱着自己的右臂,手中折扇几乎都要拿不稳当。霍惊天这招“血海无涯”,越是在血水稠密的战场上,越是效果惊人。她右臂挨了一剑,此刻半只手臂都失去了知觉。
这只手臂要是废了,本女侠就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唐青青在心中咆哮着。
强弩队的弩箭已经几乎消耗殆尽,此刻队长老刘直接丢下了弩弓,抽出匕首作为防身之用。
而面对着霍惊天无差别的攻击,对方的悍匪们此刻可谓是腹背受敌,有些人坚持不住开始逃跑,但他们背后只有冰冷的海水,想要逃离却无处可去。几个人慌不择路跳进了水中,然后生生溺死在海水之中。
“我不甘心啊!”霍惊天怒喝一声。此次战斗,他已经使出了自己的全部手段,但最后一招“血海无涯”却被对方的刺客打断,结果无功而返。
“师兄不可!”在他身边,一位血海宗里和他相熟的小师弟一把拉住了他,阻止了他再前去战斗。“师兄,此战我们已经输了,务必留下有用之身,来日再和他们——啊!”
他话刚说到一般,忽然胸口一截剑锋伸出,然后老周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另一片暗影之中。
“宋师弟,宋师弟!”霍惊天抱着小师弟的尸体,忽地流出几滴热泪。
这位小师弟和他交好多年,一直像个小跟班一样跟着他行动,算是他在血海宗里,除了师父之外,唯一能够信任的人。此次执行任务,他也一直让小师弟紧跟着自己,以免遭遇危险。没想到在战场之上,这位和他最亲密的师弟,也被对方的刺客击中,眼看着心脏破裂,已经无药可救了。
“师兄……师兄……你快走!”小师弟吐出最后一口气,头一歪,就倒了下去。
“呃啊啊啊阿!”霍惊天咆哮一声,身侧血雾如同要凝为实体。此刻,他恨不得要将自己一身魔功尽数使出,与敌人拼个同归于尽。但小师弟临终前的嘱托还在耳侧,他猛地一抹眼睛,将那几滴泪水拂去,最后看了一眼小师弟的脸庞,放开了小师弟的尸体,向着海中奔跑而去。
身后不断有弩箭向着他袭来,但被霍惊天一一躲过,他最后冲进海水之中,在海中留下一道赤红色的轨迹,然后游动着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石岗村之战,结束。
第二百四十二章 久违的四人
“事情大致就是如此了。”王钰轻叹一声。“我军死伤近半,将敌人全歼,只有霍惊天和三四名山贼入了海,不知去向。”
此刻,他**着上身,胸腹上裹着一层白布。
在昨日的战事之中,老王没怎么被敌人的箭矢伤到,结果却因为双刀不够结实,在使出绝招的时候刀光四处乱飞,把自己伤得够呛。当时虽然吃了丹药止血,但丹药毕竟也不是万能的,此刻还需要用药粉治愈伤口。
对老王而言,相比身体上的疼痛,心理上的悲怆显然要更严重很多。这一场大战,让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天涯小队伤筋动骨,接下来他们还需要大量补充新人,否则连三支分队的编制都很难保留。
可惜老王是个太明白事理的人,从不会因为自己的痛苦而向他人抱怨,只是将这份苦楚藏在自己心中,留待时间慢慢消化。
吴能看在心里,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王钰的肩膀。
这一场战斗,真是辛苦老王了。
“王大侠此战辛苦。”善提禅师低声道。“死者的家人,我们会多加照顾;伤者也都可以在禅心寺内静养。我等能做到,我也只有这些了。”
“多谢盟主。”王钰双手合十,回答道。
“霍惊天果然是逃了。”吴能叹息一声。“这人这次回来之后,性格大变,不知道是什么什么刺激。”
“老吴,说到这里,我有一事不明。”王钰眨了眨眼。“你既然事先就安排了老周,埋伏在敌群之中伺机而动,为什么最后不试一试,干脆杀掉霍惊天呢?”
是了,老周最后出手的那一剑,若是落在霍惊天身上,他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之后再冒险涉海,恐怕是九死一生。
这件事王钰一开始没有多想,只是在战后复盘的时候,才意识到其中有些蹊跷。
“其中自然也有些原因。”吴能沉吟道。“总得来说,是因为霍惊天这人,还有值得利用之处。”
“值得利用之处?”
此刻不止是老王,连善提禅师也面露不解之色。
“也算是我的一点小心思吧。”吴能苦笑一声言道。“霍惊天这人,虽然身在邪道,但并非机心叵测之辈,此人自诩才华过人,为人自傲,尤其是面对你的时候,更不想用诡计获胜——这份心气就注定了这个人不会动用太下作的手段。”
“此次霍惊天虽然遇到大败,但他潜入中原一带吸引我军注意的目标已经达成,邪道中人也说不出他的过错来。而且霍惊天这人既然傲慢,肯定想要未来亲自报仇,绝不可能假手他人。”
“既然如此,未来在战场上,和你交手的多半还是此人。他的路数你已经很熟悉了,未来再继续交手,对你而言比较安全。如果霍惊天死了,再换一个心思更老到的人来,对你而言,反而有些不利。你是我的挚友,我存下这么一份心思,虽然有些自私,但也并非不能理解吧?”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长吁一声。
“当然,战场上太过危险,这人能不能活下来,我也不能确定。我只是跟老周说,必要的时候,留下他一条命来,但如果战事紧急,杀了他也无妨——说到底,这人的生死对我们没那么重要。”
“活着也罢,死了也罢,我都能接受。仅此而已。”
“善哉。”善提禅师低吟一声。“吴掌门心念挚友安危,升起如此心思,老僧也并非不能理解。只是霍惊天此人身上诸多血债,你能饶得了他一回,却终究饶不过他下一次。”
几个人谈到此处,谈话的氛围愈发沉重,各自都沉默了下来。
“听说青青也受了伤,她伤势如何?”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吴能开口问道。
“青青手臂被剑气所伤,所幸伤势不重,应当不会影响未来的行动,只是会留疤痕。”王钰答道。
“青青的事儿,还是请盟主告知她师父言阁主一声。”吴能沉吟道。“她毕竟是言阁主爱徒,此次在我们的地界上受伤,也是我们的不是。”
“老僧一会儿就写书信给言阁主。”善提禅师点头道。“若是唐女侠有心早日回天涯阁拜见师父,老僧也可安排。”
几个人说了说话,善提禅师还有诸多事情要忙,就先一步离开了房间,让吴能和王钰单独相处。
“老吴,你留下霍惊天,是不是还有些其他的理由?”王钰见善提禅师离开,索性也就干脆地问了出来。
“还是瞒不过你。”吴能点头道。“霍惊天这次回来,性格大变,变得辣手无情,甚至能做出驱使村民作战的事情,说明他这次必定有些不同寻常的遭遇。”
“或许是我多心了——但我总觉得这人与邪道不能相容,留下他对邪道来说,是个不稳定因素。”
“当然,就如我先前说过的,霍惊天的死活,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现在我们剿清了中原的匪患,邪道想要再出手也变得困难了许多。这一战,我军虽然死伤惨重,但守住了中原要地,又弘扬了士气,总算是我们把战争的主动又拿回了手中。”
“接下来,就是看真武观的战事如何发展了。”
谈及真武观,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真武观此刻内有高手,外有增援,其实实力算不得弱。但失去了洗剑派共为掎角之势,此刻真武观被切割孤立,面对的是邪道的强大联军,再加上楚千岚留下的强弓劲弩和攻城器械,情势实在不容乐观。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掌门,王大哥,你们在吗?”
是丘小影的声音。
“进来吧,小影。”王钰招呼道。
门被推开,丘小影捧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王大哥难得回来,赶快来尝尝家里的菜色吧。”她将盒子放在桌子上,然后一层一层地打开,将菜肴放在了桌子上。“吃过了饭,再谈正事不迟。”
吴能和王钰对视一眼,然后各自一笑。
“青青应该也上完了药吧?”吴能关照道。“她要是有空的话,就让她一起来吃饭吧,我们三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
“三个人?”丘小影眼睛一亮,心里一喜。“哦,哦,我这就去叫她!”
她迈着步子轻轻巧巧地跑出了门,向着女子客房的方向去了。
过了一会儿,手臂上缠着布的唐青青跟着丘小影走了回来。
四个人坐在一桌上,唐青青手臂不便,王钰顺手给她盛了一碗饭,然后各自拿着碗筷吃了起来。
丘小影这些日子每日给父亲做饭,厨艺又有提升。更难得的是,自从王钰和唐青青下山剿匪以来,四个人已经多日不曾同桌。
一边吃着饭,吴能和王钰一边刻意找了些轻松的话题来聊,言笑之间,餐桌上的氛围愈发欢快。
“对了,小影,今日怎么不见丘副掌门?”吃着饭的时候,唐青青顺嘴问道。
她和丘大山并不算熟悉,不过丘大山好歹是她的长辈,唐青青下山多日,这次回山也还没见过丘大山,索性问了一句。
“我爹啊?我爹他最近天天在炼丹房里待着,说是在研究炼丹秘术,我也许久没问过他的情况了——他忙得很,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呢。”谈到丘大山,丘小影的嘴轻轻鼓了起来,看起来是有些不开心。“说是秘术,谁知道他在鼓捣些什么东西?我爹最近也是,愈发像小孩子了。”
“秘术?我倒是确实换了三门秘术,只是还没来得及给他。”吴能有些疑惑地说道。“我还特意问过慧定师父,丘副掌门现在还没交换过禅心寺所有的秘术,他难道是和其他术士交换来的?”
“他前些日子和那位陆伯仁陆师兄走得颇近,可能真武观中有几门术法,被陆师兄给了他吧。”丘小影随口说道。
吴能有些困惑的和王钰对视了一眼。
丘大山的炼丹水平,他大约也心里有数——反正不是很高超的那种。
陆伯仁则不然,最近他已经成功地击败了一直以来居于炼丹术士绩点获取榜单首位的泰和观**郑老先生,连他师妹周倩都快和郑老先生并驾齐驱了。
这两个人有什么可聊的?
总不能是丘大山一把年纪了,突然觉醒了某种过人天赋,一下子在自己的炼丹生涯上焕发了第二春吧?
想及此处,吴能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实在不太可能。
他寻思着有空也该去找丘大山聊聊了。只不过这事儿的优先级不高,可以往后放放,等他什么时候碰巧遇到了丘大山再说。
这个话题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他们又热烈地讨论了一阵去哪里寻找能工巧匠为王钰重新锻造双刀。丘小影久居东北,对这事没啥概念,好在唐青青跟听师父提起过一位名叫“许昆吾”的铁匠,据说在锻造一道上很有才能。吴能记下了这人的名字,打算回头找善提禅师再打听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就请这位许先生上天堑山一趟,为老王重铸兵刃。
四个人正吃得尽兴,门外忽然又传来了敲门声。
“今天客人真多啊。”吴能有些诧异地放下了筷子。“请进!”
来人是陈纯仁。
“吴掌门,王大侠,两位女侠。”陈纯仁急不可耐地走到吴能身旁,顺便施了个礼。“有新情报来了——真武观破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明哲保身邹长生
近处是尸体傀儡在战场上四处行动,远处是大片大片的血雾蔓延不息。邪道四大山头的四大魔功此刻已将真武观变成一片修罗场。
邹长生眨了眨眼,望向远处被打破的真武观山门。刻着铭文的石柱已经倒下,下面还压着几个倒霉鬼的尸首。在血海魔功制造出来的血雾的笼罩之下,真武观的三十六栋楼阁都显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邹长生今年五十五岁了。这还是他十岁以后,第一次踏出傀儡谷的大门,不想这第一次,就遇上了邪道联军接连攻破洗剑派和真武观的大事。
此刻,他的那些年轻后辈们,有的还在穷追猛打,想要把洛伤子和冲玄道人留在这里;还有的已经冲入了真武观中,想要见识这下这个正道大派的底蕴。
比不了,比不了。
邹长生年轻的时候,也没有过这般的豪情壮志。
“邹师弟,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在他身旁,血海宗的大师兄曲震天有些纳闷地问道。
邪道四大山头,本出于一支,所以每一代弟子中,最先拜师学艺的那一位,就是四大派所有弟子的大师兄。
曲震天便是邹长生这一代的大师兄。他今年已经年近六十,虽然有“少白头”的关系,现在须发都已经全白了,但皮肤还未松弛,看上去颇有精神。
此次攻打真武观,曲震天也是主持者之一。在战场上,他那一手血海魔功效果颇是不凡,很是让许多心高气盛的年轻弟子们佩服了一把。
“大师兄,我还得控制傀儡,不便进入真武观内。”邹长生乐呵呵地推脱道。“大师兄着急的话,不如先和其他师兄弟同去,小弟我在这里守着。”
曲震天有些无语地看着邹长生面前的这一群傀儡。
他是邪道大师兄,对四大山头的魔功都有些了解。以他的眼光看来,这位邹师弟的傀儡,个个身高八尺,胸腹饱满,四肢粗壮,身上还蒙着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处处都展现出这位邹师弟在傀儡一道上的惊人才华。
傀儡谷的傀儡魔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法术,在战场上最是难缠。其中要紧的,第一是傀儡的选材,第二是傀儡的炼制。
选材自不必说了,邹长生的每个傀儡都是精挑细选而出,从骨骼到肌肉,没有一处不让人叫好,不知道花费了他多少银两和心思。
但选材还只是外在的功夫,真正见水平的,还是炼制。
眼前这群傀儡,身强力壮,铜筋铁骨,在炼制之中必定加入了多种丹药的成分。死尸不比活人,想要吸收丹药的有效成分很是困难,这其中的关节,就足够人研究一辈子了。而邹长生能做到如此地步,让自己的傀儡刀砍不进,火烧不成,说明他在此道上不止是人才而已——简直是十年一遇的天才。
想到这位师弟在傀儡之道上的天赋奇才,再看看他如今的表现,曲震天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有才能是有才能,但也忒胆小了!
他这名字就透露着一股“怂”的气质。长生,长生,人人都想要长命百岁,但能把这两个字直接当名字用的,多半是千里挑一的胆小鬼。
这位邹师弟进傀儡谷的时候,曲震天已经学艺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底细。
邹长生姓邹,本名不详,因为从小立志长生不死,所以自取了“长生”两字做名字。
他原本生于富豪之家,可惜在他出生后不久,就遭遇了家道中落、父母双亡的惨剧。
所幸他在魔功之上大有天分,很快就被血海宗外出的长老注意到了。当时四大山头都有意培养这位年少俊才,最后选择落到了邹长生自己身上。
邹长生当时年龄虽小,但也颇有见识。当时,摆在他面前的,分别是在四大山头中隐隐有魁首之势的血海宗、能幻化出八只手臂同时进攻的修罗寺、修行七煞秘术加持自身的七煞观,以及操纵尸体又脏又臭的傀儡谷。
结果这小家伙一眼就挑中了傀儡谷。
理由是,“躲在傀儡后面,感觉很安全”。
傀儡谷的师长们自然是大为惊喜,没想到一个天才从天而降砸在了自己身上。但曲震天当时就感觉有些不对了:这位师弟似乎缺乏了一些魔道中人的杀气,有些过于热衷自保了。
待他在傀儡谷学艺多年之后,这“毛病”变得愈发厉害。别人炼制傀儡,都是想凝聚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所以会借助傀儡没有情感、不畏死伤的特性,在炼制过程中进一步强化傀儡的攻击手段。
其中比较有名的,就是邹长生的师父,傀儡谷当时的谷主柳生骨的“骨刺尸傀”,这些傀儡生着一身骨刺,犹如刺猬一般,冲入敌群之后能把敌人扎得全身是洞,望之令人生畏,是当时四大山头里一等一的杀敌手段。
邹长生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将所有才能都用在了给傀儡增强防御上。在傀儡谷内的比武中,他每每让自己的傀儡大军组成阵型包围着自己,抵挡从各个角度来的敌人,将好好的比武生生拖成了千日之战。搞得傀儡谷中人人都知道,这位邹师弟不是最能打的,但绝对是最难缠的。尤其他师父柳生骨,看到他在比武场上的作为,差点被他气个半死。
等到他学成出师了,那就更邪门了。寻常魔道弟子,在出师之后都要闯荡江湖,一面与正道为敌,一面扩充自己的资源。偏偏这位邹师弟,仿佛入了魔一样,哪儿也不愿意去,每日只在傀儡谷中研究“长生之法”。
结果研究到了五十多岁,也没研究出什么成果,白白蹉跎了大半辈子。
原想着这场正邪大战虽然惨烈,但这位邹师弟也必定不会出门来看。没想到几日之前,这位邹师弟却突然自告奋勇,要来支援攻打真武观的大军,这倒是让曲震天和其他人都吃了一惊。
只是这人为什么要出谷参战,旁人也是想不清楚。
只有曲震天心里有些思路。这事情多半还是他那两个弟子的原因。
想及此处,曲震天心中也有些发紧,表情也不由得松弛了下来。
“也罢,你在这里好好待着。这里可能还有敌方的残兵,你自己注意安全,知道么?”
这话说出来,曲震天自己也觉得有些怪异。这位邹师弟别的不提,在安全的问题上是绝不会放松的。
但他无妻无子,其实早已把师弟们和徒弟们看作自己的亲人,尤其血海宗和傀儡谷相距不远,邹长生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
再联想到他刚刚经历了两次丧徒之痛,他不由得心思更软了些。
“我晓得,大师兄也小心。”邹长生笑着答道。
眼见曲震天走得远了,邹长生才收起笑容,轻轻叹息一声。
他驱使着傀儡环绕着自己,开始在战场上走了起来。
蹉跎了大半生,第一次出谷作战,见过了真正的战场,他其实也没弄明白师兄弟们为什么要对这些你死我活的事情如此在意,非要在这修罗场上赚下一辈子的名和利。
就如他那两个徒弟一样。
邹不言和萧不语两人,都是邹长生的徒弟。邹长生一辈子都没想过收徒,等到年纪渐大,被师父逼着收弟子,因此才从自家的亲戚中选了一个孩子,又从另外一个大家族萧家选了另一个孩子,两个孩子一个起名叫“不言”,一个叫“不语”,都是他对这两个孩子的美好寄托:希望他们少说话,不要给自己招惹祸事。
不想这两个孩子大了,心里也有自己的主意了,居然偷了谷主的地图,想要去发掘宝藏。结果两个人再也没有回来。
想到自己大半辈子都在明哲保身,偏偏自己的两个弟子却死得凄惨,邹长生不由得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有些发木。
徒弟死了,师父又能做什么呢?
报仇是不可能报仇的,邹长生不会为了自己的两个徒弟改变自己的人生理想。
他原本想着,给两个孩子好好葬了,再插上香火祭奠几日,就算是了却了这一番前缘。
但不知怎的,他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找了大师兄,跟大师兄说自己想出来看看;然后又准备上了自己的全套家底,跟着自己出谷前往真武观;接下来又莫名其妙地上了战场,虽然没亲手杀人,但也算是领略了一下战场上的氛围。
他思忖再三,若不是自己中了邪,那便是心中有些牵挂始终无法抹消。
或许,看看这两个孩子心心念念想要去往的地方也好,算是对这段师徒之缘有个交待。
此番一看,这战场上也没什么大不了。
无非是人类自相残杀,无非是鲜血流了满地,无非是生离死别……
说到底,他也想不清楚,为了这些无聊的东西,为什么人们会赌上生命。
连他那两个小徒弟也是一般,白白跟他学了十多年的“明哲保身”,最后却死得像是莽夫一般。
实在令人不解。
这世上,真有什么东西能让人献出生命去争夺的么?
若是有的话,那为何他邹长生全无感知;
若是没有的话,为何这些人又苦苦相争?
待这场大战结束之后,他也要重回到傀儡谷中,从此再不收徒,一个人安心研究“长生之法”便好。
只是现在,他却突然想要去找寻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为了他的师兄弟们,不为了不言和不语,就当是自己闲极无聊吧。
他如此想着,带着傀儡缓步踏入真武观中。
第二百四十四章 真武观的归人们
秦雨露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还没亮。
这些日子来,她过得很是充实。
一边是在炼丹房里继续研习炼丹之术,另一边还要抽空去买报纸,追报纸上关于天涯刀客和天涯小队的最新新闻。
她感觉自己的日子仿佛被一把利斧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在炼丹房里与丹药一起过的日子。在这一半里,她是三足派的少掌门,也是禅心寺中的炼丹术士,她身负着名门正派子弟应该担负的职责,要尽心尽力地炼制丹药,为正道的侠客们提供支持。
另一半是在报纸上和天涯刀客一起过的日子。在这一半里,她觉得自己千变万化。有时,她像是一只鸟,从高空远远地飞过,看着天涯刀客带领着自己的队伍游走于山脉河流之间;有时,她又像是一只鹿,在弓弦的振响之中,快步跃过战场,鼻间充盈着的,是血与火的味道。
她仿佛跟随着天涯刀客一起,在江湖上展开了一段属于他们的传奇故事。这段故事中,那位年轻而又俊俏的是天涯女侠,那位沉默寡言而又值得信赖的是隐世杀手,在他们旁边还有很多很多人,有善于用剑、喜好开玩笑的笑面剑侠,有操着弓弩、眼眉深邃的御箭客,还有那么多簇拥在他们身旁的伙伴们……
这种分裂的生活方式,一开始让她觉得颇为不适。在炼丹房里的时候,她一面将药材研磨成粉,另一面却仿佛总能在眼前看到天涯刀客的身影;在她炼制丹药的时候,她一面守着炼丹炉,感知着药材的加热情况,另一面却仿佛看到天涯刀客和伙伴们穿山越岭的身影;当药材出炉时,她左眼里是已经成型的、形状饱满的丹药,但右眼里却仿佛看到了天涯刀客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姿态。
直到他看到最新的新闻,天涯刀客在战场上与血公子再会,服用丹药给自己疗伤的部分。
这时候,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守在炼丹房里炼丹,为的正是千百个像天涯刀客一样的侠士,能在战场上用她炼制出来的丹药恢复体力、治愈伤口。
她日复一日地苦修,为的正是在她阅读报纸的时候,报纸上记录的人们能在江湖中继续他们的传奇故事。
这一刻,秦雨露感觉自己的人生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同了。
她不再是那个三足派的少掌门,也不再是那个禅心寺里初学丹道的炼丹术士——
她成为了整个江湖正道的一份子。她像是一包药粉,被和其他千千万万的药材调和起来,在江河这个大熔炉中,她变得坚硬,变得纯粹,最后被炼制成响震天下的神丹妙药,为全天下的人愈体疗伤。
知道了这一点,她从此就变得不一样了。她的双眼之中,看到的不再是分割开来的影像。她看似苦闷的炼丹生涯,和任意驰骋的侠客幻想,两者变得密不可分。
每当她将研磨好的药材调和,放置入丹炉之中的时候,她仿佛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内涌现出一股力量,这股力量一点点蔓延到丹炉之中,然后一路沿着地脉灌输到天涯刀客的所在之处;每当她起出一炉炼制完成的丹药,感受着扑鼻药香的时候,她仿佛能觉察到自己的身材又变得更加纤长,阳光将她长长的影子投在墙壁上,而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天涯刀客和天涯小队成员们的影子也照射在墙上,他们共享了一样的阳光。
这位少女就这样长大了。
就连一直忙于炼药、无暇料理外物的莫潇湘,也察觉到了自己女儿的惊人变化。有一次,她情不自禁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臂,说了一句,“是个大姑娘了呢”。
昨日,秦雨露刚刚休息了一日。今天,她就要准备药材,开始炼制自己的下一炉丹药了。
但这一夜,她睡得并不怎么安稳。在梦中惊扰她的,不是王大侠或者血公子的身影,而是奔走的马蹄,和匆匆来往的人流。
在那马蹄和人流的间隙之中,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声音:有人放声哭泣,为了战死者而悲鸣;有人长吁短叹,为了不确定的未来而踌躇;还有人连声痛呼,为了身体的残破而惊惧。
对这种感觉,秦雨露并不陌生。
炼丹术士体察万物之灵,万物也会给予他们反馈。她记得自己在初识炼丹之道的时候,也常常升起这样的感受,只是那时候要模糊许多;后来在丹道上浸染得久了,这种感知自然而然地也就变得平淡了许多,很多时候被她可以忽视掉了。
但现在,这种感知再次出现了。
想到正邪之战的战场上,不知有多少侠客正在和敌人英勇搏斗,又有多少人伤重得不到救治,在绝望中迎接死亡,她不由得有些慌了。
从床上爬起来,穿好了一身的衣裳,她早早地出了门。
此刻虽然天还未亮,但远处已经依稀传来了武僧们的操练声音——这些武僧的习武是极苦的过程,他们睡不饱也吃不满,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艰苦的修炼,为的是在禅心和武学上的齐头并进。
秦雨露默默地把双手合十,对着远处武僧们的方向拜了一拜,然后穿过房屋之间崎岖的小路,拐了几次之后走上大道,接着向着山门的方向走去。
此刻,除了武僧们练功的声响之外,还有些模模糊糊的声音从山门处传来。秦雨露闻声一震,这声音却和她在梦中感知到的相仿。
她迈动脚步奔跑起来,眼看着山门出现在了自己视线的尽头,却正看到一排排人正互相搀扶着走进山门之中。
该怎么形容这样的一群人啊!
他们每个人身上几乎都带着伤,运气好的用白布缠上了伤口,运气不好的随意用粗布裹住伤处。这群人走来的时候,从他们口中,断断续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他们像是一群没了牙的野兽,喘息着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在他们身边,两位僧人并排而立。其中一位看起来正值中年,慈眉善目;另一位胡须斑白,看起来颇为老迈,但站得却很直,像一棵大树一样死死地抓在地上。
看到这两个人,秦雨露走得愈发快了——她已经认了出来,这两人便是禅心寺的善忍方丈和正道的善提盟主。此刻,这两位大人物似乎是在迎接着山门外的来人,而能让他们一起出面,这些来人的身份也就可以猜测出来了。
这些人必定是从真武观撤出来的正道侠士们!
真武观的战事,报纸上也都有报道。秦雨露知道,真武观这些日子来一直在邪道联军的攻势之下苦苦支撑。她也知道,除了洗剑派和真武观两派的弟子之外,其他江湖正道也派出了多支援军前去协助。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常常听身边的其他人谈论真武观的战事,但却鲜少有人明确地表达自己的猜测——大家提到真武观的时候,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轻轻揭过一笔就匆匆转换话题,这不禁让秦雨露心中产生了更多的担忧。
现在,这担忧成真了。
秦雨露眼睁睁看着那些或是身着布衣,或是身穿锦袍,或是一身道装的侠士们,带着满身的伤势和悲怆的表情走进山门。他们相貌各异,但眼中都是没有光的。和那光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他们心中的希望。
她跑得越来越近,看得也越来越清楚。
一位脸带苦笑、手臂缠纱、腰挂宝剑的剑客,正走到善忍和善提两位高僧身边,鞠躬行礼。看他的模样和姿势,应当就是洗剑派的掌门洛伤子了。此刻,这位洛掌门眼中满是哀伤,连带着整个人的气势也低到了谷底,让人看着都心生怜悯。
而在他身旁,还有几位豪侠和他站在一起,其中几个人的样子依稀能和江湖上有名的豪侠对应上。只是此刻,他们的表情或是愤怒,或是悲伤,全无之前响彻江湖的一腔豪气。
秦雨露没敢上前去打扰前辈们说话。她只是用双眼仔仔细细地在那一片人中搜索着一个身影。
那人大约四五十岁,面色据说十分肃穆,手中应是提着一柄拂尘,有不怒自威之相。他虽然为人严肃,但最是尊重江湖道义,此刻应当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才对……
但是没有这么一个人,哪里都找不到他。他就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般,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身影。
那位真武观观主冲玄道长,没能出现在这里。
深重的悲伤一下子冲入了秦雨露的心脏。她再看了一眼那些走入山门的人,他们步履沉重得像是铸了铅,每个人都露出痛苦而迷茫的表情。再看那位洛伤子掌门,此刻,他脸上的苦涩笑容也掩盖不住双目中的哀痛。
而他手臂上缠着的那一节白纱,看起来是如此的醒目,醒目到秦雨露都想不通自己方才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而就在同一刻,在距离秦雨露几百米远的一间平平无奇的小屋中,陈纯仁正指挥着手下的僧人们将新一期的报纸印刷出来。
在报纸的第一页上,写着一则讣告:
“真武观观主冲玄真人,于真武观之战陨落,时年五十一岁。”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战略会议上的争端
真武观的失守,标志着洛伤子和冲玄真人固守西南直面邪道的总策略宣告失败。
与真武观共同丧于敌手的,还有四大门派和各中等门派的大量高手。他们抱着和真武观共存亡的心态,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而剩余的百余名高手,在洛伤子的带领下来到了禅心寺。
此刻,他们早已丧失了过往的豪气。惨烈的失败让他们觉得惭愧不已。
如何提振这些高手的士气,让他们再次投入战场,是善提禅师面临的一大重要难题。
但相比正道面临的危难形势,提振士气也只是个小问题了。
失去了西南边疆的两大门派,从此邪道从西南方进入中原大地的道路一片平坦,再无关隘可以阻挡邪道联军的步伐。
此刻,善提盟主、善忍方丈和洗剑派掌门洛伤子共同召集了各派高人前来议事,面对着议事厅中挂着的那张巨大的地图,再看看上面标注的箭头和标志,人人脸上都现出了难色。
“连续失守洗剑派和真武观,是在下统领不力,实在愧对祖师……”洛伤子悲叹一声,眼中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原本是一位风流剑客,脸上总是面带笑容,尤其和冲玄关系极好。如今挚友身死,把守的要地又被邪道占领,祖师爷传下来的门派几乎要在自己手中覆灭,洛伤子此刻眼中带着三分悲恸,七分茫然,几乎已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看到他这副样子,善提禅师和善忍方丈对视一眼,几乎是一起轻叹了一声。
“洛师弟不必过于自责。”善忍方丈徐徐言道。“此战不全是你的责任。邪道来势汹汹,又带有大量攻城器械和强弓劲弩,实在是百年未有之场面。”
“虽然冲玄师兄和众多侠士身故,但我等现在肩负重任,恐怕是没有时间踌躇了。”善提禅师也开了口,话语中微有责备之意。“洛师兄,我等还是先谈谈接下来的安排吧。”
听到善提禅师如此说,洛伤子显得更加失落了。善提禅师这话实在有些尖锐,让他感觉颇为无力。但此刻,他也只能强忍悲痛,抬头看向那张地图。
地图上,几个红色箭头标注了邪道联军接下来可能的打击方向。禅心寺因为深处东海之隅,不在敌人的打击范围之内,但中原各派,以天涯阁为首,接下来都可能遭受攻击。
“中原一带缺乏山川之险,很难借助地势阻挡邪道的进攻。”善忍方丈正色道。“想要坚壁顽抗,是不太现实了。”
他此前已经和善提禅师谈过多次,颇是赞同善提禅师的想法。此刻洛伤子既然在场,他也就将两人之前谈论的结论直接提了出来。
“如泰和观、秦山派、如月庵等重地,眼下都在敌人的攻击范围之内。为今之计,不若早日将这些门派中的弟子们都聚集到天涯阁中,借助天涯阁的地形进行反攻。”洛伤子身旁,轻摇羽扇的洛秋看着地图说道。
洛秋和洛伤子是同门师兄弟,关系十分亲密,此刻洛伤子遭遇大败,不便开口,但大家心知肚明,洛秋说的话,必定是洛伤子的本意。
“固守天涯阁,岂非又是遵循了之前的老路?”善忍禅师旁边,禅心寺罗汉院首座善察禅师针锋相对地反问道。“以洗剑派和真武观的险要,我等尚且守不住,如今天涯阁所在之处,既无高山倚靠,又无河川环绕,想要在邪道的攻势之下把守天涯阁,怕是不太可行。”
善察禅师是善忍方丈和善提禅师的师弟,为人刚正不阿,性好直言不讳,此刻他开口反驳洛秋,言辞铿锵有力,一下子就将洛秋的气势压了下去。
“善察师弟有何高见?”洛秋收起羽扇,拱手问道。
“贫僧以为,如今我正道虽然有些损伤,但集合剩下的高手,还有一战之力。如今之策,应当聚集一支联军,配合天涯阁言阁主,并力西向,在野外和敌军决一死战。”善察一边挥动手臂,一边朗声答道。“此策有两个优势:一来,在野外作战,敌军的攻城器械难以发挥作用,反而会成为敌军的负担;二来,邪道此次汇集高手,虽然攻势惊人,但人数并不比我们多,中原一带地势平坦,更便于我等发挥人数上的优势,聚而歼之。”
此言一出,洛伤子身后,西南各派的高手们立即开始了小声的议论。
“诸位,我们江湖正道,为人坦荡,自当有话直说,诸位在那边小声议论,岂不是失了我等正道的颜面?”善察大声喝道。
见他如此说话,在讨论的高手们也不由得颜面无光。
“善察师弟,你这计策怕是有些不妥。我等守城都守不住,如何能在野外取胜?”一位剑客站上前,大声反驳道。
“白师兄说得是。邪道此次高手尽出,我们已经折损了无数好手,现在想要正面作战,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是很难。善察师弟此计,未免不妥当!”
“我赞同洛师弟的意见。为今之计,莫过于聚集中原侠客,联手防守天涯阁。”
“诸位,且听贫僧一语。”善忍禅师见善察被众人围攻,此刻双手合十,前来解围。“善察师弟所言,固然有些简单,但道理却不差。先前诸位死守洗剑派和真武观,接连被对方的攻城机器所破,如今岂能再蹈覆辙?”
“善忍师兄的意思,是要支持善察师弟的想法了?”在一旁的洛秋也开了口。
“是,贫僧确实支持善察师弟的意见。”善忍方丈坦然道。“贫僧以为,善察师弟所言不错。”
他如此坦率地回答,倒是让洛秋有些无力招架。
“善忍师兄,非是师弟不敬,师兄未曾与邪道交手过,恐怕不知道邪道的手段。”洛秋沉思片刻,然后颇为真诚地说道。“邪道此次高手尽出,势难阻挡!师兄若是一力主张在野外展开战斗,恐怕我正道剩余的高手都要一战殉难,到那时我们哪怕是再想依靠城墙防守,也是无能为力了!”
“贫僧确实未与邪道正面交手。”善忍方丈低声道。“只是邪道此次携带攻城机械大举前来,正是在等着我们守城顽抗,我等若是再继续这般打下去,岂不是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善忍师兄,善提、善察二位师弟,可否听我一言?”洛伤子忽然向前走了一小步,站到了善忍面前。
“洛师弟请讲。”
“如今冲玄师兄亡故,我等意见不一,不若致函一封,请教下天涯阁言师姐的态度?”洛伤子言道。“言师姐支持哪一方,我们就按照哪一方的策略来,这样如何?”
“邪道顷刻间就要进入中原大地,天涯阁距离又太远,若是要等待言阁主的答话,恐怕我们就要失了先机!”善察面露不忿,口中大声道。
“但我等眼下各有主意,互相都不能说服,谁有这个底气,能做下决定?”洛秋追问道。“何况这中原也不是禅心寺一家的中原,总要给天涯阁说话的机会吧?”
这话说得极是激烈,且背后暗藏着诛心之意,听到洛秋口不择言,洛伤子急忙道了一句“师弟不可妄言”,打断了洛秋接下来的话。
只是洛秋此言已出,在场西南一带的高手们纷纷点头,大有赞许之意。
“诸位不必争执,老僧有一策可用。”在一旁久未言语的善提禅师忽然说道。
他虽然是江湖正道的盟主,但先前四大派势大,他这个盟主也不能直接与四大派相抗,所以很少在这种级别的会议上直接表达意见。
不过此刻,冲玄战死,洛伤子威信下降,善忍和言冰辞与他的关系又极好,善提禅师隐约间已经得到了多数支持,现在再次发话,语气中自有一种威严在,压得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诸位都是我正道的中流砥柱,此刻各执一词,也都是为我正道献策,不必如此激烈。”善提禅师满脸和善地说道。“至于天涯阁言师姐的态度,我这里有她的一封信函,言阁主身处天涯阁不便前来,所以寄来书信一封,言说我等若有争议,需要她表态时,就老僧代她做决定。书信就在此处,还请洛师兄和各位侠士亲自查阅。”
他这般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洛伤子。
洛伤子有些惊讶地接过了信,展开信纸,看到上面的字迹,他颓然轻叹,然后将书信递给了洛秋,之后再传阅给其他人观看。
“那善提师弟的意思,是要支持善忍师兄的意见了?”洛伤子有些失落地问道。
“自然不是。”出人意料的,善提禅师摇了摇头。“老僧既然是江湖盟主,自然不可偏信一方。老僧认为,邪道此次势大,但绝非不可阻挡。诸位之前身处西南,不通信函,不知道中原一带的形势——其实在诸位作战之时,邪道也派人潜入中原,鼓动各地盗匪发起叛乱。”
“啊?”
骤闻此事,洛伤子等人也是颇感意外。
“那如今中原的形势?”
“中原形势无恙。”善提禅师继续说道。“多亏了一位大侠,带着一群年轻侠士,与邪道和盗匪连续作战,连战连胜,平息了各地的乱局。他与邪道交手多次,对与邪道作战也颇有经验,诸位不妨听听他的看法如何?”
第二百四十六章 言惊四座的王钰
“老吴,你说我这身衣服合适么?”王钰有些紧张地问道。
吴能抬头看了一眼。此刻王钰穿得是一身锦袍,头上扎着发带,腰间一条丝绦,足上一双短靴。他原本就五官端正、身材不凡,此刻在衣服的衬托之下,更是英俊异常,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赞叹一句:“好棒的小伙子”。
“很好啊。”吴能顺手拽了拽老王的衣领。“从上到下,完美无缺。”
“哦,哦。”王钰点了点头。“那我是不是太过高调了?一会儿出场的可全是江湖豪杰,还有不少是刚从前线下来的,我穿得这么整齐是不是有点嘲讽啊?”
“没有的事儿。”吴能扶了扶额头。“他们都是江湖豪杰不假,但你也是一代大侠,现在难得到了自己的主场,压一压他们也是正常——再说你这个打扮全身上下才值十几个绩点?不必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到了里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哦,哦。”老王又点了点头。
“王大侠,盟主请您进去。”慧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这就去!”老王对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他正要拔腿往前走,忽地又退了回来。
“老吴,一会儿我怎么说比较呢?”他有些不自信地说道。“这种场合我实在是不太适应……”
“无事,你照实际情况说就好。”吴能乐呵呵地回答道。“在场有善提和善忍两位禅师压阵,你怎么说都错不了。记得,实话实说,平时你怎么跟我说话,到时候就怎么跟他们说话就行——反正你也确实不会说瞎话。”
王钰“嗯嗯”了两声,这才打开门,在慧定的引导之下走向议事厅。
沿着小路走了几十米,进了面前的院子,再直这走,就到了议事厅门口。
“王大侠,这里就是议事厅了。”慧定指了指大门。“请进吧。”
王钰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大门。
门后,是一大片正在看着他的各路侠客。
他努力从嘴角上升起一个微笑,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进了大厅。
大厅正面,善提、善忍两位禅师和洛伤子掌门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下,一齐将目光投向了他。善提和善忍眼中是和蔼的目光,而洛伤子则似乎有些惊讶,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几许困惑,仿佛全然没想到这么年轻的一个人会是善提禅师口中的“大侠”。
王钰有些艰难地迈开腿,向着前方走去。
周围的江湖侠客们纷纷让开步伐,齐齐整整地分为两群,让出了一条过道给王钰。王钰尽力不去注意这些人脸上的表情,笔直地走进那条过道,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走到了善提禅师对面。
“见过盟主、善忍方丈、洛掌门。”他抱拳行礼道。
“王大侠,此处都是我正道之中的侠客,你尽可畅所欲言。”善提禅师微笑着向他介绍道。
“是。在下自当知无不言。”王钰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请你将先前在各处作战的经历,和诸位讲一讲吧。”善提禅师继续说道。
王钰点了点头,转过了身,看向了对面的众位侠客。
这里面,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青丝如瀑的女侠,更多的是面容或是凶恶、或是友善的江湖豪客,看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故事。
此刻,这些侠客们的眼睛一起望向了他,仿佛群星拱月一般,让他成为了这间议事厅里的焦点,似乎仅次于江湖盟主和两位掌门之下,这种感觉让他感觉到有些微的不适应,还有一点点的灼热,好像整颗心脏都要跳了出来。
好想回山下,带着我的伙伴们继续和邪道、盗匪们大战三千场啊。
王钰不由得这么想到。
但回想起自己出来前,老吴充满信任的目光,王钰觉得自己不能这样逃避自己应该经历的考验。
他顿了顿嗓子,努力将自己的目光均匀地洒向眼前的侠客们,不去聚焦于某一个特定的人的表情之上。
“我和我的小队,初次作战,是在一个山寨里。在那里,我们遭遇了一群山贼,以及隐藏在其中的,修罗寺卧底宝善的攻击……”
回忆在他眼前铺开,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燃烧着的黑夜,他和伙伴们亲手点下的那把火,为作恶多端的雷阎王匪帮奏响了末日的旋律。
这感觉真是奇怪,他虽然现在身在禅心寺中,但他的灵魂却仿佛降临在了那座山上。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和雷阎王交手时候的一招一式,还有之后唐青青在他的指导下和宝善过招时的详细细节。
“……当时,宝善使出了‘修罗魔功’,而青青则是用天涯阁的‘百变神功’应对。我猜出宝善身上的硬功无法和魔功并存,所以让青青放手强攻,逼迫宝善回身防守,继而将他俘获……”
他一五一十地按照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向着面前的侠客们一一陈述出来。
这么陈述了不知道多久,等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已经有些发干,声音都有些摇摆的时候,终于说到了他回来前的最后一战,和霍惊天的那一场决战。
他从自己和老周在山洞里检查那具被吸干了血的尸体开始,描述着他们一路追着霍惊天向着石岗村前进的路途,讲述他们急行军到石岗村后和霍惊天的对阵。
当他讲到在那片血雾里,丧失了视觉的自己,凭借着耳朵听到的声音和身体感受到的触觉与霍惊天作战的时候,他明显能听到下面正在听他讲述的人们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被他描述中的这场恶战所吸引。但他没有感觉到一丝骄傲或者兴奋,而是将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放在了记忆中的那场战斗之上。
他讲到自己一招“断水击”,以刀光破了霍惊天的血雾,听得下面的侠客们各自点头称是。
他讲起自己使出最后一招攻破霍惊天的防守,但双刀却因为吃力而折断,遭受霍惊天的反击。讲到此处,底下听着的人们不由得发出了惊叹声。
他一直讲到老周从暗处现身,击杀了霍惊天身边的另一个邪道弟子,然后霍惊天和几个身边的山贼避开飞来的弩箭,跳入海中逃离的结局。
讲到此处,他感觉到自己眼前的记忆开始逐渐消散。他又回到了那间议事厅里,面对着的是在对面用炽热眼神看着他的侠客们。
“……如此,我们破解了邪道的计划,自此之后,中原地区再无成股的盗匪四处作恶。”
最后,他用这么一句话结束了自己的讲述。
“好!”他听到自己身后的洛伤子也不由得赞叹道。“王大侠虽然年少,但一身功夫真是不凡,有你这般青年俊才在在,实在是我正道的福祉!”
听到这句赞许,王钰颇有些不适应地轻笑了一声。
“那,王大侠,你对未来的战事有何想法?”洛秋在一旁问道。
“我以为,邪道中人虽然强横,但终归是邪魔外道,这已经决定了他们必将失败的结局。”王钰思忖片刻,之后颇为真诚地答道。
“此前作战之中,我们面对的是霍惊天这样的强敌,而跟我并肩作战的伙伴们,大都是江湖经验并不丰富的年轻人。但借助着正道们的支持,再加上百姓们的援助,我们成功挫败了霍惊天的阴谋,还中原百姓以太平。”
“当然,霍惊天一人,和即将到来的邪道联军,确实不可相提并论。但此刻,在中原大地上,有着信赖我们的万千民众,有着为我们提供情报和后勤支持的江湖侠客们,还有诸位侠士的支持,我们完全可以发挥自己的主动性,在正面战场上和邪道联军一决胜负。”
“那要是失败了呢?”洛秋追问道。
“这个嘛,我不是很懂军事,但我比较懂刀法。”王钰回答道。“平心而论,无论与什么样的人比武,都可能面临失败。但我们也没必要为了惧怕失败而拒绝出刀。”
“此刻的形势,就如同两人在擂台上对战。对方已经率先出拳,我若是四处闪避,只会让对方一步一步牵着我走,到时候我力松劲泄,必定无力抵抗。但我若是果断出刀,直冲着对方的腹心而去,逼得对方和我对攻,以我刀锋之利,自然不惧对方的拳脚。”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正是如此。”
说到这里,王钰忽然感觉到有点紧张了起来——明明对方是在问他军事上的战略,他却以刀法回答,似乎有些并不相干。
但在他对面,无论善提、善忍两位禅师,还是洛伤子、洛秋两位剑客,脸上都现出满意的神色。
“王大侠能以刀法比喻战局,实在是智慧不凡。”善忍禅师轻声道。“贫僧不能及也。”
“洛师兄以为如何?”善提禅师在一旁问道。
“王大侠所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实在是世间至理。”洛伤子赞叹道。“诚如王大侠所言,当此之际,不可被邪道牵着走,需要占据主动,方有获胜之机。”
说到此处,他不由得转过身,对着善提和善忍微微鞠躬。
“之前,在下为敌人的气势震慑,未能想明白其中道理,还有劳几位禅师和王大侠善加指引。”
说到此处,他再次转过身来,看向面前的诸位侠客们。
“诸位,我愿与王大侠和诸位同道并肩作战,共同驱逐邪道联军,诸位以为如何?”
第二百四十七章 飞过千山万水的一封信
月光从窗户映入屋中。
此刻虽然已是入夏时分,但东北边疆夜晚的空气还是有些发凉。一阵阵凉风徐徐吹过,弄得人身上有些发寒。
钱进宝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袍子。此刻,他正端坐在自己的书房之内,笔墨纸砚摆在案上。
他提起笔,开始书写一封即将发给吴能的信函。
“吴掌门敬启:前日,已得掌门手书,心甚欢喜。进宝闻知中原战事频发,尤以禅心寺近处甚为激烈,吴掌门、王大侠、丘副掌门、唐女侠、陈先生、丘女侠其无恙乎?”
笔端在信纸上留下一行行墨迹。在烛光的映照下,这些墨迹上也染就了一层红色,仿若战场之上,正邪两道弟子们激战之中留下的斑驳血迹。
钱进宝眼前,仿佛也展现出一幅幅战场绘卷。在正邪两道的战场之上,刀剑舞动,箭矢如雨。邪道联军在各种机械的帮助下,奋力冲击着真武观的山门。而正道弟子们苦守观中,对着外面包围着的邪道联军发动着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的反击。
在战场的各处,沸腾般的烈焰灼烧着建筑物和草木,冒出一股股的黑烟。
血海宗的邪道们,激起一阵又一阵的血色云雾,笼罩了战场的一端。在这些血色云雾之中,隐约可见正邪双方的弟子们在互相交战,刀枪剑戟相互碰撞,将越来越多的鲜血聚集起来,让那团血雾不断向四周蔓延开。
傀儡谷的邪道们,运用邪术,呼唤着一群一群的尸体在战场上重新站立起来,带着木讷的表情向着自己昔日的袍泽们涌去,将一个又一个正道弟子扑倒在地。
七煞观的邪道们,脸上现出种种凶神恶煞般的表情,双目之中仿佛有某种魔力,让和他们对视的正道弟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而修罗寺的邪道们,已经幻化出了多条手臂,手臂上握持着刀剑、长幡、宝瓶、海螺、旗帜等种种法器,在血海沉浮之中,他们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修罗地狱的大门。
“正邪大战愈发激烈,我等终不能免于一难。近日以来,盗匪四处横行,地方深受其害。官府无能,屡丧要地。贼寇势大,每每闯入家门,掠夺金银妇人,百姓无力抗拒,每每对天哭号,祈求神明眷顾,而亦无济于事。”
附近的宅院都紧紧地关闭着房门,连打更的更夫也不敢在夜里独立走动。百姓都用桌子堵上房门,但却依然不能阻挡挥舞着刀斧的贼寇们四处掠夺。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的哭嚎声和打骂声。一个妇人正被从自己的家门之中拖出来,她头上的银钗已经被山贼夺走,头发零零散散地拖在地上。在她身旁,她家的汉子已经被砍断了双臂,只能徒劳地伸出两只断臂举向天空,哭号着祈求神佛的眷顾。
“东北地处偏远,未有兵戈之祸。然自洛北诸镇,多有百姓避难北逃,日有二百余人往来。长街之上,饿殍遍地,人皆啼哭悲恸,不堪目睹。”
在钱进宝宅邸之外的街道上,饿死者的尸体被帮工一具一具地抬起来,然后放到火中焚化,最后将剩下的骨殖捡起来,遗落在落葬岗里。
与此同时,更多的人因为饥饿和疲劳而倒地不起。每当一个人倒在地上,周围的乞丐们就一拥而上,将他们身上的衣服和杂物都夺走,只留下一具光秃秃的身体。
“进宝经商多年,赚得白银五千五百两,此刻散尽家财,意欲救助旁人。然内有盗贼,外有匪患,恐不能久。”
此刻,他家里的钱帛已经有大半被散布出去,从关内换取了一车一车的粮食,被保镖押送着返回福泽镇。一路上经过各处山岭河流之时,多有山贼水寇前来抢掠,每十车粮食只有五、六车能成功抵达福泽镇。而每次大车进入镇中,就有一群一群的人在拥挤在车子旁边,带着欣喜的表情跟着车子一起跑动。
在福泽镇的大街上,钱进宝已经命令下人们搭建起了几间粥棚,每日两顿,在这里施舍米粥。下人们持着刀剑,命令前来拿粥的贫民们排成队形,一个一个地进入棚中。这长长的队列从粥棚一直排到了长街的尽头。
然而单纯的施粥,并不能救下多少百姓。每每有人在跟着队列向前行走的时候就倒在地上一睡不起,其他的人则只能用麻木的眼神,看着周围的帮工们将尸体拖走。
“人生艰难,一死而已。余不畏死,唯望尽行善举,不愧皇天后天。”
写到此处,钱进宝忽地长叹一声,苦笑着看向自己身上的衣袍。
这件旧袍子上,不知何时已经沾染了一抹暗红色的血迹,许是哪次出门时候被人抓在身上的,但他也不愿意将袍子拿去清洗——这一抹血迹就像是一座警钟,在他耳畔不断发出鸣响声,让他在寒夜梦回的时候,能很快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在如何残酷而又可怖的世界之中。
“欣闻吴掌门、王大侠,在禅心寺大有所为,除暴安良,剿匪杀贼,进宝亦深为快慰。唯望掌门与王大侠等,能昭天地以清明,还天下以太平。则进宝虽死而无憾也。”
“临书仓促,不尽欲言。”
他再次看过了一遍自己写的信函,然后将信纸装入信封之中,递交给在旁边等候已久的书童。
“和以前一样,用鸽子快快送出去,不要耽搁,知道了么?”他看向书童的眼神一片柔和。
这孩子算是他家里的孩子,因为父母早亡而跟着他,被他教导了多年,现在脸上已经脱去了原先稚嫩的表情,人也长得愈发精神了,平日里喜爱读书写字,看起来倒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书童年岁渐大,本来已经该派出去做别的差事。可惜现在大战爆发,钱进宝不敢让这孩子自己出去谋生,怕他在外面遭了贼人,所以还留在自己身边使唤。
钱氏家族虽然是个大家族,但家族里的人们从商了十几代,把亲情看得很淡。钱进宝从小自己出来打拼,现在身边也没有其他的家人,未来只怕还要这孩子给他养老送终。
想及此处,他不由得有些遗憾——早知如此,前些年娶个妻子就好了。
但又想了想,他又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时代如此,娶了妻子又能如何?纵然他是福泽镇一带的大商人,也无力保自己妻儿的万全。
想到此处,他看向书童的眼神愈发温和。
“是,老爷,我知道了。”书童拿着信函走出门去,找了间屋子,用小字将信誊抄了一份,然后装入小筒之中,绑在鸽子腿上,趁着夜色深沉将鸽子放飞了出去。
此刻,钱进宝已经从椅子上站起了身,走到窗户旁边,看着夜色之中,那只小小鸽子的身影越飞越远。
希望它那双健壮的翅膀能快快挥动,及早将这封信平安地送到吴掌门的手上吧!
钱进宝在心里念叨着。
他不知道的是,那只鸽子高高飞起之后,在明亮的月亮和满天繁星的照映之下,它挥动着双翼,一路经过了多少人间悲喜,掠过了多少冷暖炎凉,带着钱进宝的信函和满心期望,从关外起飞,一路飞进了关内,飞过了巨浪澎湃的洛水,飞过了群贼聚集的高山,飞过了满地荒芜的田野,飞过了邪道肆虐的平原,一路飞向了东海之滨。
海浪激昂着涌向岸边,一层一层地打在沙地上,将一片一片的贝壳遗落在沙滩上。然后,这贝壳又被居住在海边的那些饥饿的孩子们捡拾起来,吸吮着其中的肉汁。
“看,有鸽子啊。”一个孩子突然有些木然地看向了天空中那个高高飞过的影子,然后有些艳羡地咽下了一口口水。
他想到的,当然不是那只鸽子的腿上寄托着千里之外某个大商人的期待,此刻他只想将那只鸽子打下来,然后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肉汤。
他从地上捡起一颗被海水打磨得滚滚圆的小石子,然后向着鸽子扔了过去。
他孱弱的臂力当然不可能将那颗石子扔得多高。那石子只飞起了很低的高度,就沿着弧线坠落在了海水之中,打起了一圈小小的波澜。
然后,那圈波澜很快也在那激荡的海浪之中消失无踪了。
鸽子继续向南飞去,飞过了一片片的山峦起伏,飞过一层层的波涛汹涌,带着那封从关外来的信函,一路飞抵在了天堑山下。
此刻,王钰正带着他的队伍从禅心寺下了山。
他腰间挂着两把新打造的长刀,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在他身旁,唐青青身穿青裙,手握折扇,紧紧跟在王钰身后。
小曾和老刘像是哼哈二将一样跟在他们身后,各自握着宝剑和弩弓。
而在他们队伍的最后,老周习惯性地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一阵树木的阴影之中,那双机警的双眼不断往向四周。
有一只鸽子?
老周扫过了鸽子停驻的那棵大树。但他并没有思考太多。
现在禅心寺是整个江湖正道联盟的中心区域,每日往来的信鸽不计其数,源源不断地将各地的信息汇总上来,经过一层层的筛选,最后到达善提禅师的手中。
鸽子也没有理会这群行走的人们。它在树上停留了一刻,然后就继续飞了起来,向着禅心寺中飞去。
片刻之后,鸽子停留在了鸽房之中。一位负责看守的僧人取过鸽子腿上的小筒,将其中的纸张掏了出来,看了一眼,然后递给了另一位僧人。
“发给铜炉派吴掌门。”
第二百四十八章 善提禅师的算计之道
“捷报!王大侠已于秦山派击败来犯邪道,杀三十七人,俘二人,余五十人西逃!”
第一封捷报从遥远的秦山传来。善提禅师口念佛号,脸上露出一阵微笑。
在他身旁,多日不曾好好休息的陈纯仁刚被吴能逼着去冲了个澡,现在头发还未干透,零零散散地洒在后背上,看起来倒有几分秀气。他左手端着一杯茶,右手将放置在地图上的一个标记撤掉,代表着这一个地点的敌人已被击溃。
“老王干得不错。”吴能在一旁打了个哈欠。“下一个目标就是泰和观了。”
吴能作为一个专业出身的游戏测试,本来觉得自己加班工作的能力已经很强了,但在神州世界待了这么久,他才明白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天真。
神州世界里有各种效果神奇的丹药,能让人在长期的熬夜之后还保持着足够的精力,但这种丹药只对身体有效,对精神却是无效。
即使现在,吴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依然健康,力气还在丹药的调动之下不断涌出来,但连着两天两夜没有好好休息,他的精神已经非常懈怠了,仿佛脑子里有一个小人一刻不断地跳出来,催促他早日去休息。
相比之下,善提禅师和陈纯仁这些神州世界的土著,就表现得很不一般。他们的身体谈不上多健壮,精神谈不上多饱满,但却有一种完全不在乎自己健康的惊人气势,能在这样周而复始的重复工作之中坚守岗位。
“希望洛掌门那里也能一切顺利。”陈纯仁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语气有点沉闷,像是一只筋疲力尽的鸟坠落在大地上。“有几十把弩弓的协助,再加上善提法师训练的那批弩弓手,相信他能有所斩获。”
洛伤子掌门从真武观败走之后,精神十分颓废,幸而阴差阳错之间,被王钰的讲述激发了下,现在终于有了些活力。此刻,被他从真武观带出来的正道高手们,伤势较重的留在了禅心寺里养伤,剩余的人则分为两队,配合上善提禅师训练的一批弩弓手,开始协同王钰作战。
即使同为江湖正道,四大门派之间也是有些分歧的。眼下洗剑派和真武观沦丧敌手,洛伤子在正道联军中的地位大大下降,威望已经不复当初。他急需一场胜利来振奋己方的士气,同时逐渐找回自己的话语权。
但已经抓住了联军最高权力的善提禅师和吴能等人自然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将话语权还给他,洛伤子贵为一派之长,也必须要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才可能重新获得正道侠客们的支持和看重。
而且隐藏在这些后面,正道之间还有另外一层博弈。
善提禅师按照出生年月计算,年龄并不算太大。但之前他在菩提塔中使用“断天魔”秘法修行的时候,极大地消耗了自己的寿数。偏偏他现在还热心工作,很少休息,几乎纯是依靠丹药来勉力支撑。
如此疯狂地压榨自己的体力,这位老和尚仿佛是有意在向同道们表达一个意思:他的寿尽之日只怕已经不远了。
大概正是看在这一点的关系上,正道各派才会如此听从他的号令,几乎从不在公开场合违逆他的决定——跟一个老迈之人,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有鉴于此,下一任江湖正道盟主的人选,就成为了大家共同关心、但绝不会说出口的话题。
洛伤子虽然说起来算是善提禅师的师兄,但他的实际年龄远不如善提大,以江湖中高手们的平均年龄来算,他现在正值壮年。加之这位洛掌门为人洒脱,不爱多管闲事,很是受到江湖同道们的喜爱。
现如今,善提禅师不仅依靠着自己江湖盟主的地位,推行包括绩点在内的新制度,还在禅心寺上供养了一群江湖人士,建立起了类似于参谋部的组织,统一指挥各派行动。各大门派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心底里还是很怀念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的。
善提禅师对各大门派的干涉,在吴能和陈纯仁等人到来之后,达到了新的顶点。
吴能和王钰在战场上所获得的每一次胜利,都让善提禅师在江湖正道之中的地位进一步巩固;而陈纯仁的情报工作则让善提禅师对各大派的动作了如指掌——他通过派往各处要地的部众,以及较为完善的情报汇报制度,将原本松散的正道联盟牢牢拧在了一起。
而掌握着战斗和情报两把利剑的善提,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中有数的权力大师,让吴能都觉得不同凡响的那种。
他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以及赌徒一般孤注一掷的决心,但却又常常像是入定老僧一般的淡然自若,这三者在他身上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
眼下,面对这位除了老迈几乎毫无弱点的盟主,正道门派们迫切需要竖起一面新的旗帜,准备着在善提禅师寿尽之后接过盟军的领导权,废除善提禅师的一些过激的制度,还各大门派以自由。
而洛伤子就是这一面旗帜。
所以,如何使用洛伤子,就成了摆在善提禅师和吴能面前的一个难题。
洛伤子虽然遭遇惨败,但毕竟是正道中有数的高手,若是搁置不用,不仅会引发各大门派的争议,同时还是极大的浪费。
但若是完全放任他的行动,万一他有心和其他门派联手,架空善提禅师的盟主地位,那对此刻正在面对强敌的正道联军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只会让情况愈发恶化。
思忖再三之后,善提禅师和吴能还是决定使用一下洛伤子这枚棋子。
不仅要用,还要用的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所以,对洛伤子,他们也是毫不吝啬。
从楚千岚藏宝洞中拿到的弩弓,除了给王钰的一部分之外,其他大半都交给了洛伤子使用。一并送上的,还有善提禅师在禅心寺中培养的一批弩弓手。
除此之外,炼丹术士们炼制的丹药,洛伤子也可以自由调配。当然,这些丹药是要用绩点交换的,洛伤子眼下没有足够的绩点,善提禅师和吴能还非常贴心地提供了一笔无息贷款,让他先调用,之后再用完成任务的方式还还贷。
如此这般,既让洛伤子的武力得以发挥,又采取施恩的手法,让洛伤子心甘情愿地在善提禅师的指挥之下完成协助王钰的任务。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样优厚的待遇,让其他江湖人士也无话可说。
算是一箭三雕之策。
“我正道中人,终究还是心思太过深沉了些。”针对这个问题,在和吴能讨论的时候,善提禅师如是言道。“他们若是在和邪道的交战中,用上自己五成的心思,只怕现在局面也不会恶化如斯。”
对此,吴能深以为然。
当然,在他看来,心思最重的,就是面前的这个老和尚了。
他虽然看起来老迈,但心里却对正道各派之间的算计了如指掌。在登上盟主宝座之前的十年里,他一直在寺中苦修,养出了一副“生性恬淡”的好名声,以至于一开始,没人能相信这个老和尚能做到如今的程度。
而在成为盟主之后,他的诸般手段才开始逐渐展露出来。从召集各地谋士和炼丹术士前往禅心寺居住,到一步步推行绩点制度,再到派出王钰清剿中原各地的匪患,每一步棋单独看起来都不算高明,但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各大门派想要对抗都无从下手,大有“无招破有招”的风韵。
换做吴能,只怕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他是那种很难抗拒诱惑的人。对他来说,十年实在太长了。
“善提盟主,你实在是非常之人。”见周围没有旁人,吴能也十分坦诚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如果你我不是合作关系,你肯定是我最发愁的那种敌人。方今天下,能算计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可是真能沉下心来一步步实施计划的人,那可就海底捞针了。”
“无量光佛。老僧也时常觉得,自己算计太多,不合佛门清规。”善提禅师双手合十,发出一声慨叹。“只是时势如此,你不算计他,他便要算计你,再无第三种可能。人心如此,老僧枯坐念佛也是无用,倒不如好好和他们算上一算。”
两人笑谈几句,就将话题重新转向了接下来的战事。
在地图之上,代表邪道军力的棋子虽然散出去了几个,但大部分还是聚集在一起。
“邪道如今军势未散,可见对方军中,也有智者啊。”善提禅师一边摆弄着棋子,一边轻声说道。
“有智者也是无济于事。大局如此,由不得他们反抗。”吴能笑了一声,轻轻按了按那张放在桌上的地图。“中原一带,正道门派星罗棋布,每一个门派都像是一颗钉子,单独看起来不扎眼,但集合起来,却能将这仗地图死死钉在桌子上,让邪道掀不起风浪。邪道没有时间一颗一颗将这些钉子起出来——他们只能分兵出击,否则就要被自己面对的压力给拖垮。”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戴先生和霍惊天
曲震天和邹长生一并走入屋子的时候,戴先生正对着桌面上的一张地图看得入神。
戴先生身着一身黑衣,身材瘦弱如同女子,脸上戴着一层黑纱,在漆黑的夜里就像一个影子一样不显眼。邪道中人大都喜好隐蔽,在他们之中,做如此打扮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让戴先生的装扮显得更加普通。
但曲震天和邹长生两人都知道,这位戴先生的才能实在不凡。
他来历不详,不知道是哪个魔道老怪的弟子,听声音年龄也不过三十来岁,但一身邪法已经是惊人的强悍,能以意念操纵他人的行动,相较傀儡谷操纵死尸的秘法,又要高超许多,着实令人惊叹。
单纯邪法高明也就罢了,他还有着惊人的谋略。
他出场之时,手中便握有一张写着不明文字的地图,上面列举了若干个藏宝之地。靠着这张地图的指示,他带领着邪道中人挖掘出了若干个藏宝洞穴,从中发掘出了大量的武器和奇怪的粮食。
而这些武器和粮食,在之后邪道的攻势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戴先生的指挥下,一批邪道中人学会了这些强大武器的使用方法。
在攻打洗剑派的过程中,他们箭石齐发的场面震慑住了不少人,邪道中人人都赞叹,掌握了这般神鬼难测之力,邪道此次必定能大获全胜。
而那些不知用什么粗粝粮食制造的口粮,则使得邪道能在正道控制的区域之内保持充足的补给。烧开热水之后,将这些口粮放入锅中,经过搅拌混合就能食用,虽然口感不甚舒适,但这些口粮所提供的体能却是惊人的多,让人忍不住疑心这其中是不是混合了什么丹药的成分。
对于此事,曲震天也曾问过戴先生。
“知识就是力量。”戴先生给出了这么个略显怪异的回答。
曲震天作为邪道中的顶层角色,一手血海魔功也算是威名远扬,计谋韬略更是不在人下。多年以来,他协助掌门调节四大门派之间的关系,自问功绩无人能比。但面对戴先生这般神通广大的角色,他也只得说一句“自愧不如”。
相较之下,邹长生对这位戴先生就不太热忱。
邹长生素来喜静不喜动,对戴先生这般一眼看去就知道野心勃勃的角色更不感冒。
何况两人之间,还有些过节。
正是戴先生的那张地图,让他的两个徒弟起了贪心,最后导致二人先后客死异乡。这事儿虽然不是戴先生的责任,但邹长生每次见到这位神秘人物的时候,总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
但即便是如此,邹长生也承认,戴先生确实是百年一见的绝世人才。
这也使得他看向戴先生的眼神,变得分外复杂了起来。
“曲长老,邹长老,二位来得正好。”戴先生的声音一如往常般的冷静,且毫无温度。“我听人说,霍惊天回来了?”
“是,我等正是为此而来。”曲震天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劣徒这次遭遇大败,害得先生在中原的计划不能施展,要打要罚,全凭先生作主。”
霍惊天带着几位师弟前往中原,在那里挑动群盗叛乱,但之后遭遇了强敌,手下盗匪死伤大半,短时间内都无法恢复元气,这事儿在邪道之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霍惊天本人的下落一直不明罢了。
如今,这位曲震天的得意弟子总算是活着回来了,这也让曲震天很是松了一口气。
当然,坏了戴先生的计划,这固然是大错一件,但曲震天话里隐含的意思也很清楚:要打要罚,你都随意,但务必留下他一条命来。
说到底,前往中原挑动叛乱这种事儿,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辛苦差事,换做其他人也未必能做得更好了。
“霍惊天此次有功有过,算是功过相抵,我不会为难他。”似乎是意识到了曲震天言语里的意思,戴先生先说明了自己的态度,让曲震天放心了下来。“不过关于他遭遇的敌人,我有事情要问他,还请二位长老带他过来一下。”
“我已经让他在门外等着了。”曲震天回话道。“那我现在就让他进来。”
“还有一事,这次问话,有些机密之处,还请二位长老回避一二。”戴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双冰冷的眸子扫视着曲震天和邹长生。
邹长生皱了皱眉。霍惊天和他谈不上有什么交流,但毕竟是自己大师兄的得意门生,他有些搞不懂戴先生这么做是何意义——霍惊天回来之后就先拜见了师父曲震天,把自己在外面的经历一五一十地汇报过了。
倒是曲震天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声说“是”,然后拉着邹长生退了出去。
两人出了门,霍惊天此刻正在一旁安静等待。
此刻,他双瞳泛红,仿佛胸中凝聚了许多仇恨悲愤,连带着身旁的血气也不断涌动。但他的身体却站得很稳,连一丝一毫的摇晃也没有。
看到这位弟子如今的样子,曲震天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刚极易折,这位弟子现在显然是走入了某个死胡同里。
血海魔功的修炼者们要在战场上淬炼自身才能不断长进,若是看不透这些生死无常,就会陷入到这种状态之中,血海宗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入魔”。
此刻,入了魔的霍惊天,状态显然极不稳定。曲震天很是担心,一会儿万一戴先生和霍惊天一言不合,会爆发出什么矛盾来。
但戴先生既然让他回避,想必也有自己的道理。
“惊天,你去拜见戴先生吧。”曲震天吩咐道。“为师就不陪你去了。你自己留神,不要失了礼数。”
“是,师父。”霍惊天答了一声,迈步走入屋中,然后回身将门关紧。
此刻,戴先生一人独坐在屋中,略微抬起头来,看着一身血气的霍惊天。
“是个聪明人。”他如此说道。“可惜还比不过你师父。”
“家师自然胜过在下百倍。”霍惊天如是回答道。
“我说你比不过你师父,不是因为你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你太聪明了。”戴先生冷冰冰地补充道。“你师父的智慧你能企及,但他的愚笨,却是你难以相比的。”
“……家师现在就在门外呢。”霍惊天有些无语地提醒道。
虽然他进门之后,有将屋门好好关紧,但这么区区一门之隔,对曲震天来说,想探听里面的声响是毫不费力的。
“这就是你比不过他的地方。”戴先生低头,继续看向地图。“此刻,你师父就不会想要偷听屋里的对话,因为他知道,我如此做必定有我的道理。有些话,只要他听到了,就是麻烦事。”
“戴先生找我,不是为了谈玄论道的吧。”霍惊天皱着眉回道。自从进门以来,这人就在他面前扯一些古古怪怪的东西,配合上他那套神神秘秘的黑衣,大有一种神棍的感觉,这让他实在有些受不了。
“年轻人,沉住气。”戴先生一边在地图上用笔描着什么轨迹,一边继续跟霍惊天说道。“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谈玄论道的好处了。”
“戴先生,我还有很多事要忙。”霍惊天冷言冷语地回答道。“如果你不是真的找我有事,那就容在下就先告退吧。”
霍惊天终究是个青年人,身上锋芒太盛,此刻面对这位立场神秘的戴先生也是不假辞色。他说完了话,见戴先生没什么反应,就干脆利落地转身去开门了。
——然而,任凭他如此用力,那扇门却完全打不开,仿佛焊死了一样。
“性子还需要再磨磨。”戴先生在他身后挑了挑眉。“你这个性子,不适合干坏事儿。”
“坏事儿?”
“杀人放火,劫财掠货,你邪道做的这些事儿,说到底不就是坏事儿么。”戴先生冷笑道。
“戴先生,咱们从不用‘邪道’这个词。我们是正经的魔道。”
“邪魔”二字,虽然在正道眼中差相仿佛,但是对邪道中人来说,可就是天堑之别了。邪道中人从不自称“邪道”,他们认为自己是魔主的弟子,正正经经的魔,和凡俗人等不可同日而语,若是以“正邪”而论,便是低估了魔主的身份。
“无非是个称谓罢了。”此刻戴先生眼中,倒是多了一抹笑意,看起来像是从这种称呼里找到了什么趣味。“反正你们那位魔主,也不可能自己下凡来砍死我,你管我怎么说呢?”
霍惊天沉默了。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和戴先生纠结这个用词问题,否则对方很容易把他也一起绕进去。
“这就对了,聪明人就该有聪明人的气量。”见霍惊天不搭话,戴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该重视的事情,要重视起来;该放开的事情,也不要过分纠缠。有这份心态,你才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行了,该说的话我也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走?你现在让我走?
霍惊天感觉有一股怒气顺着自己的心脉向外延伸了起来。这位戴先生也未免太过分了!当他是什么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阿猫阿狗么?
“戴先生,在下想问的事,还没问清楚,在下此刻不会离开的。”
“你想问的事?你且自己想清楚些。”戴先生似笑非笑地看向霍惊天。“你真想知道这事情的答案么?”
“自然是想知道的,否则我何必来找戴先生。”霍惊天扬眉道。“戴先生,你是来自于‘天界’不假吧?”
第二百五十章 棋子
“戴先生,你是来自于‘天界’不假吧?”
问出了这句话,霍惊天总算感觉自己的心情舒坦了许多,感觉像是反将了戴先生一军。
“有趣的想法,说说看你是怎么猜测的。”戴先生不置可否地问道。
“其实也不难猜。戴先生你说话的口吻、使用的语句,都和神州人有着不小的区别。再加上你的那身魔功,绝非四大门派所传承的术法,应当是天界之中,和魔主同源而异出的魔功。当然,若是想找理由的话,自然都是能找得到的,譬如说你隐居山林多年,或者传承了某位隐士高人的术法之类——但这些猜测未免太过刻意了,还不如一开始就相信,你来自于另一方世界之中。”
“聪明人就是如此,我什么都不说,你自己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戴先生微笑道。“不过以你的理解力,我很难跟你说清楚我的来历,你便当做我是来自天界吧。”
“戴先生不怕我将这事情告诉其他人?”
“有什么可怕的?你师父早就猜出来这点了吧。”戴先生悠然自得地回答道。“只不过他从来不说破。你如果真是他的好徒弟,那就最好学学他的样子,别给你师父惹祸。”
“戴先生这是在威胁我?”
“信不信由你。”
“那天界中人,是如何看待神州的呢?”霍惊天问道。
“就如同我看你一样,不喜不悲,不爱不恨,陌生人罢了。”
“既然如此,戴先生为何还要亲身前来?不怕有危险么?”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这就绝非你所能知晓了。”
话说到这个程度,霍惊天自然明白,戴先生不想就这个话题跟他继续谈下去,自己再问也是得不到回答的。
他思忖片刻,决定换一个角度发问。
“戴先生既然是天界中人,想必也认识魔主大人吧?”
“你们的魔主么?算是打过交道吧。”
“他是如何看待我们四大门派的呢?”霍惊天追问道。
“这事儿我说了,你们四大门派又不会信。”
“四大门派不信,在下信。”
“你若真的愿意相信,何苦还来找我?”
这句问话一下子把霍惊天问住了。
他站在原地,苦思冥想了半天,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么一句问话。
“在下前些日子,修炼魔功的时候,隐约有所获得。”他有些生硬地转移到了另一个话题上。“我隐约察觉到,在我们这方天地之上,还有高于我们的另一方天地。在那里,众多人注视着我们这方世界,甚至用种种手段影响神州……”
“在下因此深感困惑。昔年魔主降世,将正道驱逐开来,又将四大魔功传下,指引我们四大门派立足。四大门派也一直感念魔主的恩惠,发誓要彻底剿杀正道,将魔功传承至千秋万代。”
“——这是四大门派的说法,但却与在下看到的东西大相径庭。在下看到的,是天界中人视神州为棋盘相互较量,在这方世界上随意落子,指挥棋子互相攻伐,以此角逐胜负。而我们魔道,乃至于正道,都只不过是这张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这次说的是实话。”戴先生扫了霍惊天一眼,然后将地图徐徐收起,塞进了衣袖之中。“你既然都知道了,还有必要来问我吗?”
“想请戴先生给一个答案罢了。”霍惊天苦笑一声。“戴先生既然亲自来到这方世界,我本以为戴先生的想法,和天界中其他人不同。”
“呵,所以说你的愚笨,实在比不过你师父。你师父早就看透了这一点,你却一直看不清楚。”戴先生充满恶意地回答道。
“请戴先生指点。”霍惊天深鞠一躬。
戴先生做得正了正,端起旁边早已冷掉的茶喝了一口,然后将茶碗随手放在一旁。
“你神州之人,难道只被天界当棋子么?你们神州之中,各大门派掌门将弟子视作棋子,弟子们将凡人视作棋子,凡人们又将比自己更平凡之人视为棋子。你在中原大杀四方的时候,难道你手下的群盗就不是你的棋子了么?你既然也当过棋手,为何不甘心做别人的棋子?”
“人生在世,谁又不是一颗棋子?能当棋子使用,说明你尚有些过人之处,能值得别人用上一用。但人生这盘棋局,有趣之处便在于此:焉知昨日的棋子,明日就不会成为棋手呢?”
“既然知道自己是棋子,就先坦然接受这个现实,然后在这盘棋局之中积攒自己的实力,控制着比自己更卑微的棋子为自己服务,一面找机会坐上更大的桌子当更重要的棋子,一面随时警惕着自己的棋子们取自己而代之的可能,这才是人生的至高乐趣。”
“如你这般畏畏缩缩,意识到了真相就裹足不前,只能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对自己自视太高,却没意识到自己的成就,和在你之上的棋手密不可分。”
“所以我才说,你比你师父差得远了。你师父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也接受了这个现实,现在不争不抢,也过得称心如意;或者你再聪明些,能看透这棋局的本质,自然也不会为此沉沦。如你这般,既不够聪明,也不够糊涂,才是最麻烦的。”
“我言尽于此,你想得清楚就再想想,想不清楚也无所谓——反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有你无你,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听到如此直白的话,霍惊天双眸之中,那一抹红色愈发浓艳,几乎要滴出血来。他身侧的血气,也愈发聚集在一起,像是一阵乌云,将他的身影掩在其中。
然而戴先生毫无搭理他的意思,自顾自地喝着自己的茶,之后干脆靠在墙上打起了盹。
霍惊天轻轻抬起手,拉出腰间的饮血剑。此刻,戴先生就在他的对面,只要他剑光一闪,就能斩下这颗人头。
他是心高气傲之人,如何能受得了戴先生这样的冷言冷语!
但他提起剑的那只手,却猛地被自己的另一只手抓住了。
他不由得这样想:如果自己真的这般做了,难道就能证明戴先生所说的话是错误的么?
或者换而言之,自己越是想要证明这一点,是不是就越是意味着戴先生指中了自己的要害?
何况,如果真的杀了戴先生,就算师父也保不住自己。到那时,他霍惊天在邪道之中就再无立身之所了。
到那时,自己就算想要做一颗棋子,也是力有不逮了。
他脸上一片阴晴不定,两种想法在心中不断碰撞,撞得他有些晕晕沉沉的。
他仿佛再一次看到,自己化身为一颗棋子,在这盘名为神州的棋局之上,被一只手来回移动。而那只手的主人,正高居在天界之上。
而他被那只手紧紧抓在手中,不得挣脱。
只是他再仔细观望,在那只手的上方,还有另一只更大的手,将神州这棋盘之前的那位棋手也当作了自己的棋子。
一层一层的棋手和棋子们在他眼前无限延伸。他只觉得自己无论走到何处,都无力摆脱身为棋子的命运。
他知道戴先生所说的不错:每个人,归根结底都是棋局上的一颗棋子。他被掌门派去中原,他便是掌门的一颗棋子;他指挥群盗叛乱,群盗便是他手中的棋子;而掌门也不过是戴先生放下的一颗棋子罢了。
那戴先生呢,他又是谁的棋子?不管是谁也好,他总归也无法获得自由,终归也不过是一颗更大的棋子罢了。
这世上,人人都是棋子。
那人和人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你操纵着我,将我当作棋子,可你自身也不过是其他人的棋子。
但霍惊天不是曲震天,他没法心安理得地做这颗棋子。
他是霍惊天,他生来就要惊天动地,天界中人想要自己做一颗好棋子,他偏偏要和这样的命运争一争!
想想小师弟,想想他死前看向自己的眼神,他仿佛在跟自己说:
“走啊,师兄,走啊,走到这棋局的上面,去掀翻这局棋啊!”
想及此处,霍惊天身侧的血气愈发浓稠,像是一层血水般包裹着他。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的结局,看到自己即将失败的结局。
但他绝不想被人这么操控着!他早晚要将那棋手拉下台来,让他也看一看,一颗棋子的志气!
就算是魔主,传下魔功的魔主,建立魔道的魔主,也休想让他俯首!
想到此处,霍惊天禁不住热血澎湃。
他看向正在昏睡的戴先生,轻轻将手中的饮血剑按回鞘中。
“多谢戴先生,在下想明白了。”霍惊天朗声说道。
“哦,想明白了么,那就这样吧。”从他头顶传来这么一声回答。
霍惊天猛然一惊,然后看到自己面前的一切,戴先生,戴先生面前的桌子,桌子上的茶碗,都恍如一阵烟雾般消失无踪。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站立在屋中,手刚刚将屋门关上。
而他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和戴先生的一番对谈,仿佛都在梦中。
这般手段,着实令人难以揣度!
他看到对面的戴先生一只手还在地图上描画,另一只手端着茶碗往嘴里送。
“走的时候记得关好门。”戴先生语气平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霍惊天转过身,走出了门,正看到师父和邹师叔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
“惊天,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师父关切地问道。
“师父,我在里面待了多久?”霍惊天有些好奇地问道。
曲震天和邹长生对视了一眼。
“真要说起来……”邹长生沉吟一声。“大概一眨眼的时间吧。”
第二百五十一章 剿匪战
夕阳的残照将地面染得一片血红,倒是真应了那句“残阳如血”的诗。
王钰用右手抓着左臂晃了晃,感觉到一种熟悉的痛觉从左臂上传来。
此刻,唐青青正在一脸担心地照看着他——虽然说是照看,其实王钰已经吃下了一颗珍贵的丹药,现在伤口正在快速愈合,也没有什么唐青青能做的事,但他看到这妹子这么为他担心,还是狠不下心来赶走她。
而在他面前,是一片混乱的战场。
战事已经在刚刚结束,王钰带领的侠客们正在各处清扫战场,他们已经将为数不多的几个投降的邪道份子绑了起来,此刻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点敌方和我方的尸体。
数之不尽的箭矢插在地面上,邪道在防守中扔出来的各种弹药——无论是简单的粗制火药,还是石头,甚至是木头家具,现在还都陈列在战场上,让人很容易回忆起刚刚发生过的那场大战的概况。
此次战斗算是王钰和洛伤子的首次配合。具体来说,是洛伤子带队追赶敌人,迫使敌人进入王钰遭遇准备好的包围网中,然后王钰再带队围攻。
这场歼灭战进行得异乎寻常的顺利,吴能和陈纯仁一直在调配各方面的兵力,并提供源源不断的情报过来。相比之下,邪道在中原地区毫无根基,很容易就陷入到了被动挨打的局面之中。
“好了,青青,我没事儿了。”在唐青青担忧的目光之中,王钰试着用自己的左手握了握刀柄。
虽然有些吃力,但是谢天谢地,在神州世界丹药的帮助下,他的胳膊总算是保住了。
现在,王钰的物品栏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丹药,这让他仿佛成为了一个移动的丹药库。上次回到禅心寺的时候,老吴非常贴心的给他整了个“丹药大礼包”,并非常详细地介绍了这些丹药的作用。
这里面大部分都是禅心寺的各位精英炼丹术士们的杰作,少部分则是老吴自己试验炼制的。感谢物品栏的存在,他们可以非常方便地鉴别各种丹药的作用,否则老王就只能自己一颗一颗地尝试吴能炼制出来的那些灰不溜秋的东西有什么作用了。
他刚刚服下的,就是老吴炼制出来的“吴能试制丹药3号”——没错,连主神也不知道该给这种奇怪的丹药取什么名字好,只能给这些丹药编号。这颗丹药的作用是“快速愈合伤口,但会让使用者无法在水中自由行动。”
主神还非常贴心的留了一句备注:“看起来非常诡异的丹药,实际使用的效果倒还不错,只是要留神副作用。”
对于这种副作用,王钰自然是没什么可恐慌的,他们现在在平原地带行动,只要他记得最近不要在洗澡的时候把自己淹死在木桶里就一切都好。
在他寻思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洛伤子一脸风尘仆仆的从对面走了来。
洛掌门感觉自己这十天里,已经把上半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吃了一遍。
江湖侠客毕竟是有身份的人,洛掌门又属于那种特别重视自己仪表的类型,往常他无论身到何处,都保持着勤洗澡的好习惯。
但在这十天里,他带领着手下的高手们四处游走,忙起来的时候连饭都得在马上吃,自然也就顾不上身体的清洁了。
此刻,他的鼻子不断地抽动,仿佛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有污物留下的味道。
“王大侠!”
“洛掌门。”
两人打过了招呼,洛伤子再次将目光聚集在眼前的青年人身上。
这位青年确实是不得了。洛伤子在心底赞叹一声。不愧是连善忍方丈和善提禅师都看重的江湖豪侠。
他之前对这位王钰王大侠没什么太深的感受,一来是因为他确实太年轻,二来,在洛伤子看来,收拾几个中原地区的盗匪,实在没什么值得吹嘘的。
只是这段时日,在中原一带亲自感受了一下这些盗匪的麻烦之处,洛伤子才真情实感地明白了王钰为什么这么受人看重。
这些贼可是太难缠了!
在王钰前段时间的剿杀之下,中原地区的大股盗匪都被清剿一空,现在剩下的大都是些名声不彰的小喽啰,但饶是这些小喽啰,也带给了洛伤子巨大的考验。
这些小喽啰们熟悉山形水势,能合理地规划自己的进攻和撤退路线,常常在洛伤子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又在作战不利的情况下安然撤离。
而且和洛伤子想象的不同,本地的百姓们和盗匪之间的关系非常错综复杂,没有本地人的帮助,他几乎没法揪出盗匪们的藏匿之处——每一伙盗匪,在附近的村落中都有自己的线人,线人或者为了钱财,或者为了借助这些势力牟利,为盗匪们提供情报的同时,还在必要的时候窝藏这些盗匪的重要人物。
洛伤子本以为自己是江湖正道,又是堂堂一派掌门,必定广受百姓爱戴,结果在吃了几次小亏之后,他对这些百姓的看法一下子变换了过去,变得极端了许多,动辄就要骂几句“刁民”。
而王钰能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将剿匪工作开展得如此顺利,虽说其中有吴能和陈纯仁很大的帮助,但他本人的能力也是不可忽视的。
对于这个问题,王钰本人倒是豁达很多。
他在地方上行走多日,知道江湖正道的基层统治绝非尽善尽美。
在正道的高层,很多人不识民间疾苦,不了解基层的具体情况,漠视基层百姓的需要,导致了正道在基层的控制力一直不强;而真正掌握基层行政的那一批正道弟子和官府官吏中,又存在着良莠不齐的现象,其中不少人在基层贪财牟利,胡作非为,将统治的基石轻易让人,把百姓生生推向了自己的反面。
即便如同善提禅师这样,正道中难得一见的明白人,对基层工作也是不甚看重,每日只在各个大门派之间周旋,难以真正了解基层百姓的需要,更不明白一个稳固的基层结构对于他的事业有多大的促进作用。
对此问题,老王上次回到禅心寺的时候,也尝试着跟善提禅师提了几句,但善提禅师实在分身乏术,只是请王钰和陈纯仁在这一问题上多多沟通。
“王大侠,此战告捷,多亏了你和部众们,洛某人在此多谢了!”洛伤子拱手道。
“洛掌门不必客气。”王钰的左臂还是有些吃不住力,只能点了点头,对洛伤子的支持表达感谢之意。“未来还要你我多多合作,王钰在此先谢过了。”
“只是邪道现在隐隐有和本地的盗匪们合为一体的趋势,此事有些难办。”洛伤子捋了捋下颌的胡须——好几天没打理过面容,现在他的胡子都纠缠到了一起,让他禁不住有些强迫症发作。“之前与我交战的邪道,就借助了本地水寇的船只四处出击,让人防不胜防。更有本地的刁民,向匪寇们提供我们的情报,让我们行动受限,实在可恨!”
王钰轻轻叹息一声。
“这些匪寇们往日为祸一方,大部分百姓对他们是敢怒而不敢言,只有少数人和他们同流合污。我们想要获取胜利,还得多满足百姓们的实际需要,百姓们才会为我们所用。”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觉得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如洛伤子这般,高高在上的正道高人,何曾正视过底层民众呢?他现在再多规劝,只怕洛伤子对于这些“刁民”的印象也不会改观。
这种时候,他就分外地怀念有老吴在的日子。
虽然和唐青青、老周、小曾、老刘他们合作的日子也很愉快,但这种愉快与和老吴组队的感觉是全然不同的。在老吴身边,他就像出了鞘的利刃,只要配合着老吴四处斩杀,就能将每件事都处理好。
不像现在,自己承担着数十人的生死和无数百姓的平安,每一个选择都至关重要。
王钰每每为了这些事夜不能寐,深感自己在谋略上和老吴差之甚远。
譬如现在和洛伤子对话,王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导这位大人物——如果老吴在,只怕轻轻松松就能找出十种方法忽悠,不,劝说洛伤子。
正这么想着,却看到远处一匹马向着自己奔来。
这是一匹健壮的白马,头骨凸出,腿上的肌肉饱满圆润,叫声响亮,一听就是一匹好马。
再看马上那人……
此刻,他脸上带着几分惊恐,双手紧紧拉着缰绳,两腿死死夹紧马腹,似乎生怕自己被这匹骏马甩下去。
王钰看向来者的时候,这来者也远远地看到了王钰。
只听他口中高呼了一声:“老王昂昂昂昂昂——”
老王有些无言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这个在马背上百般惊险的来者,正是吴能。
只是此刻,他往常那副算无遗策的笑容消失无踪,整张脸上都写着惊险、刺激、害怕、不适应……
吴能,身上很多优点,唯有一点有些尴尬。
不善马术。
第二百五十二章 棋手们的受挫日
王钰拉住马,让一脸心跳过速的吴能从马背上缓缓爬了下来。
“呼,多亏有你在,老王。”吴能抹了一把鬓角上的汗珠。“差点被这匹马吓死……”
“老吴,你怎么来了?”王钰有些好奇地问道。
“哦,最近在禅心寺里太累了,我出来放松放松。”吴能如是回答道。“洛掌门也在啊?”
“多日不见了,吴掌门。”洛伤子友好地和吴能打着招呼。
铜炉派这等小门小派,和洗剑派自然是毫无可比性,此刻两人虽然头衔都是掌门,但地位原本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不过吴能既然是善提禅师的心腹之人,又在情报和参谋工作上给了王钰和洛伤子很多帮助,洛伤子对他也很是敬重。
——虽然他还是没太搞明白,吴能到底是从哪颗石头里蹦出来的。
洛伤子对吴能和王钰这两人的底细很是感兴趣,但是他查了半天,也没能查到他们的具体来历。
这两人若说是一师之徒,但王钰是一派豪侠风度,而吴能则是一副智囊的样子,两人似乎全然不相干。
若说是萍水相逢,那这两人的关系也未免太密切了点吧?据洛伤子所知,王钰从一位平平无奇的江湖侠客跃升为人尽皆知的盖世大侠,背后全都是吴能的谋划。
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吴能全然不知,此刻站在自己对面的洛伤子,正在心中不断猜测自己的来历。他和洛伤子随便客套了几句,就拉着老王走到了一边。
在旁边的唐青青看到这一幕,也十分知趣地走远了几步,把交谈的自由空间交给了这两人。
“老吴,你怎么突然来了?”王钰问道。他知道吴能说是出来“放松放松”,其实必定有其他大事,只是在洛伤子面前不方便提——吴能的性子便是如此,看起来是个很特立独行的人,其实忙起工作来的时候非常专注,这点算是和王钰相仿。
说起来,两人最开始在上学的时候能熟识起来,这种性格上的相似之处也算是一大原因。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吴能卖了个关子。
“先听好消息吧。”王钰随便选了一个。
“好消息是新的江湖榜单出来了,你成功进入了地榜,同时进入地榜的还有老周、唐青青和小曾。老刘差了一点,现在屈居玄榜第十三。”
这倒确实是个好消息。
吴能他们其实还有个支线是培养十位地榜高手,虽然这个支线任务可做可不做,但完成之后毕竟也是有奖励的。如今任务完成了将近三分之一,剩下的部分估计随着中原一带的战事逐渐升级也会一一完成,这倒是让王钰感觉颇为惊喜——他指导唐青青等人练武其实大半是个人兴趣,如今能顺便完成个支线任务算是意外收获。
“那,坏消息呢?”王钰轻轻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
“坏消息么……你可得稳住了。”吴能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邪道的增援要来了。”
王钰和吴能对望了一眼,心中已经开始思考了起来。
如今在正面战场上,正道在王钰和洛伤子的协作之下,算是取得了几场小胜——直接杀敌不算很多,好在对士气的提升很明显。
但这几场小胜,掩盖不了正道背后隐藏的问题。各大门派各怀心机,正道联军暗藏矛盾,王钰作为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星,明里暗里很是受到一些人的敌视,只是现在王钰连战连胜,反对者们不能发作罢了。
这种利益冲突对老王来说也很是棘手。他看似走得一帆风顺,实则背后有多少辛苦,只有他自己和吴能等队友们知道。
如今邪道派出增援,北边有天涯阁拦着,估计一时半刻对方不能顺利进入中原;但南边的洗剑派和真武观接连沦陷之后,通往中原的路径几乎就是一片通途,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月,敌方的增援估计就要到达中原。
到那时,我军兵力不足,敌方四面开花,想要继续维持常胜势头可就难了。
吴能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快马加鞭地赶来告知王钰。只不过,善提禅师给他选的那匹马大概是太快了一点,让不善马术的吴能很是狼狈……
“老吴,这可真是个坏消息。”王钰难得地露出苦笑。“禅心寺上,现在还有可用之人么?”
“可用之人不是没有,但是不宜调动。”吴能耸了耸肩。“一来,禅心寺是我们的总部,如果防御松懈,很容易被敌人找上门来——如果把野战重新打成守城战,那我们就很容易在敌方的攻城设施下遭受重创,对我们未来的计划开展也不是很有利。”
“是。这是其一,那其二呢?”
“二来,现在你们能维持连战连胜的战绩,其实背后是我们的情报支援。但这群神州的n——这群神州人,用在情报工作上总是有些不太趁手。如果再派出更多的兵力,我们的情报工作可能无法及时展开,到那时万一遭遇一场败绩,不败神话被打破,士气想要恢复起来可就难了。”
当着老王的面,吴能说得也很是坦率。
“还有第三么?”王钰看吴能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于是继续追问道。
“有。这三来么……”
“什么?我们的援军?”
在吴能和王钰交谈的同时,在距离他们百里远的地方,戴先生也正和曲震天谈及此事。
“是。几位掌门都觉得,此刻到了派出援军的时候。”曲震天答道。“援军已于两日前出发,分为南北两路,南路大约要走一个月的时间,至于北路么……”
他有些犹豫地停顿了一会儿。
“北路情况未定,还要看路途是否顺利。但以在下的计算,没有两、三个月,恐怕是不能到达。”
“可否请曲长老与几位掌门交流一下,让援军暂时停步?”戴先生试探性地问道。“如今中原一带战事走向不明,援军到来,对我们未必是好消息。”
曲震天轻叹一声。戴先生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
“这事委实难办。”他十分为难地回答道。“在下随先生出征多日,久不和各位掌门会面,关系难免生疏了一些。况且几位掌门都是我魔道中的高人,做出的决定很难改变,在下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请援军一路小心谨慎,放慢些速度来。”
戴先生也是幽幽叹息一声,曲震天的左右为难,他也并非不能理解。
正道固然是内藏分歧,邪道又岂能是铁板一块?
如今,他一个外人,能带着邪道联军一路打进中原,其中自然也有曲震天的许多功劳。若非曲震天以自己在邪道中的深厚根基为他作保,背后那些猜疑戴先生的人恐怕早已站出来对他大加污蔑了。
只是现如今,邪道联军在西南一带接连取得大胜,背后那些邪道的高人们自然也坐不住了。在他们眼中,此刻的正道只怕是不堪一击,这功劳岂能都让与戴先生?
这些人自然是要急着过来分一杯羹的。
想及此事,戴先生不由得有些急躁了起来,在屋中不断踱着步,面纱下的脸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先生也不必太担忧。”曲震天勉力劝慰道。“这支援军一旦来到了中原,就等于脱离了各派的控制,且他们的补给又要依仗我们,不能不听从我们的号令。”
他毕竟是邪道的正牌弟子,说话也不能太直接。此刻能说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我忧心之处就在于此。”戴先生有些焦虑地回答道。“我军如今补给已经十分不便,再加上连日来遭遇了几场小败,士气维持不易。此刻援军到达,那就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上加霜了!到那时我方人数暴增,补给却难以获取,偌大的军势,恐怕要被自己的胃口生生拖死!”
此刻,他越说越急,仿佛胸中那股怨气全然爆发了出来。
“如今我们这一局棋,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一着不慎,我们此前付出的全部努力就要化为乌有!到那时,我们进不得,退不走,恐怕要任由正道宰割了!”
戴先生说到此处,语气中满是愤怒,和他平日里那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已经大相径庭。
听他这么说,曲震天的脸色也愈发难看,仿佛这下才明白过来,这支援军对他们而言有多麻烦。
“在下立即去信一封,请门派内与我要好的长老协助斡旋。”曲震天凛然道。
“那就有劳长老了。”戴先生拱了拱手。“若是此事能得以回转,长老就是这其中最大的功臣!”
曲震天急匆匆地走开了。
门一关上,戴先生脸上的急躁和焦虑立刻为之一空,整个人一下子回复了原本淡定自若的气质。
他挥了挥手,让一层神秘气息重新笼罩了整间屋子,然后坐到了椅子上,轻轻叹了一声。
“这个世界的天界之力,已经开始修正我带来的变化了么?”他皱着眉轻声问道。
这问句出来得蹊跷,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和什么人进行着交流。
“是的。你的行动已经改变了原有的命运轨迹,天界的修正之力已经开始作用。”一个冰冷且疲惫的声音突然在他旁边响起。“18号,鉴于我们曾经的交情,我想最后再劝你一次,不要过度改变游戏世界原有的轨迹。”
“我知道,22号,我知道!”戴先生,或者说18号代理人,愤怒地咆哮道。“但是这次是对方先动的手!那个该死的女人先动的手!如果我们对此袖手旁观,那么早晚有一天,这个世界的异状会波及到其他世界,甚至是干扰我们的最终计划!你不会不明白吧!”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良久,22号的声音才重新传了出来。
“我知道,但那又能如何呢?主神的计划是不可能被改变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替主神观察着这一切——仅此而已。”
第二百五十三章 秘术之秘
“爹,吃饭了。”
丘小影的声音让丘大山从一阵茫然之中苏醒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面前的那本“金银双极火”秘术,将它放置在一旁的橱柜之中,然后推开了门,让提着食盒的丘小影走了进来。
“在做什么呢,这么晚才来。”丘小影娇嗔了一声,似乎对他有些不满意。
“研究些丹道上的事情。”丘大山胡乱对付道。“爹最近想好好炼几炉丹药出来,也算对得起掌门的托付。”
丘小影点了点头,乖巧地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取出,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
“掌门给的秘术是要修炼,但身体也不能不顾及。”她一边给丘大山盛饭,一边叮嘱道。“你先吃着,我还要给陈先生送饭。”
“陈先生又不是没处吃饭。”丘大山又好气又好笑地回了一句。“你一个女儿家的,天天给人家送饭,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这件事丘大山是知道的。陈纯仁原本是跟着身边的和尚们一起吃大锅饭的,但是前几日不知怎么的,丘小影找上了陈纯仁,非说他最近的身体太瘦弱,坚持着要给他做饭吃。陈纯仁推脱不及,这事儿也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暗地里,丘大山也在困惑,这丫头是不是对陈先生有什么意思——这可是不太好。
陈纯仁虽然年纪不大,但平日里鬼鬼祟祟的,看起来不像是个读书人,反倒有点像是那种密探或者杀手。
何况铜炉派多少也是个江湖门派,要给副掌门之女找夫婿,最好的选择是江湖上那些武功卓绝的少侠们。
先前丘大山比较中意王钰,年纪小,功夫好,还和丘小影关系不错。但现在王钰声名远播,眼看着就不是小影子能配得上的了,更何况王钰身边还有那位闻名遐迩的天涯女侠唐青青,身材相貌、家世背景、武功传承,样样都要比自家闺女优秀得多,人人都觉得她和王钰王大侠是一对璧人。
偏偏小影子自己懵懵懂懂的,和唐青青的关系还维持得不错,上次唐青青回山上的时候,小影子还带着她一起在各处玩了好几天。一想到这件事,丘大山就不由得觉得有点头大——这女儿年纪也不小了,还一门心思都放在玩乐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个爹教育得不好。
“爹,你怎么不吃饭啊?”丘小影在一旁看着丘大山陷入沉思之中,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问道。“掌门赐下的那三门秘术,有这么有趣么?”
“有趣自然是有趣的。”谈到这三门秘术,丘大山多少有些意兴阑珊,只是随口应付着女儿的问题。“只是这天地偌大,江湖中有数不尽的秘术,者三门秘术虽然高妙,终究算不得最上乘。”
吴能先前赐下来三本秘术,都是用绩点跟禅心寺交换而来,分别是用于选药的“赤眼观灵术”、用于配药的“三才调和术”,以及用于生火的“玄极妙真火”。这三门秘术,放在江湖上也算是了不得的好宝贝,是禅心寺多年以来在江湖上广泛搜罗得来的,每一样都足够一个小门派立派之用。
难得的是这三门秘术,对使用者的要求都不高,不需要极强的内力也能催动,而且三门秘术各自用于不同的阶段,互相之间不会发生冲突。吴能选出了这么三门秘术给丘大山,足见是用了心的。
换在以前,丘大山早就对此感激涕零了。可现如今,有了那门“金银双极火”之后,他再看这三门秘术,就情不自禁地觉得,这几门秘术,仿佛是差了点意思。
“爹你也不必太过辛苦了。”丘小影的眼珠转了转。“你这把年纪,想在炼丹术上再有进境也不容易,实在搞不懂的话,就别对自己太苛刻了——早些把秘术传给女儿也好啊。”
“你爹还没老呢!”丘大山听着前半句话本来还有些感动,没想到在最后等着自己的是这么一句话,不由得苦笑着刮了刮丘小影的鼻子。“丹道无止境。你师祖七老八十的时候还在苦修,你爹现在这把年纪,谈什么‘进境不易’?”
“是是是,我爹不老。”丘小影哼了一声。“就是头上有几根白头发,下颌有几根白胡子罢了!”
两人说笑了一阵,丘小影看着丘大山开始吃饭,就连忙跑出去了,说是给陈先生备的饭菜一会儿就要凉了。
看着女儿跑出去,丘大山不由得脸上露出一阵笑意。
正吃着女儿亲手烧的菜,却听到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
“怎么回来了?”丘大山有些吃惊地走过去打开了门。“咦,陆兄弟?”
陆伯仁还是那派谦和有礼的样子,只是显得有些冷冰冰的,没了以往的活力。此刻,他手里正端着一个食盒,站立在炼丹房的门口。
真武观陷落,掌门冲玄真人战死,这两桩噩耗几乎让陆伯仁完全换了个样子。他脸上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笑容了,与人谈话的时候也提不起什么精神,只有和人谈及丹道的时候能提起些气势来。
“闻听丘师兄这几日来钻研丹道十分辛苦,在下特地带了几道饭菜给丘师兄补补——唉,只是我好像来晚了。”
“不晚不晚,我最近饭量大得很,正愁这些饭菜不够吃——你且进来说吧。”丘大山让过了陆伯仁,然后小心地将门关紧,拉了一个凳子来请陆伯仁坐下。
陆伯仁一言不发地坐到了椅子上,看起来没什么兴致,丘大山倒也不怪他——对方还是个年轻人,突遭如此噩耗,低落一些也算正常。
“这菜是我女儿做的。”丘大山虽然炼丹水平一般,但为人处事的道理知道得很清楚。他暗自揣测,陆伯仁这些日子来听多了别人无关痛痒的安慰,现在估计已是有些烦了,自己只需像往常一样关照他就可以了,于是将自己面前的碟子往他那里推了一推。“我女儿的手艺不错,陆师弟也一起尝尝吧。”
“那就谢过丘师兄了。”陆伯仁点了点头,从自带的食盒中掏出一副碗筷来,又将四样厨子精心烹制的菜肴端上桌子。
这四样菜,都是西南一带的口味,算是陆伯仁的家乡菜。因为身在禅心寺里,往来都是僧人,不便吃得太重口味,所以这几道菜里没加多少辣子,这么一来反倒是凸显出了食材的鲜美来——只是看陆伯仁现在的情绪,对这些菜肴无甚兴趣。
丘大山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两人的关系谈不上有多密切,这样光吃饭不说话,显得多少有些尴尬——还是得他找些话题来聊聊。
读书人在吃饭的时候一般不会多说话,但陆伯仁和丘大山都是江湖中人,对此没有什么忌讳。
“陆师弟,为兄这些日子来一直在研究你交给我的那门秘术,现在算是有些进展了。”丘大山夹了一筷子陆伯仁带来的猪肉放进了自己碗里,这猪肉闻着有点辣,他需要蘸着米饭吃才敢入口。“这门秘术,确实神秘非凡。以我观之,这门秘术的要义,在于将自身内力分为阴阳两股,分别催动金银双火。”
“师兄所言甚是。”谈及丹道,陆伯仁情绪稍微高涨了一点。“这秘术,我也曾听师父提起过,说其中关节在于自身的真气流转,要让两股真气混而不杂,引而不发,才能让金银双火顺利燃起——对使用者的要求实在是颇高。”
“陆师弟自己未曾研习过么?”丘大山问道。
“并未。我师父觉得我性格太过冒进,使用这门秘术未免有些危险,严令我不可偷学。”陆伯仁摇了摇头道。“我师妹和我恰恰相反,性格过于温吞,我师父觉得她不够上进,所以也不让她修习。其实就连我师父在世的时候,也没动用过这门秘术几次。”
丘大山沉吟片刻。他和陆伯仁不算打过很多交道,但也不曾觉得他有冒进的毛病。至于陆伯仁的那位师妹周倩,能一路超越众多炼丹名手,在炼丹术士榜单上高居前列,又哪里算得上是不上进了?
但想到陆伯仁和周倩两人的师父是炼丹名家,对弟子的要求大概比自己师父要高得多了,丘大山也就不以为怪了。
“说到这门秘术,有一个部分,我一直没有弄清楚。陆师弟既然在,不妨也帮我参谋参谋。这门秘术里,说金银双火升起之后,要以‘心火’维持,但这个‘心火’具体是什么,秘术里毫无提及,我也始终没有头绪。”
“哦?有这样的事?”陆伯仁脸上露出些许吃惊的神情,看起来总算是被丘大山带动着,对这个话题起了兴致。“这件事,我师父倒是从未提起过。”
谈到此处,两人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开始在小桌上比划了起来。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两人比划了半天,却始终猜不透这个“心火”指的究竟是什么。
“怪哉。”丘大山轻叹一声。“连陆师弟也猜不透其中的指向,看来我想要参透这门秘术,还需要些时日。”
陆伯仁皱着眉。他近日情绪不佳,思维也变得迟钝了许多。提到这个话题,他总感觉自己隐约间好像想起了什么关键之处,但却差了临门一脚,无法将自己的感悟表达出来。
“丘师兄,这‘心火’具体所指,我也说不出来,但总觉得在江湖上听说过什么类似的东西。”
“我也时常有这种感觉。”丘大山点头道。“只是我们刚才已经把能想到的炼丹秘术都想了一遍,其中并无和‘心火’相关的东西——总不能是其他门道里的东西吧。”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丘大山这么说,陆伯仁忽地感觉念头通达,一个想法从心底升起。
“丘师兄所说,倒是让小弟想起了一件事。不知道丘师兄对炼兵之道有无了解?”
炼兵之道,丘大山自然是知道的。当年他也在炼丹和炼兵之间权衡过几次,最后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成为一名炼丹术士。
此刻听陆伯仁提起,他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炼兵之中有一门术法叫做‘心火焚’,乃是以自身心尖热血催动火焰,陆师弟难道是想说——”
“不错,小弟以为,这里的‘心火’,指的可能是炼兵之道的秘术‘心火焚’。”陆伯仁长吁一声。“只是,这‘心火焚’,听说是炼兵之道中至为凶险的一门秘术,使用者不仅要消耗寿数,更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若真是如此——”
“若真是如此,”丘大山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这门秘术,可就危险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