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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六八章 局(上)

    从孩子屋里出来,便看到柔娘俏立在那里,沈默朝她一笑,便见她盈盈下拜,俯身跪在面前。

    沈默上前扶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我同心一体,何必如此呢?”

    柔娘垂泪低声道:“当年在杭州相见,奴婢只想着老爷能救我出苦海,却没想到您竟会是我们曾家的大恩人。”沈默给曾铣平了反,这还在其次,关键是他带兵收服了河套,证明曾铣当初的方案是可行的,那么一切加在他身上的罪名和指责,自然全都是污蔑。事实上,收复河套之后,作为当年的首倡之人,曾铣频繁被士林百姓提起,他当初力主复套二十年,最终含冤而死的经历,也被人搬上了戏台,诸如‘复河套’、‘雪沉冤’等剧目在大江南北传唱不衰,曾襄愍公的身后大名,也愈发闪亮无尘,光耀千古了。

    “只可惜,”沈默叹口气道:“没人知道你是曾大帅唯一的女儿……”当初柔娘坦诚自己的身份前,便请沈默和若菡发誓,永远保守秘密,不将其告诉任何人。现在,曾铣的名声大涨何止百倍,就更不能公开了,否则沈默只好写休书把她恭送出府,再由朝廷另择良婿配之了。

    毕竟堂堂民族英雄的遗孤,怎能与人做妾?就算嫁的也是民族英雄也不行。

    “老爷休要再说。”柔娘花容惨淡,伸手捂住沈默的嘴道:“奴婢夙愿已了,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承认和爹爹的关系了,让我安安稳稳服侍您和夫人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委屈你了……”沈默又叹口气,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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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抚好了妻儿,沈默穿月门洞,过一片茂竹林,来到前院的书房中,王寅早就等在那里,沈明臣却不知去了何处。

    “句章去哪了?”沈默坐在王寅对面,端起刚斟好的茶,一饮而尽道:“贼老天,真热啊!”

    “出去转悠了,茶馆酒肆澡堂子,谁知道在哪猫着。”王寅又给沈默斟一杯道:“心静自然凉,越是这种时候,大人就越得心静。别人都乱,您能静下心来,胜面自然就大。”

    “先生说的是,”沈默点点头,轻声道:“不过这一局,让人有力无处使,这滋味确实不好受。”

    “呵呵……”王寅捻须笑道:“看来这几年在外面,大人大开大合惯了,已经不适应京里这种,螺丝壳里做道场了。”又呵呵一笑道:“京城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大人得尽快习惯。”

    “似乎你还真说到点上了,”沈默想了想,笑起来道:“往昔不论是在蒙古,还是在西南,虽然也用计,也勾心斗角,但一切尽在掌握,心里自然敞亮。但现在回到这北京城,就像夜里走进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黑胡同,心里没底,不知道会走到哪儿,更担心半路杀出个劫道的……”

    “这个比方有意思,但是大人啊,你想过关口在哪了么?”王寅的双眼精光闪闪道:“你觉着胡同难走又危险,关口时天太黑,什么也看不见,如果你能视若白昼,自然就会心里有底,想走到哪就走到哪,遇到劫道的,直接打杀就是。”他用三指捻起茶盏道:“所以都怪天太黑了。”

    “不错。”沈默点头道:“我感觉就像堕进庐山雾中,万事纷绪扑朔迷离,总瞧不出个变化来。今天早朝,本以为会有个了结,谁知皇上竟一时神志不清,朝会愣是没开成。”说着轻叹一声道:“后来在乾清宫,皇帝跟我交了底,说原本和内阁合计着,要给我封侯,拜太师,但皇帝又说这样不好。我都觉着,皇帝今天早晨那一出,是不是为这事儿伤神闹出来的?”说着压低声音道:“还有,今天皇帝三次说有人要害他,还说甚事不是宫人坏了……虽然说话时,他的神智不清,但我觉着,这时候反而更吐真言。”

    “有道是‘劈破旁门见月明’,我们不妨把京城现在乱七八糟的局势,先分成三个局,”王寅捻着胡须,缓缓道:“一个是宫里的,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到底怎么了;一个是内阁里的,高拱张居正之间,怎么会这么快交恶,我总觉着,事有蹊跷,里面道道多得很;第三个是咱们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想把大人高高挂起,或者说,您的存在,都威胁到哪些人,这一点上,我们要做最坏打算。”说着把茶盏一搁道:“只要搞清楚这三个问题,眼前自然敞亮了。”

    “第一个局,我让陆纶去查;至于第二个……我让余寅去查。”关于余寅的事情,沈默并没有瞒着王寅,只是没让沈明臣知道。

    “宫里重点查冯保,宫外重点查那个吕光,”王寅缓缓道:“最近关于这两位的情报陡增,我看他们弄不好就是关键。”

    “嗯。”沈默点点头道:“至于第三个,倒是现在就可以琢磨一下,我现在的地位,直接威胁到的是高拱,副职和正职是天敌,这没办法;而我又当了张太岳的路,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不会满足于在内阁坐第三把交椅。所以我,高拱都是他必须搬开的拦路虎;至于其他人,还不够资格……”

    “还有一个人,”王寅幽幽道:“就是皇帝,如果他龙体健康,万寿无疆,自然不担心你,但理智告诉他,一旦有个好歹,就是‘主少臣疑’的局面,他能放心高拱这个天官兼首辅,却不能放心你这个次辅,因为前者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只要一道旨意,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你却不一样,你的战功、你的威望、你的部下、还有你对东南的影响力,这都是你自己挣的,谁也夺不走。”

    沈默沉重的点点头,捏着杯子沉吟了半晌,才嘶声道:“那为什么皇帝又反悔了呢?”

    “因为理智还告诉他,那就是在大明,不管文臣还是武将,想造反都是不可能的。”王寅沉声道:“二百年的一统天下,二百年的忠君教育,二百年的权力制衡,从没有权臣造反的先例,使皇帝相信,天下只会是朱家的,做臣子的,只有效忠的份……而且从以往的事迹看,这位以垂拱而治著称的仁德皇帝,喜欢用强力而又亲近的首辅,而这确实扭转了正嘉以来的颓势。人总是会把成功的经验当成真理,何况太子才十岁,所以皇帝没有道理,不按自己的标准,为他安排好未来的首辅。首选当然是高拱,但高肃卿今年六十了,最多还能干十年,十年后,大人还不到五十,正是好时候,而且你们和皇帝的感情最深,理当苦心辅佐他的下一代,所以他会在两种理智间犹豫。”

    “嗯……”沈默听得连连点头,笑道:“看来这几年先生是下了功夫了,至少把京里几位大人物研究透了。”

    王寅点点头,也不自谦,淡淡笑道:“大人离京太久,回来后难免不知从何入手,若是我也懵懵懂懂的,现在咱俩不过对坐愁肠,有何实益?我得给你拿出应变之策啊!”

    “原来早就有办法了,为何昨日不说。”沈默半真半假道:“害得我这一天都心里没底。”

    “昨日大人刚回来,还没进入状态,我当然要以介绍情况为主。”王寅眯眼笑道:“等你有了疑问,我再解答也不迟。”

    “那现在就给我,解答解答吧。”沈默给王寅斟茶道:“现在我该怎么办!”

    “首先咱们得承认,自己还是在危险之中。通过大人的讲述,我觉着皇帝应该还没拿定主意,他要看看自己的身体再说……如果身体渐好,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不好了,肯定还是要有万全之策的。”说着悠悠一叹道:“世人都说当今愚鲁,我却说他们有眼无珠,当今隆庆皇帝,是个大智若愚的聪明人,他不关注日常的琐事,只看大局,而且因为没有琐事牵扯精力,可以想得更多,更远……‘祖宗二百年天下,以至今日。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争耐东宫小哩。’这个问题,肯定已经困扰他多日了。’”

    “但是他有个大毛病,就是心软耳根更软。当他病得厉害,思考能力下降时,这个毛病就更明显了。这时候要是有人进谗,很可能会对我们不利。”王寅沉声道:“但我们的破局之道也在这里——找出那几个有能力进谗的人,然后对症下药。”

    “哪几个有能力进谗……”沈默沉吟道:“必然是近臣、内侍、后妃这三者。”

    “对!而且皇帝现在病重,只有极少数人有机会接近他,所以人选就更少了。”王寅屈指数道:“高拱,李全、孟和、冯保、李妃……也就这五个了。”

    “一妇人,三小人,一君子。”沈默闻言苦笑道:“可真是不容易。”

    “小人贪利,易为人用。但是对这些人一千个恩,他未必知报;一件事做得不周,就要心生怨尤。大人以天下为己任,不能不多破点财,维持好皇帝眼前服侍的太监。事机不密,关系匪浅啊!”王寅缓缓道:“不过好好相处当然要紧。但刻意地去奉迎那些小人,似乎不必!以大人今日的身份,只要露出一点意思,他们就会巴巴的过来奉承。”说着暧昧的看沈默一眼道:“至于那位妇人,想必不会说您的坏话吧。”

    “咳咳……”沈默苦笑道:“这都是哪跟哪?”

    “那李娘娘虽然聪明果决,但毕竟是小户人家出来的,格局不行,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学不了武后,甚至学不了刘娥,只能靠男人。”王寅直白道:“皇帝在靠皇帝,将来靠儿子,但中间这段时间,她得靠个强力的男人,来帮她的孤儿寡母撑起一片天来。”说着嘿嘿一笑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大人都是最佳人选。”

    “怎么说着像选鸭子?”沈默苦笑道:“不说这茬了成不?”

    “还有最后一个高拱,”王寅喝口茶,润润喉咙道:“以属下之见,大人和高拱之间,其实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相反,你们有共同的危险,也有共存的可能,为什么不想想办法,和他结成同盟呢?”说着一掌按在桌面上道:“若是你们能联手的话,不论局势如何发展,胜算都很大。”

    “和高拱结盟?”沈默紧紧皱眉道,这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因为他记得殷士瞻骂高拱的那句话:‘现在你看我不顺眼,又想赶我走!首辅的位置是你家的不成!?’

    既然高拱看谁不顺眼,就会赶走谁,那当他看自己不顺眼的时候,也会把自己赶走……况且,沈默也想当这个首辅。

    于是,从那天起,沈默就形成这样一个认识——两个人之中,只能留一个。而那个走的人,当然不能是我!

    但现在王寅对他说,你应该和高拱结盟,这让沈默一时无法接受。

    “说高拱贪图权力,不能容人的,其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父了。”王寅解释道:“其实他有些地方像王荆川公,要权力,不是为了给自己牟利,而是为了改革。和人斗也是一样为了改革……你看被他赶回家的,统统都是反对改革,和他唱反调的家伙。而对张居正,他却显然手下留情,只是敲打为主,不然十个张居正,也被他撵回家了。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人是难得的战友。不过以他的标准看,张居正也保守了,所以两人在方针上才会常有冲突。”

    “这种人有古君子之风,可以信赖,也可以共存,只要你们志同道合。”最后,王寅一字一句地对沈默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至于如何取信于他,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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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八章 局(中)

    话分两头,沈默回家的功夫,文渊阁正厅,几位阁臣在阅看各地送呈的奏章。

    一任领导一个作风,高拱不像徐阶那样,每个人分一摊,然后就不管不问。所有他关心的事情,都会时时过问,不允许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当然,他的精力之旺盛,是年轻人也比不了的,这才能在日理万机之余,仍保持着清醒果决的头脑。

    仅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他便处理完了手头上的所有公务,到了下午,就开始过问各部的事务了:“子维,刘奋庸、曹大埜的案子,法司是如何断的?”

    张四维分管司法,对前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御史弹劾一案’,自然极为关注,闻言拿起一个奏本,走到高拱面前道:“正要请示元辅如何票拟。”只要首辅关心的事情,他从来不敢自己拿主意。

    “这些事,你自己看看就好了。”高拱有些不好意思道,虽然是皇帝命令法司处置刘、曹二人,但他这个受害者,也不好以法官的身份,来决定两被告的判决。

    “下官正是拿不准,才请您老参详。”张四维知道,高拱这是口不对心。

    “那成,我就帮你参详一下。”果然,高拱推让一番,还是接过来,打开一看,便拉下脸来。只见法司的结论是,刘奋庸以尚宝卿暗论阴指、影射首辅,以不谨论处,当罚俸半年;曹大埜以给事中言事,本属当分,然其无端捏造谣言,污蔑首辅大臣,当记过,罚俸三月,调离六科廊。

    “太轻了!”高拱不高兴了,要是不痛不痒的处置,还不知有多少人会效仿呢!

    “元辅明鉴。”张四维不得不轻声解释道:“刘奋庸乃功臣之后,理当优份,况且他的奏章中,主要是请皇帝总大权、亲政务的,至于那几句逾份之言,并未实指,若是因此处分太重,难免会落人口实。至于曹大埜,乃是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将他调出六科廊,已经是很重的处罚了……”

    “曹大爷,什么破名字!”高拱知道张四维说的对,嘟囔一句,沉声道:“姓曹的这种卑鄙小人,绝不能便宜了他!”说着提笔票拟道:“曹大埜这厮排陷辅臣,著降调外任。’至于调到哪里,那就是吏部的事情了,相信文选司的郎中,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待高拱把纸票写好,张四维便将其收好,待要退回,高拱又问道:“那监察御史张集的奏章,已经送上去小半个月了,为何还不见皇上批红?”

    “按时间,应该是批了。”张四维想一想道:“可能司礼监忘了送过来。”

    “他们是干什么吃的!”高拱不悦道:“奏章送上去十几天,却还未见批复,这几年来可曾有过?”

    张四维道:“我待会儿去催一下。”

    “嗯。”高拱这才放过了他。

    张四维转过身去时,便见张居正已经面沉似水,只能深深看他一眼,无声的表示安慰,因为张集的奏章,矛头就是指向张居正……在刘、曹等人上书弹劾首辅之后,高拱的拥趸们自然要展开反击,其中炮火最厉害的,当数监察御史张集了,他的上疏开口就说:“昔赵高矫杀李斯,而贻秦祸甚烈。又先帝时,严嵩纳天下之贿,厚结中官为心腹,俾彰己之忠,而媒蘖夏言之傲,遂使夏言受诛而已。独蒙眷中外蒙蔽离间者二十余年,而后事发,则天下困穷已甚!”拿赵高影射冯保,把夏言比作高拱,那严嵩便是……他张某人了。

    当日,张居正一见这到奏疏,自然看出是在影射他勾结中官,意图谋害元辅,气得脸都绿了。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奋身而起,拍案大怒:“这御史如何比皇上为秦二世!”

    但高拱觉着解气,不理张居正气成啥样,命人送呈皇帝御览……于是奏章被送到司礼监。司礼太监孟和,这位前任大厨乍到军机重地,又有前任的教训,更是不敢随便做决定,于是轻易的被冯保架空。事实上,宫里人都知道,如今的总管太监,虽然叫孟和,但真正一手遮天的,却是冯保冯公公。

    冯保自然知道外廷的风云,哪敢让皇帝看到张集的参折……按照惯例,是惯例,一旦皇帝对参折有批示,就要连同参折原文,都刊登在邸报上,把张集的指控公诸天下!谁知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

    于是他扣下了参折,赶紧派人向张居正问计。张居正同样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他让人告诉冯保,不用慌,应该这般拆招……于是,不久便从大内传出消息,说有人居然把皇帝比秦二世,皇帝气坏了,准备严厉惩处张集!

    高拱听到这件事,面无表情的看看张居正道:“这话,好像你曾说过?”

    “……”张居正默然,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狂犬吠日之声,谁都能听得出来。”算是挡住了高拱的炮火。

    但另一位张先生……就是那位御史张集,就没有张居正那么高深的功力了,听到这个消息,吓得胆战心惊。冯保听说后,愈发感觉这法子妙甚,于是他本人也加入了散布流言的队伍道:“这回皇上发火了。张御史的奏本就撂在御桌上,什么意思不好说,可能是要廷杖处分,削职为民了。皇上还说,廷杖时我便问他:今日谁是赵高?!”

    冯保是天子近臣,他的话,不由别人不信……没人敢相信他能肥着胆子造谣。

    恐吓,很多时候比真正的惩罚还要可怕。消息传开,人人心中一震。张集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可怜他只能天天到朝房里去等候着被锦衣卫捉拿,家中也买好了治疗创伤的南蛇胆,备好了棺材,就等末日降临了。

    张居正身边的人,当然知道这是扯淡。门客便问:“相爷,这事儿怎么收场?”

    张居正淡淡一笑:“先困他几日,让他尝尝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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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拱也感觉出风向不对,坐不住了。这才要张四维,到太监管的文书房,查问张集参折的下落。只要一查必然知道,皇帝根本就没有看过这个参折,还存在文书房里呢!

    张居正心里不免焦急,待张四维离开内阁不久,他也拿着个书盒,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去哪里?”高拱分明在埋首卷堆,但张居正一动,他就抬起头来,一脸警觉道:“人都走了,内阁里谁来值守?”

    “回元辅,未时要到文华殿,给太子爷讲课。”张居正也不着急,微微一笑道:“一个多时辰就回来了,不耽误什么事儿吧。”

    “……”高拱登时无语,因为这件事,本就是他的倡议。作为皇帝的老师,他平生一大恨,就是没有教出个英主来。总结教训,隆庆十六七岁才开始学习,已经太晚太晚,所以开窍慢,也学不进去。为了弥补遗憾,高拱暗下决心,不能让太子的教育再出问题了。

    于是他上疏请东宫讲学:‘故事,阁臣止看视三日,后不復入。臣窃惟东宫在幼,讲官皆新从事,恐有事未妥者,何人处之?臣切愿入侍!而故典未有、未奉明旨,既不敢以擅入,而惓惓之心又甚不容己。为此谨题,望皇上容臣等五日一叩讲筵看视,少尽愚臣劝进之忠,盖旧日所无之事而特起者也。’

    意思是,按照东宫出阁讲学的故例,阁臣只在起初三日照看听课,以后就不再参与了。但高拱认为东宫年幼,而讲官亦皆新人,无惯熟讲学者。如果把太子的教育,全都委之这些小年青,阁臣不管不问,肯定是要出问题的。所以他想让皇帝允许内阁大臣每五日到文华殿一次,查看太子的课业。因为以前从没有这种规矩,所以要皇帝破例。

    当然,以高拱的意思,就是自己五天去一次,至于别人,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但张居正早就埋好了伏笔,让冯保对隆庆说:‘东宫幼小,还是让阁臣每日轮流一员看视才好。’

    皇帝也是因为自己小时候没有机会读书,所以对太子的学业十分看重,自然无不应允,冯保遂出旨行之。

    高拱当时不知道,这是谁的谋划,只是以为皇帝爱子心切,才有此决断,因此遵旨而行。

    现在他才渐渐品过味来……阁臣日轮一人,又不会同往,便给张居正和冯保创造了见面的机会。但是旨意已颁,覆水难收。自然不能阻拦,却也绝无好气对他,哼一声道:“上课就是上课,不要和那些阉竖眉来眼去。”

    这话说得极为难听了,饶是张居正养气功夫了得,也气得面皮微红,良久才笑笑道:“我知道了……”朝高拱行一礼,便迈步走了出去。

    走出文渊阁,有锦衣卫为他牵过马来,隆庆皇帝体恤阁臣,恩赐大学士在紫禁城骑马,当然首辅是坐轿的。骑在马上,别人看不到他的面容,张居正的面色便渐渐阴沉下来,骑在马上,双手紧紧握着缰绳,强行压抑胸中的怒气……这几年来,他对高拱比对自己老子都恭敬,却还要忍受他的无端猜忌,无礼的对待,虽然一直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但是作为一个人,一个自视甚高、自尊心特强的男子,他无论是在面子上,还是心情上,都已经不堪到了极限。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高拱捕风捉影,认为自己和他对着干,更是变本加厉、明消暗打的打击自己,更是在言语和行为上毫无顾忌的冒犯。不夸张的说,他张居正在高拱面前,已经没有颜面可言,自尊心也被摧残的扭曲变形。心情自然无比郁闷,无以舒缓,只要一看到,甚至一想到高拱那张老脸,就感到无比的不舒服。

    不过在抵达文华殿前时,他已经调节过来,至少脸上看出丝毫的怒气。

    太子日常读书的书房,在文华殿的小书房中,只有开经筵大讲时,才会动用正殿。在太监的带领下,张居正来到小书房门口,只见里面静悄悄的,往里一看,原来太子、潞王、以及两个伴读的孩子,自己的儿子允修,沈默的儿子永卿,都在冯保的监督下,认真伏案写字。朝冯保点点头,他便放轻脚步走进去,站在太子的桌后,看他写字……潞王也好,自己的儿子也罢,都是陪太子读书的角色,张居正必须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朱翊钧的身上。

    朱翊钧生得比同龄孩子瘦小,但很有灵气,虽然才十岁,但已跟着冯保练了五年书法,加之几位内阁的师傅都是书法圣手,在这么名师指点下,加上他母后督促的紧,一笔字写出手竟看不出什么孩子气,加以时日,定有很高的造诣。

    这会儿,朱翊钧已经临完了冯保给他找的梁武帝的《异趣帖》,小大人似的端着下巴,在比较临帖和字帖的差别。

    见朱翊钧神态可掬,冯保在边上凑趣道:“太子爷,您可看出什么来了?”

    “不好,写的不好。”朱翊钧摇头道。

    “那奴婢可要问了,”冯保笑眯眯道:“您觉着,自己写得哪儿不好?”

    “我是说,这个字,虽然也还中看,但比起书法大家来,还差一截子。”朱翊钧却指着那字帖道:“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字帖让我临?”

    “太子爷好眼力。”冯保啧啧称赞,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那些书法名家的字,写得再好也只是臣子的字。这幅字的主人,可是前朝的万岁爷啊!”

    朱翊钧翻翻眼皮,表示不可理解道:“字写得怎么样,跟是不是前朝皇帝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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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更,看看今天能写多少。

第八六八章 局(下)

    “龙翔凤舞?”朱翊钧脆生生的声音,就像铃儿叮当一样,他抬头望向冯保,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道:“大伴,写好字,就能当好皇帝吗?”

    “这个是一定的,”冯保的口气很大:“好皇帝,是要有文治武功的,这文治里头,得有一手好书法。人立于世、字是招牌,写不好怎么能行?”说着望向张居正道:“您说是吧,张老先生?”因为张居正等人是隆庆皇帝的老师,现在来教太子,所以宫人们都称呼他为老先生。

    朱翊钧等人才看到张居正来了,赶紧跳下座位,向老先生行礼。张居正受了太子半礼,让他们回去座,然后以君臣之礼参拜朱翊钧。

    待师生坐定后,朱翊钧又把同样问题抛给张居正。

    “呵呵……”张居正虽然和冯保‘眉来眼去’,但他认为皇帝的教育,关系到大明的未来,所以不会一味附和于他。但他也不会让冯保下不来台,顿一下,便微笑道:“微臣想问问,太子如何看?”

    “有道是字如其人,字写得好,肯定是很重要的。”朱翊钧想了想,皱眉道:“可要是说写好字才能当好皇帝,我看不见得,汉高祖、唐太宗、宋太祖、还有我们太祖爷,都是最好的皇帝,可他们都只能说是粗通文墨,字写得绝对称不上好。”

    张居正和冯保都有些吃惊,想不到才十岁的小孩,能说出这种有智慧的话来,后者更是臊得脸发红道:“太子爷天资卓绝,奴婢是服了。只是太子爷方才点出的,都是开国的皇帝,当然以武功为主。而太平天子,则是以文治为主的。”

    “……”这问题对十岁的朱翊钧有些复杂,他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求助的望向张居正道:“老先生,您说呢。”

    张居正先是歉意的看看冯保,意思是,得罪了。然后正色对朱翊钧道:“方才冯公公所说的,书法乃文治招牌,这话有理。作为太平储君,一笔字拿不出手,确实让后人笑话。”说着他朝朱翊钧笑笑道:“但太子您天资聪颖,又肯勤学苦练,以您现在的年纪看,书法已经小有所成,将来的字,也肯定错不了。”

    “但您是储君,将来是要当皇帝的。自古以来的圣君明主以德行治理天下,而不是以书法治天下。所以字要常练不辍,但是为了磨练心性,并不是追求书法。因为书法的精湛,对苍生并无补益。像汉成帝、梁元帝、陈后主、隋炀帝、南唐后主和宋徽宗、宁宗,他们都是大书法家、大音乐家、画家、诗人和词人,只因为他们沉湎在艺术之中,以致朝政不修,有的还身受亡国的惨祸。”说着加重语气道:“归根结底,书法是艺术的范畴,不是一国之主该有的追求,殿下应当以古人为戒!”

    一番进谏道理浅显,不容辩驳,听的小太子连连点头,小大人似的点点脑袋道:“老先生教导的是,我差点误入歧途!”说着伸手拧一把冯保道:“大伴,跟老先生学着点,别总是没长进。”

    冯保气量不宏,如果换成别人拆自己的台,他早就怒气冲天,要找回场子来了,但张居正不一样,那是他的多年盟友,所以也只能苦笑道:“张老先生是学究天人的大学士,奴婢咋能跟他比?”

    “老先生讲课,你一起听着就是。”小太子推他一把,不让他聒噪,然后坐端正道:“请先生开讲吧。”陪读的三个孩子也坐端正,目不转瞬地望着张居正,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张居正点点头,便检查昨天的功课,待太子和他的伴读都背诵完了,已经是未牌时分了。因为这时候容易犯困,所以他也不讲那些枯燥的东西,而是让学生们打开一本图书,为太子讲《通鉴》……张居正心细如发,考虑到孩子的兴趣问题,命人把通鉴上的故事,画成一幅幅图画,然后印制成册,每当太子读书累了,便讲一个故事,然后启发他自己去想古人的对错得失,最后才点评一番,把为君者应懂得的道理,用最浅显生动的语言,讲给太子听。

    这种寓教于乐的方法,迥异于这个时代填鸭式的教学,自然大受太子欢迎,连带着张居正这个老先生,也比其他老先生更讨小太子的喜欢……而太子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凶神恶煞的高胡子,这跟冯保整天说他的坏话有很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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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张先生的课讲完了,接下来由侍讲学士申时行,来为太子讲《论语》。待张居正收拾完书本出来,一个小太监早等在门口,把他请到耳房之中。

    张居正进去后,房中并没有人,小太监为他倒上茶,便退出去了。他也不着急,稳稳坐着喝茶。

    过了一会儿,冯保来了,一张白皙的脸上满是忧色。论年龄,他比张居正大了四五岁,但因是个不男不女的身子,加之保养得好,一张白净圆胖的脸上竟没有半点皱纹,看上去比张居正显得年轻。见张居正安坐在那里喝茶,他哭笑不得道:“哎呦呦,叔大兄,你还真沉得住气呢,知道我为什么中途出去吗?”

    张居正摇摇头,道:“必然是有事。”

    “当然有事儿了。”冯保坐在他边上,端起张居正给他倒的茶,动作斯文的呷一口,苦笑道:“张四维亲自到文书房,要查张集的弹章何在,孩儿们不敢自专,这才把我叫回去。”

    “给他了吗?”张居正沉声问道。

    “我能给吗?那弹章上一个红字没有,让他一看岂不露馅了?”冯保摇头道:“私扣奏章可是大忌讳,别说我才是秉笔,就算是掌印,也担当不起。”说着搁下茶盏道:“我跟他推说,早就送到皇上那儿了。”

    “他信了?”张居正道。

    “不信又怎样?现在皇上病着,难道他能去问问?”冯保得意的一笑,旋即苦下脸道:“可是这借口也用不了几天,只要下次奏对时,高胡子或者张四维一问,准保露馅。”说着望向张居正道:“这事儿,了结了吧。”

    “嗯……”张居正点点头道:“过犹不及,那张集也差不多吓酥了,我让人去找找他,让他上疏请罪,就说一切都是他道听途说的,现在发现事情闹大了,深感后悔云云……只要保证不处置他,相信他会答应的。”

    “太岳兄好手段,”冯保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道:“百炼钢也能化成绕指柔啊!”

    “还有一事。”张居正摇头笑笑,压低声音道:“内阁送过去的奏章里,有关于刘奋庸和曹大埜的处置票拟,拟的是‘排陷辅臣,着降调外任’。”

    “啊……”冯保急了,顿足道:“要这样处理,那以后别人更不敢弹劾高胡子了!”

    “不错,”张居正点点头道:“高阁老打的就是‘杀鸡儆猴’的主意……”

    “那怎么办?”两人商量事,基本上都是张居正拿主意,冯保照办……冯公公虽然是太监中的翰林,但比起真翰林来,还是差了不止一里。

    “不要紧,我已经想过了。”张居正成竹在胸道:“把票拟内容改为曹大埜‘妄言,调外任’就不要紧了。”

    “妙啊……”冯保也不是笨人,一点就透道:“这样的话,意思没有大改,但是要害地方都给改掉了……”说着他细细品味道:“不错不错,这一改,把排陷高胡子的意思拿掉了。就是说,他不是因为弹劾高拱而外调,而是因为说的话有些狂妄,证据还不够扎实;而且降级也改掉了,等于同级调动。这样应该能安人心了。”

    “公公所得对……”张居正点点头,喝口茶道:“不过关口是,你这里能过了皇帝那一关吗?”

    “问题不大,”冯保自信道:“皇帝病着呢,我到时候快点念,发音再含糊点,肯定听不出区别来。”说着叹口气道:“只是这次没奈何高胡子,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不要紧,这只是一次试探。”张居正淡淡道:“至少确定了,我们俩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高胡子。”

    “他会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冯保有些担忧道,张居正可是自己的精神支柱,外廷奥援,要是没了他的襄助,自己肯定要被高胡子活活逼死的。

    “他当然怀疑到我了,不过不要紧。”张居正摇摇头道:“高拱这人,好哄,我会设法让他以为是别人的。”

    “他能信?”冯保不信,在他看来,自己和张居正私下交通的事情,高拱肯定早就知道了,怎么可能再取信于他。

    “我自有办法。”张居正笑笑道:“你放心好了。”

    “唉……”冯保叹口气道:“高胡子实在太得宠了,这次我算看明白了,只要皇帝在一天,我们就赢不了他。”

    “是。”张居正点点头,面色阴沉,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对了,沈阁老回京这事儿,你怎么看?”冯保也沉思一会儿,然后先开口了:“这次皇帝似乎没听高胡子的,是不是打算留着他制衡姓高的?”

    “一个是首辅兼天官整整三年,一个战功赫赫、实力雄厚,两人都算是十足的权臣,也是我们无法战胜的。”张居正有些百味杂陈道:“只有让他们互相斗,斗起来的结果,必然是同归于尽!”

    “到时候,叔大兄就是首辅了。”冯保恭维着笑道,却见张居正不为所动,只好讪讪道:“只是,怎么才能让他们斗起来呢?”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如果皇帝一直安好的话,这两人早晚会有一斗,我们只需等等看。”张居正面色凝重道:“要是皇帝……的话,形势就复杂,不光他俩,还有我们,都会卷进去,最后谁胜谁负,谁也说不准。”说着叹一声道:“现在一切的一切,就看皇帝的健康了。”

    “说起皇帝来……”冯保想了想,决定还是跟张居正交个底。他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扇,压低声音说,“太岳兄,我觉着,皇帝日子不会长了。”

    “难道得的是绝症?”张居正震惊道:“不会吧!下午皇帝还派人到内阁,专门解释了早晨的事,并说现在已经好了,不日便可上朝了。”

    “这话不假,”冯保冷笑一声,眼神越发莫测道:“就着皇帝的病症,我专门找民间的大夫偷偷问了,都说这个病,没治。”

    “你是说,皇上手上的疮?”张居正脸上的震惊不是假装的,他虽然知道隆庆是高拱的大靠山,但天地君亲师已经刻在骨头里了,让他无法像冯保一样冷酷。

    “春节时,只是手背上长了一颗,起先只有豌豆那么大,几天后,就铜钱那大一颗了,而且还流水,黄黄的,流到那里,疮就长到那里。这手上的疮,就长了十几颗,起先还只是右手有,后来左手也长了。”皇帝的病情,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最高机密,所以后人才只能靠臆想去猜测某位皇帝得了什么病。但冯保,毫不吝惜的向张居正献宝道:“知道这事儿的,除了太医院的人,现在只有五位。皇后、李娘娘,我、李全,还有叔大兄……连孟和都不知道。”

    “听你描述,这种疮似乎叫杨梅疱……”张居正难以置信道:“宫里的嫔妃都是干净的,皇帝怎么会染上梅毒呢?”

    “还不都是孟和那些混账害得!”冯保心里暗自庆幸,其实以前在乾清宫当管事牌子的时候,他也没少带皇帝出去鬼混。要不是因为自己成了太子的‘大伴’,没时间再去伺候皇帝了,这天大的罪名,就得落到自己头上。想到这,他幸灾乐祸道:“孟和那个瘪三,不仅带皇帝去粉子胡同,还带他去了帘子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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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第三章!!!!!

第八六九章 暗算(上)

    “什么?!”张居正仿佛被蝎子螫了一口,怒道:“这个杀才,该千刀万剐了!”

    粉子胡同是哪,自不消说。至于帘子胡同,却是养着些从各地物色来的**,专供有龙阳之好的男人销魂的地方。

    皇帝本来就体质孱弱,在裕邸时就沉溺女色,以至于肾水稀薄,精关不固,后来好容易才调养好了,连生了两个儿子,觉着完成任务了,就迅速故态复萌,日日无女不欢,在脂粉阵里玩了两年,又开始玩男人。不仅在宫里外,还到外面那些下三滥的地方去,如此荤腥不忌、好色如命,不是作死又怎地?

    “动那么气干什么?”冯保有些不理解的看了张居正一眼,嘟囔道:“咱们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我倒觉着,那不是什么坏事……”

    张居正也看了冯保一眼,他也不理解这个十几岁就跟着皇帝的太监,为何对隆庆一点感情都没有。但他不会流露出这种情绪,而是慢慢道:“就算真是杨梅疮,以那李时珍的本事,慢慢调养也不至于要命吧?”

    冯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忙掩饰的笑笑道:“哪有包治百病的神医?也有他治不了的。”端起茶盏喝口水,平复一下慌乱的心情,他赶紧把张居正的注意力引开道:“太医说过,皇上的病,最要紧的是禁房事。皇上照做了几个月,身子就见好,疮也开始结痂……可是,做那事有瘾啊,皇上的瘾太大了!龙体刚见起色,就让孟和去帘子胡同物色好货色,乔装打扮成太监,偷偷摸摸领进了大内。”

    张居正大惊失色:“竟会有这等事?难怪皇帝的病情会反复!”

    “不是反复,而是作死!”冯保眼中流露出凶恶的神情道:“身子已经被掏空,又得了不治之症,却还断不了风流,神仙也救不了他!”

    “……”张居正面色一直往下沉,紧抿着嘴巴不出声。

    “举国皆哀,对高胡子更是如丧考妣。”冯保目光透着疯狂道:“但对我们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咱们必须做好准备,到时候有心算无心,必可一战翻盘!”

    “……”张居正是个慎思笃行的人,他当然明白冯保的意思,但却不想在板上钉钉之前,就过分袒露心迹……尤其是皇帝状况,全出自这嘴上没毛的太监之口,万一要是圣体好转,自己岂不要被动致死?因此只点点头道:“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那该如何准备呢?”这才是冯保把这个惊天秘闻相告的目地,事情实在太大条了,大到他不敢自己拿主意,必要听张居正的了。

    “这个么……”张居正苦笑道:“如此关天大事,我必须回去好生想想,须得想出个万全之策,才能相告。”

    “也对。”冯保点点道:“不过尽快啊,谁知道什么时候变天,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说的是。”张居正点点头,掏出怀表一看道:“我得先回去了,不然高拱又要发飙了。”顿一下道:“对了,高拱已经对你我相会起疑了。我预感,以后再来文华殿的机会不多了。”

    “他娘的,管得真宽!”冯保骂一声道,只要听到关于高拱的事,他是一定要骂娘的。

    “以后换一种方式联络吧。”张居正微微皱眉道,他知道冯保能想出办法来。

    “成,这种小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冯保站起来,送他到门口,突然露出暧昧一丝的笑道:“太子整天在贵妃娘娘面前念叨叔大兄,我也时常说你的好,现在贵妃娘娘对你的印象好极了,还时常问起你的近况呢。”

    “咳咳……”张居正咳嗽一声道:“替我多谢娘娘记挂。”

    “放心吧。”冯保收起戏谑,正色道:“娘娘那里,都听我的,将来也自然站在叔大兄这边,就看你这位大帅,怎么排兵布阵了,我全听调遣!”

    “嗯,不会辜负我兄,与贵妃娘娘的。”张居正点点头,告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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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张居正走了一会儿,冯保便回到小书房,听申时行讲了半节《论语》,一直捱到申末下课,他才笑眯眯过去,替太子收拾书本,殷勤的问他,今天累不累,收获怎么样,待会儿想干什么?晚上想吃什么。

    朱翊钧看看弟弟和两个伴读,见他们都在朝自己使眼色,便对冯保道:“大伴,我们想去花园子抓蝈蝈,成吗?”冯保这个‘大伴’,可不是随便叫的,在没有皇帝、皇后、贵妃的时候,他就是太子的监护人。闻言一脸抱歉道:“今儿不行啊太子,皇上还病着呢,娘娘让您下了课去请安。”

    “哦……”朱翊钧闷声应道,低着头不抬起来。他弟弟更是委屈的哭出声来,呜呜,人家都盼了一天了……

    “太子和王爷放心,”说话的是沈永卿,张允修太憨厚,所以总是他做代表:“我们今儿也不去了,等你们啥时候得空,咱们啥时候再去。”

    “嗯,一言为定。”朱翊钧登时精神了,拉着弟弟的手,跟冯保往乾清宫去了。

    到了乾清宫外,通报进去,宫人出来说,有旨,太子不用给皇帝请安,直接回宫即可。

    让太子和潞王在门外给皇帝磕了头。冯保便领着他们回慈宁宫去。按规矩,太子应住在乾清宫左手东二长街的钟祥宫里,但因年纪太小,便随其生母李贵妃住在乾清宫右手的西二长街的慈宁宫中,他那才六岁的弟弟,自然也住在一起。

    回到慈宁宫中,太子明显紧张了许多,不时看看自己的衣领,腰板挺得绷直,唯恐被母妃挑出一点毛病来,又被惩罚。

    见二位小主子回来,宫娥连忙上前伺候,一举一动无不符合最严苛的宫规,优雅端庄,一点声音都没有。

    冯保轻声对站在那里的一名女官道:“娘娘在礼佛吗?”

    女官微微颔首,柔声道:“娘娘让太子爷和王爷去慈庆宫请安,请冯公公花厅稍歇。”按例,皇后应该住坤宁宫的,但陈皇后在潜邸时就受戒礼佛,因此主动要求别宫另居,便住进了西二长街的慈庆宫。因为这事儿,还有御史参过皇帝一本,嫌他和皇后分居来着……

    太子如蒙大赦,仿佛慈庆宫里的皇后娘娘才是他的亲娘。

    太子被女官领走,冯保便坐在花厅喝茶敬候,过了盏茶的功夫,女官请他进去相见。

    李贵妃笃信佛教,刚刚在佛堂中念了一遍经,这会儿正歪在榻上休息。宫深如海,又已经是下午,丝毫感觉不到暑热。花信之年的李贵妃,穿了一件绯绸滚边的玉白素色长裙,盘得极有韵致的发鬏上,斜插了一支嵌着粉钻的金簪。李贵妃这身装束,让人感到既端庄又妩媚,如芙蓉出水,仪态万方。可惜满眼都是太监,无人欣赏……

    冯保进来只匆匆一瞥,便也不敢多看一眼,低了头跪下请安。

    李贵妃吩咐宫女搬了一只圆墩赐座,她坐在绣榻上,纤细白莹的手腕上,挂着一串古色的念珠,正在轻轻的捻动……这是张居正苦寻数年,最近才巧取豪夺到的达摩念珠,托冯保进献给李贵妃。

    冯保见娘娘戴在手上,便知道她是极喜爱的,心里顿时有了底。

    “冯公公,”李贵妃用很优雅的宫腔说话了。听得出,她并不把冯保当奴才,语气中显出对这位实际上大内总管的尊重,道:“太子今儿下午学的什么?”

    “回娘娘,奴才让太子爷临了梁武帝字帖,张老先生教了《通鉴》,申先生教了《论语》。”冯保毕恭毕敬答道。

    “梁武帝?”李贵妃对《通鉴》和《论语》不感兴趣,唯独对这位皇帝很有好感:“可是这达摩念珠的第一个主人?”

    “正是。”冯保知道娘娘念书少,赶紧给她介绍背景资料道:“唐诗里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之句,这写的就是梁武帝的功绩。他一生信佛,修造了数百座寺庙?”

    “这是无上功德啊。”李贵妃身不能至、心之向往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又这么多寺庙相助,必是一个太平盛世啊。”

    “娘娘所言极是,”冯保此时想看看李贵妃的表情,到底是反讽还是真心向往,却又不敢抬眼睛,只好继续恭维道:“奴婢相信,当今皇上,还有太子爷的功德,将来必定超过梁武帝。”

    马屁拍得既得体,又中听,李贵妃心下欢喜,但一想到皇帝,又没了好脸色,她目光复杂的幽幽一叹道:“皇上的病,好些了么?”作为天子最亲近的人,却要问之于下人,让人难以理解。

    “奴婢,”冯保却也露出沮丧的脸色,低声道:“也有些日子没见着皇上了,方才带着太子和潞王去请安,也被挡在外头了……”

    “皇上真是不分好赖!”李贵妃的脑海里立刻浮出一个高鼻凹眼的鞑靼美女,顿时把银牙一咬,恨恨地说:“为了个骚鞑子!竟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要了!”

    “哎……”冯保自然不敢接话,只能陪着叹气,心说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啊……却说隆庆得了‘无上妙品’努尔花花后,便真个坠入爱海似的,那叫一个‘六宫粉黛无颜色,三千宠爱在一身’,这可犯了后宫的大忌。自古以来,宫里最缺的就是男人,皇帝就那么一个,可在册的皇后嫔妃少则几十,多则上百,还有数以千计的宫娥彩女,一个个冰清玉洁,国色天香,每到夜晚,一个个迟迟更鼓耿耿星河,饱受孤衾之苦,哪能不对她恨之入骨?

    如果要把恨努尔花花的人排个榜单,高居榜首的自然是这位李贵妃,隆庆后宫三千,却只有硕果仅存的两个儿子,且都是这位娘娘所出,难道就她这块地能培育龙种?其余的女人都是盐碱地?用头发丝想想,都知道这里面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黑幕。

    这与外界隔绝的皇宫大内,一个个原本娇弱可爱的女子,为了争宠夺爱,不惜费尽心机,致对手于死地。这看似莺莺燕燕、一团和气的大内后宫中,其争斗的残酷的程度,并不亚于朝堂上的争斗,其血腥程度,比真正的战场也差不到哪里。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每年不知有多少红粉佳人,变成永不能暝目的香艳冤魂。远的不说,就说先帝嘉靖皇帝,日日宿在宠爱的曹端妃被窝里,结果被宫婢杨金英等人闯进来,用一根丝带勒住了脖子,险些要了龙命。亏得方皇后赶来救驾,才侥幸得脱。嘉靖惊魂甫定,便听说皇后已经把杨金英等人连同曹端妃一块儿杀了。嘉靖明知这事儿与爱妃没有牵连,但方皇后自恃救驾之功,捎带着除了自己的情敌,叫你有口难言。嘉靖因此恐惧于女人的狠毒,长叹一声,就搬出了紫禁城,住进西苑,从此再也不肯回宫,终生不再与任何女人同眠……

    在这封闭而单调的皇宫中,命运特别容易轮回,几十年后,又轮到嘉靖的儿子,体会女人的狠毒了……原先李娘娘虽然说不上是椒房专宠,但隆庆想儿子,所以每隔几日便会过来住一宿,夫妻说说体己话。虽然李贵妃仍时常感到空虚,但想想自己膝下儿女双全,儿子又是太子,皇帝还时常过来,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自从那奴儿花花来了后,隆庆便把她抛到了脑后,太子要见他,都得去乾清宫请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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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里写着写着,便睡着了,抱歉抱歉……不过看在俺这么辛苦的份上,大家就原谅则个,月票鼓励一下吧……

第八六九章 暗算(中)

    李娘娘如今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更是太子的生母,未来的太后,但她可不是天生贵胄,而是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出身……

    说起李娘娘的发迹史,颇有几分传奇色彩。她的父亲李伟,是北直隶乡下的一个泥瓦匠,靠着这门手艺,终于在二十一岁时结婚,十年后才生下了她这个长女。李伟满心希望能生个儿子能接过自己的砌刀,谁知生了个赔钱货,自然不会高兴到哪去儿。加上几年后,老婆又给他生出了儿子,李老头更是把心眼儿偏到西天去了。

    所以,闺名彩凤的李娘娘从小,就没享一天福,生得自然是面黄肌瘦,好看不到哪儿去。后来李彩凤长到十四岁时,那一年春上,北直隶遭了灾,乡亲们连口食都没有,自然也没有闲钱来盖房。李伟一家几个月没有收入,孩子饿得皮包骨头,眼看就要出人命了。李老头思来想去,与其窝在乡里饿死,不如出外闯荡闯荡,兴许还能弄出个活路来。于是把心一横,携家带口,风餐露宿地到了北京。

    到了北京,虽然活计多了,可是京城不比乡里,什么都贼巴拉贵,一家人吃穿住用全靠他一把砌刀,还是过不下去。一天他听说宫里招人,回来和老婆一商量,狠狠心,就把就把女儿买到宫里去了……这样不仅能少一个吃饭,还会有一笔不菲的银子,至少儿子就饿不死了。

    后来的事情证明,李伟这一辈子都鼠目寸光,专干些脑子缺弦的事儿,唯独这件卖女儿的事,阴差阳错,让他成了贵妃的父亲,皇帝的岳丈,太子的外公。算得上皇亲国戚中的第一人了……

    而李彩凤能被分到裕王府当宫女,说来让人啼笑皆非……因为她长得又黄又瘦,人又土气,更没钱送礼,所以才会沦落到当时最不受待见的裕王府中。谁知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在宫里终于能吃饱饭,学会穿衣打扮的李彩凤,竟然皮肤也变白了,头发也变黑了,眼睛也变大了,身材也长开了……一句话,出落的愈发水灵了。

    裕王年轻时就好色成癖,只要稍微看过眼的宫娥,必然要被他弄到床上耍乐一番。李彩凤虽然在王府里不是最出挑的,但架不住裕王需求量大啊,于是某一日,一时兴起,临幸了当时作为婢女的李彩凤。

    按说这种风流事,王府中每日都会发生,被临幸了的宫女,第二天全都该干嘛干嘛去。可非凡之人必有不凡之处,这李彩凤却靠这一次,就能让裕王再也离不开了,自己也从个低等的婢女,一跃而成为王爷的宠妃。

    但对这时候的女人,长得好还不如生得好。这李彩凤赶上好时候,隆庆的身子被李时珍调理好了,很快便给裕王生了儿子,就是后来的太子朱翊钧。因为裕王的正室陈王妃只生过一个女儿,而且没多久还夭折了,所以裕王还没有登基之前,就把她封为了才人。再后来登基了,陈王妃成为了陈皇后,而李才人就升格成了李贵妃。

    李贵妃总共给隆庆生过两个儿子,而且隆庆后来总共也就这两个儿子,她在宫中的地位自然不可撼动,连皇后娘娘都不跟她争,时时处处让着她。而且在奴儿花花出现之前,隆庆虽然到处采蜜,一颗心却大半系在她身上,让出身于小门小户的李娘娘很满足。

    可以说,她已经把这片后宫看成是自留地,以一个农民女儿的朴实心态,在悉心经营着……而与生俱来的智慧,和从底层一步步高攀上来的世故,让她向来分得清谁是自己的敌人,谁又是没必要招惹的对象。

    比如说陈皇后,起初看到隆庆专宠于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酸溜溜的,等到她诞下龙子,陈皇后的提防之心就更加明显了。李贵妃却不跟皇后一般见识,因为她看得明白,这女人膝下无子,又体弱多病,不仅对她的儿子毫无威胁,将来还得指着她的儿子。李贵妃便很聪明的不去挑战她的地位,反而对她恭敬有加,无论人前人后,从不说皇后一句坏话。年复一年,每天早晨,李贵妃都带着太子到慈庆宫来给陈皇后请安,后来太子出阁讲学,早晨要用功,才改为下午请安。长此以往,陈皇后那一点戒备之心、妒忌之情也就烟消云散了。两人至少看上去相敬如宾,有什么事都商量着办,让隆庆大加赞赏,群臣也无不称颂李娘娘知情达理,贤惠淑德。

    其实李贵妃当时并没想那么多,她结好皇后,不过是为了在宫里只手遮天而已。对于那些潜在的威胁,她从不手软,如果别的嫔妃有了身孕,她会命太医观察胎儿的性别,如果是公主则罢,若是皇子的话,必然会想方设法使其流产……本朝为了防止外戚做大,故只在平民百姓中选妃,因此宫妃的力量薄弱,在深宫重院之中,面对着掌握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后宫之主,根本无力自保。

    对于那些在册的嫔妃,她的手段还算隐蔽,而对于那些隆庆临时宠幸的美女,随后便有太监送去‘红花汤’。又担心没有药效,过上十天半个月,她还会命太医为其号脉,以免有漏网之鱼。

    久而久之,这深宫重院之中,真叫她修理得俯首帖耳、无不顺意,贵妃娘娘也愈发容不得人挑战自己的权威了,又哪里能容得奴儿花花,那么个妖冶放荡的骚狐狸把皇上弄得神魂颠倒,昼夜不分?于是便在冯保面前,气哼哼的说道:“我看皇上被那骚鞑子勾了魂,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再这样下去,千秋之后,皇上的英名如何能保!”

    冯保明白了李娘娘的意思,而且因为奴儿花花入宫之事,是孟和一手操办,后来两人还认了干兄妹,连带着孟和也在皇帝跟前更得宠。所以冯保本身也早想给他们点厉害看看了,于是不用再吩咐,过不几天,奴儿花花便死在御花园的窨井之中。

    这种事,冯保已经不是头一回做,因此驾轻就熟,他也不担心皇帝的反应,因为那些美女,对皇帝来说,不过是一件件玩物,伤心一阵子,也就再换另一件了。这次,虽然隆庆似乎对那奴儿花花动了真感情,当时就咆哮如雷,声言要严厉追查,不过宫里全都是冯保的人,哪个也不敢胡说八道,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名堂来,此事只好像从前那样不了了之了。

    但是他们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虽然惩治一个人需要证据,但厌恶一个人、排斥一个人,却只需要心里怀疑就行了。隆庆这个皇帝,只有远观才能发现他的不凡,而身边人却往往只看到他的缺点。其实隆庆很久以前,就猜到是谁干的了……不法者往往会低估别人的智商,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便可以高枕无忧,殊不知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仅靠猜测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就像隆庆的老爹,不需要证据,就知道方皇后的目地,然后让人在坤宁宫放一把火,还不许人去救,他自己站在远处看的手舞足蹈。不只是为了给曹端妃报仇,更是为了出口恶气。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皇帝的尊严,就是他的逆鳞。

    隆庆也猜到是谁干的,但他学不来自己的老子,而且那毕竟是自己儿子的娘,所以才一直忍气吞声,装作不知罢了。但凡事都有个度,超过这个度,就算泥捏的,也会窜出火星子来。而这次,奴儿花花之事,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隆庆彻底的伤心了,他不愿去见那心如蛇蝎的女人,自然更不会见冯保。甚至也如他老子一般,对女人失去了兴趣,只不过嘉靖自此寄情于修玄斋醮,求仙正道去了,而隆庆则改不了风流本性……不要女人了,还有男人……先是从玩弄小太监开始,然后又被孟和等人引诱,去了帘子胡同,这才落下了一身‘杨梅疮’。

    因为病痛的折磨,往日里温和的皇帝,变得喜怒无常,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一些原本藏在心里的话,也会不自觉的喊出来。今天,隆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甚事不是宫人坏了’,还说‘有人要害我’,也许大部分人都当成是皇帝的昏话,但做贼心虚的冯保,却吓破了胆子,今儿个一天都心神不宁,心里泛起了疯狂的念头,所以才会对张居正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

    而李贵妃也同样是得知了皇帝的话,心下六神无主,才单独留下冯保来商量对策。

    只是,两人谁也不想给对方留下把柄,所以万不会把目地直白的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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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宁宫内室里,两个被皇帝的一番昏话吓坏了的人,在低声密谋着……

    “皇上今日说,甚事不是宫人坏了……”冯保字斟句酌道:“娘娘,您看皇上是不是对奴婢们不满了?”

    “病里的昏话也能作数?”李贵妃紧咬着下唇道:“皇后娘娘不关事,这后宫的大事小情都是我管着,皇上要是不满,第一个怨我,你们不用担心。”这时候,虽然她心里也怕得要死,但必须要稳住下面人,不然真要让他们顶不住压力,吐露出什么来了,自己也就完蛋了……太子的生母又怎样,真要论起来,皇后才是太子的嫡母,自己这个生母,只能靠边站。

    “哪能让娘娘担待,您放心,我会管教好小得们,不给您添麻烦。”冯保眼中凶光一闪,告诉李贵妃,他会把所有知情者灭口。

    “要快些。”李贵妃这才放下心道:“别等着皇上亲自过问,那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奴婢明白。”冯保点点头道。

    内室中一阵沉默,许久,李贵妃才轻声问道:“冯公公,我这心里怎么跳得厉害?”原来天子之怒是这样的可怕,原来离开了皇帝,自己什么都不是……

    “娘娘且宽心。”冯保想一想,目光阴森道:“就像您说的,皇上病着呢,说的话做不算数。”

    “……”李贵妃叹口气,巴望着冯保道:“你说皇上这病,还有没有好?”

    “难说,”冯保低声道:“这种病要静养,但皇上对那事儿上瘾,乾清宫里藏着好几个卖屁股的,这哪是养生延年之道啊!”顿一下,又有些沮丧道:“但是那李时珍到了,谁知道他是不是真有本事……”

    “这李时珍,先帝便下旨不许他进京了。”李娘娘恨恨道:“来凑什么热闹?”

    “不过娘娘放心,”冯保声如蚊蝇道:“李时珍虽然开了方子,但煎药的还是咱们的人……”

    “胡闹!”李贵妃吓得一哆嗦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种事要被查出来,是要诛九族的!”

    见她花容失色,噤若寒蝉,冯保不禁暗暗鄙夷,庄户人家出身的就是不行,禁不住事儿,啥都没发生呢,就先自己把自己吓成这样。但表面上一点不流露,赶紧安慰道:“娘娘放心,奴婢岂是那种不知死活之人,找死的事,是绝对不会做的!”

    “那就好。”李贵妃拢一下稍微散乱的发型道:“你且记住,无论到是什么时候,都要以太子为重,切不可胡来!”

    ‘是以你自己为重吧!’冯保又暗讽一句,点点头道:“奴婢晓得。”

    “你准备怎么做?”这种事情,李贵妃当然要弄个清楚了。

    “基本上,什么都不做。”冯保低声道:“有蠢货比我们更着急,早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只要稍稍帮他一把,保准他什么事儿都替咱们办了。”

    “你是说……”李贵妃手心全是汗水道:“孟和?”

    “对。”冯保点点头。

    待冯保走了,李贵妃便回到佛堂,虔诚烧香念经,请菩萨保佑,顺顺利利度过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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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还有没有,过了12点就不要等了。

第八六九章 暗算(下)

    沈默回到内阁时,已经到晚饭时间了,他本打算去小食堂吃饭,却有高拱的长随来请,说高阁老请他过去吃饭。

    沈默点点头,便跟着他到了高拱的直庐。高拱的直庐中,书籍盈架卷帙浩繁,到处都堆着各种文卷档案,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还不许人收拾,因为那会让他找起来不顺手的。

    一般高拱是不在直庐里吃饭的,但为了和沈默单独说话,他特意命人收拾出外间,然后摆一桌丰盛的席面……当然首辅大人只要吩咐下去,下面人自会办的妥妥当当。

    高拱亲自把沈默迎进院子,随从端上水,请二位阁老洗手净面,同时又有人沏上一壶茶并端了几样茶点上来。两人遂坐到桌前饮茶,沈默问道:“今晚就咱两个?”

    “你好容易回来,本当聚聚,”高拱道:“但圣体还在病中,我等内阁大臣公然宴饮,实在不妥……咋俩也不过是吃个便饭,谈些事情而已。”

    沈默点点头,今天上午,内阁便紧急咨文照会在京各衙门,第一,皇上患病期间,各衙门堂官从今天起,一律在衙夜宿当值,不得回家;第二,从明日起,各衙门官员,全部青衣角带入衙办公,停止宴饮嫁娶,为皇上祈福十日;第三,所有官员不得妄自议论皇帝病情,违者重处;第四,各部院不得借故渎职,办公勤勉一如往昔,凡欲决议之大事,一律申报内阁,不许擅自决断。

    高拱说得在情在理,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他将旁人排除在外的借口罢了。

    “江南,三年不见,难道没有话要对我说吗?”一阵沉默后,高拱率先开口道。

    “有,李延的事情……”沈默一脸歉意道:“还请元翁原谅则个。”李延,就是沈默一到广西便被斩首示众的那位。虽然证据确凿、又事急从权,谁也说不出什么,但那李延毕竟是高拱的门生,打狗还得看主人,沈默这么做,确实有些落高拱的面子。

    高拱自然很不高兴,他身边的人更是觉着,姓沈的这是不把首辅放在眼里,整天撺掇着高拱,要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大!

    结果,真让他们找到了机会……殷正茂在得到韦银豹首级后,便急吼吼的上报,结果在皇帝向太庙进献后,却又有情报传来,说那脑袋是个假的,真韦银豹还在古田活动呢!韩楫、宋之问那帮人一听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催促高拱把误报军情的殷正茂,定成是谎报军情,也干掉沈默的一个手下,把场子找回来。

    当时高拱还真是意动了,他觉着,虽然你沈默势大权重,又对我有恩,但毕竟我才是首辅。咱俩之间应该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同样道理,你落了我的面子,我也得落你一下。

    要不是沈默替殷正茂担下了责任,加之运气不错,很快就抓到了真正的韦银豹,这件事还真没那么容易过去。

    “怎么是你的错!”高拱一摆手,恨恨道:“这个李延,我原以为他只不过能力稍差,人品还不坏,谁知他背着老夫,竟做出那等猫腻之事。”说着一脸惭愧道:“多亏你把他贪污军饷的账册交给我,我才明白过来,自己险些被身边人蒙骗了……等到皇上康复了,我一定摆上一桌,多谢你帮我躲过一劫。”

    “元翁言重了。”沈默摇头笑道。

    “一点也不重。”高拱面色复杂道:“别看皇上平常对政事并不关心,但耳聪目明着呢。这几年,东厂的势力恢复的很快,暗地里专门监视百官动静,这帮吊靴鬼,一天到晚泥鳅似的四处乱窜,什么事情打听不到?前些日子,几个官员在一起喝花酒,为了个妓女大打出手,第二天皇上就问我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呢。冯保那阉竖,每天都有大把的访单送给皇上。”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看沈默道:“多亏你当机立断,把事情了解在广西,要是把李延留到北京,老夫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沈默看看高拱,微微一笑道:“元翁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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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话,外面响起敲门声,两人便停下来,高拱沉声道:“进来。”

    两个随从便抬了一张小饭桌进来,摆好了二米粥、煎饼和几碟小菜……高拱律人律己,说圣躬病重期间不能宴饮,便真的只是一餐至简的便饭。

    高拱瞅了瞅煎饼旁边的一碟酱,问道:“这是哪里的酱?”

    “回老爷,这是御膳房的酱品,有名的金钩豆瓣。”他的长随恭声答道。

    “不吃这个酱,口味淡吃不惯。你还是去把老家送来的麦酱装一碟子上来。”说着,高拱拿起那碟金钩豆瓣就要让厨子撤下去,忽然又放下,对沈默笑道,“南人口淡,也许你喜欢吃。”

    “我也喜欢口味重一点。”沈默笑笑道:“就尝尝元翁家里的特产吧。”

    “算不得什么特产,乡下吃食罢了。”高拱笑笑,让人撤了那盘御膳房的酱,换上河南麦酱,两人吃了几片煎饼,又一人喝了一碗二米粥。高拱这才另起话头道:“今天下午,我把太医院的人叫过来了……本来圣躬的病情,不该是臣子知道的,但我等名为辅臣,实则宰相,必须以宗庙社稷为重,所以老夫豁着被人弹劾,也得问个明白。”

    沈默给高拱舀了第二碗二米粥,自己也盛上一碗,不动声色道:“圣躬如何?”

    “太医说,皇上是中风。”高拱沉声道。

    “中风?”沈默有些怀疑,道:“怎么看着不像?”

    “我也觉着奇怪。”高拱道:“大凡中风之人,或偏瘫在床,或口齿不清,如何皇上还满地乱跑,打妄语?”说着自问自答道:“太医说,我说的是一般中风之人的症状,但皇上的情形又有不同。”轻叹一声,重复那太医的诊断道:“皇上平常吃的补药太多,是药三分毒,补药也不例外,效果越明显的补药,就越是厉害的火药。如今到了夏天,邪火更旺,已由表及里,由皮入心。有道是‘出表为疮,攻心为毒’。火毒在表者,疮毒猖獗,入心者,火燎灵犀,便会生出许多妄想。所谓风,就是火毒。所以他断语,皇上今次之病,实乃中风之象。”

    “实不想瞒,那太医姓金,就是太医院的院正,论医术也算首席。听他娓娓道来,剖析明白道理充足,老夫不得不信。”高拱面色沉重的捻了捻胡子,道:“我问他,依他所见,皇上的病重是不重。他说重。我又问重到什么程度,他答道,中风之症,自古就是大病,比起寻常症状来,更为复杂难治,若想稳住病情,重在调养。”

    “重在调养?”沈默皱眉问道:“怎么个调养法?”

    “关键是降火祛邪,而第一条是清心寡欲,然后辅以汤药,则皇上的病就能好转。”高拱缓缓道:“但是那金院正在回答我话的时候,有些躲躲闪闪,让人不知他说了几分实话。”

    “嗯。”沈默点点头,道:“元翁所虑甚是,想那金院正顾虑不少,怕是很难实话实说。”

    “不错。”见沈默也同意自己的判断,高拱脸上的忧色更重。他太了解隆庆是个什么样的认了,知道皇帝第一做不了的,就是那清心寡欲。作为首辅,这些年来他兢兢业业,宵衣旰食的为皇帝排忧解难,处理好军政大事,但对于皇帝的私生活,却从不随便进言,也不支持其余的大臣进言……高拱饱读圣贤书,荒淫误国,乃至亡国的道理,他可以讲上三天三夜,但他柄国以来,对隆庆贪恋女色却一味地采取纵容袒护的态度,因为惟其如此,他这位内阁首辅才能够臣行君道,挟天子以令诸侯,御百官于股掌之间……现在风云突变,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的纵容是何其短视,不仅害了皇帝,也把自己的改革大业置于险境。

    “江南,”一阵沉默后,高拱出声道:“你我相知多年,肝胆相照,彼此以身许国,发誓共创大业。当年,我被徐阶老匹夫迫害下野,是你暗中相助,才有我起复的一天;四年前我高拱忝居首辅之位,又是你沈江南大度相让,要不,轮不到我来当国。你又担心我束手束脚,不能展布大计,便甘愿离京赴边,一去就是三年,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古话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这是真正的大公无私,一心为国,仅此一点,我高拱就对你只有一个服‘字’。如今圣躬不豫,宗庙不稳,在这非常时期,我的身边就需要你这种不为功利只为苍生、荣辱与共肝胆相照的朋友……”

    说着说着高拱竟然动了情,眼角微微泛起泪花。人心都是肉长的,听了高拱诚挚的话语,沈默不免也动了情,长叹一声道:“元翁能知我信我,我这些年的苦心便没有白费……”

    “我不信你又能信谁?”高拱凄然一笑道:“官位离着我远的,整天就想着怎么巴结我、奉承我。在我面前表现的再积极,也不过是为了升官发财。人都说‘宦场如市’,此话一点不假,一旦我像徐阶那样倒台,他们肯定会调转枪头,像对付徐阶一样对付我,没有一个会始终如一;官位离我近的,又整天想着怎么夺我的位子,名为金石之交,实则暗地里捅刀子。”高拱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道:“可以说,满朝诸公,除了你沈江南,我实在不知还能相信谁。”

    “元翁太悲观了。”沈默温声宽解道:“公道自在人心,这些年大明变化怎样,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知有多少人,真心实意的支持元翁呢。”

    “公道自在人心……”高拱重复一遍,定定望着沈默道:“多余的话也不用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老夫的气数是否已尽?”

    沈默看了高拱一眼,这个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的首辅大人,已经真切感受到危险的来临了。

    想了想,在高拱的注视下,他缓缓说道:“在我看来,元翁的气数,和大明的国运是连在一起的,元翁气数未尽,大明的国运就有救,元翁要是这时候气数就尽了,我想……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大明了。“”

    “江南谬赞了。”高拱眼中闪过喜色,却仍绷着脸道:“老夫区区一人,又能对国运影响多少呢?旁人不说,就算我完了,还有你沈江南呢,我知道你胸有经纬,早晚会操此国柄的。”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沈默心中咯噔一声,原来自己还是小瞧了高拱。但丝毫不慌、苦笑一声道:“我却知道,如果您老败了,这朝堂哪还有我的立锥之地。”

    “哦?”高拱睁开眯着的眼睛,紧紧盯着沈默,想要看他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此话怎讲?”

    “元翁当了四年的首辅兼天官,觉着自己史无前例,权高国疑。”沈默两手一摊道:“却不想想我这个三十六岁的正一品大学士,节制过两京一十三省的文帅,情况又比你好到哪去?”

    “哦……”高拱闻言一愣,然后笑起来道:“哈哈哈……确实,咱俩是瘸田鸡碰到了瞎蛤蟆,一对难兄难弟。”

    ‘什么破词啊……’沈默暗暗苦笑,点头道:“不错,我们二人其实是同荣共辱的,皇帝需要一个,就得要另一个来制衡,皇帝要赶一个回家,也就不可能容另一个一家独大。”

    “嗯。”高拱颔首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着举起茶杯道:“以茶代酒,咱们风雨同舟!”

    “以茶代酒,咱们共度艰危!”沈默举起茶杯,与他重重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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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零章 暗潮(上)

    从高拱那里回来,已经是深夜了,沈默问沈一贯,李时珍可来过,沈一贯摇头道:“就怕他来了,一天都没敢出门。”沈默便让他回屋歇着去了。

    第二天中午,他在食堂吃过午饭,便回住处午休……现在皇帝病着,没有公布对他的安排,沈默也不想贸然插手揽事,索性当两天‘遛鸟阁老’,先歇去长途旅行的疲劳再说。

    一回到院子,便见李时珍坐在葡萄架下饮茶,看到那张长髯垂胸、棱角分明、不带一丝笑容的面孔,沈默却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快步走上前去,大笑道:“你可舍得来见我了!”

    “我看你眼明目亮、步履矫健、肤色润泽、神完气足。”李时珍的脸上难得绽出一丝笑容,站起身道:“身子倒一点不见衰老啊。”大夫的见面寒暄,就是这么独特。

    “嗯,这几年南征北战,骑马多过坐轿,你教我的那套养生功法也一直没放下。”沈默笑着请他坐下,让人把自己珍藏的茶叶拿出来,烧好水,把茶盒提到石桌上来,亲自泡给李时珍喝。之所以要亲自,一是李时珍当得起,二是就连沈一贯都被他撵了出去,此刻院中就只有他们二人了。

    沈默打开茶盒,取出一应备好的茶具、茶点及用一个玲珑锡罐盛装的‘龙凤茶团’,然后掌泡,点汤、分乳、续水、温杯、上茶一应程序,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茶倒好了,两只洁白的梨花盏里,各有半杯碧绿的茶汤。然后沈默端起一盏,奉到李时珍面前道:“这一杯,我敬先生。”

    李时珍有些错愕,虽然他向来视权贵如粪土,但毕竟双方地位悬殊,对方给自己端茶,实在不可想象。

    “先生受得起。”沈默动情道:“你打破了几千年来医者敝帚自珍的陋习,为我大明培养了上千名优秀的医者,这些人随军出征,三年里,救治官兵达十万人次,抢回了三万重伤员的性命,其中有一万人甚至重归军旅,把他们宝贵的经验和意志传承下去,这一切,都拜先生所教的军医们所赐!”沈默这不是虚言,而是他早就想对李时珍说的话,在天寒地冻的西北,冻伤手脚的士兵不计其数,若是没有大夫及时妥当的资料,不知有多少要被截肢、丧命;在满是瘴气毒虫的西南更是如此,若没有精通克制之术的军医随行,大明的军队甚至都没有勇气迈入密林一步……一场战争的胜利,是各方面的成功,而战场医疗的成功,便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说着再次把那杯茶奉到李时珍面前道:“我代表全体将士,请先生饮此一杯!”

    “……”李时珍也动容了,双手接过茶盏,深深看沈默一眼,便仰面饮得一滴不剩,放声笑道:“好茶,好茶,这是天下最好喝的茶!”说完他也端起一杯,奉到沈默面前道:“这么说来,我也要敬你一杯。”

    “这怎么讲?”沈默笑眯眯道。

    “嘉靖三十四年冬的那场大地震,当时望着哀嚎遍野,伤民无助的景象,让我见识到了一人之力的渺小,我就是日夜不休,一刻不停,也救不了一县之民。”李时珍陷入回忆。

    “那时候咱们初见。”沈默也深有感触道:“你眼都不眨,就敲了我十五万两银子,我当时就想,这一行挣钱也太容易了,将来有儿子的话,也叫他学医,不让他读书。”

    “哈哈哈……”李时珍放声大笑道:“我怎么急着,当时你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哪能呢,”沈默笑道:“杀了你,谁来写《本草纲目》啊?”

    李时珍当然不能领会他的意思,只当沈默是在开玩笑,他轻叹一声:“说起《本草纲目》实在惭愧,这些年忙于医学院的事情,写书的事情也就耽误下来了。”话锋一转,他沉声道:“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终于找到了一条以一人救万人之路,那就是建立医学院,培养更多的合格医生,只有这样才能救治更多的病人。”说着把茶杯一举道:“若没有你的庇护,我在苏州、长沙的医学院不可能办得这么顺利,当然要多些你这位保护神了。”

    “这么说,我倒也喝得。”沈默笑眯眯的接过来,却又不无担心道:“教学固然是百年大计,但《本草纲目》也顶顶重要,可别忙起来就不写了。”他真担心,因为自己的原因,李时珍写不出《本草纲目》,那就太罪过了。

    “这本书的重要性,我比你清楚。”李时珍瞥他一眼,意思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道:“最近停下来,也不是因为忙,而是在苏州时,跟一些西方的大夫切磋几番,让我对医学改变了一些看法,总得融会贯通,彻底想清楚之后,才好继续动笔。”

    “那我就放心了。”见因为自己的到来,李时珍要写升级版的《本草纲目》了,沈默终于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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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喝一会儿茶,话题终于转到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上来了。

    “我昨天上午就请,你怎么今儿才来?”沈默轻叹一声道:“害得我紧张坏了,就差派人去乾清宫看看是怎么回事儿了。”

    “还能有什么事?有人不想让我见你呗。”李时珍淡淡道:“提到这些,极品香茗也变得索然无味。”

    “知道先生最不喜这些,但事关社稷,我不得不问啊,”沈默歉意的笑笑道:“今天又怎么能来了?”

    “借口用完了?不担心我来见你了,谁知道呢。”李时珍摇头道:“你也不要问我是谁在捣乱,这种事,能被牵动的都是大人物,大人物怎么可能亲自出面呢。”

    “先生眼明心亮,”沈默笑道:“其实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一个乡野大夫,太医院的人看我不顺眼,太监们也处处跟我为难。”李时珍摇头道:“知道的事情,其实很少。”

    “你可是当今一家的恩人啊!”沈默难以置信道:“谁敢如此无礼?”

    “当今……”李时珍神色一黯道:“唉,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

    “怎么?”沈默心一沉,低声问道:“难道皇上已经不能自主了吗?”

    “这倒不至于。”李时珍也低声道:“只是他这病,不是一国之君该得的。”

    “到底是什么病?”沈默的情报机构,打听到各种说法,但真相只有一个,他只相信李时珍。

    “杨梅疮。”李时珍终于给出答案。

    “……”沈默沉默了,这是最不好的答案。梅毒这种性病,就像辣椒和玉米一样,原先不存在于亚欧,是西班牙人与佛朗机人,充当了不知疲倦的传播者,十五世纪下半叶,他们刚从美洲把这种病带回欧洲,立即就迫不及待的携带着它,乘船来到亚洲。十六世纪上半夜,这种病毒沿着海上丝绸之路,自西向东传播开来,印度、南洋、中国的东南沿海,然后又顺着京杭大运河,传到了京城。因为主要是通过皮肉交易传播,所以又叫花柳病、秽疮。

    在沈默的印象中,这种病似乎是到了几百年后,青霉素发明出来后,才有了治愈的办法。这让他又不愿接受起来,道:“昨日高拱对我说,他询问太医,说皇上是中风。”说着把高拱的那番话复述一遍。

    “三十多岁的人,中哪门子风。”李时珍摇摇头,低声道:“他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糊弄你们呢。”说着语带讥讽道:“不过这也难怪,谁敢承认大明天子得的是花柳病?保不齐首辅一怒,定他们个‘妖言惑众、污蔑皇帝’的罪名,轻则流放,重则直接推出午门斩首……所以没有人会承认,只能说是中风,但实际按梅毒去治。”

    听说在治,沈默又燃起一线希望问道:“先生有法可治吗?”

    “杨梅疮古方不载,亦无病者,我虽然接触此类病患已经有些年头,”李时珍面色愧然道:“但也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怎么讲?”沈默问道。

    “这种病入体后,起先发在表皮,然后渐渐侵入内腑,最后毒攻入脑。在表皮时,只需服汤药几副,甚至有人可不药而愈。在内腑时,便要先解毒,然后清心寡欲、悉心调养,一年半载也可痊愈。但若是毒攻入脑之后,则已无药可医……”李时珍声音低沉道:“皇帝这病,正月初发后,太医无人敢诊断是杨梅疮,都按照热毒医治,后来愈发病重,才改用了土茯苓和水银,这时候倒也对症,所以病情稳定了数月……”说到这,他深深叹息一声道:“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古人诚不欺我,病刚刚好,皇帝就又滥服补药,纵欲无度,结果病情反复,而且恶化……昨日表现出来的症状,正是毒攻入脑,神志不清,间发癔症的表现啊!”

    “真的无药可医了?”沈默的心,仿佛被重重击了一拳,感觉十分奇怪……他从没想过,自己竟因为一位皇帝的病情,而感到如此难过。没有任何政治上的考虑和算计,只是单纯的难受……

    “医生只能医病,不能医命。”李时珍却一脸坚定道:“不过只要人还活着,就该尽最大的努力。为今之计,不是在这里唉声叹气,而是所有人一起努力,帮皇帝扶正固本、解毒消瘀,理气解郁、化痰开窍!这不仅是医生的事情,也是你们这些宰辅大臣的责任,你们必须劝谏皇帝清心寡欲、禁断房事、尤其是不要再滥用补药,而要配合治疗!”

    “先生教训的是。”沈默闻言肃然,拱手道:“圣躬如此,确实是为臣者的失职。”

    “但愿为时不晚吧……”见说动了沈默,李时珍却深情一黯,低声道:“不过你也得做好准备,如果治疗不起效果的话,弃世也就在百日之内了。”

    “嗯……”沈默感激的望着李时珍那张永远一个表情的脸,他知道前面的话,李时珍是以医生的身份在说,而最后一句,却是以朋友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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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时珍不能久留,说完该说的便离开了。他走后,沈默却陷入了沉思……

    李时珍说‘有一分希望,便要尽百分努力’,其实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含蓄说法而已。皇帝的病毒入脑,连向来自信满满的李时珍,都说要指望奇迹了。但对自己来说,可以在感情上期待奇迹,却不能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这真是平地起风波,而且是最让人无力的一种……

    不知不觉,在院子里坐到晚霞满天,沈默终于站起身来,他得找高拱好好谈谈,有些事情,必须去做了。两人彻夜恳谈后,高拱终于接受了沈默的意见,决定借着次日探视的机会,一起劝谏隆庆皇帝,以圣体为要,不能再乱来下去。

    隆庆也不是不怕死,在他最信任的两位大臣的劝说下,终于答应严禁房事,配合李时珍的治疗……吃了李时珍精心配制的祛火去邪的汤药不过十天后,病情就显著减轻,已经不再神志不清,身上的疮也开始渐渐结痂了。

    消息传出来,让日夜守在内阁须臾不敢离开的几位辅臣大大松了口气——高拱更是心情大好,说要摆一桌,庆贺皇帝转危为安,也给沈默补上接风宴……如今皇上病情既已解危,内阁自然要发出咨文,宣告这个好消息。而且从今天起,各衙门堂官不必守值,可以回家歇息;百官也可以换回常服,恢复婚丧宴饮……

    转眼之间,似乎天下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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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感觉太累,今天休息调整了一下,明天开始爆发!!!!!!!!

第八七零章 暗潮(中)

    从皇城的东角门出来,不过百步之遥,便是繁华的灯市口大街;在大街进口不远,则是纱帽胡同。皇城根下,非富即贵,这条纱帽胡同也不例外,其中门面最大的一处,是‘张府’,当朝宰辅张居正的大学士府。

    隆庆元年,张居正入阁为相,原先在南城的小四合院自然有失身份。于是托人寻找了这一处气派的宅子,看来看去,最后选中了这座占地十多亩,京城难得的江南园林式建筑。价格自然不菲,但张阁老管着国家的钱袋子,几万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买下院子后,他又根据自己的爱好,大加修葺整理一番,隆庆二年才搬过来住下,不觉过了五年。

    今个是张居正宿值禁内十几天后,头一次回来。偌大一个张家府宅,从他还没进门,就变得鸦雀无声。因为张居正在家中规矩极严、深沉内敛,尤其最近这段时间,他仕途不顺,处处受到压制,府上人已经数月没有看到他一丝笑容了。因此不论是他的继室、儿子还是管家、下人,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触了大老爷的霉头。

    这一天张居正处理完公事到家,已经是过午了他,卸去官服、官帽,换了一件燕居的墨色湖绸长袍,在后院客厅里坐定,和夫人一起,依次接受了儿子们的请安……张居正一共六个儿子,大的敬修、嗣修,已经考取了秀才,小一些的懋修、简修也入国子监读书,还有东宫伴读的允修、以及继室所出的静修两个,家里可以说是人丁兴旺。

    张居正虽然国务繁忙,但一旦有空,必会查问儿子们的功课,若是没有长进,必然家法伺候。好在最近儿子们知道他心情不好,没有敢顶风作案的,加上张居正本身也有些心不在焉,这次倒让他们尽数逃过去了。

    一席安静的晚餐之后,张居正对最大的儿子敬修道:“吃完了,带弟弟们去好生温书,一刻不许懈怠。”

    敬修赶紧咽下口中的饭,站起身恭恭敬敬道:“遵命,父亲……”

    “嗯……”张居正点点头,便起身离席,儿子们全都站起来相送,待他出去好远才敢坐下继续吃饭,也渐渐开始嬉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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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居正回到书房时,游七已经点起一炉檀香,为他泡上一壶香茗,知道这是老爷的静思时间,于是他进来,游七便一施礼,无声退了出去。

    张居正便盘膝坐在蒲团上,调整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冥想片刻,待得心无杂念,神思清明后,才把心思转回到这几日的风云变幻上。

    这段时间的朝局,就像这六七月的天,说变就变,而且是往最不利于他的方向转变,压得张居正喘不过气来……首先是皇帝竟然好转了,这跟冯保预言的截然相反;然后是高拱和沈默竟然没有斗到一起,反而同气共声……这从两人一起到乾清宫探视时,又一起谏止皇帝,这就向外界传递了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我们共同进退!

    这两个消息加在一起,在张居正看来,就是无解的死局。现在自己别说笑到最后了,就连在夹缝中求生存,都没什么希望……因为高拱既然搞定了沈默,肯定会重拾对自己的攻势。如果没有奇迹出现的话,失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

    想到这,张居正不禁紧紧皱眉,深深叹息……实在是太被动了,自己先天不足,又受徐阶一案的牵连,愈加显得风雨飘摇。为今之计,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化不可能为可能了。

    正在沉思中,外面响起敲门声。

    张居正眉头一皱,强压着怒气道:“什么事?!”

    “老爷,徐爵来了。”是游七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张居正心中不悦,这徐爵向来是与游七联系,跑到自己宅上作甚?

    不一会儿,游七便领了两个人去而复返,满脸兴奋道:“老爷,您看谁来了!”

    “冯公公!”张居正看清徐爵身边那人,登时大吃一惊,连忙起身相迎道:“你怎么来了?”只见在橘黄的灯光下,冯保一身青衣小帽的随从打扮,脸上还贴了胡子。他把胡子一扯,朝张居正一揖,灿然一笑道:“想不到吧。”

    “想不到,想不到。”张居正很快转换了情绪,一面殷勤让坐,一面笑道:“要知道你亲自来了,我自然出门迎接,真是失礼了!”

    冯保也不客气,欠身坐下道:“是我这样吩咐的,免得人多口杂,传出去不好。”说着笑笑道:“说起来,认识这么久了,这是头次来叔大兄的府上,还是不请自来,且又空着手,该说失礼的是我。”

    这时候,游七奉上水果香茗,便拉着徐爵到外间说话去了。书房里只剩下张冯二人,张居正给冯保斟茶道:“永亭兄深夜来访,不可能只是为了认认门吧?”

    “呵呵……”冯保笑笑,脸上难掩焦躁道:“叔大兄你可真沉得住气啊,还能在这儿焚香品茗,咱家可是急得成热锅上的蚂蚁了!”说着把茶盏一搁道:“我是来向你问计的,这都半个月了,也等不到你的回信,咱家只好冒险亲自登门了。”那次文华殿密会之后,高拱便以张居正事务繁忙为由,剥夺了他向太子授课的权力,改由沈默代替,所以冯保这些天,都没见着张居正了。

    “永亭兄少安毋躁,”张居正缓缓道:“你吩咐的事情,我自然放在心上,只是前番所设计的,乃是圣体一直不豫的情况,现在圣体好转,自然得重新想过。”

    “叔大,我告诉过你,皇上得的是绝症。”冯保一脸不耐道:“既然是绝症,哪有那么容易好?!”

    “可是,圣体明明已经好转。”张居正对冯保始终咬定皇帝是绝症,感到暗暗惊诧,甚至不敢细想。

    “圣体好转不假,”冯保哂笑一声,眼神越发难以捉摸道:“可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皇上明知道自己的病,第一要禁的是房事,但这才坚持十几天,就忍不住了,昨天夜里,皇上又和两个小**睡到一起了!”

    “……”张居正瞳孔紧缩,抿着嘴说不出话来。皇帝这是怎么了?难道彻底走火入魔,非要作死吗?

    “叔大兄,不瞒你说。”冯保终于说出自己最怕的事情,道:“这几个月,皇上一直让孟和暗中调查奴儿花花的事情……孟和那厮不愿被我钳制,自然千肯万肯,只是找不到证据罢了。”顿一下,恨恨道:“但是高胡子给他支招,让他从乾清宫的管事牌子李全身上下手。这次皇帝醒来,也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真的把李全交给他审问……”说着巴望向张居正道:“太岳兄,那事儿没瞒着李全,要是他撑不住,把我咬出来……可就中了高胡子的奸计了!”

    ‘还不是你自寻死路?’张居正心中郁闷道:‘为了讨好个李贵妃,至于把奴儿花花沉井吗?’但他还是一脸严肃道:“永亭兄莫急,你我内我呼应,同命相连,要是你倒了,我也立不住,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千万不要多想。”

    “你明白就好……”冯保心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个好处,不用把难听的话道出来。说着咬咬牙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等着人家来收拾的,太岳兄你最好帮我想个辙,要是没辙的话,我也要拼他个鱼死网破!”说这话时,冯保那张女性化的脸上,竟然也是杀气四溢,谁说太监就没有阳刚之气来着?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张居正缓缓点头道。

    ~~~~~~~~~~~~~~~~~~~~~~~~~~~~~~~~~~~~~~~~

    张居正沉思良久,直到冯保快要坐不住的时候,才缓缓道:“听永亭兄的意思,似乎也有反制之法?”

    “当然,孟和那种屙屎不擦腚的蠢货,不只有多少把柄在我手里抓着呢,”冯保道:“何况贵妃娘娘也是站在我这边的,关键时刻,不会弃我于不顾的。”

    “说到贵妃娘娘。”张居正轻声道:“你们一直忽略了一个人。”

    “谁?”

    “皇后。”张居正沉声道:“皇帝不见贵妃,却没有理由不见皇后,你让贵妃娘娘找皇后帮忙说和一下。”说着轻叹一声道:“现在我们的被动,来自于三点,一是皇帝的不信任,二是高拱的敌意,三是高沈联手,我们无法匹敌。”

    “对。”冯保点头道。

    “知道了问题,就得一件件去解决,对于永亭兄来说,重中之重,在于恢复和皇帝的关系,至不济,也要让皇帝和贵妃恢复关系。”张居正悠悠道:“只有这样,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就算我们输了眼前,将来太子登基之后,也能东山再起。”顿一下道:“而关口,就在皇后身上。”

    “怎么做?”冯保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这就看贵妃娘娘平日下得功夫如何了?”张居正缓缓道:“你能说动贵妃娘娘,去求皇后帮忙说和,至少让两人见一面。皇帝素来耳根偏软,贵妃娘娘抓住机会,未尝不能和皇帝重归于好,这样我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是……”冯保点点头,道:“这是正办。”至于有多困难,那是贵妃娘娘的事了。

    “对于高拱的敌意,”张居正道:“我已经慢慢在做了,至于公公这边,你不妨也适当服服软,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就算不能消除他的敌意,也要让他不急着下手……”

    “这个……”冯保苦笑着点头道:“可以有。”

    “这个必须有。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高啊,永亭兄!”张居正沉声道:“另外,必须瓦解沈高两人的同盟,得让他们斗起来,这样咱们才能在夹缝中求生存。”

    “他们才刚和好,还正热乎着呢。”冯保皱眉道:“哪是说拆就能拆了的。”

    “他们是在圣躬不豫的威胁下,才走到一起的。”张居正坚信那句老话‘一山不容二虎’,他相信高拱和沈默,这两个同样野心勃勃的男子,是不可能真正共存的:“现在皇帝又好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两人的心思自然起变化,只需要一个引子,就能让他们的良好关系荡然无存。”说着看看冯保道:“沈默此人心思缜密、油盐不进,不好下手,我们还是把目标放在高拱的身上。”

    “是啊,高胡子那爆仗脾气一点就着,还好轻信人言。”冯保点头笑道:“不坑他坑谁?”想到自己要去讨好高拱,又觉着意兴索然道:“叔大兄,咱们熬吧,等到熬出头那天,总要他们连本带利还回来!”

    “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张居正颔首道:“只要公公有这个心,咱们就能熬过去,必有展布的一天。”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冯保便起身告辞,张居正送到月门洞,为免招人眼目,就转回了。

    ~~~~~~~~~~~~~~~~~~~~~~~~~~~~~~~~~~~~~~

    从张居正府上出来,已经是戌时了,冯保自然不会回宫。宫里的大珰都有外宅,还似模似样的娶个老婆,再抱个孩子回来养。冯保也有外宅,也有义子,却没有女人,他的宅子,是他弹琴作画,修身养性的地方,岂能让那些俗物玷污了?

    他义子就是徐爵,平日里,冯保住在宫里,就是徐爵在宅中打理,时刻预备着他回来住。不过今儿个这么晚了,冯保实在没心绪调素琴、阅金经,换上家居的袍子,便靠坐在套着锦缎丝棉软垫的软榻上迷瞪起来。

    徐爵用铜盆端来温水,轻轻给冯保脱了鞋袜,仔细给他洗脚。

    冯保眯着眼,还发出轻微的鼾声,徐爵以为他睡着了,正要拿棉巾给他擦脚,却听他幽幽道:“你说,今儿咱们拜访的这两家,哪家靠得住?”冯保没有告诉张居正,他的府上其实是自己的第二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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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零章 暗潮(下)

    在拜访张居正之前,冯保其实先去了一趟棋盘胡同。

    “说起来,当然是棋盘胡同那位更厉害了,只要他能答应保咱们,不管是皇上那,还是高胡子那,都不是问题了。”徐爵轻声道:“哪用像现在这样,心里七上八下的?”

    “是啊。”冯保深有同感道:“我和纱帽胡同的交情更深厚些,但和棋盘胡同那位也不差,嘉靖三十五年,我们就认识了,之后十来年,一直没断了联系。只有隆庆初年,许是因为我和纱帽胡同走得太近了,他对我又有些疏远。不过隆庆二年,徐阶倒台时,他还是放了我一马,可见也不是全无感情。”

    “是。”徐爵想到那个沈明臣,这几个月送给自己的好处,远超游七这些年的总和……而且游七虽然也和他应酬,却总是透着读书人的臭清高,这让徐爵很是不爽,嘴巴便歪向了棋盘胡同,道:“沈阁老向来言出必践,有情有义,他既然答应,帮着咱们跟高拱说和一下,自然没有问题。”说着把冯保的两脚擦干,给他穿上鞋道:“要我说,咱们以后跟沈阁老合作得了,省心省力,一帆风顺,强似和张居正共乘一条破船。”

    “你懂个屁。”冯保骂一句,盯着他道:“那个沈明臣,给了你多少好处,这么不遗余力的帮他们说话。”

    徐爵吓得心一慌,连忙陪笑道:“干爹,您想哪儿去了,孩儿是那种胳膊肘子往外拐的人吗?”

    “谅你也不敢。”冯保当然知道,徐爵的身家性命都跟自己绑在一起,肯定不会背叛自己:“你把和那个沈明臣,交往的过程和我说说。”

    “哎……”徐爵便老老实实交代起来。

    说起来,他和沈明臣认识,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在没有差事的日子里,徐爵的生活很规律……早晨皮包水、中午水包皮,晚上皮压皮,几乎是风雨无阻。而沈明臣,也有喝茶、泡澡、逛青楼的爱好,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两人消费水平差不多,碰到的多了自然熟识。又知道双方东家的身份,所以一直很是客气,有时候也在一起泡澡喝茶、闲聊打屁,关系自然不错。

    今年开春之后,沈明臣明显殷勤起来,不禁两人碰到的次数多了,每次还都是他请客。徐爵知道对方是读书人,地位比自己只高不低,没有必要如此奉承自己,终于有一天憋不住,问道:“沈老哥,你到底有啥事儿,能办的,兄弟自然没二话,不能办的,我也能帮你出出主意。”

    沈明臣给他斟酒,一脸感激道:“兄弟,有你这句话,老哥我就没白交你这个朋友。”说着叹口气道:“这几年你也看见了,我这个相府门客,实际上是白拿钱不干活,每天就是茶馆澡堂逛窑子,虽说是神仙般的日子,可是我这心里,却跟填满了柴草一般,说不出个啥滋味。”

    “有人养着你玩还不好?”徐爵夹一筷子白切鸡,细细咀嚼道:“这种好事儿哪里去找。”

    “那是因为东家不在京城,我跟东家又是本家,别人没法赶我走,”沈明臣直摇头道:“同行是冤家啊,他们都给我记着账呢,就等东家一回来,狠狠告我一状,让我卷铺盖走人!”

    “哎呀……”徐爵误会了他的意思,一脸惋惜道:“我那边刚好没位子了,老哥你且等等,我帮你打听打听下家……”像沈明臣这种混饭吃的帮闲,徐爵见多了,就是有空缺也不可能给他。

    “兄弟你误会了。”沈明臣压着怒气,挤出笑道:“东家带我情深意重,我是不会离开沈家的。要想堵住那些混蛋的嘴,我琢磨着,就得立个大功。”

    “怎么立?”徐爵大睁着眼,好奇道。

    “就在你身上立。”沈明臣拍拍他的肩膀,一脸高深的笑道。

    “我身上?”冯保不方便出面的事,全都由徐爵代理,他自然是很精明的,闻言眨眨眼,揣着明白装糊涂道:“老哥说笑了,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能让你立什么功?”

    “你看你,就是个属泥鳅的,一到正事上,便这么滑不溜手!”沈明臣半真半假的笑骂一声,拍在桌上一张银票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徐爵瞅了瞅那张银票,足足五百两呵!这沈明臣可真下了血本了。便不动声色的收入袖中,道:“说吧,什么事。”

    “我说过,我想为东家立功,”沈明臣也正色道:“但是我家东家已经是位极人臣,荣宠无加,什么都不缺,我想要献殷勤都没处下手。”

    “不错。”提到沈默,徐爵也肃然起敬道:“我家主人说过,当今朝堂上,他最服气的就是沈阁老,厚道、正派,本事大,堪比古来名臣。”

    “你家主人真这么说的吗?”沈明臣大喜过望道:“那就好办了!”

    “什么意思?”徐爵警觉道。

    “今年开春,皇帝病重,我终于意识到,我们东家还缺什么了!”沈明臣压低声音道:“那就是将来的保障。”

    “怎么讲?”徐爵问道。

    “我家东家能出将入相,成为百年来文臣武将第一人,离不开当今的赏识和信任。”沈明臣为他分解道:“但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当今驾鹤西游,新君登基,我家主人的处境可就微妙了……也可能是顾命国老、名垂千古;也可能被视为威胁,落个黯然收场。”

    “嗯。”徐爵点点头,看了沈明臣一眼,才意识到这位老兄并不是酒囊饭袋。

    “所以我想为东家,把这条路补上。”沈明臣望着徐爵,一字一句道:“兄弟,你能帮我这个忙,你一定要帮忙。”

    “我能帮什么忙?”徐爵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你家主人是东宫的大伴,皇贵妃面前的红人,”沈明臣道:“将来太子爷登极,贵妃娘娘就是太后,这天下还有比你家主人说话更好使的吗?”

    “不错……”徐爵微微自傲,与有容焉道:“我家主人快熬出头来了。”

    “再说我东家和你家主人原系旧识,”沈明臣道:“关系也向来不错,只是这几年,我东家不在京里,难免有些生分,让人钻了个空子。所以兄弟,不如咱们俩做个媒,让他俩重结秦晋之好吧。”

    “这种事,岂是我等能为主人谋划?”徐爵面色凝重道。

    “这话说的不错,”沈明臣不以为意,淡然笑道:“现在毕竟不是春秋战国,门客自作主张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但是我们为主家备好一条道,走不走是他的事儿,总比到时候病急乱投医、临时抱佛脚要强得多吧?”

    “这话不错。”徐爵点点头道:“最多也就怪我们多事,倒不会好心当成驴肝肺的。”

    “就是这个道理。”沈明臣大喜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我可不敢保证,到时候我东家会同意。”徐爵摸着刮得精光的下巴道。

    ~~~~~~~~~~~~~~~~~~~~~~~~~~~~~~~~

    “儿子想着,唯一能跟高胡子抗衡的,就是沈默了。”徐爵一面紧张兮兮的盯着冯保,一面小心翼翼道:“但当时也没敢自作主张,只是没断了这种可能,前几日他催得急了,说已经和沈默商量好了,就看我这边的了,儿子这才问了问您的意思……”

    “这么说……”冯保的手指轻叩着桌面沉吟道:“应该不是套子了?”

    “儿子觉着不是,”徐爵听着有门,忙加把劲儿道:“沈默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把高胡子搬下去,自己来当这个首辅。除非他还想当皇帝,否则和咱们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事儿!”

    “嗯……”冯保对这个推断很是认同,颔首道:“我也琢磨着,沈阁老没有理由坑我……”顿一下道:“而且这几日,他在文华殿上课,对我确实比几年前亲热多了,否则今儿个我也不会恬着脸走这一趟。”

    “那是,皇帝这次一病,太子爷和贵妃娘娘就凸显出来。”徐爵赶紧马屁如潮道:“他自然要跟干爹搞好关系了。”

    “唔。”冯保自嘲的笑笑道:“可惜他不知道,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说着一脸抑郁道:“今天张居正给我出了个主意,真臭。说让皇后跟皇帝求个情,原谅了李贵妃。是啊,看在太子的份上,皇帝不能怎么着李贵妃;可那样的话,难保李贵妃不把我当成替罪羊,弄来弄去,最后倒霉的就我一个……就算我侥幸不死,至少也得被发配到凤阳去,将来就算太子登基,万一都忘了我怎么办?”

    “张居正怎么会出这种臭主意?”徐爵瞪大眼道:“这不是坑爹吗?”

    “我倒也不怪他,”冯保却摇头道:“在他们外臣眼中,国本,比什么都重要,为此连自己都可以牺牲,又何况是旁人?”说着眉头紧蹙道:“但我决计不能,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咱们得掌握主动啊!”

    “那干爹怎么办?”徐爵问道。

    “抗,硬扛过去,”冯保咬牙道:“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就不信熬不过去!”说着压低声音:“孟和那边,怎么样了?”

    “那厮已经深信不疑了。”徐爵道:“前天他府上的管家,开始让人牙子帮他买男婴了。”却说孟和自从骤得了大富贵,自然也在宫外购宅,还学人娶了几房如花似玉的妻妾,像模像样的过起日子来。往常没挨过女人,他也不想那些乱七八糟,如今把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剥得赤条条的抱在怀里,却只能过过嘴瘾,不能真个销魂,这心里有多恼火就不用提了,做梦都想着自己的**能够兀然挺起。便偷偷四下打探有无那等枯木还春的‘神医’,能让他胯下还阳。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后终于在洛阳觅到一位胡神医,据说其祖传的‘还阳丹’,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区区阳物起势自然不在话下。于是他派人偷偷把那位胡神医接来北京,安排在自家的宅子里。那胡神医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他深信不疑,迫不及待的开始用药。

    那‘还阳丹’自然价值不菲,配制起来,一粒就得一百两银子,但更为要命的,竟然要用男婴的脑髓做药引子,半月吃一个,半年就好。这可是戕害人命啊!孟和自然踌躇,问他可有替代的法子。胡神医说,吃猴脑也可以,只是药性缓。孟和问缓多少,

    ‘半个月吃一只猴脑,一直不间断,得六年。’胡神医道。

    “这太慢了!”孟和不乐意了,问道:“吃人脑又伤天害理,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公公想要还阳起势,”胡神医讥讽道:“本就是逆天行事,怕伤天害理可不成。”

    孟和寻思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抵不住还阳的诱惑,决定让胡神医放手去做。也不怕对方会忽悠自己,因为他已经吩咐几个家丁,一刻不离的跟着对方,而且一应开销,全都不许他过手,这样半年之后,要是自己恢复不了男儿本色,他也甭想活了。

    殊不知,却正中了冯保的算计。冯保除了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子爷的大伴之外,还是东厂提督太监。要说冯保也是很有本事的,当初接手时奄奄一息的东厂,他只用了几年功夫,便重新形成了规模,至少在北京城,恢复了昔日的敏锐触觉,日夜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京城中人的一举一动。作为冯保的死对头,孟和自然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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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今天事情特别的多,12点前肯定还有一更哈。

第八七一章 暗斗(上)

    其实那胡神医,正是冯保安排的局。孟和虽然在宫里无根无基,但毕竟是司礼大珰,又为了巴结皇帝,什么下作事儿都肯干,因此深得隆庆欢心。加之外廷还有高拱的支持,所以一般的小错小罪,还动不了他。

    不过这难不倒冯保,作为东厂督公,栽赃陷害那是必修之课。他抓住皇后和贵妃都礼佛,肯定对丧尽天良之事极为反感,便替孟和找了个胡神医,拐着他往邪路上走……当然,孟和也是也是自己作死,没人逼他,不值得可怜。

    “干爹,孟和外宅那帮人,已经在孩儿们的掌心里了,随时都可以动手。”徐爵目露凶光道。

    “等一等,等一等……”冯保却摇摇头,一脸冷酷道:“还不是时候,要是孟和这蠢材完了,谁替我把该干的事儿干了?”

    听到这话,饶是知道四下无人,徐爵还是浑身一颤,不敢多说一个字。

    ~~~~~~~~~~~~~~~~~~~~~~~~~~~~~~~~~

    这个夜晚人人无法安静,就在冯保忙着拜访棋盘胡同和纱帽胡同的时候,高阁老的府上,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吕光吕大侠。

    听了高福的禀报,高拱有些诧异。他曾见过这个吕光,虽然对方是徐阶的门客,但高拱对其印象不错,因为对方是燕赵男儿很欣赏的那种‘侠义之人’……他让人调查过,这个吕光,年轻时就曾因为友报仇而杀人,被朋友营救出来之后,从此洗心革面,虽然因为曾经犯法而终身无缘科场,却仍旧立志发奋读书,终于成为江浙一带有名的学者。

    此人的父亲曾在徐阶门下为清客,后来徐阶被蔡国熙整的家破人亡,连宅子都被烧了,连夜出逃,无处可去之时,是他把人人避之不及的前首辅接回家里居住。这才让徐阶没有重演严嵩的悲剧。

    为了帮徐阶度过此劫,吕光携带徐阶的书信进京,他先到张居正府上求他帮忙,谁知此事很快被高拱知道,并以此质问张居正。好在张居正从容应对,说人家是想清我帮忙拜见你,虽然高拱对张居正产生了看法,但对方的话都说出口了,他也知道答应见见。

    吕光遂得以拜谒高拱,那天他在高拱宅院里伏地痛哭,极尽凄厉,如同申包胥伏哭于秦廷,把在内宅的高拱夫人都哭得心软了,陪着一起掉泪。高拱感动于他的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首辅大人也因而感受到舆论的压力,于是在蔡国熙拟定判罚徐氏三子的奏疏上票拟批复‘太重’,令其更改判决。又接连写信给国熙本人和苏松巡按,表示希望念在徐阶是致仕元老辅臣的份上,尽量宽容地判案,以保存其体面,不使其垂垂老矣之时却遭受羞辱和辛苦。又亲自给徐阶连去三封书信,申明自己绝无报复之意,并告知地方官原先拟定的重判已被驳回,请徐阶宽心。

    据说蔡国熙在看了高拱的回复后,勃然变色,大呼道:“高公出卖了我!使我平白落人埋怨,他自己反倒来充好人!”但无论如何,高拱已经明确放徐阶一马,不知这吕大侠在此前来,所为何事?

    虽然满腹疑惑,高拱还是接见了吕光。

    见到首辅大人后,吕光先是歉意的表示,白天人多嘴杂,怕给首辅大人添麻烦,所以自己才会趁夜色而来。

    高拱摆摆手,道:“白天来,你也见不着我。”必须承认,吕光相貌堂堂,一脸正气,又极会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让人总是忍不住亲近。否则首辅大人也不会再见他。

    寒暄了几句,高拱便问他来意。吕光说,自己第一是为了代表徐阁老道谢而来,多谢首辅大人的帮助。

    高拱老脸微红道:“这件事,下面人确实做得过分,老夫身在北京,一时难以知晓,要不是你来我这哭诉,说不定到现在我我还蒙在鼓里呢。”感觉自己是越描越黑,高拱忙咳嗽一声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还有什么事?”

    “后一件事,就是小人狂妄了。”吕光道:“本来小人是要离京的,听说因为我的缘故,让元翁误会了张阁老,结果张阁老寝食难安,想要亲自来向您道歉,却又拉不下脸来。我要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就太自不量力了。但二位是国家的首脑,大明的江山社稷在你们肩上呢,所以我就自不量力,也要试一试,帮二位消除误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所以小人找到他,让他写一封信,斗胆给您老送过来。”

    高拱看看吕光,不愿接那封信,因为他觉着,吕光根本没资格多事。

    见他不接,吕光便跪在他面前高举那封信。双方相持片刻,最后还是高拱心一软,拿过来撕开封口,掏出信纸展开一看,果然是张居正的字迹……其实他也好奇,张太岳那厮能给自己

    信中先对高拱赞扬一番,说首辅德高望重,为世人所瞩目,自己无法望其项背,更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大明朝也离不开阁臣的团结,他真心请求高拱解除彼此的误会,一起齐心协力辅佐皇上,并表示以后唯他的马首是瞻,再不会自作主张……信中的言辞谦卑,字里行间都透着对高拱的尊敬,同时暗示出张居正对高拱的首辅之位没有任何企图的意思。张居正还向高拱解释说,自己不是有意和他作对,全都是一场误会。刘奋庸、曹大埜上疏弹劾时,自己不知道,所以没有及时制止住才闹得不可开交,实在是对不起高拱,并请他赦罪。

    张居正还在信中提到:‘再过几天就是您的六十整寿了。只有那些能够肩负起治理天下重任的人,才会得到上天赐予的长寿。’他还称赞高拱说,他的功劳可以与伊尹和周公相比,这些话让高拱非常舒服。

    ~~~~~~~~~~~~~~~~~~~~~~~~~~~~~~~~~

    看了张居正的信后,高拱的心情好了很多,就像便秘多日,一朝痛快了似的。但也不可能人家说啥他信啥,便对吕光道:“张太岳信里说,曹大埜弹劾我的事与他我管,可是曹某人已经亲口向我承认,说是受人指使的。”

    “受人指使不假,却不是张太岳。”吕光显然早有准备道:“太岳对我说,曹大埜是赵贞吉乡人,闻此事是贞吉所为……但此事没有证据,不能写进信里。”顿一下道:“他还说,赵贞吉利用讲学之便,散言南北,到处说您的坏话,很多不明真相的年轻人,上当受骗,成为他的打手。现在北京果然有人弹劾您了,要是南京也有人弹劾您的话,则必然是他唆使无疑。”

    “赵贞吉?!”高拱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马上想起那个不死不休的老对头,便长叹着对吕光道:“老夫一向对太岳诚心相待,料他也不会如此负心,原来是赵贞吉在里面捣鬼。”

    “误会终于解开了,”吕光大喜道:“实在是国之幸事。”

    高拱对张居正的敌意,本来就是建立在韩楫的推论之上,现在张居正又提出了赵贞吉这个嫌疑人,而且说得比韩楫可真多了。这下,高拱也不能肯定这件事是不是张居正主使的了,何况,就算为了麻痹张居正,他也不会说自己不相信的。

    端起茶盏来吹散了热气,高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抬头对吕光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就不再追究了。你回去告诉张太岳,要不是老夫及时制止,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弹劾他呢!所以不用担心老夫会怎样,一心为公才是正办。”

    吕光很善于察言观色,他见火候到了,便对高拱说,张居正一定会记住他的大恩大德,并且言语中透露出,张居正知道有人准备上疏弹劾他的事,表达了十分的忧虑。

    这件事当然是高拱主使的,不过他还是对吕光进行了辩解,道:“明人不做暗事,老夫不会在背地里捣鬼的!”

    通过这段接触,吕光已经摸清了高拱的心理,于是话锋一转,一脸真诚道:“那肯定是言官们闹的,眼下圣体初愈,这样再闹起来搞得人心不安,也会影响皇上养病的。”

    这句话正中了高拱的要害,因为皇帝是他权力的支柱,一旦隆庆有什么不测,他的权力就很难再有保证了,这是他最害怕的。于是高拱让吕光转告张居正,说在这个时候大家一定要顾全大局,辅佐皇帝,说他会出面制止言官们的上疏云云。

    把吕光打发走了,高拱回到书房陷入了沉思,虽然嘴上说是放过张居正了,可这种私下的承诺根本就做不得准。如果他觉得必要,随时都可以把张居正斩落马下。

    真正的原因是,现在皇帝已经痊愈了,最大的危机解除了,而且张居正也不再是直接威胁到自己的人……两人之间,现在横亘着一个比张居正更年轻,比他高拱更强大的沈江南,理智的选择似乎是,和张居正联合起来,以形成对沈默的压制。

    当然前提是,张居正是真心归附的……而且这样对待刚刚结盟的沈默,虽然对一名政客来说,实在是正常不过,但高拱还是感到羞耻和举棋不定。

    今夜注定无眠。

    ~~~~~~~~~~~~~~~~~~~~~~~~~~~~~~~~~~~~~~~~~~

    无眠的不止高拱。

    棋盘胡同,已是深夜万籁俱寂。沈默今夜宿在柔娘房中,但直到中夜,仍然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只得悄没声的起身,却还是惊动了柔娘,睁开眼问他作甚。

    沈默摇头笑笑,示意她继续睡,柔娘看出他有心事,便不复多言,只是起身为他披上长袍,轻声道:“更深露重,宜早回。”

    沈默心中一暖,为她拢了拢额发,便转身出去。

    夜已深,院子里只有虫鸣不止,月色如钩,洒落一地银霜,沈默背着手,漫步在花间树下的十字路上,一张脸上写满了沉思。

    他如此这般的原因,并不只是由于冯保来访,因为他相信沈明臣的能力,只要这位老兄想打通的关系,至今还未有失手记录。但对于这件事,他并不像王寅那么乐观……在冯保离去之后,王寅笑着向他恭喜道:‘自此,立于不败之地也!’

    沈默自然知道内结冯保的意义何在,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兴奋,心里反而仿佛填满了柴草,堵得无以复加……这是在开倒车的啊!自己这些年好不容易,才跟宫里的太监撇清关系,现在却又要重走宦官路线,这样就算将来赢了,也不过是一场旧式的胜利。而只要是旧式胜利,就逃不了‘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悲剧命运。

    因为宦官的权力,其实是皇权的变异和分支,自己要与他们合谋的话,就必须要助长他们的气焰,这跟自己的方向是相反的。

    当然他不会埋怨王寅和沈明臣的自作主张,毕竟以他们俩的目光来看,这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了。

    但真的是最好吗?沈默知道,他们的看法,都是建立在‘皇权不可战胜’这一根深蒂固的观念基础上……虽然王寅经天纬地,沈明臣胆大包天,但两人毕竟是生长在二百年朱明皇朝中的传统文人。尽管他们明白自己的追求,是限制皇权、解决人亡政息的死结,然而他们更多的,是把这个目标,当成一种云端上的理想,说起来的时候百无禁忌,但真要他们脚踏实地去做的时候,却又不自觉的避开对皇权的挑战,去寻找折中的办法了。

    沈默不怪他们,因为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二十多年后,虽然自己的实力越来越强大,可是挑战皇权的信心,却越来越小……从最初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到现在颇有些前怕狼、后怕虎的无奈,所折射出得,不是一个人的懦弱,而是这个时代皇权的无可战胜。

    无知者无畏,当你越是了解,就越能体会到它的可怕……

    但真的要埋葬自己的理想,当一个和高拱、张居正没有区别的权臣吗?沈默仰头望着星空,想起了康德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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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肚子,拉虚了,这年底咋这么不顺呢……

第八七一章 暗斗(中)

    翌日清晨,沈默回到了内阁,本以为自己就够早的了,想不到高拱和张居正都在。只见高拱端坐在硕大的红木案桌后,张居正站在边上说着什么。瞧见沈默进来,两人不约而同闭了嘴。张居正朝沈默点点头,高拱笑道:“江南,昨夜睡了个安生觉吧?”

    “回家头一个晚上,反倒失眠了。”沈默摇头苦笑,见张居正的眼圈都是黑的,高拱眼中也满是血丝,便笑道:“二位似乎也没睡好啊。”

    “前些日子弦绷得太紧,一时还没调整过来。”张居正笑笑道,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是啊,”高拱也笑道:“年纪大了,禁不住事儿了,再也不像当年那样风雨如磬了。”

    沈默当时就察觉出不对劲儿了……人的言行是有惯性的,尤其是这种无意的闲话,更能透露出之前他们说话的气氛。要是两人正在争吵,或者谈话很不愉快,是断不会如此一致的回答自己。

    带着满腹的狐疑坐回位子上,沈默看了看张四维,只见对方仍然一副低眉顺目状,脸上却仍残留着兴奋之色……因为就在昨天,杨博回来了,这至少意味着,子维同学不能再被无视了,因为他的声音将会代表着另一个人的态度。

    但是杨博回来,对沈默和高拱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在丁忧之前,这位老先生的官职是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按照规矩,起复后要官复原职,或者至少两头占一个。而天官一职,已经被高拱占据四年,其间不知有多少大臣弹劾他专权、逾越,但他就是不撒手,因为这是他改革的基础。而沈默虽然不是兵部尚书,但现在这个拥有‘两尚司侍十八郎中’的超级大部,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哪怕几年不在京里,都没人能给他掺沙子。

    简言之,吏部,是高拱的权力基础,兵部,是沈默的权力基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换成别人,抢都不敢和他俩抢,但那是杨博,嘉靖朝硕果仅存的天下奇才,山西帮的真正老大,当年做掉如日中天的徐阶的主谋之一,这次奉诏强势复出,肯定是能吃上肉的。

    到底是让他回吏部还是兵部,这是一个问题,亘在高拱与沈默之间的问题。谁来做这个牺牲?或者一起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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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阁会议在微妙的气氛中召开,先议了几个户部的事项,高拱便把话题转到兵部,对沈默道:“兵部的事情,还是由你来管,皇上才能放心……”顿一下,他把话引上正题道:“这几年你不管部务,有些将军搞得很不像话,要好生整顿一番。”说着指了指案桌上那份奏章,让人送到沈默面前道:“你看看,那个杜化中又在闹了,这次,还把你的爱将也一并参了呢。”

    沈默不动声色的接过那奏章,一目十行的看下去。只见是福建巡按杜化中,上疏弹劾蓟辽总兵戚继光徇私舞弊,为昔日部下打通关节的事情。事情的前因,是去年年底,这个杜化中,上疏参劾曾任福建参将的金科、朱钰两名将官严重贪污。可是兵部却批示由福建巡抚审问。福建巡抚又把案件转给了都指挥使司,而不是专理司法的按察司处理。结果,两个人不但没有受到处理,只是被调去河套了事。

    这是明显的官官相护,杜化中当然不高兴了,就又上本参劾,他说兵部为什么把这个案子交给巡抚?巡抚又为什么不转交专门的司法机关而交到与此无关的机构?这些在制度上都是不允许的啊!而两人贪污的罪证明显,却仅仅被调到北边停用……这一切种种,都说明,肯定是有人在串通一气,包庇罪犯。

    而且杜化中一口咬定是金、朱二将重金贿赂了现任蓟辽总兵的戚继光,然后戚继光帮他们打通了兵部的关系,使其得以免遭处罚。杜化中要求朝廷对此严惩不贷,以正权威!

    读完之后,沈默意识到戚继光很可能闯了大祸。因为杜化中敢出此凿凿之言,必然是得到了什么内幕,而戚继光的为人他也知道,是有一些喜欢拉帮结派,靠送礼走关系解决问题。但现在他不能表态,只息事宁人道:“我今日就给相关人等去信,查证这件事。”

    “不用麻烦了。”高拱似笑非笑,用指头推出一封信道:“你再看看这个。”

    书吏又把那封信送到沈默眼前,沈默展开一看,是福建巡抚何宽打给内阁的报告,说那案子是兵部让我那么干的,我有什么办法?并附上了兵部的文书。

    看了这些东西,沈默现在什么心情?愤怒、尴尬、郁闷,羞耻?或者兼而有之!他留意了落款后的日期,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也就是说,在自己进京之前,高拱就备好了这些炮弹,不过后来皇帝突然发病,他才迟迟没有发射。想不到圣体一好转,高拱就又翻脸不认人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答复,或者等着他发作,但是沈默的两眼中只有一片平静,他把那封信和奏章收好,整齐的摆在桌上,然后一手按在上面,缓缓道:“算了,实话告诉元翁吧,是我叫兵部和福建的巡抚那么干的,也是我叫戚继光把他们两个人收留安排的。至于该怎么处置,就请元翁看着办吧。”说完,沈默便不再做声,等候高拱的回音。

    这下轮到高拱尴尬了,这固然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因此得罪了沈默,似乎怎么算都不划算。可是,案子都查得差不多了,当事人也承认了,不能不了了之啊?寻思片刻,只能说:“这是为何?”

    “当时河套正是战时,查军队贪墨案,必然军心震动。何况二人均是可用之将,我便将其调到北方,与他们有言在先,在沙场上戴罪立功。”沈默淡然道:“现在二将一者战死,一者残废,也算是赎了罪。请元翁不要再追究他们的责任,至于我的包庇不报之罪,自会上疏请求处分。”

    “原来如此……”高拱哪里听不出沈默的怒气,但这种时候,死道友不死贫道,也只能如此了。

    对于沈默如此痛快的往坑里跳,张居正先是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明白过来……皇帝已经清醒,对他的封赏也就不可能再拖下去了,作为已经是位极人臣的沈江南来说,再进一步,都面临着一脚踏空,坠入深渊的危险。因此这时候,明智的选择不是进,而是退,退一步海阔天空。所以犯个不大不小的过错,是非常必要的。恐怕就算没有这事儿,沈默也得找言官弹劾他自个,这下高拱倒是给他省事儿了。

    但还是要看皇帝的态度,如果皇帝说,功是功,过是过,改赏还得赏,他也一样抓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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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在不怎么愉快的气氛中结束,高拱回到了自己的值房,独自一人沉思,这时恰好韩楫送公文进来。韩科长是首辅大人的心腹门生,深得高拱的信任,在外以六科廊首长自居,拉大旗作虎皮招摇充大,连部院堂官也不放在眼里。但在高拱面前却显得谨慎小心,永远都是那一副克勤克俭、虔敬有加的样子。高拱只看到他老实的一面,心里把他当成了家臣,有什么事儿都和他商量。

    “你给我出的那个主意,不好。”高拱脸色有些难看道:“就算保住了吏部,但得罪了沈江南,我也感觉不值得。”

    韩楫腹诽道:‘要是觉着不值得,那你别惹他啊!’却还要耐心道:“老师,当时我们反复权衡过,让杨博去兵部分其权,是我们最正确的选择。为此必须要先抓住沈默的把柄,才能让他就范。”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距离我们定那个方略,已经有了两个变数,一是皇上突然犯病,二是沈默和我结盟,现在皇上一好,就翻过脸来,实在有失风度。”高拱摇头道。

    “老师,切不可存妇人之仁啊!”韩楫着急道:“那天太医陈述皇上病情,吞吞吐吐,我心里头就升起不祥之兆。现在虽然说是好了,但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复发,万一皇上春秋不豫,鼎祚有变,他肯定会来抢这首辅之位了……”说着有些口不择言道:“皇上在一天,主动权就在您手里,想怎么捏他就怎么捏,但要是等皇上不在了,谁占上风就不好说了。”

    “……”这不明摆着说,你就是靠皇帝才牛气,等皇帝一死,肯定干不过姓沈的!所以得趁着皇帝还在,赶紧下手吗?虽然理是这个理,但对向来自视甚高的高拱来说,实在是无比刺耳。皱着眉头憋了半天,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换个话题道:“对了,你看看这封信。”便拿出昨日收到的那封张居正的信。

    韩楫看了信,心中暗暗吃惊,他想不到张居正堂堂宰相,能用如此谦卑的语气向高拱求和。而且信里提到高拱的六十大寿,前些日子他还和几个同年,在高拱府上商量,想要借为座师贺寿的名义,在京城里好好地热闹一下,振振声威。但高拱为了避嫌,决定不惊动同僚,只在亲属和门生之间祝贺一下。这样高拱寿宴的准备工作,就按照他的意思在暗中进行。因此也就没有多少官员知道高拱过生日的事。但是现在张居正却先来信向他贺寿了。高拱的门生是不会把他的生日告诉张居正的,当然是张居正以前就记住了高拱的生日,这份细心甚至令人害怕……

    韩楫看完了信,高拱又跟他讲起今天早晨发生的事……原来今天黎明,高拱的轿子刚到左安门,就碰上了早等在那里的张居正,因为有昨天的信做铺垫,所以高拱没有像往常那样,理都不理他。而是下了轿,与其步行走在长安街上,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张居正嗫喏再三,终于低声开口:“要说曹大埜的事情我一点不知情,也不敢这么说,但真没想到赵大洲能那样做,今事已如此,说什么都不能挽回对元辅的损害,唯愿公赦仆之罪。”

    高拱闻言先是沉默,继而怒气勃发道:“天地鬼神祖宗先帝之灵在上,我平日如何厚待于你,你却对我存心不良,为何负心如此?”

    “公以此责我,我将何辞?”张居正一脸惶然道:“但愿元翁赦吾之罪,吾必痛自惩改,若再敢负心,吾有六子,当一日而死!”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闸门,高拱便愤怒的喷起口水来,从长安街一直骂到会极门,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张居正却暗暗高兴,倒不是他贱格,而是高拱就是这脾气,要是他把你当成敌人,是一句废话也不会多说。只有他认为两人之间是人民内部矛盾,你属于可挽救的对象时,才会这样像骂孙子一样不留情面。但只要骂完了,他的气也就消了,还会重新把你当成自己人。

    张居正这些所作所为,似乎大有悔改之意。但韩楫仍不放心道:“虽然他处处表现得十分温顺,但很可能其中有诈,绝对不能放松戒备。”

    “呵呵……”高拱有些不以为意道:“张子此人甚是聪明,知道他真正的敌人是谁,有我在,尚能护着他,我要是走了,他也得紧跟着卷铺盖滚蛋。”

    “还是谨慎些好。”韩楫想了想,给高拱出主意道:“不如这样吧,张居正不是写信祝寿,问自己能做什么吗?不妨让他为老师做一篇寿序,通过他的下笔和品评,来推测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高拱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很高兴地让韩楫去找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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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发不了,就明早发,反正过了12点就不要等了。

第八七一章 暗斗(下)

    .当韩楫说明来意后,虽然知道这厮不安好心,但张居正也不好拒绝。待其走后,张居正的脸黑下来,暗骂道:‘高拱这厮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法来试探我!’

    其实,对方高八斗的张大学士来说,写一篇寿文,套用一些‘寿比南山’之类的陈词滥调易如反掌,当年他给严嵩写过寿文、给徐阶写过、甚至还给严世蕃写过……这不过是一种普通的官场应酬的罢了。

    但放在这个敏感时刻,就肯定不普通了。他知道高拱想看到的,绝不是一篇辞藻华丽、却言之无物的寿文。他必须要对高拱一生的所作所为,尤其是担任阁臣之后建立的业绩做出品评,写一些为高拱立德立功的赞誉之词,这显然大有阿谀奉承之嫌。

    如果是在普通的文章中,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但现在是寿词,高拱很可能会让人在宴会上当众诵读,如果违心地大唱颂歌,这无疑会使世人对他张居正的人格大为怀疑,大大损害自己的名声不说,甚至会被后人嘲笑。但要是不这么写,又会得罪高拱,让之前的努力白费。而要是拒不做这一篇寿序,那就说明自己心怀鬼胎,同样会毁了之前的努力。

    张居正十分清楚,高拱让他做这篇寿序,是为了试探他的心意,看看他真实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所以虽然心里非常抵触、甚至厌恶,但他还是强忍着怒气,一点也没在韩楫面前表现出来,而且一口答应,几乎没有犹豫。

    他的老师已经无数次以身垂范,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处理了一就算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也必须这样去做,而且要做的有声有色。

    拿定主意后,张居正就非常平静地提起笔来写了下去。这正是徐氏一门隐忍功夫大成后的体现,不论内心怎样地抗拒”他都能说服自己按照最理性的方式做下去。于是,张居正在寿序中将高拱大大地称赞了一番,说他才略盖世,还把封贡互市、修复海运故道等政绩,甚至收复河套、安定西南也是靠他运筹于帷幄之中。

    写完之后,他亲自把这篇寿序交给高拱,高拱看了十分高兴,认为小张同学的态度十分端正,终于放下心来。不过欣慰之余,又有些脸红,高阁老就算再自我膨胀,也不能把任内的所有大事,都看成是自己的功劳。这让旁人看了,会是个什么感想?尤其是和他打压沈默的事情放在一起……

    这正是张居正的高招所在,你不是让我吹捧你吗?那我就怎么肉麻怎么写,把你吹到天上去,把别人的功劳都加到你头上,看你怎么好意思当众念!后来,高拱果然没有用这篇寿序,张居正要里子也不丢面子,比起当年他师傅,为了与严嵩委蛇而颜面扫地,可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这还不算完,张居正虽然打定主意要跟高拱缓和关系,但毕竟只是权宜之计。若有机会能阴高胡子一把,还让他有苦说不出,张居正是一定不会错过的。

    送完寿序回到值房,张居正便把自己的门生王篆与刘台叫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准备到时候为首辅大人送一份厚厚的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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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氏乌龟门的门生不止张居正一个,他隔壁就还有一个。

    却说沈默被高拱将了一军,头顶着一口大大黑锅便回到了自己的直庐。沈一贯伺候他除下官服,给他泡上茶,愤愤道:“高胡子欺人太甚么了,叔,你该跟他翻脸才对!”,

    “翻脸有什么用?”沈默看他一眼。

    “宰相的尊严不可侵犯。”沈一贯振振有词道。

    “那也得分什么时候。”沈默淡淡道:“有时候,尊严比天大,有时候却一文钱都不值。对于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来说,尤其不要被那些虚幻的东西羁绊,要时刻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见沈一贯一脸愣怔,沈默笑着拍他一下道:“赶着你叔我心情好,去切个西瓜来,给你讲讲门道。” 沈一贯一听大喜,这可是千金难换的经验啊,赶紧跑到后院去,提了个水泡西瓜上来……后院里有一口深井,头天把西瓜放进去泡一个晚上,第二天捞起来吃,又沙又凉,解暑又解渴。

    切好瓜端到石桌上,沈一贯一脸殷勤道:“您老请用。”,

    沈默用了两片瓜,这才擦擦嘴道:“当年,秦国大将王翦带领六十万大军伐楚。从拜将当日开始,到抵达楚国边境,王翦一连三次给秦始皇上书,为自己、自己的儿女和本家的亲属求讨封爵和田宅。当时,王翦身边的人都责怪王翦过于贪心了,担心这样会被皇帝责怪。殊不知,这是王翦向皇帝表达忠诚的一种手法。”顿一下道:“君王是至高无上的,他需要臣子的忠诚,但忠诚太虚幻,所以他要看到臣子的需要,继而满足这种需要,然后才会相信臣子会忠诚。王翦此举向皇帝传递的信息是,虽然我手握全国的兵权,可以灭掉一个国家,但是皇帝,我还是有求于你,你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离开你我是不能独处的,得到你的认可和支持是我最大的满足。结果,平素多疑的秦始皇对王翦十分信任,放手授权,使王翦顺利灭楚,并且得以善终。”

    “我如今虽然已经不领兵,但处境不比当年的王翦好多少,在皇帝眼里,我沈默门生故吏多,战功大、名声响,本事也不小,作为臣子有些过于强大了。

    如果我对皇帝没有任何要求,不需要他为我做任何事,这在皇帝看来,就是他的认可和保护已经对我没有价值了。这种感觉当然会让皇帝不由自主地不舒服。”沈默轻声道:“所以我得给他个保护我的机会,而且还要将把柄送到他手里,只有让皇帝知道,我是需要他的,而且他随时都可以治我的罪,这样他才会放心用我。而不用担心我会尾大不掉。”

    “原来如此。”沈一贯恍然道:“可是宫里人都说,皇帝神志不清,昏头昏脑了。”

    “永远不要低估一颗皇帝的心。”沈默淡淡道:“谣言岂能轻信?皇帝清醒的时候,远比不清醒的时候多得多,其实不清醒的时候,就那么几个片刻,便被夸大成一直不清醒……”

    “那么说,对您的安排迟迟未下,不是因为皇帝犯病而耽搁,而是他举棋不定?”沈一贯一通百通道。

    “不错。”沈默苦笑一声道:“别看你叔我如今鲜花着锦,其实脚下就是万丈悬崖,不小心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您可是社稷之功臣啊!”沈一贯不忿道:“大功不赏,怎以劝后人?勋臣蒙冤,如何白天下?”

    “你说的是那是平时,要是皇帝春秋鼎盛,大好的日子还长着呢,当然要顾虑这些。”沈默有些悲哀道:“一个时刻面临死亡威胁的皇帝,所思所虑,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么说,我们最好是按兵不动,让他们闹去吧?”沈一贯道。

    “对也不对。”沈默笑笑道:“确实这时候闹得厉害,只能让皇帝愤怒。但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变数是,皇帝的健康确实随时会恶化……”他的声音变得低沉道:“历史上这种时候,小人作祟的例子太多了,我们又不得不防。”

    “难道,就这样跟高拱算了?”沈一贯不甘心道。

    “给他点教训还是应该的。”沈默压低声音,如此这般的吩咐起来,听得沈一贯笑眯了眼,心说实在是太坏了,不过这才好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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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臣们都忙碌半上午了,在重帷深幕的寝宫中酣然高卧的隆庆皇帝,才迷迷糊糊醒来。他身边,已经不见了昨夜侍寝的娈童身影,因为要瞒着太医和外面的人,所以前是由孟和每天夜里将假扮成小太监的娈童领进来,然后天不亮就送出去藏起来。

    在宫女的服侍下盥洗完毕,隆庆皇帝换下杏黄色的湖绸睡袍,穿上一件淡紫色夹绸衬底的五爪金龙闲居吉服,系好一条白若截肪色泽如酥的玉带,这才神色萎靡的踱出寝宫,来到阳光灿烂的起居间中坐定,早膳已经摆上。但在吃饭之前,孟和端着个托盘送到他面前。托盘上是一个冒着热气的紫砂杯里,以及一粒盛在碟子里的琥珀色丹药。 隆庆捻起那丹药送进嘴里,又接过水一口吞了下去,过不一会儿,苍白的脸上的便有了血色,精神头也好了许多……这种色如琥珀、软如柿子的药丸子,是孟和最近为他新寻到的秘方。此前隆庆一直都谨遵太医的嘱咐,按时吃药、暂避房事……其实不用太医规劝,隆庆已经这样做了。

    不是他突然转了性,而是根本没那个能力。他整日里两腿像灌了棉花,浑身软绵绵的,也包括龙根。这种难言之隐,他羞于跟太医讲,只能憋得内伤。

    男人都知道,你有那能力却要克制是一回事儿,但没有能力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儿。那种感觉,绝对让所有男人心如死灰,更何况是有小蜜蜂之称的隆庆皇帝?所以他的情绪变得异常暴躁,时常打骂宫人,还让身边的太监,为他秘密寻找还阳的秘方。

    对于皇帝的痛苦,孟和感同身受,恰好家里还有个胡神医,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偷偷把他带进宫,给皇帝一瞧病,结果胡神医打包票道:“用草民祖传的还阳丹,分早中晚三次吃下,便能立竿见影,而且服满一百日,皇帝就会病体痊愈。”

    隆庆起先只是抱着权且一试的心态,让试药小太监先服用,结果安然无恙,而且精神旺健,夜里不睡觉都没事儿。这让隆庆放下心来,暗道:‘最多也就是无效么,而且看上去还很补哦。’于是开始服用,只吃了三天,他就感到腿上有劲,食欲大增,全身上下一股热流冲到了脐下三分处,当晚就快活了一番,这也是最让皇帝感到快慰的地方……胡神医不但不像李时珍那样要他‘禁绝房事’,反而教给他据说是传自轩辕黄帝的房中术,把男欢女爱之事当作治疗手段,于快乐逍遥中治病,这是何等快哉之事!

    如果说之前皇帝还是将信将疑,现在绝对是深信不疑,已经一刻也离不开这丹药了。服完丹之后,皇帝食欲大开,吃了原先好几倍的饭食,打着饱嗝问边上伺候的李全和孟和道:“你们看朕的气色,是不是比先前好多了?”

    “皇上的气色,当然比先前好看多了。”孟和马上笑道。

    “李全,你天天跟着我,最知底细,你再仔细看看。”隆庆皇帝欠欠身子,转向没说话的李全,由于兴奋,脸色微微涨红,看上去是有些起色。

    “是。”李全便抬头去瞅隆庆,他略通医理,记得皇帝原先形如枯槁、面色枯黄,知道那是病入沉疴的表现。但现在,隆庆的脸上有了血色,眼睛也开始发亮,整个人都有些亢奋。对于皇帝这几日枯木回春的表现,李全暗暗纳闷,总觉着不是好事。虽然心里头担心,不过他人微言轻不敢表露,只能附和着孟和道:“确实是好多了呢。”

    隆庆闻言龙颜大悦道:“胡神医果然是神医,比什么李神医、金神医的强之百倍!孟和你举荐有功,朕要重赏,大大的重赏!”孟和闻言喜不自胜,忙谢恩不迭,心里也对胡神医放心多了,暗道,我那边也得抓紧了。想到这,他不由羡慕隆庆,只用服丹,不需药引,哪像自己那么苦命,还要吃……想想就要干呕。[(m)無彈窗閱讀]

第八七二章 明争(上)

    感到身体状况理想后,皇帝便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理会朝政了,虽然他确实有些懒,但像这样长时间不过问国事,还是很少见的。于是他问孟和道:“最近有什么奏章么?”一般的事情,隆庆就授权内阁处理了,只有遇到大事才命其上报。

    “这些天的事儿还真不多,不过有一桩,还得皇上定夺。”孟和回过神来,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章,双手呈上。隆庆皇帝却不接,问道:“谁的?”

    “是沈阁老的。”孟和答道。

    “念。”隆庆靠坐在有明黄色座套的软榻上,以手支颐,摆出个倾听的姿势。李全搬过一只春凳,让隆庆皇帝一双腿搁上,替他按摩揉捏。

    孟和打开奏折,磕磕巴巴地念起来:“仰惟吾皇陛下,罪臣沈默诚惶诚恐伏奏……”

    虽然是一篇中规中矩的请罪奏章,但皇帝聚精会神听完,又抬抬手,示意孟和拿过来,又认真看了一遍,显然极为重视。寻思了整整两天,隆庆才写了条子,让人送去内阁‘沈师傅有错,但功大于过,用准备封他的爵位抵过吧,其余待遇一律不变。’紧接着,又派太监到内阁,当着众位阁臣的面,对沈默进行劝慰,让他不要受这件事的影响,把兵部整顿好,不能再出现在此类事件。

    这还没完,仅过了两天,隆庆又下旨,以‘忠勤敏达’为由,晋高拱为谨身殿大学士,特进荣禄大夫、支伯爵俸。正式成为沈默之后,大明朝第二个正一品。这在很多人看来,显然是皇帝为老师祝贺六十大寿的礼物,不由齐刷刷的羡慕嫉妒恨。

    高拱的门生们则是欢欣鼓舞,与有容焉,原先高拱还顾忌着皇帝的病体,不愿意过这个生日,现在皇帝都恩赏加封了,不大庆一番似乎也说不过去了!加上似乎还有人在大肆宣传此事,弄得京城上下,各个衙门里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高阁老的寿辰在即。原先不知道则罢,现在听说了,谁人不得备一份贺礼,到时候去高府上拜上一拜?

    结果到了高拱六十大寿的那一天,高府所在的胡同里,乃至大街上,都挤满了前来拜寿的人等,就连一些平时没有太大关系的官吏,和内府各衙门的太监也都备了寿礼前来贺寿。整个高府锣鼓喧天,鞭炮霹雳啪啦响成一片。毫不知情的高拱看到这门庭若市的景象后,觉得很奇怪,把忙前忙后、不亦乐乎的韩楫叫过来,问他到底搞什么名堂。

    韩楫也暗暗吃惊,道:“没请这么多人呀。”他本来就存了通过这次生日宴会,向百官显示高阁老的地位和影响力,不过也只请了内阁诸位大学士,十八衙门的正副首长,以及王世贞那样的名流雅士,再就是一干高党骨干,预计着前厅后堂各摆上十桌,也就足够了。但现在才刚到辰时,就已经门庭若市,那么多认识不认识的官员、内监、甚至勋贵络绎不绝涌进来。不仅把预备的座席占满了,甚至连院子里,过道里,都被挤得满满当当,韩楫只能让人赶紧把邻近的酒楼包圆,让他们赶紧把桌椅板凳送来,再火速备齐酒菜。

    高拱本来只想跟自己的门生和同年过一个简单的生日,没想到现在前来贺寿的官员却越来越多,这让他十分不快,埋怨韩楫不懂事。韩楫忙得焦头烂额,还要被高拱骂,自然郁闷的无以复加,还得安抚道:“人都是来道贺的,咱们总不能把他们撵出去吧?人家都是带着礼物来的,咱们也不能不留饭吧?这点面子都不给,人家会记恨的。”

    高拱也知道是这个理,气哄哄的一拂袖道:“乱弹琴!”便回书房去躲清静了。谁知道还没多一会儿,院子里又响起吱吱呀呀演奏的声音,然后生旦净丑高声唱起来,高拱终于忍不住,推开门爆发道:“这又是哪一出?!”

    这次被他逮到的是宋之问,笑呵呵的过来道:“是京里有名的德芸社,慕名来给您老祝寿来了!”

    “还嫌动静不够大吗!”高拱须发皆张道:“让他们赶紧……”

    这时候,一大帮官员过来,喜气洋洋的向他道贺,为首的刚刚回来的杨博,笑问道:“让他们干什么?”

    “让他们,让他们卖力唱……”高拱就算是再不近人情,也不能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发飙啊。只好对杨博和葛守礼道:“走走,我们里屋坐去。让年轻人在外面闹吧。”事已至此,高拱也阻止不了了,只能眼不见为净,盼着这场闹剧赶紧过去。

    宰相府上做大寿的消息,伴着锣鼓声和鞭炮声传遍京城,除了前来贺寿的官员,看热闹的人也潮水般向高府涌来,一时间整个街区车水马龙,拥挤不堪,别处出现了万人空巷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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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中午时分,内阁的三位大学士也到了,于是众人安座开席、吃酒说笑。于是觥筹交错,一百多桌丰馔从府上摆到胡同,从胡同摆到大街上,上千的大小官员、簪缨贵胄,有的吆五喝六,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说笑打诨,有的串席敬酒,还有提耳罚灌的,确实热闹非凡。

    高拱也被这个敬、那个劝得有些醉了,他两眼朦胧地望着那些前来贺寿的官员,心里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他终于按下心中的不安,便见一个穿着大红蟒衣的太监,从外面快步走了过来。“元翁,恭喜花甲之寿。”那史太监草草一抱拳,然后低声道:“快接驾吧,皇上驾到了!”

    “啊……”高拱血往上涌,激动的微微发抖,堂堂九五之尊,亲临一个臣子的寿宴现场,这是何等的殊荣啊!

    于是马上停席,高拱春风满面的率领众官员,到大街上恭迎圣驾。这时候,大队的锦衣卫、兵马司的兵丁涌上街头,把闲杂人等驱走,很快便完成警戒。然后是一队队打前站的太监,用黄色帷布将道路与民舍隔开。等到一切摆弄停当,众人心说,皇帝的仪仗该出现了吧?谁知等来等去,还是不见那些打着罗扇、华盖的宫人出现,官员们不禁议论纷纷……皇上下旨候见,到圣驾出现的时间,向来拿捏的十分准确,像今天耽搁这么久,却是从来没出现过的。

    高拱正心下狐疑,只见那史太监又满头是汗的跑过来,又是草草施了一礼,说道:“皇上让奴婢来通知高阁老,今日的驾临取消了。”

    “为何取消?”高拱一惊,顾不得礼貌,直愣愣问道。

    史太监面有难色,但经不起高拱一再追问,只好让他单独到一边,低声说道:“您是阁老,告诉你也无妨。万岁爷出来时还好好的,走到半道上,却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喷嚏之后,那脸色顿时就变了,又像上次那样闹腾起来了。”

    高拱像挨了一闷棍,即刻面色煞白,冷汗淋漓,但他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居然咬牙挺住,竭力镇定下来,对史太监道:“你快回宫照顾皇上,我这就换衣服进宫探视!”

    “哎……”史太监点点头,便带着宫人们撤走了,然后锦衣卫和兵马司的官兵也撤走了。

    上千的宾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这寿酒是吃不成了。待那史太监去了去了好久,大家才从惊怔中醒过来,有的过来宽慰高拱,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起身纷纷告辞。至于那个戏班子,也早被见事不好的韩楫撵走了,本应是喜庆的日子,结果被弄得一片狼籍……

    高拱身边,除了他的门生死党,就是三位内阁大臣,杨博、葛守礼、朱衡这样的大人物,这些人商量几句,杨博上前道:“诸位相公速速进宫面圣,以防万一,我们先回衙门等消息,必不会生出乱子来。”

    这时高拱也回过神来,重重点头道:“是这个理。”于是不理身后乱成一团的家宅,和三位阁臣一起乘轿往大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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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轿中,张居正暗暗称奇,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那时找刘台和王篆两个,用意是想把高拱在皇上生病的时候,饮酒作乐和让人写寿词的事给宣传开去,同时还请上一台戏班子吹吹打打,为高拱的六十大寿热热闹闹地庆贺一番,只要把事情搞得满城风雨,肯定会引起皇上对高拱的不满。谁知隆庆非但不以为意,还要亲自来给高拱祝寿,这让机关算尽的张阁老只能自叹命歹,同样是皇帝的老师,怎么差距就这么大捏?

    谁知道后面风云突变,皇帝竟然突然犯病了,这下高拱的乐子可大了,就算皇帝不在意,可事后人们会怎么说?宫里的李娘娘会怎么看?总之是阴差阳错,效果更佳了。真是解恨啊!

    小小的快意完了,他又想起冯保的话,不由暗暗惊诧,这死太监怎么判断如此之准?连太医都不敢说的事情,他怎么就一口咬定,皇帝是治不好的绝症呢?强迫自己不要细想下去,因为目前这形势,实在太令人满意了,切不能节外生枝。

    四位阁臣在左安门下了轿,高拱和沈默坐上抬舆,张居正和张四维则骑马,赶到皇极门前,全都下到地上步行进去,在乾清门外候旨。等了小半个时辰,史太监从宫门中出来,高拱一把拉住他,急切问道:“史公公,皇上如何了?”

    那史太监脸色煞白煞白的,显然还没从早些时候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定定神道:“皇上现在和皇后、太子爷在一起,皇上拉着太子爷的手,在哭着说话呢。”

    “哎呀,糊涂啊!”一听这话,高拱急得直跺脚道:“中风之人最忌讳情绪波动,皇上现在什么人都不能见,要静心休养才是。”

    “谁说不是呢。”见高拱急得邪火直窜,史太监愈发慌神道:“皇后娘娘也说要走,可皇上就是不让,怎么劝都没用。”说着挣脱出高拱的掌握道:“奴婢是来给诸位先生传旨的。”高拱赶紧率三人行礼接旨。

    史太监便传旨道:“著诸位阁老在宫门外莫去!”众阁臣接旨后,便在乾清宫外的值房中等候,直到傍晚,史太监又来传旨道:“请诸位阁老在乾清宫门外宿。”

    高拱觉着不妥,便让史太监上奏道:‘祖宗法度森严,乾清宫系大内,外臣不得入,昼且不可,况夜宿乎?臣等不敢宿此。然不敢去,当出皇极门,宿于文渊阁阁臣房。有召即至,有传示即以上对,举足便到,非远也。’

    过了好一会儿,史太监出来说,皇帝答应了,于是众阁臣回到各自直庐,当夜人人难以入眠,熬到第二天中午,才有宫人过来宣见。高拱几人便赶紧过去,来到乾清宫东暖阁中,向半躺半坐在竹榻上的隆庆皇帝问安,只见隆庆略微浮肿的脸上,泛着飘忽不定的青色,这是元气大亏的表现……众人不禁暗暗奇怪,前两天见皇帝,还是大有起色,怎么这下又变成这样了。

    “昨天突感不适,搅了高师傅的生日宴,真是过意不去。”待大臣们行礼完毕,隆庆开口就是向高拱道歉。

    “皇上千万不要这么说,一切以圣体要紧。”高拱赶紧安慰皇帝道:“对微臣来说,您的健康就是最好的生日贺礼了。”

    “我是病了,但我得的并不是绝症。”隆庆皇帝听高拱这话,分明是在说他有病,顿时不高兴了。可发了一通脾气后,还是伤感说道:“你们几位都是裕邸旧臣,应该知道朕的病起因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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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