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二章 一品宏
第四七二章品宏
甘“气质?”徐海不甚了解道:“气质是个什么东西?”
“呵呵”沈默淡淡一笑道:“就是人的个性特点和风格气度。”
“气度”徐海就听明白最后一个词,指着篮子的瓶瓶罐罐道:“这些可都是名酒,怎么就不符合咱俩的气度了?”
“这些酒名气虽大,却都甘醇有余。劲道不足,都是文人墨客,闺房女子喝的酒”沈默呵呵一笑道:“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人生在世。讲究的就是一个气魄!干多大的事情,喝多烈的酒,这些酒么”说着摇摇头道:“都太淡了。”
徐海闻言哈哈大笑道:“这话真够劲,那大人想喝什么样的酒?”
“沪州有一种酒,叫一品宏图。不知明让。兄喝过没有”沈默笑道。
“一品宏图?这名字倒是挺特别。”徐海笑道:“不过说实话,没听过更没喝过。”
“呵呵,我这就有。”沉默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坛酒,搁在桌子上道:“你出菜,我出酒,公平合理,谁也不占谁便宜徐海拿起那样式古拙的酒瓶,笑问道:“这酒怎么样?”
“喝了就知道。”沈默笑道:“满上,满上!”
“好!”徐海的豪气也被激发出来,拍开泥封,倒两杯道:“今天就尝尝过,一品宏图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请!”沈默与他一碰杯,徐海便仰头将一杯酒倒入喉咙中,霎时脸色便通红通红,五官都皱成了菊花,忍不住“哈,,了起来。
沉默关切的看着他道:“明山兄无碍吧?”
徐海半晌摇摇头,擦擦眼角的泪。张嘴便爆出一句粗口道:“真他娘的过瘾啊!”说着夹几口菜吃下去,赞道:“初喝时,如刀刮喉管一般生痛,到肚里便如炭火烧灼”但现在却浑身暖洋洋,让人感觉豪气万丈,回味无穷啊!”
“这酒才够劲吧?”沈默笑问道。
“不错!人要够味儿,就要够劲儿。这才能喝得过瘾!”徐海一挑大拇哥道:“酒品看人品,大人能喝这样的酒,那就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今天咱们就喝个痛快!”
“不错!”沈默长笑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咱们喝他个痛快!”
两人便相互吹捧的喝了起来,徐海是个好酒之人,换了平时,让沈默这番忽悠,必已是豪情勃发,喝它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今天他可不是来喝酒的,将一坛酒喝下去一半,他便终于忍不住道:
“沈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说吧,你找我来到底干什么?放心,今天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用句俗话说”施默给徐海斟酒道:“都在这酒里了。”
“这酒里?”徐海不理解道:“升么意思?”
“这酒叫什么名字?”沈默笑问道。
“一品宏图啊,”徐海不明所以道。
“我正是为了明山兄的一品宏图而来。”沈默笑道:“要送你一生的前程。”
听他这样说,徐海面上的憨态尽去,沉声道:“大人,我们把话说在前头,以免待会不愉快我徐明山这次来见你,是我个人的意思,可是真是做什么决定的话,非得弟兄几个坐下来一起商量才行“哎,明山兄多虑了。”沈默飒然笑道:“我这次来,主要是瞻仰一下徐大将军的风采,然后顺道给总督大人带口信。”
既然把此次会面降格到非正式谈话,徐海自然再无顾忌道:“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徐家人向胡宗宪缴械投降?”
沉默一听,心说:“果然没把我放在眼里”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笑道:“明山兄此言差矣,我是请你归顺朝廷,并非投降胡部堂。”
“那不是烧窑的碰上卖瓦的,都货吗?”徐海拉下脸来道:
““投降,和“归顺。还有区别吗?”
“那区别可大了。”沈默打开手中的折扇道:“投降是针对战败之人的,他走投无路了,只有投降,那就成了任人处吴的阶下囚。
说着轻摇折扇道:“所以在下看来,与其投降,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战死,总还能落个卵朝上。”
“这话在理”徐海缓缓点头道:“那“归顺。卿能强多少?”
“简直是天壤之别!”沈默把扇子哗一声合上,声音短促有力,极富感染力道:“若是归顺,明山兄就成了朝廷的大将,除了得到朝廷封官加爵之外,还能保有现在的部队,当然,您的兄弟们也就成为官军了。享受朝廷俸禄,却还只听命于明山兄一人。”说着一脸替他高兴道:“到时候我见了明山兄,尚要行礼称一声大人,在整个东南,能与你平起平坐的,也就只有总督大人一个了。”
徐海让坡默忽悠的哈喇子都快淌下来他何许人晒,艰便清醒过来,怪笑一声道:“这种事情。是不是应该让胡宗宪来和我谈?”言外之意,你一个小小的知府,根本不够看。
沈默摇摇头,打开折扇道:“非也非也。”
“非什么也?”徐海直视着他道。
沈默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自古“归顺,便是国之大礼,那就一步也不能乱,如果错乱了,不仅贻笑大方,还会给日后留下隐患。”
反正徐海不懂这些,他可劲忽悠就是。
“什么隐患?”徐海果然问道。
“可能那些烦人的御史言官,会在日后以程序非法,质疑归顺的有效性。”沈默道:“所以必须每一步都按照规制来,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那又是怎么个规矩?”
“胡公是圣上亲封的东南总督。他只有在城中接受诸位的归顺,才能进行代天接受归顺。”沈默煞有介事道:“一切提前的私下接触,都是破坏规矩的。”
”,徐海终于被沈默说晕了,他决定不再绕圈了,因为这方面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便直接道:“谈判到无所谓,可万一把我赚进城中,直接扣下怎么办?”
“这样吧,待胡公自淅江来苏。我便出城入你营中为质”一切都在沈默的意料中,所以他没有半分犹豫道:“我二十出头便已是四品高官,明山兄应该知道,在下这种人是最怕死的。”
“哈哈哈,大人真爱说笑。”徐海一面笑着,面色一面阴晴变换。心里不停的倒着肠子,最后都快笑没了气的时候,才拿定主意道:
“大人太小看我徐明山了,咱们江湖人做事情,信就信、不信就不信,可不玩人质这一套。”说着双手其击。一脸豪爽道:“我是相信大人的。”
沈默面上浮现抑不住的喜色。赞道道:“真俊杰也!”
“而且为了表示诚意”徐海继续走粗豪路线道:“我决定出兵把叶麻和辛五郎捉住献给朝廷,就当是个,,投名状吧,你看怎么样?”
沉默心说:“不会这么顺利吧?,便端起酒盅,借着喝酒的动作,瞄一眼徐海,果然见他表情僵硬、目光闪烁,显然心中暗藏杀机默马上明白,这家伙大大的狡猾,故意抛出个无比诱人的香饽饽试探自己。如果自己贸然答应了,那显然就是存心利用他,估计这家伙马上就会翻脸,问自己要吃“刀削面。还是“辊钝面”
想到这,他便淡淡一笑道:“明山兄英明过人,也算堂堂一方诸侯。定然要威福自专!走进是退,都不该由别人指指点点。
轻飘飘一记高帽,便把皮球踢了回去。
徐海却不依不饶的追问道:“那我非要问问大人的意思呢?”说着咧嘴一笑道:“放心,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那就怪了。沈默心中冷笑。面上却一脸神秘的低声道:“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道云诡波谪,不到十分笃定的一刻,将军可不能把事情做绝了。”这是徐海的试探,当然要顺着他的心思说,而不能由着自己的想法来,便接着道:“如果归顺成了当然什么都好,可要是不成的话,将军还做你的差天平海大将军,还是需要叶麻、辛五郎等一干狗腿的。所以在下愚见,还是不要急着动手的好。”
果然,听沈默如是说,徐海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前倾的身子也靠到椅背上,明显放松了许多,他伸出大拇哥笑道:“沈大人够意思!”说着拍胸脯道:“我徐明山把话撂在这,哪怕这次咱们买卖不成,但仁义仍在,今后沈大人在哪当官。哪里便是我徐明山的保护地,谁也不准撒野!”
“明山兄果然够意思!”沈默欢喜的举起酒杯道:“我敬你一杯!”
乙,。,,,,、小接下来,沈默便不再谈正事儿。引着话题往男人感兴趣的地方去”
,说着说着便到了女人身上,两人都是见多识广之人,对北地胭脂的泼辣与江南佳丽的妩媚,都各有一段见解,讲出来哈哈一笑,却也不负这美酒佳肴、水天一色。
这时徐海面上发红,却是已经有酒,他本是海量,但那一品宏图后劲不是一般的足,贪杯的后果便是现在这样,眼也发花,舌头也发涨。嘴上也没了把门的,便听他炫耀道:“沈兄弟,你说南北美人各有千秋,这话我同意;可你说没有卑个女子能兼具冉北之长,这话我可不同意。”
沉默呵呵一笑道:“我知道,在下听闻明山兄的夫人,是北方人,却曾是江南第一名故,想必嫂夫人便是你口中的,兼具南北之长的女子吧,”
“嗯?”徐海眉头一紧道:“你怎么皿的是谁告诉你的”他果然比什么都着紧自只的老婆乏“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了。”沈默仿佛自觉失言,赶紧打岔道:
“来,咱们喝酒,喝酒。”
徐海却满腹疑窦,瞪着一对铜铃似的眼睛,盯着沈默道:“我媳妇的过往经历,全天下只有不超过五个人知道,就连很多跟了我多年的弟兄。也蒙在鼓里。”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王翠翘还当过故女,所以一直守口如瓶。
“这事儿很重要吗?”沈默被他看的浑身发毛道。
“当然!”徐海沉声道:“无比重要!”
沈默便低头寻思起来,仿佛在权衡什么,半晌缓缓抬头,丢下一句道:“你告诉过叶麻吧?”
“那是自然”他跟我十几年的交情,当然不会瞒他。”徐海目光闪烁道:“你是说他告诉你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沈默笑道:“我前两天见过叶将军,随口聊起来,他对贵夫人是赞不绝口,不吝赞美啊。”
徐海的脸气得发白,胸脯起起伏伏道:“他”也是你约出来的吗?”
“不是”沈默摇头道:“是他约的我。”
徐海的心猛地一沉,但还存着“这家伙不会是忽悠我吧?,的念头。便问起叶麻的身高、长相、说话口音、甚至是口头禅,沈默均能一一作答,且分毫不差!
“确实见过的”徐海的心沉到谷底,汗珠子便冒出额头,他却不知道,都是自己的好妻弟在里面捣的鬼,何心隐早将他们几斤小的详细特征描绘下来,沈默都快要把那几页纸给翻烂了。
“他见你要干什么?”徐海强抑住怒毛问道。
“倒也没说什么”沈默笑道:“但我知道他的心思,无非就是想留条后路吧,到不是要背叛明山兄。”
徐海深吸几口气,竟又恢复了平静,面色阴沉似水的盯着沈默道:
“大人跟我说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沈默淡淡一笑道:“有道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与明山兄酒逢知己,惺惺相惜,所以才冒昧提醒一句,您只要心里有数、提防着一些即可,也不要伤了兄弟感情。”
对于沈默这话,徐海心里是不大信的”虽然跟叶麻姐好颇深,但两人十几年的老兄弟,不大可能就这样说变就变了。便冷淡笑笑道:
“我知道了,多谢大人提醒。”
让沈默这么一搅合,热络的气氛不复存在,酒逢知己年杯少,就变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徐海坐不住了,拱手道:“这酒也喝了,话也带到了,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各自回去了,不然晚上都要露营了。”
沈默点头道:“然也”便起身笑道:“我说的事情,明山兄慎重考虑考虑,如果觉着可以,便派个人去说一声,要是不行,咱们还是朋友嘛,日后还有一起发财的机会。”
“好说好说。
若是王直那种纯粹的商人,定然会坐下跟沈默重新亲热起来,但徐海底子里是个武夫,一时态度还转不过弯来,敷衍道:“我尽快考虑考虑。”便让人支起船板,把沈默半赶半送回他的船上,然后便操着小船,消失在青纱帐中。
望着徐海离去的地方,铁柱小声道:“大人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没有,外焦里嫩,火候网网好。”沈默把折扇刷得打开,意态悠闲的笑道:“你觉着哪里不好了?”
“起先是很完美,我看那徐明山都已经心动了”铁柱道:“可大人后来扯到他媳妇身上,还硬往叶麻那边靠,这个不大容易让他相信吧?”说着有些心虚道:“我不懂乱说的。”
“呵呵”你确实是不懂啊。”沈默给他扇扇风道:“你以为徐海跟你一样四肢发达,就也如你一般头脑简单吗?”
“呃铁柱十分无奈。
“徐海是什么人?”沈默轻声道:“那是纵横四海的一代枭雄,不知见过多少阴谋背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相信。怎么可能让我几句话就摆平了呢?”
“那大人还跟他费什么其舌?”
“因为从不相信别人,既是他能弱肉强食、发展壮大的优点,也是他致命的缺点。”沈默冷笑一声道:“你看这吧,击败他的不是我。也不是别人,就是他内心中的多疑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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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三章 撤军
却说徐海和徐洪汇合,往大营回去。
“哥,那个沈默到底可信不?”徐洪问道。
“管他可信不可信,”徐海道:“他们是官,我们是匪,那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
“那你还来见他?”徐洪的问题直指徐海心里的矛盾,让他一下子皱起了眉头。徐海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你哥我也纠结着呢。
其实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大概从他知道妻子怀孕后,徐海就一直处在一种自相矛盾的心态中。一方面,他也觉着应该好好考虑下未来,看看有没有金盆洗手的机会;另一方面,过往的经历又提醒他,此举的危险系数无异于与虎谋皮,弄不好就得连命一块赔进去。
回到大营时,天已经擦黑了,何心隐早已经在那等着,坐下就有热乎乎的饭菜吃,让徐海深深感觉,世上还是亲人好。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何心隐问道:“今天谈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徐海一边大口喝汤,一边道:“诚意一般,似乎想挑拨我和叶麻他们的关系,没什么新意。”
徐洪坐在下首,一边扒饭道:“就是,也不看看我大哥是什么人,能上他的当?”
谁知徐海却缓缓道:“老二,吃完饭带人去叶麻那边看看,他和那个什么辛五郎,有没有什么不寻常。”说着搁下碗,沉声道:“还是去看看踏实……你去把叶麻请过来,我跟他好好谈谈。”
“跟那个老混蛋有什么好谈的?”徐洪不乐意道。
“我要问问他,到底怎么打算的?”徐海道:“要是想散伙就早点说,省得让老子整天倒肠子。”
“那成,我去问问他。”徐洪点点头,应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徐洪到了上海城外,却见城门紧闭,一片戒备森严。
“奶奶的,有我们在前面挡着,他们瞎紧张什么?”徐洪低骂一声,放开嗓子道:“开门!我是徐洪!”
“当家的,徐洪来了。”守城小校很快将消息传递到叶麻盘踞的县衙中,一夜没睡的叶麻嘶声道:“你问他什么事儿,若是有事就传个话,没事的话就回吧,这里不欢迎他们。”自从弟弟带回来,徐海去与沈默会晤的消息,他便陷入了惊惧之中,深恐徐海拿自己的人头,当作他赎罪的本钱……如果不是陆绩拦着,他昨儿晚上就离开上海城,找船回舟山了。
为什么要找船,因为船都被刘显的水师烧了……话说虽然离了俞大猷,水师的战斗力大打折扣,但还是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说找到倭寇藏船的港湾,冲进去一把火烧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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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楼上的兵丁探出头来道:“徐二爷,我们当家的说了,有事儿跟我说就行。”
“你算个屌?”徐洪破口大骂道:“让叶麻赶紧滚球来见我,不然老子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他生性嚣张是一方面,但主要还是一想到自己那几千兄弟,就是被叶麻子给卖了的,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不得不说,会打仗不会用人,甚至不识人,是徐海致命的短板……怎么就把他给派来了呢?
小校被徐洪骂回去,自然添油加醋传给叶麻子,把叶麻给气得七窍生烟,好你个徐老二,都欺负到我家门口来了!老虎不发威、以为我是病猫啊?便命人给自己挂甲,全副武装的到了城头,指着徐洪骂道:“徐老二,你要把老子的头拧下来吗?”
一看到气势汹汹的叶麻子,徐洪这才意识到,这是在人家老巢,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他这个光杆司令,不由换了语气道:“叶当家,这事儿可得好好论论,我好心好意前来,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自然有不让你进的道理。”叶麻道:“说吧,你找我干什么?”他信了自己的结巴弟弟,先入为主的觉着对方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是以上来就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德行。
他这副样子,在徐洪看来,可不就是心里有鬼吗,但想到兄长的嘱托,只好耐着性子道:“我大哥请你过去坐坐,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没空,”叶麻一口回绝道:“还是让你大哥来上海吧,我备好酒菜美人,恭候他的大驾。”在他看来,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徐海八成摆的是鸿门宴。
徐洪一听,愈加觉着叶麻心虚,暗道:‘看来那沈默说得对,这家伙是准备卖了我哥。’自觉得到正解,他便无心恋战,说几句场面话,就打马回营了。
这时城头上,陆绩闻讯赶来,看到徐洪远去的身影,问叶麻道:“他说什么了?”
“那孙子,”叶麻啐一声道:“请我去徐海营中赴宴,他想学霸王,我可不是沛公!”
陆绩也没听到他俩对话的过程,闻言不觉有异,叹口气道:“看来,不得不防了。”便命人加紧戒备,多派斥候关注着徐海的大营。
同时又让人把王锡爵找来,这次的态度客气了许多,对他道:“我们愿意跟朝廷和谈,请带话回去给沈大人,一切都好说。”便让人送一盘金银给王锡爵,将他礼送出城了。
王锡爵都做好在敌营常住的准备了,没想到才第二天,对方的态度就大转弯,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回去请大人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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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洪回去气呼呼的告了状,徐海还是有些不信,但当傍晚时分,斥候回来禀报,发现上海城明显加强了戒备,并向同里镇方向派出很多眼线,徐海终于无语了。
“大哥,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还犹豫什么?”徐洪咬牙切齿道。
何心隐也添油加醋道:“是啊,大将军,叶麻显然已经跟官府达成某种协议了,咱们也得早作打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徐海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拳头攥起、张开,最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命小的们全体动员……日夜防备那些狗杂种。”
失望浮现在徐海和何心隐的脸上,两人还要再劝,徐海一摆手道:“不要着急,就算要算账,也得先回去舟山再说,不能在这里火拼。”
“是……”两人只好应下,又听徐海道:“至于官府那边,老三你明天去一趟,告诉沈默,我们愿意归还俘虏,主动撤退,但是……”说着摸一摸胡子拉碴的下巴道:“他们得意思意思……拿出五十万两,我立马就撤军。”这真是贼不走空,都这时候了,还不忘了敲诈一笔。
“他娘的,这次出来,处处透着邪性,”徐海最后愤懑道:“看来得找个庙拜拜了。”
按下徐海这头不说,却说王锡爵回到苏州城,沈默见他平安归来,十分的高兴,亲自设宴款待自己的得意门生,席间王锡爵说出他的疑问:“难道叶麻真准备投降?”
“怎么可能,这又不是小孩过家家,”沈默摇头笑道:“叶麻说要谈判,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其目的,就是想看看徐海怎么办。”
“徐海会怎么办呢?”王锡爵和徐时行都问道:“会跟他们打起来吗?”
“他……”沈默端着酒杯沉吟道:“这个人看似粗鲁冲动,其实多疑多虑,现在这种情况,他既不相信我们,也不相信叶麻,所以我推测,他八成会先撤兵再说。”
“那我们就让他走了?”王锡爵不由惋惜道:“多好的机会啊。”
“哎,是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沈默点点头,轻抿一口酒道:“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现在没实力吃下他,也只能先把这瘟神送走再说了。”说着目光投向北方道:“要是他能及时赶回来,我这场戏就能唱圆满了。”
两个学生几乎同时问,是谁?沈默却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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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沈默对人心的把握,已经堪称大师了。
第二天,他正在安抚接近崩溃的商人们,让他们再忍耐些时日。但同样的话已经说了不知多少遍,实在是效果缺缺,商人们的脸色依旧蜡黄蜡黄,垂头丧气。
就在这时,门卫禀报道:“大人,城外有人自称是徐海的代表求见。”
沈默呵呵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我敢打赌,此人定是来议和的。”
“大人的意思是,徐海终于要退兵了?”商人们终于露出一丝活气道。
“那是必须的,他已经顶不住了,”沈默自信满满道,显然心情很好。
众人见大人高兴,壮着胆子道:“是啊大人,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不行您跟徐海说说,我们交保护费也成啊。”
“糊涂,”沈默皱皱眉头道:“那些人是欲壑难填的,打发了徐海,还有王海、李海、张海,你们孝敬的过来吗?”说着挥挥手道:“再信本官一次,这次之后,我保证苏州府再无倭寇骚扰,重新变成无风的自由港。”
众人还能说什么,只好唯唯诺诺的应下,而后退出去不耽误大人跟倭寇谈判。
来者正是何心隐,在三尺的亲自带领下,他直入签押房,与等在那里的沈默相视而笑。
“出去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院子。”沈默吩咐三尺道。
待三尺出去,何心隐鼓起掌来道:“佩服啊,佩服,大明第一阴谋家,我看非你沈大人莫属。”这家伙嘴巴就是这么臭,夸人都让人不舒服。
沈默苦笑道:“何大哥过誉了,我觉着自己离顶级还差得远。”
“太谦虚了。”何心隐笑骂一声道:“没有大动干戈,也没有威逼利诱,谈笑间便让天下第二的徐海团伙,土崩瓦解了。”说着不得不服道:“这可是朝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多少年都办不到的,却让你沈拙言,用一封不沾边的回信,就给办到了,我何心隐今生从不服谁,可现在对你,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不要吹捧了,我都快飘到云上去了,”沈默呵呵笑道:“徐海现在还毫发未伤,这就夸奖我还有点早。”
“那好,说正事吧。”何心隐道:“徐海让我给你带个话,他可以撤退、也可以把俘获的军民百姓一千多人交还给你,但是他要钱。”
“多少?”沈默问道。
“五十万两,”何心隐替沈默肉痛道:“他是真敢要啊!”
“给了。”谁知沈默眼都不眨一下道:“我再送他一套纯金的盔甲,一柄玉石的宝剑,还有他夫人,还有未出世的孩子的,我都有厚礼相送。”
听得何心隐一愣一愣,要不是上下有别,他真想上前摸摸沈默的额头道:“你不是发烧了吧?徐海现在已经跟叶麻他们掰了,你还给他钱干什么?别让人家当成肥羊!”
沈默看出他的想法,淡淡笑道:“这个钱该花,一可以去掉徐海的戒心;二可以让叶麻心生怨恨,让两人彻底闹掰;第三,早晚徐海得连本带利还给我,不信你走着瞧。”
“你信心这么足?”何心隐难以置信道。
“如果放在昨天,我还不敢说,”沈默神秘一笑道:“但今天早晨,我得到一个消息……”说着招招手,让他靠近了,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何心隐面上的难以置信,一下子扩大了十倍,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不禁失声道:“真的假的?”
“人已经在路上了,日夜兼程往回赶,最多十天便能抵达苏州。”沈默轻声道:“你说真的假的?”
何心隐彻底惊呆了,他终于相信,对面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着实有着通天的能量,能办成常人所不能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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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心隐下午便回去,随行的,还有五大船金银财宝,以及各色珍贵礼物。
这让徐海也惊掉了下巴,连称‘想不到、想不到’!徐洪看着那一船船财宝,大呼小叫道:“大哥,沈大人实在太够味了,咱们就跟着他干吧!”
“矜持,”看他这个样,徐海感到很没面子道:“要注意素质。”说着自己也忍不住乐道:“看来这回官府是跟咱们玩真的,我倒是错怪沈大人了……待会给他写封信,道个歉。”
“那咱们把叶麻收拾了吧!”徐洪念念不忘干掉叶麻道:“就当对沈大人的感谢了!”
“不行,”徐海粗豪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相称的狡黠,轻声道:“越是这样,就越是得矜持,沈大人又没要求,我们干嘛要节外生枝。”说着大手一挥道:“拔营,咱们离开苏州府。”显然打定了主意,白吃白拿不干活。
两天后,徐海的军队便出发了,他们准备越境到浙江去,与那些还在北新关苦战的真倭汇合,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捞。
却慌了上海城的叶麻,他时刻盯着徐海呢,一见他拔营南下,便立刻慌了神……这要是徐海一走,没了给他垫背的,那刘显、王崇古和戚继光还不从四面八方扑上来,把他生吞活剥了。
“不行,我们也得撤,”在紧急召开的军事会议上,叶麻态度坚决道:“你们有没有意见?”
“没没……没意见。”叶南自然唯大哥的马首是瞻。
“陆桑,你地意思是?”辛五郎却要听陆绩的意思。
陆绩摇摇头道:“这事儿,你们没觉着蹊跷吗?”见三人眼睛发直,他解释道:“我不是说撤军,而是咱们和徐海,大家都没坐下来正经谈谈,就这么凭着风言风语,多年的交情便一拍两散了,我怎么越想越不是个味呢?”
其实这两天,叶麻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最初的愤怒和惊惧后,他隐约觉着有些误会在里面,只是拉不下脸来,现在让陆绩这么一说,便点头道:“是啊,应该想办法谈谈了。”
“怎么谈?”这时辛五郎生硬的插言道:“你不敢去他那里,他不敢来你这里,你们怎么谈?”
“我去一趟吧。”陆绩道:“你们相信我吧?”
“陆公子能去那太好了!”众人毫无异议,叶麻问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只能先撤了。”陆绩叹口气道:“这么好的基业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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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会把第三章码完了再睡觉的……
第四七四章 他从哪冒出来的?
因为觉着空手而归太吃亏,叶麻便想要效仿徐海,派人向沈默遣返俘虏、索要财物,表示随时撤退。
沈默笑眯眯的收下俘虏,然后立刻变了脸色,向使者严厉斥责叶麻的贪婪无度,将其训得体无完肤后,还表示自己已经有了对付他的万全之策,叶麻若不早日归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云云。
骇得使者面如土色,屁滚尿流的回去了。叶麻问询惊惧交加,愈发感觉自己落入陷阱,竟是一刻都不敢多待,连夜撤出了上海城。
倭寇一走,苏州城的百姓货商都松了口气,但令他们失望的是,沈默并没有宣布市舶司重新开关,而是让他们稍安勿躁,等待最后一个月。
因为徐海、叶麻虽然撤退,但一切阴谋未结束,相反这只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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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一树的鲜花怒放,水光浮动着白莲,艳丽的鱼儿越出水面,正是人间最美的四月天。
沈默搀扶着挺着大肚子的若菡,预产期就在这个月底了,若菡已经放下手头一切的工作,就等着宝宝出生了。
“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若菡扶着腰,轻声问道。
“都可以,儿子闺女我都喜欢。”沈默笑道:“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一百遍了吧?”
“就是问不够,”若菡笑笑,又问道:“你说孩子将来像谁?”
“像谁都很棒,”沈默苦笑道:“我说媳妇,这个问题,也有一百遍了吧。”每天如是往复,他真快要抓狂了,心说:‘这还没生,就跟当妈的一样唠叨了。’
其实他也知道,若菡挺着个肚子什么也干不了,百无聊赖拿他解闷呢,所以只能把腹诽吞到肚里,开开心心的捱着。沈默敢跟人和人打赌,他对宝宝降生的期盼,绝不比若菡差……就盼着给她找点事儿做了。
好在这时候垂花门有了响动,归有光的夫人来陪若菡说话了。
一见到救星般的归夫人,沈默便把手中的锦团铺在池塘边的石凳上,扶着若菡坐下道:“你们女人说话,我先去前边忙会儿了。”跟归夫人完成交接,便逃也是的跑掉了。
见若菡还望沈默离去的方向看,归夫人笑道:“男人都没耐性,当年你大哥,那是决计不会陪着我慢吞吞散步的,所以习惯就好了。”说着还叹口气道:“哎,这九个多月可真是难捱啊。”
过来人,都明白,若菡一下羞红了脸,声如蚊鸣道:“大姐净说笑。”
“我不是说笑,”归夫人与她耳语道:“这些日子,你相公就没找别的女人?”
“没有,”若菡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小声道:“他说我在为他闯鬼门关,这时候不能对不起我。”
“大人还真是有情有义呢。”归夫人羡慕道:“不像我家那死老头子,当年……”便开始痛诉归有光的风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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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后院女人们的私房话,沈默回到前院,坐在他的大案后,揉一揉太阳穴,把情绪调整到办公状态,问等在堂前的三尺道:“徐海退到吴江县了吗?”
“前晚就到了,”三尺回禀道:“河水泛滥,他们过不去,现在驻扎在江边,正四处找船。”
“叶麻呢?”沈默问道:“现在到哪了?”
“昨天中午到了青浦,”三尺笑道:“两方相距远着呢。”说着声音转轻道:“不过,昨天晚上,叶麻那边有使者进去徐海营中,至于谈了些什么,得等到何大侠的情报送来再说。”
“另外一位大侠呢?”沈默问道。
“另外一位……哦,”三尺恍然道:“后天到苏州。”
沈默闭目寻思片刻,又起身到地图边,拿着尺子测量半晌,这才沉声道:“立刻派人沿着运河拦住他,不要让他来苏州了,直接去崇明岛!”说着一点黄浦江道:“请他开进黄浦江,保持一级战备,随时等我的消息。”
“是。”三尺应声,便赶紧去传令了。沈默则开始处理公文,等到中午快要吃饭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尺气喘吁吁冲进来道:“何大侠的信到了。”
“快拿给我。”沈默一把接过来,抽出信纸读起来,不由变了脸色,闷哼一声道:“陆绩!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原来何心隐告诉他,昨天夜里,陆绩作为叶麻的代表,来到徐海营中,与他展开一番诚挚的会谈,双方都表示会消除误会、重归于好,再次恢复合作关系,共同对抗明军。
最后何心隐告诉沈默,徐海又一次陷入矛盾,看起来有在吴江常驻的趋势。
看完密信,沈默再次陷入了沉思,最后三尺都快等睡着的时候,他突然重重一拍桌面,吓得三尺一哆嗦,便听大人沉声道:“把马全找来!”
三尺赶紧去找到苏州城的锦衣卫首领马全,两人匆匆赶回签押房。
“大人,马统领来了。”三尺禀报一声,刚要退下,却听沈默道:“你也在这听着。”他便立在马全身边。
沈默面色严肃的看着马全道:“马兄弟,按说你是皇帝亲军,谁也不能指使你,平时我求你帮我找个人、盯个梢都觉着惴惴,现在却有一桩事情,不得不麻烦你了。”
“大人哪里的话,”马全慨然道:“且不说你是我们大都督的师弟,十三爷的生死之交,单说您独力对抗徐海这份豪情,小得便愿意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太好了。”沈默起身到地图边,指着浙江省的舟山群岛道:“徐海和叶麻的家眷目前在此处藏匿。”说着点一点金塘山岛道:“他们时常变换住处,但最大的可能在这里。”
“大人的意思是,弟兄们把徐海和叶麻的家眷拿来!”马全面露凶光道。
“不是拿,是请。”沈默沉声道:“只请徐海的夫人,不要惊动叶麻家的。”何心隐告诉沈默,叶麻无后,且将那个江南美人送归去后,又找了几房妻妾,却均是泄欲工具而已,没有丝毫的感情,所以他的家眷没有任何价值。
“如何请的动?”马全一听,不由纳闷问道。
“到海边时,找一个叫贾六的渔民,他会帮你们传信给岛上。”沈默道:“跟一个叫鹿莲心的女子联系上之后,一切听他吩咐即可……她会把徐海的夫人诳出来,你们护着她们往青浦方向去。”
“然后呢……”马全干这行久了,知道戏肉往往最后才出现。
“然后在快登陆的时候,会有水师舰队把你们包围,”沈默沉声道:“到时候演一出戏,你们或装死、或逃跑,只要最后把徐海夫人交到官军手里即可。”
“兄弟们最擅长这个了。”马全呵呵笑道:“大人瞧好吧。”又问了些细节,便跟三尺约定,收拾下东西,马上就出发。
待他走了,三尺不解的问道:“大人,有鹿姑娘在里面,咱们兄弟自己就办了,干嘛还得找锦衣卫帮忙?”
沈默苦笑一声道:“藏拙懂不懂?现在我们处处阴谋,步步诡计,但那只能瞒着外人,对皇帝是不能瞒的……要是让他知道,我能独立完成每一步,难免会让皇帝晚上睡不着觉,到时候来个狡兔死、走狗烹,那可就不好玩了……所以啊,做人做事,既要显出本事,又要显出无能来,这个火候把握的最好的两个人,一个是严阁老、另一个是徐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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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全和三尺领了命,搭乘军船走海路,不一日便到了浙江海面,按照沈默给的地址,顺利的找到了那个贾六。三尺手持何心隐的信物,自然不必再费口舌。贾六让他们等在外海面,自己操舟去了岛上,找到了鹿莲心,低声禀报道:“老爷派人来了。”
鹿莲心不动声色的点头道:“我知道了。”便让他回去,自己则偷偷往长白岛去了……虽然是同伙,但徐海与叶麻向来不住同岛,叶麻的基地便在这长白岛上……鹿莲心找到安插在叶麻这边的心腹,命他们出海与马全、三尺的大船汇合,便回去金塘山岛,等待第二天好戏上演……
翌日一早,大船出现在金塘山岛上,守军一看有自己人,上来问什么事儿。众人面色惶急道:“有大事!”要见岛上主事的人。
主事的自然是鹿莲心,双方相见之后,装模作样的演一场,然后鹿莲心便满含热泪的找到怀孕五个月的王翠翘,向她报告了一个噩耗——男人们遭到官军伏击,徐洪阵亡、何心隐和徐海一个重伤、一个昏迷,叶麻让她俩赶紧过去,见自己男人最后一面。
王翠翘生性单纯,要不她也不会被罗龙文骗得那么惨,闻言立刻花容失色、六神无主,东西也不收拾,便急匆匆跟着鹿莲心上了船。
二话不说,扬帆北上,借着季风,一日便到了拓林。众人刚要下船,便见四下举火,无数条官船将其包围,船上军士一齐高喊:“投降免死!”还开始隆隆的开炮。
马全和三尺交换个眼色,一起高声道:“弟兄们,快跑啊,别在这等死了。”便带着手下噗通噗通跳下水,剩下的还想反抗,也被鹿莲心以‘不要误伤我姐姐’为名,命他们放弃了抵抗。
官军将投降的人绑了,一层层搜查上来,转眼便到王翠翘和鹿莲心在的顶层,王翠翘扣了一柄金簪在手中,如果遇到玷污,便准备用其自尽,不给徐海抹黑。
但出人意料的是,官军的作风相当正派,看到女眷后,不仅没有骚扰,还主动的询问,她们可是被倭寇掳掠的女子。
王翠翘想要顺口答应,却听鹿莲心怒道:“我们是徐海的家眷,要杀要剐全由你们,不过我们变鬼之后,一定会报仇的!”王翠翘心中暗叹:‘小妹已经被悲伤冲昏头脑了。’却也只好握紧了金簪。
谁知官军吃惊道:“真是徐将军的家眷?”
“有什么好冒充吗?”鹿莲心怒目而视道。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那军官满脸歉意道:“徐将军已经归顺朝廷了,他的家眷便是官属,真是抱歉啊,我们还以为是倭寇呢。”
最后,军官还专门率领一队官兵,将她们俩送到吴江,去跟徐海汇合。
这让王翠翘暗暗称奇之外,不禁对官军的好感更增,愈发觉着丈夫应该成为其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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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正在营中为渡船发愁……也不知运气怎么这么衰,他和叶麻、辛五郎同时寻船,结果叶麻找到当地人藏匿的一窝船,辛五郎的日本同胞,更是给其派来了四五十艘大船。
到了现在,两人都已经上了船,沿着吴淞江四处游劫,准备好歹捞几笔,以免蚀了老本。
其间他也向叶麻和辛五郎提出要求,挪借一部分船只给自己,那两个家伙倒不是不答应,可是狮子大开口,大船要租金一万两一只;小船也要五千两,少一分免谈。
徐海知道这是自己不分赃带来的恶果……可他觉着那些钱,都是沈默赏给自己的,并不是一起打劫所得;至于那些个礼物,更是专属专享的,更不愿与人分享。
所以当时便回绝道:“这是我自己要来的,你想要,也去苏州找沈默啊!”便有了前面,叶麻遣使去苏州城,结果被沈默臭骂一顿的一幕。
得到消息后,叶麻深恨徐海,陆绩努力修复的关系,一下泡了汤……其实不满与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再高超的手段也没法修复回来,这个道理沈默懂,但陆绩不懂。
所以叶麻也不给徐海船坐,两边互不相让,顶起了牛。
这天徐海正在帐内生闷气,便听外面徐洪大呼小叫道:“大哥,嫂嫂来了!”
徐海无暇多想,赶紧出门一看,果然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大腹便便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徐海使劲揉揉眼,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这才紧走两步,咧嘴笑道:“翠翘,你怎么来了?”
王翠翘泪流满面的上下摸索着他,弄得徐海颇不好意思道:“待会,到后面再弄……”
但王翠翘一开口,他便知道自己想岔了:“你没有受伤吗?”再看看小叔子道:“你也没死?”
那边也传来鹿莲心的惊呼声:“你不是昏迷了吗?”然后是何心隐的苦笑:“我看你是昏了头。”
“这是怎么回事儿?”场上五个男女一起问道。
鹿莲心便把叶麻派人到岛上,说他们遇伏重伤,要接她俩见他们最后一面云云,两人便跟着叶麻的船到了青浦,登陆时遭遇官军,结果大船被扣押,两人被俘虏,这才知道徐海已经归顺了朝廷……
“是军爷把我们送过来的。”王翠翘也跟着道:“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保住了我们娘俩。”
“那是,那是。”徐海勉强抑制着怒气,命人取了白银千两,作为感谢,打发官军走了。
然后让人带着二位夫人到帐后休息,兄弟三人回到了中军帐中。
“这个王八蛋,我跟他们势不两立!”徐洪怒道,何心隐也两眼通红道:“要是大将军不答应,我就自己去找他们算账……”
两人发泄半天,才发现徐海的背影一起一伏,知道他也到了爆发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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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苏州城内。
王锡爵站在沈默身后,口称‘恩师’,询问有何贵干。
“你还要再去一次徐海军营,”沈默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温声道:“又让你多冒一次险,真的过意不去,只是事态紧急,只能偏劳你了。”
王锡爵昂首道:“恩师放心,学生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很好!”沈默使劲拍拍他,把他领到大案前,把一封写好的信交给他道:“这次去要拿出气势来,把我的命令晓谕徐海,务必要让他感受到朝廷的怒气,不要以为朝廷是慈善堂,光捞好处,不用办事。”
“是,恩师。”王锡爵沉声应下,往徐海那里传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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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第三章,昨晚写完的太晚,眼都睁不开,实在没法检查,今早晨上班后检查一下错别字,赶紧发上来……
第四七五章 活见鬼
大帐中,徐海猛得拔出长剑,用尽全力向下砍去,将面前的大案劈成了两半。
尖利的木屑四处飞溅,徐海转过头来,面色铁青的一字一句道:“从此以后,我与那厮恩断义绝!”
见他终于下定决心,徐洪与何心隐都十分兴奋,两人一齐道:“我们这就点齐兵马,去找那叶麻子算账!”
“哎……”谁知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徐海却叹口气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大哥……”“大将军……”徐洪两个不乐意道:“您要把我们给急死啊!”
“二位兄弟肯定觉着,我变了,变得软弱了、犹豫了,不像原先那么干脆利索,对不对?”徐海拉着他俩坐在椅子上道。
“我俩不敢。”两人来了个更胜肯定的否认。
“愚兄我也是没办法啊,有道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徐海无奈的摇摇头道:“若是原先,咱们兵马齐整,老二你的部队也在的时候,叶麻他要是敢这样,我早把他给灭了……”说着自嘲的笑笑道:“要是我的实力未损,给他个胆子,也不敢这样。”
见两人低下头,徐海也放缓声音道:“现在咱们只剩下八千来人,而叶麻子有五千多,还有辛五郎三千多,加起来跟咱们人数差不多,而且他们一直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真的打起来,根本不怕咱们。”说着使劲拍拍他俩的肩膀道:“这个时候,只能智取,不能力敌!都回去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咱们三个臭皮匠,凑个诸葛亮出来!”说完把两人赶出帐去,便急匆匆回到后面,与他的翠翘团聚去了。
夫妻俩小别胜新婚,自然如胶漆似相投,恨不得贴在一起,只是一个多月没修面洗澡的徐海,总是不得近王翠翘的身,因为他太臭了。
“熏着孩子,快去洗洗去。”王翠翘把他撵到帐后,要给他打水洗澡。徐海哪里舍得用她,把夫人推到前面道:“你只管歇着,我马上就来。”便三下五除二,扒个光猪,跳到澡盆里,搓了半斤泥下来。
洗刷干净,他便扯件衣服出来,咧嘴笑道:“你检查检查?”
“丑死了!”王翠翘却皱着眉说,“你看你,穿的是什么衣服?”
徐海是穿的一件名为‘油疙瘩’的倭式浴袍,长可及膝,露出一双毛茸茸的大粗腿,自己都觉着很不雅,挠挠头笑道:“就是图个舒服,你不喜欢,我马上就换。”
不一会儿,从帐后转出来,已经穿上了整套的衣帽鞋袜,打扮的如富家翁一般,跟妻子相见。
“这才好看嘛。”王翠翘满意笑道:“好好的大明衣冠不穿,却要披那些倭寇的破布。”
徐海呲牙一笑,把妻子揽在怀里,一屁股坐下道:“都快当妈的人了,说话还咭咭呱呱,半句不肯饶人。”
“怎么,嫌人家烦了?”王翠翘娇嗔道:“我原先一天说不上几句话,你就变着法子逗我开口,现在我说话多了,你却又嫌烦了。”
徐海顿时叫起撞天屈道:“我哪里敢啊,你说每句话,我听着都像唱歌一样哩。”
“谅你也不敢……”王翠翘轻笑一声道:“我来问你,真的归顺朝廷了?”
“那个呀……”徐海挠挠头,陪着笑岔开话题道:“你老远地来,肚子一定饿了,什么话都等吃了饭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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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现在条件差点,但厨子费尽心思准备,一桌子菜还是很棒的……至少徐海看来如此,但王翠翘却一筷子不动,这让他十分奇怪道:“怎么不可口吗?”
“不是,还没告诉你,我已经吃斋了。”王翠翘轻轻摇头道。
“吃斋?放着好好的肉不吃,吃什么斋啊?”徐海大摇其头道:“你现在可是两个人在吃饭,哪能吃斋呢?”
王翠翘只是摇头不语,徐海郁闷道:“好吧好吧,我叫他们弄素菜给你吃。”
“不用了,”王翠翘打断他的话说,“我吃白斋。”
‘白斋’就是只吃米饭,徐海一听就跳起来了,大声道:“那怎么行?”说着作揖道:“我的姑奶奶,甭管你唱的是哪出,看我和未出世的孩子面上,您老就开了斋吧!”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粗鲁蛮横的徐海,在温柔而倔强的王翠翘面前,竟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别管我。”王翠翘轻声道:“我已经立下宏愿,为了洗消你的罪孽,让我们的孩子能顺利降生,我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可你的身体哪能受得了?”徐海几近哀求道:“孩子整长身体呢,你可不能亏了他。”
“没事儿,东南老百姓被你祸害的吃糠咽菜,孩子也一样能生下来。”王翠翘淡淡道:“身子弱了,我可以给他补过来,可要是阴德损了,那是谁也补不回来的。”
徐海拗不过她,只好用一个上等的瓷碗,盛一碗饭,推到了她面前。王翠翘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但她打定主意,要让丈夫回心转意,是以并未软化,将饭碗轻轻推了回去,道:“我不能用这个碗。”
徐海简直要崩溃了,他拿头磕着桌面道:“我的姑奶奶,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个碗我用不得。”王翠翘指着上面的花样道:“这碗上有青松白鹤、还有南极老寿星,上面还有字,恭贺父母七十双寿,显然是人家子女给父母做寿烧的‘寿碗’。”说着深吸一口气,搁下那碗,幽幽道:“这种东西会落在你手里,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倭刀一挥,让人家双双去见阎王了……”
徐海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胸脯剧烈的起伏,后来实在忍不住,一推饭碗起身怒道:“真扫兴!”便气呼呼的别过头去,生起了闷气。
见他真生气了,王翠翘也不免心中惴惴,可也不会显出畏惧的样子,只是将一碗白饭上倒一些菜汤,优雅从容的吃完了。
等她搁下筷子,用手帕轻拭嘴角时,偷眼去瞧徐海,只见他已经恢复了平静,但脸色苍白发青,双眼倦怠无神,眼角的皱纹也无比的深刻,竟是从未有过的软弱。
见自己男人这样,王翠翘的心一下子软下来,她走上前去,去拉徐海的手,却被他甩开,她又搂住他的头,徐海刚想挣扎,怕伤到孩子,便不敢动了。
“我不是有意伤害你,若是只有我们俩,”王翠翘轻声道:“我就是担惊受怕也认了,若是你哪天死于非命,我大不了一死了之,跟你去黄泉做一对鬼夫妻,倒也比现在快活。”说着幽幽一叹道:“可这孩子每一次胎动,都会引起我强烈的恐惧,我不知道,他生下来会面临一个怎样的命运……明山,为了孩子,金盆洗手吧。”
王翠翘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徐海的掌心,他紧紧一攥拳,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了,知道了……”
可江湖这条不归路,走上之后,想要下来,又是谈何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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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吁短叹中度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顶着一双通红眼睛的徐海,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哥,那王秀才又来了。”徐洪禀报道。
“哦……”徐海抖擞精神,强笑一声道:“难不成又有好事儿了?”他还沉浸在沈默厚礼相赠的快感中,心情放松的接待了老朋友王锡爵,以为那位财神爷又要送钱给他了,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王锡爵表情严肃,疾言厉色的质问徐海,既然答应归顺,为什么迟迟不见下文;既然说要撤军,为什么还在吴江逗留?
前后态度的巨大差异,让徐海无比震惊,道:“难道贵方的情况有什么变化?”
“无他!只是我们大人的时间宝贵、耐心有限,不可能跟你一直蘑菇下去。”王锡爵掸掸衣袖道:“现在我数万大军已完成集结,消灭尔等只在我家大人一念之间,只是不忍将军一世豪杰,落得个身败名裂,我家大人才一直隐忍不发。但现在,我家大人的耐心就要耗光了……”说着拱拱手道:“言尽于此,请将军好自为之吧!”说完便拂袖出了大帐,径直离了徐海军营……他是一刻不敢多留,唯恐徐海情绪失控,把自己咔嚓了。
大帐里鸦雀无声,只有一群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徐海终于明白,沈默那温情脉脉的面纱下,一样有着锋利的獠牙,同样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如果在从前,他自然不怕,打就打呗!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何况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可现在,来自各方面的重重打击,让他锐气尽丧——他已经并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差天平海大将军,而只是一个实力受损,雄心不在、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普通男人了……
思来想去,他终于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泄气道:“说说吧,你们怎么想的?”
徐洪持一贯论调道:‘咱们抄家伙就去灭了叶麻子!’自然被他哥选择性忽视了。何心隐则说,咱们把叶麻和辛五郎约来,就说赔不是,重归于好,然后把他们逮起来,往官府一送,不就完了么?’
两个笨蛋的建议果然毫无意义,徐海只好自己开动脑筋,只听他无限感怀道:“我徐明山半生东征西讨,攻城掠地,大军所到之处,官军闻风而逃,大明的半壁江山都在我的屠刀下战栗!现今,我即便向手下败将投降,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到过去这一关,咱们依旧海阔天空,或者归隐泉林……无论怎么选择,咱们都得以保存实力为重。记住,手中的兵,便是我们安身立命的资本,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
徐洪一听,兴奋道:“大哥,你说的太好了,我听了浑身舒坦啊。”
何心隐也道:“大将军一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徐海微微一笑,斜眼瞅着两个弟兄,慢悠悠问道:“知道浙江那些小日本,支援辛五郎的舰队,现在在哪吗?”
“吴淞江朱泾口。”徐洪道:“大哥的意思是……”
徐海摸一把刚刮过,却又胡子拉碴的下巴道:“那些船上可没刻着他辛五郎的名字!”
“大将军要抢他们的船?”何心隐‘惊喜’道。
“抢多难听?”徐海狡黠笑道:“应该说‘借’用一下。”说着便低声吩咐道:“下午我亲自带队出发,假托辛五郎之名,接近朱泾口那支舰队,趁其不备,突然发难,杀掉护舰的小日本!夺下……哦不,借用他们的舰船一下。”说着自己都得意的笑起来道:“此乃一石三鸟之计。”
“哪三只鸟呢?”徐洪的智商虽不高,但捧哏绰绰有余。
“其一,这一手足以向沈默交差了,省得他总觉着我白拿钱不干活;其二,震慑一下那两个王八蛋,让他们知道,马王爷什么时候都是三只眼!”徐海表现出的精明,与面上的粗豪截然相反:“第三,我们有了船,吴淞江便成了咱们宽敞的退路,再也不愁回不去海上了。万一官府跟咱们玩阴的,咱们弟兄也可以三十六计走为上,回到茫茫大海,谁还能耐咱们何?”
徐洪脑袋难得灵光一下,道:“可是大哥,黄浦江口有苏松水师啊。”
“放心吧,没有俞大猷的苏松水师,就像网眼大如斗的筛子,根本拦不住咱们弟兄!”徐海说着有些郁闷道:“话说回来,要是俞大猷在,咱们弟兄哪会来苏州蹚这趟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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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徐海指挥作战的能力,并没有随着他勇气的消退而消退,明军对他的忌惮,是有道理的。他次日夜里便率领两千精锐,趁黑摸到了接应辛五郎的船队边。
派了一队倭人前去麻痹值夜的真倭,徐海的水鬼趁机潜到船上,将睡梦中的真倭一一杀死。虽然后来惊醒了日本人,但有备攻无备,何况他的手下都身手高超,经验丰富,自始至终占尽了便宜,最终付出极小的代价,消灭了这些日本人。
满江火光中,徐海站在最大一艘船上,望着手下将未受损的战船驶到安全地带,心中充满了自豪,有这帮强有力的兄弟在,天下,大可去得!
“大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徐洪意犹未尽的舔舔脸上的鲜血,方才僧多粥少,他才杀了两个就没得玩了。
“去苏州!”一会想起那使者王秀才疾言厉色的样子,徐海就气不打一处来,奶奶的,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想到这,他将指节按得叭叭作响,恨恨道:“完成了沈知府的任务,咱们要奖赏去!”一有了船,他就像有了水的鱼,不再担心退路问题了。
“好嘞!”徐洪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闻言兴奋的传令去了。
于是在夜色中,船队掉头,往苏州城方向驶去,徐海站在船头,盘算着这次该要五十万、还是一百万,在一场胜利之后,那些忧惧惊恐,全都被抛到脑后去了。
然而,这种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因为前面的战船停下来了,徐海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大将军,前面铁索拦江,咱们过不去了!”惊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慌什么!”徐海强作镇定道:“八成是明军为了防备辛五郎他们下的,不是针对咱们的……”
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一声炮响,紧接着便矢石俱下,炮声响成一片。
徐海在万分恐惧中回头,只见微亮的天光中,满眼都是‘俞’字大旗,在一艘艘撕掉伪装,从芦苇荡中冲出的战舰上飘舞……
“俞大猷,他怎么会在这呢?”徐海失声惊叫道,这真是活见鬼了。
那支突然杀出的明军舰队,呈完美的侧面攻击队形,将徐海的退路挡得严严实实,而在舰队的中央,那艘巨大楼船上,赫然立着一位头发花白却虎背熊腰的戎装将军,不是被捉去北京的俞大猷又是谁?
这真是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地上大将本无双;奇冤得雪归来日,穴中蝼蚁岂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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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六章 连环计之欲擒故纵
俞大猷有个外号,叫做‘稳如泰山’,意思是,在作战之前,他会仔细分析敌我态势,如果没有必胜把握,他绝不会出击;言外之意,如果一旦出击,那就有必胜的把握!
这一仗已经毫无悬念了……
但他为何神气的出现在这里,这位老兄不是被捉到京里了吗?相信徐海们都十分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且听我简单道来……
却说当日俞大猷被捕进京,投入了锦衣卫的大牢,眼见得一场冤狱就要铸成,正在这紧要关头,陆炳忽然站了出来。
话说陆都督和俞大猷非亲非故,为什么会在这时伸手呢?除了他一贯的滥好人,想替国家保全一位不可多得的将军;更重要的,是来自某人的请托。
沈默的信,在俞大猷之前便进了京城,落在陆炳的大案上。内容简单明了,无论如何请陆炳保住俞大猷,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与信件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百万两的官票,足显沈默的诚意。
其实沈默不用把姿态摆的这么低,因为陆炳也十分希望,有一个与他修补关系的机会。陆炳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着苏州城发生的一切,他被沈默神乎其神的手段折服,也看清了这小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而且从本心说,他也愿意和沈默重归于好。
还有一层愿意,他觉着自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跟严家缓和一下关系,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又谁也奈何不了谁,总那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
于是他备了厚礼,径直往严家拜访,此时严嵩蹲守值庐,龟儿子严世蕃热情接待了他。
大家知根知底,所以没必要废话,客套了几句,陆炳便旁敲侧击地引入正题,将一摞厚厚的银票,送到严世藩的面前,口口声声地说:“万事拜托,请东楼兄仗义相助!”这幅客气谦卑的架势,还真让严世蕃有些不适应。
严世藩不知道陆炳这是想唱哪一出,如何会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武将如此大费周章。不过他毕竟脑子转得快,一会儿便猜出来,虽然俞大猷和陆炳没关系,但俞大猷和沈默,沈默和陆炳是有关系的。
‘看来又是这小子。’严世蕃小眼眯缝着,暗暗道:‘总道他是个小小的知府,不过是天子用来攫取财货之人,过后必然遗忘。但看陆炳能为他低声下气,看来远远不是这么回事儿。’于是心中将沈默的评级,一下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何况他也有和陆炳修复关系的想法,便痛快的答应下来,命人设宴,与陆都督把酒言欢,重修旧好。
有了严世蕃帮忙,多大的事儿都不再算个事儿。何况经过一段时间,嘉靖帝也冷静下来了,才想起俞大猷毕竟是东南最强的武将,无论从获胜场次,还是杀敌数量,都远远领先于其它将领。
如此用人之际,怎能因为一点莫须有的罪名,就把一员大将废掉呢?所以经过严阁老一番劝说,嘉靖帝便就坡下驴,不再追究此事。
皇帝不管了,那事情就好办了,刑部、兵部现在都在严氏父子手中,很快便联合给出了‘查无实据’的调查结论;‘官复原职’的处理结论。为了表示安慰,嘉靖帝还特许俞大猷加荫一子,温言抚慰了几句,便命他速速南下,回到抗倭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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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大猷生性耿介,人却一点不糊涂,对于这次陆都督能出手相助,其原因心知肚明,所以对沈默的无私相助铭感五内。但他不是个爱表达的人,而是将这份感激藏在心里,落实在行动上。
沈默请他立刻接手部队,在瓜泾口设伏,俞大猷没有半分犹豫,立刻拐道往崇明去。至于同样仁厚的刘显,好在只是暂掌总兵,现在原配回来了,他让位也是合情合理,倒也没什么难看。何况胡宗宪已经为他找好去处——福建布政使司总兵官,这次的总兵可是正牌的了!
有道‘兵是将中威,将是兵中胆’,现在俞将军回到了俞家军,将士们也就有了虎胆龙威,士气战力焕然一新,如下山猛虎、入水蛟龙一般,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杀得徐海落花流水,无处可逃!
面对着明军的铜墙铁壁,徐海恼怒不已,却又无计可施——他指挥着舰船左冲右突,都被俞大猷运用高超的指挥技术,总在局部形成兵力优势,将其一次次的反扑都挡了回去。
从拂晓鏖战到天明,徐海身边的兄弟死伤惨重,战船也被摧毁了七七八八,他自己也负了伤,胳膊吊在胸前,面上尽是血污,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大哥,咱们该怎么办?”看着一脸焦灼的弟弟,徐海第一次有穷途末路的感觉,他颓然的摇摇头,坐在一个木箱上,用右手使劲搓着额头,最后才拿定主意道:“你把我绑去投降吧……”面对着无路可投的境地,这兄弟俩竟是一样的反应。
“大哥……”徐洪热泪盈眶,咧开嘴道:“我死也不跟你分开……”
“你这个犟种啊……”冲天的战火中,兄弟俩抱头痛哭起来。
正哇哇哭得痛快,突然听四周的厮杀枪炮声突然小了,两人茫然四下望道:“怎么,已经投降了么?”
边上人小心翼翼道:“启禀二位将军,明军突然停止攻击,似乎还让开了一条出路呢。”
“啊……”徐海赶紧一把将腻歪在怀里的弟弟推开,跑到船边四下望去,果然见明军已经收束阵型,还在下游处让出一条通道。
“撤!”来不及细想,他便率领剩下的残兵败将,从明军让出的空隙中逃跑了。
望着逃之夭夭的徐海一伙,俞大猷摇头叹息道:“可惜啊,可惜……”
“呵呵,”沈默站在他身后,微笑道:“俞大哥大获全胜,一洗往日晦气,为何还要长吁短叹?”
俞大猷回头可惜道:“这次徐海本来是插翅难飞的,下次不知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原来如此,”沈默笑道:“俞大哥,兵法上有欲擒故纵,小弟不才,正是做的此等打算。”
“欲擒故纵?”俞大猷轻声道。
“是的。”沈默颔首道:“一方面,今日只是徐海的一部分兵力,他主力尚存,难免会狗急跳墙;另一方面,叶麻、辛五郎仍然无比棘手,硬碰硬咱们仍然没有胜算,倒不如把徐海放回去,让他们狗咬狗,咱们在边上冷眼旁观……”说着冷笑一声道:“看着吧,在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会演出什么样的丑剧来。”
“不知大人想让哪条狗赢?”俞大猷有些毛骨悚然道。
“哪条都不赢,”沈默摇头笑道:“让他们互相咬的目地不是让其弱肉强食,而是削弱彼此的实力;不知不觉中,完成敌我强弱的转换。”说着目光炯炯的望着俞大猷道:“俞大哥,这个分寸你一定要把握好。”
俞大猷何许人也,转眼明白了沈默的意思,点头缓缓道:“大人的意思是,帮弱不帮强,专打出头鸟。”
“就是这个意思!”沈默赞赏道:“让我们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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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说一肚子坏水的沈拙言,且道徐海仓皇逃离了包围圈,一口气跑出几十里,才停下喘口气,想一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菩萨保佑,妈祖显灵了?或者是俞大猷在玩猫捉老鼠,欲擒故纵?徐海的思维在稍稍混乱之后,已然明白——自己能够顺利突围,并不是人品爆发,而是只有一个可能,沈默放了他一马!
当他把这个推论告诉弟弟,徐洪不解问道:“这是为什么?”
“如果说王秀才那是一次警告……”徐海颤声道:“那俞大猷这次,就是一次血的教训,沈默……沈大人证明了他所言非虚,官军确实已经必胜了。”
说到这,兄弟俩同时回想起王锡爵那疾言厉色的警告:‘现在我数万大军已完成集结,消灭尔等只在我家大人一念之间,只是不忍将军一世豪杰,落得个身败名裂!但现在,我家大人的耐心就要耗光了……’
虽然满眼仲春美景,可兄弟俩却感到了深秋一般萧瑟,时至今日,他们终于完全丧失了与官府对抗的勇气。徐海发现自己必须得放弃幻想了,他现在已没了谈判的筹码,只能乖乖认输了。而俞大猷放他破围而去,正是说明沈默并不想赶尽杀绝,还愿意给他一条活路……
沈默的计划终于得逞了,从歼灭徐洪部开始,一直到今天俞大猷痛击徐海,他通过环环相扣的各种手段,将一个盖世枭雄的豪气、霸气、锐气、勇气,一点点的消磨殆尽。毫不夸张的说,他已经杀掉了叱咤风云的枭雄徐海,现在活着的这个,虽不至于是行尸走肉,却也只是个徒有其表、一心活命的懦夫而已……
仓皇的回到大营,徐海便一头扎到妻子的温柔乡里,他太需要温香软玉,软语温存来麻痹自己了。
王翠翘这次没有再劝他,因为从丈夫疲惫虚弱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实在不忍心再催逼了,心说:‘算了吧,无论如何,我都认了……’
但第二天一早,徐海便平静的告诉她,自己想明白了,准备归顺官府。
王翠翘无比欢喜,还有些难以置信道:“真的吗?你这次真想明白了吗?”
徐海伸出粗糙的大手,轻抚着妻子细嫩的面庞,面带微笑的点点头,低声道:“是啊,我想明白了,这次真的听你的。”
王翠翘开心的笑眯了眼,点头连连道:“相公最好了。”
“你先歇着吧。”徐海低声道:“我去前面安排安排。”王翠翘自然无不应允,乖巧的像只小猫。
她并不知道,自己丈夫的笑容底下,是一颗不停流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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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一紧腰带,徐海振奋精神,来到前帐,何心隐正在那里清点一只只木箱,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还有自己多年来搜刮的奇珍异宝……只听何心隐一边比对账册,一边缓缓念道:“汉铜鼎两座;王鼎一座;古剑十柄;金镶玉五十副;镶金八宝炕屏一架;金缕丝床帐一顶……”
徐洪也在屋里,这些东西大多都是他抢来的,何心隐每念一句,都像是在他心口狠狠捅一刀,捅得他的心千疮百孔,鲜血直喷,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道:“够了!”说着直挺挺跪在徐海面前道:“大哥,你把我也送去吧,跟这些东西分开,我生不如死!”
见二当家的失态了,何心隐赶紧合上账册,挥退清点的账房,大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老二啊,”徐海蹲在徐洪面前,轻抚着他的肩膀道:“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舍命不舍财的后果,必然是人财两空,现在咱们兄弟,能熬过这个坎最紧要,”说着重重拍一下他的肩膀道:“有件事,一直藏着没告诉你们,算命的说过,我第三个本命年,会有一场大劫难,过去了,此生便能一马平川,飞黄腾达,今年戊午,可不正是我又坐太岁嘛……”
徐洪和何心隐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年的徐海,总是显得优柔寡断,自相矛盾,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啊!
大哥这样说,徐洪只能擦着泪,忍痛割爱了,孰料他大哥并不打算让他和那些财宝分开。只听徐海道:“好弟弟,愚兄还有一件事求你,请你务必答应。”
“大哥请讲!”徐洪对徐海那是没的说,真正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肯定答应。”
“就由你,把这些东西,还有我的金冠、宝剑押送到苏州城,亲自交给沈大人。”徐海缓缓道。
听大哥这样说,徐洪不禁笑道:“嗨,我当什么事儿呢……”
“我还没说完,”徐海又道:“把东西送下以后,你也在那住一段时间吧。”
“呃……”徐洪这下傻眼了,张张嘴巴道:“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当人质。”何心隐在边上道:“大将军,还是我去吧。”
“你毕竟不姓徐,”徐海感动的看他一眼,但拒绝道:“还是我亲弟去能表示诚意。”说着对愣在那里的徐洪道:“兄弟你不必担心,只要哥哥我在外面一天,你就一定会好吃好喝,不会受到为难的。”
“那我下辈子就坐牢了?”徐洪咧着嘴道。
“不会的,”徐海安慰他道:“最多一年半载,等我跟官府彻底理清了关系,沈大人也不会再管你白吃饭了。”
“那…好吧……”徐洪带着哭腔道:“大哥呀,你可不能忘了我。”
“当然不会了。”
“也别干对不起官府的事儿……”这家伙立场转变的倒快,还没去苏州城呢,已然把自己当成任人宰割的人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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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回到苏州城不久,徐洪便押着队伍到了。一清点,五十万两白银分文未动的还回来不说,还搭上了不计其数的财宝。铁的事实又一次证明了那个道理,沈大人的便宜占不得,除非是他让你占的。
徐海非要占,结果连本带利还回来,还是高利贷那种。
望着跪在地上的徐洪,沈默的笑容依然招牌似的和煦,微笑着将其扶起来,温声道:“徐二将军放心,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想住就住,想走就走,一切都悉听尊便。”
徐洪想一想,道:“还是听我大哥的,先住这吧。”
“那好,”沈默吩咐身边人道:“把毛兄弟住过的院子收拾出来,按照一样的标准招待,配备的下人也一样。”
“毛兄弟是谁……”徐洪小心翼翼问道。
“毛海峰。”沈默微笑道:“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相信咱们俩早晚也是。”
面对着沈默,毛海峰只感觉如坐春风,起先那些担忧惊惧,全都冰消雪化,心情一下好了很多。他甚至觉着那番令人毛骨悚然的阴谋,是出自另外一人,而不是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
人不可貌相啊,小徐同学!到底什么时候才接受教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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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发了,呵呵,因为和尚这个礼拜要订婚,所以忙得飞起来,12点发下一章……
第四七七章 投名状
果然如徐海所料,徐洪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日有山珍海味、夜有美女相伴,把个徐二将军舒坦的呀,那叫一个乐不思蜀。
事实证明,他还真不如毛海峰,毕竟小毛同学还时刻牢记着义父的嘱托,没有忘记收集官府的情报;而我们的徐二将军,整日里玩得不亦乐乎,恨不得醉死在销金帐里,这是沈默始料不及的。
“大人,您打算让他玩到什么时候?”这天,终于忍不住的归有光郁闷道:“这小子每天不出门,都花费十多两银子,虽然咱们有钱,可也不是这个浪费法吧?”
沈默也无奈道:“我哪知道这小子是这种货色,还以为曾经统兵数千的倭寇头子,好歹也是个人物呢。”说着搁下手中的账册道:“我们靠不起了,拖一天就损失上万两银子,赶紧把那家伙找来,我得把话说开了!”
“呵呵,好……”归有光心说,早就该这样了,便出去到前院‘舍宾馆’,刚进了院子没入门,便听到里面****,却是徐二公子化身种马,正在白日宣淫。
‘可惜了一副好身板……’文弱的归有光暗暗羡慕,便清清嗓子道:“徐二将军,知府大人有请。”
“等会等会……”里面传来徐洪尴尬的声音,然后是一阵阵女子的娇嗔尖叫声,过了没多会,衣衫不整的徐二将军,一边束腰带,一边朝归有光走过来,歉意笑道:“抱歉抱歉,起得晚了点。”
归有光看看偏西的日头,叹口气道:“徐二将军还是洗洗脸再去吧。”
“不脏,昨儿刚洗过。”徐洪摸自己脸蛋一把,送到鼻子边闻一闻道:“香着呢。”
“那是唇印……”归有光无奈道:“满脸都是……”
“您老稍等……”徐洪老脸一红,赶紧钻到屋里,又是一阵嘻嘻哈哈,才把脸洗干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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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归有光到了签押房,沈默问徐洪,住得习惯吗?徐洪开心道,太习惯了,这儿的日子太舒坦了,然后异常羡慕的对沈默道:“大人能整天过这种日子,定然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我也有很多烦恼啊。”沈默故意做作道。
“您还有什么烦事儿?”徐洪问道。
“你哥哥虽然消停了,可叶麻和辛五郎仍然四处骚扰,害的我苏州府不得安宁啊。”沈默叹息一声道:“不瞒你说,市舶司已经关了两月,我肩上的压力很大啊。”
“有什么可以为大人效劳?”果然是吃人家的最短,徐洪只好乖乖问道。
“去给你哥带个话,”沈默也不跟他客气了,直接道:“只要他能把叶麻和辛五郎捉来给我,胡总督就会亲自来主持归顺仪式,到时候还会有圣旨颁下、封赏你们兄弟。青天白日、万众瞩目,想必是你大哥求之不得的吧?”
徐洪陷入了沉默,其实他没有表现出的那么不堪,只是大哥说过,沈默没开出条件,就一直白吃白喝下去,反正只要大哥在外面,手里有部队,就永远难为不着他。
所以徐洪这招以不变应万变,看起来似乎还成功了,至少把沈默的条件逼出来了,而且不是他主动问的,据他大哥说,这样会有利于谈判。
只是他们没听过一句话,战场上打不来的,也休想从谈判桌上得来……看起来,这话对沈默这样的阴谋家无效,可没有戚继光的部队支撑,沈默根本无从施展他的阴谋,没有俞大猷及时赶回,他没法硬起腰杆,跟徐海吹胡子瞪眼。
所以什么时候都离不开‘实力’二字。没有这两个字的支撑,不管阴谋如何险恶,在真正的强者眼中,都只是个笑话。
现在,沈默便是那个强者,所以徐海和徐洪的伎俩,在他看来,都是可笑而无用的……虽然最终主动说出了条件,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优惠。
徐洪快要把那点可怜的脑细胞耗尽了,也没想到该怎么办,只好颓然道:“这个我得问问我哥。”
沈默颔首,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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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说到做到,果然没有阻拦徐洪出城,还专门派人将他送到了徐海的大营中。
徐海最近的处境很不好,自从从良之后,几千部下人吃马嚼,就成了大问题,现在营中已经开始出现逃亡,他也快要抓狂了。
所以看到油光满面,明显胖了一圈的弟弟,他没好气的挖苦道:“这才几天就胖成这样,沈大人的伙食就这么好?”
徐洪一脸苦相道:“我是在软禁哎,说实在的,就是被人家像养猪一样圈养着,大哥要是喜欢,那咱俩换换吧。”
“你……”徐海怒道:“你是猪,我可不是!”本命年诸事不顺,穿红裤衩都没用,徐大将军的肝火实在是旺啊,不过转眼又软下来道:“算了,当我没说,沈默是什么条件?”
原先还口口声声沈大人,这几天不见,却又改成沈默了,虽然只是称呼上的变化,却足以体现徐海的反复无常,与内心的挣扎矛盾。
徐洪便将沈默的口信转达给徐海……自始至终,沈默都是采用口口相传的方式,与徐海进行联系,从来不曾留下只字片纸,这也是徐海老是心里没底的原因之一。
听完了徐洪的转述,徐海的心放下一半——毕竟沈默终于给出了令他放心的承诺;可另一半却悬得更高了——如果真把叶麻和辛五郎干掉了,他可就成了光杆司令,到时候朝廷若是豁出去不要脸,背弃了承诺,那他真的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当徐海把心中的忧虑说出,何心隐慢悠悠道:“我觉着吧,大将军多虑了。”
“贤弟何出此言?”徐海倒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我记得《忠义水浒传》第十一回上,豹子头想要落草梁山泊,但王伦要他先取投名状,才能接受他入伙。”何心隐道:“现在官府也是要咱们的投名状,来证明与从前一刀两断的决心。”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徐海缓缓点头道:“是啊,咱们既然要当婊子,确实不能再想着立牌坊了……”他被沈默‘总督亲自受降’、‘还有圣旨册封’的许诺彻底蛊惑了。他终于相信会既往不咎,而且还会给他爵位,让他安享荣华富贵,当然前提是把两个同伙绑了送到苏州去。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何况是跟他早就尿不到一壶里的叶麻和辛五郎,徐海最终还是决定动手:“想办法帮我编造一封书信,设个圈套,把他俩给我‘钓’来。”
看看一脸呆滞的两位贤弟,他又叹口气道:“算了,还是我来吧。”便命手下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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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徐海的书信摆在了叶麻的案头,送信的是三头领何心隐,以显示其重视。
叶麻拿起书信,轻轻展开阅览,看完之后,他抬头望向何心隐道:“官军真如这封信上所说,调集了这么多兵马?”
何心隐煞有介事道:“此事千真万确!除了威名赫赫的狼土兵,现在山东箭手,河南枪兵,江浙义勇,都陆续开到苏松来了,只待胡宗宪一到,便会向我们发动总攻!”
叶麻不由沉吟道:“如果真的这样,那我们可就危险了。”
何心隐点头连连道:“叶当家说的一点都不错,我家大将军正是为此邀请二位大驾,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哦,辛五郎也去?”叶麻道:“大将军什么时候也重视起倭人来了?”
“哦,我家大将军说,危难之际,当众志成城,群策群力才有希望。”何心隐眼都不眨,便想好了搪塞的理由,哪有半分在徐海面前的木讷。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抢辛五郎的船?”叶麻沉声质问道:“让我们怎么信任大将军?”
“是你们不仗义在先的,租你们一艘大船一万两银子,小船也要五千两,比明抢还过分!”何心隐愤愤道:“这事儿是弟兄们气不过,背着大将军干的,你不要冤枉好人。”
“就你这个态度,还怎么谈合作?”叶麻冷哼一声道,对于这个何心隐,他是半点好感都欠奉。
“此一时彼一时了。”何心隐低声下气道:“现在应该捐弃前嫌,共度时危。”
“这还像句人话。”叶麻随意地‘嗯’了一声,面上浮现沉思的样子,过了很长时间,方才点头道:“好吧,回去禀告你家大将军,本公稍事安排后,便即刻动身。”
打发走了何心隐,叶南问道:“大哥,你真……真要去吗?”
“你做全权代表,替我去吧。”叶麻道:“这种时候,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不能轻易冒险。”
“既然危险,那就不去了呗。”叶南一百个不情愿道。
“但很可能是我多虑了,”叶麻缓缓道:“虽然徐海与官府眉来眼去,但我认识他十几年了,深知此人心机深沉,不可能轻易投靠官府的!他八成是虚与委蛇,用那缓兵之计呢。”
“那还怕怕怕啥?”
“不是还有两成没把握吗?”
“那……那就让我冒……冒险?”叶南结巴的更厉害了。
“笨蛋,你脑子也结巴了吗?”叶麻喝斥道:“只要我没事儿,徐海敢动你分毫吗?放心大胆的去就行了!”
叶南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下来,又听乃兄道:“对了,去之前先走一趟辛五郎那里,告诉他,这事儿让陆绩去,他就不要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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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南领了命令,往五十里外的辛五郎那里去了,谁知到了营中,只见到陆绩,没见到辛五郎,他一问,才知道那家伙带队出去打劫去了。
陆绩问他什么事儿,叶南便结结巴巴说了。闻言陆绩嘶声骂道:“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双方如仇寇一般相互敌视,才想起要修复关系,不觉的晚了吗?”
“你你别骂我呀,我又说了不算。”叶南委屈道。
“话说回来,你大哥的想法很对。”陆绩收住怒气道:“我也代表辛五郎,咱俩一起去徐海那里吧。”
“可辛辛五郎都不知情呢?”叶南张嘴结舌道:“这就被被被代表了?怎么也得先跟他说声吧。”
“他的船都被徐海一把火烧了,”陆绩道:“就是去了,也要跟徐海大吵一架,还指望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吗?”说着转动轮椅道:“还是先去谈出个丁卯来,然后我再和叶当家的,一起说服他。”
叶南觉着很有道理,便从善如流,带着陆绩一起,往徐海大营去了。
徐海早就备下盛筵,准备款待二位当家的,闻听外面来报,却只来了两位二当家,不由有些失望。但也不能把人撵回去啊,那岂不露了馅?便强打精神,延请二位入席。
觥筹交错间,陆绩从徐海的神态言语中,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气,使他脊背阵阵发冷,但饶是他工于心计,也只以为对方是不满于‘请了老娘舅,却只来了小外甥’的事情,还着力解释辛五郎出猎未归,怕耽误了大将军的酒宴,所以自己才斗胆前来呢。
徐海一听辛五郎出猎了,心中不由一喜,面上不动声色道:“出猎?现在到处都是官军,哪里还有猎可打?”
“哦,”陆绩不动声色道:“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到的。”
徐海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腆着脸笑道:“看来还是陆公子熟门熟路,知道的地方多,”说着一指外头道:“不怕你笑话,弟兄们马上要断炊了,公子行行好,也指点一二吧。”
陆绩不疑有它,便道:“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沈默关闭了市舶司,很多商人赔掉了裤子,不得已铤而走险,从上海一带秘密走私,我让辛五郎去那里碰碰运气。”说着还嘱咐道:“大将军若是去,不要带太多人,以免打草惊蛇。”他也是为了双方能有个好的谈话气氛,才如实相告的。
徐海面露喜色,道谢不迭,让他们先随意吃喝,自个匆匆出了帐篷,吩咐徐洪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才回去继续陪两人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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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存心灌酒,不一会儿便放倒了叶南,陆绩因为身体原因,任凭徐海怎么劝,都滴酒不沾。实在没有办法,徐海只好把自己灌醉了。
望着呼呼大睡的徐、叶二人,陆绩郁闷的叹口气道:“真是喝酒误事!”
徐海这一醉可不轻,到次日临近中午才露面,早等急了的陆绩催促道:“大将军,咱们谈正事吧?”
徐海哈哈一笑道:“好,那就办正事儿!”说着拍拍手,便冲出两个手下,不由分说,将陆绩五花大绑起来!
“不要开玩笑!”陆绩的身体禁不得触碰,被人戳一指头,都会痛得不行,何况这种粗暴的对待?疼得他险些晕过去。但他终归也是一代枭雄,曾经的荣光不许他叫出声来,只好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徐海不爽道:“你笑什么?以为你的日本主子会来救你?告诉你,他已经被徐洪捉住,送往苏州城了。”
异变起时,陆绩便知道徐海存的什么心思了,对辛五郎的遭遇自然毫不意外,知道再说也无用了,仰面长叹一声道:“竖子不足与谋,我真是有眼无珠啊!”言罢,紧闭双唇双眼,如泥偶一般任其摆布。
徐海命人将他押到帐后看管,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可他却快活不起来,看着被押出帐的陆绩的背影,突然感到有些许的独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背叛,背叛了朋友,也背叛了自己。
虽然他不介意背叛,可是背叛就一定有好下场吗?难讲。
继续往深处想,他终于发现,把辛五郎拿下后,自己的处境并没有改善,反而是恶化了——昨日还三足鼎立,遥相呼应,即使俞大猷也不敢过分欺近,其余官军更是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可现在三足缺了一足,那鼎还能立起来吗?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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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八章 连环计之无中生有
辛五郎觉着自己在做梦,前半段是噩梦,后半段是荒诞……
话说前日他率数百部下游猎,想要打劫过往的走私船只,可运气糟糕无比,白跑了一天多,竟一艘大船也没碰到,他正暗自晦气,想要打道回府时,手下斥候禀报,有数艘货船出现在数里之外,好像是船舷破损,正停在那里修补。
对饿极了的辛五郎来说,蚊子腿也是肉,便抽出倭刀,下令扑了过去。
小半个时辰后,那几艘货船出现在辛五郎的视线中,只见那些船吃水很深,显然装满了货物,辛五郎大喜,抽出倭刀道:“鸭子给给!”手下便真如一群鸭子似的,疯狂扑上去。
看倭寇突然杀出,船上的‘水手’吓坏了,扑通扑通跳水逃跑。
辛五郎十分开心,马上命令部下分头占领这几条船,他自己也跳上其中一艘。这时手下纷纷掀开木箱子,看到的却不是丝绸瓷器,而是一箱箱的石头……
“纳泥?”辛五郎吃惊的叫一声,话音未落,便听到脚下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把他们全都震翻在地。
他晕乎乎的刚爬起来,便听手下惶恐道:“大人,船要沉了!”原来底下被炸开了洞,加之装满了石头、压得太重,水便迅猛的灌进来,船眼看着便往下沉去。
“巴嘎!”辛五郎惊慌愤怒道:“开路滴干活!”便一马当先跳下水,拼命往岸边游去,他知道若是动作慢了,极可能被沉船的漩涡吸进去,死啦死啦滴。
手下倭寇也下饺子似的跳下水,拼命往岸边游去,但就在此时,岸边传出一声‘唿哨’,接着两彪人马从两岸冲了出来,将其去路退路全都阻断。
此时反应最快的辛五郎,已经游上了岸,趴在地上还没喘过气来,便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他肝胆欲裂的抬头一看,竟然是徐洪,不由大惊失色道:“二将军,你地什么地干活?”
徐洪抱歉一笑道:“对不住了,老辛,兄弟我得拿你换富贵了。”说着手腕一抖,剑刃便割破了他的油皮……
辛五郎知道大势已去,只能乖乖束手就缚。见老大投降了,其余人也纷纷举起手来,但也有不识时务的倭人,还想着反抗或者逃跑,都被毫不犹豫的立毙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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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五郎被反绑着双手,用黑布蒙上双眼,然后装进了麻袋里,丢到了船上,飘飘荡荡了不知多久,然后船停了,被抬上马车,颠颠簸簸的行在石板路上。他听周围人声渐起,知道这是到了城里。
然后便被仍在一个充满腐朽气息的屋子里,老长时间没人搭理。许是过了一天,也可能过了两天,才被重新抬到个屋子里。不过落地时,他感到一片柔软,仿佛是在地毯上。
麻袋终于被人打开,他被解去黑布,两眼使劲眯了半天,才敢缓缓睁开,当眼前模糊的人影,终于清晰起来,他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两位身穿山文甲的明军将领,
看着那年长的将领,虽然须发花白,气势却如山岳般沉稳厚重,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虽然从没见过此人,可辛五郎还是直觉般的道:“你…您是俞、俞桑?”
那将领淡淡一笑道:“不错,本将俞大猷,久闻辛将军的大名,想不到在此地相见。”
辛五郎对俞大猷还是很服气的,也不觉着他在挖苦自己,只是垂头丧气的耷拉下脑袋道:“让自己人给卖了,真是羞煞我也。”
俞大猷爽朗笑道:“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辛将军此番际遇,便是明证。”说着对身边的大个子青年将军道:“长子,为辛将军松绑。”
辛五郎被解开,一边活动着酸麻的手腕,一边听俞大猷道:“辛将军请吧,知府大人在花厅备下盛筵,就等着将军入席了。”
辛五郎现在好比,人家把他绑上断头台,然后又对他说,其实我们是跟你开玩笑的,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没法接受现实。迷迷糊糊的跟着俞大猷到了花厅,果然见一桌丰盛无比的宴席,还有那位传说中的知府大人。
沈默笑着招呼他就坐,与归有光轮番把盏,向他频频举酒。俞大猷和姚长子陪坐在辛五郎的左右,虽然滴酒不沾,却也跟着欢声笑语,好一个兵匪一家亲。
辛五郎是地地道道的真倭,不像徐海、叶麻,还有这样那样的顾忌,他在烧杀掳掠之时,手段极其残忍,所犯罪行可谓罄竹难书,东南百姓恨不能寝其皮,啖其肉,他自己岂能不知?
所以落入官府手中,他自以为这次是死定了,谁知竟然成了沈默的座上宾,受到了热情款待,这让他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这到底唱的哪一出。
待酒足饭饱之后,众人移座偏厅吃茶,这时候辛五郎已经渐渐恢复了神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活命的机会来了,不由心情激荡,手微微颤抖着搁下茶盏,跪在沈默面前道:“我愿意放下屠刀、归顺朝廷,请大人收留。”
他低着头,没有看到沈默面上划过的一丝厌恶,只听其和颜悦色道:“辛将军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实在是我江南百姓之福啊。”说着呵呵一笑道:“只是不知你是否心悦诚服?”
辛五郎道:“我们日本国人,最崇拜强者!这段时间与大人交手,深感你智勇双全,实力强大,早就对大人有臣服之心了。”说着还拍一记马屁道:“而且大人对我这个阶下囚,竟还如此以礼相待!您的风度让我心折,我愿永远追随大人。”沈默笑眯了眼,好似很受用这份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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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五郎拍完了此生最高水平的马屁,便等着沈默将自己扶起,说些‘让我们共创大业吧……’之类的感动之语,孰料沈默只是笑而不言。
他料想对方不会轻易便赦免自己,只好闷声问道:“大人准备如何处置在下?”
沈默暧昧不明的呵呵笑道:“辛将军此话怎讲?”
辛五郎道:“我自知罪孽深重,就是死上十次百次,也难抵偿罪恶,如果大人将我斩首示众,甚至千刀万剐,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小日本这招以退为进,还真是厉害呢。不过遇到沈默,他只有被玩弄的份儿,只听沈默淡淡道:“我要是不杀呢?”
辛五郎道:“如果大人开恩不杀,把我关起来,那我这辈子都蹲在大狱中也认了!”
沈默眯起眼睛,呵呵笑道:“我要是既不杀,也不囚呢?”
辛五郎马上激动了,把胸脯拍得山响,脸红脖子粗道:“那我这辈子给大人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老的恩情!”说着哐哐的磕起头来。
沈默笑着起身,回到大案后面道:“我既不要你当牛、也不要你做马,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辛五郎恨不得指天发誓道:“大人请将,便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沈默坐在案后,一边磨墨,一边摇头笑道:“哪用得着赴汤蹈火?只是要辛将军致书叶麻,让他识得徐海的丑恶面目,孤立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把徐海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再请叶将军也来加入‘连和’,然后我们三方共击徐海,一起立这场功劳,辛将军以为如何?”
辛五郎寻思了一会儿,觉着确实应该给叶麻提个醒,以免他也上了恶人的当,至于其是否会投效,就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了,相信叶麻自己,会有正确的判断。
想到这,他终是恨恨点头道:“好吧,我写就是!”
沈默将笔递到他面前道:“你自己随便写,将我的意思表达出来即可。”
辛五郎将笔一把抓过,饱蘸了墨汁,却挠着腮帮子,一脸大便不畅的样子。
沈默一看他拿笔的姿势,便知道这位老兄为何为难了,便笑道:“这样吧,你说一遍,我写下来,然后你再照着抄一遍。”
辛五郎这才释然道:“嗨。”便挠着腮帮子道:“叶兄弟,你好。我现在沈大人处,吃好喝好,没有被强迫,只是很挂念你,怕你不小心中了徐海的奸计……这家伙实在不是东西,他要拿咱们兄弟二人的人头,换他自己的荣华富贵。我便是被他设计捉住的,若不是沈大人宽宏大量,我就差一点儿成了冤死鬼。你要对他严加防范,免遭毒手啊!”
然后又把沈默说的,劝叶麻归顺,三方联手,一起剿灭徐海,用他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
沈默写了慢慢一张纸,递给他道:“抄吧。”
“嗨。”辛五郎应一声,便虾米似的弓着身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握住笔,双眼目不转睛的望着信纸,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还没写字汗珠子便先滴下来了……。
沈默几个忍住笑,看他一笔一划的照葫芦画瓢,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把那一页纸抄完。只是人家沈默用一页纸写完的东西,他却足足写了八页,那真是‘字字大如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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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几个光看他写,就感觉累得不行,见他终于写完,都忍不住擦擦汗,道:“好了,署上你自己的名字吧。”
辛五郎极其顺溜的签上名,抹一抹满头的汗,尴尬笑道:“就是这几个字比较熟。”
沈默淡淡一笑道:“无妨,隔行如隔山,这也是正常。”他拿起书信看看,虽然歪歪斜斜,横七竖八,像一群蟹子爬的满地都是,但好歹把话都说清楚了。
便替他将信封好,笑道:“对了,为了保证信件一定可以送到,我会排出两拨信使,麻烦辛将军再写一遍吧。”
辛五郎差点没一头栽在大案上摔死……没办法,只好再写一遍,等他把同样的一封信写完,右臂已经失去知觉,整个人也几近虚脱了。
“来人呐,带辛将军下去休息。”辛五郎便被安排在毛海峰、徐海住过的院子,那里因为接待倭寇太多,已经被府中人称为‘鬼子院’了,估计以后没有好人愿意住了。
说回沈默那头,俞大猷、归有光和长子都在,四人的目光都落在信封上,俞大猷道:“事不宜迟,即刻送出如何?”
“送给谁?”沈默笑问道。
“当然是叶麻了。”俞大猷道。
“这话也对、也不对。”沈默笑道:“是应该往叶麻那送去不差,可同时也得让徐海看见才行。”
“怪不得要写两封,大人这信,为什么要给徐海看?”屋里人讶异道。便听俞大猷道:“大人让叶麻看信,那是为了挑逗他们狗咬狗的既定方针,让徐叶二人恶斗。可徐海不是已经降了吗?费这么大周折干吗?”
“徐海降了?”沈默笑问道:“在哪里?在俞将军那充军,还是归先生那改造?”
“他不是把辛五郎都抓来了吗?”归有光道:“应该可以显示他的诚意了。”不只是他,俞大猷和长子也觉着,沈默这个决定让人摸不着头脑,既然徐海已经决定要解决叶麻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沈默低声解释道:“我研究徐海这个人,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整整五年,对此人的性格还是有发言权的。他不信任任何人,且为人反复无常不假,但心底还是重情义的,对于多年的老兄弟,不一定能下得去手,”说着叹口气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方设法的离间他与叶麻的关系,前前后后出了数招,自问还算高明,也起到了一些作用,据说徐海都气得砍断桌子,大喊‘恩断义绝’!可到底也没去找叶麻报仇,最后竟然不了了之。”
“两人分分和和好多次,却始终没有正面摩擦过,可见叶麻那里,情况也是类似。”沈默目光炯炯道:“想让这种关系的两个人拼个你死我活,非得下一剂猛药才行!”
要想保证万无一失,达到最大限度削弱双方的目的,就必须将双方的所有慈念和退路断绝,才能让他们为生存而不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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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一面派人将一封信送到叶麻那里,一面又通过早有准备的何心隐,很‘凑巧’的截获了另一封信,送到徐海面前。
事实上,沈默对徐海的判断完全正确,他确实又一次犹豫了。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他的一生和家人兄弟,都压在这一次的选择上。如果自己真向叶麻挥刀,就将失去所有后路,一旦沈默的承诺靠不住,自己就会必死无疑。
所以他又一次反悔了,命人把叶南和陆绩放出来,温言宽慰几句,便要放他们回去。
陆绩还没放弃希望,劝说他道:“大将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愿意替你游说叶将军,修复双方的关系!”
徐海当然求之不得,便点头道:“劳烦陆公子了。”想一想,还是合起来要安全一些,他终于想清楚,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双方都退回到柘林、川沙洼一带,互为犄角驻扎,进可攻、退可守,正好跟朝廷讨价还价。
可陆绩前脚跟刚在,何心隐便将拿着‘截获’的信件回来了,徐海一看便慌了……这显然是朝廷要招降叶麻和辛五郎,按照沈默的习惯,肯定是要拿他当投名状的!
徐海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儿,殊不知官府并不在乎谁战胜了谁,任何一方胜出,都会得到他们的欢迎!
成王、败寇在这一刻尤为凸显……
到底怎么办?徐海不知陷入了第多少次的挣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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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几十里外的叶麻,也看到了那封信,辛五郎的控诉,徐海的背叛,让他彻底抛弃了昔日的情分,决定就是战死了,也不让徐海拿自己换富贵的企图得逞!
他开始积极的备战,准备与徐海决一雌雄!
这时陆绩和叶南回来了,也带来了徐海寻求和解的善意,可惜晚了一步……怒火烧毁了叶麻的理智,让他坚信,这又是徐海那奸贼,麻痹自己的诡计!
所以他不仅没有听陆绩的,反而还把他关了起来……话说陆绩同学真可怜,这才几天啊,竟又一次被五花大绑,看来他今年确实流年不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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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九章 三岔口
时间过得很快,若菡临盆就在这几天,沈默尽可能的抽出时间,陪在她身边,除了在府中处置事务,便哪里也不去,成了一名光荣的宅男。
这日不到辰时,沈默又早早从签押房回来,若菡劝道:“若是有事情,去前院叫你,不一时便回。老在这守着我,公事都耽误了。”
沈默摇头笑笑道:“现在是一时不见,心里便空落落的,什么都干不下去,还不如拿公文回来看呢。”
若菡心里甜丝丝的,小声道:“那你好生看,我不说话,也只看书。”
沈默点头笑笑,没多会儿,却又听她道:“你说,两位爹爹能赶得及吗?”独子独女的第一个孩子诞生,绍兴城里的两位老人,自然要过来探视,按他们的想法,上个月就想过来,可那时候苏州府遍地倭寇,无论航运还是陆路都十分的危险,弄不好就吃了板刀面,所以沈默让他们先等等,去杭州西溪别墅住一段,等着胡部堂来苏州的时候,再跟着他一道前来,那样才能万无一失。
“他们已经进了苏州地面,也就是这两日了。”沈默安慰着有些着急的妻子道:“放心吧,能来得及。”说着搁下手中公文,笑道:“说不定咱们宝贝降生之日,便是苏州倭寇平定之时,可谓是应时而生,将来是要干大事情的。”
“我可不想让他像你一样,让人整天担惊受怕的。”若菡道:“我只想他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呵呵,也好。”这属于理念上的差异,沈默自然明白求同存异的道理,便笑着岔开话题道:“我现在整天在家呆着,都成宅男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想到你在跟徐海、叶麻那样的倭寇周旋,”若菡打个寒噤道:“我就不寒而栗。”
沈默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微笑道:“不用担心,马上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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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马上就要过去了,徐海和叶麻已经交战数场,毕竟是徐海技高一筹,胜多负少,眼见胜利在望了。一直以来,压抑在他心头的阴霾,仿佛在此刻散去,他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吩咐犒赏三军,待养精蓄锐后,一鼓作气,拿下叶麻!
整个大营从天刚擦黑便充满了欢声笑语,酒气冲天,一直闹腾到下半夜,兵士们才心满意足,横七竖八的醉倒在地,鼾声震天的熟睡起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徐海坐在中军帐中,点一盏孤灯,有两兄弟陪伴。他手持酒杯,极其罕见的吟起了诗。
徐洪道:“大哥,你这诗作得真好,都赶上诗仙李白了。”
边上的何心隐小声提醒道:“那就是人家李白的诗。”
徐洪瞪眼道:“现在从大哥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大哥的!”典型的强盗逻辑。
何心隐只好不跟这个粗人争,转而对徐海道:“这首诗悲壮有余,激情不足,似乎不怎么吉利。”
徐海缓缓点头道:“正像我现在的心情啊,实在是五味杂陈,悲怆居多啊。”
徐洪奇怪道:“大哥节节胜利,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这会儿正应该开怀畅饮,却又怎么‘悲怆’起来?”
大帐中很黑,只有孤灯如豆,却更显得徐海那双眸子闪闪发亮,他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道:“我在想当日誓师,我们集合五万人马,上千条船,樯橹连片,刀枪成林,那是何等的威风!”说着叹息一声道:“可现在呢?那两万日本鬼在胡宗宪那里碰的头破血流,已经脚底抹油,逃回日本了;咱们这边辛五郎已经完蛋了,叶麻也过不了今天了。偌大的阵势,转眼间只剩下我们一方,也是损失惨重。”最终极为艰难的轻声说道:“就像四周天塌地陷,脚下立足之地越来越小,随时都可能摔个粉身碎骨一般。”
徐洪想不了他大哥那么多,豪气万丈道:“天塌下来,弟兄们撑着;地陷下去,弟兄们填上,保准大哥什么时候都稳如泰山!”何心隐也做如是表态。
徐海感动的看着他俩,点点头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就是我徐海的靠山了!”
弟兄们正在肉麻的说话,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轻而急的脚步声,一个全身黑衣的手下进来,低声道:“大将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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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麻感觉很苦,他是地地道道的海商出身,运筹帷幄、后勤补给是他的长处,所以虽然有一票弟兄,但临阵指挥上,向来依靠陈东、辛五郎这些人,现在他们都不在了,他只能靠自己……
所以他知道自己正面是打不过徐海的,不想输的话,唯有以智取胜。便一直故作不支,节节败退……倒也不用故意,因为本身便被揍得屁滚尿流、损失惨重,所以比演戏真多了。
效果似乎也不错,徐海果然被他麻痹,以为胜券在握,今晚全营狂欢,让隐忍已久的叶麻看到了取胜的希望。
便点齐全部兵马,人衔枚、马裹蹄,静悄悄的接近了徐海的大营,在蚊叮虫咬中忍耐了半夜,终于在丑时左右,徐营中的喧哗声被呼噜声取代。叶麻派出探子过去查看,果然全都睡得跟死猪似的,显然是毫无防范。
叶麻的弟弟叶南大喜道:“天助我我我我也……”
叶麻无奈的看他一眼,低声喝道:“冲进去,活捉徐海、徐洪!其余人投降不杀,抵抗者死!”他毕竟是商人出身,到现在还存着可笑的仁慈……
手下将士便一拥而上,无声的冲进敌营去!
眼看着就要接近营中空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徐海部下时,前兵却惨叫着不见了踪影。
后面人呆住了,下一刻才看到,原来与徐海那些人之间,还有无数的陷阱!那些被踩透了的,张着黑洞洞的大嘴,仿佛择人而噬的怪兽。但更多是没踩到的,让人看不出来,却更加感到恐怖。
看到这一幕,叶麻浑身汗毛直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道:“我们中计了,快撤下来!”
但为时已晚,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四周鼓声大作,黑黢黢的营中突然火把林立,藏在坑道里的徐海军一下子全冒出来,反把叶麻的人包围在其中。
那些横七竖八的醉鬼也全都起身,虽然浑身酒气,却每个人都目光清明,显然并没有喝酒。
在徐海军的内外夹击之下,场上登时攻守易位,越来越多的徐海军呼喊着从四面八方冲杀出来,将叶麻等人围得水泄不通。
在众军簇拥之下,火把最亮之处,赫然是威风凛凛的徐大将军,只听他哈哈大笑道:“叶麻子,别来无恙啊!”
“大哥,我带带带你突围出去……”眼看着败局已定,叶南焦急道。
叶麻面色苍白的举目四望,只见到处都是徐海的军队,哪里有什么逃逸之路?便彻底丧失了信心,摇头叹息道:“算了,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
此言一出,叶麻便丢下手中的宝剑,见当家的弃剑投降,手下人的抵抗意志也如沸汤泼雪一般,一下子消失不见,只听到‘啼哩咔嚓’的一阵乱响,便全都缴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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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胜归来,重新升帐,徐海脸上却不见喜色,手下将五花大绑的叶麻推到帐中,让他给大将军跪下,叶麻却坚决不跪。
“他妈的!”徐洪当时就怒了:“死到临头了还不老实!”便要用刀背去打叶麻。
“住手!”却被徐海沉声喝止道:“不许对叶当家无礼。”说着起身道:“你们都退下!”
“大哥……”徐洪有些委屈道:“跟他这么客气干什么?”
“嗯……”徐海发出一声鼻音,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是。”徐洪无奈的点点头,朝身后的手下道:“你们先下去吧。”
“你也出去。”却听徐海道。
“哎……”徐洪弄了个没趣,只好跟着手下一起出去了。
大帐中只剩下徐叶二人,徐海起身走到叶麻面前,目光难以琢磨的低头望着他。
叶麻毫不畏惧的看着徐海,见他把手搁到刀柄上,不由咽口吐沫道:“要杀要剐随你便。”
“好!”徐海一声低喝,便见一道寒光闪过,他已经完成了拔刀、还鞘的动作。
叶麻闭着眼睛,等待品尝死亡的滋味,只感觉浑身一松,但半天也没看见黄泉路在哪,只好睁开眼,看到自己身上已经绳索尽去,恢复了自由:“你这是唱得哪一出?”
徐海叹口气道:“老伙计,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你不要怪罪。”说着拉着他的胳膊道:“来,坐下说。”
“哼……”叶麻哼一声,大刀金马的坐下,恨声道:“别做作了大将军,快把我送去跟辛五郎做伴,领你的荣华富贵去吧!”
徐海叹口气道:“你跟辛五郎那头牲口不一样,咱俩从十几年前一起跑船,风里来、浪里去,一起经过了多少生生死死,虽不是亲兄弟,但胜似兄弟。”今天的徐大将军,分外的伤感。
叶麻让他一说,面色一阵复杂,恨声道:“可是你早不把我当兄弟了!”
“是你先不把我当兄弟的!”徐海也怒道:“要不是你先把徐洪的部队卖了,我能跟你翻脸吗!”他越说越气,举起紧攥的拳头道:“还几次三番打我老婆的主意!你还算是个人吗!”
“你说什么呢?我卖徐洪的部队?”叶麻瞠目结舌道:“还打你老婆的主意?”叶麻也攥起双拳,怒道:“你这个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混蛋!明明是你打我老婆的主意!卖我和辛五郎的部队!”
“你打的!”“你卖的!”两人各不相让,也不知谁先挥拳,竟真格的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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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瘦小的叶麻,单挑更不是牛高马大的徐海的对手,被他三下五除二打翻在地,举着醋钵大的拳头,恨声道:“你承不承认?”
叶麻呸一声,吐出两颗碎牙道:“你当我叶麻是什么人?兄弟妻、不可欺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天下女人多了,你老婆就是再好,我也不稀罕!”
“那你怎么对沈默说,我媳妇多么多么的好?”徐海的拳头眼看就要落下。
“我什么时候见过沈默?”叶麻怒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喜欢脚踩两条船!”
“你没见过他?”徐海一愣神,问道:“真的假的?”
“废话,你问问我的手下,我可曾离开过他们?”叶麻紧绷的身子一下放松,长叹一声道:“徐明山,你个糊涂蛋,八成被人骗了!”
“你没派人去舟山接我老婆?”徐海放下拳头,拎着叶麻的衣领道。
“没有,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没有!”叶麻道:“当年跑单帮的时候,你曾经救过我好几次,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呢。所以哪怕你再目中无人、再挤兑我、欺负我,我都忍了,哪怕知道你要投降官军,我也只道‘人各有志’,没想过要阻止你,你怎么就这么好赖不分呢?”
看着他的表情,徐海直觉不是在撒谎,不由有些懵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头道:“等等等等,乱了乱了。”说着使劲拍拍腮帮子道:“咱们从头顺顺,看看是哪个地方出问题了。”
“从哪开始?”叶麻道。
“从当初徐洪率军南下吴江说吧?”徐海道:“真不是你假传我的意思?”
“当然不是,我只收到你的命令,让我和辛五郎去上海城,当时还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呢。”叶麻道。
“我从没下过这道命令……”徐海的面色阴沉下来道:“我当时以为是你干的,所以才与你断绝了联系,然后官府的使者到了,他们给我看了老船主的信。”
“那个我也看了,”叶麻点头道:“也把我吓一跳,那个王锡爵还说,你已经准备投降了……”
“我只是答应见见沈默,那时却没想过投降。”徐海皱眉道:“你也是的,也不会派个人来问问。”
“我怎么没派人?”叶麻怒道:“我派叶南去你营中问,结果你那好连襟告诉他,你去跟官府谈判了,准备接受招安,我这才确信无疑了!”
“梁山?”徐海的脸一下子黑了,提高嗓门道:“把三当家给我找来!”外面的卫士应一声,便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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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继续往下捋,发现张冠李戴的事情层出不穷,一直说到最后,终于得出一个可怕而又显然的结论,我们被人家耍了……
就像《三岔口》里的任堂惠和刘利华,明明是同道同志,却因为一点点小误会,在黑灯瞎火里打得不可开交,若不是焦赞认出了后者,双方定然是两败俱伤……
可徐海与叶麻之间,没有焦赞,所以他们直到分出了胜负,才发现事情的真相。
还有个最大的不同,任刘二人是纯属误会,他们两个,却一定是被人算计了。
已经拼到鱼死网破,才发觉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这样的对手未免太可怕了……两人不禁一阵遍体通寒,全都嗫喏着说不出话来……他们很想说,真冤啊!可自己也觉着,其实一点也不冤……
沉默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外面的卫士惶急道:“大将军,找不到三当家的,他夫人也不见了。”
“果然是他……”叶麻沉声道。
徐海虽然不愿承认,但无法不承认,被亲人欺骗的痛苦,一下撕裂他的心肺,让他勃然失态道:“我要杀了那个杂种!”
叶麻却冷静道:“还是先看看嫂夫人在不在吧,可别被劫持了。”
这很有可能,徐海瞬间手脚冰凉,艰难问道:“夫…人…呢?”
“夫人在。”外面侍卫的声音,让他稍稍安心,旋即起身,抽出宝剑道:“叶兄弟,我们合兵一处,这就杀向苏州去!”
叶麻却苦笑道:“晚了,晚了……那沈默的计谋如此缜密,肯定已经准备好,对付我们这一手了。”他脑子很清醒,时至今日,一者已去,两败俱伤,此消彼长,还怎么打得过官军?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这时有斥候慌张冲进来道:“大将军,我们被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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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今晚肯定能写完,是的……
第四八零章 降
徐海再一次反复了,比较起前几次,这次似乎合情合理,因为他被官府……准确的说,是被沈默欺骗了。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现在与叶麻重归于好,又收编了他的部队,腰杆自然重新硬起来,就算要投降,也得重新开个好价钱!比如说过去后,级别怎么转换,工龄算不算,弟兄们的安置费怎么办,将来孩子就业管不管,等等等等,一系列从前不敢提的问题,现在终于可以摆上台面谈了。
正如圣人所言:‘本钱越大,要的越多’……
但回答他们的,是戚继光和俞大猷发动的联合强袭!不是伏击、不是守城、也不是水战,就是用倭寇最擅长的陆战,以攻对攻!
通过一系列缜密的计划,沈默一面千方百计的削弱徐海一方,一面加强俞大猷和戚继光的实力,终于在这一刻,嘉靖三十七年四月十八,完成了实力上的逆转。
强者,弱者就此易位,沈默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和利爪!
但当看到沈大人用精准莫测的智慧和缜密复杂的计谋,把徐海等人玩弄在鼓掌之间时,俞大猷和戚继光除了五体投地的佩服外,更多的感受却是羞愧——堂堂大明四品大员,本不用跟这些倭寇客气,之所以虚与委蛇、步步为营,正因为军队实力不足而已。
戚继光和俞大猷还有他们的部下,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其实一直以来,他们都在屈辱中煎熬着,被真假倭寇嘲笑,被官府朝廷指责,老百姓也对他们不抱任何希望,这种刻骨铭心的羞耻,深深烙在每个官兵的心里……战争打到这个年代,此刻愿意当兵、还在当兵的,已经绝少纯属混口饭吃的渣滓了。
怒火在熊熊燃烧,急于洗刷恶名的官兵们,战意日渐高涨,却被沈默牢牢按住,不准他们轻举妄动,就像弹簧一样,已经压到了最紧。此刻终于松开,迸发出来的能量,自然无比惊人!
将士们如出闸猛虎,疯狂的攻向疯狂的敌人,完全凭着一股血勇之气,便趟平了徐海的整个右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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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战果出来了——明军大胜!硬生生吃掉了徐海的侧翼,杀伤六百多人……要知道,现在徐海的部下,可都是骨灰级倭寇,精锐中的精锐啊!
这样的结果让徐海不得不认清现实,虽然有轻敌、疲劳之类的客观原因,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兵力、士气、还是作战能力上,自己不再占有优势……
大帐中,他颓然对叶麻道:“连最后一个优势也没有了……”
叶麻点点头,涩声道:“虽然有所预料,但我也没想到,明军竟然跟咱们对攻了,还占据了优势……”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们终于意识到,就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孙大圣,沈默也是法力无边的如来佛,如何腾挪也逃不过他的掌握!这个可怕的对手已经把他们捏在手心,除了投降,别无选择……
叶麻颓然道:“大将军,我们还是降了吧……”
徐海脑门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叶麻叹口气,劝道:“其实最近,我总在考虑一件事,只是这想法若隐若现,又怕说出来动摇军心,所以一直未曾跟别人道过。”
徐海看看他,轻声道:“讲。”
“我觉着,咱们这行确实是没前途了。”叶麻轻声道:“为什么咱们现在越干越难干?看起来是你我中了沈默的‘反间计’,但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势所趋……大势决定气运啊!顺势而为,则风生水起;反之则处处不顺,日渐凋败。”
“说得这个玄乎,”徐海冷笑道:“我看你是被吓破胆了。”
“其实一点不玄乎。”叶麻沉声道:“我给你分析一下现今的大势,你自己琢磨琢磨,先说咱们一群海盗,原先打打劫、跟地方官府斗一斗,还算轻松惬意。谁成想现在玩大了,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据说对咱们的重视程度,已经超过了蒙古俺答,排在第一位。”
“这几年给我的感觉,是官军越打越多,越打越强,咱们的营生呢,却一天比一天难做。”叶麻叹口气道:“归根结底,咱们毕竟只是一群海盗,本身也没什么称王称霸的野心,只知道杀来抢去,让自己的名声臭不可闻。正经人耻于跟咱们为伍,也就让咱们没法再进一步,长久必不是朝廷的对手。”
“再看看老船主,咱们这行的巅峰人物,按说他那么多战船、兵士,还占据日本的三十六岛,应该不怕朝廷了,可日子一样难过。”叶麻道:“岛津贵久已经开始了大隅统一战,当他胜利之后,必然不会容忍卧榻之侧,还有老船主称王而据,摩擦已经发生,只等最后爆发……”
“你说的太玄了,”徐海不同意道:“不说老船主本身的实力,就说多少强藩对他巴结奉承?岛津贵久就是统一大隅,也不敢得罪老船主!”
“如果老船主也跟你同样想法,那他离败亡不远了。”叶麻冷笑道:“他们为什么奉承老船主,不是因为他实力强大,而是他垄断了日本的贸易,军火、兵器这些战争物资,全要仰仗他老人家,所以才不敢得罪!”说着叹口气道:“但现在海禁开了,日本强藩可以跟朝廷做生意了,他们完全可以通过掮客买到西洋的兵器,对老船主的依赖大大减少,也就不必买他账了。”
“你是说,老船主孜孜以求的‘开海禁’,却使他失去安身立命之本?”徐海瞪大眼睛道。
“不光是老船主,还有我们。现在让市舶司弄得,又有兵船保护、又有政府拍卖,税收还不算高,赚头比走私大多了,也安全放心,谁还愿意走私?那些原先跟我们有联系的闽浙海商,忙不迭的跟我们断绝关系、投入官府的怀抱。甚至为了得到宽大,还出卖我们。”叶麻苦笑一声道:“你看看曾经无比风光的陆绩,现在跟丧家之犬一样,还得靠我们庇护,就知道世道真的变了……正是因为没了那些人的掩护和情报,我们才变成聋子和瞎子,被官军玩弄于股掌之间。”
叶麻说完足足一刻钟,徐海一点声音都没出。叶麻以为他怎么了,轻声呼唤几下,徐海才回过神来,苍凉的叹息一声,扶着椅背缓缓起身,轻声道:“我到后面去一下……”不待叶麻点头,便慢慢往后走去。
只是往日那挺直的腰杆,此刻竟然有些佝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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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去找王翠翘,这个时候他需要自己的妻子。
此时王翠翘正在抚琴,琴声悠悠,乐曲婉转,仿佛美人在倾诉。他不由收住脚,站在帐口,静静听妻子抚琴。说来也怪了,他听翠翘抚琴次数也不少了,但从前听时,他那长满肌肉的大脑,根本消受不了那优美的音律。在他看来,弹琴跟弹棉花其实是大同小异的,不过是弦多点、长短、高低的变化也复杂些罢了,哪儿比得了妻子的一颦一笑、乃至一寸肌肤?实在是索然无味,纯属折磨。
但今天与往日格外不同,他发现自己竟能听进去了,虽不知道弹得是什么玩意儿,但那扣人心弦的旋律,使他的心情跟着起伏不已,眼前一片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是他一下子忘记了烦恼,沉浸在这美好的意境中不可自拔……
这时,便听王翠翘轻启朱唇,唱道:“平沙水云,似轻烟惨澹斜曛。秋戽冬临,芦花乱纷纷,孤雁离群。”琴声在此变调,徐海眼前的画面也清冷起来。
只听翠翘又唱道:“带月也披星,南往悲鸣。千万里衡阳,衔芦花,宿柳岸,异乡飘零。向蒹葭水汀,汉孤伶。饮也啄也呵,前生定,望寒北,又各一方泪淋……”仿佛孤雁铩羽,掉队悲鸣,落于水汀之上,孤苦无比,彷徨无助;正像他目下的心境,凄凉无比,无可奈何。
听到这里,徐海竟然流下泪来。
但在如泣如诉之后,琴音突然又变得铿锵有力,旋律也跌宕起伏,如风卷黄沙,鹄鸿展翅长啸,扶摇直上,在万里晴空中扇动双翅,引颈高唱,便听翠翘的歌声也渐高起来:“春风南来,水涟涟,鸿雁北归,飞翩翩。春风南来,鱼龙变化潜深渊。鸿雁北归,鸾凤和鸣上九天。潜深渊,深渊变化在深渊;上九天,九天九天上九天!天海相隔几万千,日沉海底复升天!”
原来大雁并没有失去他的雄心大志!而是自己舔疗伤口,重又丰满了羽翼,终于又一鸣惊人,展翅高飞,翱翔于万里碧空,重新成为了众人仰望的存在!
其壮志豪情,让徐海羞愧不已……
此时,旋律又渐渐柔缓下来,变得无比抒情,翠翘也不再歌唱,而是双目柔情无限的望着徐海,就像等待伴侣的雌雁,愿与它生死与共,比翼双飞……
原来他不是孤单的一只……
听完琴,徐海已经明白了妻子要说的话,她希望自己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而颓废丧志,要学那大雁在痛苦中也不放弃,总有一展胸中抱负的机会,而她则愿做专情的雌雁,长伴左右,永不分离。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得妻如此,别无他求!
徐海激动的望着自己的妻子,嘶声道:“翠翘,这辈子有你,我徐海死而无憾。”
王翠翘收回双手,朝他温柔笑着:“你荣我荣,你辱我辱;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徐海只感觉胸口一阵热血沸腾,虎目含泪道:“翠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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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温存之后,徐海问起妻子,现在是怎么想的。
“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永远支持你。”王翠翘柔声道。
“哎,”徐海叹口气道:“原先我一直想遂你的愿,接受朝廷的招安,哪怕在官府治下,做个顺民,能跟你过一辈子,我也心满意足了。”
“那现在呢?”王翠翘轻声道。
“现在?”徐海恨恨道:“谁知那沈默从一开始便没安好心,把我耍得团团转,还引诱我身边人叛变,这种人的话能信吗!我们要是真过去了,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这是无可厚非的。”王翠翘轻声道:“重要的是,沈大人代表朝廷做出的承诺,会不会算数呢?”
徐海一下子愣住了,他一发觉上当了,便对沈默失去了信任,但想起当初‘总督受降、圣旨加封’的承诺,如果到时候胡宗宪和圣旨真的到了,还怕他反悔不成?
徐海不禁一阵心动,但想起某人,又恨恨道:“他把我的亲人勾引叛变,这仗怎么算?”
“你说梁山和莲心?”王翠翘轻声问道。
“是啊,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徐海点头道:“要不是他们俩反水,我能被玩得这么惨吗?”
王翠翘轻轻摇头道:“其实莲心走之前,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他们并不是背叛了你……”
“那是什么?”徐海沉声道。
“我跟你说,那‘梁山’其实是江西大侠何心隐。”王翠翘轻声道:“为人嫉恶如仇,深恨倭寇之害,立誓要协助朝廷扫除倭患;我那妹子嫁狗随狗,也跟他一个心思,两人便主动请缨,来你这里卧底。?”
“何心隐?”何大侠的名声大得很,对这个名字,徐海还是有所耳闻的,不由恍然:“怪不得这几年听不到他的名号了,原来跑到我身边来了。”
“是的。”翠翘点头道:“人家的心思可从没动摇过,哪谈得上背叛呢?只是咱们中了人家的反间计而已。”
“他们骗了你,你不生气吗?”徐海瞪大眼睛道。
“一开始挺生气,”翠翘轻声笑道:“但莲心跟我说了句话,我就一点不气了。”
“什么话?”徐海问道。
“她说,他们两口子已经完成了身为间谍的使命,接下来便是要尽妹妹、妹夫的责任,全力帮我们度过这个难关了。”翠翘轻声笑道。
“这话你信?”徐海道。
“我信,”翠翘笑道:“你想,她们可以挟持我,一起离开这里,然后要挟你投降,却因为顾忌我和孩子,没有这么做,是不是已经站在咱们这边了呢?”
“你呀……”徐海宠溺的轻抚着她的秀发道:“就是太善了,比菩萨还要善。”
“罪过罪过,别瞎说。”翠翘赶紧双手合十道,却又忍不住笑道:“如果我是菩萨,那你就是我的护法金刚,对不对呀,明山大和尚……”
“好啊,你敢取笑我!”徐海放声大笑,作势欲呵她的痒,夫妻俩笑闹成一团,将忧愁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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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与王直齐名的差天平海大将军徐海公告天下:无条件向官府投降,无条件接受官府改编,听候朝廷处置……
消息很快传遍天下,东南百姓家家放鞭庆祝,比过年还要喜庆;但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向来是倭寇中战斗力最强的徐叶辛系投降,对整个倭寇界的震动不啻于大前年的那场大地震,使所有倭寇魂飞魄散,几乎同时撤回了海岛,偃旗息鼓,丧失了与官府对抗的勇气,战乱已久的东南大地,竟然重新迎来和平……虽然不知能持续多久,但对老百姓来说,能多享受一刻安定,便是上苍的恩赐了。
消息传到胡宗宪了那里,传到了京城,所有人都难以置信,胡宗宪目瞪口呆,想不到沈默真能做到;徐阁老默然不语,然后便写信给家里,绝对不许跟沈默过不去了,这家伙实在太危险了;严阁老瞪起了昏花的老眼,命人将事情的经过细细讲来,然后苍凉感叹,自己大明第一厚黑高手的美名,此后终于只能让贤了。
而我们嘉靖帝皇帝,听到消息便闭关谢天,只是道心激荡之下,不停的怪笑连连,让殿外的李芳和陈洪毛骨悚然,心说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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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写到最后几百字,竟然靠着椅子睡着了,一觉到天亮,赶紧补完了,罪过罪过啊……
第四八一章最后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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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
场大雨过后晴空万里如洗清晨的空气中带着春夏之交特有的乍暖忽寒让人不知如何着衣。
苏州城头大旗猎猎每个城垛后都立着个手持戈矛的兵丁城门口下、大道两边也布起了防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尽是全副武装的兵丁将看热闹的百姓和中间的道路分隔开来。
兵士们全都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甲袄。紧紧握着长枪昂腆肚显的威武森严。
顺着大道往北走一路所见都是这样一直到府前广场普通的官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五百身穿山文甲头戴红缨盔肩后还披着猩红的斗篷的校尉军官一个个手按剑柄挺立不动拱卫着广场中央的受降台。
那高台虽是临时扎起来的可看台上金锁、卧瓜、立瓜、锁斧、大刀、红镫、黄镫一应俱全那是天下牧才能有的规制!但所有仪仗。都众星捧月般的环绕着高台中央的一杆大旗只见绣着金龙的杏黄色旗面上阖然写着四个大家:“顺应天意”这是嘉靖皇帝的御笔八百里加急昨日送到江南织造局连夜赶制终于赶上了今日的用场。
胡宗宪率领东南的文武大员便坐在台后的凉棚下归有光和王用级在边上来回招呼着”当初他不信沈默所言唯恐空跑一场被天下人笑话所以迟迟未曾动身直到徐海晓谕天下才马上心花怒放即刻起身北上苏州城不放过这个风风光光的机会。
要知道他前面三任总督、四个封疆中干得最出色的张经也不过是歼灭徐海一部并击毙其同伙陈东而已。但是现在这斤大名鼎鼎的偻寇头子竟然要率全军向自己投降了。
这实在是一场前所未有之大胜利。胡宗宪仿佛看到日后飞黄腾达、入阁拜相的阶梯那颗已经修炼到不动如山的心脏。竟开始不规律的跳动起来。
他非得用点精力才能保持住自己的尊荣但不时瞥向旗杆的目光。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小激动。
边上的官员一个个满面红光、神采飞扬一边对着部堂大人谀辞如潮一边看着远处方向反复略蹙着眉头将替大人焦虑的心情展示的恰到好处道:“怎么今天的太阳走得这么慢?像乌龟在爬呢?”也有人在四处寻找奇怪问道:“怎么没看见沈大人?。
众人这才现此次的地主兼最大功臣苏州知府兼市舶司提举沈默竟然没有出现在棚中便有人问道:“是不是在别处忙么?。
胡宗宪闻言年呵笑道:“沈大人双喜临门他今天就要当爹了跟本官告假在家守着呢。”
众人均感到匪夷所思生孩子又不用他沈大人使劲儿怎么能缺席这种注定载入史册的大场面呢?这也太得不偿失了吧?
好在沈默平时注意团结群众。广交朋友大家都知道他人缘好这才没人说出什么怪话来但大家心里都在嘀咕这家伙怎么这么怪?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在院中的沈默有些生气道:“太拿前程当儿戏了吧你让别人怎么看你?”
沈默苦笑道:“爹啊怎么网见面就骂上了”
“骂你怎么了?”沈贺扬扬巴掌道:“打你也打得着!”
边上坐着的殷老爷苦笑着劝道:“亲家给孩子留点面子吧他怎么说现在也是知府得有体统了
“什么体统”沈贺大摇其头道:“在咱俩面前他什么都不是 ”
“那是那是我什么都不是。”沉默笑着附和道有道是知子莫若父其实到过来又何尝不是呢?沈默知道自己老爹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差那是相当经不起事儿。这不产妇的老公和老爹两个至亲还没怎么着他老人家就得靠骂儿子来泄压力了。
相较起来殷老爷的城府可就深多了虽然心里同样惴惴可不会让人看出来。先是帮了沈默几句接着还得再帮沈贺还回来一碗水端平道:“拙言其实你爹说得对。这里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去参加受降仪式吧
“其实那边也一样”沈默两手一摊道:“我能做的都做到了就不在那里现眼了还是在家待着心里踏实。”
“什么叫现眼?。沈贺瞪眼道:“这叫光宗耀祖知道吗?”。说着教育他道:“如果这份功劳是别人的爹肯定不让你去强占;可现在倒过来了明明是你的功劳为什么要让给别人?你缺心眼吗!”
“哎亲家公让孩子说说自己的想法殷老爷笑着劝道。
沈默笑笑凶蒋干对自家老人说出了心里话!“不是孩儿妄自菲薄。孵“功是我的谁也抢不了你们就放心吧。”其实是谁也不敢抢虽然他仅是个小小的知府手中却有密折专奏之权可以上达天听那就相当于随时都能告御状所以大员们只会想办法分一杯羹不可能冒着偌大的风险抢他的头汤。
两位老人知道他不会在这种事儿上开玩笑闻言果然放心很多但更加不解道:“既然头功是你的。那更不应该回避这种风光场面了你有什么顾虑吗?”
“唯一的顾虑是”沈默压低声音道:“这次的功劳着实太奇太大。不知多少人嫉妒眼红正准备中伤我”
“我儿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他们作甚?”沈贺怒道。
“人言可畏啊爹。”沈默坐在两个老爹中间道:“何况我也算不上身正 跟偻寇虚与委蛇给他们送钱送礼还答应给他们加官进爵。这些事情如果被人深究那孩儿我可就百口莫辩了。”
沈贺和殷老爷的面色登时凝重下来都道:“那可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有以退为进。”沈默轻声道:“其实从一开始我便注意给其他人送功劳吴江之战原本用不着王崇古可我把他拉来了;去舟山诱拐王翠翘根本用不着锦衣卫我却偏要把差事交给他们如此的例子还有很多我就一个目的雨露均沾让大家都得到好处。”
还是殷老爷生意人出身脑子灵活一点就明白道:“对啊他们都想要从中得到好处自然得帮着说好话了这就叫花花轿子众人抬。你这个坐轿的大功臣才能四平八稳。”
“所以你才不参加?”沈贺也“醒悟道:“就是想把功劳让给胡宗宪?”
沈默点点头苦笑道:“就是这么回事儿。”其实根本不是这回事儿代天招抚这种事儿非人家胡宗宪不可那功劳同样是谁也抢不去的他沈默也不行。只是为了老爹的面子着想他便承认了到省了再多费口舌了。
事情的真相是沈默今天打定主意不露面就是为了把徐海这斤。烫手的山芋、扎手的刺猬、交给胡宗宪让他俩接上头自己好从那些棘手的善后工作中解脱出来以免落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讨好。新生命的降临府外广场上的人们痴痴等待着徐海的到来。
双方约好了徐海等人午时入城投降现在已是巳时末了眼见着旗杆的影子越来越短观众们忍不住议论纷纷说这徐海的谱摆得可真大。竟然让总督大人等了一个多时辰。
这话随着风传到胡宗宪耳朵里部堂大人的面色自然不大好看。
边上便有察言观色的官员机灵的为部堂大人预设台阶对众人道:“听说那徐海凶狠狡诈一肚子诡计让人难以琢磨。你们说那徐海会不会事到临头又反悔了呢?”
“就是嘛徐海何许人也?与王直齐名的巨枭怎可能仗也没打几场说降就降了呢?我看啊他八成是要耍诈!”
众人便有不少附和的都说沈大人能力是有的但终归年纪稍轻阅历尚浅办事还是不牢靠啊!如果换成老成的官员定然不会让部堂大人这样担心了。
听到这些风言风语胡宗宪冷哼一声道:“待会儿要是徐海来了。你们可别改口。”吓得众人赶紧噤声心说原幕胡部堂真跟沈拙言穿一条裤子啊。
胡宗宪压下了不和谐的声音。却也不过是为稳定军心罢了但他面上虽然一脸古井无波其实心里已经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了。如果徐海真的不来或者出什么别的么蛾子。那可真够他喝一壶的”颜面丢尽不说怎么跟朝廷交代怎么平息皇帝的怒火?这都是他不愿承受的。
所以别看他此刻表面平静其实心里两个念头在打架既盼着旗杆影子快快变短又想让太阳走得慢些再慢些”
就在他一抬头的功夫边听人大惊小怪道:“快看影子没了午时到了 ”此言一出引得胡部堂心头一紧暗道:“完了”
却听边上人嘲笑那人道:“是乌云遮住日头了什么眼神啊你。
胡宗宪闻言不动声色的往天上看果然不知什么时候乌云上来了把尖红的太阳挡得严严实实匀
“真晦气。他暗暗道一声。问身边人道:“现在什么时辰了。”边上人赶紧看看沙漏小心回禀道:“部堂午时就要到啦!”
声音虽轻却如滚雷般在胡宗宪耳边炸响他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儿上正要让左右将沈默叫来。却听到城门楼方向传来“
“来了!”围观的百姓一起嚷嚷道。
“来了!”众个大人纷纷起身。激动道。
明宗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深吸口气道:“沉稳注意体统!”
众大人赶紧正襟危坐仿佛很淡定的样子。
按照流程接下来便是守门校尉从城门进来跪在胡宗宪面前道:“启奏大帅门外徐海等人请求入城”然后胡宗宪会很淡定道:“准了。”
看到道路远处果然急匆匆跑来个校尉胡宗宪一边暗暗反复模拟着:“准了”一边又有些不爽。跑这么快干嘛?显得朝廷好像很着急似的。
正在胡思乱想间那校尉噗通跪下。脸色蜡黄道:“启奏大帅大事不好了徐海和叶麻带着部队包围了苏州城!”
这一声好似晴天霹雳将在场众人全都吓傻了不是说投降吗?怎么又变卦了?一时间如一群苍蝇似的。嗡嗡乱叫起来。
“肃静!”一声暴喝让众人全都老实了却是胡宗宪的侍卫长见大帅微微皱眉便吆喝了一嗓子。
这一声也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胡宗宪身上只见胡部堂仍然面如古井不波声音似诉平常问那校尉道:“现在徐海攻城了吗?”
“没有全军在城外二里处列阵。
校群道。
“呵呵有点意思。”胡宗宪淡淡笑道:“看来这个徐海有些小不甘啊。”说着扶着椅背缓缓起身道:“走吧诸公我们去城头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领着众人往城头去了。
上得城头往外一看果然看到一行行的盗寇衣甲鲜明刀枪旗帜在阳光中闪烁一眼望不到边。远远看到城上出现了一群官员那些盗寇便齐声大喝道:“嘿!”引得众大人胆战心惊、不少人得扶着城垛才能立稳。
胡宗宪其实也觉心惊肉跳心说:“看来是真要干一场啊!但他终归是一代英豪临危不乱镇静道:“诸公放心这苏州城城高粮足。内有百万之武外有大军呼应。定然是万无一失的!”众人这才稍松了口气。
看着对面一队骑兵飞奔过来胡宗宪小声问卫队长道:“沈默叫来了么?”卫队长轻声道:“马上就到。”
胡宗宪点点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这回乐子可大了本官不能”他收住了后半句但要表达的意思已经清晰无误了”我不能替沈默背这个黑锅。
声音虽小但身边几个心腹僚属都听得清清楚楚闻言纷纷点头以示明白。
这时那队骑兵到了城下一箭之的。为的大汉骑着一匹赤兔似的宝马只见他猛地一勒缰绳马的前蹄徒然腾空后腿站立“咙唳。地一阵嘶鸣喷着气立住了足。后面盗寇的铁骑也都停了下来个个均着黑甲按着兵刃柄神色冷峻隐含着肃杀之气。
“城外何人?”有道是输人不输阵又曰“煮熟的鸭子嘴硬”城头上的官兵自然不能连嘴上一起输了。
那为的大汉头戴飞鱼冠、身着黄金甲腰佩巨阙剑声如洪钟道:“我乃差天平海大将军徐海是也!前来请降打开城门!”
城上的大人们看着他身后严阵以待的上百名骑士再看更后面上万人军队心说乖乖呀这不是要骗开城门乘势攻城吧?
胡宗宪的面色严峻起来他对之前沈默与徐海的较量仅仅是从报告上看到的并不知道哪些属实、哪些捏造所以也无从判断此刻心态。只能又一次问道:“沈默来了吗?”侍卫长回望去道:“已经远远看见了马上就到。”
胡宗宪的心有稍稍放下对城外沉声道:”我便是东南总督胡宗宪尊驾就是徐海?”
对于这位威名赫赫的东南总督。徐海倒不轻慢抱拳并以钦佩的口吻道:“久仰大帅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啊x”
胡宗宪颌淡淡道:“徐公威名。如雷贯耳咱俩是彼此彼此啊x”说着道:“请徐公入城咱们把酒言欢共举“连和。大事!”
徐海却一眯眼道:“且慢地点还是改在城外吧请大帅出城。接受在下的归附!”
此言一出胡宗宪大为恼火。心说。你把我当二傻子了?跟你出去成了人质那我可就要遗笑万年了!””一分割一一一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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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二章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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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 苏州府衙后院丫鬟仆妇端着水盆毛巾进进出出这场面已经持续近一个时辰了沈默和两位老爷子以为是遇上难产了但柔娘出来说。一切正常就是不好生。
三人正在焦急的等待着外面铁柱匆匆毒进来伏在沈默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沈默唯一皱眉低声骂道:“徐海这个死捏子!我看他是脑袋被门夹了”小所谓“捏子。是绍兴话。大致相当于呆子、白痴的意思。
“部堂大人请您赶紧去城门楼铁柱小声道。
“不去我得在这陪老婆。”沈默一甩手恨恨道:“让那个死捏子死了吧我不管他了。”
“拙芊要冷静、别赌气。”殷老爷沉声道:“你在这也没有用。还是赶紧去处理正事吧这里有我们呢
沈贺也担心道:“不会有事儿吧?快击吧。”
沈默紧咬着下唇面色阴晴不定。有些焦躁的在院子里踱起了步。徐海这个愚蠢的举动会带来数不尽的麻烦。此举定然给胡宗宪和那些官员留下此人桀骜不驯、贼性难改的恶劣影响。这一点将极为影响日后对他的安置或者说是处置。
嚣连宋江那样痴迷招安、为朝廷立下赫赫功劳的前土匪还免不了一杯毒酒赐死呢何况徐海这种态度?
沈默真想撤手不管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计x一旦制定了自己就得坚持执行下去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咬牙克服不然一番手段的意义何在又谈什么改变?
想到这个他方才深吸口气道:“好吧回头深深望一眼产房内他突然大声道:“若菡我们都加油啊!都会成功的!”便朝两位老人家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大人我去备马!”三尺追上道:“骑马比较快一些。”
“备轿。”沈默急匆匆的脚步渐渐放缓道:“文官城内不得骑马这是规矩。”
“这都啥时候了还管那套规矩?。三尺瞪大眼道。
“头可断规矩不能乱。”沈默淡淡道:“你个笨蛋骑马冲过去。我怎么保持形象?”
我本来低调到底的可现在情况变了想要低调而不能那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把自己塑造成偶像了。
本着头可断、型不能乱;血可流。官府不能皱的原则沈默坐着四抬官轿直接抬到城门楼上。
当落轿以后三尺掀开轿帘。他才慢条斯理的出来果然是乌纱的官帽端端正正徘红的官袍一丝不皱。就像刚刚打扮好那样完美。
当他抬起头来便看见包括胡宗宪在内的众大人都在瞪着自己。坦然的承受了众人责难的目光他淡淡一笑以一贯的优雅姿态拱手道:“部堂大人。”
胡宗宪心中苦笑道:“这真是急惊风碰上个慢郎中”。便道:“沈大人你来的正好不妨上前看看。”
沈默依言上前往外一看见到徐海的上万大军竟然捞掌笑道:“还算是说话算数。”说着回头望着胡宗宪道:“部堂徐海波迟到吧?”
“还算准时。”胡宗宪郁闷的点点头道:“你觉着他们这么大阵势。像是来投降的吗?”任谁看来这都不是投降而是挑衅!
边上官员便七嘴八舌道:“是啊沈大人现在什么也别说了赶紧安排部队全力防守以备不测啊!”
沈默却镇定无比他带着淡淡的微笑对胡宗宪道:“就依他的打开城门我出去接受他的投降。”
胡宗宪大摇其头道:“万不可行如果他趁权把你掳去那可如何是好?。
“部堂大人放心”沈默自信笑笑道:“一切尽在掌握。”
胡宗宪表情复杂的看着沈默。他心里一个声音在说:“答应吧这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只要沈默出去了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了自己的干系就小很多。
但话到嘴边胡宗宪却断难开口因为他忘不了当初沈默是怎样拼死相保也忘不了自己那些大言不惭的许诺。同富贵、共生死难道只是说说算了?
虽然为官者当持厚黑之道放弃无谓的感情义气但人家秦栓还有三个好朋友呢我胡宗宪总不能连他都不如吧?
想到这胡宗宪打定主意抬头道:“我们单独谈谈。”众官员赶紧退得远远的把地方留给部堂大人和沈默说话。
见外人退远了胡寄宪轻声道:“拙言你我兄弟不必死要面子。有话务必直说”你是不是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听他这样说沈默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胡宗宪是个无情无义的厚黑高手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自“过绝对乃当下有此感动道!”部堂我对今天的变故实见到。因为我了解的徐海是个很精明的人他不会意识不到自己唯一的出路便是放下武器争取宽大处理。”
“不是我说你拙言胡宗宪道:“徐海不是王直他不过是个狡诈贼寇焉能用常理猜度?出尔反尔也不足为奇。”
“不我判断他不是再次反悔了。”沈默沉声道:“八成是因为自始至终没有跟我正面交手便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他心里不甘;再加上已经觉了我埋在他身边的奸细知道被我要得够呛心里气不过。这才想来出出气看看我们的笑话而已。”说着呵呵一笑道:“这正是他的可爱之处比起王直来我宁肯跟他打交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尽量往徐海脸上贴金了哪怕他根本不配。
就在这时城下又传来徐海的声音道:“最后一刻钟请胡部堂或者沈大人出来受降不然我就回去了。”
胡卑宪叹口气又劝了一阵见沈默坚持己见只好道:“那我派卫队保护你!”
“多谢部堂大人好意”。沈默摇头笑笑道:“不必了只要给我一匹马即可。
“你疯了吗?”胡宗竞有些生气道:“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不是一个朝廷命官应有的态度。”
“我没疯。”沈默摇摇头道:“道理很简单如果徐海真如我所料。那我不带人也无所谓;如果他真的变卦我带多少护卫都白搭。”说着淡淡一笑道:“部堂大人请放心拙言很爱惜自己的生命还是那句话 切尽在掌握。”
最终胡宗宪的劝说也没有用。沈默坚持了己见。
所以当城门缓缓打开徐海和他的手下便只看到一身大明四品官服的沈默骑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仅带着一名牵马的随从便翩然而出。
他穿着的也不过是与城头上那些大员一样的绯红罗袍但那种华贵智慧沉稳自信的气度绝非那些畏畏缩缩的官员可比让徐海完全忘记了他的年龄。面对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壮汉虽孤身一人沌默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他一言不就是那么坦然而威严的望着徐海。
在身后坚固城墙的映林下他的形象无比强大!
徐海和他身后的弟兄终于知道什么叫不怒而威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势在此之前他还从没有怕过谁包括汪直在内他也敢直呼其名可此时此刻在此人面前他顶不住了。终于先开口道:“见过沈大人
沈默微微领道:“徐将军。咱们又见面了不知你有何贵干?”这话问愕徐海心里咯噔一声暗暗道:“莫非我今日的唐突之举惹得朝廷改弦更张?。心里不禁惴惴嘴上就更软了:“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徐某今日如约前来“连和”已经通知您了您忘了吗?”
沈默看看他身后的百员武将再看看远处的上万贼寇冷冷一笑道:“久闻徐大将军守信如金果然带着全军前来那就跟我进城吧。”
徐海自然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厚着脸皮狡黠一笑道:“大人过讲了。我确实是个实诚人。今日还带了一样礼物献给大人保准您就不再怀疑我了。”说着不待淀默回答徐海从背后拿出斤。包袱抖开了!
城上注视这一幕的大人们看清那物件后全都吓了一跳因为那包袱中乃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只听他扯着嗓门道:“按照大人的要求在下斩杀了叶麻现在将他的人头呈上以表在下的忠心!”说着便跳下马来将那颗级捧在手中跨步上前腰一弯头一低高举过顶恭恭敬敬道:“罪民徐海。将偻寇级献与大人以求将功赎罪!万望大人指一条明路罪民对大人感激涕零!”那级伤痕累累、狰狞可怖尤其是两只眼睛还圆睁着僵直得瞪视着对方仿佛要向人家命一般!就算是久经沙场的士兵。也会吓得浑身冷不知该如何面对何况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乎?
这哪是献?分明是戏弄是挑衅!
说徐海不服也好不甘也罢总之在彻底认输前徐海还想最后考验他一下。作为信奉弱肉强食的武夫。他只向比他更强的人屈服!
沈默淡淡一笑便翻县下马。稳稳落在地上伸手接过了那颗狰狞的级就好像抓了个皮球一样没有任何的异样。
徐海服了彻底服了他网要说话却听沈默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叶麻的样子我知道这根本不是他的头不过我不打算揭穿你。还有什么花样你尽管玩本官一概陪着
说着话锋一转语调转冷道!”但是我要提醒你。东儿引口员都在上面看着呢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他们看到这一幕会做何感想?”
徐海愣了一愣转眼脑门上便渗出了汗珠他不是傻子只是起初被沈默愚弄的太彻底让他忿忿不羊;再加上沈默一直客客气气的让他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结果便干出了这桩傻事。
便又听沈默道:“如果你真想投降。那就该为自己的老婆未来的孩子;自己的兄弟未来的命运考虑夹起尾巴来不要再做蠢事不然本官也保不住你!”
徐海闻言汗如浆下他的肠子都悔青了望着沈默嘶声道:“我该怎么做?”
“你自己觉着呢?”沈默淡淡的反问道。
经过短时间的沉默徐海的双膝竟然渐渐弯了下来跪倒在尘埃之上。低下了始终高昂的头颅他认输了输得心服口服嘶声道:“徐海请降任凭大人处置”
差天平海的徐大将军居然向他的生死对头屈膝行礼了!这真让所有人都跌掉了下巴
伏礼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知道。
短暂的安静之后徐海身后的百员护卫纷纷下马跟着跪了下来;更远处的那一排排手下也如倒伏的麦田一般一片片的跪了下来。
几乎是转眼之间沈默面前已经没有一个人站立了。
胡宗宪站在城头有些欣慰又有些嫉妒他觉着这时候应该是自己站在下面才叫一个爽。不管转念一想自己什么都没付出便能得到一份大功劳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何况自己向来没打赢过徐海对于那种只信奉强者为尊的家伙来说也不一定买自己的账。
如是一想他便也释然了。
按照常理说接下来沈默就应该扶起徐海说些“让我们共创大业”之类的屁话然后两人把手联袂入城可沈默没有那样做他还需要给徐海和他桀骜不驯的手下们上最后一课!
于是他缓缓地伸出了右手”按在了徐海的头顶上。城上城下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一辈子都忘不掉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只见文状元出身的沈默一手拎着颗血淋淋的人头。一手轻轻按在徐海的脑袋上。
人们心中兀然跳出一句话 使霹雳手段怀菩萨心肠!
沈默的手仍然按在徐海的头上。徐海动也不动任由他按着只听沈默沉声道:“你引偻寇入侵。为祸国家许多年害得多少人家破亡?本是果无可恕今日皇恩浩荡。既然有机会归顺你就必须珍惜以后将功折罪切莫再次为恶你记住了吗?”就像”父亲在教犯了错的儿子一样。
大家都看傻了徐海的头却更低了只听他翁声道:“罪民记住了。以后一定安分守己争取将功折罪。”这个凶名赫赫的巨寇在经过一轮轮的反复较量后终于被彻底征服了
沈默这才把人头丢到他怀里。微微一笑道:“起来吧进城参加仪式对他们更要恭谨过了这一关再说
徐海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便让大军在城外驻扎仅带着那百员护卫跟着沈默进城了。
沈默终究没有参加受降仪式。他今天的风头已经出得够大了。而且惦记着家里的若菡已是归心似箭一秒都不敢浪费骑着马便冲了回去”却也不再管什么体统、规矩了。
回到府衙翻身下马问迎出来的三尺道:“生了吗?”
“还没有!”
“快进去”沈默一边说一边往后院冲去这也是他第一次嫌自己的府衙大。跑到垂花门口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了正扶着门洞喘息呢。就听院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他心一松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便听里面传来丫鬟欣喜若狂的声音:“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添了个小公子!”
沈默欢喜的一下弹起来登时恢复了浑身的力气嗷嗷直叫道:“我有儿子了!”
话音未落又听里面的丫鬟道:“别着急还有一个呢”
本以为昨天就忙完了结果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冒出来一个下午都没写字抱歉了。等明天完了就恢复正常更新。褂 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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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三章 从此不再恨
“还有一个?”沈默有些糊涂道:“还有个什么?”
“笨小子,你媳妇怀的是双胞胎!”殷老爷心疼道:“你要累死我闺女啊!”
沈默乐得直憨笑道:“没有,就是比较会游泳。”
殷老爷当然听不懂他什么意思,只以为他乐傻了,笑骂一声道:“愣在外面干什么?还不赶快进来!”
沈默摇头道:“我这身上沾了杀气,现在可不能进去,还是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便急忙忙跑出去,不多会儿转回时,已经换上了便装,头发也有些湿漉漉的,显然还洗过澡。
“还真讲究呢。”见他这个样子,殷老爷打趣笑道:“猜猜又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原来沈默家老二,没等他爹回来,便已经出来了。
“都行啊,”沈默呵呵笑道:“最好一儿一女,那若菡就不用再辛苦了。”
“这次你猜错了。”殷老爷摇头笑道:“是一对臭小子。”
“是吗?”沈默便往里屋行去,走到一半才回头道:“对了,爹,我爹呢?”一般人就让他这个‘向爹找爹’给弄糊涂了,但殷老爷是二般的,他明白沈默问得是沈贺,便不无羡慕的指指门外道:“知道两个都是孙子,你爹便跑出去了,叫也叫不回来。”
三尺忙在边上搭话道:“大人请放心,铁柱跟出去了。”
“嗯,我爹看来也高兴坏了。”沈默走进产房去,那些丫鬟仆妇便围上来向他讨赏,沈默呵呵一笑道:“都有,都有,等会儿管三尺要去。”便把她们都打发出去。
此时屋里便只剩下知府大人一家四口,沈默看见若菡面色苍白的朝自己微笑,身边安静躺着两个沉睡的宝宝,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他不禁鼻头发酸。
紧走两步上前,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四目相对间,便已是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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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户人家来说,孩子生下来,便怎么都好办了,早就准备好的乳母、丫头,会担负起大部分养育任务,若菡现在要做的,是复原身体,休养生息。
老大的乳名沈贺早就想好了,就叫阿吉,然后沈默又问他,老二叫什么。
沈贺想一想道:“问问你岳父吧。”
“这是您老的权力。”沈默笑道:“还自己做不了主吗?”
“当然不是。”沈贺叹口气道:“你岳父虽然家财万贯,心里却孤苦的很,盖因没个姓殷的,再多的家财也给了外人。”
“爹的意思是?”沈默轻声问道。
“正要跟你商量……”沈贺缓缓道:“这两个孩子,一个姓沈,另一个姓殷,如何?”
“我没意见,”沈默呵呵一笑道:“反正都是我的儿。”
“那好,我这就去跟他说。”见儿子并不反对,沈贺便急匆匆去找殷老爷了。
殷老爷一听自然开心的不得了,但怕女婿不高兴,便还待推辞。沈贺笑道:“这事儿就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殷老爷这才彻底放心,高兴的点头道:“贤婿……贤婿果然是好孩子哇……”
“那到底叫什么名字呢?”沈贺问道。
“这个么,要好好考虑考虑。”殷老爷笑得合不拢嘴道,心说,总要比那‘阿吉’什么的强一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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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真想抛开一切,与妻儿共享天伦之乐,然而俗务缠身,需要他的人和事太多,让他只能短暂温存,便不得不重新回到签押房中。
“二位伉俪请坐。”虽然心里对不看时候的访客很不爽,但他面上的笑容没有半分折扣,请突然造访的何心隐夫妇坐下,有些不解道:“不是让二位先回江西暂避吗?怎么又回来了?”为了两人的安全着想,沈默让他们消失一段时间,然后何心隐恢复本来的身份,出来接受朝廷的封赏。
“大人的好意,我们岂能不知。”何心隐难得的放低姿态,这让沈默有些奇怪,何大侠可是个鼻孔朝天的大愤青,现在又圆满完成了艰巨的任务,按说更应该目中无人才是,怎么反倒谦虚起来了?
却又听何心隐道:“不知我们这次立得功有多大?能得到什么封赏?”
沈默心说:‘原来何大侠也是个俗人啊。’但面上仍很庄重道:“二位是此次的头号功臣,朝廷肯定会重赏,除了丰厚的财物之外,何大侠应该可以得到世袭锦衣卫千户的武职,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保举你为六品文官,直接掌管一州。”
“我能换一个条件吗。”何心隐摇头道:“用我所有的赏赐。”
“什么条件?”沈默笑问道。
何心隐看看鹿莲心,她便道:“换我姐姐姐夫的平安。”说着附身给沈默磕头道:“请大人成全。”
沈默忙道:“嫂子快快请起。”
“如果您不答应,我便跪死在这里。”鹿莲心坚决道:“您知道,我是说到做到的。”
“我知道,我知道。”沈默苦笑道:“何大哥,你也不劝劝嫂子。”
“大人,”何心隐面色尴尬道:“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意思,那徐海虽然恶贯满盈,但对终究还有些用处,请大人饶他则个,让他戴罪立功吧。”
“朝廷不是已经赦免他了吗?”沈默笑道:“那么隆重的受降仪式,你们没看到吗?”
“看到了。”何心隐沉声道:“却也看到徐海那蠢货,戏弄诸位大人,为自己埋下杀身的隐患。”
“没那么严重。”沈默沉声道:“放心吧,一切有我,我沈默说到做到,只要徐海安分守己,我就会护他周全的。”
两人有些错愕的看着沈默,显然想不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痛快。
沈默没有告诉他们答案,他只是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西方……
他没法告诉他俩,现在这个世界,已经进入了大航海时代,也可以成为‘大海盗时代’,最为世界瞩目的,是那些掌握了高超航海技术,极富冒险精神的航海家不假,而他们往往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海盗。
海盗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里,作为最新锐、最符合时代潮流的力量,与各自的国家紧密联系,狼狈为奸,共同攫取着无尽的财富,将势力的触角,伸向全世界!
沈默知道,在稍近一些波斯湾,阿拉伯人赦免了罪大恶极的波斯湾海盗,命其为他们打劫欧洲人的船队,抵御其对阿拉伯世界的入侵!
在远处的岛国不列颠,女王伊丽莎白赦免了臭名昭著的海盗德雷克,将其收编为皇家海军,为西班牙的无敌舰队敲响了丧钟。
我总不会连个妇人都不如吧?沈默如是自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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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大张宴席。降服徐海,沈默添子,真可谓双喜临门,哪有不大事庆贺之理?府衙中张灯结彩,一拉溜摆开了上百张八仙桌,桌上菜肴琳琅满目,瓜果堆积如山,美酒品种繁多,百多名身份不同的客人,齐聚一堂,共庆此次大胜,兼贺沈大人喜得双子。
来宾中有布政使、按察使一直到各府知府这样的大员,也有他们随行的幕友师爷,还有苏州城的缙绅耆宿,反正都是有头有脸的任务,彼此间相互敬酒,大声说笑,气氛欢腾而热烈。
还有个昆曲班子伴奏助兴,锣鼓锵锵,丝弦悠悠,旦角儿、青衣们不断地向席上飞着媚眼;还有些个妖艳轻浮的女子,围绕在这些大人身边,为他们斟酒,陪他们说笑,故意让他们占便宜,把些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大人们,弄得眼花缭乱,想入非非,浑没发现,两位主角已经悄然离了花厅……
苏州府签押房中,沈默请胡宗宪上座,胡宗宪不肯,执意要跟他东西昭穆而坐。
“部堂何必要折杀我呢?”沈默苦笑道:“在东南谁能跟您平起平坐?”
“你就可以!”胡宗宪爽朗笑道:“此役过后,苏松巡抚非你莫属,我这个东南总督虽然名义上是你的上级,可实际上跟你分管江浙,两分东南。”
沈默定定望着胡宗宪,苦笑道:“部堂真觉着徐海归顺之事,这么简单就完了?”
“哦,拙言以为呢?”胡宗宪问道:“还有什么事儿比招降徐海更困难吗?”
“有,善后。”沈默揉着晴明穴道:“徐海这次是真降了,可朝廷似乎一点准备也没有。”说着两手一摊道:“至今我也没看到,兵部户部有任何行文,说这些人如何安置、给予什么待遇,归在谁的麾下。”
“拙言,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胡宗宪摇头笑道:“那些东西是永远等不到的。”
“部堂的意思是?”沈默面色凝重的问道。
“不错,实话告诉你吧,拙言。在内阁与六部看来,招安只是权宜之计。”胡宗宪沉声道:“那些大人们不会容忍,一个让他们丢尽颜面的海盗,与其共列朝班的,所以徐海必须消失!”
见沈默默然不语,胡宗宪冷声道:“怎么,你有不同的想法?”
“我已经答应了徐海,只要投降就有活路。”沉吟片刻,沈默轻声道:“这件事,您在回信中已经首肯,”说着抬起头来道:“您不是说,陛下也是答应的吗?”
“陛下传的是口谕!”胡宗宪沉声道:“拙言,你不会我要卖了我吧?”
“当然不会,”沈默缓缓摇头道:“我只是觉着,朝廷的信义是无价的……这件事儿已经广为人知,朝廷也一直没有否认,如果现在突然变卦,让天下人如何看朝廷,谁还敢相信我们?”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胡宗宪沉声道:“拙言,你莫要儿女情长。”
沈默深吸口气道:“请部堂大人三思。”
胡宗宪似乎有些生气,他站起身来,背着手踱两步,缓缓道:“或许这件事上,我是有些背信弃义了。”说着转身定定望着沈默,挥舞着手臂道:“但我做的是对的!无论如何,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明,为了东南百姓!我也顾不上些许骂名了!因为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对手在等着我!”
他说的是王直。徐海虽然与王直其名,但那是因为前者凶猛高调,后者隐忍低调的缘故。其实行内人都知道,与老船主王直比起来,徐海这个后辈,无论从实力还是影响力上,都远不是一个等量级。
汪直实在太强大了!除了他的三万嫡系部队外,受他控制和影响的倭寇多达近十万人,占全部人数的七成,现在徐海一死,他更是有一统江山、唯我独尊的意思了。
而东南能够调集的全部兵力不过十余万人,还要防守直浙两省,武力解决根本不可能。
那么能否像对付徐海一样,用计解决王直呢?就连沈默也不抱希望,因为王直不是徐海那种鲁直的武夫,他已经出来混了几十年,见惯了各种阴谋诡计,本身也变得诡计多端,大大的狡猾,不被他算计就该烧高香了,还想要算计他?那真是难于上青天啊。
而且话说回来,王直和徐海两人的影响力,也是截然不同的。徐海没有老大风范,资历也还浅,对其它海盗影响力有限,干掉他没有任何后遗症。但王直手下几十股势力,都受他的约束,如果他要是没了,江浙一带必然出现群魔乱舞的局面。
有这样一个干不掉又杀不得的人物在,胡宗宪的平倭大业就永远看不到成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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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唱高调的胡部堂,沈默的大脑飞速旋转,终于缓缓开口道:“部堂大人说得好,海盗之王不是徐海,而是王直!我敢断言,如果杀了徐海,那就永远断绝了消灭王直的可能!”
“消灭王直?”胡宗宪的目光,终于现出一丝波动。
他突然抛出‘剿灭徐海’的命令,让沈默有些措手不及,然而沈默不愧是沈默,转眼之间,便想出了对策,那就是胡宗宪消灭王直的欲望——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就像沈默说的,徐海不过是一员猛将,王直才是那有决定意义的海盗之王!
但胡宗宪却不是个轻信之人,短暂的动容后,他又恢复了那种古井不波,淡淡道:“你曾经对我说过,王直不能死,他一死顿时东南大乱;现在却又说消灭王直,拙言,人说话要负责啊。”
沈默心里这个气啊,心说,你自己就是个食言而肥的家伙,还好意思教训别人!但他已经胸有成竹,自信的对胡宗宪道:“要消灭倭寇,确实不能杀王直;但不杀王直,并不代表不能消灭倭寇!”
胡宗宪听糊涂了,但沈默话里明显有门,这让他没法再保持冷脸,不由苦笑道:“拙言,你这是说绕口令呢?到底什么意思,直说不行吗?”
“我的意思是……”沈默淡淡道:“把王直诱上岸,大事必成!”
“诱上岸?”胡宗宪有些明白沈默的意思了,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说着笑笑道:“我就是打个比方……”
沈默不在意的点点头道:“部堂英明。”
“那如何做到呢?”胡宗宪饶有兴趣道:“若是能召之即来,我也不用这么发愁了……不瞒你说,这主意我早就有,光劝降信便写了十多封,可都是泥牛入海无消息。”
“这就要对症下药了。”沈默端起茶盏,恢复了温和如玉的模样,淡淡笑道:“徐海是个武夫,所以吃软不吃硬;王直是根老油条,所以得软硬兼施……咱们以前,软的足够了,可硬不起来,所以没法让人家正视,说什么都白搭。”他故意没有口下留情,就是为了让胡宗宪正视己方的不足。
胡宗宪果然老脸微红道:“那怎么才能……硬起来呢?”
“原先咱们没办法,”沈默笑道:“可现在麾下有一员大将,足以担此大任,实在是天赐良机啊!”
“哪位大将?”胡宗宪先是惊喜莫名,转眼便猜到沈默所指,沉声道:“你是说,徐海?”
“部堂英明!”沈默点头道:“正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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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四章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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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沈默点头胡宗宪却摇头道:“我麾下有卢铿、任环、刘显、俞大敝这样的猛将还不至于用一个偻寇打天下!”
“但他们都不熟悉偻寇的行动习惯、作案方式也对王直在海外的势力不甚了解所以只能被动防御。不能主动出击。”沈默双目炯炯的望着胡宗宪道:“但徐海不同他本身就是海盗出身又与王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他可以说是知根知底如果我们派出此人去跟王直作对。必然可以事半功倍。”
“拙言此人之反复无常你应该比谁都深有体会”胡宗宪皱眉道:“你敢说放走他不是纵虎归山?”说着加重语气道:“万一他要是再反了你可就不是丢乌纱的问题了。 ”
胡宗宪的劝告甚至是警告。让沈默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良久才抬起头来道:“我跟他谈谈吧。”
胡宗宪集点头正色道:“作为朋友我提醒你只有死掉的徐海。才是对你有利无害的而活着的徐海后患无穷。”说着一脸不理解的望着沈默道:“拙言你这是何苦呢?”
沈默颌道:“谢部堂忠告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哎!”胡宗宪叹口气道:“早晚要把你自己搭进去 ”轻视显然那些官府中人并不接受自己这个异类。
不顾官军的阻拦他带着一百个弟兄离开了苏州城回到城外大部队驻扎的上龙村徐洪将他迎进村中一家大户的宅院里只见花红柳绿、粉墙黛瓦精致优雅富丽堂皇冲淡了他这两天受的鸟气。
“大哥这是我专门安排给你和嫂子住的。”徐洪笑道:“怎样还不错吧?”
“唔 ”徐海漫不经心的点点头丝毫掩盖不了心底深处的浓重杀气。
见大哥脸上的阴冷忧虑之色。徐洪担心问道:“怎么了大哥?那沈默又耍什么鬼把戏了?”
“他夫人生产所以这两日并未见到他”徐海摇摇头道:“是大哥这两天与那些大官周旋现哎 ”他们根本没把咱们当人看。”说话间兄弟二人来到厅堂里面却还坐着个麻脸汉子竟是那被
“献了级的叶麻子!
“怎么样大将军?”叶麻起身相迎道:“官府怎么安置咱们?”
“不知道”徐海摇摇头:“他们只让我们在这等着说要研究研究。”
“那口粮总得先拨给吧?”叶麻道:“弟兄们是要吃饭的。”
徐海羞愧的摇摇头道:“也没有。
“那你到底去干了啥?”叶麻着急问道。
“哎 ”徐海叹口气便将自己如何遭到冷遇如舟被人讽刺挖苦。敷行塞责恨恨的说了一遍。
“若是一时之辱我也能权且忍受可看他们的样子显然已经把我当成死人了。”徐海说完长叹一声道:“归顺了又能怎样?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便要遭灭顶之灾了。”
听了大哥所言徐洪一脸的惊惧惶恐道:“那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叶麻却没他这么客气破口大骂道:“报应啊报应!若非你鬼迷心窍地非要搞什么狗屁“连和?不问青红皂白早早拿掉了辛五郎还对盟兄弟下手我们怎能断送了半世的基业还有活下去的后路!”
徐海任凭他埋怨低着头一言不徐洪跟着大哥几个年。那见他被人如此过心里不由一阵酸楚。对叶麻道:“老叶你说的太过了吧?我们还有近万兄弟呢!只要咱们拧成一股绳官军又能拿我们怎样!”
叶麻也意识到万万不能再起内讧了便叹口气也转而安慰道:“是啊大将军不必灰心有道是胜负乃兵家常事刘邦、刘备乃至我朝太祖谁没有被打城丧家之犬过?可最后不都成就了霸业吗?”说着一拍胸脯道:“这次咱们同舟共济就不信过不去这火焰山!”
受到两位兄弟的鼓励徐海终于被感动了抬起头来嘿然一笑道:“果然是好兄弟啊!”说着对两人吩咐道:“徐洪你带三千弟兄按照你那套九宫八卦把上龙村外挖上深深的堑壕!叶麻你督造鹿砦拒马。准备浸油麻棕、硫磺之物咱们先打下个坚实的营盘立于不败之地再说!”
两人齐声应下徐海见叶麻脸上有些不以为然便问道:“你有什么疑问?”
“难道大将军真要凭险固守。与官军在此长相抗衡?”叶麻皱眉问道。
“呵呵。”徐海自嘲笑道:“你觉着能守得住吗?”
叶麻摇摇头轻声道:“正要为大将军的打算。”
徐海压低声音道:“我准备亲自出海去找老船主求救。现在他是咱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不妥”叶麻摇头道:“实不相瞒在没被你捉到之前我便几
三番圆诬最薪童节语至腼凹肌肌口找老船辛。希望他能调停一果你猜怎么着连逆…引都没回来。”
“此一时彼一时了。”徐海道:“当初王直想坐山观虎斗当然不会理你;可现在我们真要完蛋了那就没人替他吸引官军的火力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不会不知道。”
他话音网落便听有人冷笑道:“你以为自己还能走出这个村子去吗?”
“是你!”徐海、徐耸同时叫道。面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出现在这厅堂中。
“你还敢回来?”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徐洪大吼一声拔出宝剑便朝何心隐劈去。
何心隐身形微动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便将徐洪的剑夺了过来信手丢在地上。
徐洪望着自己的双手愣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徐海皮笑肉不笑的赞一声道:“江西大侠果然好功夫。”说着冷笑一声道:“不知道能不能同时躲开三十支箭呢?”便猛地一鼓掌按照他对卫士的要求。这时候有三十个手持劲弩的黑衣人破窗破门而入将不之客团团围住才对。
可让人尴尬的事情生了等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等到任何动静只听何心隐笑道:“大将军要失望了他们再过一斤。时辰才会醒过来。”
徐海脸上挂不住了骂一声道:“***最近什么都透着邪性!”
何心隐道:“没有那些虾兵蟹将更好咱们可以平心静气的说会话。”
“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徐海冷声道:“我不跟叛徒打交道。 ”
“不是跟我说。”何心隐强笑一声道:“是跟我们大人。”
“沈默?”徐海这下真意外了:“他也在这院子里?”
“怎么可能?”何心隐笑道:“大人是文弱书生没有我们这种高来高去的本事。”说着正色道:“他现在就等在村外仅带了几个斤。护卫愿意进村来跟你会面。”
“哦”徐海看看叶麻道:“你怎么看?”
叶麻也有些糊涂了:“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就见见反正是他进来。
徐海沉声道:“徐洪你去放他们进来。”说着还递给他个“把弟兄们叫进来。的眼色。
徐洪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便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兵甲声得到命令的部下将这个厅堂团团围住望着外面上百只弓弩火枪徐海冷笑道:“何大侠不妨把他们也收拾了。”
何心隐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道:“除了瞎逞餐你还会干什么?”
徐海登时拉下脸道:“莫非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当然不是”何心隐无所谓笑笑道:“但我既然敢来就不怕横着出去。”说着骂一声道:“你这个榆木脑袋为什么不想想我冒着生命危险回来。难道是吃饱了撑的?”
“谁知道你又要要什么诡计?”徐海呛声道。
“好好”何心隐气得笑出声来道:“那沈大人为什么来?你知道他顶着多大的压力吗?所有人都劝他不要来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劝他。他却不顾儿子刚刚出生执意要来与你会面你没想想是为什么吗?”
“那是怕我困兽犹斗”徐海黑着脸道:“你们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姥姥!”何心隐气得骂出一句家乡话跳起来指着外头道:“你们选了这么个四面环水的好地方。只要俞大狱的水军一围保准就成了瓮中之鳖到时候就算围而不攻。不出十天你们就全都饿成软脚蟹!”
徐海和叶麻的面色全都一变他俩选定此处是因为四面环水可以抵御官军进攻却忘了这水道也能把己方困住 “快快有请哦不还是我亲自去请。”一听到沈默来了。徐海不禁紧张起来看来那行。温润如玉的书生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可怕阴影。
“不必了。”沈默穿一身便装出现在门口:“我不清自到了。”
“拜见大人。”徐海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方才的怨气、怒气、霸气。全都收敛了回去。
“不必多礼。”沈默微微一笑走进屋里。徐海请他上桌又命人上好茶双方寒暄几自他才轻声问答:“大人怎么来了?”
沈默让他坐下正色道:“咱们都是明白人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次来身上背着很重的压力无论是总督还是同僚。文官还是武将都不愿我来走这一趟。”
“大人呵呵”徐海面色难看的强笑道:“您的意思是他们不待见徐海?都防备着我?”
“还不是你咎由自取?”沈默沉声道:“我之前为你说尽了好话才搬动胡部堂并淅直旧竹的大员。共同前来参加“归顺大典为的是用个盛让你归顺朝廷这件事深入人心以后自然风调雨顺再无坎坷。”说着无奈的看他一眼道:“可你倒好。带着上万大军把苏州城给围起来了。耀武扬威给谁看呢?”
“我就是想最后称一称大人的斤两看看值不值得我归降。”徐海陪笑道:“结果您也看到了我还不是乖乖归顺了吗?”
“你已经拆了庙烧香还有屁用?”沈默骂一声道:“不知道对那些大人们来说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吗?你让他们颜面扫地他们都对你很不满意原先说好的安置、粮饷全都被他们以“徐匪顽劣其心必异。给挡回去了全不作数了。”
“什么!”徐海一下变了脸色道:“难道朝廷要反悔吗?”
沈默皱眉道:“看看就这个火爆脾气打手,怎么能让我把大任交给你?”
徐海还没反应过来叶麻已经听出门道来了拉一把徐海跪在沈默面前泣声道:“请大人接救我们是真心归顺但凡朝廷给一条生路。就不会回头的。”
“这个是?”沈默明知故问道。
“不瞒大人说我就是叶麻。”叶麻已经回过味来了人家沈默在这种情况下只身前来那诚意自不必说定然是要帮助他们的索性以诚相待还能让自己重新“活过来:“不是大将军有意欺瞒实在是兄弟情深他不舍得杀我才想出斤小“李代桃僵。的办法的。”
徐海这时候也回过神来跪在叶麻身边道:“大人徐海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死不足惜若您能让上万弟兄有个活路我宁肯自缚进京受那千刀万剐之刑!”
“还是把我交出去吧。”叶麻抢着道:“我愿意替大将军死!换的弟兄们的平安不想死还在这硬充好汉!”
两人见心思被看穿不好意思的讪讪道:“请大人搭救。”
“跟你们二个说实话吧”沈默叹口气道:“朝廷对你们的态度一直是在杀与不杀的两可之间大人们争论的很厉害之所以最后答应招降是因为我打了保票以身家性命保证你们会一直效忠朝廷不再为非作歹。”
两人面色戚戚既感激又纠结道:“那么说指不定什么时候一道圣旨下来我们的脑袋还要搬家?”
“这全看你们自己”沈默语重心长道:“有句古话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们听说过没有?”
“那是当然。”徐海道:“方才我还感叹过呢。”
“我们把这句话到过来看”沈默笑道:“只要飞鸟不尽良弓就要持在手上;狡兔不死走狗就得一直养着我的意思你们明白吗?”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轻声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非得对朝廷有用。才能保住性命吗?”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沈默点点头道:“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指一条明路给你们。”
“可早晚有一天会鸟尽兔死的。我们到时候怎么办?”两人也不是傻子。
“我再送你们四个字。”沈默轻声道:“附耳过来。”
两人便把耳朵靠近只听沈默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拥”兵自…重!”
这四个字从一个朝廷命官的嘴里说出来要多荒谬有多荒谬两人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默坐在那里一双白暂的手按在他俩的肩上轻声道:“今日之话。你们给我烂在心里不要对任何人讲。”
两人点点头大睁着眼睛听沈默轻言细语道:“你们自觉朝不保夕。我又何尝不是呢?有道是伴君如伴虎你看看历朝历代的辅大臣。有几个得到善终?更别说六部官员、封疆大吏。要想在这个皇帝一言定生死的地方长命百岁下去。可以。捧着卵子过河做一辈子缩头乌龟管保能活个高寿可那样于国于民有何益处?”
“我沈默不材也想做些救国救民的事情可要做事就会得罪人就得巴结权贵。”沈默自嘲笑笑道:“不瞒你们说为了能让市舶司安安稳稳的运转下去光打点送礼花了我何止百万?还有招降你们对我的名声也同样损害很大我现在是表面风光背后凶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家破人亡了为自己想想未来也是情理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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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五章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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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 午后的阳光被茂密的树荫和厚厚的窗纸挡住屋里虽是白天却很暗淡唯有一束顽强的光线倔强的穿过树荫透过窗缝正落在沈默的脸上他那张英俊而略带忧伤的脸便成为这屋中唯一的亮点。
此刻的沈默坐在一把黄梨木椅子上。身子前倾双手搁在徐海和叶麻的肩膀上 那两个凶名赫赫的巨枭此刻仿佛变成了虔诚的信徒稍显呆滞的尊着他那双黑如深潭的眸子完全被他那磁性低沉的声音俘虏…
“我华夏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也不是幅员最辽阔的地方相反。经过数千年的消耗早已经不复富饶丰腴。”只听沈默沉声道:“你们与西洋商人打交道必然听说过遍地黄金的南美大陆;钻石与黑土交相辉映的非洲大陆;还有你们没听说过的广袤的北美大陆;地理位置优越的澳洲大陆这每一块大陆。都有着不亚于我大明的疆土更加丰饶的财富资源更重要的是 他们还处于网被现甚至没有被染指的状态。”
如果是大明的读书人定然对沈默的这番言论嗤之以鼻以为是痴人说梦。然而徐海与叶麻海商出身跟西洋商人接触多了自然多次听他们说过什么非洲、新大陆、次大陆之类的也见过无数从那些地方弄来的黄金、白银、钻石、香料等等珍贵玩意早就好奇无比神往无比。
现在听沈默如是说两人更是深信不疑都觉着这么大便宜要是都让红毛鬼子占去那吃亏可就太大了。
“闭关锁国的芶艾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沈默的双手渐渐加重力道。语气也变得有些狂热道:“这个世界已经进入大航海时代谁能称王海上谁就是世界之王!谁就能拥有全世界的财富让太阳照射的地方。都是他的领土!”
“我会给你们最强大的支持让你们拥有足以抗衡任何势力的海军”沈默声音略微提道:“你们将可以打败所有敌人称霸蔚蓝色的海洋!到时候朝廷敢对你们不客气?不敢!!”
两人听得阵阵口话燥、血脉贲张。不由嘶声问道:“我们真能做到?”
“那是当然!”沈默自信笑道:“那些西洋人也好、波斯阿拉伯人也罢航海、火器都是网刘起步。并不比我们强到哪去;而我们现在开了海禁让越来越多的富商大户享受到滚滚而来的财富下一步。我会设法重开杭州、宁波、泉州、福州、广州五处口岸彻底打通我大明与外界的联系。到那时一支强大的防御水师和一支同样强大的远洋水军都是我大明必须拥有的那便是你们展壮大的黄金契机!”
“相信我坚定的跟着我走下去”沈默的双目神采湛然道:“你们将获得无尽的财富拥有强大的权力享受无可比拟的荣耀即使千百年后的史册也不会被人遗忘!!”小一一一“一一一小一小小一一小一一一小一一小一小一小一一一一一小一小一“一一一小一小一一小一一小一一一小一一小一小一小一小
沈默说完了厅堂里只听到沉闷的呼吸声那是徐海和叶麻两人出的他俩已经完全被盅惑了。两人对视一眼现对方都是“反正已经无计耳施了就算把命卖给他。搏一把总之结果不会更坏就是”的目光。
徐海便起身倒一碗烈酒叶麻抽出匕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划鲜血立刻流了出来淌进那碗酒里。
徐海接过匕把酒碗递给叶麻。同样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刮将血放进酒碗里。
然后两人一个将匕奉上另一个端着酒碗到沈默面前。
沈默知道这是“歃血为盟”海盗们结盟的最高仪式微一沉吟。便接过匕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接过连皮都没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动刀子不太在行。”
叶麻笑道:“大人只需刺破手指。意思意思便可。”他也担心沈默一下弄不好直接成了割腕自尽。
沈默闻言如释重负用刀尖在指尖上一刺终于扎出了一点血滴进酒碗里便双手接过来饮一口递给徐海。徐海饮一口再递给叶麻喝光了便算是歃血为盟了。
盟成关系自然与之前大不相同。徐海和叶麻也敢提出最关心的了问题:“大人眼下这一关我们该怎么过?”未来再美好可也得有命享受才行眼下还是如何度过危机最重要。
“我已经为你们想好。”沈默从袖子里掏出张信纸递给叶麻道:“你来誊写一遍我带回去交差。”
叶麻恭敬的接过来一看只见沈默为他们拟好的自诉状上将辛五郎描述为统领全军的偻酋叶麻则是助纣为虐的二当家而徐海则成了其不得志的手下在苏州知府沈默的感召下幡然悔悟拿下辛五郎、叶麻等人将功赎罪。然而自知罪孽深重区区一个辛五郎是不足以抵消的愿意为朝廷拿下王直平息东南偻患
看完之后他缓缓点头道:“如此一来大将军就安全了。”
“那叶老弟怎么办?”徐海见叶麻有些黯然问沈默道。
“叶麻已经死了还能怎么办?”沈默淡淡道:“但是徐麻、张麻、沈麻还是可以活着的。”
徐海眼前一亮道:“对啊叶老弟。你改个名就又能重新见人了反正朝廷上谁也不认识你。”说着嘿嘿一笑道:“就叫徐麻吧给我当弟弟。”
“这主意臭不可闻!”叶麻板起脸来让沈默和徐海都是一呆心说他竟如此看重自己的姓氏?谁知叶麻闷声道:“要叫也得叫沌麻跟大人沾点贵气。”惹得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按照沈默的指示两人将写好的自诉状并这些年来按刮的金银财宝。全部进献出来由他转呈部堂大人并各位大人。
临走的时候沈默想起一件事道:“我有个手下叫海瑞的失踪已久。不知二位有没有印象?”
“海郴 ”徐海一脸迷茫一看就是不知道。
叶麻起先也说不知道后来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好像当初辛五郎抓到过一个官儿他跟我说了一句我也没忘心上去。”
“现在在哪?”沈默追问道。
“这个得问问陆绩。”叶麻挠头道:“辛五郎的事儿他都知道。”
沉默愣一下道:“陆绩?哪个陆绩?”
“哦原先是平湖陆家的大公子”叶麻有些喘嘘道:“现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断了脊梁的狗一样。”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沈默双手一击道:“我找他好久了!快给我把他拿来!”
“是。”叶麻应下道。
“不要让他跑了!”沈默沉声道:“你亲自去何大侠也跟着。
叶麻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赶紧带上了打手,导何心隐一起去了。
沉默在村口焦急的等了一会儿却听报信的说那边情况有变请他过去便在徐海的陪伴下看。一齐过去查看。
没几步到了村东头的小码头上只见岸边满是看热闹的家伙大家都兴致勃勃的望向河心处。在那里数艘快船将一只小船团团围住。
这时候站在岸边的何心隐看到了沈默凑过来禀报道:“大人。那陆绩住在船上似乎已经知道大人来了因此我们一到他便驱船到了河心声言要见大人。”说完又补充一句道:“那海瑞海大人也在船上被他挟持为人质了。”
话音未落便听叶麻在其中一条船上对陆绩高声道:“陆公子你把海大人放了我会帮你向沈大人求情的。”
“求情”陆绩嘶声道:“也只有你们这种笨蛋会像敌人求情。”说着如夜枭般鬼笑道:“我陆绩真是瞎了眼跟你们这帮蠢材为伍跟着你们一起丢人现眼却不会跟你们一起上当受骗的!”
叶麻怒道:“你说谁笨蛋?!”
“你和徐海还有辛五郎!”陆绩气愤道:“你们也号称是纵横江湖几个年的老鬼了却被沈默用那么简单、乃至幼稚的手段玩弄于股掌之上既没还手之力、也无招架之功!你们这不是四肢达、头脑简单又是什么?”
“你能你厉害怎么不早提醒?”叶麻脸上挂不住道:“当什么事后诸葛?”
“我说的你们听吗!”陆绩声音如破了的皮鼓一般令人难受:“从一开始我便劝你们合则两利不要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起内讧。可你和徐海谁听了?若不是你们一个个自以为是自私自利又岂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叶麻被他说得满脸通红愤愤道:“我们笨你厉害可现在我们安全了你却要完蛋了!”
这话一下击中了陆绩的要害他剧烈的咳嗽起来道:“沈默来了么?再不来我就放火烧船了有堂堂苏州同知赔罪我也耸死得风光!”
这时候沈默已经登船行到陆绩的船对面看一眼坐在轮椅上一袭黑袍裹身、带着面具人不人鬼不鬼的陆绩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公子?”
陆绩猛地回头便看到了沈默卓然立在自己面前 他穿的也不过只是件普普通通的绸布衣衫但那种华贵的气质已非世上任何锦衣玉小带的公子所能及。
他的温文他的风度就连将其恨之入骨的陆绩也觉着心神皆醉。想到自己当年也曾是风流潇洒的美男子但跟沈默相比相貌上还可一比但那份气度却只能自愧不松了。
何止是陆绩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沈默那卓立船头、白衣飘飘的形象所震撼恍若见到神仙中人竟都不知不觉瞧得呆了。
还是陆绩最先回过神来声调怪异凶:”真风米啊。班大人终千把我逼到死路卜。你很开心叭
“说实话”沈默看一眼船上。陆绩的四周全是火油、柴草等易燃之物只要他手中的灯台一倒登时就能引起一场扑不灭的大火。而被绑着四肢、堵着嘴巴的海瑞就躺在陆绩的身边。将场中的情况收入眼底沈默才接着道:“我感到可悲堂堂陆家大少爷落到这个地步真让人不胜感慨。”
“不用你假惺惺!”陆绩一下子暴跳如雷道:“不要再说我的过去。我只是个孤魂耸鬼跟陆家没有半分关系了!”
“我只是关心你一下。”沈默挠挠鼻头笑道:“不让说就算了。”
“你少在这故作姿态!”陆绩两眼血红的怒视着沈默道:“我落到今天这地步还不全都拜你所赐?”
“从粮食之战、到徐家的事情、还有后来的苏雪事件哪次不是你主动挑衅?”沈默也冷下脸来道:“若不是忍无可忍我也不会对师兄的侄子下手!”
“那你也不用做愕这么绝吧?”陆绩嘶声叫道:“一动手就要我的命?”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沈默淡淡道:“这是我的信条”。
“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陆绩便低下头、似乎泄了气道:“我承认自己输了。”
“我倒有个问题想问问你”沈默却道:“我沈默其实不是不懂分寸之人知道有地个的人只要不是化不开的仇恨还是要讲究个点到即止、不会一棒子打死的”所以对徐家也好对你们陆家等九大家也罢从来都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没有断绝你们活路的意思说着奇怪道:“所以大家各退一步。也就相安无事。为什么你偏偏要跟我不死不休呢?难道我们有什么化不开的仇恨?”他甚至都觉着陆绩这个鬼样子是不是拜自己所赐了。
陆绩看懂了他的眼神闷哼一声道:“我们无冤无仇!”
“那就更奇怪了。”沈默苦笑道:“总不至于是着我不顺眼吧。”
“你真说对了!我就是看你不顺眼”。陆绩瞪着沈默道:“你没出现之前我陆绩的威名遍洒江淅。谁提起我来都要肃然起敬退避三舍。哪个敢质疑我半分?”说着把手中灯台一挥好险没有掉下火星来把沈默可吓得够呛。
“若不是你出现我现在已经是苏州之王了!东南的大家都要听我号令!我将登上辉煌的顶点”。便听陆绩的音调突然提高声嘶力竭道:“可是你一出现就把我的光环击碎将我从云端打落尘埃让我沦落为人人嘲笑的失败者!你凭什么击败我?凭什么比我长得好凭件么年纪轻轻就成了四品高官。守牧一方?!”他指着沈默用最大的声音道:“你把属于我的荣光全都夺去了!我不恨你恨谁!”
对于这种病态的理论沈默只能报之苦笑道:“好吧从前的事情就不说了咱们的目光还是往前看吧。”说着指指海瑞道:“我放你走。你把他还给我虽然朝廷有的是六品官但没有他我还真麻烦。”
“可以我已经心灰意懒。只想只想找个地方了却残生不愿再跟你斗了。”出乎意料的是陆绩竟然一口答应道:“你让他们都撤开只有你的船跟着。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把他还给你。”
“很好。”沈默吩咐道:“就照他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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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麻的船队果然没有跟着眼看着两条船一前一后离开了上龙村。
当船快要驶入太湖时陆绩命令手下停船对沈默大声道:“把船靠上来
沈默的船依言靠上后陆绩又道:“你自己过来将他抱回去!”说着晃晃手中的灯台道:“不要耍花样。不然大家一起玩完!”
“好你也不要耍花样。”沈默点点头依言上前。
他的护卫举着弩弓死死盯着陆绩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把他钉成刺猬。
沈默走到陆绩面前弯腰把海瑞抱起来仿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可见海大人有多瘦了。
待沈默转过身去缓缓往回走时。陆绩面具下的嘴角挂起一丝残酷的冷笑他那一直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便猛地摁了下去!
见到他有异动沈默的卫士不假思索的同时射出了手中的弩箭但一支闪着幽蓝色光泽的利箭同样从那扶手中射出电光火石般的直射沈默的后背!
嗯偻寇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总得给胡总留点事情做不是吗?下一章就是嗖的一声了”[(m)無彈窗閱讀]
第四八六章归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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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陆绩早就活够了不过是一直等着这个与沈默同归于尽的机会。
他轮椅的左扶手其实是个隐蔽的弩机触动机关便可激出一支弩箭那箭上淬了奇毒见血封喉、中者立毙。
虽然这样便宜了可恶的沈默但对于弱看来说有权会杀死强者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哪能再挑什么方式、方法。
眼看着那支致命的毒箭正中沈默的后背便见他直挺挺的向前摔倒显然再无生还的可能!
陆绩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但那笑容未及绽放他的身体也被数支尖箭洞穿牢牢的钉在那轮椅上。
他一直擎在左手上的灯台也终于跌落在地上只听忽的一声大火便猛然窜了起来将他笼罩在其中。
陆绩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高叫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燃我烈火焚我残躯!沈默你终究死在了我前面”
话音未落却见对面船上的沈默在手下的搀扶下爬了起来”
也许是疼的也许是吓得沈默的脸煞白煞白、一片扭曲指着陆绩破口大骂道:“别以为你死了就算了我非得把你挫骨扬灰当花肥养了狗尾巴花不可!”
陆绩难以置信的望着骂骂咧咧的沈默他终于相信此人确实是星宿下凡了不然怎么杀都杀不杀呢?不由悲从中来瞪大了双眼鬼嚎一声道:“天哪不来这样的”终于喷出一口污血在烈火中一命呜呼了。
沈默趴在铁柱的肩膀上望着烧成一团的陆绩狠狠啐了一声道:“便宜你小子了!”
“大人待会烧完了真要把他挫骨扬灰?”铁柱小声问道。
“我说说气话你还当真”沈默翻翻白眼说着哀叫起来道:“哎呦呦痛死我了快看看我背上怎么了是不是脊梁断了?”
铁柱和一种护卫赶紧扶着他趴下那支长箭就插在他的背上沈默却活蹦乱跳显然宽大的袍子底下是有玄机的。
铁柱把沈默的袍子扯开便显出一层薄薄的锁子甲那弩弓的力道如此之大竟将那甲都射穿了。
铁柱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的将那层甲解开里面又是一层暗金色的软甲只见那箭头被软甲死死咬住没有再进分毫。
铁柱等人松口气把箭支拔下来。再帮着沈默把那件贴身宝甲除下。便见他背上被箭击中的地方青的黑。“还好只是撞伤歇上个把月就好了。”铁柱咧嘴笑道:“想不到大人这宝甲还真厉害呢!”
三尺也在边上凑趣道:“陆炳送得甲挡住了他侄子的箭这账该怎么算吧?”
“算你个大头鬼!”沈默丝丝吸着冷气道:“还不赶紧给我上点跌打油***疼死我了。”说着用手一摸脸也是一把的血原来是眉角撞在船帮上开了个大口子不由更是郁闷道:“真是人欢无好事、狗欢抢屎吃我实在是太大意了。”
“没事大人破不了相眉毛就挡住了三尺赶紧安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沈默庆幸道看一眼爬在地上、没人理睬的海瑞扬扬下巴道:“这家伙怎样了?。背靠着船壁坐在下一边喝水一边呆似乎还没从那场噩梦中醒过来。
“判峰兄你挺身护坝的事迹。已经传遍了东南”沈默以为他担心将来的命运呲牙咧嘴的安慰道:“你现在死了是烈士活着是英雄。不用担心回去后被误会。”
“大人误会了”海瑞摇摇头。轻声道:“我什么都没想就是有些不舒服沈默分明看他心事重重却跟自己矢口否认便笑道:“有件事情我很好奇当初你是怎么说服那些偻寇不要毁掉堤坝的?。
“说出来大人可能不信”海瑞缓缓道:“其实当时我也没抱任何希望只是满心想着人在堤在、堤毁人亡才去跟他们交涉谁知当我告诉他们这大堤一毁下游几个万乡下人就要遭殃时那些偻寇中便有人动容了他们纷纷向偻酋辛五郎请求不要毁掉大堤辛五郎还不高兴但见持此意见的越来越多最后不得不答应下来没有毁掉我们的大堤
“这是为什么呢?”沈默奇怪问道。
“我也很奇怪”。海瑞轻声道:“后来跟那些看守我的偻寇熟悉了。才知道原因 原来所谓的偻寇。其实大多原是我大明的子民他们模仿日本武士剃去头顶的头。多找日本服装穿着连船都尽量打扮成日本船的样子唯恐别人认出自己本来的身份。究其原因其实很简单。我《大明律》几谋反大详。都是要满门抄斩此人为了不牵男乱删必须设法隐蔽自己的出身!”
对于这些沈默自然是知之甚详他对偻寇的了解也远不是海瑞可及。他知道在东南沿海因为正好接近日本那些揭竿而起之人都借助大量走私而来的日本服装、武器和用品为道具掩饰自己本来的身份。关于这点官府其实也是知道的前任东南总督周琉曾经在奏章里写道:“盖实我中国之贼为之主谋响导引致偻寇以为助也。彼因以偻为名我亦以偻名之是堕其计也。不谓其非偻也”
显然自己治下的人民活不下去。起来造反对地方官来说是难堪的事情;而对朝廷来说承认海禁造成沿海灾祸不仅失面子而且等于把矛头指向太祖朱元璋更是万万不能。因此上至皇帝、下至满朝官员都心照不宣的使用这个欠妥的名称为的就是把国内的矛盾说成是外国的入侵。在人人都这么称呼的情况下也就真的被当成与蒙古入寇那样的对外战争了。
“不是说辛五郎的手下大都是日本人吗?”但沈默不会将自己的看法分享出来因为那过于大逆不道、耸人听闻万一海瑞这个二愣子接受不了上本弹劾自己就不好玩了。
“只能说比徐海叶麻相对多一些”海瑞道:“但日本人也不到四成。而且辛五郎手下的假偻大多是我苏松一代的失地贫民失业织户。还有破产的小海商、这些人的家里人或多或少都在本地跟看来抢劫就很不情愿了所以辛五郎要毁掉大堤把他们的家淹了他们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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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海瑞说完沈默轻声道:“这些话你我之间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对外人说记住“抗偻”打的是日本人不是对付我大明的平民造反不然说出去会有麻烦的。”
海瑞面上露出愤然之色恨恨道:“朝廷官府惯会文过饰非推谭责任其实偻寇之乱就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只要朝廷的现状一天不改。就算大人收复了徐海也会有张海、王海、李海、刘海冒出来的!”
“这不是咱们这种小角色该关心的事儿。”沈默强笑一声道:“刚峰兄咱们不谈这斤。了”
“怎么就不该关心?”海端坐直身子正色道:“大人说的没错我海瑞不是巡按御史也不是省部高官我只是个举人出身出身于海岛蛮夷之地若不是皇恩浩荡我定然会终老南平教谕任上如草木般调零腐朽在这些上留不下任何印记。”
“我很感激朝廷能给我这斤出来为官一方、替百姓做些事情的机会”说这话时海瑞的脸上分明闪动着神圣的光辉只听他每一字都铿锵有力道:“我也自知资质鲁钝没有同僚那么聪明搞不懂官场上那些门门道道、皮里阳秋。所以我只能谨遵圣人教诲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无论是在长州县开堂问案。在苏州城维持治安还走到吴泓江上修堤我都认认真真的去做不求做到最好但求竭尽所能。”
原本我以为只要这样做就上无愧于国家君父、下有利于庶民百姓。就算是尽到一个为官者的本分。”海瑞说着话锋一转语调悲愤道:“但我错了大错特错!因为我现如果不先改变一些东西就算有一百个我、一千个我干出一千件、一万件实事也都会如空中楼阁轻易便会被摧毁。”
“这个朝廷已经是无人不贪、无处不黑每斤小人都想着中饱私囊、把大家的东西变成自家的;无论是田土赋税盐铁课税还是运河堤坝工程都有人在等着捞一笔好处!于国手民有利他们捞不着好处的事情不干!于国于民无利。但他们能捞到好处的事情却大干特干!不只淅直一带全国两京一十三省全是这样的忘八犊子!”
海瑞面如寒铁却须皆张。声音主比愤怒道:“袖们为什么就能够肆行贪墨而愈贪愈烈?就是因为在他们上面还有更多挥霍无度之人!朝中有蟒袍玉带、道貌岸然的大员;宫里有贪得无厌、狐假虎威的中官。各地还有遍及天下的皇室宗亲。”
“都说是严党作祟让大明败落成这个样子。”海瑞哂笑道:“我不是瞧不起他们就凭严嵩严世蕃父子就能把大明搞成这番模样?我看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至少宫里和各地的藩王宗室就不是为人臣者能管得着的!大明朝落到今天这地步这些人也难辞其咎!”
“就拿那些藩王来说国初洪武年间宗室人口仅五十八人到成化年间玉联所载宗室人口达八千二百零三人至嘉靖初年又增加一倍。达一万八千余人而今经过三十多年的承平宗室人口已经过三万五千人。
这些天潢贵胄全都不事生产北求奉养 按照规制一个亲王耍年供米五万石钞二必一贯锦缎、丝丝、绢、纱罗、冬布、夏布各一千匹其他各种开支更是数不胜数。一个亲王便要让国家靡费至此那全部三万五千宗室耗费的国帮又是多少?大人算过没有?”
沈默摇摇头轻声道:“没有。”
“我算过!我南直隶从嘉靖十年到三十年平均每年存留粮米一百一十二万千石可供给皇室宗亲府衙禄米却耍二百四十三万石。以天下最富之南直隶两年存留之粮尚不能供皇室府衙一年之禄米其负担之重可见一斑。”海瑞目眦欲裂道:“更为可恨的是这些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不仅大肆享受着国常奉养还贪婪的大肆兼并土地。还拿我南直隶为例至少七成土地都集中在这些人手中且靠着他们的特权皆不纳赋!于是上面那沉重的税赋都要压在小民百姓的身上。”
“大人您想小民百姓能耕之田地不及天下三成却要纳全天下之税养那些家有良田万顷的达官贵人。这些上还有公道可言吗?还有老百姓的活路吗?老百姓活不下去了不造反难道还要坐以待毙吗?”便听海瑞痛心疾道:”有道是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东南偻患之所以越演越烈不正是官逼民反的结果吗?老百姓但凡有活路谁会背弃祖宗。铤而走险去当偻寇?”
“所以我说天下之大弊不除东南永无宁日朝廷永无宁日我大明百姓永无宁日!我海瑞愿以微薄之躯拼死进谏致君父为尧舜。免百姓之饥寒。只要陛下能亲贤臣、远小人愤图强刷新政治。打击豪强、限制宗室、消灭兼并让百姓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有钱花谁还会下海当偻寇则东南可不战而定这才是人间正道!”在那里一刻海瑞周身都被一种狂热的气息所包围让人肃然起敬的同时又不由自主的想要敬而远之。
海瑞终于把话说完了定定的望着沈默却没有看到那怕一丝赞许的目光他不禁有些失望“道不同、不相为谋。七个字兀然浮上心头他终于明白自己这条路注定是孤独黑暗的了。
沈默看到海瑞脸上的失望心里有些不忍微微一笑轻声道:“到了南京之后就把这些话藏在肚子里不为别人着想也得为你老娘想想也得为自己传宗接代的使命想想有道是穷则独善其身你现在迅不算富还是先想办法独善己身等着真有腾达的那一天再兼济天下也不迟。”
海瑞惊讶于沈默这话里的内容不由问道:“我去南京干什么?”
“恭喜你了海大人”沈默呵呵笑道:“吏部上月就行文下来命苏州同知海瑞左迁为南京鸿驴寺卿才峰兄以举人出身数年便官至四品红袍加身可是一桩佳话啊”话虽如此他的声音却随着海瑞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变得越来越小
海瑞虽然不通世故却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南京是官员带职流放之地那种地方有什么典礼、礼仪需要安排?所以南京鸿驴寺更是闲的不能再闲的地方 自己从好好的苏州同知兼吴泓江河工委员一下子配到那种地方显然极重的惩罚。他不由低声道:“这是谁的主意?”
“上面的意思”沈默轻声道:“吏部下来的文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知道”海瑞突然抬起头来道:“是徐阁老为了惩罚我当初让他丢人又丢地。”
“或许吧。”沈默没法再装无知轻声道:“我也为你争取过。但我一个小小的知府没有办法只能让你先去南京委屈一下等一有机会便把你调回来。”
“大人不用费神了。”海瑞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竟能笑出声道:“四品官更好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上书向朝廷提意见了。”
沈默这才知道感情自己刚才白嘱咐了只好无奈的摇摇头轻声道:“保重吧刚峰兄。”
“大人也是。”海瑞也轻声道:“只是以后我没法再管着修吴泓江了您要多费心了。
“我会的”沈默点点头答应下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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