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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一二章 苏州的主人

    大船缓缓靠岸,一身戎装的戚继光站在船头,他身穿山文将军甲,头盔上那朵斗大的红缨,和肩背后那袭外黑内红的披风在空中飒飒飘飞,显得英气逼人。

    一身便装的沈默,已经站在码头,笑吟吟的迎接他,老远便拱手笑道:“元敬兄,别来无恙啊!”

    “大人!”戚继光不敢怠慢,赶紧回礼道:“大人别来无恙!”虽然他是四品武将,比沈默还高两级,但人家是文官,要远远比他金贵,更何况文官指挥武将,这是铁打的规矩。

    只是当初称兄道弟,直呼其名,现在却要分出上下尊卑,让戚继光心里稍有些不是滋味。好在沈默通人情,在码头亲迎,这才让他好过许多。

    踏板放下,戚继光第一个下来,就要大礼参拜,沈默赶紧扶住他,一脸严肃道:“还记得我们在龙山说的吗?陋习不可习!”

    戚继光登时回想起那个冬天,两人在龙山后面的那座小茅屋里,挥斥方遒,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纵论天下,还真有些‘恰年少风流,试伸手,补天裂’的意思!

    一想到这里,这个如岳般的山东汉子,也忍不住微微激动起来。

    “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理想吗?”沈默与他紧紧握手道。

    戚继光重重点头道:“富国强军,重振华夏威风!”

    “扬威四海,堂堂中国要让万国来朝!”沈默也激动起来,使劲拍着他的手道:“元敬兄,目标虽然很远,但你我确实又近了一步!”

    听他这话,戚继光恢复了平静的心情,点头道:“大人以弱冠执掌一府,又手握开埠大权,现下又扫平拦路虎,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

    沈默看看他,笑道:“元敬兄,从你这话里,我听出一股子怨气来。”

    “继光不敢。”戚继光轻声道。

    “你我兄弟,休要被虚礼拘束!”沈默拍拍他的胳膊,道:“边走边说。”

    戚继光点点头,便跟他沿着江边走去,穿过从船上卸下麻袋的人群,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沈默才开口笑道:“说实话,元敬兄是不是怪我太自作主上,太自私了?”

    “末将不敢。”戚继光赶紧否认道:“就像我们合作的军规上说的,服从是军人的天职,我一直以此要求自己的部下,当然自己也要以身作则了。”

    “看看,”沈默指着他笑笑道:“都得用军规来说服自己,才能到我这儿来了……说明你确实是不情愿,不甘心啊!”

    戚继光轻笑道:“没有的事儿,多心了。”

    “我没有多心。”沈默清声道:“你八成是想,这里远离战区,比起松江、宁波、台州这些地方,打仗的机会太少了,怕多数时候,都是给他沈拙言看家护院吧,对不对?”

    戚继光笑笑,没有说话,显然被言中了。

    “原先你这样想没有错的,苏州确实不是前线。”沈默站住脚,正色对他道:“但现在就错了,因为这里要开埠了,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也是断人财路的坏事,那些人虽然折了这一场,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文的不行,来武的;明的不成,来暗的。”沈默继续道:“当明枪暗箭都不奏效时,他们一定会把倭寇招来,来个鱼死网破的。”

    戚继光点点头道:“本来他们和倭寇就是狼狈为奸,这在浙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嗯,”沈默也点头道:“所以元敬兄千万不能松懈,要更加勤奋的操练,等到机会来了的时候,一鸣惊人!”

    戚继光肃容道:“末将受教了。”

    “你看,又来这一套。”沈默哈哈一笑道:“不过现在吗,还是要麻烦元敬兄,将苏州城的警戒担负起来。”

    “苏州的事情,”戚继光由衷赞道:“大人好手腕啊,翻云覆雨间,便让那些豪门大族,全部入彀了。”

    “呵呵,”沈默笑道:“我这云山雾罩的一局,元敬兄想是已经看透了吧?”

    “反复推敲过后,”戚继光摇头道:“只能说是了解了个大概。”

    “说来听听。”沈默笑道。

    “那末将就班门弄斧了。”戚继光笑道:“大人用的是‘示敌以弱,先放后收’的策略,将他们一步步引进陷阱!”

    “呵呵,怎么个示敌以弱,先放后收?”

    “大人表面上看似被那些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我观大人的应对,一步步有条不紊,显然是料敌先机,早有应对。”戚继光侃侃而谈道:“再看大人明明白到粮食,却偏偏按兵不动,等到对方的银钱,全部换成粮食和票券时,才一举抛售出来,让粮价暴跌下来、票券大幅贬值,让那些人折了老本!”

    说着不由感叹道:“这跟沙场打仗,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明明占据兵力优势,却偏要示敌以弱,将其引入伏击圈,然后围而歼之!”

    “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沈默朗声笑道:“不过却有些相通之处。”说着望向宽阔的江面道:“不错,其实这次的事件,原本不至于持续那么久,闹得这么大,只要我痛下决心,铁腕治市,打击不法,平抑物价,相信有你和你的军队震慑着,是可以将扼杀在萌芽中的。”

    “之所以发展到今天,”沈默沉声道:“敌人出乎意料的强大是一方面,我的故意示弱,甚至故意纵容,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说着轻笑一声道:“是我故意把所有的筹码压下不用,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的。”

    “大人为什么要这样呢?”戚继光轻声问道。

    “这是一次战争!”沈默沉声道:“是他们对我,对市舶司的挑战,从事态的发展看,起初他们并没有打算决战,而是想试探或者恫吓,让我知难而退——如果我简单粗暴的了结了,肯定还会有连续剧——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蘑菇,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还是一次彻底摆平了好!”

    “大人英明。”戚继光心悦诚服道:“这下彻底清净了吧。”

    沈默摇头笑道:“怎么可能?”说着挠挠头,一脸苦恼道:“麻烦事儿还在后面呢,就像我方才跟你说的,若是处理不好,会出大乱子的!”说着站起身来,肃容道:“戚将军!”

    “末将在。”戚继光抱拳道。

    “苏州城的治安就拜托你了。尤其是码头的粮仓,城内的票号、当铺,还有那些个商家,要重点关照。”沈默沉声吩咐道:“不要让事态恶化。”

    “是!”戚继光领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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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沈默所预言的,麻烦还在后面呢。随着大量的粮食入市,粮价下跌得很快,同时也连带着整体物价快速下行,原先还如香饽饽似的各种票券,一下子成了烫手的山芋……与起先的状况恰恰相反,现在东西贱了,可以用更少的钱买到,但那些票号钱庄手中的海量票券,可都是紧缺时期,一半是自己用高价购入的,另一半是债户们以较高的对价抵押的。不管哪一种,取得成本都比现在的物价高多了。

    老板们只好将票券的出售价格,降到物价水平一下,老百姓却偏偏不再认账,不买这些票券了!追涨杀跌的心理,在此刻分外突出,人们认为价格会持续下跌,自然会持币待购,不再动用一分银钱。

    有人要问了,经过好几个月的折腾,光买高价粮去了,老百姓手里还有钱吗?

    回答是,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们手里确实有银子,但全是从当铺和票号借来的印子钱……自己的钱用光了,又不能绑住脖子不吃饭,所以只能跟当铺、票号借钱。

    当然不能白借,除了超高的利息之外,还有各种票券做抵押。当时正是物价飞涨,票券抢手无比之时,钱庄和当铺的当头们,十分乐意吃进这些‘便宜’的票券,他们相信随着价格的日新月异,自己的财富也在哗哗的增长。

    甚至连中人都不要,便可以此放款,十分的宽松。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落袋为安’,在票券没有变成银子,收入囊中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现在券的价格一落千丈,票号钱庄的财富也急剧缩水,幕后的老板们心急火燎,台前的当头们,更是如坐针毡。他们赶紧凑到一起,合计着该当如何过关,最后决定从两方面下手,一面敦促老百姓尽快还钱;一面向那些发售的商号施压,让他们按照原价赎回票券。总之是要赶紧把这些见鬼的票券处理掉。

    但事与愿违的是,这两个法子一点用都没有。先说前者,老百姓自然会算账,既然那些券不值钱了,倘若归还印子钱,将券赎回就大不划算了,还不如直接赖账,把钱留下,不要那些越来越贱的券呢。

    所以当伙计们心急火燎的上门催讨印子钱时,债户们便说:“印子钱先前都用来抢购东西了,我们手头现在没钱了,要不那些券就留给你们吧。

    这馊主意不知从哪起来的,但很快便传遍了全城,老百姓有样学样,都开始赖账,当铺和票号还真没办法,因为一直以来,抵押物的价值,都是远高于印子钱本身的,所以向来有‘到期两清’的说法,也就是有抵押物的印子钱,如果到期还不了,就不用还了,但抵押物归债权人。这原本是剥削债户的招数,谁知此事成了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

    再说后者,档头、掌柜的们,上门找到发行券的店家,要他们按照原价赎回。店家当然不答应,他们说:“这券背面写得清楚,‘一经售出,概不赎回’,您买的时候没看清楚吗?”

    票号钱庄的掌柜们怒了,拍桌子道:“要是不给赎,那就全兑现了,咱们就一起完蛋!”

    店家确实没能力兑现,但他们死猪不怕开水烫道:“我们的钱都买了粮食券了,现在是一没钱二没货,你们宽限则个,慢慢来则罢。若是逼得紧了,我们倾家荡产、只能倒闭,你们手里的券都得变成废纸!大家一起玩完算完!”众口一词,正是算准了票号和当铺,不敢让那以千万两计的票券,打了水漂。这显然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的。

    面对着这种彻底的无赖,往日里飞扬跋扈的当铺和票号,第一次有了弱势群体的感觉。更糟糕的是,在这场战役的后期,他们已经捉襟见肘了,只好向别府的同业,拆借了数百万两银两,现在听到风声,债主上门,开始向他们追讨欠银了。

    这所有的压力,一层层向上传,最后传递到寒山寺的后院里,落到了陆、王、潘、彭四位的肩膀上。

    “四位大老爷,可得想想办法。”那些被他们忽悠来的大户们,哭丧着脸道:“我们的全部家当都压上了,可不能就这么化为乌有啊。”

    “是啊,当初我们就不想跟他们干,痛痛快快的开埠多好,现在弄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实在是太亏本了。”

    “就是啊,那个陆绩不是说,天塌下来他顶着么?怎么现在没人影了呢?分明是见势不好,就逃掉了!”

    “还说什么九大家多么厉害,怎么连一个知府都斗不过?吹牛没边了简直!”讨伐声此起彼伏,愈加激烈,有向谩骂发展的趋势。

    “够了!”陆鼎终于忍受不住。陆绩是他的同姓,也是由他引见给众人的,所以现在这些人的每一句,在他听来都是在骂自己一般。

    看到众人一脸不服的模样,他面色难看道:“陆绩代表九大家拜山,诸位可都是趋之若鹜,恨不得舔人家鞋底的。当时不看好沈大人,这也是公论。当时我就跟你们说,这就是一场赌博,买定离手,或赢或输,都是自己选的路,可怨不得别人。”

    众人当然记得这话,闻言都有些不好意思。

    陆鼎叹口气道:“现在形势逆转了,九大家输了,沈大人赢了,这就是最后的结果!现在该关注的,是如何应对,化解这场危机。再说那些伤感情的话,已经没有意义了。”说着加重语气道:“你们不要以为我在这转移话题,该我负的责任,我绝不逃避!但关口是,怎么让大家减少损失,这不是把我交出去就能做到的。”

    “这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听他说完,王子让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沈大人能化解。”

    “那就去请罪吧。”众人道:“求得沈大人的原谅。”

    “你们去就去,反正我不去。”彭玺一脸别扭道:“我从三十年前,就没有登过五品官的门。”他是三品致仕,面子大,向来都是地方官拜见他,即使苏松巡抚曹邦辅在任时也是如此,现在让他去一个五品同知低三下四,让好面子的老彭大人情何以堪?”

    让他这么一说,潘庹也道:“确实,我们身份比他高多了,上门拜访于礼节不符,止增笑耳。还是让那些当铺、票号的老板们去吧,我们在背后拿个主意就是了。”

    见他们这时候还死要面子,陆鼎冷笑道:“快醒醒吧老几位,你们是高官,但都已经致仕了。现在在台上的,是人家沈拙言!你们要是无欲则刚也罢,偏偏有求于人,还有什么资格摆谱?”

    偏偏他现在威信大降,说的话别人左耳进来,右耳就出去,压根没往心里去。

    最后讨论一番,还是拉不下那张脸,决定还是让下面人去谈判。

    命令传回城里,那些票号、当铺的掌柜、老板们,赶紧集合起来,往府衙求见府尊大人。

    谁知门口的衙役便挡驾了,黑着脸道:“这里是府衙重地,不是买菜的市场,想见我们大人,预约了吗?”因为这帮人作孽,让衙役们接连几个月没有节假日,工作量还特别大,压力也大,火气自然很大。

    老板们识趣的奉上大把的银两,好说歹说的请他通融则个。垫着手中沉甸甸的一包银子,那衙役才没好气道:“候着吧,我给你们去问问。”

    老板们等呀等,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那个衙役才重又出来,一脸晦气道:“府尊大人说了,你们做不了主,跟你们说了也是白说,还是找能做主的来吧。”说着撇撇嘴道:“要说你们主子,真他妈不识相,内裤都输掉了,还想着摆谱,简直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便狠狠啐一口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苏州府的主人,是我们家府尊老爷,还想在这混的话,就乖乖夹着尾巴过来报道!都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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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三章 跪在地上唱征服

    消息很快传回寒山寺,众人都傻了眼,纷纷道:“这个沈默怎么这么不守规矩?”

    “呵呵,”陆鼎笑道:“看清形势吧各位,再这样傲慢下去,那些票券真要变成废纸了。”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的,上千万两银子一旦打了水漂,日子怎么过下去?工场怎么开工?怎么还人家银子?更可怕的是,一旦开埠之后,那些实力雄厚的商帮涌进来,如果无力抵御的话,肯定是要被取而代之的。

    就像扬州城,虽然号称富甲天下,却没有一个本地的盐商,全被山西人包圆了……当然借着胡宗宪的关系,徽州商人也开始进入扬州,抢走了一些生意,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本地人的事儿。

    一想到将来苏州城也会如此,这帮大户登时汗如浆下,如坐针毡,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纷纷起身道:“得赶紧去找他。”

    “慢着!最初提议要去的陆鼎,却出声阻拦道:“到时候该怎么让步,什么不能让步,现在就得拿出个章程来,不然到时候怎么谈?肯定是要吃亏的。”

    “说的有理。”众人纷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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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在庙里住得开心?”当他们回到苏州城,登门求见时,沈默第一句便是这个。

    缙绅们好不尴尬,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来,还是陆鼎道:“回大人的话,我们都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苏州人,打心眼里愿意本城开埠。”说着叹口气道:“但是九大家淫威太重,他们威胁我们,若是不合作,便将倭寇徐海引来,涂炭我家乡父老。”

    “徐海?”沈默微微皱眉道。

    “是的,徐海,”陆鼎点头道:“他们说,徐海与他们有联系,只要出一大笔钱,便可以将他买到这里来……而且徐海对富庶的苏州早就垂涎三尺,肯定不会拒绝这个提议的。”

    “为了让我们相信,他向我们透露,徐海将会在三月底攻击浙江的桐乡一带。”王子让接话道:“结果时间地点一点不差,由不得我们不信。”

    “而且有他们九大家的配合,”彭玺也接话道:“倭寇对我们的兵力虚实了若指掌,自然可以避实就虚、进退自如,如果双方真的勾结起来,打到我们苏州来,完全是有可能的。”

    又由潘庹总结道:“我们是苏州城的望族,得为全城父老着想,可不能让几万凶残的倭寇打过来,所以……”说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就妥协了。”

    “但实在不忍心与大人作对,便躲到外面去,任由他们折腾去了。”四人最后一起道:“这件事是我们错了,但请大人念在我们也是为父老着想的份儿上,能够宽恕则个。”

    “好一个避实就虚啊。”沈默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们是忍辱负重的英雄,本官不仅不该怪罪,还得一人给你们颁一朵大红花才对。”

    “大人……”众人支吾道:“我们没功有过,但情有可原,其情可悯,还请大人宽恕。”

    “宽恕?”沈默起身笑道:“还没有说准备怎么赎罪,就先要求宽恕,你们自己说说,这是个认罪的态度吗?”说完丢下一句话道:“好好想想吧,想不通就不送了。”便拂袖离去了,只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看来我们的底线不是人家的底线。”待沈默走了,几人小声嘀咕道。原来在来之前,他们商量着,在具体谈判之前,无论如何得让沈默答应不追究这几个月的事情才行,但现在看来,显然是一厢情愿了。

    “现在怎么办?”众人望向陆鼎,虽然都对他的姓氏很不爽,但毕竟已经习惯了由他拿主意。

    “这样吧,我们认罪,让他处罚!”陆鼎毕竟是老于世故,思索片刻,笃定道:“将皮球踢还给他,难道他还真能把我们往死里整不成?”这是自信不是狂妄,因为他们这些大家族,主导着苏州城的方方面面,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就是苏州城,苏州城就是他们。

    所以他们相信,沈默这个苏州府尊,只能保护他们,没法打击他们,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国无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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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们太小看沈默的决心了,这次不把他们摆成十八般模样,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当他们好说歹说,又一次把他请来,态度‘诚恳’的向他表示,甘愿接受任何处罚时,沈默表情依旧不善道:“大明律载有明文,欺行霸市、囤积居奇者,应杖一百,徙三千里,没收全部财产,你们也愿意接受吗?”

    众人哪能点头,纷纷苦笑道:“大人请饶命。”他们自然能听出,沈默说的是气话。

    沈默冷笑道:“没有承担罪责的勇气,就不要把话说的太满。”

    众人讪讪笑着说不出话来。

    “这次的罪责,一定要有人承担。”沈默沉声道:“这件事情闹得朝野皆知,陛下和内阁都等着我回话……”说着看看众人道:“我也等着你们回话,这个奏章该怎么上?诸位拿个主意吧。”

    “大人……”王子让道:“只不过是一次物价上涨,商人们的事情而已,朝中大人们,是不会在意的吧。”他毕竟是朝堂上出来的,明白自视清高的士大夫,是瞧不起做生意的,不会因为这种下里巴人的事情,而大动干戈的。

    “呵呵,”沈默淡淡笑道:“如果是勾结倭寇呢?”

    “啊……”众人登时变了脸色,纷纷道:“大人,我们可从来没有跟倭寇,有哪怕一点瓜葛啊,跟倭寇有联系的,是那九大家!”

    “这个你们可以自己跟三法司辩解,”沈默正色道:“胡部堂已经将这次倭寇攻击浙江,和苏州的粮食危机联系起来,称之为‘两个战场,两种方式,但目的是相同的,都是为搅乱朝廷开埠,以维持某些集团的利益’。”

    一直勉强维持风度的缙绅们,这下终于惊慌失措了,站起身来、弓下腰去,一脸难堪道:“大人,您可不能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

    “当初你们可曾想过,给本官活路?”沈默阴着脸,针锋相对道:“我挨家挨户的拜访,请你们以大局为重,不吝伸手相助,你们呢?却躲起来不见我,还操纵旗下的当铺、票号哄抬物价,制造事端……”

    “我们没有哄抬……”众人委屈道。

    “没有个屁!”沈默一拍桌子道:“如果不是你们一面疯狂收购粮食券;一面大放印子钱,让老百姓也来抢购,物价怎么会无休止的攀高?!”

    众人哑口无言……

    “醒醒吧,夜郎自大的家伙。”沈默语带戏谑道:“你们已经被九大家放弃了,成为平息朝廷怒火的替罪羊了,却还自以为矫矫不群,无人敢动是吗?”

    “都见过壁虎断尾吧?看上去他们的尾巴和身体同气连枝,成为一体,但一遇到危险,它们便会甩掉尾巴,用那活蹦乱跳的小东西,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然后自己逃之夭夭。”说着一指众人道:“你们,就是那可怜的小尾巴。”

    众人全都面如土色,汗如浆下。

    一直以来,他们坐井观天,在苏州这一亩三分地上称王称霸,觉着自己很强大,即使九大家也得卖几分面子,所以从没正眼瞧过沈默这个五品同知一眼,哪怕他是状元郎。

    但现在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们终于发现一直以来都是被九大家利用,现在又被人家放弃了,却还如壁虎尾巴一般活灵活现,嚣张跋扈,可怜可悲无过于此!

    等他们回过神来,沈默已经又一次离开了,望着空荡荡的座位,众人一下慌了神,赶紧往后院去找他,仿佛沈默成了他们的安神香、救命草一般。

    却被归有光挡驾了:“诸位,大人说,你们现在心情激荡,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不理智的,还是先回去冷静冷静,然后再来进见吧。”

    说完,衙役们便把后院的大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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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那缓缓闭上的大门,众位缙绅的心也跟着往下沉,等到彻底关上,他们也魂不守舍了,互相看看,都从对方的面上看到了恐惧与绝望。

    “众位,我们回去合计合计吧……”陆鼎出声道。

    众人很不友好的看着他,陆鼎奇道:“看着我干什么?”

    潘庹冷笑道:“别装了,你这个叛徒!”

    彭玺也站出来道:“就是,姓陆的本来就是蛇鼠一窝,你分明就和他们是一伙的!一直以来,你都在帮着他们说话,明着是给我们出主意,实则就是不想让我们跟官府和解,好让苏州得不着安宁,开不起埠!”

    “就是,就是,你这个叛徒!”众人也将陆鼎团团围住,纷纷指责道:“口口声声为我们好,其实只想把我们往死路上领!”

    “一派胡言!”陆鼎大声喝斥着昔日的小弟们,就像他往常所作,在他看来,今天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向来是为大伙儿考虑的,何时胳膊肘子往外拐过!”

    众人却越骂越生气,连日来的憋屈与惊惧,仿佛也找到宣泄口,一下子奔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偏偏陆鼎平日里作主惯了,受不得半点委屈,也怒不可遏起来,大声道:“不识好赖的东西们,我再不管你们去死了!”说着拨开众人,就要往外走。

    突然,有人大喝一声道:“打死你这个败类!”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头发已经被狠狠地抓住,被人一把拽了个趔趄。

    动手的是潘庹,此人脾气暴躁,见他死不认账、还敢如此嚣张,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上前去,抓住陆鼎的头发,大巴掌劈头盖脸地向他揍去。愤怒冲昏了潘庹的头脑,展开一手八十八路王八拳,斗大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陆鼎身上的每一处。一边打一边还骂骂咧咧道:“叫你老小子再嚣张!”

    边上人也愣了,大家都是体面人,长这么大别说打架,就是骂人也从没有过的,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好。

    再说那陆鼎,起初被打懵了,但潘庹毕竟养尊处优,又是六十好几,体虚无力,打着打着,竟让陆鼎缓过神来。死死抱着他的身体,感受到背上仿佛被捶鼓一样。陆鼎心里的怒火已经淹没了理智,竟然张开大嘴,一口咬在潘庹的耳朵上,伴着一声惨叫,登时血流不止!

    王八拳对飞禽咬!门里门外的人,彻底的惊呆了。

    这时彭玺不干了,他跟潘庹的关系最好,一看自己老兄弟流血了,怒道:“你个老王八,敢咬人!”便撸着袖子上前,要帮着揍陆鼎。

    但王子让跟陆鼎关系好,自然不好不插手,便挡住彭玺道:“你瞎掺合什么……”话音未落,便被彭玺的大巴掌抽上了,他也急了,同样展开村妇拳,跟彭玺战做一团。

    这是众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说这是干什么啊?还能更丢人吗?便赶紧上前,将两对、四人拉开,不让他们再打下去。

    潘庹捂着被咬了半边的耳朵,彻底发疯道:“你们放开我,今天我不把老东西的蛋黄挤出来,我就是他养的!”

    陆鼎一擦满嘴鲜血,双眼通红道:“你要是我养的,生出来时就该把你掐死!”

    这跟泼妇有什么区别?看他们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众人赶紧拉着潘庹先走,除了王子让,却没人再管陆鼎。

    人一走干净,场面安静了,陆鼎也冷静下来,回想起方才的一幕,羞愤欲死,掩面道:“此生休矣!”便朝王子让深鞠一躬,萧索如落叶一般,失魂落魄的离去了。

    场中只剩下一个王子让,他回望一下漆黑的大门,虽然看不见里面的人,却能清晰的感受到无尽的嘲笑,灰心的摇摇头,也步陆鼎的后尘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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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门缝里看完这一幕,归有光不禁叹息一声,暗道:‘本来多么强势的一群人啊,只因为一步走错,便落到这般田地,真是可怕啊。’

    回到签押房里,他将看到一幕禀报给大人,沈默表情依然如故,淡淡道:“震川公是不是觉着,我把他们逼得太狠了?”

    “瞒不过大人。”归有光对沈默的畏惧,已经深植在骨子里,所以干脆有甚说甚,什么也不瞒他:“卑职担心,他们即使屈从了,也会有心病的。”

    “本就没打算让他们心悦诚服。”沈默沉声道:“近百年来,对士族的优待太过了,让他们变得自私自利,愚蠢跋扈,只以为荣华富贵是他们应得的,却从不想为大明尽一点义务,承担任何责任!大明落到这般田地,他们要负主要责任!”说着紧紧攥拳道:“这样的蠢物,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好言好语就蹬鼻子上脸,非得给他们点教训,才知道上下尊卑!”

    归有光也严肃起来,他这一生见惯了那些官员的嘴脸,搞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饱读圣人之书,怎么做了官就骄慢贪婪、不思报效,反而成了国家的蠹虫呢?想到这,他问出了自己苦求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科举害人啊!”沈默沉声道:“对寻常人家来说,要三代积累,风调雨顺,到第四代才能让一人不事生产,专门读书;即使豪门大族,也要花大价钱延请名师,士子本人也非得寒窗数十载,抛却尊严,历尽艰辛,方能从层层‘磨成鬼’的考试中,博得一顶乌纱帽上头。只认为功名是家族花钱培养,自己苦熬而得,有何感戴朝廷之意?纵使多少荣华富贵,高官显爵,所感激的,不过是家族和自己罢了。”说着冷笑一声道:“可见如此用人,本来就不显朝廷待士之恩,而朝廷却责其报效,指望其为民着想,不是痴人说梦吗?”

    “那该如何应对呢?”归有光面色沉重的问道。

    “给他们一盆凉水,让他们清醒清醒!”沈默苦笑道:“目前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他的戒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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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皇帝说过,文臣个个可杀!这绝对是皇帝们泣血的控诉!大明朝的文臣太不是玩意儿了,比起野猪皮的奴才们,操蛋一万倍。当然了,其实也是我华夏的机遇。

    这是昨天晚上的一章,呵呵,12点多,也算am吧,不要打脸啊……

第四一四章 债转股与证交所

    沈默这一手敲山震虎,尤其适合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翌日一早,衙门还没开门,便有几个缙绅悄悄来到衙门口,等候求见,他们昨天晚上商量了很久,觉着摊上沈大人这么位强硬的府尊,还是乖乖低头的好,但关键还得抢在别人前头,捞个首‘降’之功,待遇肯定不同。

    但最早的那几个没来多久,便又看见一拨,双方尴尬的点点头道:“来了……”“哦,来了。”“挺早啊。”“你们也不晚呀。”便各自低头数蚂蚁去了。

    等到衙门开门,昨天的大户已经来了七七八八,甚至耳朵受伤的潘庹也包着半边脑袋,灰溜溜的跟在彭玺后面,要多低调有多低调的到场了。

    门房这次倒没有为难他们,请他们二堂就坐,还给上了茶,问早点吃了没,他们倒了一晚上肠子,又起了个大早,哪个也没吃早饭,只是还得特谦和道:“吃过了,谢谢啊……”

    伴着一声:“府尊大人到!”没有任何人指挥,众位缙绅齐刷刷起立,鞠躬,问安,显得十分乖巧。

    沈默这次也不再难为他们了,在主位上坐定后,笑道:“诸位都请坐吧。”

    “谢大人。”众人惶恐道,屁股只贴四分之一在椅子上。

    沈默笑吟吟的目光扫过众人,笑道:“一个个眼睛通红,昨晚上休息的不好啊。”

    彭玺一脸愧疚道:“经过大人昨天的教训,我们是如梦方醒,无比内疚,以至夜不能寐,今天一早便来向您请罪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道:“是啊,大人,我们都认识到自己错了,真心实意的向您请罪来了。”

    “真的?”沈默收敛起笑容道:“错在哪里?不妨说一说。”

    便七嘴八舌的发言,有人道:“我们太自私了,光想着自己,不想着苏州。”“我们太糊涂了,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我们太幼稚了……”等等等等。有那表情丰富的,甚至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大骂自己不是人。

    沈默知道,这些话其实都是被他逼出来的,当然他也没指望他们能检讨到灵魂深处,他要的,就是一个俯首帖耳的态度而已。所以等这些人说的差不多了,他才点点头,语重心长道:“诸位,教训很惨重啊,但能认识到错误,却是弥足珍贵的。”

    众人一听有门,态度愈发诚恳起来,便听沈默道:“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官也得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众人纷纷点头如啄米,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大人准备如何对上交代?”

    沈默淡淡道:“只办首恶,不问胁从,诸位以为如何?”

    “大人仁慈!”众人纷纷松口气,他们知道事到如今,不交出几只替罪羊,是没法过关了,便都道:“皆是陆鼎和王子让指使的。”

    早猜到他们会把责任推到没来的人身上,沈默心中冷笑,面上却很严肃道:“这条线索很重要,官府会认真调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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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这一页掀过了,才进入正题,彭玺道:“大人,现在苏州城物价暴跌,票券的价格一落千丈,我们这些人是债台高筑,损失惨重,恳请您施以援手,拉我们一把吧。”

    “苏州城的物价确实是个问题,”沈默缓缓点头道:“长此下去,确实会乱套的。”说着朝众人笑笑道:“但本官也不知该怎么办,有道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不如咱们群策群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众人假意思索片刻,道:“您看能不能让那些商家,将票券按原价收回去?”说着又心虚道:“当然半价也行,我们这次犯浑,该赔!可也得给我们留条活路啊……我们谁家都是成百上千口,总得吃饭不是。”

    “这个,我其实已经问过了粮油商会的古润东,”沈默皱眉道:“但是他说,连续数月粮价高企,他们又被票券所累,售价低于进价,其实损失是很重的,如果让他们再把票券赎回去,苏州城的粮店就要全部倒闭了。”说着叹口气道:“这次咱们苏州城是鹬蚌相争,被人家渔翁得利了,也不要指望那些粮商了。”

    众缙绅愁云惨淡道:“难道大人见死不救吗?”

    “救是当然要救!”沈默坚定道:“但是不能靠赎回,而是得想个别的法子。”说着一抚掌道:“我有个建议,诸位不妨想想……既然问题出在票券贬值上,我们想办法使其升值不就行了?”

    众人心说:‘说得容易。’苦笑道:“前段时间物价奇高,恐怕还得再跌很长一段时间,想让票券升值,谈何容易?”

    “如果票券不再是债务,”沈默沉声道:“而是转变成商号的股份了呢?”

    众人有些糊涂了:“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们没法兑现债务,是否可以将你们手头的债权,”沈默道:“转化为他们的股权,将原本的‘见票付货’转化为按股分红。这样,你们就成了他们的股东,可以参与重大决策,但不干涉他们的正常生产经营。”说着顿一顿道:“但是可以按照股份,分享他们的利润,这个办法怎么样?”

    众人见他说的头头是道,那还不知道已经早有预谋了,但听起来似乎比血本无归强得多,便纷纷道:“大人能不能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让我们商议一下?”

    “这个么,”沈默道:“我只能给一个草案,然后你们双方坐下来,开诚布公的逐一谈判,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只有大家都觉着没问题才能去做,对不对?”

    众人一听这样,都点头道:“全凭大人安排。”

    于是沈默让他们先回去,等着他跟粮油商会沟通之后,尽快定下谈判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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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缙绅们离去后,粮油商会会长古润东和新任副会长沈鸿昌,联袂而至。

    与垂头丧气的大户们形成鲜明对比,这两位粮油界的大佬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嗓门都特别的大:“大人,我们给您请安了。”

    沈默笑容可掬道:“来来来,我们去后院说。”便领着二人进了外签押房,上好茶,还有点心伺候,待遇显然不同:“这次能打赢这一仗,多亏两位和咱们商会的通力配合啊。”

    两人强抑着兴奋,赶紧谦虚道:“都是大人英明领导、指挥若定,不然我们这些乌合之众草头并,都要跳吴淞江了。”

    “哈哈,咱们先不要互相吹捧了。”沈默拍拍两人的胳膊,坐回大案后,语重心长道:“但胜利只是暂时的,还没到庆功的时候。”说着正色道:“如果不处理好善后事宜,情况可能会重新恶化,一发不可收拾。”

    “全凭大人教诲。”两人道。

    “你们也应该知道,”沈默也不跟他们客套,沉声道:“那些当铺、钱庄的后台老板们,来本官这里哭诉了两天了……”说着看看他俩道:“哀求本官,让你们原价把票券赎回去……”其实那些缙绅原先只要半价赎回就满足了,但并不符合沈默的想法,所以他用‘债转股’的提议,将那个想法给覆盖了。

    “大人,万万使不得啊!”两人失声叫道:“此例一开,必然所有人都会要求赎回,我们就算砸锅卖铁,也还不起这个钱啊。”其实按照面值的一半兑现,他们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钱进了口袋,想要他们再掏出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你们有偿付困难,我自然是了解的。”沈默不急不躁道:“但是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虽然我们关系要近些,但倘若他们打起官司来,我也没法偏帮你们,对不对啊?”

    “大人,您对我们粮油商会有再造之恩。我们也不敢瞒您,那么多票券在外面,我们是真的没法松这个口,”古润东愁眉苦脸道:“不然的话,所有的商号全得倒闭了,那些票券同样变成废纸。”说着小声道:“为今之计,只能先让他们宽限时日,我们慢慢兑现就是。”

    “嗯……我当然没意见。”沈默笑笑道:“但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就这么拖下去,那些当铺和票号被债主逼急了,狠下心来,将票券贱价卖给百姓怎么办?”

    两人登时脸就绿了,他们想想就知道,如果老百姓买了极便宜的票券,肯定会害怕物价再次上涨,涌进店里要求兑换。商铺哪有那么多货?百姓手里才几张票券?他们可不会跟大户那样,还担心店倒闭了,债券变成废纸怎么办?定然会强要兑现的,如果争执起来,店面可能都要不保了……想到自己可能会被闹事的暴民像过街老鼠一样追打,两人是越想越害怕,足足一刻钟没说出话来。

    原来,赖账的前景,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美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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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在沈默的主持下,粮油商会的正副会长,以及八名其它行业的代表,与彭玺、潘庹等十位缙绅,于次日齐聚府衙三堂,共商‘债转股’的事宜。

    说是共商,其实基本上是沈默讲众人问,用了整整一天时间,他才将方方面面的问题讲清楚,最后总结陈述道:“为什么说这是一个共赢的好事呢?因为我们苏州府就要开埠了!一旦开埠,人口要激增,船队要补给,还要进货;对各种物资的需求就会暴涨,这是商家的良机啊,我敢打赌,只要大家别犯傻,赚的盆满钵满是一定的。”这话说的粮油商会众人笑呲了牙。

    却听沈默话锋一转道:“但是你们的规模是远远不够的!我当年在宁波府时,查阅当时的资料,发现正德年间,人家的商铺规模,就是咱们苏州城的五倍多,”说着伸出个巴掌道:“咱们要想适应开埠后的需求,也得最少扩充到这个规模,而且必须是尽快!”指一指四周道:“天下十大商帮,有七个就在咱们周边,如果咱们不快点下手,这块肥肉就得被人家吃掉!你们愿意这样吗?”

    “不愿意!”不仅十个商号领袖,那些缙绅也跟着一起大声道:“绝对不能答应!”很显然,他们彻底沉浸在沈默描绘的美好前景中了。

    “好,有志气!”沈默抚掌笑道:“可是光有志气行吗?如果没有大量银钱的支持,商号怎么扩张起来?!”

    “大人,我们完全支持这个债转股!”诨号‘一只耳’的潘庹大声道:“那些券转化为投资,给他们用吧!”缙绅们都没意见,心说一笔烂帐能化成注定大赚特赚的股份,这种好事哪里去找?

    那边的商会也没意见,他们毕竟是不占理的债务人,事情能这样处理,已经是最好了,他们现在只想回去马上买地扩建,摩拳擦掌等待开埠。

    既然大家都没了意见,那就签订协约吧,但当彭玺提起笔来,突然冷静下来道:“大人,这个固然是无比的好,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个怎么办?”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多少钱?”沈默问道。

    “四五百万两银子。”彭玺愁眉苦脸道。

    让商号与票号交叉持股,相互对冲倒可以,但数额太过巨大了,一对冲的话,大家就都没钱了,成白兴奋一场了。

    “这个钱我来想办法。”沈默沉声道:“但也是债转股的方式解决,你们没有异议吧?”

    “那样最好。”彭玺道:“但是希望能够是信得过,至少是您信得过的人接收。”

    “没问题。”沈默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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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三十六年五月初三,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在这一天里,苏州城的五大商会,与主要当铺、票号,在苏州同知兼市舶司提举沈默的公证下,签订了意义无比重大,历史地位无比高大的‘苏州金融协约’!

    第一,由各商会、当铺、票号推举出十八人的监管会,将所有售出的票券,按照其数量与商家的偿付能力以及发展前景,分门别类,定出每个商家应该承担的总债务,再与其总资产额度相比,确定应转化的具体股份数,此项工作应于七月一日以前完成。

    第二,成立苏州证券交易所,所有被监管会厘定认可的债券,都可以在证交所,转化为相应的股份,并可以在证交所内自由交易……比如赎回、购买、转让等,皆可不受干涉。

    第三,如果商号想要发行新的股份,必须连续三年盈利,并符合相应规定,由监管会审批,在证交所发售。

    第四,商号公开发行股票,视同接受监管会相关规定,不得违反。

    …………

    林林总总十八条,阐述了‘债转股’和‘证交所’两个完全新颖的概念,沈默知道,其实他拟定的规则很粗陋,但这是刻意为之的,因为此时此地,此种背景下,自己种下的种子,能长出什么样的苗,结出什么样的果,他自己也不敢确定,所以还是只给个方向,任其自由发展吧,相信人们的智慧,肯定会自发完善起来的,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最合适的规则,而不是自己强加的规则……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创立的证券交易所,比荷兰的阿姆斯特丹证交所,要早五十年……

    这家世界上最早的证交所,在人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起航了,至于将来会遇到什么,能否劈波斩浪,还是触礁沉没,沈默也不知道,他只能相信事在人为,恳请苍天保佑了……

    甚至没有参加庆祝的宴会,他便回到了自己的衙门,因为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他解决,那就是当铺、票号所欠的五百万两银子。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希望咱们自己把握。”最隐秘的书房里,沈默对若菡道:“有些东西还是在自己手里,更让人放心。”

    “但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子。”若菡轻声道:“我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可咱们从这次的买卖中,只赚到了二百万两的银子,总不能再问阿爹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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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五章 开宝箱

    “二百万两,这么多?”沈默吃惊道。

    生怕沈默误会,若菡从桌上拿起账册给他看道:“后期统共发行了一千五百万两的票券,按照预先的约定,要抽水十分之一,也就是一百五十万两。再就是通过出售那些你弄来的粮食,也有五十万两进账,这都是压根没入任何账目,没有丝毫破绽的。”说着无限美好的白他一眼道:“这个钱原本准备留下,预备年底给你交皇差用的。”

    “是这么回事啊。”沈默这才想起,今年年底以前,还得交给皇帝二百万两呢,不由骂一声道:“这么多钱交出去,真心疼。”

    若菡笑眯眯道:“老爷不用担心,只要开埠顺利,几个二百万都能争回来。”

    沈默揽过娇妻的肩膀道:“呵呵,有个财神娘子真好。”

    “人家才不要当财神娘子呢。”若菡抗议道:“人家是五品宜人,将来的目标是一品夫人!”聪明的女人知道收敛自己的光芒,从不去抢丈夫的风头。

    “好好好,”沈默笑道:“相公我努力!”说着笑道:“这阵子委屈夫人了,做了那么多‘不情愿’的事情……”若菡小鸡似的频频点头,还用鼻音‘嗯、嗯’表示确实很委屈。

    “好吧,好吧,作为补偿。”沈默笑道:“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痛痛快快玩一天,好不好?”

    若菡的双眼眯得像月牙儿,幸福的在他脸上蹭了蹭。

    那个可爱劲儿,让沈默只想做些爱做的事,但外面响起了柔娘的声音:“爷,铁柱捎话过来,说朱十三来了。”

    沈默遗憾的撇撇嘴,收回不老实的双手道:“知道了。”对若菡笑笑道:“人家可是咱们的大功臣,你准备红包了么?”

    “还用嘱咐么?”若菡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袋道:“十二万两,他自己知道怎么分。”

    “不错,对得起他。”沈默笑着接过来,塞到袖子里道:“这件事反复证明一个道理,不能得罪特务。”说着拍拍若菡的小脸:“洗白白等我哦。”

    “讨厌。”若菡霞飞双颊道:“让柔娘听见!”

    “嗨,她什么没听见过?”沈默嘿嘿笑着推门出去,跟着柔娘走到垂花门前,这才问道:“对吧,柔娘?”

    “奴婢什么也没听见。”柔娘掩嘴笑道:“晚上睡得可沉了。”

    “奇怪?”沈默促狭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晚上呢?”

    “呀……爷坏死了”柔娘自知失言,赶紧捂着小脸逃也似的跑掉了。

    “啊哈,生活真是美好啊!”沈默抒情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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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十三坐在签押房里等沈默出来,面上没有丝毫的不耐,他实在是太佩服这位兄弟了,竟然单枪匹马把鬼见愁似的九大家整得大败亏输,然后回手便把一地鸡毛的苏州城,重新塑成了铁板一块,只不过这次的核心,不再是陆、彭、潘、王四大家,而是只有他沈默一人。

    回想起当年去杭州押解他进京时,沈默就表现出了很多让人折服的特质……至少将他们弟兄折得五体投地,心甘情愿受他这个‘犯人’的指挥,对于这段历史,朱十三从不以为耻,相反还反复向人吹嘘,以证明自己的福气和眼光——竟然可以与文魁星同行千里,这可不是一般的福气;又能在其落难时始终以礼相待,也说明俺的眼光不一般了吧?

    只是在每次炫耀时,他都会选择性遗忘一些细节,比如铁柱他们那帮生死相随的护卫。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对沈默是服气透了,甚至暗暗研究模仿,希望能让自己也长进一点。这不,趁着人还没来的功夫,他便仔细打量起这核心的签押房,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里面的摆设皆是上任知府王崇古留下的,沈默甚至没有挪动地方,只是在正对大案的墙上,加了一副素白的中堂,上面是沈默手书的行草:‘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反复读着这两句话,朱十三不禁有些着迷了,连沈默什么时候进来也不知道。

    等他回过神来,便见沈默已经坐在身边,笑眯眯的望着自己。朱十三心悦诚服的赞叹道:“大人这话说的太好了,非大智慧、大修养不能明悟啊!”

    他难得文绉绉一会,可沈默却很不给情面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寒山寺的寒山、拾得,这两位‘和合二仙’所言,我前阵子摘抄下来,装裱悬挂,提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说着微微摇头道:“这是弱者的处世之道,你没必要学,徒增乱尔。待会我就摘下来。”

    “要是没用了的话,”朱十三一脸受教道:“你能送给我吗?”

    沈默这个汗啊,心说老兄你听我说话了么?苦笑道:“没问题,只管拿去。”

    “多谢沈兄弟啊。”朱十三喜不自胜道。

    “该说感谢的,是我才对。”沈默摇头道:“要不是你帮我大忙,这一关我是很难闯过去的。”

    朱十三嘿嘿一笑道:“咱们自家兄弟,不帮您难道帮那些汉奸?”这次他偷偷帮过沈默两回,第一次,是沈默在松江时,他提前把陆绩会造访徐家的消息传递给沈默,这才让他提前想好了对策,既没有得罪徐家,又狠狠摆了陆家一道;第二次尤为重要,漕帮在各地买粮,然后运到太湖的事情,虽然做得很谨慎,但还是瞒不过锦衣卫的鼻子,而锦衣卫的情报,多少年来都是要抄送陆家的,按说陆绩应该提前知情才对,如果那样的话,今天的胜利者与失败者可能就要颠倒了。

    正是因为朱十三通过几个月的清洗,基本上扫除了原先的旧人,控制了整个苏松的谍报体系,才能将这个重要情报神不知鬼不觉的消灭掉,结果过于依赖锦衣卫的陆绩,就吃了这个大亏。

    所以沈默说,他的功劳最大!

    “十二万两,不要嫌少。”都是上道的人,也没必要遮掩,沈默将那个袋子递给朱十三道:“我最近需要用钱,所以只能给你这么多,不过你放心,不管干什么,都有你一份干股,绝对比这点钱有意思多了。”

    朱十三接过袋子,点出两万道:“既然要用钱,那这份儿就别给我了,我拿两万给孩儿们分了就是。”说着又推给沈默。

    “拿去,”沈默推回去,笑骂一声道:“这点钱就是给你零花的,能顶什么用?”

    “呵呵,得了。”朱十三笑道:“那我就拿着了。”便揣到怀里去,同时掏出一个信封道:“大都督给你的。”

    “哦……”沈默眉头一皱,接过来便要打开,却被朱十三拦住道:“这是极密私信,只能你一个人看,还是回去自己看吧。”

    沈默笑笑,便将其收入怀中道:“陆绩现在在哪,你知道么?”

    “我把他送出苏州去了。”朱十三坦诚道:“你别怪我,我这也是给你减少麻烦,这些孙子碰不得,还是滚远点好。”

    “就怕滚不远。”沈默摇头叹息道:“我怕他会狗急跳墙……”

    “他敢!”朱十三狼眉一竖道:“大都督已经喝叱他们,不许跟您为难,放心吧,沈兄弟,我会帮你留心的,他们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那太好了!”沈默笑道:“有你这句话,我睡觉都踏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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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十三不愿在府上多逗留,便谢绝了沈默留饭,从后门悄悄走了。

    送客回来,沈默独坐在内签押房,拿起桌上的小剪子,将陆炳的信封铰开,往下一倒,发出‘叮铛’一声。沈默一看,是一把样式古怪的钥匙。

    沈默伸手进信封里,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陆炳那架势很开的字迹,显露在眼前:短短的一封信,不超过三百字,先诉一下别后之情,再说平湖陆家的事情他实现并不知情,是小辈们依仗权势,胡作非为,他已经写信狠狠教训他们了,对给沈默造成的麻烦,除了深表歉意外,还要略作补偿。

    拿起那触手冰凉的黄铜钥匙,这就是陆炳所说的补偿……那十口箱子本来就是陆炳的。由大内蓄养的能工巧匠所制,工艺神乎其神,民间无人能开,所以向来用于京师与平湖间运送贵重物品,这次那‘陆绩’本来是押运其进京的,结果被沈默半道留下来。

    陆炳说‘可见里面的东西注定是你的,先将上面的轮盘,按照我给你的指示扭动,然后用这个钥匙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把箱子还给我吧……不是我小气,制作这个箱子的匠人已经过世了,手艺失传,没人能再造出来了。’

    沈默当然不稀罕这几口箱子……用了上百种方法,都没打开那些破箱子,看着就伤自尊!但他对里面的东西,简直好奇死了。把信收在怀里,拿着钥匙便往后面去了。

    “夫人,那些箱子收在哪里?”

    “看着怪碍事的,都让人搬到柴房里去了。”

    “快快跟我去。”沈默一亮钥匙道:“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两人直奔柴房,命铁柱守紧门户,便将堆在上面的柴禾抱走,一看,已经落了一层灰了。若菡找块抹布,将箱子面擦出来,沈默深吸口气,按照陆炳说的,左三圈、右三圈,向上扭扭、向下转转,听到‘咔哒’一声轻响后,便将钥匙插了进去。

    看看若菡,也是一脸的紧张,两人对着点点头,沈默便咬牙一转,伴着一阵轻微的尘土飞扬,那始终不露真容的大铁箱子,终于无声无息的开了……

    竟然是满满一箱子银圆,一时间熠熠生辉,满室光华,让夫妻俩直接花了眼,许久才回过神来,若菡轻声道:“是鹰洋!”所谓鹰洋,是西洋人所使用的银币,因正面刻着老鹰而得名。因为在对外贸易中,大明只认金银,所以佛朗机人、西班牙人,要想从中国买到广受追捧的商品,就得拿银圆、金币来买,而这种‘鹰洋’成色足、做工精,向来为大明人的最爱,甚至比本国的元宝还要受追捧。

    打开另一箱,还是白花花的鹰洋;再打开一箱,是黄澄澄的金币;再打开一箱,白花花的银币;再打开一箱,金币;再开,银币,再开,一箱西洋宝石;再开,金银器皿;再开,玉石玛瑙……

    望着满满一屋子金银财宝,沈默喃喃道:“我想,我知道这是从哪来的了。”

    “哪里?”若菡轻声问道。

    “去岁,濠镜澳的佛朗机人,向黄锦的江南织造局购买了一批纻罗绸缎,货款达到五六百万两,后来被陆家勾结倭寇,将钱和货全部吃掉了。”沈默看一看迷花人眼的满屋子财宝道:“倭寇辛五郎抢到的是货,看来陆家吃到的是钱,这些至少是其中一半。”

    若菡约莫一下道:“最少有三百万两。”

    “怎么办?”夫妻俩同时问道,那可怜兮兮的黄锦,还躲在乡下不敢露面呢,是不是应该把这些钱用来摆平这件事。

    但这个念头只闪过一下,便被沈默否定了,便冠冕堂皇道:“苏州城的当铺和钱庄,更需要这笔钱救命!”

    “那黄锦怎么办?丝绸商们怎么办?”若菡小声问道,丝绸商们债台高筑、现金断流,没法开工,日子无比艰难。

    “等我整合了当铺和钱庄,便给他们一个交代。”沈默坐在一堆银圆上,轻声道:“将那些丝绸商叫来苏州,我无息贷款给他们,这样黄锦就有交代,他们也能开工了。”只是这样一来,那些原本听命黄锦的大绸布商,就要受制于他了。

    “这么干,是不是太不地道了?”若菡小声问道。

    “有什么不地道的?”沈默无所谓道:“钱又不是我抢的。”说着冷笑一声道:“你也看见那些大户也好,商人也罢,都是什么德行了,有奶便是娘!与其让他们感恩戴德,还不如我自己一直有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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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这笔钱,最后一个漏洞也算是堵上了,惊心动魄的苏州粮食保卫战,终于算是落下帷幕了。

    沈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苏州城三个衙门的五百官吏、衙役,整齐的站在堂前大坪上,鸦雀无声的望着他们的府尊大人……目光中不止是尊敬,还有深深的畏惧,就在昨日里,三十几个同僚,被以‘叛变’、‘通敌’的罪名以下了大狱,各个证据确凿,不容置辩,让人再一次对这位年轻大人的能量,深为震撼!

    沈默目光炯炯的扫过每一个人,经过三个月的磨砺,每个人都黑瘦许多,但却精干很多,这让他十分满意,点点头,提高声调道:“很多同仁对我讲,这几月的风霜砥砺,要比往常几年都难熬!你们是不是都这样觉着呢?”

    人群发出一阵阵笑声,显然都这样觉着。

    “但让本官很感动的是,你们能一直坚守岗位,不离不弃,终于齐心协力,迎来了最终的胜利。”沈默高声道:“这功劳虽然不彰于朝廷,但苏州城的百姓知道,我沈默沈拙言知道,是真正的匡扶苏州于即倒!其大如山,其广若海!”

    众人不由挺高了胸脯,高高的昂起头,表情都很激动。

    “当初颁行考核法,就跟你们约好,”沈默高声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该罚的已经都下了狱,现在当赏还是当罚?”

    “赏!赏!赏!”大伙高喊道,尤其是那些衙役们,兴奋的嗷嗷直叫。

    “好!赏!”沈默一挥手,铁柱和三尺便掀开左边一片大红绸,只见一盘盘的银元宝,整齐的码放在那里,像小山一样晃人眼,看得众人眼都直了。

    归有光便开始唱名,受上等赏者十三人,赏白银一千两,绸缎五百匹,赐假一个月。

    受中等赏者一百一十三人,赏白银五百两,绸缎二百匹,赐假半个月。

    其余受三等赏,白银二百两,绸缎一百匹,赐假十天。

    其奖励之丰厚,完全超乎众人想象,即使最次一等的赏赐,也拿到了相当于一年收成的赏银,且还是合理合法的,怎能让人不高兴?只是在高兴之余,看到人家拿一千、五百的,又颇为羡慕。

    “这次拿少了不要紧,下次多拿就是了!”沈默哈哈大笑道:“下一步,我们要疏浚吴淞江,同时正式开埠,只要你们拿出一如既往的热情,奉公执法,令行禁止,相信我,下次你也可以拿上等!”

    “遵命!遵命!”府衙里成了欢乐的海洋。

    【本卷终】

    敬请期待,下一卷【直挂云帆济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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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一章哈,早点发了省得大家惦记,我得去扫屋子准备过年了,从明天开始两更,肯定的!!!!

第四一六章 浮生偷得半日闲

    五月初夏,沈默携着妻,在天蒙蒙亮时,坐一只小船悄悄出城。从枫桥镇,过独墅湖、入白蚬江,一路向东南插过去。出了大湖大江,逐渐到了昆山县西南隅一小镇中,两岸的屋舍越来越密,河道也越来越窄,却仿佛离水更近了……

    “水乡小镇,河网纵横;咫尺往来,皆须舟楫。”沈默着一身凉爽的湖蓝绸衫,头发用同色的发带简单的挽着,一手持折扇,一手扶栏杆,意态悠闲的站在船头上,淡淡笑道:“粉墙黛瓦,青石为阶;依河成巷,桥街相连;河埠廊坊,过街骑楼;穿竹石栏,水阁临河,入此境如入吴道子之古画,令我这俗人都变雅了。”

    若菡一身淡雅的撒花细纱裙,腰间用根同色的细纱腰带竖着,云堆翠髻,轻施粉黛,微风一起,仙袂乍飘,荷衣欲动,纤腰楚楚,若飞若扬,若比西子,她俏立在沈默身侧,手持着一柄油纸伞,闻言微笑道:“我们的绍兴也不差。”

    “绍兴也好,苏州也罢。”沈默摇头笑道:“都太大,太热闹了,一大便有来往纷扰,一闹便有喧嚣乱耳,让人静不下心来,再美的景也做枉然。”

    “看来夫君之意不在山水美景,”若菡笑道:“而是这份无喧嚣乱耳,无案牍劳形的半日之闲,世外之静。”

    沈默颔首笑道:“知我者夫人也!”说着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道:“酸,真酸啊!”笑声中透着舒爽,惊起一片鸬鹚,惹得渔夫一脸嗔意。

    沈默隔船拱手,歉意的笑笑,那素不相识的渔夫便也跟着笑起来,笑中透着豪气。从鱼篓里临起一条银白色的鱼,弧线优美的扔了过来,铁柱一把接过,原来是一条足有五斤的双腮鲈鱼。

    来而不往非礼也,沈默笑着抛过一颗小小的银锭,那渔夫接过一看,不由面色一紧,摇橹过来道:“送公子条鱼耍吃,却不是要钱的。”便将那枚一两沉的小银锭双手奉还。

    沈默怎么会接,笑道:“这位老哥,你给我鱼,我给你钱,公平合理的很,若是不要钱,那鱼我也不要了。”

    渔夫憨厚笑道:“一篓鱼也不值一角银,怎么算是公平哩?”

    沈默哈哈笑道:“不要推让了,不如这样吧,你带在我们在这镇子里转转,等到中午再觅一家风味酒楼,这样咱们就两清了,如何?”

    “那就占公子爷这个便宜了。”渔夫欢天喜地的将那小银锭贴身收着,便划着小船在头前开路,一边划一边嗓门洪亮道:“公子爷是来游玩的?”

    “是啊,苏州呆久了,让人气闷,出来转转,便到了这里。”沈默笑道。

    “那您可来着了,我们这周庄虽小,却是个水美景美,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渔夫自豪笑道:“您不知道吧,沈万三就是我们周庄人。”

    “咦,”沈默没惊讶,若菡却轻咦一声,虽然没再说话,对那位财神爷的兴趣,却显露无异。

    “咱们去他家看看吧。”沈默笑道:“宅子有人住吗?”

    “有的,不过已经不姓沈了,”船夫道:“不过去看看还是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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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行至一处私人码头,系好船缆,拾级上岸,正对着一处门房朴素,稍显狭小的宅院。渔夫告诉沈默,那就是沈万三的故居,百多年来从未填过一砖一瓦。

    那低调到了极点的宅院,很难让人联想到富可敌国的沈大财神,不过沈默知道,南方的宅院,讲究内里的精致奢华,外面往往含而不露,这种精明与注重门脸光鲜的北方人,有着截然的不同。

    所以他对内里的样子,还是充满了好奇的,但进去后,他失落了……渔夫对主人讲明来意,主人很好客,主动担当起导游,引着沈默夫妇俩,一层层走进去,多年前居家礼仪便展现出来。门厅、会客厅,内宅、膳堂,都在一条线上,延伸出长长一串。

    虽然能让人联想到当年的人丁兴旺,房间也足够多,却比沈默见过的任何一处园林,都要俭朴缩憋。想来这位可以轻松资助帝国都城三分之一城墙,还能同时不费力的犒赏三军的巨富,其财产不可能比那些致仕官员少吧?

    比如那位建造拙政园的王献臣,恐怕一百个加起来,都没有沈万三有钱吧?可他就可以建造钟翠天地,堪称仙境的豪奢园林里,并心安理得,优哉游哉的住在里面。而这位富可敌国的沈万三,却只能委屈在这逼仄无奈的宅院里,让沈默都替他抱不平。

    若菡更加理解商人的含义,轻声道:“商人的财富在于流通,在于市面上货殖兴旺,并不在于家里是否豪奢。”

    沈默闻言叹道:“再说了,再有钱也是一介商人而已,没有兵丁卫护,没有官府庇荫,谁敢肆无忌惮的去张扬?”

    若菡摇头笑笑道:“当初沈万三所处的环境,比现在要艰难许多,其实咱们江南的大贾巨富之家,已经堪比王侯府邸了,从这一点上看,环境的变化还是可喜的。”说着幽幽一叹道:“但像沈万三那样真正的商家,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从沈万三的旧居出来,感觉气氛有些沉重,沈默笑道:“中午了,肚子也饿了,老钱带我们找个吃饭的地方吧?”攀谈中,早知道那渔夫姓钱。

    老钱便带着众人到了临近一处跨河的翻轩骑楼,檐前挑着的幌子上,‘沈家酒楼’四个字,让沈默倍感亲切,对若菡笑道:“有到家的感觉没?”

    “人家明明是纪念沈万三,”若菡掩口笑道:“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那不一定,”沈默笑道:“没听方才那人说,沈万三祖籍是咱们浙江的,说不定二百年前跟你相公是一家呢。”

    “这话说说玩笑可以。”若菡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但让旁人听见了,会笑话相公的。”跟一个商人攀祖,总是会被人笑话的。

    “就像他们觉着秦淮名妓很雅很高贵一样。”沈默撇撇嘴道:“我觉着沈万三一样很厉害!”

    “好!这位公子说得好!”这话引起了店家的共鸣,那胖胖的掌柜走出柜台,亲自招呼道:“客官里面请,就冲您这一番话,小老儿也得敬您一碗‘阿婆茶’。”

    便将沈默延请到临窗最轩敞的雅座,用洁白的抹布将桌子擦了又擦,这才请他坐下。

    沈默笑道:“方才就听老钱说‘未吃阿婆茶,不算到周庄’,我早好奇的很,这老阿婆泡的茶,有什么独特地方,让他总挂在嘴上呢?”

    小二端上几碟腌菜、酱瓜、酥豆之类的小吃,掌柜的取来一套精美的茶具,有青花瓷盖茶碗,细巧玲珑的茶盅、高雅古朴的茶壶和釉色光亮的茶盘。一边搁在桌上,一边笑道:“不是阿婆泡的茶,是阿婆吃的茶。”说着看看这对璧人,笑道:“当然,年青人也是吃得。”

    “这茶有什么讲究?”沈默问道。

    “那讲究可不少。”掌柜的从天井里那只大龙水缸中,舀一陶瓦罐水,搁在风炉上,用树枝点燃,道:“比如这水吧,是天落水,要比地上的水多几分灵性的。”

    沈默登时想起孙猴子的无根水,不由笑道:“可要多烧一会儿。”

    掌柜的笑道:“干菜箕柴炖茶,火烧得烈烈的,转眼就咕嘟咕嘟开。”果然,不一会儿,陶瓦罐里嗵嗵地热气直冒,他又道:“一边吃、一边炖,这样茶才叫一个酽,叫一个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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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品味那清香浓郁,甘冽爽口的阿婆茶的功夫,丰盛的酒席上来了。店家极尽诚意,著名的蚬江三珍,鲈鱼、白蚬子和银鱼一样都没拉。其中最出名的是‘莼菜鲈鱼羹’,号称江南三大名菜之一,沈默此次兴起来周庄一游的念头,多半也是被其勾引过来了的。

    其实真正的鲈鱼该有四腮,但周庄出产的却为两腮,比起在杭州吃的,背上没有刺戟,而有花斑。因为对一个美好典故的向往,沈默曾经专门考证过,其实这种鱼,是蚬江中野生的塘鳢鱼,当然也可称为鲈鱼。

    但这‘莼菜鲈鱼羹’却是天下公认最正宗的,因为那‘莼鲈之思’的张翰,就是周庄人。这位千年前的大才子,‘思乡忽从秋风起’,便弃官不做,回到故乡好享用那令他魂牵梦绕的‘白蚬莼菜脍鲈羹’,这才让这道鲜嫩无双的名菜流芳千古,为文人骚客所趋之若鹜。

    但真要品尝时,似乎还不如在西湖吃的那道‘莼菜鲈鱼羹’美味,毕竟那是名厨所脍,跟这乡野小店一比,至少用料少就考究许多。但等到给予评价时,却还是心甘情愿将其奉为天下第一,赞道:“果然还是周庄的最道地!”仿佛因为有了那位张大才子,他们吃的便不是单纯的鲈鱼羹,而是一种文人的品味一般,这恐怕也是大多数人的感受吧。

    其实这道菜本身还是很精彩的,入口即化的鲈鱼,配上同样入口即化的莼菜,经过厨师巧妙的脍制,让人着实有销魂的感觉,只是事先期望过高,总是有些失望罢了。

    好在蚬江不只有鲈鱼,其余的菜肴同样精彩,比如那以江为名的白蚬子,是一种漂亮的贝类,加以咸肉煮汤,色白如牛奶,味道醇厚鲜美。还有一道韭菜炒蚬丝,是把蚬肉挑出,切成丝跟韭菜爆炒,让人尝一口便不住筷子。

    若菡最中意的,是那道‘鲜莼烩银鱼’,银鱼是一种细小如针的小鱼,无骨无刺,但确实鲜嫩无比。与莼菜两宝相聚,一个浓翠欲滴,一个骨软洁白,如丝如缎,媚而不妖,淡泊素雅,整个便就是江南的缩影了。

    吃着白蚬江的鱼虾,就连喝的酒也是用这江水所酿的‘十月白’,虽是土酒,却依然有这江南小镇的风格,色清味美,回味悠长,尤其与这同水而生的鱼虾相配,也算是原汤化原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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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鲈鱼也好、白蚬也罢,更别提银鱼了,这些游在水里的精细之物,虽美味无双,却仿佛太过飘渺,若菡吃着正好,却让有些饥饿的沈默不太满足,因为太不充饥了。

    但马上有热气腾腾、酱红诱人的整只猪蹄端上来。那掌柜的道:“相传沈家‘家有筵席,必有酥蹄’,这道万三蹄,便是当年沈万三待客的佳肴,公子不妨尝尝。”

    吃了一肚子精细,看到这肉香四溢的猪蹄,不光沈默,就连若菡也是食指大动,只是两人都是斯文人,不可能学那樊哙,将整只猪蹄膀捧起来咬。

    好在那掌柜只是炫耀一下,并不想为难他俩,见两人露出发愁的表情,便献宝似的上前,将两根贯穿整只猪蹄的长骨中,取一细骨轻抽而出,那猪蹄煨到火候十足,蹄形竟纹丝不动。掌柜的便以骨为刀,娴熟的划过蹄膀,便将其整整齐齐地划分成适宜取食的一块块。

    一边将小块的万三蹄盛盘,奉给二人,那掌柜的一边诉说掌故道:“话说当年太祖皇帝来沈家坐客,沈万三便以此招待,当时太祖便问他这个怎么吃啊,因为当时就是这样,整个没切开的蹄膀。如果沈万三用刀,那太祖皇帝可以名正言顺的治他的罪了。”朱乃本朝国姓,如果用刀就是杀猪,那是要掉脑袋的。

    “沈万三多聪明的人啊,灵机一动,便用这法子解了皇帝的难题。”掌柜的接着道:“皇帝吃了觉得很好吃,就问他:‘万三啊,这叫什么名字啊?’沈万三一想,不能实话实说是‘猪蹄膀’,不然又犯讳了,于是一拍自己的大腿说:‘这是万三的蹄啊!’于是这菜便由此得名。”

    往常讲到这里,客人都会哈哈大笑,即使再矜持的,也会赞一声‘急智啊’!但奇怪的是,这两位客官,面上却流露出悲哀的神情,让掌柜的自觉说错话了,赶紧打住话头道:“不打扰二位了,二位听个曲吧。”

    沈默夫妻俩才发现,有那父女俩早等在边上,便没有反对。

    见他俩默许了,那年方二八,一身纱衣的女儿,便来到桌前,深深的道了四个万福。其父就吹响了声色优美的苏笛,待到前奏罢了,那女儿顿开喉音便唱。

    只是听着听着,沈默便皱起眉头,他虽然于音律一道不甚精通,可也能听出,这唱腔悲戚哀怨,似有满腹郁结不得倾诉,竟让人闻之落泪。

    “别唱了!”那掌柜也听出来了,愤怒的过来,一把夺过老者的苏笛道:“可怜你们才让在这卖唱,却唱这些丧门曲?扰了公子爷的雅兴,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

    见那父女俩不住的磕头请罪,沈默心生怜悯,道:“唉,掌柜的,不要苛责了。有道是‘曲为心声’,若是心中郁愤,再欢快的曲子也会不自觉唱凄了。”说着招招手道:“老丈这边坐,咱们说道说道。”这话却是对那老爹说的。

    见公子爷都发话了,掌柜的自然不会再骂人,拍拍那老爹的膀子道:“还不快过去?”

    “哦,小人遵命。”那老爹诚惶诚恐的起来,低着头小步上前。若菡也起身,招呼那小姑娘道:“来,小妹妹,咱们到别桌坐着说话。”那小姑娘本在瑟瑟发抖,但见到若菡这种仙子一样的人物,登时就忘了害怕,乖乖的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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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让掌柜为老者添副碗筷,又亲自为他斟一盅‘十月白’,笑道:“喝了这盅压压惊,然后再吃点东西,咱们慢慢说。”

    老者受宠若惊,双手端着酒杯,在沈默温和的笑容里,仰头一饮而尽,便擦擦眼角,有些动情道:“公子爷好人啊,老汉那点倒灶的屁事儿,就不拿出来饶您雅兴了。”

    沈默呵呵笑道:“你却不知,我外号‘没事儿忙’,最喜欢的是官闲事,最不怕的就是找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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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七章 做得伪君子,做不得真小人

    .“呵呵……”老汉被他逗笑了。你不讲我替你讲!”

    沈默笑道:“这样,你也坐,咱们边喝边谈。”

    那掌柜的不客气坐下,也给自己倒一杯‘十月白’,便打开了话匣子……原来老者是昆山县人,名唤巍有田,膝下有子有女,家中积有田产,原属中上和美之家。然天有不测风云,只很歹人惦记,有同县无赖孙五者,妄称巍家田产为‘己业’,奉献给豪门贵官家。巍家自然不服,告到官府。谁知县令亦曲意奉承大户,竞将其田产悉数判给了贵(此处看不见)

    投献分两种,一种是自献,另一种犯是这妄献,前者尚有自保之意。后者却是奸人攀附权势,邀功取赏法宝。他们以有主之田,谎称家业或者无主之业,投充贵官家为家人、奴仆、庄头,仗着贵官家的权势,勾结官府,坑害百姓,殊为可恶!

    巍家遭此无妄,其三个儿子自然不服,扬言誓死保卫家业,数度击退前来接收之人,终致泼天大祸。几十官差前来,当场打死一个,其余两个祉抓走,投入大牢。老汉的妻子心疼的一命呜呼,只剩下父女两个,也被驱逐出昆山境内,任其自生自灭。

    听掌柜的讲到这,老汉已经是泪流满面了,他哽咽的接过话头道:“前日流落至此,多亏了掌柜的好心收留,还允许我父女在此c卖艺。”‘--%138看书网%--扬的前奏后,女儿清启朱唇,清唱起来:“唱一声水红花也罗。偶尔闲步。试看世情。奔走候门。驱驰尘境。我仔细将起来。贫贱虽同草芥。富贵终是浮云。受祸者未必非福。得福音未必非祸。与时消息。随世变迁。都是一场春梦也。”果然一扫忧思沉重,清丽的不食人间烟火……沈默夫妻俩虽然听过许多昆腔。但皆要在大锣大鼓的烘托下.且稍显平直无韵,却从未听过清唱也可以如此舒徐委婉,清丽悠远.让人,且旋律更加优美,让人耳目一新,不自觉便沉迷进去。

    当夜,夫妻俩便歇在小镇上,一座临着清亮亮的河道的旅社中。

    残灯如豆,洗默披衣坐在窗前。手轻敲着窗台,口中轻哼着唱词道:‘笑你驱驰荣贵。还是他们是他。

    笑我奔波尘土。终是咱们是咱。追思今古都付渔樵话。’似是还沉浸在那流丽悠远的水磨腔中一般。

    游玩了一天,若菡有些累了,倚在床头轻笑道:“相公若是喜欢,不如我们将那个巍良辅从太仓请到苏州,请他每天唱给你听。”经过询问,才知道父女俩唱的是巍良辅新改的水蘑唱腔,目前仅在太仓、昆山一代流传。

    “巍良辅可不是个一般唱戏的。”沈默不禁失笑道:“我早听归有光说,他是嘉庆五年进士,官至山东五布政使,致仕以后才流连梨园,立志改革昆山腔的。”说着笑道:“我见他还要叫一声老大人呢,哪敢请他出台?”

    若菡吃惊道:“竞有这样的奇人?我还以为……”觉着后面的话有唐突,便打住不说。

    可夫妻俩心意相通,洗默听了前半句,就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笑道:“还以为当官的都是掌权时捞银子,致仕后夜不修园子吗?’”若菡一吐小香舌道:‘‘我可没那么说。”说着还为夫君分辨似的道:“也不能说的那么绝对,比如海瑞掌权时就不捞银子;巍良辅致仕后也不修园子。”

    沈默摇头笑道:“不能以偏概全,其实大十六开,就来十六开部分人还就是那个德行。”说着起身道:“哎,戏文里唱得好,’

    家有广厦千万间,睡觉只需三尺宽,家有良田万万顷,一日只能吃三餐。’你说那些世人怎么就不知道适可而止呢”

    若菡轻声道:“相公是在想徐家的事吧。”

    沈默苦笑着挠挠头,往床上一躺道:“这个事儿啊,我左右都不是,至能为难自己。”

    若菡靠过去,轻轻为他揉着太阳**道:“我知道,夫君胸有经天纬地的锦绣,心里装着社稷和百姓。不肯一味的同流合污。”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知我者谓我心忧。”沈默舒服的感受着妻子道的柔软,面上却带着淡淡的忧伤道:“大义者连亲都可以灭,最却得包贪得无厌的徐家,真让人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灰心!”

    “为什么’”若菡轻声问道:“难道夫君永远郡不能与徐阁老为敌吗?”

    沈默缓缓点头,闭上眼道:“天地君亲师,纲常的东西,我能奈何?谁都反得了徐阁老,我沈默却不能。”说着叹一口气道:“这个官场上,我可以做伪君子,却不能做真小人啊!”看到夫君纠结的样子,若菡心疼的将他紧紧搂住,想将他的痛苦尽量分担,轻声呢喃道:“何日学那张翰回乡归隐,你我夫要男耕女织。生儿育女,那该多好啊……”

    沈默的消沉只是一瞬,他不想传递消极给爱人,便贼眉鼠眼的笑道:“说道生儿育女,我觉着戒们该抓紧了。”两手就开始不老实的伸进去摸索。

    这男人,若菡暗暗呻吟一声道:‘方才还十六开,就来十六开悲伤的像个丢了风筝的孩子。怎么转眼就这样了。’不由娇笑道:“怎么,想通了?”

    “想通了。”沈默一边贪婪的着,一边笑道:“谨遵夫人教诲,名利于我如浮云。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鱼水之欢?“讨厌^”若菡被他挑逗的不胜娇羞,看一眼红烛道:“先熄灯嘛。”

    “来不及了!”沈默鬼叫一声,被浪翻红间,襄王会神女。

    翌日一早,启程离开这温柔的水乡小镇,返回苏州城,路上沈默便命铁柱,拿自己的手谕,传昆山县县令祝乾寿速来府衙相见。一回到苏州城,还没在签押房坐稳,王用汲便急乎乎的找过来道:“大凡,粮食没了。”

    “什么?”沈默登时惊得魂飞魄散道:“怎么没的?!”拜前些日子的折腾所赐.他最听不得这四个子。

    王用汲道:“吃完了,灾民太多,您给的两万石已经光了。’

    “靠,吓我一跳。”沈默一**坐下,骂一声十六开,就来十六开道:“以后说话精确点,不知道本官胆子小吗?”

    “呵呵……”王用汲干笑一声,心说您胆子小,还敢根就大家硬扰。那就没胆子大的了,便道:“大人得再批点粮食了。”

    “已经吃了多少粮食了?”沈默使劲扰扰腮,当官最愿意干的,就是赈济本地灾民,最不愿干的。就是赈济外地灾民。因为前者可以名正言顺让本地士绅捐献,还可以向上级要求减免税赋、拨放赈灾粮,这哪一项都是吱吱冒油的。

    但摊上外地灾民就大不一样了……自己百姓没遭灾,士绅不捐相你也没办洁,上级同样给你免税,赈灾粮草粒也剐想。若是拿义仓的粮食赈济,老百姓还会不高兴。说‘那是我们的救命粮’!可谓是吃力讨好,里外不是人。

    纠结啊。。。而苏州城的北地灾民,巳经盘恒三个月了,这就意味这,沈默已经养他们一百天了,翻一翻赈济的账册。前前后后己经吃了他十万石粮食。这亏着也就是苏州,换成一般的中下府,直接就吃垮了。

    但白花花的粮食都是钱啊!这对经过‘今春粮食危机’的沈默来说。认识尤为深刻,心疼的着着那一笔笔打了水漂的粮食,他愁眉苦脸道:“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这个窟窿难道要我一直填下去吗?”

    “目前来开,好像是这样子的。”王用汲道:“去年崇古大人在位时,他就足足养了那些人一年,最后道冬丽实在受不了,将秋收的粮食放给他们,让他们回去过年。”

    “结果呢?”沈默斜着眼看他道。

    “结果回去过了个年,今年这又回来了么。”王用汲苦笑道。

    “靠,缺心眼。”沈默骂一省道:“真给山西人丢脸。”

    王用汲笑笑,道:“您到底批不批啊?”

    “哎。”蛇魔提起笔来,又停住道:“我不能养闲人啊,前些日子没办法,白养就白养,现在安定下来了,就不能想办法,给这些人找点活干?”

    “城丽的工场县在普遍开工部足,本地人还没活干哩。”王用汲道:“再说机工都是熟练活,那些北方人粗手粗脚的,根本干不了。”

    “不要、、视嘛。”沈默早发现在这个倾向了,这个时代的江南人。有着无比的优越感,瞧不起北方人,瞧不起巴蜀人,瞧不起闽、、人,更瞧不起西北、西南人,可以说除了江西湖光之外,就没有没有瞧得起的。

    当然,沈默也承议,人家确实有这个本钱,在倭乱之前,江浙一地缴纳的赋税就占了全国的七成,现在在倭乱一起,江南自顾不暇,朝廷的财政立刻陷入窘境,怪不得都说宁为长江犬,不当黄河人呀,差距实在太大了。

    想了想,沈默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选样吧,粮食先不给发。你把归有光找来,我们三个合计合计,看看能不能给他们找个活干。”无疑,他想到了那个时代。要促进就业,拉动‘基弟屁’,政府就会大兴土木搞工程,虽然时代不同。但有些方法是古今皆准的。

    一十时辰之后,在归有光闪烁的泪光中,蛇魔擦擦汗道:“好吧好吧,准备疏、、吴松江了,你把计划书准备好,我俩明天就去找海瑞,据说他妈了,我这个上级应该去看一下,是不是。”[(m)無彈窗閱讀]

第四一八章 孝子清官

    第二天吃过早饭,沈默便和归有光一起,备齐礼物,和那疏通吴淞河的计划书,便服简行往长洲县衙去了。

    海瑞停职反省,现在县衙的工作由县丞主持,沈默两个从车窗里看了看,一切如故,便不打扰他办公,命车夫转到后门去了。

    转到县衙后门,却见一些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老人坐在门口,还有些光屁股的小孩嬉戏。再往里面看,院子里搭满了十分简易的窝棚,空地中晾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几个女人在劈柴洗衣的样子。沈默对这个场景并不陌生,当年他跟老爹住在河边贫民窟时,基本就是这个样子。

    两人抬头看看,心说没错呀,是县衙后门啊,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归有光吃惊道:“吓,丐帮攻打县衙吗?”

    “去你的。”沈默笑骂一声,让三尺去找个老头问问,海大人在里面吗?

    三尺颠颠的过去,跟那些闲着的老人家说话,不一会儿回来道:“海大人在里面,这些人都是他容留的。”

    归有光问道:“还进去吗?”

    “进,怎么不进?”沈默翻翻白眼道:“被吓退了多没面子。”

    护卫们提着东西,护着两位大人,小心翼翼进去县衙,从窝棚与晒衣架中穿过,还得小心别把人家的衣裳碰到地上。

    沈默看看那些窝棚,除了几床黑不留丢的破棉被,几个吃饭的破碗,一个破锅几块砖头,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就是那些灾民全部的家当吧……’沈默暗暗道,一直以来,他都回避着对底层苦难的触及,因为那会让他硬如铁石的心,出现裂缝,对自己的行为准则乃至道德标尺产生怀疑。他知道在这个年代,这几乎是毁灭性的,不仅于他的仕途无益,还会让一直支撑他的远大理想,变成镜中花、水中月。

    硬下心肠,与归有光一路打听着寻找海瑞。若不是有个小子主动带路,真要迷失在一层又一层的窝棚、衣架之中。

    “喏,那就是海大人的院子。”孩子带着他们东拐西拐,终于到了府衙角落的一个小跨院外,便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望着那透风的危墙,和小院里的两间破瓦房,沈默小声问道:“是不是那臭小子耍咱俩啊?”

    归有光看到有个人正在拿着瓦刀,专心修补那摇摇欲坠的砖墙,他见此人灰头土脸,泥巴满面,小声道:“问问这个给他干活的民夫吧。”便走过去,伸手想拍拍他的肩,却见全是灰尘,遂缩回手问道:“劳驾,海瑞海大人住这么?”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砌墙的这位回过头来,呲牙一笑道:“震川公,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听声音两人才发现,这位‘黄脸的典韦’,竟然就是海瑞。再看他的打扮,一手拿着瓦刀,一手提着桶,衣衫褴褛,浑身泥巴,跟外面的灾民没什么区别,顿时哭笑不得。

    归有光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道:“你这是干什么?”

    “砌墙。”海瑞挥一挥手中的瓦刀,泥水便溅起来:“这墙年久失修,一场大雨就能冲倒。”

    归有光赶紧躲开,还是被溅在衣角上几滴,苦笑道:“自古‘官不修衙’,有些地方年久失修也是正常,但县衙里多得是好房子,你又何必非得捡破的住呢?”

    “我都被撤职了,”海瑞像没有看见沈默一样,一边拿起砖头,砌在墙上,一边道:“住在这里已经是非分了,只是住不起苏州的房子,也只好厚脸皮赖在这了。”

    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搭理沈默,这让府尊大人颇为尴尬,归有光赶紧解围道:“刚峰,大人来看你,还不请大人屋里坐?”

    海瑞这才看一眼沈默,只是眼白居多,闷闷道:“屋里太乱了,没法插脚,有事儿就在这说吧。”

    “刚峰……”归有光心说你也太不识抬举了,不由加重了语气。

    “汝贤,”这时院子里响起个老太的声音,中气十足,十分洪亮:“来了客人也不请人家屋里坐。”

    “哎……”海瑞叹口气,这才搁下泥刀,撤下肩上的抹布,一边擦手一边道:“里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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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破败的院墙,沈默见三个女子匆匆躲进屋里去,估计那应该是海瑞的妻子和两个女儿,而原先她们三个,是在院子里忙活的。

    进了院子,才发现里面其实井井有条,碧绿的菜畦整整齐齐,看不到一棵杂草;地面虽没有铺砖,却干干净净,似乎还刚洒过水,一点尘土都没有。

    一个老妇人坐在正屋门口,一边手脚并用的操着织机,一边看向海瑞道:“汝贤,有客人不请进来,在门口嘀嘀咕咕多不礼貌?”声音带着淡淡的威严,并不可以,自然而然。

    海瑞赶紧回道:“阿姆,是上官驾到,咱们家里条件太简陋,孩儿怕……”

    “怕什么怕?我们海家正大光明,有什么见不得人?”海母道:“还不快请客人进来坐坐。”

    被老娘一喝叱,海瑞也没了脾气,脱掉鞋子,从手边的水桶里舀一瓢清水,一边冲着自己的脚,一边道:“请进吧。”

    沈默见他的脚并不脏,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冲,看看里面才发现,原来里面铺着海南人惯用的竹篾席子,便也脱鞋除袜。

    海母摇头笑道:“客人不用如此。”但见沈默如此有礼,老太太还是很高兴的,连忙吩咐儿子去准备茶点。

    “入乡随俗嘛。”沈默笑笑道,一把夺过海瑞的水瓢,也舀水冲了脚,然后把水瓢递给归有光,接过他手里拎着的礼物,道:“你也冲冲吧。”

    上官都干了,归有光还能怎地?只好乖乖脱下鞋袜,有些不好意思道:“汗脚……”便蹲在那里反复搓洗起来,心中十分的不好意思。

    进屋之后,分主宾席地而坐,海母问道:“您是沈大人?”

    沈默笑道:“是啊,我正是沈默,前些天听说老夫人一家来了,便想过来拜访,只是一直俗务缠身,今日才得着空闲。”说着看一眼归有光道:“便与震川先生一起来给老夫人请安。”

    归有光也笑道:“是啊,老夫人,大人还给您准备了礼品。”便将东西推到面前。沈默是个有心的,知道海家门风不同,如果礼物贵重,那是一定不会收的,那样就太尴尬了。是以准备的礼并不贵重,无非是缎匹、鞋帽、拐杖之类,再就是一些茶叶和火腿,都是小辈孝敬长辈的东西。

    海母赶紧逊谢道:“大人太破费了,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沈默笑道:“第一趟上门来看老夫人,总不能空着手,弯帽直拐杖,新茶陈火腿,都是些家用而已!”说着又补充道:“火腿是牛肉的。”

    见对方连自家是回民,不吃猪肉这事儿都知道,海母对这位年轻的大人不禁刮目相看,此时海瑞端茶上来,她便吩咐道:“汝贤,你待我谢过大人。”

    海瑞只好给沈默俯身行礼,然后起身按照老娘的吩咐,将礼物搁到里间去。

    海母笑道:“汝贤时常将大人挂在嘴上,说你有大魄力,大智慧,将一群胆大妄为的大户和奸商,刷得团团乱转,最后全都败倒。”

    沈默心说不会吧,难道海阎王还是个面冷心热的闷骚型?

    却听海瑞出来道:“我那只是就事论事。”

    海母看到儿子的臭脸,不悦道:“大人屈尊来看咱,你摆什么臭脸?”海瑞只好再道歉。

    沈默暗爽之余,心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海阎王还是怕地藏王的。

    沈默问老夫人路上用了多长时间,习不习惯苏州的天气,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海母一一回答,说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沈默抬头看看透光的屋顶,对海瑞道:“刚峰兄,不是我说你,怎么能让太夫人住这样的房子呢?赶紧搬回去吧。”

    “谢大人关心,”海瑞硬邦邦道:“这里挺好的。”

    “是啊,大人,这里是我们一家老小收拾出来的,已经有些感情了。”海夫人笑道:“汝贤今天把墙修好,改天再找些茅草,将屋顶补好,就跟新的没什么两样了。”

    “老夫人这是怪我错怪了刚峰兄啊。”沈默苦笑道:“不瞒您说,今天我就是来赔不是,请刚峰兄官复原职的。”

    “我觉得我反省的还不够。”海瑞却一挺脖子道:“应该继续反省。”

    “哎呦呦,你们谈正事吧。”海夫人笑道:“我给你们做饭去,沈大人和震川先生一定要赏光啊。”

    “正要叨扰老夫人。”沈默笑道。说实在的,他对海瑞他们家的饭好奇死了。

    “那太好了。”海夫人撑着胳膊起身,看一眼海瑞道:“汝贤,把你那臭脾气收起来,跟大人好生说话!”

    “是,阿姆。”海瑞只好乖乖道。

    “大人您慢慢聊。”海夫人笑着出了门,招呼媳妇儿去伙房忙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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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屋里。老太太一走,气氛便尴尬起来,沈默和海瑞大眼瞪小眼,都不先开口,归有光那个命苦的只好开口道:“刚峰,其实当初大人那样对你,确实是情非得已的,若没有你这个刚直不阿的父母官,那场戏无论如何都演不真了。”

    沈默点头附和道:“是啊,若是提前跟你商量,可能就会有破绽的。”说着朝海瑞拱手道:“后面让你回家歇着,也是为了给那些人看的。实在是委屈你了,我给你赔不是了。”作为上官,这样做已经是他的极致了。

    海瑞赶紧侧过身子,不受他的礼,面上闪过一丝无奈道:“大人误会了,海瑞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事后一寻思,也就明白大人的用意了,心里只有欣慰,没有私愤。”说着苦笑一声道:“我不我也不会在阿姆面前夸赞大人。”

    “那你这是……”沈默不解问道。

    “大人,”海瑞面色一正道:“听说你给三个衙门五百多号人,每人都发了银子,多的有一千两,少得也有二百两?”

    “是这样的,”沈默笑道:“他们辛苦了好几个月,没点好处安抚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敢问大人,这些银子哪里来的?”海瑞沉声道。

    “当然是从奸商那里赚取的了。”沈默道:“并不是民脂民膏。”

    “归根结底,还是民脂民膏。”海瑞正色道:“奸商哄抬物价几个月,将百姓剥削的家家皆净,这些钱在他们手里是民脂民膏,到了大人手里难道就不是了吗?”

    犀利的言辞咄咄逼人,让沈默如芒在背,平生第一次无以应对。

    归有光拉下脸来,沉声道:“刚峰,这些钱取之于民,大多还是要用之于民的。”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道:“疏浚吴淞江的攻城,先期预算一百万两,终于有了着落!这些钱从哪里来?如果你要说是民脂民膏的话,那我问你,我大明朝的哪一分钱民脂民膏?”

    “我知道这个钱不可能还给百姓。”海瑞点头道:“最好的办法便是这种取于民,用于民。”说着一摆手道:“这个钱花到正道上,我毫无意见……但是十几二十万两银子就这么发给那些小吏、衙役,这也叫取于民,用于民吗?”

    “可以这么说。”沈默淡淡答道:“海大人你也是从下面干起来的,当知道最贪婪的就是这些人……他们升迁无望,除了钱毫无追求,如果我不满足他们,他们就要去压榨老百姓,这不相当于对‘民脂民膏’的二次剥削吗?”

    “大人以为对这些人,厚禄重奖有用吗?”海瑞摇头道:“古人云‘欲壑难填,人心不足’,您就是每个月发给他们几百两银子,只要能贪得到、捞得着,他们就一定会贪、会捞的,没有知足的时候!”

    “我当然知道!”沈默也正色道:“现状如此,你我谁也改变不了!”

    “我能改变!”海瑞倔强的昂着头道:“恢复太祖的严刑峻法,严惩一切贪酷,贪污六十两者杀,剥皮填草,挂于公座之旁,看谁还敢效尤!”

    杀气四溢的话语,让沈默两个齐齐打寒噤,变了脸色。

    “贪,就杀!”海瑞双目冒着熊熊火光道:“一千个贪的就杀一千个,一万个就杀一万个,总有杀住的那一天!”

    “若是照你这样说,”归有光干笑道:“谁还出来当官?大明朝怎么运转?”

    “怎会没人当官?只要本本分分,国家给你地方住、给你官服穿,有米下锅,有钱买盐,衣食无忧,不历风霜。总比那些一年到头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却还衣食无继的农民强吧?”

    “不是谁都能当官的。”归有光郁闷道。

    “当官一不需要技术,二不需要力气,按照祖宗成法,照本宣科,就可以治得大差不差。”海瑞哂笑道:“甚至没了当官的胡搅,老百姓还过得更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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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胡搅蛮缠……”归有光气坏了,还要跟他理论,却被沈默拦住,给他个眼色,意思是,别跟这个痴汉浪费吐沫了。这才闷头不语。

    沈默面色平和的望向海瑞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不过是个小小的知县,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同知,我们俩既不能杀谁,也不能改变现状。”

    “为什么不能改变?”海瑞激动道:“我明白大人的意思,有多大力气就做多大的事情,那我们把长洲县,把苏州府打造成一片净土不,就是一方庶民之福!总比和光同尘要好的多!”

    “海大人!”沈默沉声道:“大明朝不是只有一个苏州府,也不是只有我们的下级。我们还有同僚,有上峰,我们只不过是南直隶十四府中的一个;南直隶也不过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中的一个。”

    “在大明朝上万名七品以上官员中,我们只是微不足道两个,存在或失去,都不会影响这具庞大机器的运转。”沈默语重心长道:“这意味着我们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如果违反了,就会被隔离在外,驱逐出场!那就连给百姓做一点实事的机会都没了……”

    海瑞两道浓密的眉毛不自禁的抖动,面上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却也缓缓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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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九章 铁将军

    .海瑞虽然无法认同沈默的说法,但他也知道,对方的选择更切合实际。

    沈默给归有光一个眼色,他便知机道:“是啊,刚峰,比如说我跟你提过的吴泓江,现在咱们终于有钱修了,这可是个大i程,要出动民夫十万、耗银百万,再加上开埠在即,三个衙门又得通力合作,大人很忧心一毗两头能否兼顾,是否会乱成一团呢?”

    见海瑞默不作声,归有光只好明说:“大人要专心在开埠上,将疏波吴泓江的工程交给我们俩了,你当委员长,我给你打下手,咱俩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件造福黎民好好事干成啊!”

    “可以。”海瑞点头道:“这个差事我接了二”说着把那计划手收在袖子里,干脆利索,让人汗颜。

    不料他如此痛快答应,倒把归有光满腹说辞憋了回去,吭啡几声,讪笑道:“好的,你慢慢看。

    沈默问道:“这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没有别的要求。

    ”海瑞淡淡道:“只请大人允许。让那些灾民参加工程吧,这样他们也能吃顿饱饭d说着深深叹口气道:(,他们很多人,已经几年没吃过饱饭了……这是我等食俸禄者的耻辱啊。

    沈默和归有光只能干笑,他俩哪敢再胡乱说话,万一挑起争议,岂不是自寻烦恼?

    那简直是一定的。

    具体谈论一会工程问题,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海母在门外道:“边吃边谈吧。

    沈默点头笑道:“还真饿了呢口

    海瑞便将茶具撤去,一个未曾谋面的布裙妇人,低着头,帮海母将一个矮脚饭桌抬进屋里来。只见花花绿绿的一桌子,摆满了黄瓜萝卜、甜葱青豆等十几样时蔬,唯一的荤腥,就是一道火腿炖豆腐,还是他俩带来的火腿。一桌道道地地的农家青苗宴。

    见妇人低着头给自已摆碗筷。沈默笑问道:这位是嫂夫人吧。那妇人却把头低得更低了。让他觉着自己问的太唐突了。

    “呵呵,正是儿媳。”海母笑道:“没见过世面,大人别怪。说着严厉的对海夫人道:“怎么不知道回大人话?一点规矩都没有。”

    妇人赶紧向沈默福一福,声如蚊鸣道:“民妇见过大人。”

    沈默赶紧道:“嫂夫人不必多礼。”说着一伸手,那边归有光赶紧将一个礼盒递给他,沈默双手推到海夫人面前道:“这是拙荆为嫂夫人和三位侄女准备的礼物,这次不能登门拜访,她深感遗憾,请嫂夫人和侄女不日过府,必将盛恃款待。

    海夫人受宠若惊,或者说惶恐了,她无助的看着自己的婆婆,听海母道:“还不谢讲大人,谢谢夫人。这才赶紧给沈默行礼,然后抱着礼盒后推着,到了海母身边,小声道:“母亲大人。便送到她手里去。

    海母有些尴尬的笑笑道:“不懂规矩,大人莫怪。说着狠狠剁儿媳一眼,小声道:“先拿回去!再读读四友发布,z盯加毗四m

    海夫人畏惧的缩缩脖子,赶紧又接过来,朝沈默再行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下了。不一样的圆读体验,请到姗mz盯加毗四m

    沈默和归有光不由看看海瑞。只见他自始至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见气氛有些冷场,海夫人连忙笑着招呼道:“大人和震川先生快入席吧,也没啥东西招待,都是自家院子里的菜蔬,图个新鲜吧。”

    两人回过神来,笑道:“大热的天,这个正对胃口。”

    吃了一肚子萝卜黄瓜,两人稍坐告辞,海瑞送他俩出去。

    走过那片窝棚衣架组成的**阵后。归有光轻声道:“你打算让他们长住下去?”

    “这么大地方我住不了,他们又没有地方住。海瑞理所当然道:“这样正好两全其美。”

    “可是体统何在?”归有光皱眉道:“我苏州是一等一的上府,却让灾民住到附郭县里去了,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被人笑笑又少不了肉。”海瑞无所谓道:“大明律没有规定地方官私邸的用途,御史也参不着我?”

    沈默摇摇头,连话都没说,上了马车,归有光才郁闷道:您看这个……棒槌呦。

    沈默叹口气道:“别管了,这位爷想干啥就干啥吧。

    从长洲县衙出来,沈默两个没有回府衙,而是直接出了城,往临近的军营去了……为了应付将来可能出现的战争,也为了解决日益严重的治安问题,沈默拿出银子,请戚继光在苏州民众与灾民之间,挑选精壮之士,充为军旅。

    而今天,就是公开招兵的日子,丰想当兵的男子

    干晨便去军营报名了,他这个苏州地面的最高长官,旭u小b一面。

    随着抗偻战争日益深入,卫所一扫而光,江南现在普遍采取募兵。而不是世兵。也就是说,等打完仗,或者过了约定的日期,还可以解甲归田,重新屏为光荣的农民。

    还有那为国杀敌的光环加持。对于那些有志报国的,或者单纯想挣口饭吃的人们来说,当兵已经不是个太难于接受的行当了。尤其时于那些难民们来说,当兵吃粮,还有饷银可拿,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恃。何况苏州还是后方……这也是沈默在海瑞后衙的棚户区,没素到有男人的原因。

    路上沈默不无担忧的对归有光道:“这么多人愿意当兵,你说戚继光会不会招多了?超编了我可养不起。”胡宗宪给了苏州总共三千人的编制,想要多招也可来,但大家熟归熟,粮饷装备必须自己负担。

    归有光也深表忧虑,但到了地头。两人才发现自己显然是多虑了,因为戚继光将他俩当初指定的精兵战略,变本加厉的执行起来。

    马车还没到军营,便看到醒目的两块大牌子,左边一块上,写着几个大宇,募兵处向前五十丈”右边一坎上的宇小得多,也密得多,有一队士兵坐在牌子边上,但凡见有报名的,便拦住先盘问。

    正好看到一伙老百姓走过来。沈默便命三尺停下车来,看看会发生

    。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小头目似的问那些个老百姓道。

    “回军爷,俺们是来投军的。”带头的一个男子道。

    “看看这个。”小头目指着身后的牌子道:“不符合条件的,自己就回去吧,不要自取其辱!”

    “那啥,军爷,俺们不识字。”那个男子道。

    不识宇不稀奇,识宇才叫稀寺。,卜头目不以为意道:“那就支起耳朵听着。”便给他们念道:“凡*投军之人,以下几等不用:其一。市井无赖者请回;二,年过四十者请回;三,喜好花拳绣腿者请回;自由散漫者请回……

    这些都是沈默当初和戚继光议定的。倒不觉着怎地,但后面还有戚继光自己加上的……城里人不用。曾为,车,船、店、脚、衙,者不用。喜好吹牛空谈者不用,胆小怯懦者不用,牲格偏激者不用,甚至皮肤白暂者不用都不能用。

    听了最后一条,归有光感叹道:“这么说来,大人也得回去了。”

    “我很白吗?沈默翻弄白眼道口

    “也不能算是太白,只能白吧。归有光陪笑道。

    按照戚继光的要求,那些个北方来的农民哥,除了长相过于老成的,都被放行了d倒是后面跟着的几个一嘴无音的本地人被挡下了。

    “凭什么不让我们当兵?”一个混混状的小子道:“凭什么北佬都行。我们正经苏州人就不行?

    “没听见吗?”小头目沉声道:“苏州城居民请回……其实还有一句,市井无赖请回只是不想找麻烦,所以没说出口。不一样的圆读体验,请到姗mz盯加毗四m

    混混不乐意道:“粮饷可是我们苏州人出的,凭什么不让我们当兵吃饷?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小头目拉下脸道:“我们戚家军就是不收你们这样的,都走吧!圆章节,请到毗mz盯加毗c晒

    这时候戚继光听说沈默来了,从军营里迎出来,带着一干手下向他的车行礼,口中道:恭迎府尊大人!

    “诸位免礼。”沈默只好下了车,笑容可掬道:“元敬兄今日募兵。本官前来观摩一下,都各自忙去吧,不必管我。

    戚继光一挥手道:“都去吧!

    “是!众将齐声应道,待他们散去后,戚继光又一抬手道:“大人请!

    “元敬兄请。”沈默笑着与他携手往大营走去,却听边上那几个被拒之门外的家伙道:“府尊大人,我们要告状!”

    “哦,告什么状?沈默笑问道。

    “我们告戚将军,不收城里兵。”几个人一脸委屈道:“这是歧视我们,拖杀我们报国的志向。“就是,我们要求比试,把那几个土包子叫过来,我一人打他们一群。

    戚继光不理他们聒噪,对沈默道:“大人您看到了吧,城里人根本不是当兵的料……所以末将只选农村兵。”说着一挥手道:“撵走!

    兵士们便拿着棍子,将那些个闹事的无赖打跑了。

    这里是军营,将领拥有无上权威的地方,至少沈默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等那些人被撵走了,才笑道:“元敬兄为何只收农民,不收市民啊?”

    “回大人,“戚继光答道:“一来市井之人多狡猾无赖之徒,且不能吃苦耐劳,对军饷的要求还高得多。而且这些人平时还好说,可一到打仗的时候……哎,我是吃够了他们的苦头了。他们不仅容易临

    刁m盅,还会唆使周围的人一隶姚跑n实在是害群!马n”“气旧口笑道:“所以就算是矫枉过正,我也不想再招城里兵了。

    听他这样说,沈默点头道:你的地盘听你的。便与他进子羊营d

    进去后才知道,仅仅通过,政审,并不能入选,还得进行进一步的,体检,。

    一进去大营,便有官兵令应征入伍者**衣服,排成一溜、检查身体。

    那些瞎子瘸子病秧子自然不成。就连正常人,过于瘦弱的,两眼无神的,面相油滑的,个子太矮的,也被挑出来,穿上衣服向后转,该干嘛干嘛去。

    “戚将军还真讲宪哩。”归有光小声感叹道:“平常人家里,挑女婿都没这么细心。

    “噤声。沈默小声道:“军营里不得喧哗。

    “哦。归有光点点头,只好把感慨吃下去。

    在戚继光的带领下,继续往前走,体检完了的,也不让穿衣服,直接进入下一个环节……只见一群赤身*体的大老爷们,扛着麻袋,晃着阳货,顾头不顾腚的绕着军营跑圈。

    边上的军士举着鞭子大喊道:“快跑,进来这里,就只有听命行事。若是认怂,现在就出去!

    谁也不愿认怂,便继续跑,一个个累得气喘如牛,毫无美感可言。

    不愿再看*男跑圈,沈默收回视线道:“干嘛不让他们穿着衣服平跑?”

    “这也是测试之一,“戚继光道:“看他们是否愿意无条件遵守命令。

    沈默心说:,好么,照你这样招兵,得全是头脑再单,四肢发达的。,

    只有负重跑完五圈的,才有资格留下来,没有跑完的,对不起,就算你累的跟样,也会有人把你像样丢出去。

    最后经过这层层选拔,到了黄昏砷分,共有两千五百余人光荣入围。成为了戚家军预备役人员。

    在夕阳的余晖中,戚继光将穿上崭新军服的新兵蛋子们集合在教场前,对众人道:“今天,你们志愿加入我苏州府的守备部队,入得军营门,就意味着你们不再是老百姓。而是我大明朝的一个兵,效忠皇上。听命我戚继光的兵!说着语带森然道:,i军法森严,是你们必须遵守的,如果有不愿意的,现在就扒下你身上的皮,换回老百姓的衣裳滚蛋!他也不说具体什么军法,显然不是为了撵人,而是要让他们将来无话可说。

    不知深浅的新兵们纷纷摇头道:“俺们听命就是。

    “不许喧哗!戚继光一声大喝道:“念尔等初犯,军棍二十权且记下,下次再犯,两罪并罚!他威严的样子,吓得众人噤若寒蝉,再没人敢说话。

    “请府尊大人i话。戚继光满意的点点头,侧身恭请道。

    沈默已经换上官服,肃然上台,淡淡微笑道:“诸位,我是苏州府的地方官,我叫沈默,你们应该听过我的名宇。

    众人畏惧的看看戚继光,没人敢应声,让等待互动的沈默颇为尴尬。插了揉鼻子道:“军队的事情我不会插手,我只能保证,你们认真刮练,听戚将军的话,你们的军饷我一个宇儿也不会拖欠。众人脸上一阵激动,但看到戚继光狼眉竖目的样子,还是不敢吱声。

    干说没互动,那还有什么意思?沈默草草说两句,便将讲话的机会还给了戚继光。不一样的圆读体验,请到姗mz盯加毗四m

    戚继光便站到台前,洪声道:“诸位都听到大人说的了,自你们当兵之日,就有饷银可拿,哪怕是是刮风下雨,袖手高坐,也少不得你一日三分。但你要记得,这银两都是官府从百姓身上纳来的,都是府尊大人节省开支,给你们剩下来的。你们大半是从北方逃荒过来的,应当吃够了衣食不继的苦。哪怕是当年在家种地,你们也得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汗地在地上甩八瓣,才能从地里刨出食儿来!若赶上早谤蝗灾,一年的收成便打了水漂,你们全家老小就得挨饿。现在不用你种地,官府就白养你全家几年。不过指望你们在敌人来时,能抵挡一番,你若不肯平时i练,战时杀敌,养你一干蠢虫何用!?”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可沈默和归有先却深表怀疑,若是拿钱就可以办事儿,那还要法律干什么?同时他们也有些明白,为什么戚继光不愿意招收那些油滑的城里人了。

    乡下百姓纯朴听话好糊弄,他肯定是这样想的。[(m)無彈窗閱讀]

第四二零章 将军的妻子与烦恼

    .训话结束后,戚继光将这些还懵懵懂懂的新兵蛋子,分成十个队,然后命令他训出来的老兵,将这十个二百五带去吃饭,明天开始正式操练。

    看着乱糟糟离开校场的新兵,归有光不无忧虑道:“戚将军,您说的固然是好,可他们能听明白吗?”

    戚继光淡淡一笑道:“末将也没指望他们能听明白了,知道我今天说过这番话就成。”说着一按剑柄,哈哈大笑道:“震川先生还不知道吧,当年我跟府尊大人,在浙江龙山后的一间茅屋内,苦思冥想十余日,才摸索出一套‘练兵**’!甭管是长的还是扁的,方的还是圆的,统统都能整成一个样!”

    归有光好奇道:“怎么个练兵**?能跟我说说吗?”

    “咱们边走边说。”戚继光道:“贱内知道大人今天要来,说如论如何都要请二位去家里坐坐。”

    “那得赶快了,”沈默道:“城门快落锁了。”

    三人便上了马车,加把劲儿回到苏州城,正好在城门关闭前进去。

    戚继光家住在府衙隔壁,是.沈默亲自过问,王用汲出面给租的房子,物美价廉,半租半送。

    到了时,天已经擦黑了,沈默和归.有光都吩咐随从,告诉家里不要等饭了。戚继光道:“不如这样吧,既然是家宴,那就请嫂子和弟妹也一并过来吧,让她们三个认识认识,将来也有个说话解闷的,不脱咱们男人后腿。”山东汉子,就是透着一份豪爽。

    沈默和归有光也觉着大善,便让随从照此去办。

    三人说笑着进了院子,戚继光.便放开嗓子道:“夫人,快快出来,府尊大人和震川先生来了。”

    厨房门便打开,一个腰间围着围裙的高大女子走.出来,接着厨房透出的光,能看到她相貌是很美的,身材也不错,就是太高了……沈默觉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陆绩’已经够高了,想不到戚夫人竟然与戚继光看着差不多高。话说戚将军可六尺的身高,换成后世的**,就是一米八七的大个子,而他的夫人,也就是仅仅比他矮一线吧。

    这让在南方人中还算高个的沈默,感觉相当的无.地自容,更别提五短身材的归有光,低着头找蚂蚁,就是不敢看那戚夫人。

    戚夫人假装没看到两人的尴尬,笑着给二位叔.伯请安,又请他俩屋里坐,又是上茶又端点心,全都亲力亲为,不假丫鬟之手,让两人深感宾至如归,那点尴尬也就去了。

    屋里明亮,沈默.看清戚夫人的相貌,确实是个大美人,只是皮肤稍有些粗粝,面部轮廓也稍显粗犷,眉毛也稍有点重,不如江南美人那么精细。不过显得英姿勃发,活力四射,那是水乡女子比不了的。

    ‘果然是南北不同,春兰秋菊啊。’沈默面正经,心里却暗暗赞道。转念又骂自己道:‘我端详人家媳妇干什么?’

    戚夫人张罗完了,笑道:“二位叔伯和元敬说话,我去给你们炒菜去。”

    沈默两个惊呆了,心说‘元敬?我没听错吧?这世上还有直呼丈夫表字的媳妇?’戚继光很是尴尬,却一声不吭。戚夫人也意识到自己口误,忙不好意思的笑笑,便退下了。

    见老婆走出很远,戚继光才重重叹口气道:“没规矩的娘们,让二位见笑了。”又嫌不够,再解释一句道:“贱内是将门女子,确实不太懂规矩,要是待会再有失礼地方,二位不要见笑。”

    两人连说:‘怎么会呢,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心里却暗笑道:‘看来就像杨宗保之于穆桂英;刘皇叔之于孙尚香,将门虎女都是很有地位的。’

    为免主人过度尴尬,归有光又问道:“元敬兄还没说,你那个练兵**是怎么回事儿呢。”

    “叫做‘五步循环练兵法’。”戚继光道:“今天就是第一个循环的第一步,按沈大人的话说,叫‘思想教育课’,主要是让新兵意识到,他们已经从一个老百姓,转变为吃粮拿饷的兵,让他们珍惜这种生活。”说着还有些不确定道:“今天干得怎么样?”这话是问沈默的。

    “已经很好了,”沈默笑着颔首道:“你现在做的事,没有前车之鉴,只能靠你自己摸索了。”

    戚继光点点头道:“下一步,叫‘队列军姿课’,就是让他们站如松,坐如钟,行进转向整齐划一。”

    “这有什么用?”归有光奇怪道:“打仗还用得着这个?”

    “这个用处可大了,”戚继光笑道:“起初我也不信,是大人强加上的,但是实践之后,才发现如此练上半个月,部队就会变得令行禁止,特别听指挥,随意违反军规的也少了。”

    “这一课的用处,”沈默笑道:“就是强化集体意识,使之位于个人至上,指挥起来自然是如指臂使了。”

    归有光根本想不通,只好放弃道:“果然是隔行如隔山啊,我这种凡人没法做到大人这样文武双全啊。”

    “你少损我,”沈默笑骂一声道:“我也就是纸上谈兵,连赵括都不如。”

    三人笑一阵,戚继光又道:“第三课‘旗鼓号令课’,教他们闻鼓而进,鸣金收兵,以及军中几十种旗帜的含义,这个比较麻烦,有些记忆力差的,打都打不会。”

    “何不简化旗帜呢?”归有光笑道:“或者让明白的和糊涂的混在一起,糊涂的听明白的不就行了?”说着有些心虚道:“我就是这一说,你们别当真……”这让归有光感觉很有面子。

    沈默和戚继光却两眼发亮,戚继光赞叹道:“果然是旁观者清啊,确实可以不必强求都懂!”沈默也笑道:“你可以用饷银来规范这事儿,比如说,必须明白主要的命令和旗帜,才能拿全饷;如果都能熟练掌握,每月多一点银子,这样可以既保证积极性,又不至于太强人所难。”

    戚继光郑重的点头道:“我明天就写个方案给大人。”

    “你自己搞就行,不用问我。”沈默一摆手道:“反正钱会按时给你,怎么花是你的事儿。”

    “跟着大人干,别不得说,痛快是没比的。”戚继光笑道。

    归有光在一边笑道:“那是当然的。”作为两大心腹,他和王用汲均在不久前,得到了沈默赠送的神秘礼物,虽然无法炫耀,却不妨碍他笑口常开。

    “第四步,‘个人武艺课’,还有第五步,‘阵型配合课’,前者是注重提高单兵战技,后者则是教他们怎么团队配合。”戚继光道:“五步走下来,便进行一次考核,全部科目合格了,就有重赏,有不合格的,没有赏,还要吃军棍。然后重新循环开始……即使我前年带的老兵,也依然在重复着五个科目,不过是难度和强度大大增加罢了。”

    归有光听得目眩神迷,虽然不太懂军事,但他也感觉到,用这个法子训练出来的兵,肯定跟那些拿着武器就上阵的不一样,不由赞叹道:“如此严谨的方法,再加上戚将军这位严师,训练处一支横扫千军的部队,肯定指日可待了!”说着哈哈笑道:“倭寇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那知戚继光却一脸苦涩道:“震川先生过于乐观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仍上下而求索。”

    “怎么,遇到什么问题了么?”沈默关切问道,一直被粮食的事情缠着,他还没时间跟戚继光好好谈谈呢。

    “哎,说来话长啊。”戚继光叹息道:“原先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具备了取得胜利的条件,我精心打造的部队,无论从武器装备、战略战术、还是严格训练各方面,都要比倭寇强不少。说句自夸的话,我戚继光饱读兵书,也算久经沙场,临阵指挥向来不输于人,可是我苦心经营的新军,还是问题多多。”

    这时候丫鬟过来道:“三位夫人请问三位老爷可否开饭了?”

    “哦,她们已经来了吗?”沈默笑问道。

    “二位夫人来了一会儿了,看着老爷们正在谈公事,便去跟我家夫人说话了。”丫鬟回禀道。

    “那就别等了,开席吧。”沈默笑道:“还真饿了呢。”

    归有光深表赞同道:“确实饿了。”中午吃了一肚子青菜萝卜,虽然爽口,却实在不撑时候。

    饭桌支上,戚继光还又加了个大圆桌面,道:“我们山东人吃饭,都是大盘子大碗,稍微菜多点,南方的饭桌就搁不下,我去年找人打了个桌面,还是从宁波带过来的呢。”

    听他这样说,又看到那么大的桌面,两人登时想到,《水浒传》上那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梁山好汉,不禁有些好笑。但当菜肴流水价的送上来,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后,两人都暗暗责备自己的浅薄,原来鲁菜之丰富博大,根本不属于任何菜系。

    而且人家的菜肴滚油爆炒,加料起锅,口感极脆,方便快捷,色泽明艳。色香味俱全,虽然都不算完美,但其全面是所有菜系无法比拟的,正是家宴的最佳选择。比如说浙菜,色香固然精到极致,却失之寡味;比如说福建菜,香味俱全,却没有鲁菜那种浑然天成的外观,非得装饰点缀一番才能完美。

    女人们自有女人们的乐趣,三位夫人陪着坐了一会儿,便告退到隔壁,重开小席,说些女人们的话题了。

    三个男人便放开了一顿饕餮,配着好汉喝的景阳春,让两个南方佬,体验了一把大快朵颐的酣畅淋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才重又打开话匣子,戚继光端着酒杯道:“我的部队成军以后,一共参加过五次战斗,前两次如猛虎下山,赢得很是痛快,”却又叹口气道:“但是后面一次不如一次,快要把我b疯了。”

    “出了什么问题?”沈默沉声问道:“倭寇熟悉你们了?还是你的部队伤亡太大?”

    “都不是,”戚继光叹气道:“哎,是我的士兵出了问题。”

    “操练不够,还是打仗怕死?”归有光问道。

    “都不是。”戚继光看看沈默道:“大人还记得胡部堂当年给我的第一批兵,是什么来源吧?”

    “三千人,一半处州兵,一半绍兴兵。”沈默点头道。

    “大人好记性。”戚继光赞一句道:“通过长时间的接触,我发现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怎么训练也改不了的,比如说处州兵,打仗如下山猛虎,就连真倭也不是对手。”

    “这不很好吗?”两人齐声道。

    “但他们有个很不好的习惯。”戚继光郁闷道:“那就是从不打糊涂仗,战前他们会内部讨论,如果认为不可以打,我威b利诱说破天都没用。”说着掐指道:“比如什么,敌情不明不打;实力悬殊不打;碰到徐海、辛五郎的直系部队不打……”说着苦笑一声道:“前两个我还可以尽量满足他们,但是第三条……你说我养他们作甚?”

    “元敬老弟,这就是你的失误了。”归有光笑道,方才一言中的,让他信心大增,准备再次建言。

    沈默和戚继光马上侧耳倾听高见,只听归有光道:“有道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对士兵应该也是一个道理,你应该告诉他们,指挥作战是你的事情,禁止他们问东问西,专心打仗即可。”说着笑道:“这个法子怎么样?”

    戚继光着实想表扬表扬他,可也实在笑不出来,只好实话实说道:“处州兵不吃这一套,如果他们不了解敌情,是不会加入战斗的;如果我诳了他们,故意缩小难度,他们只要一发现真想,就会立刻退出战斗,哪怕是在激战中。且下次作战,会自己派出斥候侦查,不再信任我的话。”看戚将军追悔莫及的样子,显然他已经失信于处州兵了。

    原来处州兵这么有个性,归有光当即无语。

    “那绍兴兵呢?”沈默对这个问题比较感兴趣。

    “绍兴兵没有那么强的自主性,让他们怎么打就怎么打,而且行军背锅、下寨垒墙,对这些苦活累活也毫不抱怨。”

    “看来还是我绍兴兵更好。”沈默笑道。

    “大人恕我直言,如果末将可以选,宁肯全部要处州兵。”戚继光小声道。

    “为什么?”沈默大惑不解道:“难道比讲条件的处州兵更恶劣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这样的。”戚继光苦笑道:“处州兵至少还有打硬仗的时候,但绍兴兵却只打顺风仗……敌人进攻他们就撤退,敌人撤退他们就追击,如果敌人撤着撤着不动了,他们便也伫足远观,人家挺多久,他们便等多久,总之关键时刻十分的靠不住。”

    “辛苦了,戚将军。”听完戚继光的描述,沈默两个异口同声道。心说能将这么一帮东西捏到一块去,还能打胜仗,看来戚将军果然不凡啊。

    戚继光摇头苦笑不止道:“这种差异是我没法解决的,只好各取所长——每逢作战,安排绍兴兵守营,然后去求处州兵,摆事实讲道理,希望能说服大爷们出兵。他们答应了,这一仗就差不多能赢,若是不答应,我只有灰溜溜的退走。”说着举一例道:“去岁秋里,我已经升为宁绍台副总兵,适逢徐海来犯,按计划该与卢镗、任环几位将军,并肩抗敌。但徐海人太多,我的处州兵大爷们,便决定放弃这一战,我只好灰溜溜的按兵不动,看着别人抗敌。结果那一战后,我便被一撸到底免了职,最后甚至被发配出战区……”

    “怪不得戚将军现在招兵只要农村兵,不要城里兵呢。”归有光恍然道。

    “呵呵,确实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戚继光颔首笑笑,道:“城里人太聪明,想法也多,实在不好搞……我现在担心的是,农村兵也不行的话,那可怎么办呀?”

    沈默安慰似的笑笑,从袖里掏出道:“这是我师叔的心血结晶,他是有大智慧的人,你看看对你的问题能不能有帮助。”

    戚继光赶紧在袍子上擦擦手,双手接过来,只见封面上只有一个‘兵’字。[(m)無彈窗閱讀]

第四二一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唐顺之当年给沈默一套六册的天书,曰《左》、《右》、《文》、《武》、《儒》、《稗》,号称每一册都蕴含着大道至理,任何人只要掌握其中一道,便可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但这书有一样毛病,就是太高深,而且唐顺之毕竟是个足不出户的书生,很多东西都是他究前人所学,演未有之变的,说的直白一点,都是他推理出来的,但未经实践,其是否靠谱就难讲了。

    沈默担心自己走火入魔,所以一直未有瞻仰,觉着还是找只小白鼠试一试会更好,便给戚继光拿来了,想来能成为民族英雄的人,应该不至于那么容易崩溃掉。

    不过他还是小心的叮嘱道:“参详的时候尽量记住,要批判的学习。”

    “末将知道。”戚继光郑重点头道:“尽信书不如无书。”一句话便让人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名垂青史,称为名将了……只不过现在有了沈默的掺和,也不知他还能不能成为民族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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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阑酒冷,宴席结束,戚家夫妻将送到两家贵客送到门口,直到巷口空无一人才转回。

    回到屋里,戚继光便黑着脸坐下,一句话也不说。戚夫人结识两个姐妹,心情十分舒爽,看到丈夫的臭脸,便笑问道:“怎么这是?谁给你气受了?”

    “你!”戚继光闷声道。

    “我怎么了?”戚夫人惊奇道:“炒菜做饭待客,哪样怠慢了人家?”

    “你落我面子了。”戚继光看她一眼便将目光投向屋顶。

    “我怎么落你面子?”戚夫人眯眼道:“今儿还不是你让干啥我就干啥?”见丈夫还是一脸死相,戚夫人有些不耐烦道:“我说戚元敬,你到底怎么了?”

    戚继光眉头一皱,提高嗓门道:“以后不准叫我的字,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原来为这事儿啊……”戚夫人失笑道:“叫了这么多年了,一时改不了口,我尽量不叫就是。”

    “不是尽量,而是必须!”戚继光吹胡子瞪眼道:“你看人家归夫人、沈夫人,都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让人怎么瞧怎么舒服,”说着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火气,竟然道:“你看看你,哪一点能比得上人家!个子这么大,跟一丈青似的,只知道舞刀弄枪,半分女红都不会,你哪一点像个女人你?”

    戚夫人起先紧紧抿住嘴,并不想跟他吵,但当听到他说最后一句时,便再也忍耐不住了,柳眉倒竖,勃然而发道:“戚继光,你什么意思?我哪点不像女人了?”

    戚继光一撇嘴,鬼使神差道:“连孩子都不会生,你算什么女人?”说完就后悔了,赶紧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却已经晚了,只见戚夫人撸起袖子,紧紧腰带,面无表情丢下一句道:“后院等你,不来不是男人。”

    在丫鬟们的窃笑声中,戚继光嘴角一阵抽动,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我这张臭嘴啊,怎么没有把门的呢?’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输人不输阵,该去还得去。

    于是他束好练功腰带,带上护膝、护腕,想一想,又将一件护心镜揣在怀里,这才硬着头皮到了后院。

    月下夜凉如水,戚夫人一身练功服,勾勒出动人的曲线,蕴含着无穷的活力,更显得英姿飒爽,犹若女战神一般。见戚继光终于磨蹭出来,她才冷哼一声道:“挑兵器吧。”

    “还是空手吧。”戚继光吭哧半天道:“刀剑无眼,若是伤了你……或者我,都是不好的。”

    “随便。”戚夫人哼一声,便拉开架势道:“别磨蹭了!”

    戚继光心中无奈的叹口气,暗道:‘摊上这么个野蛮媳妇,正是我人生的不幸啊。’只好不情不愿的上台,也摆开架势,道:“意思意思就行了,别真打啊……”

    事实上,人生更不幸的是,摊上个你打不过的野蛮媳妇……

    一刻钟后,戚继光被压在地上大叫道:“莫打了,莫打了,我认输还不行……”

    戚夫人骑在他身上,依旧猛捶,怒道:“这次不把你打开了瓢,你就不知道谁该怕谁。”

    “别打脸,至少别打脸啊,我明天还得见人呢……”戚继光抱着头,哀求道:“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原谅我这回吧?”

    戚夫人虽然武艺高超,但毕竟是个女子,打着打着便累了,改为揪住戚继光的耳朵,拧成麻花状道:“以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了。”

    “不敢了,不敢了,打死也不敢了。”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戚继光连声告饶道。

    “我是原先就不能生吗?”见他告了饶,戚夫人的气也消了不少,悲戚之情却油然而生道:“两个儿子都夭折了,我知道你心疼,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比你更心疼,可我不想让你戚家绝后,才咬着牙怀上第三个,结果心情郁积,动了胎气,结果孩子没保住,我也……没法再生育……”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掩面呜呜哭道:“我不想有个孩子吗?我做梦都想有人管我叫妈妈……”

    戚继光心里也不好受,大为悔恨道:“夫人,都是我不好,你别伤心了。”便想起身安慰安慰她,给她一个坚实的胸膛,却发现自己还被骑着,只好小声道:“你能让我起来吗?”

    戚夫人一侧身,便从他身上下来,跪坐在地上,小声抽泣起来,月光投下,清冷的色调更添凄婉,让戚继光大为不忍,起身去揽住夫人的肩膀,却被戚夫人一挣扎,打开了手。

    但他并不气馁,再次去抱她,又被弹开……

    戚继光只好使出全身的力气,猛的一把将她抱住,戚夫人几经挣扎,也没法将他弹开,便擂鼓似的捶他的后背。戚继光强忍着痛道:“你打吧,我给你出气……”他夫人的动作却渐渐软弱无力下来,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无助的痛哭起来。

    戚继光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小声安慰着,耳边除了哭声,似乎还有听她含糊道:“别再伤我了,我受不了了,求求你……”

    戚继光心一酸,险些也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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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戚家内部的事儿,不足为外人倒哉,外人也无从知晓。第二天,魁伟英挺的戚将军还是如往常,雄纠纠气昂昂的出城训练去了,生活也依旧继续……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沈默给下面人的假期全部结束,下一阶段工作正式启动。沈默召集众人在老地方开了一场誓师大会,宣布将三个衙门的人力物力再次整合,分成开埠与治水两大委员会,前者负责筹建市舶司,以及开埠事宜,由他亲自挂帅,王用汲辅之;后者负责吴淞江的疏浚工作,由海瑞挂帅,归有光辅之……其实沈默是想以归有光为主的,但归有光主动让贤,说论起管理海瑞超他远矣,自己还是做些统筹工作吧。

    誓师大会很短暂,宣布了各自委员会的目标,并暗示达成任务后,会有重重嘉奖,便在众人的憧憬中散了。

    接下来的日子,负责疏浚吴淞江的官吏、衙役,都在海瑞、归有光的带领下,出城筹备去了;沈默则与王用汲,开始为七月开埠做着紧锣密鼓的准备。

    按说要建立一个职能部门,并使之发挥功效,第一步必然是先搭建班子,但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郁闷,朝廷给市舶司的编制极其精简,从五品提举一位,从六品副提举两位,还有从九品吏目一人,就这四位,三个领导一个小兵。这倒不是歧视沈默,而是市舶司历来如此,要是嫌人不够,可以自己招临时工……就像三个府衙中的绝大多数官差一样,都是编外人员,薪俸自己解决。

    所以这一步干脆省了,沈默把两个副提举的位子给了王用汲和归有光两人,这样也算小升一级,虽然无甚意义,却也聊胜于无。

    然后便是命人通知苏州城里的外地商会会馆,告诉他们朝廷将于不日开埠,如有兴趣者,可以将预备出售的货物报到市舶司衙门……也就是知府衙门来,并交纳十分之一保证金,以防止有人虚报,搞乱交易。当然,如果交易不成,保证金是会退还的。

    对开埠这事儿,各家商会早就翘首以盼了,此刻接到通知,自然是雀跃之极,各省各府的代表纷纷下单,仅仅三天时间,订金总额便超过了一百万两,甚至有那急脾气的商会,已经将货物从原籍起运了……当然,除了绸缎商、茶叶商、瓷器商、以及松江棉布商,也没人敢如此性急。

    作为市舶司的官方车马行,松江漕帮的货运生意已经开张,第一批买卖,便是将景德镇的三万件瓷器,运到苏州来,前日运抵,货款两讫,反复点着收入的银票,马五爷乐得合不拢嘴。

    同时,若菡凭着那五百万两银子,接着沈默的强势,入股苏州的金融业,凭着娴熟的手法,很快将其整合成为一个号令统一的联盟,当然共进同退、统一利率,互相担保以增强信誉等手法已经不算新鲜……在大家看来,那都是沈默玩剩下的。

    可真让人刮目相看的是,不久之后,她竟然将几十家大大小小的票钱庄和当铺联合起来,成立了一家‘汇通联合票号’,简称‘汇联’,并在扬州、杭州、应天、松江四地成立分号,试经营‘汇兑’业务。

    所谓汇兑,简单来说,便是在甲地甲钱庄存入一笔钱,然后凭着该钱庄开出的票据,到乙地乙家钱庄,如果甲钱庄与乙钱庄是同一家,或者互相有约定,承认相互债务的,便可以凭票得到同等数额的银子,与现钱无异。

    这并不是沈默的主意,而是若菡在长期的经商实践中,发现各地由于交易频繁,埠际间银两流通量大增,但在倭寇横行的大背景下,原先那种靠镖局起标运银的方法,变得很不安全。所以她一直思索一种,可以免去携带大量现银,便能与异地交易的方法。

    而对于票号来说,由于银两其实是在甲乙两地间相对的流动,这样无需互相押运银子,只需定期将两地账册对冲,算出相互间的负债关系即可。因为其好处显而易见,客户增长必成定局,所以两地的存银都会增加,偿付能力便愈加强大,更不需要频繁结算,一年一结,甚至几年一次都可以,这无疑大大降低了相互间运输银两的次数,成本和风险都将大降。

    其实这道理,若菡几年前就想明白了,只是时机不成熟,尤其是没有合适的保护伞,所以迟迟没有动作。

    但现在天时地利人和,若是不动,更待何时?所以她主动承担起票号这一块,先统合,然后在临近发达府城试运行,如果效果好,再推广到更远、更多的地方。

    当然若菡是不会抛头露面的,她采用了当年在娘家时,常用的掌柜聘任制。由她挑选出业务熟练,通晓人情的人选,派赴各地独当一面。这些掌柜人选一经确定,经过最初的培训后,她便任其行事,约定平时概不过问,只是到结账时,方听取其汇报,最后双方分红取利,确定是否继续聘任这位掌柜。

    不过她也算久经商海,自然不会真的不管不问,她还会挑选忠诚踏实的人选,充任各地账房,负责管理监督账目,并每月向她递送账册抄本。与很少挪窝的掌柜不同,账房在一地只一年,然后便对调轮换,以保持其独立性,就像朝廷的巡按御史一样。

    她还规定掌柜的空缺,将优先从账房中选出,这无疑将账房们的积极性大大提高……就盼着将掌柜搞下来,自己好上位,虽然并不是谁揭发谁顶替,但只有搞下来才有机会,所以还是得大搞特搞。

    而且不同地方的账目,之间其实是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经验丰富之人相互印证推敲,就能辨别出其中有没有问题。

    对于若菡来说,她从十五岁起,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所以同样一本账册,她总能从中看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谁也别想骗了她。

    就凭这这三招,她便优哉游哉于府衙后花园,牢牢掌控着‘汇联’。只是除了最上层的几家大户之外,几乎没人知道苏州的金融之王,其实是个妙龄女子。

    ~~~~~~~~~~~~~~~~~~~~~~~~~~~~~~~~~~~~~~~~~~~~~~~~~

    对于若菡的决定,沈默是举双手赞成的,因为他开埠之后,各地银钱往来必然密切,有这样一家可以汇兑的票号,会使商人们的成本与风险都大大降低,无疑更加有利于市舶司的繁荣。

    可以说,沈默已经将能做的全部做了,除了吴淞江水道仍然狭窄外……但他也已拨款派人去疏浚了,估计明年这时候,就该彻底通常了吧……不过事业初举,也不可能有多大规模的船队进出,现在又是丰水期,一直到十一月,海船还是可以勉强出入的。

    所以王用汲说:“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这东风不是指吴淞江,而是一个人。

    那就是王直,非得这位海霸王回应了,那些佛郎机、西班牙、波斯、日本等地的商人才敢出现在江浙闽粤的海面上。这是大明朝的悲哀,但也是现实,必须承认并正视,才能有机会改变它。

    “毛海峰已经去了三个月了吧。”沈默轻声问道:“就算他再磨蹭,也该回来了吧?”

    “嗯,”王用汲点头道:“按说早该有信了。”

    “那为什么没有呢?”沈默挠头道:“我这还故意慢悠悠的进行,结果还是得等他?”说着不无恼火道:“时间长了,市舶司的信誉何在?本官的颜面何在?”

    “那也没办法啊。”王用汲苦涩道:“日本那么远,咱们根本不知道情况,只能这么被动的的等着。”

    沈默也知道,自己已经将可控的全做完,剩下不可控的,只能这样等着了,无奈的点点头,道:“那就先歇着吧。”

    但他注定不是闲下来的命,胡宗宪一封加急信件,为他揭开了毛海峰迟迟未至的原因,并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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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一章,对不起大家,我保证过了年加倍补偿你们哈,别生气,咱们心平气和的过年哈。

    还生气呀,好吧,好吧,明天两章,骗人是小狗,可以了吧。

第四二二章 大事件

    胡宗宪告诉沈默,其实毛海峰已经把消息带到了日本,并得到了王直的热情回应……不,应该说是过度热情的回应,坏就坏在这过度两个字上……

    话说王老板可能是思乡心切,当然更多可能是脑子发热,他竟然没有打任何招呼,便率领几十艘大船,突然出现在浙江舟山一带。

    这可把浙江的官兵吓坏了,赶紧关门戒严,士兵涌上城头,火枪火炮对准来犯的海寇,总之把胡宗宪紧张的不行……奶奶的刚把徐海打发走了,怎么王直又来凑热闹?要是这孙子想趁火打劫,那老子也只能让他吃一次霸王餐了……

    然而这一次,胡部堂判断失误了,因为王直是来谈判的,不仅他自己来,还把日本几个处得不错的大名带来了,之所以搞这么排场,除了保证安全之外,也是为了给自己撑起场面来。

    江湖上混的,一开始死不要脸,但当混大了之后,就变得极要脸,仿佛要把年轻时丢的面子补回来一般。

    但兴冲冲衣锦还乡的王老板,却在家门口吃了闭门羹,不仅胡总督没有列队欢迎,还戒备森严,并喊话让他们尽快离去。

    在日本朋友讶异的目光中,王直感觉十分没有面子,他把毛海峰叫来臭骂一顿,然后一脚把他踢到岸上,让他向胡宗宪提出抗议。

    经过胡宗宪和沈默的盛情款待,还有沈京这样的哥们,毛海峰对政府抱有强烈的好感,极力想促成这件事,这才大力鼓动老船主前来,结果闹了这么一出,想跳海的心都有了,垂头丧气的搭着白旗上了岸,顺利的见到了胡宗宪,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胡部堂一听,竟然是自己紧张过度?赶紧摆出一副极错愕样子道:“我以为是徐海又来了呢,想不到竟然是老船主。”便命令部队把火铳收起来,换成鲜花、彩带插在城墙上,让毛海峰去请老船主上岸,说要给他亲自赔罪,然后立刻展开谈判。

    毛海峰一看果然是误会,十分高兴,便颠颠回到船上,对干爹如是分说。

    但王直脑子已经不热了,是不会再上岸了,谁知道他胡宗宪是不是摆的鸿门宴?王老板可没有官老爷单刀赴会的勇气,相反他家大业大,惜命的很哩。

    当然,爱面子的王老板承认自己怕死,他命人通知胡宗宪,谈判需要诚意,你们现在很没诚意,所以我决定回家,不和你们玩了。

    胡宗宪急了,对左右道:“好容易见到王直,可不能让他这么走了!”幕僚们便集思广益,给他出主意、想办法,终于憋出一招,用养了数年的人质——王直的老母妻儿——来要挟他上岸。

    胡宗宪便让王直的儿子给他写信,说爹你要不回来,我们就要全家死光光啦。

    王直收到信后,冷笑一声,刷刷写下一行大字,让送信的使者捎回去。

    胡宗宪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痴儿,乃父不归则合家平安,归而阖门死矣!”

    这时候,外面来报,说王直的舰队,已经离开港口,往日本方向驶去。

    胡宗宪这个悔恨交加啊,怎么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呢?

    ~~~~~~~~~~~~~~~~~~~~~~~~~~~~~~~~~~~~~~~~~~~~~~~~~

    现在,双方的关系降回冰点,几年来的努力化为泡影,胡宗宪却束手无策,只能写信给沈默,请他帮着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把关系挽回来,就算不能恢复如初,也不能让王直再打过来了……一个徐海已经折腾的总督大人内分泌失调了,若是再加上个强大数倍的王直,总督大人还是弃官跑路比较实惠。

    看完信,沈默陷入了苦恼之中,王用汲接过来看一遍,不平道:“我发现胡部堂有点过分,一遇到麻烦就推给您,把您当成救苦救难观世音了?”

    “关键是办完事儿后,还一点好处也不给。”沈默叹口气,苦笑道:“他向来看准了,我古道热肠,乐于助人……”说着自己都嘿嘿笑起来,好容易才正色道:“其实他知道,我更加需要王直的合作,所以才放心推给我,不怕我不卖力。”

    “可是,那边接连昏招,把关系已经搞僵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王用汲已经完全将自己带入沈默下属的角色,道:“难不成大人去日本,向他登门道歉?”

    “我准备派你去。”沈默呵呵一笑道:“船票都帮你买好了。”

    王用汲被噎得直翻白眼,这才突然想起来,大人最讨厌的就是‘登门道歉’四个字,赶紧陪笑道:“我就是那么一说,大人可别当真。”

    “我也是那么一说,你也别当真。”沈默哈哈笑道:“这样吧,我写封信,表达一下诚意,邀请毛海峰过来玩玩,看看能不能缓和一下。”

    “这能行吗?”王用汲不信道。

    “你倒给我想个办法?”沈默翻翻白眼道。

    “那就听大人的吧。”王用汲一脸苦笑道。

    两人正在说笑间,门一下被推开,一身泥巴的归有光出现在沈默眼前。

    “立正!”沈默大叫一声道:“别踩了我的地毯!”那是崭新的波斯羊绒地毯,千里迢迢从阿拉伯半岛运过来,前几天才铺在签押房的地板上,他正宝贝的不得了。

    归有光只好强行收回迈出的一脚,但还是有泥巴滴在那地毯上。

    看着那触目心惊的两个泥点,沈默心疼的叹口气,掩面道:“进来吧。”

    “啊……”归有光有些糊涂道:“您到底是让我进,还是不让我进啊?”

    “进来,哪来那么多废话。”沈默翻翻白眼道:“已然脏了……”潇洒大度的模样,跟方才判若两人。

    归有光只好踮着脚尖进来,留在地毯上一串乌黑的脚印,看得归有光都很心疼,沈默却视若无睹道:“什么事儿?”

    “哦。”归有光一拍脑袋,回过神道:“大人大人,大事不好,河堤那边闹事了,海大人恐怕顶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沈默霍然起身,当官半年,他最怕听到的字眼,就是‘闹事’,疾声追问道:“怎么回事儿?”

    ~~~~~~~~~~~~~~~~~~~~~~~~~~~~~~~~~~~~~~~~~~~~~

    吴淞江,昆山流域,现在正是一年里水量最充沛的时候,虽然今年出奇的干旱,但浩浩汤汤的震泽,仍然为这条大江,注入了足够多的水流。

    按说位于吴淞流域的昆山县,此时应该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稻田,农人们辛勤的劳作,与江上往来的舟楫,渔歌唱和,一片人间天堂、鱼米之乡的美景。

    但当沈默一行人,骑快马抵达此处时,却见到那原本应该浩浩荡荡往东流去的吴淞江,竟然找不到干流所在,放眼望去,只见到处水网纵横——一条干流在此分成无数细小的支流,将整个流域变成一片舟楫莫行,田畴莫治的沼泽。

    归有光早就为沈默讲解道,吴淞江昆山段的淤积问题,三分来自水流在此处放缓,江水携带的泥沙沉积下来,七分却是来自人为的,人为破坏,侵占沮塞……

    因为被江水浸漫过的土地,土质异常肥沃,在上面种上粮食,比寻常土地产量高出数倍,所以便有老百姓见此处水流缓慢,竟掘开堤坝,故意放水漫溢两岸的田地,人为扩大淤地。

    堤坝一开,江水被分流,流速更加缓慢,泥沙沉积更加严重,河道也就愈发淤塞,寻常年份倒还好说些。一旦哪年来了大水,窄如水沟,且还被凿得千疮百孔河道,根本无法宣泄洪流,只能任其肆虐,淹没大半昆山县。

    按说出现坍涨,两岸的官豪富室就要随宜修治,这种私凿河道,侵占沮塞,更是必须被禁止。但是,地方豪强、大户人家光觊觎江田肥美去了,想方设法将百姓的江田侵占过来。非但如此,还变本加厉,大肆兴筑隄岸,拦截江河,将淤出的土地开垦成‘水田’,然后报官绐帖,送些人事,便正式占为私产,再佃给百姓租种。这法子还有个专门的名称,叫‘荡田’。

    “大户的侵占在昆山十分严重,他们还将原本可以泄洪的池塘占据养鱼,将湮塞之处又霸作私田进行垦种,将沿江的水利设施破坏殆尽,完全处于‘废弛’状态。”归有光痛心疾首道:“所以每逢大水,昆山必淹,只为一些人的私利,便让多少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啊!”

    “豪强私筑圩田、阻遏江湖,已经如此严重,昆山县为什么不管?”

    “呵呵,现在的当官的,最多三年便或升或迁,在一个地方都待不长,谁也不愿得罪大户,惹得不痛快。”归有光叹息道:“他们更贪图其短利,对豪强大户所占吴淞江,沿江淤地广植作物,不但不加阻止,反而‘规取其税’,教之以‘塞江之道’——在官府的长期纵容之下,河道已基本淤塞,百姓所种的粮食、桑麻遍布流域,对吴淞江的通航与泄洪能力,造成致命的打击。利其业者又惮于疏浚,所以积弊日深,如果不加以整治,吴淞江无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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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有光告诉沈默,海瑞在实地考察之后,便与当地政府和大户接触,希望以法令约束,强行拆除围坝,戮力并工,挑浚河港,为重修大堤做好准备。

    海瑞为此磨破了嘴,但事关官绅私利,所以不出所料,遇到的阻力很大。

    几番沟通无果,海瑞只好抛开当地官府大户,准备自己单干。

    工程的第一步是堵住大江两岸私开的堰口,让被分散的水流回到主干,待沼泽褪去后,再找到主干道、划分导流渠,重新修筑堤坝,以规矩水流。

    今年水量小,正好做这项工作。

    沿江两岸民众的反应,比海瑞事先预想的,竟要强烈许多倍……

    只见昆山西北,一处有数个堰口的江岸边,站满了神色紧张的衙役,他们手中持着铁链、棍棒,将几个面色凝重的官员护在身后,为首的一个,便是海瑞。

    他铁青着脸,目光中闪动着复杂的光,在他的面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老百姓,悉数跪在那里,磕头哀求道:“不要,不要……”

    双方已经僵持很长时间了,老百姓要求海瑞不要封死堰口,而海瑞,无法答应这个要求。

    “海大人,”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站住来道:“我们素闻您是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定然会站在我们百姓一边的,对吗?”

    “你是何人?”海瑞沉声问道。

    “学生昆山生员徐清之。”书生一抱拳,接着道:“海大人当知,如果将堰口悉数堵住,水流加剧,会将下游的良田尽数冲毁,还会让两岸的鱼塘断水,土地干枯,百姓赖以生存之根本便会消失不见,倘若那般,让生民何所依?大人又于心何忍呢?”

    “你这是夸大其词!”海瑞淡淡道:“本官只是要回河道,以修筑堤坝,何时侵占百姓之根本了?”

    “大人,这里原先是河道不假,可已经被百姓耕种多年了。”徐清之道:“您要回去,就是剥夺百姓的田地,掐断他们的命根子呀!”

    海瑞耐着性子道:“今年天旱还好,若是明年一涝,将你们的土地全部淹掉,一年的收成不就全泡了汤?”

    那徐清之摇头苦笑道:“那也没有办法啊,全凭老天爷做主,能收一季是一季吧。这里土地肥美,一季顶别处两三倍的收成,就算一时被淹了,来年重来也划算。”说着很动感情道:“大人,这就是靠天吃饭啊!这些农民兄弟一锄一锄的挖堤,一筐一筐挑泥,才淤出这点土地。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苦干,为的就是这点随时可能被洪水冲走的粮食,真是可悲、可怜!您连他们这点救命的口粮也要剥夺吗?”

    “是啊,大人,饶命啊,留情呀……”人群被他说得极为动容,许多人呜呜哭起来。

    听着满耳的哭声,海瑞的内心十分煎熬,但他很清醒,知道若怀此等妇人之仁,不疏浚吴淞江,结束反复洪涝的局面,就会有百倍的百姓遭殃,所以就得这么干!

    目光扫过众人,他突然看到远处桑田中,似乎有人影闪过,但另一彪人马赶到,将他的注意力又吸引过去。

    只见一群官差,簇拥着一个与他穿同样的官服,只是要干净崭新的多,的中年官员,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过来,老百姓一看见他,便畏惧的低下头,不用分说便自觉让出道来。

    因为他是昆山县令祝乾寿,在场所有百姓的父母官。

    祝县令看到百姓将官府的人团团包围,登时面色无比难看,低着头到了海瑞面前,拱手道:“让刚峰兄受惊了,这帮刁民就交给我对付吧!”

    海瑞想一想,人家毕竟是父母官,这个要求理所当然,便点点头,退到了一边。

    祝乾寿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很自然的落在那跪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徐清之身上,眉头一皱,不悦道:“你一个书生,来这里掺合什么?”

    “回大人,义愤。”徐清之硬着头皮道:“看着百姓没了活路,学生心里不平。”

    “好,好仗义的书生。”祝乾寿冷笑一声,目光却转向那些跪在地上的老百姓道:“疏浚吴淞江,上利国家,下利黎民!这么天大的好事儿,你们为什么还要聚众对抗?不要跟我说,是为了你们的那点地。”说着重重哼一声道:“这里有徐家的地、王家的地、还有大户们的地,就是没有你们这些佃户的地!”

    此言一出,刚才还如丧考妣的人群一下子死一般的沉寂了。

    祝乾寿便对海瑞道:“大人,请动手堵漏吧!”接着高声对众人道:“谁敢阻挠的有一个抓一个,有两个抓一双!”

    父母官的淫威起了,老百姓的气势一下子被压下去。

    海瑞深吸口气,沉重的点点头,刚要说话,却听人群中有人高喊道:“人在田在,田亡人死!”便从好几个方向向前冲起来,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一下子又骚乱起来。

    那徐清之也趁机高喊道:“对不能让他们堵住口子,大家一起上啊,法不责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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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年关,家里的事情多得让人目不暇接,诸位老男人肯定理解我分身乏术的痛苦。但承诺毕竟要遵守。这是第一章,写不出第二章来不睡觉,恩,就是这个意思。

第四二三章 柳暗花明

    百姓开始骚动,黑压压地向江边上的海瑞和祝乾寿几名官员,以及几十个衙役涌过来。

    边上官员首先怕了,他们对二位大人道:“大人,民众骚乱了,咱们先避一避锋芒吧。”

    那祝乾寿却是个狠角色,他咬牙切齿道:“不要怕,对付这种刁民,就得比他们还要硬!”说着便要站出来喊话、抓人,要打要杀,但其实他心里,却一点谱都没有,同样是惴惴不安。

    却被海瑞一把抓住膀子,扯到身后去了。

    祝乾寿不由一怔,就见海瑞一个人向那些涌来的百姓迎了过去。

    海瑞的下一个动作,却是谁也无法料想的。

    只见他一撩官袍的下衣襟,竟然推金山、倒玉柱,给愤怒的百姓跪了下来。

    百姓们一下站住了,从来只有他们给官员下跪,却从没见过有官老爷给草民下过跪的。

    “海大人,你这是干什么!”身后的祝乾寿震惊道:“快快起来,成何体统!”

    海瑞把手一抬,阻止祝乾寿再说下去,他则摘下官帽,捧在胸前,因为跪在江边高地上,他仍需要低头看众人,叹息一声道:“诸位,请不要再往前了。今天的事情,错都在我,而不在大家,我确实疏忽了你们的诉求,我给你们赔不是了,如果你们还不解气,就我扔到身后的吴淞江里去!”

    骚动的人群完全安静下来,众人都呆呆望着这位太与众不同的官老爷,完全没了方才的狂躁气氛。

    “但是,”海瑞依然面色古井不波道:“疏浚吴淞江,是为了让昆山百姓永无水患,是一件造福子孙的好事,无论如何必须去做,”

    人群嗡得一声,刚要再次骚动,却听海瑞道:“同样大家的想法我也会认真考虑,看看有没有个法子,即能让大家接受,又可以把吴淞江修好!”

    “哪有这样好事?”那徐清之又蹦出来道:“圣人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难道大人比圣人还厉害?”

    “我海瑞不敢自比圣人,”海瑞面色古井不波道:“但我相信事在人为,请大家先回去,我向大家保证,在找到一个两全之策前,所有工程都将暂停!”

    听他这样说了,老百姓还能有什么脾气?当着这么多人说的话,也不怕他变卦,相互交头接耳一番,便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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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缓缓散去的人群,众官员纷纷松了口气,这才惊觉,都是出了一身冷汗。

    两个长洲县的属官上前,想要扶起海瑞,还没动手,便见他自己起身,拍拍膝盖上的泥土,戴上官帽转过身来,对面色复杂的祝乾寿道:“这件事情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我不这么做,冲突不可避免。”

    听他这样说,祝乾寿也忘了计较‘体统’、‘体面’的问题,沉声问道:“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海瑞沉声道:“好几次,势头眼看就要下去了,总有人适时出来起哄,我怀疑有人在背后捣鬼。”

    “那就该把他们抓起来!”祝乾寿咬牙道:“敢挑动老百姓造反?就是杀了也不解恨!”

    “怎么抓?”海瑞垂下眼皮道:“他们都跟百姓搀和在一起,且不是一两个,贸然抓人的话,只能让本来就躁动的百姓神经过敏,造成更大的骚乱。”

    “可你这样搞法,就算牺牲了自尊,暂且过了这一关。”祝乾寿摇头叹息道:“也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那至少还有十五天,可以让我们想想办法。”海瑞淡淡道。

    这时候西北方向扬起尘埃,有大队人马靠近,沈默终于到了……可惜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那场大戏。

    “大人。”两人赶紧迎上去,行礼道:“卑职见过大人。”

    沈默翻身下马,将马鞭扔到铁柱的怀里,劈头问道:“骚乱呢?”

    “已经平复下去了。”祝乾寿道。

    “只是暂时的。”海瑞却补充道:“且以暂停工程为代价。”他是实诚人,向来不打诳语。

    “绝对不行!”沈默还没说什么,归有光却一下子急了:“今年是难得的大旱,水位比往常低很多,正适合修堤。何况钱也有了,人也到位了,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怎么能说不停就停了呢?”他是昆山人,饱受洪水之苦,一直以来的夙愿就是治水。

    祝乾寿便将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讲给府尊大人和归有光听。待讲完之后,又把海瑞的猜测讲出来,归有光便气愤道:“肯定是那些大户在后面捣鬼,把那个徐清之抓起来,一问便知!”

    “震川公稍安勿躁。”沈默终于开腔道:“海大人处理的方法很对,如果今天乱起来,我们就被动了……同样道理,人也不能急着抓,以免事态激化。”

    “可是从哪找两全其美的方法?”归有光唉声叹气道:“要想保住下游的田,就不能动河道,可河道不动的话,疏浚又从何谈起?”

    “不要着急,”沈默呵呵笑道:“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集思广益,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说着肃容问道:“斗南兄,上次给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么?”斗南是祝乾寿的号。

    “是的,大人。”祝乾寿点头道:“两件事情都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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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沈默从周庄回来,便让铁柱把祝乾寿叫到苏州,劈头盖脸训一顿道:“你这个县太爷,是百姓的父母官,还是土豪劣绅的保护伞?”

    祝乾寿莫名其妙道:“大人什么意思?”

    沈默便将魏有田一家的遭遇,冷冷的讲给他听。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祝乾寿竟然也毫不知情。

    “下面都出了人命,你还敢说不知道?”沈默气极反笑道:“还有那大帮官差,不是你的手下吗?”

    “大人明鉴,”祝乾寿想了半天才道:“自古皇权不下乡,县令一般是不能到村里去的,何况下官上任仅比大人早一个月,也是地道的新官,自觉不宜有太大动作,便一直没有管下面的乡村……下面乡村的治安,也都是交付给昆山巡检,是以如果没人报案,下官并不知晓。”说着猜测道:“是不是有人与昆山巡检勾结起来,掩盖了真相,驱逐了苦主,以蒙蔽我这个县令。”

    听他说的倒也在理,沈默面色稍稍缓和道:“想来你也不会那么胆大妄为,魏有田家的案子,你必须尽快查实,如果确有其事,必须严惩凶手,尤其是幕后的主使,不管是谁,都不要手软。”

    祝乾寿郑重点头道:“是,下官尽快查办,上报大人。”

    “还有,”沈默轻声问道:“徐家在昆山的侵占厉害吗?”

    祝乾寿面色一阵犹疑,最后还是重重点头道:“其实一直有渗透,但据说是这半年才变本加厉起来,已经吃掉本县几万亩良田了。”

    “再给你个任务,”沈默道:“将徐家在昆山的产业摸一摸底,不管是直接拥有,还是间接控制的,都给我查清楚。”

    “是。”祝乾寿沉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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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荡气回肠的‘粮食战争’,让江浙官场都知道了沈默的能量,祝乾寿一个小小的知县,绝对不敢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作对,从苏州回来后,便开始着手调查。

    如今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两个任务都有了端倪,他看看海瑞和归有光,两人便知机的走开。待他俩走远了,祝乾寿才道:“先说那个案子,确有其事!”

    “嗬……”沈默发出一声意义莫名的叹息,点头道:“你继续说。”

    “怕动静太大,打草惊蛇,下官乔装到了那魏有田村里,说是他的亲戚,打听了几个人,都说的分毫不差,确实有人打死了魏有田的二儿子,抓走了另外两个。”祝乾寿也叹口气,羞愧道:“他们都说,那天确实我昆山巡检司的人来了……那些人时常下乡骚扰百姓,他们不会认错的。”说着似乎有些庆幸道:“但打死人和抓走人的,并不是巡检司的人,而是与他们同来的另一伙人……我怀疑是徐五的兄弟。”

    沈默没有发表任何评论,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祝乾寿摇头道:“因为怕打草惊蛇,所以暂时没有处置巡检司的人,正打算请示大人,下一步要不要抓捕徐五呢?”

    “先说第二件事吧。”沈默轻声道:“徐家在昆山到底有多大产业?”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祝乾寿咋舌道:“如果按照大人的标准,直接拥有加间接控制的,一共计有五万七千亩良田,其中大部分都是最肥厚的江田,占全县江田的一半。另有当铺两家,其中一家就是徐五开的;还有专放印子钱的票局,以及绸缎庄、生药铺,甚至还有妓院、赌馆,林林总总加起来,得占本县的一半了。”

    沈默忍不住挪揄道:“你可得小心点,不然哪天一觉醒来,县衙都成了人家的。”

    祝乾寿臊得满脸通红道:“大人,投献分两种,自献和妄献,后者还好说,前者根本就不为外人所知,一切都是私下进行的,若不是下官百般打探,这点情况也无从知晓。”

    “你别在意,我是开玩笑的。”沈默呵呵一笑道:“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问题?”

    “徐五的问题,”祝乾寿道:“抓还是不抓?”

    “好,我现在给你答案。”沈默点点头,吐出一个字道:“抓。”

    “大人,恕下官冒昧,徐五可是徐家的人了,他们家人喜欢抱成团……”祝乾寿道:“其实都是些后来依附于徐家的小人,比如那个徐五,又有朱堂改名徐堂,沈信改名徐信,王忠改名徐忠,沈究学改名徐究学,都充作徐府家人,号称昆山五虎,仗着徐家的权势为非作歹、欺行霸市,却处处以阁老家人自居……而且出了事,徐家三公子也确实会管,所以他们便益发张狂起来,令人徒呼奈何。”

    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今天那个带头闹事的秀才,就是徐究学的儿子徐清之,所以我怀疑,这次的事情,也跟五虎有关。”说着语重心长道:“所以请大人三思而后行,以免打草惊蛇。”

    “很好,你确实用心了。”沈默点头赞许一句,便话锋一转道:“但是该抓还是要抓,”便淡淡一笑道:“你又不是因为‘江田’的事情抓他,而是因为魏老汉的案子,只要抓住这一点,他们就煽动不起老百姓……”说着语气森然道:“如此一来,只要那四只虎还敢为徐五闹腾,就统统抓起来!不把他们榨干了,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大人,”祝乾寿端详沈默好一会,才笑道:“属下原先还担心,您是正人君子,怎么跟那些阴狠奸诈小人斗呢。”

    “就算是正人君子,也得比那些小人更阴狠奸诈,”沈默淡淡笑道:“不然怎么伸张正义。”这话说得极装,他自己都臊得脸发烫。

    好在祝乾寿没看出来,还在那里回味沈默最后一句话呢,品咋半天,才双手一击道:“大人说的是至理啊,要想打败狐狸,就得比狐狸更狡猾才对,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个意思。”沈默笑道。

    “我明白了!”祝乾寿道:“就算那四只小老虎,没想帮着徐五,下官也会想法陷害,将他们全弄到笼子里。”

    “这可不是我教你的。”沈默道。

    “属下自我发挥的。”祝乾寿反应极快,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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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乾寿回去准备抓人了,海瑞和归有光两位治水委员重新过来,沈默朝他俩深施一礼道:“刚峰兄受委屈了,两位辛苦了。”

    两人赶紧还礼,归有光道:“大人,我们方才合计一下,如果要解决目前的难题,就只能放弃旧河道不能用,再为吴淞江找一条新的入海通道,不过可能性……”

    “黄浦江。”归有光还没说完,沈默便脱口而出。说完,两人都愣了,因为他们猛然想起,那条短而阔的大江,就是起源于昆山县境内的淀山湖。

    “不过黄浦江似乎向南流吧。”归有光突然皱眉道。

    “地图!”沈默沉声道。

    随从赶紧将太湖下游的水文图拿来,扑在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三人把脑袋凑到一块,只见黄浦江从淀山湖发源后,确实先向南,但是六十里后,又转向了东;再七十里后,竟然转向北,最后入海!

    整条江不过二百多里长,却呈一个明显的‘凹’字形!而当江流转向北后,便与吴淞江的下游越来越近了!

    当看到这里时,归有光猛然想起来道:“五十年前的当年的苏州知府李允嗣公,就是在吴淞江下游,开通北新泾至曹家渡段河道,连接拓宽曹家渡到宋家浜段,将其导入黄浦江的!”而北新泾就在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下游二十里处!”说着吃惊道:“大人怎么知道这段典故呢?”

    “也许是天意吧!”沈默呵呵笑道。他当然不能说想起了周迅的《苏州河》,似乎在那个年代,吴淞江便成了黄浦江的支流了吧!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三人兴奋的操着舟,便往吴淞江下游去了。有了归有光这个行家,在错综复杂的茫茫水道中,找到一条干流并不困难。快船很快顺流而下,到了北新泾一带。

    果然依稀还能找到昔日李允嗣所留下的‘故道’,确实可以让泄太湖之水的吴淞江,由黄浦入海!并确定原江面阔三十丈,准备复其旧观!

    如此,便不需要原先的旧河道,而是将吴淞江变为黄浦江的支流,原先无法解决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沈默不由感叹,有两辈子的人就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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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写完了,也已经凌晨三点多了。我只想说一句话,大年三十这天,我被三痴爆了菊花,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却发生在牛年的最后一天,难道真要一个杯具的结尾吗?我希望是洗具,牛年最后一次求月票!!!!!谢谢大家。

第四二四章 谁在撒谎?

    如此一来,旧河道还可以作为一条泄洪道,如果夏秋汛期,可以开闸放水,泄洪防汛、淤地成宝,两不耽误!

    “大人,这真是如有神助啊!”归有光忍不住赞叹道:“想不到几十年前,便有跟咱们不谋而合的前辈了,可见天要大人成事!”

    “就算是天要我们成事,”沈默笑道:“也是被你归有光的执着感动的,”说着看看已经恢复沉静的海瑞道:“也是被你海刚峰那一跪所感动的。”

    听到这句话,铁一样的海瑞,竟然眼圈一红,虽然旋即恢复了正常,内心的波动却没有逃过沈默的眼睛。

    “如果换了我,当时那种情况,也会跟你同样选择的。”沈默轻声道。

    “大人……”海瑞深吸口气,说不出话来。

    “在那种情况下,若不保持克制,”沈默看看他,面露感慨道:“一旦骚乱起了,一切都全完了。”

    “都怪下官操之过急了。”海瑞郁闷道。

    “其实你不必自责,”沈默轻声道:“这次百姓闹事,多半是有人在背后煽动,只要我们耐心做工作,向大伙讲明白现在的安排;同时将那些幕后挑唆之人揪出来,如此双管齐下,再加强警惕,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是!”海瑞正色道,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待他们说完了,归有光苦着脸道:“大人,我突然想起来了,如果这样改道,必然会经过松江府的青浦县,就不再是我们苏州府自己的事情了。”说着有些发愁道:“没有上面的统一指挥,怎么保证别府的配合呢?”

    “这个不用操心,”沈默道:“上面我可以请胡总督授权,全权负责河道;至于临府,上次王崇古帮了我的忙,我得请他吃个饭,应该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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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的自信是有底气的,三天后王崇古欣然赴约,乘船来到宋家浜,与等在那里的沈默会面。

    画舫上,美酒佳肴,推杯换盏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利益的交换,和意见的交流。

    王崇古道:“引吴淞江入浦,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沈默心说:‘原本我们苏州府独自发财的事情,硬生生要分你松江一段,你当然没有意见了。’面上却很高兴的表示感谢。

    又听王崇古道:“还记得上次跟你说的事儿吗?”

    “晋商?”沈默问道。

    “嗯,”王崇古颔首道:“经过上次的事情,他们对你很欣赏,也看好你的前途,希望能有进一步的合作。”

    “呵呵。”沈默笑道:“求之不得啊,不知他们意在何处呢?”

    “他们想……收购汇联。”王崇古知道跟沈默耍花腔没有用,干脆实话实说道:“价钱好商量,你给开个价吧。”

    “呵呵,”沈默还是不咸不淡的笑道:“我终于明白,天下十大商帮,为什么唯晋商独领风骚了。”

    王崇古紧盯着他,不说话。

    沈默也不说话,金融利器的威力别人不知道,他怎会不知道?又岂能轻易授人?

    但这同样是个与晋商联合的好机会,如果能够促成,无疑会是未来的强大助力。

    “到底答不答应,你给个话嘛,”王崇古道:“放心,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是不答应,我也不会记恨的。”当然不快、不满、不爽还是会有的。

    “鉴川公,今日我们既然坦诚相对,就该实话实说。”沈默微微一笑,表个态道:“其实做票号这一行,势大财雄才好扩张,我也很愿意跟你们这样合作。”

    “但是呢……”既然开诚布公,王崇古便不再守拙,锋芒微露道。

    “但是我不会接受收购的。”沈默沉声道:“合作是我可以接受的方式。”

    “合作?”王崇古轻声道:“他们的意思是,可以出到一千万两来收购汇联,这个钱你十辈子也挥霍不完,还需要费心劳神的合作?”

    “这不是钱的问题,’汇联’承载了我一系列的构想,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我还不能将其授之于人,否则计划就全乱了。”

    “什么计划?”王崇古问道。

    “呵呵,”沈默笑道:“对于市舶司,对于将来的海外贸易,汇联都是必须的支点,我必须通过汇联,来掌握各地各国的客商,随时对贸易进行调控。”这事儿不能说太细,不然王崇古肯定没法接受。

    “没有商量?”王崇古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其实,合作也是很好的。”沈默轻声道:“大家可以一起发财,钱是赚不完的……”

    王崇古面色一阵阴晴变换,最后缓缓点头道:“好吧,我给他们带个信儿,看看他们什么意思。”

    “好的。”沈默颔首道:“还有件事……我觉得咱们应该沟通一下。”

    “什么事儿?”王崇古问道。

    “关于徐家的问题,”沈默便将昆山五虎的事情讲与王崇古,虽然四下无人,他还是压低声音道:“我想问问鉴传兄,他们在松江也一样嚣张吗?”

    “那倒没有。”王崇古道:“他们家光有田产,也放租放贷,但修桥铺路,资助府学,遇到荒年还给佃户放粮,所以名声还不错。”

    “看来他们也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沈默似笑非笑道:“所以就在邻县撒野。”

    “拙言老弟,你可得听我一声劝。”王崇古正色道:“别人可以对徐阁老有怨怼,但你绝不能有。”

    “我知道。”沈默无奈点头道:“我知道啊,师恩如山,连他的家人我也碰不得。”

    “不过……”见他有些郁闷,王崇古开解道:“那所谓的昆山五虎,只是一些假借徐家名声作恶的败类,只要处置得当,没有人能说你什么。”

    “嗯,多谢鉴川兄指点,”沈默点头道:“只是听说徐家公子十分护短,到时候找我求情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王崇古想一想道:“如果你能想办法拖住他,同时快刀斩乱麻,让五虎认罪,徐公子也无力回天!”

    “好主意!”沈默赞叹一声,抱拳道:“请鉴川兄帮帮忙,设法将徐家二兄弟拖住一段时日。”

    “哈哈……”王崇古恍然笑道:“我说你沈拙言怎么一下虚心好学起来了,原来绕着绕着,把我给绕进来了。”

    “呵呵,”沈默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谁让我鞭长莫及呢,只能腆着脸求鉴川兄了。”

    “好吧,既然你沈默开口了。”王崇古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我就帮你这个忙!”

    “多谢兄长!”沈默深施一礼道。

    “哈哈,不客气,谁让咱们兄弟投缘呢!”王崇古笑道:“来,喝酒,喝酒!”

    “好,喝酒!”沈默也举起酒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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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两位府尊推杯换盏的时候,海瑞与王用汲,正在将新方案一家家的游说,尽管口干舌燥,两人却没有丝毫的懈怠,尽管各自的信念不同,但激情是一样一样的。

    当海瑞完成一天的拜访量,坐在树荫下喝水吃饼的时候,一个老汉在一个女娃的搀扶下,怯生生的凑到边上,小声问道:“敢问,您是海老爷吗?”

    海瑞赶紧喝口水,将口中的食物冲下去,长舒口气,点头道:“不错,我就是海瑞。”

    那老汉便和女子便一齐给海瑞跪下,还未开口,便已经哀哀痛哭。

    海瑞一见,便明白几分,因为他已经不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早就有了经验。海瑞将那老汉扶起道:“老人家,您有什么事情找我啊?”

    “草民要告状!”那老汉正是在周庄给沈默唱戏的魏有田,打听到海瑞受命疏浚吴淞江,便辞别那掌柜的,在女儿的陪同下,从周庄一直走到这里,一路打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海青天。他已经反复诉说过自己的遭遇,是以很快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而且他还告诉海瑞,听乡亲们说,那伙人已经下了封口令,说谁敢跟官府胡说八道,就让谁跟他家一样的下场。

    以海瑞嫉恶如仇的性子,听闻之后自然气愤无比,当即决定立刻去魏老汉住的魏家庄看看。他除下官服,换上布衣,对跟班衙役道:“你们把魏家父女俩,带回苏州城去。”

    “大人,您呢?”衙役们问道。

    “我还有别的事情,留下一个跟着我就行了。”海瑞便对魏有田道:“老大哥,你先跟他们回去,他们会给你安排住处食宿,等我问明白案情再作计较。”

    “全凭您老做主。”魏有田忙不迭道。

    与众人分手之后,海瑞便与一健卒,分乘两匹骡子,往三十里外的魏家庄去了,到了地头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下来了。

    “大人,我们怎么办?”手下问道。

    “从现在起,不要叫我大人。”海瑞吩咐道:“我是苏州城一家票号的账房,你是我的保镖,我们是往太仓去的,记住了么?”

    “记住了。”能跟他单独出来的,自然是聪明伶俐之人。

    “好吧,我们先找找那魏有田家。”海瑞道。

    “记得是在村口东头第二家,很好找的。”手下道。

    “过去看看。”两人便牵着牲口,从东头进了村,走到第二家,从外面便可以看到,院子很大,门面也比左邻右舍要气派,只是大门虚掩,透过门缝往里看看,里面没有光,也没有动静,显然是没有人了。

    “我进去看看。”手下自告奋勇道,却被海瑞一把拉住,道:“不必了。”手下赶紧缩了回来,却见海瑞伸手敲门,口中大声道:“请问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手下心中奇怪道:‘分明是没有人的,大人为什么还要叫,难道是叫鬼吗?’便把自己吓得毛骨悚然起来。

    这时隔壁一家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探出头来道:“你们找谁?”

    “这位大叔,”海瑞转过头去道:“我们不找谁。”

    “不找谁敲什么门?”

    “我们是从苏州城而来,往太仓州去,因为道路泥泞慢了行程,赶不到客栈,只能来贵村叨扰,祈求借宿一宿。”海瑞满嘴酸乎乎的,像极了老百姓心目中那些冬烘账房之类的酸先生。

    “哦,别敲了,他们家没人了。”老汉端详他半晌,感觉不是个坏人,便打开门道:“过来我家吧。”手下这才恍然,原来大人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多谢老人家。”海瑞感激不禁道:“我会给您钱的。”便和手下牵着骡子进去老人的院子。

    “什么钱不钱的,”老汉一边给他俩指栓牲口的桩子,一边打趣笑道:“你是个教书先生?”

    “不是,账房。”海瑞道。

    “都差不多。”老者将他俩领进屋去,给他介绍自己的家庭成员,老伴,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孙子,里屋里还有媳妇儿和闺女,当然不会出来相迎了。

    老婆子便为客人张罗饭食,老头请他坐下,拉着孙子道:“这是大儿子的,小儿子的还在怀里呢。”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自豪。

    庄户人家的晚饭自然粗鄙,黑面汤加粗粮饼子,还有些萝卜咸菜而已,但对海瑞来说,吃什么都是一样的,倒是那手下吃惯了白面,嗓子受不了粗粮,只好推说有胃病,喝汤吃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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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瑞本来就是农家出身,又见多识广,此刻刻意与对方拉近距离,自然不太困难。一顿饭下来,便已经跟那老汉称兄道弟起来。

    “您的儿子呢?”吃饱了饭,海瑞端着粗茶碗,轻啜着杯子里的苦茶,问道。

    “哦,两个儿子都在大户家当长工。”老者笑道:“现在农忙时候,老爷家的活太忙了,便都住在庄子里不回来,管吃管住,还双份儿钱,划算的很。”

    “原来如此。”海瑞呵呵笑道:“我说隔壁家里怎么没人呢,原来是给人扛活去了。”

    “哈哈……”老头笑道:“我说你这位先生,光会算账不看世事,老魏家那么大的宅院,自己的活都干不过来……”说着一下子消沉下去道:“哎,可惜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那家已经破了。”

    “破了?”海瑞装作好奇问道:“怎么破了?”手下现在对大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心说,原来除了声东击西,还有抛砖引玉的目的啊……

    “破了就是破了,问那么多干什么!”老头突然烦躁道。

    “哦,”海瑞被训了,仿佛很不开心,一脸的沮丧坐在那里。

    老者大感抱歉道:“我给先生赔不是了,您千万别在意,只是他们家的事儿啊,咱们还是别提的好。”

    “怎么?闹鬼吗?”海瑞一脸紧张道。

    “不是闹鬼,是人闹的。”对于很多热情似火的人来说,保守秘密实在是太困难的一件事了,这老先生恰恰就是其中一位,虽然提醒自己不说不说,却还是忍不住透露一星半点。

    “人闹的?”海瑞好奇更胜了,追问道:“您快说说吧,好奇死我了。”

    “不是我不想说,”老者苦着脸道:“实在是说不得。”

    “怎么说不得了?”海瑞问道:“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哎,那就跟你简单说说吧。”老者心说‘要是不说的话,非得把咱俩都憋死’便道:“隔壁因为一些事情,得罪了大人物,结果一家被逼得死的死,散的散,就是这个样子,”说着紧紧抿住嘴道:“这事儿不能说太细,你就别再问了。”

    “难道官府不管吗?”海瑞那会听他的。

    “官府?”老者哂笑道:“没有官府在后面撑腰,谁能如此横行霸道?”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说:‘好了,就此打住吧,可别再说了。’

    “原来如此。”海瑞呵呵一笑道:“您看,说是不说不说,您全给我讲明白了啦。”

    “我没讲多少啊?”老者奇道:“就这几句你就听明白了?”

    “嗯,我这人理解能力超强。”海瑞笑道:“不信我给您复述一遍。”便将那魏有田所讲,隐去姓名和非得亲见才能得的细节,讲给老汉听。

    老汉一脸错愕,然后给自己两个嘴巴子道:“这是嘴吗?这是个漏勺啊!”

    海瑞却心中一片冰冷,因为按照魏有田所述,那天抓人的时候,是县衙里的捕头,后来他还去县城告状,见过县令老爷哩!

    那就是说,这件事上,昆山县令祝乾寿真的脱不开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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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年最后一章了,呵呵,恭祝大家虎虎生威,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大顺!!!

第四二五章 都卖的什么药?

    见老者一脸懊丧,海瑞安慰道:“老丈你放心,我是个外乡人,明天就要走了,今天这话只当是长夜无聊,我俩解闷用的,明天我就全忘了。”

    “真的?”老者问道。

    “那当然了,”海瑞点头道:“你好心留宿我,我怎么会害你呢?”

    老者这才放了心,便点点头,喝口水,道:“罢了,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咱们就说道说道吧。”将憋在心里直痒痒的秘密,一点不留的讲了出来。

    他说魏家确实因为田地被冒献,而与沈五结下梁子,并打跑了前来收地的人,结果引来了沈五的报复,他们雇请巡检司的官差卷土重来,将魏家的三个儿子打伤,强行占了他们家的地,并扬言魏家要是敢再胡闹,就要了他们全家的命!

    有道是祸不单行,魏家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了——魏有田的二儿子因为后脑勺被打伤,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悲愤之余,老大和老三决定进城告状,谁知状没告成,人却被县太爷给下了大狱。魏有田又去讨个说法,结果被撵出县城,由官差盯着驱逐出境,他老婆本就身体不好,又连遭打击,竟然也死了……

    魏家的悲惨遭遇,引起了乡亲们的义愤,原先觉着县太爷还不错,现在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昆山县也不例外……事出之后,巡检司的人数次下来,威胁他们不许跟任何人提及此事,否则就如何如何云云。

    听完他的讲述,海瑞已经是怒发冲冠了,重重一拍桌面道:“这真是岂有此理!”唬得老汉一屁股坐在地上,礼物里睡觉的小孙孙,也哇哇大哭起来。

    第二天,辞别了老汉一家,海瑞吩咐跟班速速去府城报信,自己却没有离开,而是挨门串户,开始打听魏有田的事儿,谁知闻者变色、闭门掩户,纷纷避之不及。

    海瑞并不气馁,一家家继续敲下去,谁知事儿没问出来,还反把狼给招来了。

    “就是他!”本村里正带着巡检司的人,从远处跑过来,对着孤身一人大喊大叫道:“就是他到处打听魏有田的事儿!”

    巡检司的官差围住海瑞,先上下打量一番,只见他衣着普通,面色黝黑,一看就不像什么人物,不由放心问道:“你是什么人?”

    “路见不平的人。”海瑞淡淡笑道。

    “跟我们走一趟吧!”头目冷笑道。

    “为什么?”海瑞问道:“我犯了哪条王法?”

    “在这里我们就是王法!”头目鬼笑一声道:“带走!”便有如狼似虎的官差上前,要将他用链子锁了。

    海瑞一摆手道:“不用锁,我自己会走!”

    还没说完,便听人道:“哪来那么多屁话!”被用铁链捆了上身,拖着往村外去了。

    那留宿他的老汉看了,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把门紧紧关上,祈求佛祖保佑,不要牵连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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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那跟班急匆匆回到苏州城,手持着海瑞的亲笔信,直接进了府衙,见到了值守的归有光。

    归有光大惊失色,赶紧去签押房找沈默。

    看了那封信,沈默面色变得很难看,皱着眉头不发一言。

    “大人,得赶紧派人去找海大人啊!”归有光着急道:“万一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现在的麻烦就够大的了!”沈默阴着脸道:“祝乾寿骗了我,海刚峰又决意插一杠,这件事只能摆在台面上来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这张脸算是丢尽了!”

    “大人,”归有光顿一顿道:“赶紧把海大人找回来,还是可以将这件事压下去的。”

    “不可能了,他为什么把手下都支走,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沈默摇头道:“就是想给那些人机会,让他们对付他,好把事情闹大,逼得省里、甚至朝廷,不得不过问此案!”说着重重叹一声道:“那个祝乾寿,官声向来是不错的,怎么也干这种官匪一家的缺德事?还有那个海瑞,我都把他发配去管河工了,就不能少管闲事吗!”

    “大人息怒。”归有光赶紧劝道:“无论如何,现在得先把海大人找回来吧。”

    “现在的麻烦就够大的了!”沈默阴着脸,点点头道:“你赶紧带人去吧,我随后就到!”

    “去吧。”沈默终于点头道:“你拿我的令牌,赶紧把海瑞找到,然后将他和祝乾寿都控制住!”

    归有光赶到昆山县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跟着那随从,到了出事的村子里,询问海瑞的下落。

    有了海瑞的教训,都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归有光是老刑名,立刻看出其中有蹊跷,冷声道:“不妨告诉你们,那人是长洲县令,因事路过你们村,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都得偿命!”当然不至于,但就得这么吓唬。

    果然吓得人慌了神,赶紧招认道:“被巡检司的人带走了……”

    “糟糕!”归有光自然知道那些人有多恶劣,赶紧率众而去,直奔五里外的巡检司驻地……巡检司虽然隶属于县衙,但因为负责县城以外地区的治安,所以都在乡镇上办公。

    当到了地头,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巡检司的院子也大门紧密。

    “开门!开门!”毫不客气,直接砸门。

    “什么人?”院子里的响起了难听的咒骂声:“不想活了吗!”

    “我们是苏州府衙的!”外面的官差高声道:“再晚开一刻,活不成的就是你们了!”

    “啊……”里面人一片慌乱,赶紧跑过来打开门。

    门一打开,里面人便被府衙官差制住,看清确实是上面来人,还有个穿着从六品服色的官员,昆山县的官差哪敢反抗,全都束手就擒。

    “你们今天抓到的人呢?”天色黑,归有光的脸色更黑:“就是那个里正带你们去抓的。”

    “送到县里去了。”昆山巡检赶紧道:“我们县尊说了,凡是我们抓到的人,都得立刻交给县里关押,不得私下询问。”

    “真的?”

    “就是给小得个胆子,也不敢骗您老呀!”昆山巡检陪笑道。

    “跟我去县城!”归有光翻身上马,两个府衙官差,便将那昆山巡检绑在马上,牵着往外走去。

    当一行人到了县城,天才蒙蒙亮,又等了好一会儿城门才开,归有光一行人进了苏州城,直奔县衙而去。

    到了一问,衙门的人却说县尊大人出城去了,仍然未有归来。

    归有光顾不得那么多,手持沈默的令牌,命昆山典史将巡检司抓的人送过来。

    典史却说,县尊大人有命,没有他的命令,天王老子也不能提走那人。

    归有光一听,冷笑道:“你就把你家县尊害死吧!”

    典史面色数变,斟酌一下道:“还是等堂尊回来再说吧。”

    见诈唬无效,光天化日的,归有光也不能大闹府衙,只能命人将大牢看紧了,自己气哼哼的坐在县衙等祝乾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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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中午时,沈默来了,但他没有穿官服,没有带仪仗,只是由铁柱几个护卫着,站在县衙门口看热闹……既然事情闹大已经不可避免,自己就得将其办得漂漂亮亮,万万不能再揣着原先那种蒙混过关的想法,不然就算面上过去了,自己的名声可也全毁了。

    要来一场‘短、平、快’,就得谋定而后动,先让各路神仙都现了原形,自己才好出场,快刀斩乱麻,牛刀杀小鸡……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大概到了午时初,祝乾寿终于回来了,他没有坐轿子,而是骑着马,且有些灰头土脸,还汗湿衣襟,看上去十分的狼狈,随从的官差也个个掩不住的疲倦,脚步都有些踉跄。

    ‘怎么跟遭了倭寇似的?’沈默暗暗奇怪道,但是人家一进了县衙,他这个‘路人甲’就没法跟进去了,只好在外面苦等归有光出来。

    话分两头,先不理被挡在门外的沈大人,我们跟着祝县令进去……

    一进城,祝乾寿便已经听说府里来人了,所以他毫不惊慌,见到归有光后,拱手道:“原来是震川公,您来敝处所为何事?”

    归有光阴着脸道:“祝大人管教的好手下,我凭着府尊大人的命令,都提不出人来!”

    祝乾寿微微一笑道:“他们就知道惟命是从,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下官给您赔不是了。”说着一挥手道:“去把归大人要的人提来。”又朝归有光拱拱手道:“震川公稍待片刻,下官去换下这身脏衣服来。”

    “我的衣服也脏了。”归有光冷声道:“咱俩一块去吧。”

    摆明了怕我耍花样啊!这引得自命清高的祝乾寿颇为不快,哼一声道:“悉听尊便。”便甩手去了后堂。

    归有光果然跟在后面,两人一起进了厢房,祝乾寿也明白过来,挥手斥退侍女道:“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待所有人都出去,归有光劈头一句:“好一个祝健卿啊,竟然连跟你同级的七品县令也敢抓!”便将祝乾寿一下子打蒙道:“这话什么意思?”

    “你可知监牢里关的是谁?”归有光冷笑道:“是海瑞海刚峰!”

    “不可能……”祝乾寿做出第一反应后,才想到归有光不可能拿这事儿开玩笑,不由变了脸色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归有光便将海瑞在魏家村被抓的事情,简单讲给他听。

    一听‘魏家村’三个字,祝乾寿就明白了三分,面色阴晴变换一阵,竟然恢复镇静道:“呵呵,一场误会啊,待会得向海大人当面赔罪。”

    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归有光暗暗生气道:‘你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那就待会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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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两人洗刷更衣完毕,回到二堂时,那被巡检司抓到、又扭送县衙的老兄,已经站在了堂前。

    两人一看,可不就是海瑞吗!只见他衣衫破碎不能遮体,脚上还少了一只鞋,面上有擦伤,胳膊上带淤青,一看就是受过一番‘礼遇’,好在精神尚好,双眼有神,显然还没有被折腾过头。

    一时间,堂上气氛有些诡异,因为不止三位大人相互熟识,就连不少昆山县的衙役,也是见过海瑞的……大伙心里都哀嚎道:‘这下可怎么收场?’面上还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好在海瑞表现的很淡定,他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对边上一个官差道:“你脚臭吗?”

    那官差愣了片刻,才赶紧道:“不丑不丑,今早晨才换得干净鞋。”

    “脱下来。”海瑞沉声道。

    “啊……”官差不禁叫一声,但这种环境下,他不得不妥协,乖乖脱了鞋。

    海瑞把自己的破布鞋一甩,吧嗒一声落在堂中,接着穿上那官差脱下来的鞋,看看两位大人,便背着手往后堂走去。

    归有光和祝乾寿只好赶紧跟上。

    待进了签押房,没了外人,海瑞当仁不让的坐在大案后,冷冷的注视着后进来的祝乾寿,仿佛忘了这是人家昆山县衙,以为是自己长洲县的衙门似的。

    这让祝乾寿很恼火……话说他真的很容易恼火……便一屁股坐在对面,毫不相让的与海瑞对视着。

    看着这两个斗鸡似的家伙,归有光知道自己又得当‘和事老’了,伸手在视线交汇处挥一挥,切断两人的目光,问海瑞道:“海大人,你的身体没事吧。”说着笑笑道:“看你一路走来,四平八稳,应该是没事儿的。”

    “错。”海瑞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悠悠道:“我受了严重的内伤,大去之期不远矣,明天就上本吏部,请求致仕。”

    归有光苦笑道:“刚峰老弟,莫要开玩笑么。”

    海瑞依旧板着脸道:“批不批是吏部说了算,归大人似乎还无权定性吧。”

    “这个……”归有光气结、语塞,但还是得和稀泥啊,谁让他是沈默的人呢?又看向祝乾寿道:“祝大人,海大人这是有气啊,你快赔个不是,请他不要生气啦。”

    归有光满心以为他肯定会答应,因为事情闹大了,肯定没他好果子吃。谁知祝乾寿竟然慢悠悠的点头道:“海大人既然受了内伤,就该好好调养,在担任繁重的政务,就太不人道了,我支持你上本致仕……”不理归有光的下巴快掉到地上,他继续道:“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为海大人开验伤证明。”

    海瑞也有些糊涂了,他两眼圆睁,不转瞬的瞪着祝乾寿,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丁点慌乱……在海瑞看来,这些官民勾结、贪赃枉法的罪人,最怕跟别人对视,因为那样会泄露他的色厉内荏。

    然而他失望了,因为在祝乾寿的眼中,除了镇定之外,竟还有跟他一样的坚定,就是没有哪怕一丝慌乱。

    ‘还真是个难缠的家伙啊!’海瑞心中奇怪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便决定单刀直入:“魏有田的案子你知情吗?”

    “知情。”祝乾寿淡淡道。

    “你怎么看?”海瑞接着问道。

    “无可奉告!”祝乾寿依旧不咸不淡道。

    “那兄弟俩呢?他们是被你害死了,还是继续收监?”海瑞沉声问道。

    “无可奉告。”祝乾寿道:“海大人,你是赶紧上书请求致仕吧,在这之前,谁问我都不会说的。”

    海瑞审视他半晌,突然心有所悟,竟收起愤怒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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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有光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不受待见,不管是海瑞还是祝乾寿,都不跟他主动说话,这让他很很郁闷,便道:“海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请跟我回去吧,府尊大人还等着你回话呢。”

    “哦,”海瑞道:“请归大人回去告诉府尊,我海刚峰受了内伤,正在静养,等身体稍好些,马上回去复命。”

    祝乾寿也点头道:“是啊,伤者不宜移动的,大人‘通情达理’,肯定会体谅的。”转眼间,两人竟好似成了战友,这让归有光很郁闷,尤其是‘通情达理’四个字,明显加了重音,这让他听着像是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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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过年好啊,啦啦啦啦!!!!!!!

第四二六章 大奸似忠

    “好吧,既然二位如此坚决,”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归有光终于怒了,他掸掸纤尘不染的衣襟,起身道:“那归某就不强求了,反正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就是了。”说完便拂袖而去。

    气呼呼的一出门,归有光便看到沈默的贴身护卫三尺在拈花微笑……准确的说,是在向街对面那个卖酸梅粉的小娘子暗送秋波。

    无心理会三尺的花痴行为,归有光心说:‘原来大人已经到了!’竟有些欢欣雀跃起来,好似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依靠一般……虽然依两人的年龄,应该倒过来才对,但有志不在年高,怂包不嫌年老,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跟着三尺到了临近的一家酒楼,在顶层见到了独酌的沈默。

    “大人……”归有光沉声道。

    “坐下说。”沈默微微一笑道,如春风一般和煦,让归有光的郁闷也减轻不少。

    “哎……”归有光叹口气,郁卒的坐下道:“大人,我看他们俩是串通一气,想要把您驾到火上烤啊!”

    “什么意思?”沈默夹一筷子笋丝,慢慢咀嚼道:“海瑞和祝乾寿成了一伙吗?”

    “是的。”归有光肯定的点点头,对沈默讲述起今日的所见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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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归有光的讲述,沈默沉默了足足一刻钟,终是自嘲的笑起来:“震川公,为什么所有人都觉着我一定是徐家的走狗?”

    “大人……我知道您不是。”归有光轻声道。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不过我确实不是,”沈默摇头道:“徐阁老虽然录取过我,我也很感谢他,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将自己的一切都卖给他。”说着压低声音道:“况且我的老师只有一个,并不是他徐阁老。”

    “这个……属下自然知道,可没法让清流知道,让天下人知道。”归有光小声道。

    “你说的很对啊……”沈默缓缓点头道。天下人向来轻授业之师徒,而重门生座师。究其原因,无非是前者是学业上的师徒;后者却是官场上的。授业老师,多是‘退、隐、罢、不仕’之士,将学生送上考场后,便帮不上什么忙了;而官场座师是高高在上的部堂高官,可以带来荫庇关联,还有同气连枝的师兄弟,对一个人的仕途极为重要。

    世人功利,两相比较,都相信官场师徒才是真正的师徒;相反当年真正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却被有意无意的淡忘了。

    “不用问,海瑞和那个祝乾寿,也是这样想的。”沈默道:“所以他们想把这件事闹大,惊动朝廷,就算不能让皇帝过问,也要让徐阁老的政敌知道……”

    “您是说,他们是想借刀杀人?”归有光吃惊问道。

    “嗯,他们那两把刀也就能杀杀鸡,对于徐家是无可奈何的。”沈默颔首道:“所以才想到这个法子。”

    “太幼稚了!”归有光怒道:“这是赤裸裸的胁迫,自以为清高的卑鄙!”

    “呵呵……”沈默苦笑道:“卑鄙到谈不上,但确实要把我伤的够呛——在外人看来,我就是徐家的保护伞;徐阁老却八成会以为,是我在后面指使的,我是必然要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大人,您得赶紧想个办法,”归有光紧张道:“可不能让他们得逞啊!”

    “嗯。”沈默点点头道:“我这就回府城,你把祝乾寿给我传过来。”

    “那海瑞呢?”归有光问道。

    “我不想见他。”沈默轻声道。

    归有光心说。看来大人这次被海瑞给伤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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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回到苏州城不久,祝乾寿便被归有光给带来了。

    签押房里,沈默请祝县令就坐,若无其事问道:“五虎抓得怎么样了?”

    “正要向大人回报,”祝乾寿也很平静道:“不知什么人走漏了风声,他们五个闻风逃走了,应该已经去了松江。”

    “哦……”沈默缓缓点头道:“我会移文松江,请王大人协查此事。”说着看一眼祝乾寿道:“要偏劳祝大人跑这一趟了。”

    “愿意至极。”祝乾寿起身领命道:“请大人赐下公文,下官这就去松江。”

    “不要着急,”沈默微笑道:“还有一件事。”

    祝乾寿只好再坐下道:“请大人示下。”

    “是关于海县令的事,”沈默问道:“他于前日在昆山县失踪,至今未归,请问祝大人是否知道他的行踪?”

    祝乾寿知道沈默明知故问,脸上不由一阵发烧道:“海大人就在下官的衙门里。”

    “他不回长洲,在你那待着干嘛?”沈默问道。

    “养伤。”祝乾寿咽口吐沫道。

    “谁把他打伤的?”沈默一下子紧张起来,沉声道:“真是大了胆了,竟然敢伤害朝廷命官!”

    “是……下官属下巡检司的人。”祝乾寿小声道:“纯属误会。”

    “别老想着含糊过关!”沈默正色道:“还不将海大人受伤的经过如实道来?”

    祝乾寿感受到了府尊大人的咄咄逼人,虽然已经预料到这种可能,但当真的面对时,还是额头见汗,有些紧张道:“还是为了那个案子,因为下官嘱咐巡检司,时刻留意魏家庄,一旦有可疑之人,便扭送县城。”说到这,已经恢复了镇定,道:“谁想海大人没有带任何随从,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就到了魏家庄,挨家挨户的打听魏有田的事儿,巡检司的人有眼无珠,便将海大人抓了起来。”

    “也是时运不济。”祝乾寿叹口气道:“送到县衙时,下官正出城追捕‘五虎’,他们便将海大人关到大牢里过了一夜。”说着看看沈默道:“大人也许不知道,专关不法之徒的大牢,是世上最危险的地方……”

    “不必说了,”沈默一抬手,面无表情的盯着祝乾寿……这祝乾寿牙尖嘴利、说辞天衣无缝,与他辩论,只不过是徒费口舌,所以直接开火道:“前几日你对我说,已经将五虎严密监控起来,怎么现在却又让他们逃出昆山了?”

    祝乾寿心中咯噔一声,没有抓到‘五虎’,是目前为止,他唯一担心的事情……但他觉着,八成是因为沈默偷偷报了信,五虎才得以早一步逃离昆山。鉴于‘做贼心虚’的惯常心理,他觉着沈默不会就此做文章,而是顺水推舟,就像起先说的那样,移文松江,然后推诿扯皮,将这事糊弄过去。

    谁知这沈默竟然倒打一耙,问起自己这个问题了!祝乾寿不由气愤道:“为什么会这样?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不清楚。”沈默面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了,便如一柄长剑出鞘。

    “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五虎怎会提前得到消息?”祝乾寿毫不相让道:“而抓捕他们的任务,属下并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就算对方再机灵,也不该一个也抓不到。”

    沈默岂能被他泼了污水,冷冷道:“这件事我同样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就连归有光也不知道。”

    “那怎么会跑了呢?”祝乾寿问道。

    “这个问题应该你自己来回答!”沈默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在胸前,冷冷道:“直说吧,本官怀疑你祝乾寿就是昆山五虎的保护伞!”

    “不可能!”祝乾寿须发皆张道:“我祝乾寿顶天立地,俯仰无愧,岂能与那些腌臜一气沆瀣?!”

    “不可能?”沈默冷笑一声,拍拍手道:“来呀,将魏有田叫过来!”昨天回来,他已经将魏老汉从长洲县衙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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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有田很快被带到,昨天夜里,沈默便见过他。当知道便是那日听他唱曲的公子,竟然是府尊大人,魏老汉喜出望外,感觉报仇雪恨有指望了。

    当沈默把他叫到签押房,告诉他这就是昆山县令时,魏老汉的双眼中,放射出了仇视的光。

    “老魏,将你一家的冤情原原本本讲出来。”沈默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祝乾寿道:“一切都有本官做主!”

    魏有田便将冤情又向祝乾寿讲了一遍,虽然已经讲过许多遍,但每次提起来,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控诉道:“……我两个儿子去县里告状,谁知那徐五买通了验伤的仵作,要他做假证。结果那仵作装模作样地验了一会,愣说我儿身上只有碰伤,没有打伤,是不小心自己磕死的!”说到这,魏有田愤怒无比,指着祝乾寿道:“我两个儿子见官府不但不为草民作主,反而帮助徐五做假证,气得大骂官老爷贪赃枉法。结果激怒了县尊老爷,下令将我两个儿子掌嘴打板子,然后下了大狱!还把我父女俩逐出了昆山县,不许我们回去……”

    听完魏有田的话,沈默面色阴沉的问道:“祝县令,他说的是实话吗?”

    “事情都是真的,”祝乾寿轻声道:“可真相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不要跟我说什么真相!”沈默重重一拍桌子,雷霆勃发道:“本官曾经询问你魏老汉之事,你是怎么回答我的,说!”

    “不知情……”祝乾寿的气势已经完全被压倒。

    “看来也不是全然没记性……”沈默冷笑一声,厉色问道:“你这不是蒙骗上官是什么?不是和那些腌臜沆瀣一气,又是什么?”说着紧紧绷紧起脸,道:“仅以蒙骗上官,包庇嫌犯一条罪名,本官就可以摘了你的乌纱,槛送北京城!”

    祝乾寿完全被打懵了,愣在那里一言不发。

    沈默乘胜追击道:“你把魏家两个儿子如何处置了,还不从实招来?”

    沉默许久,祝乾寿终是挤出两个字道:“无可奉告……”

    “好!”沈默呵呵一笑道:“你无可奉告,总有人会有可奉告!”说着车声道:“本官宣布,昆山县魏有田一案,因主审官态度莫名,涉嫌寻死,现由苏州府直接过问,昆山县令祝乾寿……暂时停职待查。”

    祝乾寿没想到沈默竟将自己直接拿下,不由抗声道:“大人似乎没有这个权力!”

    “我有,”沈默淡淡道:“昔日离京时,陛下赐予我对所辖官员任免升降之权,只需事后报备部堂即可。”说着挪揄的笑笑道:“想要看看圣旨吗?”

    祝乾寿闻言心神一沉,暗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但转念一想,这事儿自己已经奏报朝廷,想来再有十天半个月,便有钦差降临,到时总有自己伸张正义的时候,便不再反驳,默默跟着铁柱下去,关小黑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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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签押房里,归有光和沈默对坐。

    “很显然,他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好众目睽睽之下审理此案,让人没法插手。”沈默道:“在他的心中,这个人是我,也是徐家。”

    “不是徇私?”归有光问道。

    “那不好说……”沈默缓缓沉吟道:“可能是动机单纯,也可能是不可告人。”说着轻声道:“我已经给徐阁老写了信,向他详细阐述这件事,并请问他该如何处置。”

    “大人不担心徐阁老会想多了?”归有光小声道。

    “这件事太棘手,做不到两全其美了。”沈默摇摇头道:“既然是师生,那我这个当学生的,就有义务向老师汇报他家里人的胡作非为,以免将来后院起火,殃及阁老。再请他摆个高姿态,交出沈五那个喽啰,以示大义灭亲。”说着冷笑一声道:“说句题外话,如果阁老再不注意,下次该遭难的就是他儿子了。”

    “徐阁老素来自重名声,”归有光道:“应该会警醒,不会偏袒的。”

    “嗯。”沈默点头道:“但愿如此,能相安无事最好。”说着不由皱眉道:“说不得,我得再去一趟徐家,就算肯定要不出人来,这个姿态还是得摆的。”

    看到大人受委屈,归有光心里不忍,沉声道:“大人,魏家的案子交给属下吧,我保证办得明明白白,铁证如山!”

    “好……”沈默见他这时候还能主动请缨,不由大为感动,但转念一想,又拒绝道:“这件事你不要参与了,还是交给海瑞去办吧。”

    “为何?”归有光问道。

    沈默当然不能说,因为海瑞的官声比你好,判出的案子更加让清流信服,还可以让自己得个大度的好名声。

    “大人,您不担心海大人把问题闹大了?”归有光不无担心道。

    “已经大了,就让他闹去吧。”沈默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而且我们必须给徐家压力,不然还真以为本官是他家的一条狗了!”这种无力感让他十分的恼火,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不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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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沈默所料,当他再次造访徐家,便感受到了浓重的敌意,徐老夫人高坐堂上,徐阶的两个儿子左右护法,满脸警惕的望着他。

    双方东扯葫芦西扯瓢,扯来扯去都没扯到正题上去,过了小半个时辰,沈默的耐心好像耗尽,整了整衣服,似乎准备起身告辞了。徐家祖孙三个见了,暗自舒了一口气,心说这个瘟神可算走了。

    不料,沈默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面向徐老妇人又拱了拱手:“哦,对了,晚生还有一事请教:日前有苏州府昆山县嫌犯徐五,涉嫌霸占田地,打死人命,有人看见他已经逃到华亭来了……”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三公子徐蝌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我们不认识有个叫徐五的。”

    “听三公子的意思,”沈默沉声问道:“这个打死人的徐五,与咱们徐家断无关系了?”

    “断无关系!”徐蝌斩钉截铁道。

    “那太好了!”沈默如释重负的大笑道:“有三公子这句话,下官心里就有底了。我沈默定不负老师训教,持平执法,秉公而断。今日多有打扰,就此告辞了。”说完也不待送,便洒然离去了。

    沈默走了半天,徐家祖孙三个还没缓过劲儿来:心说好厉害的家伙呀,千提防、万防备,还是被他给拿住了话头,这下徐五要是被抓住了,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告诉那个徐五,这些天不许出去!我就不信沈默能跑到我们松江府抓人!”徐老夫人满脸不悦道:“你们也是,什么歪瓜裂枣也往家里收,这下惹麻烦了吧?”

    徐家兄弟只好唯唯诺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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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早点发,然后出发去喝酒……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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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