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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全文阅读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txt下载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5 好一张漂亮脸儿(下)

    在马林诺弗拉斯的脸略微恢复后,罗彬瀚终于打消了侥幸的幻想,确定雅莱丽没法来个神兵天降。期间他将整个石头甬道逛遍,很快弄清了整个空间的构造。

    甬道一头通往某个斗室。室内仅有一盏油灯、一朵雕刻粗糙的石莲花,以及一卷破烂的苇席。在靠近油灯的墙角处开着一扇普通的石门。

    罗彬瀚穿越那扇门,往黑暗深处探索了几米。他的手摸到周围的泥土,呼吸到腥热的空气,于是很快明白这是在山腹迷宫的结构内。

    他很不乐意成为这茫茫宇宙中的一名失踪人口,因此马上又退回斗室内。这屋子实在太小,陈设一目了然,没有食物和水。

    于是他又去了甬道另一边。那里的尽头是面石壁,然而却用炭笔似的痕迹画着门框。这会儿罗彬瀚见多了怪事,很自然地推测出这是一扇需要口令或道具来打开的魔法门——想必就是通往交易所的那扇。

    他跑去找马林确认,答案果然如此。而当他问起水和食物的问题时,马林诺弗拉斯无可奈何地摇起了头。

    “我没钱买。”他懊丧地说,“以前住这儿的食土者只是去庙里吃土,有时为人祈祷来换点食物,然后每天早上去喝山里的露水……他是个信仰虔诚的人,只消这点吃喝便够啦!但他还需要雕刻工具和书籍之类的,所以才买了这扇通往市场的门,还能使用五六次呢。现在他把这地方留给了我,可却没留下什么财物,我便不好去市场买东西,只能待在那庙的偏殿里。那也没法长久——我可不是个苦修士,我得吃火候恰好的菜肴,喝上好的发酵酒。可哪儿来的钱呢?我倒想过把那块金表卖了,可惜上头还刻着我的名字,若是用石头挂掉那么一大块,那表可就大大贬值了。”

    罗彬瀚懒得理他。罗家的年轻人中不乏作风放荡者,因而罗彬瀚也颇具沟通经验,心知对方是绝不会为自身以外的任何人感到难过的。既然同理心于事无补,他只得拿枪口说话。

    他逼问道:“那交易所里头是什么样?会有什么危险?”

    结果马林也说不大上来。他以往只去那里打听点消息,买点特殊的香水或纸墨,而对于真正“非法”的部分却所知甚少。

    “我们得远离蜥蜴。”他抱着自己的膝盖说,“蜥蜴,四脚蛇,泛有鳞类……索玛沙斯提亚养了一大批,他的走狗们也经常买卖这些玩意儿。”

    罗彬瀚听着颇感古怪:“可他不是什么蜥魔吗?还卖蜥蜴?”

    “我他妈怎么晓得?我可不是研究蜥魔的专家,没准在他们看来这就和人养猴子差不多。”

    罗彬瀚也不想深究。他继续问道:“蜥魔到底有什么能力?”

    马林翻了个白眼:“他们浑身的体液都有剧毒,鳞片锋利得像小刀,能一下跳上三楼的窗户,然后摸到你床边把你切碎。有些蜥魔还会用魔法……据说这是因为他们是亚龙杂交出来的野种,不过谁说得清楚呢?”

    罗彬瀚感到有些棘手。他很清楚高能射线枪能解决的状况是相当有限的,马林很幸运地能算一个,可蜥魔又如何呢?

    他开始忧虑,但同时也没忽略另一个问题——魔法。从他们碰面开始马林诺弗拉斯就不停地用这个词。

    “你到底是个啥玩意儿?”他忍不住问道。

    这种不精确的问法令马林也很莫名:“我?我还能是啥?我是个唱诗人!”

    “你们不是有个分类的吗?理识?约律?”

    马林开始摇头,脸上透着不以为然。

    “不不不,你在想什么?”他说,“理识,约律,那是大人物们操心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一只猴子还得考虑自己的国界?我可不会随便变出个火球,但也不介意花钱买扇临时门,我也不会算什么定理啊规律啊之类的,这也不妨碍我坐飞行器。只有大人物们才喜欢给人群分类,因为那对他们有好处,他们在那种叙事下更有权力和地位,你懂吗?可站队对我有啥好处啊?那只会叫我死得更快!”

    罗彬瀚一时哑然。马林的话竟让他不知如何反驳,只好问道:“你不是能让仇人忘记你的长相吗?”

    “噢,你说那个谣言?那完全就是恶意中伤!”

    马林气愤地说:“他们嫉妒我的才华与美貌,所以才编造如此恶语来诽谤!若我当真有那种作为,何以会沦落到今日的困境!”

    “所以有女人记不清你的长相也是假的?”

    “那倒不是。”马林说,“你指的是茜娅。她是个爱幻想的姑娘,把我当做某种异星王子,我怀疑她从没真的爱过我。她只是借我的脸幻想!整天拿着我写给她的诗向外人炫耀,说有个王子在热烈追求她。可我要是偶尔忘刮胡子,或者脸上长了点痘呢?她便马上别开眼睛不看,活像我变成了只蛤蟆。她倒不要求和我结婚,但却一点也不尊重我,只想要个能给她更多荣华富贵的丈夫!如此一来她当然记不住我真正的脸啦!后来她老爹发现我睡了他的女儿,非要向我讨钱,我便随便化化妆混了过去,反正那老头只知道我是个绝世美男子……就这么两件小事,最后却被那群好事尖酸之人传成了什么样!真是不像话!”

    这个不像话的故事让罗彬瀚感到舒坦多了。同时心里也下定了决心——他必须想方设法出去,绝不和这种人死在一起。

    他摸了摸枪柄,在心中祈祷它能够解决即将面临的一切。他还记得自己当初是为什么学习射击,那也是和他那位精彩绝伦的妹妹有关:她小学时交了第一个男朋友,那是学校里的心理变态男教师,幸好很快便被举报了;初中时她有了第二任和第三任,最后被发现分别患有精神分裂症和人格分裂症,且均有隐藏的严重暴力倾向;高中刚开始时她有了第四任,那是个瘾君子,还涉嫌参与贩卖,卷进了一起黑帮冲突。如果她今天也在莲树星上,罗彬瀚毫不怀疑她也会爱上马林诺弗拉斯。

    罗彬瀚早早地看透了这种越来越危险的趋势,并且明白自己早晚会用得上一把枪。他唯独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境下用。

    “走吧大美男,”他对马林说,“在这儿继续待着也没什么意思,我们还是趁早去交易所吧。”

    他没有问侏儒商人血案的事,一方面他不想引起马林的警觉,另一方面直觉则警告他不要过多深入。现在可不是替别人申冤的时候。

    马林诺弗拉斯被他押到门前,念了几句意义不明的咒语,那扇画门便开始有了立体感。

    他们推门而出,迎面是一片钢铁的大地。当罗彬瀚抬起头时,看到天上悬挂着七个巨大的金属环。

076 无人知晓它的叫声(上)

    七重圆环漂浮在空中。它们相隔同等的距离,随着高度降低,直径却变得越来越大,整体上如一个半圆的盖子笼罩整片区域。此时罗彬瀚三人正好位于边缘区域,能够看到圆环外侧荒凉裸露的岩石地面。

    罗彬瀚又回头瞄了一眼。他们出来的门已经消失了,原处只剩下一间库房似的合金建筑。四四方方的火柴盒形状,没有任何特征或装饰,唯独在紧闭的正门上方标着一串混杂异星字母的数字。这样的建筑在他们前后左右到处都是,整整齐齐地排向圆环中心的方向。

    这场面让罗彬瀚有点糊涂了。当他看到天上的圆环时差点以为这是某种魔法秘境,还有点担心宓谷拉的安全,可周遭的景象怎么看都更像是门城外港。

    “天上的是什么?”他对马林问道。

    “你他妈真是从乡下的祖坟里复活后刨出来的吗?”马林说,“那是空气系统啊。咱们得靠那个维持氧气成分,否则要怎么在这颗该死的矮行星上活下去呢?顺便说一句,如果你不会魔法,或者没搞过什么机械改装,我建议你别拼命喘气——这儿的空气成分标准是偏向泛有鳞类的,如果咱们待得太久没准会氧中毒。”

    罗彬瀚暂时没感觉出什么异常,宓谷拉也还算适应,他们立刻向着圆环中心前进——根据马林提供的信息,那里就是交易所的“正门”,只要通过位于那里的水晶湖,就能够重返莲树星的娜迦池。

    “所以这里到底是哪儿?”罗彬瀚边走边问。

    “一颗矮行星——但别问我是哪一颗,如果我知道那他妈就离死不远了。”

    马林诺弗拉斯一边回答一边到处张望。这会儿他已经换掉了那身奇装异服,穿了件相对正常朴素的深色袍子,又用布巾裹住自己的脑袋,在罗彬瀚眼中就像个中世纪农妇与苦修士的诡异混合体。

    他自己和宓谷拉倒是没有变装,一方面是因为缺乏材料,另一方面则实无必要。只要索玛沙斯提亚还没搞清楚荆璜和他们的关系,那么他们便大可以招摇过市。

    罗彬瀚心底也有些忐忑。他琢磨着荆璜是在追捕门城之主要找的人,为何去跟一个半蜥魔黑帮老大过不去呢?难道说“漂亮脸儿”就是伊登的目标?可马林又说索玛沙斯提亚气疯了,正在到处找荆璜,这也不像荆璜口中描述的胆小鬼。

    他们走了足足二十多分钟,总算摆脱了那些整齐又单调的火柴盒屋子。映入眼帘的并非罗彬瀚想象中的商铺,而是一个个比人还高的竖立式招牌。当罗彬瀚走到近前时,才发现那些招牌实际上都是电子显示屏。

    他立刻想起了当初指引他们去莲树星的“星云花冠”,不免脚步有些迟疑。宓谷拉却毫无心理负担,她充满好奇地凑到一个显示屏,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

    屏幕亮起,万幸里头没有跳出一个话痨,而只是一项项配有价目的物品清单。那种白底蓝字的界面直接令罗彬瀚想起宓谷拉的农场仓库。

    他粗略地扫了几眼,清单上尽是些古怪的东西。譬如“燃素流变仪”、“场论区引力补正测算器”、“反物质捕捉箱”、“以太屏蔽器工作原基”诸如此类令人无法理解的货物。

    它们的价格也同样标得古怪之极,有些只是单纯的数字,后头加上某种特殊符号,似乎是代表着某一特定币种,而部分商品却写着“一份白塔标准学徒协议”或“三克纯钣”。其中“以太屏蔽器工作原基”居然需要“四份白塔标准学徒协议”或“一名可赋予原始生命恢复力增强的泛约律类五十年期无薪劳工”。

    罗彬瀚猜测这是某种以物易物(或者还有人口买卖)机制,并很想知道这种交易具体应该如何实施,但眼下时机不予,他只好在匆匆瞄了几眼后迅速走开。

    他发现马林也在看某个显示屏上的清单,但界面风格和宓谷拉点开的颇不相同。当他仔细辨认其上内容时,发现那似乎是一份食品清单:福鼠炖菜、螝马白子酱、绿蠹糕、回丝虫酵酒……

    在部分菜肴的旁边还配有插图。罗彬瀚浮光掠影地扫到其中几张,然后当场决定再也别深究这件事。

    “赶紧走了,别磨蹭。”他对马林催促道。

    马林诺弗拉斯满脸遗憾地继续前进。罗彬瀚表面满不在乎,心里则严重质疑起星际食客的品味——况且这还是需要在黑市里买到的东西呢。

    他们穿行在林立的显示屏间,随着深入而开始看到更多外客。罗彬瀚起初有点紧张,担心他们三个看上去过分可疑,但很快发现这里的客人其实打扮得都挺可疑。要么是用布料或塑料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要么索性就隐藏在一团光晕、阴影或云雾中。相比之下,罗彬瀚与宓谷拉简直可以称为是光明磊落。

    这和罗宾瀚预计的状况又严重冲突了。他本以为自己要在嘈杂、热闹,没准还会下酸雨的地底闹市里潜行穿过,结果周围的一切却秩序井然,就连多余的声响都没有。唯有当他们经过某名浑身藏在灰雾中的客人时,罗彬瀚才听到一种奇特而濡湿的噗噗声。

    他偷眼瞄去,发现灰雾里探出一根细纹遍布的长须,软软地拍打在屏幕上。但那长须似乎不大好使,每次都会连着打中三四个项目,以至于屏幕永远处在乱闪中。

    马林拽了罗彬瀚一把。“别乱看,”他低声警告道,“那他妈肯定是个古约律。”

    “你怎么知道?”罗彬瀚也低声发问。

    “你看那东西操纵显示屏的蠢样。”马林说,“只有古约律才会连这玩意儿都搞不明白,好吧?事实上他们本来要给这里装上立体影像系统,搞点人工智能服务,但一来那和通风系统有点冲突,二来总有新来的约律类搞不明白规矩。如果你让一个影子突然跳到他们面前,他们没准会尖叫着把整片区域都变成岩浆池——门城外港上次大修缮就是因为这事儿,后来他们只好拆掉了立体投影,全部换成老式的被动显示屏,至少那看起来还是跟水晶球挺像的。”

    这又刷新了罗彬瀚的认知。他已适应过机械臂极限握力是八千钧的荆璜,以及快乐学习型智者雅莱丽伽,完全没想过还有生活方式更老派的存在。

    他们鬼祟却顺利地穿越了那一大片显示屏,期间偶尔遇到几个没有藏头露尾的客人,也在彼此互望几眼后便各走各路。

    最终他们来到了头顶圆环正对的中心位置。那区域和其他地方明显不同。

    一片流光闪烁的水晶森林。

    交易所的天空呈现出夜晚状态,全靠安装在地板下的整片发光板照明。在这亮度适中的环境里,唯独那片水晶森林辉煌刺眼。它的每一块晶体内都流溢着光丝,犹如叶脉般涌向底部。地面同样是那种半透明的晶质物,在光的细流下忽明忽暗。

    越过交错纵横的晶枝,罗彬瀚隐隐望见森林深处有某种光影在荡漾。那想必就是马林所说的水晶湖。

    他恨不得立刻拉着宓谷拉跑过去,但却一步也不敢乱走。就在正对他的方向,高约五米的水晶枝杈上坐着一个黑发的年轻人。他的外表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正对着下方开朗地哈哈大笑。

    “哈哈,你们不要这么激动好不好……”

    他低头对自己脚底说话,在那地面上躺着两个强壮而古怪的蜥蜴头生物。它们高近两米,遍体鳞片,块头差不多能算三个罗彬瀚,此刻全都躺在地上嘶嚎,弯曲折断的四肢挣扎抽搐着。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坐在水晶树上的年轻人挠着脑袋说,“你们这么凶很容易吓到我啊,我只是想说件事而已……”

    他在那仅有铅笔粗细的枝头站起来,笑着张开双臂,大声向世界宣布:

    “我,今天本来想老老实实去上工——但是又不小心迷路啦!”

077 无人知晓它的叫声(中)

    倒在水晶树下的蜥蜴头们怒嚎不止。它们的肢体显然已多段骨折,却仍旧狂躁地划动、挣扎,试图起身扑向树梢的年轻人。

    面对这种状况,那看起来亲切秀气的少年蹲在枝头,乐呵呵地对它们说:“别动了别动了,反正你们起来也没用,干嘛这么拼命?不管怎么说这个肯定算是工伤,老实躺着领医疗补助不好吗?这也算是我帮你们放假嘛。唉,说来真羡慕你们,老板还肯付医药费,要是我被打成这个样子,估计就直接被拿去喂虫子了吧?”

    蜥蜴头们仍在吵闹,看来并不认同他的观点。于是年轻人从晶梢跳下,用两只脚稳稳踩住它们的脑袋。在它们的颈骨发出一声咔吱脆响后,一切又重归寂静。

    年轻人在它们的脑袋上站直身体,然后伸了个懒腰。

    “这下就有麻烦了。”他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今天反正也迟到了,干脆就在这里逛逛吧。这里有没有好看点的珠宝呢?”

    明明没有交谈对象,他却以一种夸张到宛如舞台剧的音量高声言语,然后便旁若无人地沿着水晶森林走开,消失在一列列显示屏后方。

    在场的所有目击者都鸦雀无声。一个非常高瘦的影子就站在罗彬瀚旁边,呆呆地望着年轻人远去,同时还兀自用干枯漆黑的手指狂戳显示屏。罗彬瀚回神后侧眼一瞄,赶紧跟它说道:“别点了老哥,再买下去你该破产了。”

    高瘦影子木讷地望向显示屏,然后整个身体陡然间又拔高了半米。那景象实在过于骇人,马琳诺弗拉斯拔腿便跑,罗彬瀚也赶紧拉着宓谷拉远离。

    “你疯了吗!”马林边跑边吼道,“别和你搞不清身份的玩意儿搭话!它没准是食人族!”

    “食人族难道不该是人吗!”罗彬瀚回吼道。

    “不,不,别用你那乡下祖坟的逻辑考虑这里!所有食人的物种都可以叫食人族,关于它们的种族问题还专门有个笑话集呢……总之别管那么多,现在是个好机会!既然那两个蜥魔被干掉了,咱们正好借这个机会跑出去!”

    这时警报声已然响起,从最高处的圆环一路传荡到地面。罗彬瀚来不及考虑周全——若那两个蜥魔曾经是交易所正门的守卫,那么此刻的确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那黑发年轻人简直就是专为他们而来的救星一样。

    他们笔直冲向水晶森林。经过那两具蜥魔的尸体时罗彬瀚忍不住瞥了一眼,它们的个头和长相在近距离观察时更为骇人,尽管如今已成死物,罗彬瀚依然心有余悸。他不敢保证高能射线枪能在自己被碾成肉酱前杀死它们。

    蜥魔们发白的眼睛瞪着上方,露出的锐齿还裹着一层焦黄粘液。罗彬瀚记得马林对蜥魔的介绍,因此小心地避开和尸体接触,然后冲入水晶森林的深处。

    晶丛的面积不大,他们很快看到了重重晶柱后的湖面。湖水同样五光十色,所有晶树上的光丝都通过地面汇聚其中,在湖心形成了漩涡似的图景。

    马林诺弗拉斯最先奔到湖边,带头跳了下去。这使得罗彬瀚也打消顾虑,牵着宓谷拉跟入湖中。湖水的触感难以言喻——有时确实像水,有时却光滑而冰冷,让罗彬瀚觉得自己是在一个恰好容得下自己的晶洞里不断滑落。

    他们最终从一层粘稠的膜上脱离,然后跌落到软腻的淤泥谭中。周围的环境从光明灿烂变成了幽暗湿冷,罗彬瀚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

    他摸索着抓起枪,确保这重要武器没有被淤泥损害,紧跟着则是找到宓谷拉。这两者都平安无事,马林弗拉诺斯也在他后头骂骂咧咧。

    罗彬瀚稍感安心,然后眨了几下眼,看清周围的环境。

    他马上就后悔了。

    他们正待在一个直径三四米的空气柱中。而之所以如此描述,其重点在于空气柱外全是幽绿、浑浊而又充满腥臭的湖水。

    足有五六人高的丝状水草随着潜流而妖娆飘舞,在它们深暗的阴影背后,密密麻麻的鳞片蠕动、滑行、挤压,从湖底一直堆积到难以望清的高处。

    罗彬瀚瞬间心跳狂飙,感到自己快不行了。他崩溃地抓住胸口,随后抬手对关切的宓谷拉说:“没事,我就是有点密集恐惧症……”

    繁密的水草向两侧分开,一个比他还高的巨大蛇头探了过来,用琥珀般冰冷的竖瞳盯着他们。

    罗彬瀚已经浑身发麻,僵硬得一动不动。马林诺弗拉斯倒是适应得很不错,马上对着那蛇头大喊起来。

    “十枚金币!”他喊道,“把我们带上岸就付!另外我还会弹五十首经乐!”

    蛇头静静地思考了一阵,最后钻进空气柱内,下颌伏靠在淤泥上。它的眼瞳里流露出温驯的催促,似乎是要三人快点上来。

    宓谷拉和马林都接受得很快。罗彬瀚尽管饱受煎熬,但明白事情无可选择,于是也硬着头皮坐了上去。

    这条娜迦驮着他们盘旋而上,朝湖面浮游。它大概不是首次做这样的事,因此游得又稳又慢,且时刻注意着让他们停留在空气柱内。这种充满人性化的行为总算让罗彬瀚缓了口气。他壮着胆子往下张望,看到湖底泥潭间隐隐露出一片微光,那里想必就是地下交易所的正门。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湖中蠕动的群蛇阴影,而是思考上岸后如何联络雅莱丽伽。如今他找到了马林诺弗拉斯,还找到了地下交易所,虽说过程受了点惊吓,但事情总体上进展得不错。等有了雅莱丽伽和莫莫罗,他们便可以放心大胆地跑回交易所找龙,当然还有亚龙——经历了这惊险的一天后,罗彬瀚觉得自己确实迫切需要一只召唤兽。

    空气柱抵达了尽头,距离湖面仍有七八米。娜迦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嘶,它头顶的湖水如帘幕划开。他们加速冲出湖面,迎向灰白的天空。罗彬瀚听到马林欣喜地大吼大叫。

    “我们出来了!”他嚷道,“天啊,简直就是奇迹!多亏了那个黑头发的小怪物,他帮我们把两头蜥魔给干掉了!我回去就得为这事儿写首歌,就写一个绿眼睛英雄杀死凶恶的龙怪……”

    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那是种很不自然的停顿,就像有人一下按住了静音键。

    罗彬瀚奇怪地瞧向他。

    马林脸如白纸,死死盯着湖边。

    湖畔有很多生物,似人或非人,全都围在池边,对着穿梭湖面的娜迦们欢呼致礼,有些甚至也像罗彬瀚他们那样坐在娜迦脑袋上。而在马林视线的终点,那里站着一大帮乌泱泱的蜥蜴头、巨蜥、小飞龙,或者罗彬瀚也叫不出是啥的有鳞生物。以智人种的审美而言它们没一个能算得上好看,可至少还能让人接受。

    但站在它们最前面的那个“人”就不一样了。

    “他”比其他的蜥蜴头们都要矮瘦,身躯看起来更接近一个智人男性,还穿着颇似西服三件套的皮质背心、长裤和外套。那考究的装束让“他”的脸更显得更加畸形和可怕了:左半边像长了点薄鳞的人,右半边则像烂鳞的蜥蜴。由于右侧的体积和分量明显超过左侧,“他”的脑袋、脖子和上半身都怪异地朝左边歪斜,像是把两种生物强行缝成一体。

    那张脸实在过于独特,罗彬瀚觉得对方已经用不着一张名片做自我介绍了。

    对方抬头望着他们,肩膀上栖着的变色龙不断吐出长舌。隔着遥远的距离,“他”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微笑,然后缓慢而清晰地开口。

    “马林诺弗拉斯,”这恐怖脸微笑着说,“你刚才想写首什么样的诗呢?”

078 无人知晓它的叫声(下)

    娜迦僵在空中,有点不知所措,看来它不善于应对小动物们的私人恩怨。

    罗彬瀚和它的僵硬程度差不多,但思维却相当活跃。他仔细衡量着马林诺弗拉斯的重要性,以及在他找到雅莱丽伽以前“漂亮脸儿”把马林剁碎的可能性——他跟索玛沙斯提亚不熟,但是这初次邂逅给他的印象就是马林不太可能留下全尸。

    但“漂亮脸儿”可未必知道他和荆璜的关系。

    罗彬瀚还在琢磨自己应当对马林说什么话才能证明他们两个不熟,这时马林回过头来,表情绝望地和罗彬瀚对视了一眼。

    他猛地搂住罗彬瀚的脖子。

    “索玛沙斯提亚!”他大吼道,“我现在找了新靠山啦!他就是你所畏惧的魔鬼!那个踩踏血云烧尽你一切不义之财的审判者!火云邪神的信徒如今与我同在!”

    罗彬瀚想挣开他的手,马林却死死地纠缠着他。他只得抓狂地喝问:“你他妈说的什么屁话!”

    “我在试图保住我们三个的命!”马林压低声音回答,那声音听起来和哀嚎也差不多,“假装我们和他要找的红衣小孩有关系,这样他才不会马上杀了我们!”

    罗彬瀚愤怒地扯着那条搂住自己脖子的胳膊:“他只想杀了你啊!关我们屁事!我根本不认识那红衣小孩!”

    “别说得那么事不关己!”马林嚷道,“你都见过我没穿裤子的模样了!”

    他的最后一句喊得未免有点大声,罗彬瀚不确定索玛沙司提亚是否听见了。他这会儿已经放弃甩开马林的手臂,而是直接要用射线枪打穿他的脑袋。马林则如一只在沙漠里遇到参天古木的树懒,以着向死之心坚决地拥抱住他。他们纠缠得太近,罗彬瀚没法在不伤自己的情况下给他一枪。

    这时地上的索玛沙斯提亚说话了。他的声音并不很响,一直都是轻轻的,让阴风把其中的内容送往听者耳畔。

    “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消息,”他轻柔地说,“十分钟前我收到报告,有人在牟箩交易所门口捣乱,杀了我的兄弟。然后我就在这儿看到了你,马林……我假定这就是你和你这位新朋友做的?”

    “不是!”罗彬瀚吼道。与此同时马林比他吼得还大声。

    “正是!”他用男高音般无比透亮的嗓子呐喊道,“他只用两枪就把你的守卫们干掉了!你看到他那领巾,还有背后的鸽子了吗?他就是靠那两样宝物诅咒了你亲爱的兄弟们,把它们变成了脆皮软骨的废物!”

    罗彬瀚已经快搞不明白马林这么做的目的了——他是真想延迟自身的死亡,还是单纯地决定要拉一个人陪葬呢?

    索玛沙斯提亚露出了恐怖的笑容。

    看到那笑容的瞬间,罗彬瀚知道任何辩解都无济于事。“漂亮脸儿”已经不会在乎他和宓谷拉是否无辜,这东西绝对会把他们和马林一起剁成馅。

    他暂时放弃了杀死马林(并把它转入余生愿望清单),然后对身下的娜迦吼道:“我们要回市场!我有重要的东西忘在那儿了!甩掉这帮人把我们送回去,我的朋友会给你五百枚金币!”

    茫然中的娜迦终于听到了自己能够理解的要求,它爽快地一头扎进湖内,又朝湖底发光的淤泥潭潜游。

    “别去交易所,让它带我们去别的地方!”马林诺弗拉斯叫道,“交易所就是‘漂亮脸儿’的家后院!我们根本逃不掉的!”

    “行啊,那你就在这湖里飘着吧。”罗彬瀚冷冷地说。他尽管并不熟悉这地方的风土人情,但起码还算有点人情常识。如果他们能花钱雇一只娜迦跑路,索玛沙斯提亚也能雇一群来追踪他们。前者是件未必能成功的事,而后者多半轻而易举——交易所的正门都直接设在娜迦池底了,索玛沙斯提亚不可能和娜迦不熟。

    他盯着那发光的淤泥潭飞速靠近,脑袋里开始钩织后策。如今绝不能指望那怪胎是个通情达理而又性情仁慈的生物,即便他能证明自己和马林只是萍水相逢,对方没准也会杀了自己和宓谷拉。摇尾乞怜的策略毫无安全性可言,那么他还有三条路可以走。

    最理想的状况是,他可以在交易所找到另一扇门。虽然马林声称正门是唯一的,然而并不乏常客在验明正身后购买更加便捷的临时门。如果他们的运气够好(真的要非常好才行),就会碰到另一个刚巧从私人门户过来的游客,然后从他的门溜走。

    当然,这是件碰运气的事儿,而罗彬瀚对此没多大自信。他的第二个计划是找到那杀死守卫的黑发年轻人——当然不是为了证明谁是真凶,而是要在索玛沙斯提亚面前快速地和他打成一伙,好让真正的实力派顶住大梁。

    不过那也得找到目标再说。

    他没法知道这两个计划究竟有多大可能实现,因此最终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第三个计划上。他把手伸进口袋,确定山核桃还躺在里面。

    龙。龙。龙。别管是真龙还是亚龙。蜥魔跳得高却不会飞,如果他弄到一条具有飞行能力的龙,且对方也愿意带着他们一起奔向自由,那么逃出生天未尝没有可能。

    发光的泥潭已近在咫尺。

    这时罗彬瀚感觉到自己背后微微一沉。他起初以为是马林又在对他进行肢体骚扰,可很快就意识到作为一只男人的手臂,那东西过分冰冷且刺人了。

    他扭过脑袋张望,趴在他后背上的东西同时也正往上攀爬,靠向他的肩头。他和对方的脑袋差点撞在一起。

    罗彬瀚看到密密麻麻的细鳞,在宓谷拉发卡的光照下呈现出非常漂亮的湛蓝色,与他的领巾花纹一模一样。然后则是一双瞳孔如横杠的冰冷眼睛。

    那是一只蜥蜴。除开颜色不同,它很像是之前蹲在索玛沙斯提亚肩膀上的那一只。

    罗彬瀚完全不晓得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他几乎有点懵住了。这时马林也看到了蜥蜴,他尖叫道:“这是鬼影麻痹蜥!它能让你僵得像石头一样!”

    这时那蜥蜴已经微微张开嘴。罗彬瀚甚至能看清它的舌尖在充满毒唾液的口腔里快速颤动,如同满弓上蓄势待发的利矢。而此时他左手的射线枪垂对地面,右手则插在袋里摸寻驯化之香——蜥蜴在左肩,他没法不换手地执行射击动作。

    罗彬瀚已来不及思考。他把自己的右手抽出口袋,在对方的舌头刺穿自己的脖子以前,他狠狠地把右手攥着的硬物堵进对方口腔内。

    娜迦冲到了淤泥潭底,随即一个快乐的回旋翻滚,把身上三人统统甩进光源中。随后它充满期盼地趴在池底,等待客人们回来付说定的佣金。

    罗彬瀚并没打算故意赖账,但在冲出水晶湖后便觉得自己命运未卜。他摔在地上,那蜥蜴则轻盈地一跃,落在他正面。

    他们面面相觑。罗彬瀚眼睁睁地看着它咽喉蠕动,把山核桃壳整个吞进肚里。

    它仍然盯着罗彬瀚,眼神冰冷而诡异,但是原先稳稳站着的四肢却开始飘来晃去。罗彬瀚心惊胆战地等了十多秒,这怪东西还是继续原地摇晃,而且鳞片开始不停地变色。

    “你不咬我啦?”他试探着问道。

    那蜥蜴依旧在原地滑步。它把脑袋顺时针扭了一百八十度,上下颠倒地琢磨着罗彬瀚的长相。最后它似乎觉得还算凑合,于是用摇晃的爪子轻轻打了一下罗彬瀚撑地的左手。爪尖掠过呐戒的花纹。

    “呐。”戒指乖巧地说。

    它吃惊地望着戒指,然后像个醉汉那样不停打嗝。

    “嘛!”它嘲笑似地大叫道,“嘛嘛!”

079 女神与夜莺(上)

    罗彬瀚张口结舌地望着它。他的第一反应是认为这蜥蜴是龙变的,第二个念头是纠结蜥蜴能否算作一种亚龙。

    “你在发什么梦!”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马林吼道,“离那该死的玩意儿远点!它是索玛沙斯提亚最喜欢的宠物,沙斯没准一直用活人喂它!”

    罗彬瀚也感到眼下并非心痛驯化之香的良机。“漂亮脸儿”随时可能从水晶湖里杀出来,因此他很快拿着枪起身。蜥蜴还在醉醺醺地打摆,两种念头于罗彬瀚心中交战:他是应该趁机给这东西一枪,还是把这个泛有鳞类也打包带走?

    “嘛。”蜥蜴又叫了一声。它的嘴越张越开,像一个缓缓扩大笑容的精神病患者,长舌探在嘴外甩动,以令人眼晕的高速振荡空气,发出嘶嘶的破空声。

    这模样对罗彬瀚而言有点过分变态,而且水晶湖的光也开始摇曳。他决定不理会这只状态可疑的危险生物,继续拉着宓谷拉跑向林外。

    他们慌不择路,似乎是选择了和先前不同的方向,因此再未看到那两头蜥魔的尸体。当他们冲入排列整齐的显示屏后,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嘶叫。罗彬瀚回头望去,发现水晶森林的上方扬起一股明亮的橘黄色烟雾。

    他很庆幸没什么东西追过来,而马林诺弗拉斯却痛苦地呻吟起来。

    “雄黄粉弹!”他惨惨戚戚地低嚎道,“为什么那黑头发的家伙要在入口留这个?该死的,他甚至还专门设置了生物识别触发器!”

    “雄黄?那对蜥魔有用?”

    “不,不,别说蠢话!它们的鳞片算是种魔法铠甲好吗?就算是强酸和导弹也不一定搞得定,得看它们继承到多少魔性……可是雄黄!这对它们完全是文化上的羞辱!那就是别人公开往你脸上撒尿!”

    马林近乎呜咽着说:“现在沙斯觉得这是咱们干的。太棒了,他肯定会给我们最棒的死前体验,咱们最好现在就开始构思点赞美词。”

    罗彬瀚不明白他的意思。

    “赞美词!你忘了‘漂亮脸儿’的传说了吗?索玛沙斯提亚也喜欢跟人玩这个游戏,你要是有点口才,说不定还能保住你的手指!”

    罗彬瀚觉得这家伙简直莫名其妙。他对“全尸”其实没多大执念。如果横竖是要火化,那遗体上留着几根手指有什么重要的呢?

    马林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尽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烂人还是继续喊道:“那当然、非常重要!你他妈又不是永生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得漂漂亮亮!”

    罗彬瀚才不想跟他争论这个。他们玩命地跑着,直到再也跑不下去为止。马林直接瘫倒在地,罗彬瀚则扶着显示屏喘气,三人中状态最好的竟然是宓谷拉——这也可能是因为她跑得最专心致志,从未参与另外两人的碎嘴。

    尽管表情带着担忧,她似乎还未真切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如往常那样问道:“罗彬,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呢?”

    罗彬瀚其实也没头绪。他本指望着跑进来买一头龙,使用驯化之香,然后成为龙的腿部挂件,如今这计划显然已告破产。

    “先藏起来,”他断断续续地说,“等等看,有没有别的门……”

    这时他们头顶的七重悬环有了动静。它们交错旋转,制造出一股压向地面的气流。这股不自然的风持续了数分钟,随后圆环停止旋转,从第三圈以上全亮着红灯。

    罗彬瀚没感觉环境有什么显著变化,因此猜测这是某种“旗语”。而马林的脸色则告诉他那肯定是个坏消息。

    “怎么回事?”他问道。

    “清场。”马林干巴巴地说,“所有类人生物必须在两个小时内离场,除非你是被大主顾邀请来的贵客。咱们肯定弄不到那种身份卡,所以还是别琢磨混进拍卖场了。另外他们已经在正门以外的区域打开了以太屏蔽器,所有临时门都被禁用了。”

    罗彬瀚对个别词稍有疑问,但大致听懂了他的意思:“如果有人不走会怎样?他们会全部干掉?核弹洗地?”

    “他们起码会要你的手指尝尝鲜,”马林答道,“前提是你还没有因为氧含量不断提升而中毒死掉。以前索玛沙斯提亚就在别人的地盘上玩过这么一次,他把80%浓度的高纯氧当兴奋剂用,然后再把你和氧气密封起来点燃烤了。这他妈就叫做双重快乐。”

    罗彬瀚觉得马林受惊过度,精神有点不大稳定,因此不再多说。他琢磨着从别人的临时门逃走已然希望渺然,那么生路唯有一条:去找那位黑发的杀蜥真凶。

    他倒不担心那年轻人会溜走。只要索玛沙斯提亚的脑袋稍微有点用,就一定会向游客打听消息,了解行凶者的言行举止,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把那黑头发当成他们的同伙。

    罗彬瀚决心把误会变成现实,尽管他还不知道那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也许是个比索玛沙斯提亚更残忍的疯子,也许就是一台伪装成人型的战斗兵器,可现在他们的选项少得可怜:要么未知,要么死亡。

    他把计划告诉宓谷拉和马林,后者似乎已经听天由命,只是躺在地上叹气:“咱们上哪儿去找那怪胎呢?”

    “哪里卖珠宝?”罗彬瀚问。他紧接着想起了鱼骨号,于是补充道:“或者像珠宝的糖。”

    “鬼知道。你要被诅咒的珠宝?还是说珠宝样子的能量物质?这里多得是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马林一边说,一边放弃似地闭上眼睛。罗彬瀚认为他需要受点激励,于是马林很快就在一发高能射线的鼓舞下原地打挺,神采奕奕地蹦了起来。

    “我们可以找!”他对着枪口吼道,“我认识几个能量珠宝商!他们是硅基类的,应该会一直留在仓库里!”

    若按照正常购买流程,他们需要先在显示屏上选择商品,寄管虚拟货币或交易物,然后去相应的仓库取货。幸运的是马林和一些商人熟识,可以直接去仓库问问情况。

    罗彬瀚很意外他在这儿还有熟人,但马林的脸色依旧很差,且再三声明他和那些珠宝商关系不怎么样——不至于主动把他们交给一个魔鬼,可当蜥魔上门寻访时也绝不会撒谎隐瞒。

    “我们不如随便找个有氧气的仓库躲进去。”马林说,“这样还能赌赌运气,没准他们会以为我们死在哪里了。”

    罗彬瀚不觉得“漂亮脸儿”这么好糊弄,所以坚持自己的原定计划,马林只好在枪口劝说下领路前进。他们都累得够呛,实在跑不起来,幸好路上也没有看到什么搜捕者。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马林无精打采地说,“它们用不着费力气找,只要守住出口就行了。再过几个小时咱们就会自己死掉,它们再悠闲地收尸。这倒也不错,因为如果沙斯觉得这样死太便宜咱们,等下就会把他的宠物全派出来了。”

    罗彬瀚没把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但确实担心氧气的问题。他发现宓谷拉经常边走边抬起头,望着高处悬空的圆环。

    他不知道宓谷拉的体质究竟和他有多大差异,不免害怕这是某种氧中毒的先兆。然而当他问起时,宓谷拉却心不在焉地说:“不,罗彬,我没什么事呀。”

    “那你怎么老看着天上?”

    “噢,那没什么,只是这些浮空的金属……它们看上去有点像一座城,我听说过一个关于浮空城的故事……”

    罗彬瀚很高兴她没事,但觉得现在不是讲故事的良机。他正准备打断宓谷拉,有一个声音却插嘴问道:“什么样的故事?”

    他们扭过头,那黑头发的年轻人正站在三米开外,双手插兜,仿佛偶然路过般冲他们笑着。

080 女神与夜莺(中)

    像是完全不觉得此刻的情况有什么奇怪,年轻人十分自来熟地和他们打着招呼。他的态度如此亲善,让罗彬瀚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搭话。

    “啊,别介意别介意,”少年笑眯眯地说,“我只是来逛逛市场的啦,因为听到这位姐姐提起浮空城,刚好我对这种传说故事特别感兴趣,所以就忍不住问了。哈哈哈,其实不管我也可以的……”

    罗彬瀚当然不可能不管。他飞快地扫视对方,从那中规中矩的深色便服到平平无奇的清秀容貌,虽然给人的印象十分可亲,实际上却没什么说得出来的特征。

    少年人的便服很单薄,不像藏着武器,并且也没有携带背包。这让罗彬瀚先松了口气。

    然后他郑重地问道:“您姓周吗?”

    “啊?啊,这个嘛,哈哈,其实我严格来说是没有姓的,倒不是不愿意告诉你们……”

    “不愿意也没事。”罗彬瀚说,“只要不姓周就行。您弹琴吗?”

    “诶?琴的话我是不怎么会,笛子倒还可以吹两段……”

    “太棒了!”罗彬瀚一把握住他的手,抑扬顿挫地表白道,“这位小哥,刚才我们看到你温酒斩双蜥的英姿——”

    “诶?温酒?”

    “只是形容一下,太较真容易长不高的。”罗彬瀚说,“总之我们被您那风一样自由的气质征服了。请问您现在还缺导游吗?不缺导游的话陪聊也行,不缺陪聊的话那就来学学小语种吧。我这儿有一门简单小语种,纯正母语国家老师,包教包会。”

    “啊,啊,这个……”

    年轻人为难地挠着后脑勺说:“其实我已经毕业很久了,现在正给一个脾气很差的老板打工……”

    “那简直太巧了!”罗彬瀚惊呼道,“我们的船上现在人手短缺,正在紧急招工!小哥,我看你年纪轻轻身手不凡,既然这份工作不喜欢,那就赶紧换下家吧!人的青春怎么经得起耽搁呢?走,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我们人事部的雅总!”

    “哈哈,这样不太好吧。而且我还要去买点东西呢……”

    “买什么?”罗彬瀚义不容辞地说,“这一带我熟得很!我带你去!”

    马林诺弗拉斯用见鬼似的眼神瞪着他。

    “哦哦,我要买能量宝石……其实我是准备拿来送礼的啦。最近刚认识一个挺有意思的朋友。我想还是送个礼物比较好。不过话说回来,你们难道不走吗?”

    年轻人仰头看了眼天空,然后乐不可支地说:“这里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变成高氧状态了,虽然我也是听路人说的。这个啊,好像是因为我杀了那两个守卫的原因,所以这里的老大特别生气。你们听到了吗?那老大生气了,哈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的?”马林不可思议地问道。

    “诶?不好笑吗?”年轻人说,“一只蜥蜴超生气……哈哈哈哈哈哈……”

    罗彬瀚为他奇特的笑点感到遗憾,但觉得在他杀死两只蜥魔的事实面前还是可以谅解的。

    “啊不说了不说了,”年轻人在笑够以后拍了拍胸口,“我要赶紧去买东西了。如果一个小时内不走的话,我说不定真要死在这里了。”

    罗彬瀚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首先表示自己和对方一见如故,然后义无反顾地把马林推出去带路。

    马林不是很情愿。他时不时瞄一眼年轻人,脸色没比看到“漂亮脸儿”好多少。实际上罗彬瀚也有点紧张,因为一个能杀死蜥魔的人显然也能轻松干掉他们。

    只有宓谷拉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弥罗。”年轻人乐呵呵地说,“我听别人讲这是一座天上宫殿的名字,不过我也没真的见过啦。所以刚才听你提起浮空城,我才觉得特别感兴趣。”

    此时他们已经开始朝珠宝商的仓库前进。宓谷拉边走边回忆,然后说:“那是祖母一直在和我讲的故事。她告诉我过去有一个魔法女神。她用自己的权能将宇宙的魔力编织成人类能够理解的魔网,于是人类成为了法师,迅速地繁荣起来。他们打造了一座浮空城,像神灵那样活在天空中。但是其中一个生性狂妄的施法者想要取代女神,夺走她的神格……”

    听到这里时,弥罗突然像是恍然般哈哈笑了两声。他赶紧摆手说:“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一个法师笑话。”

    宓谷拉眨眨眼,最终没有问那个笑话。她继续说:“施法者用某个非常强大的咒语成功了,但是在接触到原始魔力的瞬间,本来是人类的他就被那种恐怖的力量吓得发疯,无法把魔力转换为法师们使用的魔网。魔法从此开始失控,不管原来多么无害的小法术,也会毫无道理地唤起天灾,或者从虚空里拉来恶魔,对法师和凡民大肆屠杀。目睹这一幕的女神感到非常痛心,于是,为了终结这样的灾祸,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魔网因此也消失了。整座浮空城都因为凡人的狂妄而坠落到大地的深渊中,再也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

    她显然不止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因此才能叙述得自然连贯。弥罗听完后想了一会儿,仍然笑呵呵地说:“是教育故事啊。好像每个法师刚入门的时候都会被这种故事恐吓个几百次……哈哈,虽说基本上只有学徒才有可能被吓到吧。女神之类的东西太常见了啦,杀掉一两个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罗彬瀚古怪地望了这年轻人一眼。迄今为止他仍不知道弥罗是以何种方式杀死了那两头蜥魔,而对方的言语里竟然也不把神当回事——这宇宙中的神究竟处于何种地位呢?罗彬瀚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试探地问道:“小哥,你也是个法师?”

    弥罗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啊,我可不是那种性格奇奇怪怪的家伙。”

    “可你看起来又瘦又小,”宓谷拉也迷惑地说,“你是怎么打败那两个蜥魔的呢?”

    “啊,这个嘛,是用了其他的办法。不过跟法术是不一样的啦,非要说的话应该比较接近超能力。”

    他没有更详细的说明,罗彬瀚也不好多问。他们继续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除了令人无法理解的笑点,弥罗在聊天上倒是个很配合的对象。

    “唉,真是麻烦你们领路啦。”他在聊天时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样子出去的时间就很紧张了,而且说不定还要和蜥蜴打一架。我们想办法搞辆车之类的吧,然后你们就抓紧时间跑出去,我去看看那只超生气的蜥蜴……”

    这简直就是把罗彬瀚的愿望复读了一遍。罗彬瀚顿时深受感动,当场大声答允,然后才靠着最后的一丝良知问道:“这对你不会有点太危险了吗?”

    “诶?我不觉得危险呀。不过确实生气的蜥蜴太搞笑了,等下看到的时候我说不定会笑到抽筋哈哈哈哈……”

    这么说着的弥罗已然笑得弯下了腰,而罗彬瀚依旧没搞懂他的笑点。他们在弥罗的笑声里抵达某座仓库,此时距离圆环亮起红灯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

    马林对着仓库喊出一句陌生的语言,紧闭的合金大门果然为他打开。门后滑出一个指引机器人,把他们带到会客室去见珠宝商。

    那并非罗彬瀚想象中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类商人,甚至也不是侏儒或精灵。

    飘在房间中央的是某种雪花状的六角形水晶结构。它的体积接近人类,由六个物质上完全分离的相似部分构成。某种电弧光在其内部窜动,将六个结构工整地串联成一个整体。

    雪花晶体内的电光震颤,在空气中形成了一个类似女性的机械声音。

    “马林诺弗拉斯,”雪花晶体珠宝商说,“申明你的真实来意,否则我将立刻把你驱逐。”

081 女神与夜莺(下)

    马林把手抱在胸前。面对那电光四射的晶体生物,他的态度非但没有慌张,反倒显得有点咄咄逼人。

    “别搞得好像我准备偷东西一样!”他对那雪花晶体抗议道,“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吧?我凭什么不能出现在这儿?”

    晶体内的电流极有规律地闪烁着。机械女声没有透露任何情绪:“过去的数百条工作记录向我们显示,你没有任何购买聚能物质的需求,只有在你遭遇困难时才会联络我们。其中二十多次你提出经济要求,另外还有四十多次你要求我们解决你的异性社交纠纷,这迫使我们付出了大量额外资源。我们已经履行了对你签署的《难民补偿协议》,况且这份协议本身就超出联盟规定标准的240%,因此我们对你已不存在任何义务。这一事项我已在你上次到访时提供了详细说明和相关文件——现在,请你申明来意,否则我将按标准流程将你请出我们的所属区域。”

    它身上的电光窜出晶体表面,像一个个细环结成规则的几何图形。马林立刻叫道:“我带人来买东西!这只是正常交易!”

    最外围的电光熄灭了,晶体闪烁的节奏也变得缓和了一些。

    “好吧,”它说,“我们刚被告知交易所即将戒严,但合同并未规定在此期间不得对可疑人物进行交易……谁是客户?”

    弥罗悠闲地向前走了两步,充满好奇地打量着那雪花晶体。

    “你们是硅基类的文明?”他饶有兴趣地问道,“一般来说碳基世界里的东西对你们都没什么吸引力吧,怎么跑到这里来卖能量矿物了?”

    雪花晶体微微偏转,用正面对着弥罗。罗彬瀚没有在它身上找到类似眼睛的器官,那或许只是纯粹礼节性的动作。

    “我们正在进行一项关于精神物质转化的研究,”它回答道,“种种迹象显示我们需要一些合适的参与者,因此我们想购买一定量的白塔学徒标准协议。然而,联盟目前不接受我们文明的货币形式,因此我们将以另一种方式进行市场收购,并继续推进和中心城的直贸谈判。”

    “哈哈,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身上可没有学徒协议啊。直接用智思币之类的也可以吧?”

    “你可以用任何联盟承认的官方货币付款。”晶体说。

    弥罗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来。雪花晶体内闪出一道电弧,两名和它有点相似的合金机器人飘了进来。

    “请允许我带你去货柜观看样本。”它说,“在此期间,您的朋友和马林诺弗拉斯可以在这里等候,我们将确保他们的安全,直到整个交易流程终止。”

    它领着弥罗走出自动门。等它一离开,马林立刻啐了一声,然后对旁边的机器人说:“喂,换把更舒服的椅子来,再拿点食物和酒。”

    其中一个机器人照办了。它从外头悬空吊进来三把高度适中的软椅,又在桌上排了三份肉排、蔬菜碎、果汁和酒。马林立刻坐下,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

    罗彬瀚同样感到饥渴,但还不至于像马林那样肆无忌惮。他先试了一点果汁和碎肉,几分钟后什么异样也没有,于是他把这份给了宓谷拉。

    “你用不着这么神经兮兮。”马林说,“它们是‘圣融晶使’——反正按字面意思差不多是这么翻的。这些东西内部靠电信号沟通,所以也没啥语言拿来音译。它们都是些怪物,但是最喜欢循规蹈矩,对别人的事毫无兴趣,更不会费事来给我们下毒。如果不是因为门城管制空间物品,而它们自己体内全是能量气体传送管,这帮东西才不会跑到地下交易所来呢。”

    罗彬瀚这才略微放心下来。他灌了几口果汁后问道:“你和它们怎么回事?”

    马林不停地翻着白眼。他一口也不碰果汁,而是拼命往嘴里灌酒。不出一会儿他的脸色就开始发红了。

    “还能是什么呢?”他打了个嗝说,“大人物和小人物的那点事儿……啊,一个硅基高等文明,思考些你一辈子都搞不明白的问题。它们有的说应该这样,有的说应该那样,然后它们就为了哪个公式的问题打了起来。它们当然不能在自己老家打,所以就去外头的野地打个痛快,反正谁也弄不死谁。可你猜怎么样?野地里居然还住着一群猴子呢!它们一炮轰下去,整片树林烧起来了!猴子统统死光啦!这会儿它们倒把公式争明白了,觉得有点对不起猴子们,所以就去灰烬里挖出了一只侥幸没烧死的。它们把那只猴子治好,然后基于它们那先进的道德理念给猴子签一份安置协议,给它建个更漂亮的树林,还能再复制点猴群,这就算是仁至义尽啦。不过以前死的那些实在没法子了。没想到那猴子竟然还是不满意,他们就讨论来讨论去,最后把那只猴子放进太空里去了。‘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它们就是这么说的。这就是我的老家变成一颗特大号太空玻璃球的经过。”

    马林已经喝完了自己的酒,然后拼命地吸着空瓶。罗彬瀚无言地把自己那瓶酒递给他。

    “噢,多谢。”他说,“以前我还多少算个贵族。有土地,庄园,两百人的歌舞团,一匹能分辨别人有没有恶意的白马,据说那是森林仙女送的,不过也早烧没了。这些都不算什么,反正门城也不错。我的父亲更倒霉,他算是个排名靠前的国王候选,顾问法师献给他一个古护符,跟他担保这东西威力无穷,甚至可以抵挡天神之怒,这点还真不假。那晚我就站在花园里,和他说那护符的样式挺漂亮,于是他摘下来递给我看看——然后天上砰的一声,他和花园都没啦,我手里的护符当时就完蛋了,我也烧得半焦,可居然还没死。你想想这护符本该有多少时间在他身上?多少时间在我身上?我只是个小儿子,没人会跑来暗杀我,所以他也不会把那玩意儿送给我。谁想到总共就是拿过来看几眼的时间,我成了全星球最后一个活人啦!”

    他举起酒瓶,和罗彬瀚手里的果汁杯碰了一下。

    “祝我们活得更久,”他哀叹道,“俗话说‘每逢双星碰撞,悲剧接踵而来’。咱们只能祈祷自己别碰上……你听过那个故事没?一个国王养了只夜莺,天天听它唱歌,后来别人献给他一只机械夜莺,可以昼夜不停地唱,他为此着了迷,那只活夜莺只好伤心地飞走。可国王不知道给机械上发条,机械夜莺便不再唱了。他难过得生了病,病得以为自己要死了。这时活夜莺飞了回来,它用歌声让国王康复,国王十分感动,请求它留下为自己歌唱,然后把机械夜莺扔了。被抛弃的机械夜莺怨气冲天,它让一只毒蛇给自己上满发条,然后飞回皇宫啄烂了国王的眼睛。”

    罗彬瀚一下把果汁喷了出来。

    “这是我听过的最有教育意义的故事,”马林语调苍凉地叹道,“我真该给它写首歌。不过它本来流传也够广了,我觉得肯定已经有人给它写歌了,就连你那乡下祖坟没准也有三四首呢。”

    他又醉醺醺地笑了起来。罗彬瀚迟疑片刻,然后说:“这版本好像和我听过的不太一样……”

    “多正常!所有的故事都会在流传过程里走形,不过我讲的绝对是最主流的版本。”

    罗彬瀚有点纠结。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心中的原版,甚至还挺喜欢那故事的。而且不管怎么说,机械夜莺归来复仇这段对于童话来说也太阴暗了。

    他费解地问道:“这故事到底有什么教育意义?”

    “这道理显而易见啊朋友,”马林答道,“约律是可以做事的,理识也是可以做事的——但别他妈去碰你玩不来的东西。”

082 人鱼哀歌幽咽(上)

    当弥罗回来时罗彬瀚仍在思考马林所说的一切。他觉得马林也许对自己撒了谎,可那雪花晶体的态度又印证了马林的话。

    弥罗来到桌边,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叹。

    “诶,居然还提供餐饮吗?早知道我就边吃边看货了。”

    他手中握着几颗青红相间的半透明矿物,质地与光泽近似猫眼石。尽管看去价值不菲,弥罗却满不在乎地把它们随便往口袋一塞。

    “算了算了,差不多该走了。”他笑呵呵地说,“东西也买到手了,接下来肯定会很有意思的。刚才我还顺便问了那个硅基人,它说隔壁就有卖飞行器的,不过这个时候估计是不会再跟外人交易了……啊没问题没问题,不让买我们抢就可以了嘛!”

    他高高兴兴地走了出去,剩下马林和罗彬瀚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觉得这人是干什么的?”马林低声问道。

    “可能是我朋友的同行吧。”罗彬瀚说,“别管他是什么职业了,现在这情况我们还有得选吗?”

    “是啊,我知道。可是你不觉得情况有点凑巧吗?咱们正要逃出去的时候他刚好杀了蜥魔,而逃回来以后又撞见了他。他简直就像是专门为我们而出现的,而且最重要的——生气的蜥蜴到底他妈有什么可笑的?你想想他干掉两只蜥魔的样子,他要么是个变态杀人狂,要么就是索玛沙斯提亚的仇人。”

    “我们现在也是他的仇人。”罗彬瀚提醒道。

    “那可不一样。我们只是碰巧被卷进来了,可索玛沙斯提亚正在……”

    马林忽然欲言又止,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厌恶的奇特表情。他的酒劲可能还没消退,因此那种神态显露得格外清楚。

    “有些事正在发生,朋友。”他舔了舔嘴唇说,“你要是在门城多待过一阵就会发现的。没人会公开说出来,可风向正在变化……某些大事就要发生了。那可不是我和一个姑娘的纠纷能比的,索玛沙斯提亚以前也找我,可从没像现在这么急,那肯定是因为……”

    这时弥罗忽然探头进来,马林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你们还不走吗?”弥罗笑着说,“累了的话还是出去以后再休息吧,快点快点。”

    罗彬瀚和宓谷拉走了出去,马林有点颤巍巍地跟在后头。他们走出仓库正门,弥罗马上又站到对面的仓库前。他没有念出任何咒语,而是把手按在门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这时罗彬瀚仍在琢磨马林刚才没说完的半截话。他随口对马林问道:“他干什么呢?”

    马林摇了摇头。他从雪花晶体的仓库里出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某种疑虑将他笼罩着。直到罗彬瀚又问了一次,他才低声说:“我怎么知道?门城所有的门都是靠特定语言或特殊墨水打开的。除此以外你没法靠任何魔法来强制打开一扇门……”

    弥罗手中的门悄然向两侧分开,马林立刻张大嘴僵在原地。

    “哈哈,不用那么惊讶啦。”弥罗站在洞开的门前说,“其实我稍微懂一点织法逻辑,这个大概就跟理识那边的黑客差不多。挺方便的吧?”

    罗彬瀚也呆呆地看着对方。

    弥罗没有在意冷场,仍然兴高采烈地说:“那么我就去抢辆车,你们待在这里等一下。”

    他走进仓库,几秒后罗彬瀚听见里头发出各种混乱的声音。他认出类似射线枪的短促尖鸣,还有某种弹药爆炸似的轰然巨响。那些声音越来越远,在短短二十秒内就已不可听闻。

    罗彬瀚和马林对视了一眼。马林脸色苍白,罗彬瀚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又看了看宓谷拉。

    “罗彬?”宓谷拉立刻问道,“你不舒服吗?”

    罗彬瀚赶紧说:“我没事,就是觉得这小伙子挺厉害的,得想个办法招聘过来”

    宓谷拉眨了一下眼睛,看上去好像有点疑惑。

    “织法者都是这样的。”她说,“他们能看穿术法的构造,所以没有法师能和他们对抗。”

    罗彬瀚很吃惊,还以为宓谷拉看穿了弥罗的秘密。他正要提醒她别在弥罗面前明说,马林却又翻起了白眼。

    “你们还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乡巴佬。”他说,“这世上没有什么真的‘织法者’,好吧?那只是传说而已,和‘漂亮脸儿’差不多。也许它过去有什么原型,或者有谁拿这个传说给自己贴金。但如果真有这么一种玩意儿存在,白塔会第一个冲过去把他们统统抓走。”

    “那他是怎么开的门呢?”罗彬瀚问道。

    马林哑口无言。他们最终什么结论也没有,只好决定置之不理。罗彬瀚又试探着提起先前马林说的“大事”,可这会儿马林似乎又不愿意透露了,立刻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过了一阵弥罗出来了。他毫发无伤,坐在一张悬空的毛毯上。那和罗彬瀚想象中的车还是有点区别。

    “哎呀,他们也太容易生气了,连车都被炸光了。”弥罗笑哈哈地说,“不过没问题,这里还有主管的私人收藏呢!走吧走吧,空气已经有点不行了。”

    罗彬瀚也感到时有时无的心悸和眩晕,这或许是氧中毒的先兆,也可能只是因为先前的体力消耗。不管怎样他都无可选择,唯有拉着宓谷拉坐上飞毯。

    马林迟疑得更久,但最终跟他一样。他们看着地面渐渐远离,然后向后方飞掠。

    罗彬瀚估算了一下速度,不出十分钟他们便能返回水晶湖。可就在这时,他发现地上有一道漆黑的影子。

    “弥罗,等一下。”他立刻呼唤道,“地上好像有个熟人。”

    飞毯朝那道影子降落。到了近处时它变得益发清晰:一个高高瘦瘦的漆黑怪影,双眼是两道血红细缝,四肢尖细好似节肢生物。

    对方也认出了罗彬瀚。它静静地站在原地,像在思考罗彬瀚为何现身此地。

    “班迪斯?”罗彬瀚试探地问道:“你怎么跑来了?”

    其实罗彬瀚并不能肯定那是他认识的班迪斯。谁也没说过门城内只有一个夜魇精灵,而它们的长相在人类看来多半没什么区别。

    对方一动不动地沉默着。直到罗彬瀚开始怀疑自己认错了精灵,这鬼影才回答道:“我在找一个孩子。”

    “在这儿找?”

    “娜迦们告诉我那孩子进了这里,被两名蜥魔带着。”

    罗彬瀚马上意识到整件事不同寻常。而班迪斯注视着他的目光也充满复杂。

    “被带走的是奇奇?”他紧张地问道。

    “不是他。”班迪斯说,“奇奇现在很安全,我已将剩下的孩子转移去了艾森岛……我们仍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到进入保管所的口令,只有门城之主才有权探知我所设的密语。”

    它专注地望着罗彬瀚,然后问道:“你的同伴们在哪儿?”

    罗彬瀚当然明白它的潜台词。一个小孩丢了,近期进去过的人是荆璜,紧接着自己又出现在这里。这种种情况巧合得难以置信。

    “我和他们走丢了。”他立刻申明道,“之前我们一直在莲树星观光,根本没去过保管所。”

    班迪斯盯着他,像在分辨他言语的真伪。过了一阵后它缓缓点头,把视线投向街道远方。

    “我会继续搜索,”它说,“空气对我并不重要,但你应该尽快离开。”

    罗彬瀚想对他安慰几句,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感到很不可思议,想不通蜥魔们干嘛抢一个小孩。难道它们听说荆璜曾经去抢了两个?可蜥魔们怎么知道口令呢?

    一个念头突然闪进了他的脑海:谁说非得知道口令?

    他悄悄地侧目,于是发现马林也和他有着相同的反应。他们都在偷看弥罗。

083 人鱼哀歌幽咽(中)

    “怎么了?”班迪斯问道。它显然注意到了气氛的异样。

    罗彬瀚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当着弥罗的面解释。他的心情也十分矛盾:若在他的故乡,一个走丢的孩子显然不是小事,他也很乐意报警、帮忙在附近搜寻,或者从网上寻求帮忙。但眼下这些做法都不合时宜,况且他已自身难保。

    氧气浓度仍在升高。

    他记得保管所里全是些人类孩子。那就意味着他们同样需要呼吸,如果再过一个小时班迪斯还是找不到……

    这时弥罗突然站了起来。他指着某个方向说:“你去那边最外围的仓库看看吧。”

    班迪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不要这样看着我嘛。因为工作缘故,我多少听说过人**易的事情。在那边有扇尾号是17的门,后边是贩卖学徒的地方。当然啦,不是白塔那种签署过自愿合同的,而是非法制作的学徒协议。至于口令嘛,好像是外港哪个卫星的全名,反正你都试试好了。总之尽快过去吧,要真的被那种人拐走,现在说不定已经把脑器官取出来了哦。”

    他哈哈地笑了两声,班迪斯却仍然无动于衷。鬼影用缓慢的声音问道:“为何你会知道?”

    “都说了只是工作需要嘛。单纯地收集情报而已,我可没有拐卖小孩的兴趣。那种事做多了会碰上魔鬼的吧。”

    像是觉得自己说了件很有趣的事,弥罗又意义不明地哈哈大笑起来。他的态度让街上刮起阵阵阴风。

    “喂喂,冷静,冷静啊!你的时间不多了,浪费在无关的人身上不好吧?”

    弥罗举起双手说:“算了,你信不过我也可以理解。那么就这样吧。”

    他从衣袋里掏出黑卡,朝着班迪斯抛过去。

    “这张是智思城的信用货币卡,上面的贵宾标记你认得吧?只有长期存款在十亿以上的客户才允许开办,所有的身份信息都无法伪造,因为可以实时确认刷卡人,盗刷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弥罗把双手插进口袋,语气轻松地说:“作为我没有说谎的证明,这张卡就暂时交给你吧。你可以带着它找人,再回来把卡寄存到安歇丘,我有空的时候就去取回来。怎么样?这样诚意够足吧?”

    班迪斯用锐长的手指夹起那张卡,先是翻来覆去地检查,然后又盯向弥罗。

    “你比看起来热心一点。”它说。

    “只是对小孩子比较宽容啦,”弥罗摆着手说,“大人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死小孩有点超出尺度了嘛。哈哈,我在这方面可是标准的大团圆结局派。”

    班迪斯轻轻动了动手臂。空气中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道谢,随后黑影紧贴着地面,向弥罗所指的方向飞驰。

    “希望它好运吧,人贩子都很难缠啊……”

    弥罗又坐回飞毯上,笑容满面地说:“不管了不管了,人各有命吧。”

    罗彬瀚和马林都默不作声地瞅着他。尽管罗彬瀚并不清楚十亿智思币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但他还记得购买金丹的费用是三亿,而马林那惊骇的脸色也很能说明问题。

    “请问您是在给卖糖的打工吗?”他郑重地对弥罗问道,“他们还缺人吗?”

    “诶?不是不是,那张卡是我朋友送的,我自己打工可没有那么富裕。因为有他的让渡协议在,所以我才可以随便刷,反正精灵类对金钱都没什么概念,那个夜魇精灵肯定会把卡还给我的啦,只要今晚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明天又可以大手大脚地乱花了!”

    弥罗又高兴地大笑起来。罗彬瀚既佩服他的仗义疏财,又有点好奇地问:“那你今晚住哪儿呢?”

    “……诶?”

    弥罗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你,连住店的钱也没留吗?”

    “哈哈哈,好像是,忘记了啊……啊没问题没问题,只要去蜥蜴那里抢一点就好了嘛!”

    他恍然大悟地拍拍手,然后满怀期盼地望向前方。水晶森林的流光已然进入视野,在森林边缘和空中布满黑点。罗彬瀚极目远眺,勉强认出一些尾巴和尖爪的轮廓。

    飞毯在弥罗控制下毫不减速地扑了过去。他们很快也被对方发现。几道箭矢似的黑线远远射了过来。

    弥罗伸出手掌。那些不明抛掷物悬停在中途,旋即轰然爆炸。炫目的火团掀起浓烟与热浪。

    “喂喂,搞什么呀,这种空气环境乱用爆炸物,很容易出事故的啊!”

    更多的黑点从空中射了过来,结果全部在半途中自动爆炸。弥罗用一只手掌对着它们,另一只手则捂着嘴打呵欠。

    “这样也行吧,烧一下能把氧气浓度降下来——诶不对,这玩意儿对人体是有害的吧?”

    飞毯已然接近到刚才的爆炸范围,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罗彬瀚觉得恶心欲呕,马林也开始拼命咳嗽。

    弥罗只好将把飞毯降了下去,几条直升机大小的飞龙立刻把他们包围。它们吐出湿臭的瘴雾,雾气稍微擦到飞毯的边缘,那些流苏似的缀线瞬间变得蜷曲焦黑。

    罗彬瀚立刻把宓谷拉往飞毯中心拉了拉。这毯面承载四个人本来就很勉强,他不禁后悔把驯化之香浪费在那只舌头乱甩的变态蜥蜴上。

    瘴雾氤氲弥漫,完全遮蔽了他们的视野,迫使他们继续向地面降落。雾气侵入毯间,随即却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

    弥罗站了起来。罗彬瀚注意到他的手指轻颤,周围的空气也异样地扭曲着。

    他们在空气墙的防护下成功着陆,然后被一群怪物包围起来。罗彬瀚四下环顾,只看见黑压压的鳞片与爬行类冰冷的眼瞳。

    那乍眼看去有点像蛇群,令他立刻觉得头晕目眩。

    怪物的围墙分开,比它们矮上三分之一的索玛沙斯提亚走了进来,那张半人半蜥的怪脸在近处时更吓人了。

    他牵起一个笑容,左脸的肌肉先动,然后拉着右边的蜥蜴脸咧嘴,裸露出又密又乱的尖牙。那肯定可以轻松咬掉人类的手指。

    “我们又见面了。”他说,“有什么遗言吗?”

    罗彬瀚和马林都看向弥罗。

    “呃,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啦。”弥罗礼貌地说,“我现在比较急着逃跑,你可以给我让个路吗?不然我就只好把你们全杀光啦。”

    索玛沙斯提亚抬起了眉毛——实际上他根本没有眉毛,但那充满不以为然的皮肤褶皱令罗彬瀚觉得他在做这个表情。

    “你要杀光我们所有人。”他重复道,“就靠你们四个?”

    “没有没有,这三个打起来肯定没用的。其实就是我一个啦。”

    弥罗笑嘻嘻地说着,那态度简直像在成心挑衅。索玛沙斯提亚倒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是阴飕飕地盯着他。

    “好吧,”他说,“那就让我们看看你要怎么……”

    “——他真的可以喔,沙斯。就算你们的人再多十倍,他也可以像碾死飞虫那样杀掉你们。”

    从蜥魔围成的高墙之后,传来了稚嫩的孩童声音。

    弥罗和“漂亮脸儿”同时顿住了一秒。片刻后索玛沙斯提亚回过头,而弥罗夸张地叹起了气。

    黑墙让出一条通道,从中走出穿着百褶裙的小女孩。她把双手背在身后,轻跳着来到索玛沙斯提亚身旁。那动作就和她当初被荆璜带去命案现场时如出一辙。

    沙斯在众人注视下向她屈膝跪倒。

    “教祖,”他恭敬地说,“这里无需您亲自来……”

    “再不过来的话,你们就要被那条坏狗杀光了喔。他和你们不一样,天天都想着怎么钻命令的漏洞。”

    女孩像普通幼童发脾气那样跺起了脚。

    “摩天也好,弥罗也好,我手下的全都是一群懒狗!又懒又坏!”

    弥罗在旁人视线里干笑起来。

    “诶,老板啊,话也不能这么讲吧。”他挠头笑道,“我只是普通地迷路而已嘛!”

    “迷路会次次跑到沙斯的地盘上去吗?你明明就是想把他的人全部烧死。每次都是阳奉阴违,再这样我就把你扔给蝶母吃掉!”

    女孩生气地望着他,然后用童稚的声音宣布道:“现在不允许你再攻击沙斯的人了!接下来的命令——”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对准弥罗身旁。

    “把罗彬瀚和马林抓起来。他们在计划里都是多余的。”

084 人鱼哀歌幽咽(下)

    弥罗在原地静静站了几秒,然后缓慢地转过身来。他脸上仍旧挂着爽朗而亲切的笑容。

    “哎呀,这还真是可惜啊,”他对罗彬瀚笑着说,“本来想趁旷工的机会把你们放过去,结果却被老板抓了个现行,这下就没办法推脱了呢。其实刚才那个夜魇精灵一出现,我就已经觉得不妙了……唉,总之你们的运气真是很不好啦。”

    他对罗彬瀚抬起手掌。

    罗彬瀚几乎是在同时举枪,紧接着他听到某种刺耳的金属变形声,射线枪的管口眨眼间被扭成了麻花。

    他错愕地看着枪——只能说曾经是枪了——然后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某种无形的力量钻进他的体内,残暴地挤压着他的内脏和骨骼。他的肺部很快无法再吸入氧气,而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像要从五官里喷出来。

    视觉很快消失,他只恍惚地听到宓谷拉在哭叫,然后那股力量总算松开桎梏,把他甩飞了好几米。

    “所以说你们运气不好啊,”他听到弥罗叹息道,“你应该见过那头人狼的尸体吧?不想变成那样还是放弃抵抗比较好。”

    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一只温暖的手急切地按在他身上,确认心跳和呼吸。那大概是宓谷拉,随后则是马林颤巍巍的说话声。

    “我可没带武器……你用不着对我这样……”

    “哈哈,你不要那么紧张啦,我本来也不想对你动手的,不过那只蜥蜴就很难说了啊。要知道我老板根本没人性的,居然没要求我把你们杀掉,估计是准备把你们送给沙斯了吧。说实话我觉得你们被我杀死会少点痛苦啊,要不要考虑一下?虽然有抓你们的命令在,不过只要你们反抗得够激烈,我也是可以下死手自卫的哦。”

    “弥罗,你这是准备在我面前违抗命令了吗?”

    属于幼龄女孩的,冰冷而清脆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在朝罗彬瀚的方向靠近。她穿着一双硬底小皮靴,踩在晶质地面时发出清脆的步音,很容易跟其他人区分开来。

    罗彬瀚仍然闭眼躺在宓谷拉怀中。他专注地倾听着,同时也思考着。射线枪已经报废,可一个小孩似乎也未必需要枪才能制伏——前提在于她确实是个普通的小孩。

    “对哦,我确实是呢。如果单纯从身体机能方面评判,我的体能在同龄人里也会是非常落后的,这是接收源机数据的必然结果。”

    女孩的足声在他面前停止,她的嗓音犹带儿童的天真,而说话的语调却冷静得像个成人。那是罗彬瀚此前从未听她用过的一种说话方式。

    “不要再装晕了,罗彬瀚。刚才弥罗一定会故意留手,根本不可能让你失去意识。这条懒狗每次都是这样,不命令的话就不肯出全力……算了,这也是预计当中的。不过你也不要想攻击我之类的喔,否则下一次就让弥罗直接把宓谷拉杀掉。”

    “喂,老板,不要老喊我干脏活啊。反正这么多蜥蜴在这里,它们杀人的心理负担比较小吧!”

    罗彬瀚睁开眼睛。他的视觉已然恢复,在他一米开外的正前方,小女孩独自站在那里。她穿着白色衬衫和深红百褶裙,脚下是一双黑色的小皮靴,看上去就像是小学鼓号队的制服。

    女孩用手拉起裙角,轻盈地朝着他鞠躬行礼。当她再度抬起头时,脸上换成了一副全然陌生的表情。

    “初次见面,罗彬瀚。”她用清脆的声音说,“不需要再介绍你自己了。对于你的信息我全部都一清二楚,或者说你想的一切我都可以猜到——在你的认知水平上,我即便无法称之为全能,被叫做全知也没有问题。”

    罗彬瀚无力地咳了两声,感到自己喉咙里仍有血块。他冷静地按住胸口说:“小小年纪的,您能不要这么自恋吗?再说我跟您很熟吗?这就开始侵犯我**啦?”

    小女孩不满地鼓起脸。

    “真没礼貌!难道是被玄虹那个幼稚鬼传染了吗?不过算了,看在周雨的面子上,就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吧——我之名为‘初始梦境’,是真月创造的第三观测者。”

    迎着罗彬瀚愕然的视线,她露出纯真又喜悦的笑容,随即将手掌按在胸前,轻飘飘地宣告道:

    “我是九渊铸造之器,重序万象之影,吞噬梦界之声。我等观测群星者,侍奉的乃是自身的造物主——是至高无上的立道之祖,破除律法的变革之人,终结古今的焚辰之月。”

    罗彬瀚死死地盯着她。小女孩像是对此感到无趣般偏过头,轻轻叹了口气。

    “你真没意思呢。当初周雨听到我说这番话时,表情可是很有趣的喔。那样毫无自觉地恐惧,厌恶,憎恨,可是又无法控制地想要深入下去。啊,那个就是他作为‘识死者’天生的素质嘛!可是你这种迟钝的凡人就不行了,完全没办法把话题聊下去,就算是偏爱智人种的我也没辙了呢。”

    细碎的响声传进罗彬瀚耳中。那是他牙齿打战而发出的杂音,对于小女孩所说的一切,他几乎完全没听进去。

    视野是一片昏暗的红色,天空和地面都遥远无比,只有那小女孩的身影印刻在眼中。驱动胸膛剧烈起伏的情绪,已经使他完完全全地淡忘了生死。

    那是,毫无来由,也绝对不应当存在的愤怒。

    “……你,为什么会认识周雨?”

    女孩露出吃惊的表情,随后把手指贴到唇边,状似认真地思考着。

    “嗯?要问我为什么的话,理由有很多呀。本来情报收集就是我的主要机能,周雨的属性又很特别,认识他是理所当然的嘛。不过,要说你最关心的那个理由……”

    孩童无邪的笑靥,以及与之相称的天真笑声,如噩梦般萦绕在他的知觉中。

    “——因为他感染的天绝原体就是我提供的嘛!虽然技术细节是0206完善的,但基本思路完全来自于我。真可怜呀罗彬瀚,拒绝向我求救以后,他就只好这样一直一直忍受着,到最后也一定会非常非常痛苦地死掉吧?那时你到底要怎么办呢?是亲眼看着他烂掉,还是跑到哪个偏远的星球躲起来呢?”

    稚嫩的欢笑声在水晶森林里回荡。那双孩童的清澈眼睛正闪闪发亮,脸颊上也泛起惹人怜爱的红晕。她伸出纤细的胳膊,如邀请般向他伸来。

    “——罗彬瀚,来讲一个童话吧。”

    污秽的噩梦之声流入脑中。

    “从前有一个王子,爱上了海中的人鱼公主。为了能够和她在一起,王子找到海魔,自愿放弃双腿,永远地生活在深海中……”

    眼前浮现出了弯曲的,好似蛇一般的幻影。

    “——但是王子被海魔欺骗了。不但被夺走了作为人的双腿,连半人半怪的人鱼也无法维持,被诅咒成了一条毒蛟。蛟龙吃掉海中的一切,然后飞向陆地。住在彩虹上的天神只好降下天火,把它活活地烧成灰烬。人鱼公主的灵魂看到这一幕,于是就永远在海底哭泣着……怎么样呢罗彬瀚?就用这个作为他的故事的结局吧。”

    理智在那天籁般的童音里焚烧殆尽,他不知为何而狂怒地扑了上去。空气随即如铁锤般重击在他腹部。

    他失去了知觉。耳畔最后听到的,是弥罗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085 游戏重在参与(上)

    罗彬瀚从昏睡中醒来。

    他感到周围的空气很冷,腹部一阵阵地抽痛,手脚也因血流不畅而变得麻木了。

    这未免太难受了,因此他昏昏沉沉地决定再睡一会儿,等莫莫罗把他从床上拖起来。

    “喂,喂……”

    有人鬼鬼祟祟地叫唤着。那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莫莫罗。这扰人的叫声持续不断,终于令罗彬瀚彻底清醒过来。

    他睁眼抬头,马林诺弗拉斯就坐在他对面,被几条生锈的旧铁链结结实实地捆着。马林看起来没什么伤,就是神情比较沮丧。

    “罗彬,你还好吗?”另一个声音问道。

    他侧过脸,看到宓谷拉被绑在一把靠墙的椅子上,跟他们隔得稍远。

    这状况迅速让罗彬瀚回到现实。他想起他们和弥罗一起逃跑,碰上那个保管所的小女孩,她命令弥罗抓住他们……然后他就被打晕了。

    他晃了晃脑袋。看来弥罗把他揍得不轻,以至于那段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

    “我们这是在哪儿?”他问道。

    马林哀伤地摇着头。

    “谁知道呢?”他说,“沙斯把我们全扔进箱子里,然后运到这里。我开头倒听见他的人跟娜迦讲价,所以估计咱们是离开交易所啦。然后有个家伙抬我的箱子时故意摔了几下,磕着我的后脑勺,我就啥也不清楚了。”

    罗彬瀚看向宓谷拉,她的表情同样茫然。他只好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他们身处于一个非常古怪的方形房间里。地面铺着铁皮,上头遍布锈斑和污痕,那些发黑的垢渍极像血迹。空气里也飘着一股陈腐的铁锈味,让他的鼻子止不住发痒。

    倘若光看地面,罗彬瀚会觉得这是某种专门处理牲畜的屠宰场,然而房间的顶部又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风格。无数细碎的、不同浓淡的红宝石镶嵌在天花板上,拼绘出一朵盛放的红莲。光线透过莲花天窗,在肮脏斑驳的地面上映出一团艳丽花影。

    犹如大教堂里精巧纤细的玫瑰花窗,这红莲之影使简陋的环境充满某种诡诞又圣洁的宗教感。

    罗彬瀚正在琢磨这花窗的寓意,这时马林期期艾艾地问:“你跟沙斯旁边的小鬼很熟吗?”

    “你说那个邪教小丫头?不熟啊,我就碰巧见过一次。”

    “你在被打昏前跟她聊了挺久。”马林谨慎地说,“当时你们可不像陌生人。”

    罗彬瀚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不记得自己跟那个小女孩聊过……不,他们确实说过几句,他还记得那小女孩自称为“初始梦境”,但此外也就没别的事了。他和一个外星邪教徒能有什么干系呢?

    可是,细想也真奇怪。他明明是刚举枪就被弥罗打晕了,一点也记不起来那小丫头是于何时自报名号。

    那显然毫不重要,于是他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继续寻找脱身之策。他很快注意到房间阴暗处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鸽子标本、坏掉的射线枪、打火机等等。绝大部分都是他的东西,此外还有一支笔和几张纸,他估计那些属于马林。

    他尤其注意那块急火坠。它就放在桌子的边缘,只要有人轻轻推那么一下,玉璧就会摔落,八成能被铁皮地面撞碎。马林刚才说他们已离开交易所,那么没准就在莲树星,或者是门城,无论如何都值得试试。

    可是桌子离他们太远了。隔着那红莲花影,基本就是在房间最遥远的两端。他试图挪动椅子,然后发现椅子脚被钉在地上,一点也移动不了。

    目睹他举动的马林唉声叹气。

    “咱们算完啦,”他对罗彬瀚说,“一个普通人走在路上,结果被天降陨石砸死。你说他有什么过错呢?这种事时有发生,咱们只是不巧遇上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去偷你的戒指。”

    罗彬瀚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他的手被铁链绑在椅后,手指能略微活动,那枚戒指居然还戴着——沙斯大概是觉得这样子挺搞笑的。

    “你少给我哭丧,”他没好气地对马林说,“自己冤不冤没点数吗?要不是你乱搞男女关系,我他妈今天会在这儿绑着?”

    “不,不,美拉罗不过是个小问题。你以为沙斯会为了一个卖魔药的小姑娘大动干戈?他当然还不算大人物,可在门城也不缺权势,他才不在乎女人那点眼泪呢!”

    马林的音量因为激动而持续拔高。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紧闭嘴巴,目光四处漂移。

    罗彬瀚意识到了什么,他用严厉的眼神紧追着马林不放。

    “……好吧。”马林干涩地说,“反正咱们完蛋了,这个秘密无论如何都会埋进土里。这段时间咱们也相处得不错,而且我觉得你和那姑娘挺般配的……你注意过她的眼神吗?她总是盯着你,从不朝我脸上多看,我得说这在姑娘里可不多见……”

    “因为你是个垃圾!”宓谷拉生气地说。

    “听到没?”罗彬瀚沉着地说,“少他妈瞎打她的主意。有屁就放!”

    马林有点委屈地瑟缩了一下:“好吧,好吧。人死之时无需缛节……我以前认识一个森林侏儒,他是个材料商人,富有,热心,酷爱音乐。我跟他处得不错,他还邀请我上他的船,专门给他的客人演奏。那趟旅途前头还挺愉快,可惜最后一段路不太顺利——不知道谁打开了舱门,几个蒙面的家伙跑了进来。他们先跟我可怜的老朋友要钱,然后又把他活活吊死。吊死!你知道这事儿对侏儒有多残忍吗?他们是住在洞穴里的小个头,天生恐高,亲近大地,那些人却叫他死也挨不着地……”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或许有几分真实的哀伤,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当时我就躲在金柜里,那完全是个巧合。他老夸耀自己胆大,我便想趁他喝酒时跟他开个玩笑,谁晓得就听到他被吊死的过程……后来那群人把我和金柜一起搬走,我吓得差点昏死在金子堆里,可到底趁他们喝醉时逃走了。就在我逃走前,他们喝得醺醺大醉,亲口说这事儿是‘漂亮脸儿’吩咐的!这下你懂了吧?船上肯定有他们的内应,早晚会发现我消失了。我既没变成尸体,也没被关在仓库里,那我究竟在哪儿呢?想明白这点花不了沙斯多少时间。”

    罗彬瀚张大嘴瞪着他。

    “你知道杀你朋友的是沙斯,还躲在庙里装修士?”他震惊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报警?去告诉门城之主啊!”

    “这才是最糟糕的做法!”马林吼道,“想想沙斯干嘛跟一个侏儒过不去?他难道缺钱吗?不,不,他甚至还专门雇佣人类去干这事儿!这是煽动!是点火!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他不过是个半蜥魔,单靠自己能干成什么?他在为更高的力量办事!而如果我卷进去只会被他们撕得粉碎!”

    罗彬瀚彻底目瞪口呆。马林喘了几声,然后又悲哀地叹起气来。

    “群体,政治,权力斗争,”他呜咽着说,“你走到哪儿都一样。那些大人物……两边有什么区别呢?你看看那些古约律,它们甚至不拉屎!不拉屎的玩意儿能算生物吗?想想看它们假装和你坐在一起吃饭喝酒,然后你就得去茅坑里解决你的肮脏事,而它们却继续干干净净地坐着。我倒问问它们吃下去的质量跑哪儿去了?就这么从宇宙里消失啦?不,不,你永远没法信任不拉屎的东西。它们可以是画,是诗,是美,但别试图把它们当人看,否则你可死得惨。然后理识那边呢?啊,他们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解释,什么都想归到自己的话术里去,其实他们懂个屁!他们甚至不清楚自己老婆为什么睡到别的男人床上!”

    他仰起头,绝望地盯着天花板喊道:“这宇宙毫无意义!毫无意义啊我的朋友!我们能把握的只有那么点东西!女人、美酒、佳肴、音乐……咱们还是及时行乐吧!”

    房间的铁门轰然打开,刺眼的白光照射进来,映出索玛沙斯提亚歪斜的身影。他缓步走进室内,同时动作优雅地鼓着掌。

    “精彩的演讲,马林。”他轻声赞许道。

086 游戏重在参与(中)

    索玛沙斯提亚走到他们面前,身后跟着两只蜥魔。其中一只为他搬来椅子和酒壶,另一只则屈膝跪倒,将酒杯献给沙斯身后的小女孩。

    “啊,不用了不用了。”女孩旁边的弥罗笑着说,“像我老板这种废物喝不了酒的啦,你们伺候沙斯就好了。别在意,我们只是来看看热闹的。”

    小女孩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她如小鹿般跳步来到罗彬瀚面前,淡然地端详着他的脸。

    罗彬瀚不明所以地瞪着她。他自认相貌兼具父母优点,总体还算不错,但尚不值得如此欣赏,平心而论马林是比他稍微俊上那么一点。

    “果然是这样。”

    仿佛从他脸上读出了某种信息,女孩如此了然地说道。她把双手背到身后,裙摆轻轻摇曳。

    “涉及到污染信息的记忆都会被强制忘掉,就算旁人故意提起,也会依靠反复性的入梦来重新消除。虽然本身并不是多么坚固的暗示,要永久性地攻破却不可能实现……复杂又奇怪的设计,是担心有人用酷刑来打破暗示吗?”

    她微微偏头,露出一丝欢喜的微笑。

    “盯得还真紧呢,周雨。但是如果**遭到毁灭,精神性的防护就毫无意义了。这一点上是玄虹的失职。”

    “你扯啥呢?”罗彬瀚瞪着眼问。

    女孩轻轻地仰起头,闭上眼说:“什么也没有哦,跟你没有任何说明的必要,反正睡一觉之后就会马上忘掉了。”

    她雀跃地转过身,踩着铁皮的细缝走回弥罗身旁。

    “好了沙斯,我要的答案现在到手了。这个人已经没有价值,所以他和马林你都可以随意处置。就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吧。”

    索玛沙斯提亚向她鞠躬行礼,随后坐到马林和罗彬瀚中间的椅子上。他脸上又露出那种缝合怪似的恐怖笑容。

    “两位好,”他语调低柔地说,“我想自我介绍就不必了。依托教祖的智慧,我对两位的身份亦已完全知晓。接下来我会与两位玩一个游戏。不过在此以前,我有一件事务须说明。”

    他抬起手,指间长着湿乎乎的蹼状粘膜。他用那尖利的手一下下拍打膝盖,罗彬瀚和马林都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手指起落。

    沙斯不紧不慢地说:“我相信两位都具备着基础的生物学常识,譬如说,所谓的‘生殖隔离’。唯有极少数物种能够跨越藩篱,而蜥蜴与人绝不可能诞下后代,这是理识侧的基本常识——然而,在约律侧从未存在此等概念。真龙几乎能与任何物种繁衍,其诸多亚种亦有相似的能力。这并非遗传信息的重组,而是其威能孕育的‘血裔’,同时这也意味着每一次诞生都是毫无规律、不可重复的。若父母双方中一人的魔性更高,其后裔也将向其靠拢,而倘若两者相差无几……”

    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然后柔声说:“那会产生许多意外。”

    罗彬瀚和马林都不敢吱声。沙斯无疑正是一例“意外”。

    “不幸之处在于,”沙斯继续说道,“意外们总是不合于群体,父母的族群于他们而言皆不属己。他们更需要一个新的居处,一片融合混杂、充满意外的乐土,而非将一切分类区隔的博物馆。据此理念,我不得不认为现任门城之主正在执行完全错误的政策。”

    马林开始浑身颤抖,用细若游丝的音量说:“我看你和蜥魔相处得挺不错……”

    “不错。”沙斯承认道,“那是我的父系血统,而蜥魔传统上更看重母系。尽管如此,它们仍然认可了我。”

    他微微俯下身,靠向马林诺弗拉斯那一侧。

    “我要给你一次机会,马林。”他说,“如果你答对我的问题,我就会放你走人。我要你告诉我蜥魔们为何愿意认可我?”

    马林瞪圆了眼睛,活像看到他的老家重焕生机。

    “你说真的?”他颤声问道。

    “我不是你,马林。”沙斯说,“我说到做到。”

    马林的额头开始不停沁出汗水。就连冷眼旁观的弥罗似乎也对这件事产生了兴趣。他笑嘻嘻地说:“喂沙斯,这样不好吧?当着老板的面放人,这样要扣绩效的啊。”

    “别说些蠢话,弥罗。这两个人我已经送给沙斯了,想怎样处置都是他的自由。而且要说绩效,成天捣乱的懒狗才应该扔去蝶母那里当苗床。”

    完全没有对沙斯的允诺产生反应,小女孩只是独自走到一边,凝视着天花板上的红莲宝石窗。

    那种默许的态度似乎点燃了马林的希望。他的汗水流得更多,目光却空前专注。他狂乱地喃喃自语着。

    “能力……不,不,你不会比它们中最好的更出色……信仰?它们也能信仰你的东西,比你更虔诚,反正蜥魔从不讲究这个……经历……学识……野心……”

    马林似乎渐渐有了答案。他舔了舔嘴唇,然后绝望而坚定地说出想法。

    “眼界。”他说,“你说话的方式和它们不一样。那是你的另一半血统决定的。你看到的比它们更高,所以才能统御它们。”

    沙斯缓慢地鼓起掌来,弥罗也哇地叫了一声。

    “真遗憾你错了。”沙斯说,“答案是‘信义’,而倘若你回答‘责任’,我也依然会放你走。”

    马林半露的笑容僵在脸上。沙斯遗憾地向他摊开手:“你很了解蜥魔,马林。或许这是从美拉罗那里知道的,可你却不了解自己。你答不出自己缺乏的东西,正如夜鬼无法描绘太阳的光辉。”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绕着神色惨然的马林踱步。

    “这世界上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怪物。”他把那畸形的手搭在马林肩头,“就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马林,你眼前的每个人几乎都是怪物。他们多得是力量,智慧,眼界……但对蜥魔们都毫无意义。伟力从不关注蝼蚁,我却有所不同。我办到我承诺的每一件事,因而它们也愿意为我办每一件事。半年以前,我收到一个请求,要我替那可怜的姑娘主持公道,可那时我正忙于筹备他事,因此只得延迟处理。到最近我认为是时候了,所以就派了更多的人去找你。”

    他低下头,对呆滞的马林露出残忍的笑容。

    “你觉得我是为了那死掉的侏儒找你?”他柔声细语道,“我早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怎会担心你去跟门城之主告密?不,你会悄悄躲起来,安静得像条过冬的虫子。但我非要千方百计找到你——这单纯就是为了那姑娘的几滴眼泪。”

    他拍拍马林的脸,然后伸手指向罗彬瀚。

    “我再替你介绍一下这位。他是星际海盗‘寂静号’的成员,那艘船的主人曾经是无远域通缉名单第一位,如今在黑市里有五十亿智思币加六百份学徒协议的追杀悬赏——而如果你能把那小矮子活捉,有人愿意直接用三个培育了奴隶文明的恒星系付款。”

    马林不敢置信地瞪着罗彬瀚。罗彬瀚瞪不了自己,只好愤怒地回瞪马林,把那张脸想象为成年版的荆璜。

    “这真是一场奇缘!”沙斯说,“看看今天是什么样的人物相聚于此。以往我总是单独招待客人,如今却一下来了两个。我的食量有限,又舍不得把你们任何一个放走,只好改一改游戏规则。”

    他坐回中间的椅子,把左边的人腿翘在右边的蜥蜴腿上。

    “现在请你们夸奖我的长相。”他说,“两个人轮流来,十秒内必须说完,且绝不能有任何重复,然后我将把败者的左手砍下来吃掉。”

087 游戏重在参与(下)

    罗彬瀚和马林互相瞅着对方,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请不必互相谦让。”索玛沙斯提亚劝道,“这场游戏仅为娱乐,绝无任何拷问意图,因此两位也不必担心输赢会导致任何额外后果。就像人们常念的那样:结果无关紧要,游戏重在参与。”

    两位参与者仍然矜持地不肯开口。于是沙斯掸了掸膝盖上的灰说:“我重新考虑了一下,近来的天气很暖和,没准我的食量也能吃得下两只手……”

    马林立刻吼道:“你辉煌好似日月相映!”

    “不错的开局。”沙斯评价道。他接着转头看向罗彬瀚。

    罗彬瀚一点也不想玩这个游戏。马林的人品是不敢恭维,但在黑恶势力威胁下跟他互相残杀又是另一回事。何况他也记得马林的职业是什么,无论怎么想自己都不占优势。

    “你像桃花朵朵开。”他在第十秒快到时干巴巴地说。

    马林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但沙斯大概觉得还凑合。他耸耸肩说:“我觉得可以对非专业人士放宽要求。”

    又是十秒过去。马林说:“人神之光兼备于你的尊容。”

    这下罗彬瀚开始觉得有点尴尬。他和荆璜对练得太久了,几乎记不起来正常的好话该怎么说。

    “你帅得惨绝人寰。”他勉强踩在第九秒说。

    沙斯晃了下脑袋,仿佛在思考“惨绝人寰”这个词是否能够算作赞美。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或许是希望游戏能持续得更久一点。

    “左眼含夏日之热情,右目凝冬夜之静美。”马林在第八秒飞快地说。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

    罗彬瀚盯着沙斯的脸,立刻改口道:“一张嘴红若刷漆。”

    “有进步。”沙斯友善地鼓励说。

    游戏又进行了十多轮。罗彬瀚在这充满激情的角逐里迅速回忆起自己阅读过的全部文学作品。他开始感谢义务教育,感谢教育部指定课外读物,感谢他读私立高中时那个天天交读后感的语文老师,还有次次给他划出精彩段落以供摘抄的周雨。

    当他们进行到一百轮时沙斯忍不住热烈鼓掌,弥罗也大呼小叫地笑着。那两名蜥魔直愣愣地望着他们,舌头吐得老长。看来它们以前也没见过如此针锋相对的顶尖对决。

    罗彬瀚和马林都气喘吁吁,浑身冒汗。他们每轮都刻意压在最后几秒说话,即便如此也快要刮空肚肠。尤其令罗彬瀚感到恐怖的是他已记不得前面的回合——马林说过什么?他自己说过什么?他的下一句到底有没有重复过?

    “你是花神的宠儿,”马林有气无力地说,“红白玫瑰竞开一圃……”

    “——诶诶,这个重复了吧?”

    弥罗突然笑眯眯地说:“前面不是已经拿花打过比方了吗?”

    马林打了个激灵,立刻激动地辩解起桃花和玫瑰在意象上的区别,以及单纯的“花开”和“二花并开”在象征准确性的明显差距。

    他说得滔滔不绝,不免有拖延时间的嫌疑。罗彬瀚也趁此余裕喘息回神,拼命地运转脑袋。

    沙斯的游戏显然不会长久,而即便侥幸获胜也无可高兴。出于家世缘故,罗彬瀚对这套语言把戏实际上有些心得——“漂亮脸儿”从没保证会让赢的人活着出去。

    他和马林最多是个排序先后的问题。

    马林仍不停地说话,同时双眼血红地瞪着他,像在催促他尽快想出脱身之计。罗彬瀚不免汗颜,因为马林的信赖大约是基于“他是久经历练的星际海盗”这个完全错误的认知。

    一道影子如轻烟般掠过他的眼角。

    罗彬瀚眨了下眼,再睁开时发现沙斯右边肩膀上多了个东西。它与昏暗的环境同色,乍眼看去几乎无法分辨。

    是那只曾经爬到他背上的鬼影麻痹蜥。此刻它趴在沙斯肩头,冲着两人吐舌。沙斯伸手轻挠它的下巴,让它高兴地甩起尾巴。

    “菲娜,”沙斯柔声呼唤道,“刚才你跑到哪儿去了?”

    罗彬瀚着实震惊了一小会儿,他从没想过这蜥蜴是雌的。紧接着他便顾不上考虑这个,而是全心全意地用眼色跟它沟通,提醒对方驯化之香不能白吃。

    菲娜对他灼热的视线毫无感觉。它对沙斯一心一意,用爪子轻轻拍打后者的脖子。

    罗彬瀚又变得仿徨无计。他确实记得莫莫罗说驯化之香需要配合相应训练使用。如今看来沙斯和菲娜情比金坚,没有他插足的余地。

    马林辩解的言辞已变得重复而啰嗦,强烈暴露出拖延时间的企图。索玛沙斯提亚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我想差不多该到此为止了。”他说,“不必白费力气,马林,反正今日你在劫难逃,何必对一场游戏斤斤计较。我现在有点饿了,想必菲娜也愿意喝点新鲜饮料……”

    罗彬瀚目不转睛地盯着沙斯的肩膀。他已快要灰心绝望,可又老觉得菲娜的样子有些古怪。

    蜥蜴一下下甩着尾巴,细长的影子落在沙斯肩头。那颜色如墨水洇浸,随着摇曳的动作愈来愈深。

    沙斯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这刀比牙齿锋利。”他对马林说,“能让你少吃点苦头。”

    他朝着马林走去,就在他举刀的瞬间,阴影陡然膨胀开来。

    一道触须像疯长的藤蔓般死死缠住沙斯的脖子,另一道则延伸到他背后,竖立、扭曲、翻转,睁开细缝似的血红眼睛。

    闭室内刮起阴风,鬼怪似的班迪斯出现在那里。它的一只尖脚融进地面,与缠住沙斯脖颈的黑影相连。

    两只蜥魔愤怒地嘶叫起来。

    班迪斯松开双手,一张黑卡掉到地上。它的双臂随即也开始疯长,把两只蜥魔吊到空中。室内鬼影幢幢,红莲之花也在锈迹间妖魅地摇荡。

    “把那孩子交出来。”它低沉地说。

    沙斯在钳制下慢慢转过脸,跟它正面相对。

    “啊,夜魇,”他说,“多么可敬的忠诚。你藏在菲娜的影子里找到了这儿……”

    缠住他脖子上的影子迅速勒紧,让他说不出话语。班迪斯又重复道:“把那孩子交出来。”

    沙斯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那并非出于愤怒或恐吓,而是种近乎同情的嘲笑。随后勒住他的影子一点点松开。空气变为无形的铁障,将黑影与他的咽喉隔离开来。

    站在稍远处的弥罗又开始叹气。

    他带着点困扰的笑容说:“我能问问你是怎么识破的吗?”

    班迪斯扭头看向他,阴风开始在室内尖叫。

    “她是静默学派的信徒。”它说,“她的思维和常人不同,白塔法术逻辑对她是不可理解的。蜥魔们找她不是为了学徒协议。”

    “哈哈,像你这种古约律居然这么清楚白塔的事情……不对,开始时还是迷糊了一阵吧?否则当时就会跟我动手了。与其说是思考得出的结论,不如说是被直觉指引来了这里。这还真是……”

    弥罗一直笑着,笑着,然后点点头说:“还真是遗憾的事啊,本来想放你一条生路的。”

    他抬起手掌,夜魇的四肢瞬间撕裂开来。

088 道之尽处闪烁微光(上)

    班迪斯摔在了地上。

    用“摔”是个不太恰当的说法,因为它的身躯从任何角度看去似乎都只是薄薄一层黑影。当影子落地时什么动静也没发出,它安静而狼狈地蜷缩着,只有背部如同被激怒的猫一般高高拱起。

    弥罗站在原地,无可奈何地笑望着它。

    “喂,我说老板啊,”他甩着手掌说,“人家这么拼上性命地找你,你好歹也出来跟它做个临终诀别嘛……唉,虽然可能会让它更难过就是了。”

    一瞬寂静过后,小女孩从他身后翩然走出。她仍旧背着手,旁若无人地来到班迪斯面前。

    “班迪斯,辛苦你了呢。”

    女孩俯瞰着怪物,用十分平淡的声音打着招呼。

    班迪斯血红的眼睛忽明忽暗。

    “啊,不用那么疑惑,确实我和过去产生了一些变化,但是并没有被夺舍哦。从灵魂到**,我确实还是你当初抱进保管所里的那个生物。”

    女孩张开双臂,在原地开心地转了个圈,然后弯下腰看着它。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只是在玄虹到来的那晚以后,马上就举行了进入月境的法仪,然后收到了一段非常特别的信息流。”

    她脸上挂着神秘的,好似光精灵般美丽的微笑。

    “班迪斯,究竟什么是人格呢?那种东西说到底不过就是‘信息的架构’,一旦信息更改,人格也等于被重构了。嗯嗯,我也明白你的困惑,因为这并不是依靠你们约律类所谓的灵魂变更来实现的,所以你不理解也是意料之中。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这个孩子还活着就足够了——直到这具身体因为接收过量信息而崩溃为止,都会好好地活下去。”

    如同抚摸凑上来的小狗,她充满怜惜地拍了拍怪物的头。细瘦苍白的手指陷入影子,像滑过一层黑暗的湖水。

    “你真可怜呢。明明只是单纯地以幼儿情绪为食,却错误地认为这其中存在着某种天命式的义务。其实那根本不存在哦,班迪斯,像你们这样的生物,只是很简单地被创造成了这个结构,并没有需要背负或深思的价值。你就是因为想得太多,所以才会变得这么可怜。本来也是可以长生久视的物种……啊,没关系,你的努力我会如实记录,道别也好好地完成了。现在你已经没用了哦,那么就永别了,班迪斯。”

    她朝后退去,随即抬手发出命令。

    “弥罗,杀了它。”

    弥罗苦笑着靠前。他举起手掌,同时嘴里还在不断地道歉:“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啊。总之我老板就是这么一个没人性的坏渣废物啦,如果不是精神改造,我当然也不想被这种玩意儿使唤,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嘛……唉,不然就给你一次反击的机会吧。怎么样?现在抢先出手的话说不定可以杀掉我哦。”

    班迪斯好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它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蓄势待发地高高弓起身体,在它扑向弥罗以前,室内响起另一个震耳欲聋的吼声。

    “——班迪斯!”

    罗彬瀚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他。而实际上在这短暂的瞬间,罗彬瀚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理解。无论是班迪斯的话,弥罗的话,小女孩的话,他几乎都没有听进去。

    他能够明确知道的只有两件事。

    其一是班迪斯将被杀死,当飞蛾扑火般的最后一击结束,它毫无疑问会被弥罗消灭。

    其二是,班迪斯见过荆璜。

    “——桌上的玉!”

    持刀的沙斯就站在他附近,尽管如此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嘶吼着。

    “打碎桌上的玉啊!”

    班迪斯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房间对面。那块曾经被荆璜抛给它的玉璧就躺在桌面边缘。

    它扑了过去。

    鬼影穿越中央的红莲之影,距离桌面只差数米。空气再度凝固,把它禁锢在空中。

    影子的腰部豁然撕裂。

    班迪斯发出了一声难以形容的、介于惨叫和怒嚎之间的怪异吼声。它断裂的手臂如鞭子般挥打出去,卷住桌子的一只脚。

    无形之力将影子撕成碎片,靠着消失前最后的力量,桌子被它猛地一拽,冲着罗彬瀚的方向飞了过来。罗彬瀚甚至觉得时间都在减速,他能清楚地看到桌面在飞行过程中产生了倾斜,玉璧因此而朝着边缘滑落。

    ——然后桌子停在了空中。

    桌面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倾斜,上面所有的物品却一动不动,仿佛被胶水牢牢粘住了。

    “哎呀,好险好险,再慢一步就来不及了。像现在这个状况,我可一点都不想见到那个暴躁纵火狂啊。”

    弥罗挥动手掌,将桌面复归水平,然后拉到自己身前。他笑着点了点那枚玉璧说:“这么危险的东西居然认不出来,还随随便便地放在杂物里,难道沙斯你准备跳槽吗?”

    沙斯没有理会他,径自转身走到罗彬瀚面前。

    “很漂亮的尝试。”他轻轻拍着罗彬瀚的肩膀,“我真为你感到遗憾,还有什么愿望吗?”

    他的脸距离罗彬瀚不过十公分,那蜥蜴眼睛上的血丝与黄膜都清清楚楚。放在平时足以让罗彬瀚晕厥过去,不过这会儿班迪斯都死了,罗彬瀚反倒镇定下来。他决定不管怎样都得挣扎到最后一刻。

    “我能最后看看我的鸽子吗?”他问道。

    沙斯瞟了眼桌上的鸽子标本,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于是罗彬瀚耸肩说:“它就是个解压玩具而已,说话怪好听的。不信你跟它聊两句试试?”

    那其实根本没必要,但弥罗显然觉得可以试试。

    他一把抓起鸽子问道:“喂喂,在吗?聊个天?”

    鸽子目光诡谲地昂起脑袋。

    “浩然正气可治百病。”它说,“吸氢气消除恶性自由基以抗氧化。”

    罗彬瀚急切地观察起在场诸人的反应,然后震惊地发现唯一一个抽搐发抖的人居然是马林。

    “三位也是文盲?”他愕然问道。

    弥罗赶紧摆手:“不是啦不是啦,虽然这鸽子说的话很扯淡,但我和沙斯都有诅咒抗性嘛,怎么可能会当真。至于老板嘛……诶?老板你为什么还没死?”

    小女孩独自站在红莲花窗下,直到弥罗发问才回过头来。

    “没什么好惊讶的喔,罗彬瀚。这只鸽子描述的矛盾极限至多只能达到三级无穷而已。对于能够观测到五级以上的我,它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在不成立的同时又成立——归根到底,概念宇宙里的一切不可能都只是条件性的。”

    罗彬瀚听不懂她的话,但知道自己的最后一个计划也失败了。

    沙斯微笑着绕到他身后,用匕首割断绑着他的铁锁链。他抓住罗彬瀚的两条胳膊,干脆利落地咔咔一扭,那两条上臂的骨头也就折断了。

    罗彬瀚惨叫了好半天。沙斯耐心地等着,直到他停下后才说:“马林应该感谢你的牺牲。以及不管怎样,你的抵抗还是很精彩,我印象深刻。”

    他把罗彬瀚的右臂拉到椅子扶手上,然后又对罗彬瀚说:“我觉得应该让你看它最后一眼,我吃饭是不留骨头的。”

    罗彬瀚身上汗水涔涔,眼睛也有点花了。他看到那把砍断锁链的匕首悬在自己右手腕上。

    沙斯问道:“需要特别服务吗?比如把你的头还给寂静?”

    “那用不着,”罗彬瀚说,“但是你可以给我磕个头吗?”

    匕首一落到底。

089 道之尽处闪烁微光(中)

    地面全是红色。

    浓艳的莲花之影,不知何时长出一条细茎,向着他的位置延伸过来。他茫然地注视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好像有数百只蜜蜂在飞舞,外界的一切都变得幻梦般不真实。

    “你正在失血。”有人说。

    罗彬瀚抬起头。他看到桌前站着一个穿着深红外套的短发女性。

    李理正倚靠在桌边,语调镇静地对罗彬瀚说:“一分钟前索玛沙斯提亚砍掉了你的右手,先生。现在你的身躯濒临死亡,意识却因失血陷入昏迷。这一紧急状况触发了一项精神暗示,而我被选为这项暗示的具象化形式——我很感谢周雨的信赖,尽管他没考虑到你我缺乏配合经验。”

    罗彬瀚茫然不解。

    “你正在做梦呢,先生。”李理说,“我是你的想象。一个强力的精神暗示迫使你构筑了我,主要包含周雨对我的形象认知,还有你全部的思维潜能。此项暗示存在的终极意义,正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发挥你的一切潜能,免使你落入死亡的恐怖。这是周雨为你设计的最后一道防护,若它不能挽救你的生命,那么一切便告终结。”

    她走到原本属于马林的椅子前,和罗彬瀚相对而坐。

    “再过数分钟你将彻底死去。”她把手合在膝盖上说,“幸运的是思维之速快过子弹,于此处我们尚有时间做些简单梳理。罗彬瀚先生,我们现在处在一个空前的困境里,你看上去孤立无援,而敌人却强大无比。”

    她竖起一根手指。

    “索玛沙斯提亚。”她首先点名道,“一个半蜥魔,它的体能远超于你,且具备某种诅咒抗性。我们不妨假设它还有些别的超自然能力。他是你的直接威胁,然而在这三人中他的地位最低,无论智识或暴力,他在总数面前均可忽略不计。若我们以逃生为首要目的,他不需要优先考虑。”

    第二根手指。

    “初始梦境。我们尚不清楚它是何物,但其危害性显而易见。它在情报上具备压倒性的优势,甚至你的鸽子也无济于事——但它仍然对你撒谎了。罗彬瀚先生,你可曾注意到那言语中的漏洞?它宣称自己是‘全知’的,然而却并未预料到班迪斯的出现。由此我们发现它的洞察有所局限,至少不是实时性的。它只能知道过去某段时间前的情报。”

    第三根手指。

    “弥罗。目前我们对他的能力仅知皮毛,但其展露的部分已超出你所能处理的极限。他才是我们的终极障碍。他听从初始梦境的驱使,武斗毫无希望,利诱亦不可施。我们需要援兵——我们需要打碎那块玉。”

    李理收回手指,表情平静无波。

    “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先生。”她说。

    罗彬瀚呆然地听着。他感到房间正逐渐变得昏暗,从遥远处传来隐约的雷鸣。

    “当班迪斯到来时事情一度出现转机。你想到了那块玉,你提醒了班迪斯,但同时也提醒了弥罗。这是严重的决策失误,你应当干扰弥罗,而暗示班迪斯去看桌子。现在你损失了一位非常重要的盟友,还加速了自身的死亡——然而,班迪斯的尝试并非毫无意义。”

    李理从椅子上起身,走回桌子面前,用手点着那块玉璧。

    “它现在离你更近了,先生。你注意到这点吗?这块玉曾经距离你将近二十米,现在就在你五米开外。弥罗主动把它拉了过来,这会是他故意所为吗?我们不妨等你脱困后再考虑这点。可遗憾的是你的手断了,手臂也骨折了,你没有任何机会接近这块玉。”

    房间变得更暗,而雷鸣之声益响。那动静就像他们头顶正有一场暴风雨肆虐。

    李理仰起脸,鲜血如雨水般自她额头滑落。她的左臂怪异地弯折起来。

    “我们正在坠向深渊,先生。”她继续说道,“我们需要一次机会,一个奇迹,而它确实存在于你身边。你的本能已抓住蛛丝马迹,可你却因恐惧而闭紧双眼。”

    雷声如虎吼龙吟,红莲之影在银霆间明灭闪烁。每一次短暂的黑暗过去,李理的躯体就变得更加扭曲而怪诞。她浑身浴血,颈骨斜歪,手脚断裂,却犹在滔滔不绝。

    “面对真实!”她对罗彬瀚高声说道,“当深渊里最后一次亮起微光,你必须将它抓进手中!看啊先生,看着这张桌子!你可观察出隐藏的疑问?你可注意到忽略的谜团?这房间内站着一头矛盾的巨象,而你对它视若无睹!情感压倒理智,你的机会百不足一!”

    伏在桌边的血尸肉块已然面目全非,她那低沉平稳的声音也变成恐怖的尖叫。

    “你要抢在弥罗前头抓住那光!他还没发现,还没发现,还没发现!你要让他看向别处——绝不能让他发现!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世界陷入死一般的黑暗。

    罗彬瀚感到一具冰冷的躯体从背后靠近自己,把石头般僵硬沉重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搏,先生。”李理平静地说,“现在你该醒来了。”

    于是他在彻骨的疼痛中睁开眼睛。

    他听到马林在小声啜泣,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悲哀。眼前的铁皮地面已经变成了一片血泊。

    右臂尽头有种奇怪的空落感,罗彬瀚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手腕末端光秃秃的。这令他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缺的那块肉现在估计进了沙斯肚子。

    “哈哈,你是在找自己的手吗?其实还没被吃掉啦。”

    罗彬瀚转头望去。弥罗正靠在桌边,手中抱着一个木盒子。他冲罗彬瀚摇摇盒子,里头发出哗哗轻响。

    “你的手在这里头,哎呀,这该怎么跟你解释呢……”

    弥**笑着挠了挠头。

    “你还记得沙斯说要吃掉游戏输家的左手吧?结果那家伙砍完才发现自己把左右搞错了,从你身上切下来的明明是右手嘛!于是他就纠结起来,决定还是要言出必践,等下就把马林的左手切下来吃。至于你这只手嘛……哈哈,他好像还蛮欣赏你的,所以决定留下来做纪念。现在正放药粉盒里做防腐处理呢。你想看一眼吗?照你这个流血速度,大概很快就不用发愁手的问题了吧。”

    罗彬瀚安静地盯着对方。他的手臂因为失血而麻木,骨折的痛楚不再强烈,相反脑袋却疼得厉害,仿佛里面刚刚被一团火焰灼烧过。

    他想要开口说话,这时一双皮靴轻轻踏进血泊中。

    “刚才做梦了吗,罗彬瀚?”

    小女孩站到他面前,用清淡的口吻说道:“刚才昏迷时的面部神经抽搐,是因为做了奇怪的梦吧?”

    罗彬瀚没有回答。他的精力所剩无几,必须全部留到弥罗身上。

    “不想回答吗……算了,这个答案不知道也无所谓。再过几分钟你就会断气了,所以折磨你也没有任何必要。真可惜呢罗彬瀚,你明明以极小概率凑齐了全部的要素,到头来这件事却要了你的命。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类似事项我已经观测过无数遍了,你只是其中一个分母而已。”

    小女孩再没有露出那种嘲弄的微笑,只是轻轻地,仿佛想要抓住什么般将手伸向天空。

    “——罗彬瀚,你觉得无穷可以分几级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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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类罗彬瀚被外星飞船绑架了。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的成员有修真大少爷,魅魔,人工智能,奥特曼和许愿机。罗彬瀚确信这个宇宙一定有点问题。————————本书的备用书名如下道外战志寂静号绑票指南道士大战外星人这个宇宙大有问题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船!飞船里的无尽星层之王修真者会梦见章鱼头外星人吗?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