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奇怪的刘万里
“什么!十贯!”
刘阿婆和王氏这对最不对盘的婆媳,此时却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刘阿婆是纯粹的心疼钱。
王氏就不一样了,她把整个刘家都看作他们大房的,多给二房三房花一文都不愿意,更不要说整整十贯钱了。
十贯钱,其实说多不多,说少还真不少,单看对谁而言了。
时下手工艺品价格普遍偏高,像一面铜镜就要两贯钱。
所以,在有钱有势的人眼里,十贯真不算什么。
但对于普通农户来说,十贯就是一笔巨款了。
像中等条件的农户,一般有四十来亩地,绝大多数种粮食,很小部分作为桑田,另外房前屋后还要种树,树木可也是能卖钱的。
一年下来,能收五十四石粟,帛四匹,树木不是每年都能卖大钱,但平摊下来一年也能有八百来文。
将这些折成钱,仅务农的产值,就约有七八贯了。
还有男丁在农闲时再打些短工,妇女再饲养些家禽和家畜等,一个普通中等农户年收入近十贯还是能达到的。
刘家有六十亩田,还有刘千里做木匠的收入,刘百里做酒博士的收入,年收入二十贯绝对没问题。
但刘万里要读书,赋税要交,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等消耗,可都要从这二十贯里支出。
是以,刘家一年忙到头,能存下二三贯钱,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刘百里在外面闯祸欠了十贯钱,刘阿婆又最是偏心三儿子,要是甘愿把钱出了,那她儿子还怎么进学?
这个时候王氏就变得格外精明了,一下估算出大概家底,抢先说道:“三叔,你在外头挣卖消息的黑钱时,可没往家里交过一个子!现在出了事,也别想家里给你出钱!”
“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十贯钱,他们夫妻就是掏个底朝空也拿不出来!
不靠家里还,这不是要逼死他们吗?
小安氏再顾不得指望大房拉拔她儿子读书,而处处忍让王氏了。
男人如果都没了,他们这个家就散了,那还读个什么书!?
小安氏当下回怼道:“昨天那个寡妇,外面人不知道,我们自家人可是清楚,就是大伯惹出来的!阿翁阿家为了这事,还赔了整整一贯钱!”
“大伯兄出了事,有家里给担着!我们三郎出了事,家里凭什么不管!?”
“还有大伯都三十好几,往家里挣过一文钱没?不但自己靠父母兄弟养,就是你们一家子都靠我们养!”
“这些年花的起只十贯!怕是上百贯都有了!”
她小安氏可不是吃素的,要找话说,能说个一天一夜不重样,有本事她们就来翻旧账。
这事上王氏确实腰杆挺不直,但她也不傻,不会拿这个和小安氏斗嘴,只对刘家老两口道:“阿翁、阿家,你们别忘了,夫君明年能不能考中,就靠秋后进官学混个资历了,到时这走礼可少不得。”
王氏确实会说话,这话立马一针见血,勒住了刘家老两口的命脉。
刘老丈最先沉不住气,问道:“老大,老三他又没欠赌债,如今他们把人也打了,气也出了。就是不给这十贯钱,应该也没事吧?”
真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即使刘万里一个子也没往家里挣过,还惹出俏寡妇这等不光彩的事,可家里一旦有事,首先询问的还是他这个读书人。
刘万里见自己一番话,先将大家说得一愣一愣的,这会儿更是指望他来想办法,心里不由得意,面上却还是唉声叹气,道:“阿耶,我也希望如此,可赌坊的人都说了,三日内不还,他们就要找上门。”
“那怎么办?十贯钱哟,我们一时间哪凑的出来!”刘阿婆知道自家的家底,一下跌坐在地上哭了。
刘万里看了自家老娘一眼。
心道,老娘果然偏疼老三。
看阿耶的意思,明显是不打算出钱了,可阿娘还想着筹钱。
若这事换成老二,阿娘肯定和阿耶一个态度。
幸好,这事摊在了老三身上。
刘万里又有些得意了,便不假思索地继续恐吓道:“凑不出来也要凑,到时他们找上门,可不单是老三一个人的事了,只怕我们大家都要跟着遭殃。”
“这可不行!”
王氏想到刘百里被打得半残的模样,又一念及二房昨日闹着要分家,她就忙撇清关系道:“阿翁,赶紧把三房分出去,不能让他们连累了大家!”
刘辰星也好奇了。
以往有她阿耶顶着,不公平的事也就轮不到三叔。
如今事情直接落到三叔头上,刘家老两口又会怎么选择呢?
却不等老两口表态,刘万里出乎意料地喝斥道:“王氏,住口!”
“三弟妹说的不错,这么多年来多亏父母兄弟供养,我才得以继续读书。如今三弟遭逢祸事,我们怎能袖手旁观?”
什么?
大伯在说什么?
刘辰星听得瞠目结舌,有点反应不过来。
王氏身为枕边人,就更直接了,道:“夫君,你说什么!?”
刘万里似没察觉众人的异样,依旧一派重情重义的样子,道:“阿耶,我一时糊涂受那寡妇蒙骗,已经让二弟为此蒙受那等污名,我对不起二弟了,不能再让三弟寒心。所以,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要为三弟筹出这十贯钱!”
刘百里为人精明,本也奇怪刘万里竟未袖手旁观,但听刘万里振振有词地要为他筹钱,虽心里依旧奇怪,不过到底受今日遭逢大难的影响,人更为冲动也易受影响,不觉感动了:“阿兄……”
刘万里罢手,道:“你我兄弟,无需客套。”
为了一个人拖垮全家,刘老丈还是有些迟疑。
刘阿婆最了解刘老丈,一从地上站起来,就急哄哄地道:“老大都愿意了,你还犹豫什么!?大不了将我阿婆的棺材本也拿出来!”
就知道自家老娘舍不得老三遭罪,刘万里随之附和道:“兄弟遭逢祸事,我身为兄长却袖手旁观,这等德行有亏之事,叫我以后如何出仕为官?”
原来还是考虑到自己,这才像大伯。
刘辰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暂压下心里的奇怪。
刘老丈最在乎的就是大儿子读书做官,一听终是点头,道:“老三这些年倒卖消息,应该也存了不少私房,如今我也不追究了,你们先想办法筹,剩下的我再看着添。”
第六十二章 夜里哭泣的柳氏
未分家前,都知道子孙是不允许有私产的。
但有了刘老丈这句不追究,等于刘百里存的私房算过了明路,即使一下都拿出来也不怕。
钱可以再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刘百里虽然心痛好不容易攒下的私房,可今天实在被打怕了,又有刘老丈在一旁盯着,不仅多年的私房全部拿了出来,就连小安氏的陪嫁也一并赔了。
小两口年轻,成婚也就五六年。
还养了三个儿子,按理说家里只管孩子吃,其他开销还得自己来。
可就这样,刘百里还拿出了五贯钱。
按刘百里现在一个月上交两百文工钱,一年就是两贯四百文。
五贯钱,可是相当于刘百里两年半的工钱。
可以估算出来,刘百里每月至少埋伏了三分之一的收入没报。
小安氏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偏生父母还算疼女儿,又见刘百里本人也算出息,当初可是给了一匹绢和五百文做陪嫁,这又相当于一贯。
有了刘百里夫妻拿出的六贯钱,刘家老两口也就只用再出四贯便够了,却让人意外的,刘万里居然也拿出了五百文。
当然按刘万里的话说,他一心读书,没有固定的来源,这五百文乃王氏的嫁妆钱。
刘万里没收入是真的,但让王氏拿嫁妆钱帮刘百里?
反正刘辰星不信。
王氏的嫁妆银镯,每年过年都要拿出来炫耀一番。
特别还要和小安氏比一比,道是她的嫁妆虽没小安氏多,但银镯是有钱也买不到,比小安氏的陪嫁珍贵多了。
所以,王氏哪来的五百文嫁妆钱?
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刘万里一会走礼,一会笔墨没了,诸如此类的借口从刘老丈那要了钱,然后被王氏留下一些慢慢存的。
看着大房三房拿出来的钱,刘辰星不由感叹。
还以为自家从卖石斛花后,算是发达了,结果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们家这点积蓄根本不够看。
但也亏得他们家终于知道存私房了,不然没有收入的大房都拿出半贯钱慷慨解囊,他们家怎能一文不出?
刘千里和柳氏一商量,四百文就拿了出来。
于是,不过一天而已,十贯钱便筹齐。
十贯钱有多少呢?
掠过等值两贯钱的四匹绢,其余八贯可是实打实的钱!
整整八千枚铜币!
这是什么概念?
刘家正堂那张大木桌,都被铺的满满当当。
那堆得高高一摞的铜钱,没有一百斤,至少也有六七十斤。
刘辰星的眼睛都要看直了。
再想想一文钱能得三个鸡蛋,三文钱能买一碗有杂有肉的羊肉汤,就知道这堆铜币有多值钱啊!
难怪村里人都说刘家殷实,估计除了里正安福生一家外,安家村能一天之内筹出这么多钱的怕是没有了。
“看什么看!回去看你阿耶、阿娘藏的私房!”刘阿婆一想到这么多钱就要无故赔给外人,她阿婆心就疼得肝肠寸断,看什么都和要抢她钱的土匪没区别,见刘辰星眼珠子都快掉进钱堆里,这就就找到出气口,没好气地骂道。
刘辰星无语凝噎。
她真不知道说刘阿婆什么好。
阿耶阿娘没拿钱出来时,刘阿婆一个劲骂他们狼心狗肺,不顾念手足之情。
等耶娘拿了四百文出来,刘阿婆先是嫌弃没大房给的多,然后又质疑这些钱的由来,说他们不可能把多年积蓄全部拿出来帮忙,一定是平时藏私房了。
反正不管给不给,给多给少,刘阿婆都能找到话说。
根本无法沟通,刘辰星索性左耳进右耳出,才不理会刘阿婆的怒骂,默默转头看向桌边的油灯。
原来古代的油灯能燃到这么亮,可见还是要多添灯油才行。
刘阿婆见刘辰星低头看向油灯处,没有像以前一样据理力争,她得意了一瞬,心头忽然又有些失望,若敢顶一句嘴,她准要狠狠教训一顿。
老二两口子又是个护犊子,到时她正好一起狠削,看他们到底藏没藏私房。
藏了,就拿出来给她阿婆填补损失,也正好出口恶气,她这心疼得哦。
刘阿婆气不过又骂道:“晦气!守着在这做甚!?想混水摸鱼藏一枚!?还不让开!”
泥人都有三分水性,何乎是人。
柳氏自己可以忍,但儿女是她的底线。
昨日丈夫被逼背了那样的污名,已连累了儿女,这会儿又隐射女儿是偷儿,她如何再忍让?
只是从小的教诲,让她做不出大吵大闹的事,却也因着对刘家彻底寒心,一张脸从未有过的冰冷,道:“四百文钱已送到,我们就不在此多留。”
说罢,看也不看刘阿婆一眼,温柔地俯身对女儿道:“阿星,时辰不早了,阿娘带你回房睡觉。”
给了钱都得不到一句好,刘辰星也对刘家觉得没意思,牵上自家大美人阿娘的手,乖巧点头:“阿星也困了。”
母女二人十分默契,大手牵小手,不多看刘阿婆一眼,径自走出正堂。
这种无视的态度,让刘阿婆顿时怒了,居然给她阿婆甩脸色!
“柳氏,你给我站住!”刘阿婆冲上去,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让开!”才跨出一步,刘青山这个小犊子就挡在前头。
刘老丈看不下去,猛地一下拍在桌上:“老三的事不管了!?”
到底还是刘老丈最了解刘阿婆,一句话就降伏住刘阿婆。
“哼!”刘阿婆恶狠狠瞪了一眼挡在跟前的二孙子,但那眼神又哪有一丝一毫看亲孙子的慈爱,却总算没有再胡搅蛮缠。
刘老丈另外嘱咐道:“赶紧了!我们把这钱再仔细数一道,明一早就让老大拿去赌坊消灾!”
刘阿婆看着桌上明天就要赔出去的铜钱,重重一叹,和刘老丈又继续一枚一枚的清点起来。
“一文、两文、三文……”
……
“你疯了么!?给五百文……你还我嫁妆镯子……”
……
“呜呜……要钱就是了,为什么要把你打成这样!”
这一天晚上,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刘辰星倒是想睡,毕竟对于小孩子来说,睡得好才能长得好,奈何自家美人娘睡在一旁委屈的哭道:“……这么多年,我重来没埋怨过一句,可是这太不把人当人看了。”
“你背了这种污名,连孩子们都跟着抬不起头……可惹事的大伯,回来一整天了,连一句正式的道歉也没……阿翁阿家也都不提……”
第六十三章 赌坊人找上门
长期的压抑,一旦爆发是很可怕的。
柳氏这一哭,情绪就像决堤的大坝,把这十年的不平和委屈都哭了出来。
这个时候当然是要丈夫安慰了,刘辰星很知情识趣的面朝里侧装睡。
小孩子的睡眠真是太好了,随着柳氏越哭越止不住,她都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结果竟然听到阿耶安抚地回应道:“慧娘,不忍了……分家……我们从这个家分出去……”,然后她心里一松,便没心没肺的沉沉睡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阿娘和往常一样早已起来,张罗一家人的早饭。
整个人除了眼睛有一点红肿,就像无事人般,甚至因着将负面情绪一股脑的都发泄出来,人看起来精神更好了,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子松快,加之容貌本就不俗,便也更惹眼了。
刘阿婆心疼钱,心疼了一宿没睡,早上起来就顶了一双兔子眼。
给口粮让柳氏拿去做饭时,天色尚早,她阿婆也没注意到柳氏的异样。
这会儿太阳从东方升起,阳光亮昭昭地照进正堂,让一切都纤毫毕现。
只见柳氏红肿着一双眼睛,明显昨夜也是没怎么睡的,但身上却泛着一股儿精神气,衬得整个人比清晨坠了露珠的鲜花都还娇嫩。
而能让一个快三十的女人,突然变得这般容光焕发,还能有什么原因?
刘阿婆长脸一黑,一把夺过柳氏手里的粥盆,呸了一声,骂道:“不要脸!”
柳氏嘴角微翘,只当听不懂是在骂自己,道:“虽然无故赔了十贯钱,但舍财消灾,阿家还在骂他们,这般大火气,气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刘阿婆没想到柳氏居然没听懂自己在骂她,她把粥盆往桌子上一搁,转身就瞪向柳氏道:“少在这里假好心!不要脸,我骂的是你!”
听到刘阿婆直接点名道姓的骂,柳氏依旧不动怒,淡笑道:“儿媳一大早就起来张罗朝食,并未做错任何事,阿家骂我作甚?无缘无故找人骂,阿家没这么闲吧。”
刘阿婆再迟钝,现在也反应过来了,柳氏根本不是没听懂自己在骂她,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拐着弯骂自己!
对了,柳氏竟然敢回嘴!?
刘阿婆一下怒了,单手叉腰,一手指着柳氏,就口沫横飞地骂道:“你什么意思!?骂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你不是不要脸,我骂你作甚!?你就是不要脸的黑心肠,以前果然是装的!我看二郎要分家,就是你给戳窜的!”
眼见刘阿婆的手都要指上柳氏的鼻子了,刘千里一个上前,将柳氏护在身后。
“阿娘,慧娘一人承担了全家人早饭,一直任劳任怨,你确实不该无故骂她。还有分家的事,在昨天之前,慧娘从未向儿子提过。”
说到这里,刘千里有些无奈。
又见刘阿婆横眉竖眼的样子,他只觉刘阿婆太过无理取闹,再开口时已带了几分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道:“阿娘,那样的污名都已经背了,你到底还要儿子怎样!?”
一句话不多,却道尽了对背污名的介怀,更道尽了对这个家的失望。
刘老丈听得心惊,那种要失去二儿子的感觉再次出现,他赶紧起身来拉刘阿婆,道:“好了,少说两句!坐下吃饭!”
按住刘阿婆,又安抚刘千里道:“你阿娘就嘴硬,心里最是偏你了。好了,昨夜家里没做饭,青山和阿星该饿了,快带孩子们把朝食用了。”
污名也是刘万里的痛脚,他可不愿刘千里又把这事说开,何况赌坊的钱还等着他去还呢!
刘万里不愿被耽搁了时辰,也顾不得老二两口子今天都有些硬气,只当一时气愤不过罢了,等过段时间,估计就又是吃哑巴亏的那样,便忙帮着劝道:“好了,老二,阿娘说话一贯这样,你怎么还和阿娘计较!快坐下,带侄儿侄女把朝食用了。”
心里还是有几分愧疚让刘千里顶了这污名,不过更怕把刘千里逼急了,他将寡妇的事对外说开,刘万里难得帮腔道:“阿娘,村里谁不知道二弟和二弟妹已经够孝顺了,你以后也别老说他们了。”
刘阿婆心里虽不高兴最老实的二儿子帮媳妇说话,却也顾忌柳氏似乎不像以前打骂不开腔,二儿子更是明目张胆的偏帮柳氏,她一时倒也不知道怎么闹下去。
一哭二闹三上吊?
昨日都试过了,虽逼得二儿子退步,可是一遇到事就这样,那次数多了就不管用了。
刘阿婆也是精明,见刘老丈和大儿子都劝自己,干脆就此借台阶就下,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在桌边坐下,就闷头用朝食。
见自己老娘终于消停了,刘千里松了一口气,歉意地看向柳氏道:“慧娘,你忙了一早上了,快坐下用些吃食。”
柳氏应声坐下,为儿女添粥。
刘辰星接过冒着热气的野菜粥,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小口,饥饿了一夜的肚子终于有东西,她舒服的喟叹了一口气。
今天真是身心舒畅啊。
不但阿耶改变了,连美人娘也变了。
刘辰星又跟着一口野菜蒸饼食下,然后笑眯了眼。
王氏也总算满意了一下,见柳氏娇嫩如花,连她都忍不住多看一眼,心里简直嫉恨得没法,身边的丈夫倒一反常态地连个眼角也不给柳氏,心里只道丈夫终于要痛改前非了,不由顺畅许多。
刘万里当然没空看柳氏,现在他满心只想赶紧把赌坊的钱还上。
三下五除二,草草将朝食用了,不顾八贯钱有六七十斤之重,还有整整四匹绢,刘万里谢绝刘老丈提议刘千里陪同一起去,他独自背上钱和绢,就匆忙要走。
刘辰星站在正堂外的屋檐下,看着准备出门的刘万里,纳罕道:“阿兄,大伯这么积极为三叔还钱,还不想让阿耶一起,你说奇怪不?大伯会不会……”
心里有一个怀疑,只是不确定,便没说下去。
刘青山却直白道:“大伯和寡妇的事,冒用了阿耶的名字。这回赌坊的事,很可能就是冒用了”
“三叔”二字还没说出来,只听“砰”地一声响,刘家小院的木门被从外踹开。
“刘百里呢!?十贯赌债什么时候还!?”
五六个八尺大汉,就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
第六十四章 又黄又赌的大伯
刘家老两口都舍不得这十贯钱,正拉着刘万里在院子里殷切嘱咐,两人的手更一遍遍来回抚摸背篓里的绢。
见自家院子突然闯进这样一拨人,还有昨日刘万里危言耸听的话,老两口着实吓了一跳。
刘老丈更甚至比刘阿婆反应还大,吓得把一匹绢从背篓里打翻在地,色厉内荏道:“你……们做什么?”
刘万里早让老两口念叨得不耐烦,毕竟还背了好几十斤重的背篓,可一见闯进来的几人,他脸色瞬间一变,连被刘老丈弄翻在地上的绢也没管,悄悄转身,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飞快往大房屋子里躲。
刘辰星眼尖,立马瞅见刘万里的异常。
她心中一动,脑子更飞快的转动,意识到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分家的最后一把火似乎有了,赶紧嗓子一扯,大声道:“你们不要伤人,钱已经筹好了,就在我大伯那!”
刘老丈一听也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对对对!十贯钱,我们已经筹好了,就在我大儿子这里,大郎”
说着,就忙转头叫刘万里,却发现人早不再身边。
刘老丈忙喊道:“大郎,你去哪?赶紧把钱给他们。”
刘万里正以袖遮面,才偷偷溜到东厢房阶梯下,眼看就要顺利摸回房藏起,不妨被刘老丈指名道姓的喊住,他脚步一僵,懊悔怎么偷溜时没把背篓放下,这可如何是好?
“阿耶,儿子头疾犯了,疼死我了哟,我要先回房抹点药膏。”刘万里心里素质还是不错,而且反应很快,立马就找了由头,捏着嗓子回道。
但是头疼?
药膏?
她可不知道大伯有头疼之疾,整个刘家更不可能有药膏这种精贵物什。
现在心中的怀疑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
刘辰星眼见大伯一脚都踏上廊檐下了,她可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又赶紧叫道:“大伯,你声音怎么变了?还有你都头疼了,怎么不把背篓放下?阿兄,我们般大伯把背篓拿下来吧!”
刘青山警告地看了自家阿妹一眼,口中却大声答应道:“背篓太重,阿妹你人小,搬不动!阿兄一个人去帮大伯就好。”
好吧,谁去揭穿大伯都一样。
刘辰星也不争,就站在原地,任自家阿兄过去。
刘万里被刘辰星这一嗓门喊得更不好走了,他能感到来人的注意都被引到了自己身上,心里不由把兄妹俩骂了又骂,又眼见刘青山这个小犊子就要来取背篓,他生恐露了真面目,忙不迭阻止道:“青山,大伯自己取,你拿去给你阿翁就是。”
说时,刘万里赶紧背过身,小心翼翼地把背篓取下。
刘青山早已猜到个中猫腻,哪会让刘万里轻易蒙混过去?
不等刘万里把背篓取下,他状似一个趔趄,往前一扑就撞了过去。
刘万里正在取背篓,一个不妨,一直遮着的脸就露了出来。
见刘青山见已把刘万里暴露出来,他也不多留,随之抬起背篓退到一边。
来人中的一个,本就觉得刘万里声音和背影都很眼熟,和欠了赌债的“刘百里”极像,可昨日刘百里分明被手下人打了个半残,哪像眼前这人没一点事,便纳罕着没开腔,但这一见刘万里的脸,他顿时瞪大眼睛,叫道:“刘百里,你怎么没事!?”
糟糕!
刘万里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忙慌张遮脸,背过身道:“认错人了,我不是刘百里,我是他长兄刘万里。”
这人算是一个小头目,又在龙蛇混杂的赌坊里讨生活,自也有几分精明,这便走上前道:“我不管你是刘百里,还是刘万里,总之就是你欠了我们赌坊十贯钱!”
说时,人已走到刘万里跟前。
刘万里心中害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下一刻,就双手抱着头,背对着众人。
此人既然能让人把刘百里打了个半残,就不是什么良善人物,见状当下就抓了刘万里的后衣襟一拽,两人便面对面了。
小头目冷笑了一声,道:“糊弄我!?刘百里?刘万里?我告诉你,少耍花招,什么时候还钱!”
说罢,“咚”地一声,就把刘万里扔到地上,然后一脚就踩上刘万里的胸口,稍一用力,就疼得刘万里哇哇叫。
“王兄,饶命啊!”
“我今天就要来还钱,可谁知您先来了?”
“不信,您看?十贯钱都在那背篓里!您饶命啊!”
这下好了,才逼问了一句,大伯就自己承认了。
刘辰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伯也是人才啊。
让自家兄弟背污名和赌债,自己倒好好的。
如果这份聪明劲用到科举上,不定现在早过了县试。
像刘辰星早有怀疑都的被这刘万里这一番操作震惊了,更不要说刘家其他人了。
刘老丈对刘万里寄托了多大希望,现在就有多失望,他整个人像瞬间苍老了十岁一样,干瘦的身躯微微晃动,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大郎……”刘老丈双唇几欲翕动,却除了唤刘万里一声,就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呆愣的立在那里。
刘阿婆则一下崩溃了,想到心爱的小儿子被打成那个样子,还都是大儿子害的,她一股屁坐在地上,就是嚎啕大哭,“大郎,你怎么这么狠心!?三郎那样供养你读书,你怎能害三郎呢!?呜呜……我可怜的三郎……”
赌坊的人可没闲心看这出家庭伦常,他们关心的只有十贯钱的赌债。
那踩在刘万里胸口的头目,听说背篓里就是还他们的钱,立马让手下人去清点。
几个人分头清点绢和钱币,又都是数钱数惯了的,不一时就将背篓里的钱帛点清楚。
那头目见顺利收回赌债,这才挪开踩在刘万里胸口的脚,又念及一个农家一夜就筹到十贯,想来家底颇丰,随之就将刘万里扶了起来,还好心地为刘万里拍了拍身上的灰,笑道:“刘大是吧?刚才为兄也是按规矩办事,你不要介意!我们赌坊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下次输了钱,尽管找我拿!”
说罢,带着一帮打手,大摇大摆离开。
第六十五章 柳氏的教诲
“刘大!”
一直躲在三房屋里的小安氏,一声怒吼,疯了一样扑向刘万里。
……
有道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和娘家没人的柳氏不一样,小安氏在家行六,上有五个同胞兄长。
安大比刘万里年长,今年正好四十岁,有子三人,长子二十一岁,次子十九岁,幼子十六岁。
安二和安三是双胞胎,比刘万里大两岁,年纪三十又六。
安二有三子,长子十八岁,次子十六岁,幼子十二岁。
安三也有三子,分别是十七岁的长子,和一对十五岁的双生子。
安四有三十三岁,儿子更多,足有四个。长子十五岁,次子十三岁,两个小的都不到十岁。
安五则有二十八岁,目前只生养了两个,也都是儿子,尚不足十岁。
也就是说,小安氏是安家两代人里唯一的女儿,有五个正当壮年的同胞兄长,和十五个嫡亲的侄儿,其中有七个侄儿已是年满十五的大小子了。
所以,即使不靠安父作为刘阿婆的堂兄这个身份压人,小安氏也有快三十个安家儿郎为她撑腰做主。
于是,小安氏回娘家了。
安家儿子多,可谓人多势众。
安老丈又和里正安福生是五服之内的堂兄弟,两家比邻而居。
小安氏这一闹会娘家还得了!?
刘老丈这下真慌了,顾不得对刘万里这个败家子失望,赶紧让刘万里到刘百里的榻前磕头赔罪,自己也赔尽了好话。
然,刘百里此时恨毒了刘万里,甚至连至今都还偏心的刘老丈也一起怨上了,又怎会顺刘老丈的意劝和安家人?
也是刘老丈病急乱投医,刘百里和小安氏夫妻感情甚笃,没有刘百里的同意,小安氏如何会回娘家找人?
看着刘老丈对油盐不进的刘百里又气又急,却仍顾忌着安家任不敢逼一下,刘辰星不由得感慨,这娘家有人没人还真不一样。
就连钢铁直男刘千里看了,也若有所思,待回到他们二房屋里,便对柳氏道:“慧娘,以后还是别把阿星嫁远了,就安家村好了,在我们眼皮底下,什么都能照应一二。”说完犹觉不够,又补充道:“我看还是再多给阿星生一两个弟弟吧。”
柳氏一直觉得胞弟非池中物,姐弟感情又非常深厚。
是以,柳文苏的话,柳氏颇为看重。
柳氏想到柳文苏对女儿的打算,再听丈夫所言,就抬首看向丈夫道:“如果文苏和青山都能科考出来,阿星自也能沾光嫁得更好。而且阿星如今已启蒙,村里农家子又大多目不识丁,并非良配。”
闻言,刘千里也记起妻弟的话,拍脑袋道:“看我这记性!怎么给忘了这茬!”
柳氏轻笑道:“关心则乱,夫君是太在乎阿星了。”说着不知又想到什么,忽而轻蹙眉头,转了话锋又道:“农户人家,一年到头,少有闲时。我虽不愿阿星婚后整日劳作不歇,可阿星若得以高嫁出安家村,我们却也鞭长莫及,这又不如人在眼底下看着放心!”
以前没深想,如今一想起来,确实左右都是个问题。
好在女儿还小,还有至少十年时间筹谋。
柳氏旋即放下轻愁,又念及丈夫极为宠爱女儿,便趁机激励丈夫道:“女子嫁妆归个人所有。不管阿星以后是嫁在本村为农妇,还是高嫁到县城里去,身上多些嫁妆钱,总容易些。”
刘千里一点即通,点头道:“慧娘说的不错,我们得多给阿星备些嫁妆。”
又想到近日发生的事,更是感慨万千,又道:“我挣钱并不比三弟少,可三弟竟能拿出五贯钱,就是阿兄也轻松拿出五百文,倒是我们……”
没说下去,但足以听出话里颇不是滋味,犹带愧疚。
停了一停,刘千里才又道:“以后该给青山和阿星多留些钱了。”
刘青山听耶娘在矮桌旁说了一阵,他也有几分感触。
自家阿妹什么性子,他这个兄长最是清楚。
阿妹虽适应能力不错,却也是个讲究的。
不看其他的,就拿当前伏天天热,阿妹却臭爱干净,非要一日濯身,最长三日洗头。
等嫁人了,这每日烧水沐浴的习惯,还不得被婆家狠狠嫌弃。
但若有丰厚的嫁妆,自己出钱买柴,也能少受婆家人的口舌。
刘青山被柳文苏教得很通人情世故,一下就能想到诸多刘辰星嫁人后的悲惨,他顿时身感责任重大,真是不科考出来不得行。
刘青山感慨一叹,就附和道:“阿耶,不用给我存钱了,都拿去给阿星做嫁妆。”
刘辰星:……
她能说她一点也不想在古代嫁人么?
算了,这样骇人听闻的念头,她还是别说出来吓大家了。
刘辰星清了清嗓子,言归正传道:“阿耶,前日阿翁便说了,若大伯再出什么幺蛾子,就同意分家。现在大伯害全家人赔了大钱,那我们是不是就能分家了?”
刘千里和柳氏听得心中皆是一动。
二人正欲相对而言,但柳氏见刘辰星仰着的一张小脸上全是兴奋,到嘴的分家之言一变,蹲下身耐心教诲道:“树大分枝,人大分家,虽是再正常不过了。但身为子孙,却不能轻易将分家挂在口中。前日,你阿耶提出分家,乃被逼无奈之举。”
读过书与否,这便有了区别。
柳氏见女儿不以为然,随之佐证道:“在我们村里,有句话叫‘父母在,不分家’,这也是朝廷所主张,并为此立法,道是‘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者,徒三年’,阿星你可知此为何意?”
刘辰星有些丧气了。
她知道自古就有“父母在,不分家”的传统,也隐约记得似乎有法律明文规定,但不确定。
不过现在可以确定了。
心下一叹,果然就听柳氏道:“意思是,一个家庭,只要祖父母、父母都还健在,如果子孙想要独立成户并分家财,就要被罚三年的劳役。所以,阿星以后心里即使有这个想法,也不能再轻易宣之于口,此事我和你阿耶自有计较。”
第六十六章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柳氏虽教育刘辰星不要再提分家,心里却极认可刘辰星的话,这次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分家契机。
柳氏不是急躁的人,她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得静下心。
又见快午食了,她索性一如平常,找刘阿婆要了口粮,还耐心地为一家人做饭。
然,家里闹成这样,哪还有胃口?
刘老丈和刘万里关在书房里商量对策。
刘阿婆虽听刘老丈的,但也真心疼小儿子,才不管小儿子夫妻和家里作对,正在三房屋里照顾孙子和儿子。
王氏虽也恨刘万里又黄又赌,但夫妻一体,她少不得要夹了尾巴做人,也带了一双儿女躲在屋子里。
所以,当柳文苏来时,刘家竟无人发现。
也就柳氏因着给他们房里送饭,正好走在院子里,这才第一时间发现胞弟来了。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原来柳文苏昨日已闻得刘百里与寡妇的纠纷,今日才特意过来询问。
一时,刘辰星一家和柳文苏围坐在二房外间的矮桌旁。
柳文苏听刘千里将近来的事说了一遍,果然是被逼才背上这等污名,有想过危言耸听,不过见外甥们紧张的模样,还是如实以告,道:“如今是科举制,虽也看重声名,但唯‘才’取仕,姐夫又未杀人放火,并不会影响青山科举。”
听到柳文苏说不会影响,一家四口都长舒了一口气。
刘辰星受返小的童心影响,最是没心没肺,随之心思一下就转到了面前的矮桌上。
柳家讲礼,日子过得再是清贫,却从不会空手来。
于是原本只有野菜粥和七八个野菜蒸饼的矮桌上,现已摆满了吃食。
一罐豆酱油。
一簸箕麦面蒸饼,雪白松软,足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一看就不少于十个。
又一碗没拌调料的冷面,但上面有切碎的梨子丝和姜葱蒜等佐料,只等一大勺豆酱油淋下去,便可以直接开吃了。
刘辰星看着柳文苏带来的吃食,不争气的直咽口水。
没办法,芒种结束都十日了,一日三餐就没有变化过,天天野菜蒸饼配野菜粥。
不仅如此,刘家老两口可真会过日子。
新粮比陈粮贵,一斗新粮可以多换两斤陈粮,是以在刘家正堂的大木桌上,从来都没有当季的新粮。
就是陈粮,也分前一年和前两年,甚至前三年。而刘家的餐桌上,永远是从最陈的粮食开吃,那放了两三年的陈粮,没新粮香不说,还带了一股子霉味。
所以别看稀饭、凉面、馒头,不过现代最常见的传统早餐之一,却吃得刘辰星香极了,只感:
稀饭配凉面,有滋又有味。
馒头蘸豆酱,越吃越好吃。
但奈何人小肚皮小,一小碗野菜粥、大半个麦面蒸饼、再几筷子凉面,就把肚皮吃得溜圆。
柳文苏本和刘千里说话,但外甥女把粗茶淡饭生生吃成山珍海味的模样,实难让人忽视了。
他就这样看着,还不觉腹饿的肚子,忽感饥肠辘辘,不由好笑。
然,笑意才浮上嘴角,一见矮桌上原本的吃食,少年清冷的面上顿时一冷。
随之,再看刘辰星吃得一脸满足,柳文苏也只当是在刘家过得太苛刻,遂手又抚上刘辰星柔软微黄的发丝,心底闪过一念,他该下场考出一些成绩了……
刘辰星哪知少年人心思百转千回,当见一旁的柳阿舅又把手放到她头上,心下只是一塞,唯一的念头:这拿馒头蘸豆酱的手,摸她的头发了……
刘千里见妻弟瞬间沉下的脸,则莫名有一丝惧怕,但更多的还是羞愧,毕竟是他让妻儿蒙羞了,遂道:“耶娘一味偏袒阿兄,阿兄他又……”
古人是很在乎名声的,刘千里也耻于提及刘万里,便停了停话,才接着道:“我已决心分家,有三弟这次的事,我觉得应该能成。”
闻言,柳文苏略感意外。
刘千里居然能主动提出分家,还联想到刘三这件事上。
不过刘家到底是其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家,有刘千里的父母兄弟,他一个外人却不好多评判。
柳文苏心里有了计较,便道:“树大分枝,儿大分家,此乃人伦常理。如今青山和阿星也大了,姐夫是该为儿女考虑了。”
刘家的不是一句不提。
又念及言多必失,遂点到即止为好。
柳文苏适时的打住话,回到正题上,道:“刘三哥惨遭毒打,已是存怨。刘阿伯为保住刘大的名声,多半会让刘三哥背上欠赌债的恶名。到时新仇旧恨,刘三哥势必不愿再供刘大哥读书,而且刘三哥膝下有三子,就是为了妻儿,他也得分家才行。”
将前因后果简单总结分析了一二,柳文苏直接说道:“所以,就像姐夫说的,刘三哥这次的事,是一个很好的分家时机。”
话又是一顿,柳文苏目光定定地看着刘千里,方道:“姐夫若真下定决心,就交给我,让我去探听一下刘三哥岳家的意思。最好能和刘三哥联手,那分家也就不远了。”
最开始听刘辰星说这次是分家的好时机,心中隐约觉得可行,但尚未仔细思索,此时听柳文苏一一说来,尤其是说到和安家联手,刘千里顿觉分家也许真可行了。
但要分家了……
刘千里想到耶娘绝情的逼迫,想到前日在榕树下遭受的议论……刹那想到了许多,却最终只有妻儿忍让受委屈的画面。
终是牙关一咬,道:“文苏,就按你说的办!”
柳文苏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应承道:“姐夫放心。”
还是柳阿舅厉害,三言两语就有了实质进展,刘辰星都要崇拜的冒星星眼了,这就从矮桌边站起,自告奋勇道:“阿舅,安家我知道在哪,现在就能带你去!”
这一站起,总算摆脱柳阿舅放在头上的手了,刘辰星松快地晃了晃脑袋。
手下少了柔软的触感,柳文苏颇为遗憾地收回手,见午食也用得也差不多了,更重要的事不宜迟,故也起身,道:“好,我们现在就去。”说着,又摸上刘辰星的头。
头顶一重,刘辰星:……
柳氏不知道小女儿的苦恼,只想着他们夫妻若去安家太醒目了,小女儿不过一个五岁稚童,带路正好,遂点头道:“那好,就让阿星给你带路。”
为了不让头顶再被骚扰,刘辰星忙牵起柳文苏的手。
刘家的人仍待在各自房中未出,舅甥两就大手牵小手一径出了刘家。
未几,小安氏和安五突然从一株大树后出现。
安五道:“听村邻说,柳小郎来了,我们有话和柳小郎说。”
闻言,刘辰星不由感慨,村里果然稍有风吹草动就人尽皆知。
待到安家,听安家人说联手逼刘老丈分家,更是感慨万千。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古人智慧不可小窥啊。
第六十七章 被逼分家
安家人多势众,儿子孙子加在一起有二三十个,本能地欺柳家孤儿寡母。
但见柳文苏不过少年人而已,却自有一番沉稳,加之下意识地敬重读书人,安老丈不觉重视起柳文苏。
商谈一二,得知彼此都是为了分家,当下一拍即合,约定第二日一起为自家的出嫁女讨说法。
大概是见柳文苏谈吐不凡,没有读书人的清高,或者安老丈也想在子孙里培养出一个读书人,还热情地留柳文苏住一晚,并请柳文苏从安家众多孙儿中选出一两个读书的料。
一下午时间,哪足以看出一个人是不是读书的料?
再说还有一句古话叫“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可也是柳阿舅常对她耳提面命的话。
所以,刘辰星实在佩服柳阿舅的社交能力,不仅和安老丈相谈甚欢,都快成了莫逆之交,还真就认真考究了一番安家的小萝卜头们。
通过短短的几句话,柳阿舅当然不可能挑出最会读书的安家小孙子,却也有眼色的说都是聪慧之辈,只是读书看毅力,还是需要看能否坚持读下去,一句话既不得罪安家人,又让安家人认为他尽心了。
总而言之,柳文苏从安家不重视的小儿郎,一跃成了安家的座上宾。
这样长袖善舞的人,就是为官场而生的呀!
刘辰星觉得她都要和自家美人阿娘一样,快对柳阿舅迷之自信了,这就是寒门农家小说里的主角,绝对能科举出来,从此一飞冲天。
不过目前说这些都还太早了,他们一家以后是继续陈粮野菜,还是奔向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都靠明天能否成功分家。
故留了柳阿舅在安家小住一夜,刘辰星就回刘家睡了沉沉一觉,为次日谈分家养精蓄锐。
第二日一早,柳氏如常向刘阿婆要了口粮,把一家人的朝食做了。
除了回娘家的小安氏,以及在房中养伤的刘百里,刘家人都到了正堂用食。
刘老丈和刘万里昨日应该已经商量好对策,决定先下手为强,道:“村里人都知道是老三欠了赌债,才被打断了腿,所以就这样吧。”
果然,三叔倒霉被打不说,还要背欠赌债的恶名。
刘辰星对刘老丈的话彻底无言了。
许是都成了被弃的儿子,刘千里放下碗筷,为刘百里说话道:“阿耶,这对三弟太不公平,三弟妹和安家恐怕也不会答应吧。”
刘老丈却道:“老三是家里老小,从小就被他阿娘护着,没吃什么苦。如今也该他为这个家牺牲了。”
话没说完,刘阿婆“咚”地一下把吃完的粥碗往桌上一扔,黑着一张脸道:“我去照顾老三朝食了!”说罢,看也不看一屋子人,转身就走。
刘老丈知道老妻只是心疼幺儿,可昨晚老妻自己也同意了牺牲老三,保住老大的名声,遂也只皱了皱眉,就看向刘千里道:“你阿兄不宜出面,等会就你跟着一起去安家。”
小安氏都回娘家求主公道了,刘老丈却还这样护着刘万里。
刘千里再无话可说,只默声进食。
如是,一直闭门不出躲外面流言的刘老丈,不知道柳文苏昨日已来过了,更不知道柳文苏和安家人已经联手找上门了。
待安老丈带着十五岁以上的二十来个儿孙和柳文苏一起找上门,将刘家的正堂围起来,异口同声地要求分家,刘老丈才知道二房和三房竟已串通好了。
所谓柿子专挑软的捏,刘老丈满目震惊又痛心地望着还坐在木桌旁的刘千里,责问:“阿耶都已经答应你少要五成的收入,你竟然还串通外人!?”
刘千里带着妻儿从位子上起身,沉默了半晌,才回道:“阿耶答应过儿子,若阿兄再犯此类的事,就同意分家。”
听刘千里将自己带进去,刘万里气得也一下怒站起来,指着刘千里满目失望道:“二弟,原来你是这样的人,为兄平时看错你了!”说罢白布宽袖一甩,就愤怒地夺门而出。
走到门口时,还因安家儿郎太多,并带恶意地堵在门口,刘万里只得任小安氏几个兄长将他撞倒地上,却一声不敢多吭,爬起来便一径躲到了大房屋里。
刘万里一走,王氏更是害怕,连忙拉着一双儿女也躲了出去。
安家儿郎倒没为难王氏母子三人,直接给他们让开了路。
刘老丈这会儿也顾及不到大儿子一家了,忙招呼安老丈坐下好生说,安老丈却不为所动,就站在正堂当中,直接开门见山道:“刘大欠的赌债,没道理让我女儿和女婿拿钱赔,把他们的五贯钱还来!还有我女婿这顿打也不是白挨的,至少赔五贯!”
刘老丈愁眉苦脸道:“安老兄,真没钱了。”
刘阿婆也闻讯赶来,求道:“阿兄,三郎挨打,我也心疼。可要一下拿出十贯,真拿不出来啊!”
堂妹是自己人,可孙女更是自己人。安老丈分得很清楚,道:“刘家六十多亩良田,怎会没钱?一个月筹十贯钱总行了?还有,就是分家!”
“分家!”刘老丈一听就跳了起来,“绝对不可能!”
柳文苏没有刘老丈那么大的反应,只慢条斯理道:“刘阿伯不愿意分家也可以,小侄为了外甥和外甥女不受闲言碎语,只有向安家村的人据以实告,与寡妇私通的人是刘大郎。”
安大也附和道:“还有真正欠赌债的人,也是刘大郎!”
柳文苏笑看了一眼安大,抓住刘老丈最在意的一点,似是而非的危言耸听道:“刘大郎黄赌均沾,乃德行有亏。又冒手足之名行恶事,是为不仁不义。若是将此在刘大郎就读的学馆揭发,刘大郎五岁启蒙,这三十年的寒窗苦读,不知可会到头?”
刘阿婆自缢的把戏,可以要挟得了自己的儿子,却要挟不到外面的人,听得柳文书要毁了大儿子科考,她心头一怒,便撒泼地扑了过去。
然,不等柳文书躲开,安家人已经挡在了前面。
安老丈更是直接道:“选吧!要么分家,要么刘大回家种地!”
外面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刘家正堂坐北朝南,上午的阳光总是能照得堂屋亮堂极了,可此时门口却被安家儿郎堵得严严实实,阳光也被他们挡在了外面。
不再看外面了,刘老丈闭上眼睛,沟壑密布的眼角似有泪光闪烁,他嗫喏着双唇,终是声音颤抖道:“好……我同意……分家……”
第六十八章 被封建思想洗脑中
以为刘老丈松口了,就能立马从这个家分出去?
显然不可能。
分家,不只是另立户籍,还有家产的分割。
一般在分家之前,需要召集宗族中主要成员到场,在众人的监督下一一分割家产。
分割的财物大到土地、房屋、牛马、树木等大宗物品,小到镰刀、剪刀、针线等日常用品。
刘老丈是外来户,有一兄一姐在清河县。
于是刘老丈就以此为由,意思等过年走礼的时候,给他的兄姐告知一声,再行分家。
又道这是他这个阿耶最后的要求,来年二月就是县试,刘万里虽误入歧途,但如今已经受到教训,等到来年科考出来,他们若已分家,就再不能沾光。
所以,出于种种考虑,也给彼此一个缓冲时间,等半年后再最终决定分家与否,若到时还执意分家,他刘老丈也绝不阻扰。
多么合情合理的话,毕竟为了供刘万里读书,全家人付出了那么,也确实不在乎多等半年了。
刘老丈真是深谙人心,起码安家人就被说动了。
这次能成功逼得刘老丈同意分家,就多亏安家人多势众。如今安家都退一步了,刘老丈又说出这样一番深明大义的话,若刘千里这边再坚持分家,难免落人口实,毕竟由子女提分家本就是遭人诟病的事。
如是,正式分家就被推迟到明年二月。
刘辰星虽然很遗憾,不过有柳阿舅让刘老丈白纸黑字写了若到时仍决意分家,刘老丈不可阻扰,也就不用担心刘老丈反悔了。
这样分家的事得以缓了,但安家人还盯着十贯钱的赔偿。
刘家老两口急得嘴巴都长泡了,才拿了四贯钱,又让他们去哪再拿十贯出来?
一家人不吃不喝吗?
大儿子不科举了吗?
大孙子不进学堂吗?
……
一样样都要钱!
刘老丈愁得没法,又求了安家和三儿子,依旧于事无补,只得牙关一咬卖地!
一亩旱地,二十贯。
这时有个规定,应典卖、倚当固定资产,先问亲友,次问四邻,他们都不要方与他人交易。
刘老丈依规定一问,结果不到一天,就被里正安福生买了。
地就是农民的根,更是他们的命。
当地契交出去的那天,刘老丈终于动怒了,从灶房里抄出擀面杖,就冲到书房,对着刘万里的后背狠狠一杖,打得刘万里痛哭流涕,跪在地上发誓再不敢了,刘老丈才将将收手。
苦肉计是刘老丈的拿手好戏。
不管这次刘老丈棒打败家子是真怒,还是做戏,至少让替兄背黑锅的兄弟俩心里舒服不少。
等到轰轰烈烈“以绢代役”的税收结束,刘家也跟着恢复了平静。
不过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就在刘老丈卖地没几天,王氏突然发作了,哭哭闹闹说没法跟又黄又赌的大伯过了,于是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
王父的性子众所周知,果然第二天就让大儿子把王氏娘三送了回来,并和刘老丈闭门谈了一下午,然后就有了王家深觉教女无方,愿提前数月送刘青云入学馆就读,以示歉意。
这样一来,刘万里虽被禁足在家,还被要求每日抄书挣钱,但其子刘青云却阴差阳错得以提前进学。
以前就怀疑过王家供外孙读书这事,现在刘辰星仍觉得奇怪,不过她可再没心思多想这些了,反正分家在即。
也因着要分家了,挣钱更是迫在眉急。
分家不分居可要不得,那就得另起房,这得要钱吧?
秋后阿兄又要入学,至少一贯钱少不了,还不说后续一系列开销。
更何况她还指望着分家后顿顿吃肉呢!
可找到一小片石斛花已经是走大运了,又去哪再找一片?
创收挣钱一无头绪,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和阿兄终于又回柳家寄读了。
芒种时节才收的新麦子,柳阿婆早给他们兄妹磨好了,还知道她喜欢吃大米饭,又让柳阿舅去县城换了南方的稻米回来。
这可是真正天然无污染的新面新米,不知可是在刘家吃得太差了,刘辰星吃着这些新面新米,总觉得比现代的米面多了一丝清香滋味,嚼劲更是十足。
吃好喝好,简直乐不思蜀。
当然,刘家老两口这次损失惨重,可是巴不得他们兄妹不回来,就能多节约一点粮食。
于是,日子就像芒种前一样,他们在刘家继续寄读下去,耶娘则每隔十日买了吃食用品过来看他们。
这也是刘辰星最开心的时候。
其中能见耶娘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这天能休息一下。
不是她偷懒,而是柳阿舅念及自己一旦复学,就很难再有闲暇手把手教他们了,为了培养他们学习习惯,同时打下较牢的基础,对他们管教更严了,教程也随之升级。
自识得《千字文》里的一千个字后,她朝食前的背诵,变成了默写,一来还是为了加强记忆,一来则是为了练字。
所默写内容也逐渐加深,过度到童蒙教育的两大核心儒家经典:《孝经》、《论语》。
也是开始听柳阿舅讲《孝经》,刘辰星才终于明白,钢铁直男阿耶以前为何老是过不去刘家老两口这道坎。
从上至下,整个国度,都在宣扬“忠孝”文化。朝廷将《孝经》定为蒙童启蒙核心,也根本就是因为符合统治需要。
自此,刘辰星总算明白那些脍炙人口的孝经名句背后之意。
比如: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是孝之始。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是孝之终。
这就是将维护宗法等级关系与为君主服务联系起来。
现在可没有言论自由,刘辰星也有心眼,不说朝廷倡导《孝经》是为了更好的统治,只柳文苏诡辩道:“阿舅说人在世上,遵循仁义道德,有所建树,显扬名声于后世,从而使父母显赫荣耀,这是孝的终极目标。那自己的报负呢?”
现代年轻人,大多以自我为中心,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刘辰星亦不能免俗,又道:“还有闻名于后世,难道不是首先为了满足自己的成就感,然后才喜于也回报了父母?”
第六十九章 秋收来了
时序推移,夏去秋来。
秋天的阳光,明媚而温暖,带着干净的味道。
正所谓秋高气爽,正是户外活动的好时候。
也大概是自古文人墨客都爱秋,柳文苏将课堂从书房搬到了院子里。
舅甥三人在树下铺席设案。
柳文苏跪坐在草席上,听到刘辰星刁钻的反问,他已经没了最初的心惊。
本朝始设童子科,凡十岁以下能通一经及《孝经》、《论语》者均可应试,每卷试诵经文十道,全通者授官,通七以上者予出身。
既然朝廷都这样设置了,证明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有自幼聪敏的天才,而他柳文苏的外甥女恰巧正是其中之一。
于是面对刘辰星全然不似五岁稚童的观念,柳文苏依然泰然处之。
看着面对面正坐的小外甥女,他眉毛都不挑一下地道:“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建功立业也好,显达于后世也罢,首先是为了实现自身抱负,或者获取自我的成就感。所谓见仁见智,一千个人有一千个不同的认知,而我现在教你的是最被普世认同的观念。所以,你可以不用改变你的想法,但需记住普世观念即可。”
刘辰星简直想给她阿舅鼓掌了。
若阿柳阿舅来自现代,就知道莎士比亚曾说过: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不过佩服归佩服,该辩论可不能少。
刘辰星忍住想捏小腿的冲动,继续正襟危坐道:“我明白阿舅的意思,当着大家的面不可以挑战普世观念,但是背地里如何想就没关系了。那么,现在也没有外人,阿星又已经知道跪坐是最基本的礼仪坐姿,私底下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跪坐了?”
柳文苏从草席起身,双手后背,缓步走到刘辰星的案前,然后微微一笑。
少年的笑容温暖干净,在午后的秋日暖阳下显得格外和煦,可是薄唇一张,却是毫不留情地拒绝道:“不可以!越是私下放松的时候,越容易给对手可乘之机,所以私下更要让人挑不出错!”
她就知道会这样说……
刘辰星一下子就垂头丧气了。
看来今生她也注定是一双萝卜腿了。
为什么呢?
答日:跪的。
柳文苏看不得刘辰星那张小脸上有晦涩出现,心肠一下就软了,不由一叹,手就揉上了刘辰星微黄而柔软的发丝,道:“别不高兴了,阿舅马上就不能每天这样监督你了。”少年青涩而温润的嗓音里夹着一丝不舍。
刘辰星顾不得反抗头又被揉了,连忙抬起头,道:“为什么?”
柳文苏一下一下轻抚着外甥女的发丝,耐心说道:“前几日得一村邻捎了老师的信来,约莫再有几日,学馆就要重新开学了,所以以后的学习得靠你自己了。”
刘辰星想起了。
学馆开学,不但阿舅要复学,阿兄也要跟着入学。
想到要一个人被留下,刘辰星就像霜打的茄子焉了。
一旁跪坐的刘青山却眼睛亮了,高兴地差点欢呼出声,眼里尽是对未来无限期待的神采,道:“我可以和阿舅一起去学堂了!”
这简直是伤口撒盐,刘辰星不高兴了,一张小嘴噘得老高,“为什么女子就不能进学堂!”
不知道自家外甥女乃萝莉外表成人芯子,柳文苏只当小外甥女天资聪颖,尤其是这小半年的教课之后,闻言也不由有几分可惜,于是道:“阿星,我们青阳县虽没有女子学堂,但我听说我朝最高学府国子监却是有教无类,同样招收女弟子。所以即使我和青山去学堂了,你也不可荒废学业。”
最高学府国子监……?
他们青阳县的官学,都不是普通百姓能进去的,更别说那天远地远的国子监了。
刘辰星仍旧无精打采。
柳文苏想起小外甥女聪慧,也觉这话明显是安慰,他微咳了一声,道:“无论长安,还是国子监,虽都离我们太遥远了。但万事无绝对,总之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如今你已能通读《孝经》,《论语》二十篇四百九十二章,你也学了第一篇《学而》篇的前十章,接下来几日,我会将此篇剩余六章教了。至于后面的内容,我会在每次学堂放假时回来教你,也会考校你之前的内容,若是答不出来,阿舅决不轻饶!”
说到这里,柳文苏话一停,清澈的眼眸定定盯着刘辰星,一字一顿道:“阿星,你可知道了?”
刘辰星深吸口气,她知道这是柳阿舅不想让她放弃学习。
“恩!阿星知道了!”刘辰星不愿辜负柳阿舅的好意,只得重重点头。
柳文苏见刘辰星恢复了朝气,他心里一松,额外奖励道:“好了,今天就提前下课,我们把头上这颗树上的枣子打了,让你们阿婆给晒干枣。”
秋天来了,枣子红了。
生枣鲜,但最甜的还是晒干的大红枣。
这个时候物质贫乏,乡野山村犹是。
于是,每家每户都会种在自家院子里的枣树,成了乡下孩子每年最大的期盼。
就像农户人家,盼着秋收一样。
等到将柳家院子的鲜枣打下,看着新鲜的枣子一日日变干变红,刘辰星也终于将《论语》第一篇《学而》篇学完,柳文苏却也带着刘青山一起去了青阳学馆寄读。
没了舅甥两个,刘辰星也没借口再留在柳家了,只得孤孤单单地回了刘家。
伤筋动骨一百天,刘百里人又年轻,即使有孙神医看上去那么不靠谱的治疗,刘百里还是如期养好腿伤,也幸运地回到了以前的酒肆继续当酒博士。
至于刘万里,当然没有如他所说进了官学,不过他却说因为他走礼没到位,所以进官学借读的事推迟到秋收后。
不管此话是真是假,刘辰星回到刘家没两天,就是秋收。
北方的秋收一到,田间地里的谷子、豆子、高梁、芝麻开始收割,漫山遍野的瓜果挂满枝头,这是收获的季节。
当明年夏天该收获的小麦种下,今天的秋收也终于圆满结束。
刘老丈,乃至整个安家村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喜悦的笑脸。
第七十章 朝廷宣旨
秋收是八月间的事,转过九月,就该交秋税了。
却不知今年怎么回事,全村都把该交的粮食准备好了,却迟迟不见朝廷开征。
税没交上,粮食放在手上,心里总不踏实。
村民有些浮躁,为此议论纷纷。
这期间,刘老丈跟着刘万里去了好几次县城,但礼送了不少,刘万里却一直没能进官学借读。
刘老丈就指望大儿子去官学混个资历,以期明年二月过了县试,到时也能多些筹码说服两个小儿子不分家。
如今刘万里官学进不去,刘老丈愁得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
刘百里还深恨被毒打的事,对刘万里一直没好脸色,刘千里也不耻刘万里的作风,加之又没能如愿进官学借读,弄得刘万里再没了以往的趾高气昂,在这个家里处处赔着笑脸。
比起刘老丈和刘万里的愁眉不展,刘辰星一家倒是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趁着农闲去后山将石斛花的根茎采收了,在杜世友的药肆那卖了一贯五百文钱,因着刘青山读书花光了积蓄的小家,总算又有些家底了。
刘辰星却没多高兴。
因为天气逐渐冷了,后山的野鸡野兔少了,再等到下雪,后山就要明年开春才能再上去了。
也就是说,他们家不但没有创收,连唯一的挣钱路子也要没了……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劈得她一个透心凉。
奈何刘千里这个钢铁直男,见小女儿自得知后山不能再去了,就一脸不得劲,他以为小女儿是惦记着吃不上野菌炖鸡,便在院子里检查农具的当头,安慰道:“冬天正是农闲,即使上不了后山打猎,阿耶还可以去县里打短工,总能赶到冬至让阿星吃上一次鸡!”
刘辰星坐在自家厢房门口,望着院子里叶子都快掉光了的枣树,欲哭无泪。
她是愁少吃一顿鸡么?
她分明是愁不能顿顿吃鸡!
还有冬至吃什么鸡?吃羊肉汤才是!
对着无法探知她内心世界的阿耶,刘辰星也无话可说,从门槛上坐起,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她还是去灶房帮阿娘做午食吧。
才到灶房门口,鲜美浓郁的鸡汤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刘辰星深吸了口气,这真是沁人心脾。
“阿娘,鸡汤要炖好了?”刘辰星一走进灶房,就闻着香味,迈着两只小短腿,跑到正咕咕炖着鸡汤的锅台前。
只是人小腿短,她还没锅台高,垫着脚都看不到锅台上的鸡汤。
刘家的锅台是黄泥砌的,有两个烧火的灶。
此时一个灶炖着鸡汤,一个灶蒸着北方最常见的粟米干饭。
柳氏就站在锅台前,拿着一双竹筷,往蒸干饭的锅里插,见小女儿努力踮着脚瞧鸡汤的模样,不禁好笑,停下动作道:“今一早就把鸡汤炖上了,放心能赶上你中午吃。”
听到中午就能喝上鸡汤,刘辰星高兴欢了,却不及说话,刘阿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阿星进灶房作甚!?可别想偷喝鸡汤!青云……”
顿了一顿,想起刘老丈私下的嘱咐,又补充道:“唔……还有青山,他们兄弟在县城读书辛苦,难得今天放假回家,这可是专门给他们炖的!”
柳氏在铁锅边放下竹筷,又将木制的锅盖放上,这才转过身,看着跟女儿前后脚进灶房门的刘阿婆,脸上依旧挂着笑,却笑不达眼里,道:“如今天气冷了,就再不好去后山了,所以二郎昨日才专门又跑了一趟后山,猎只鸡给青山和阿星他们兄妹补补。正好昨日运气不错,猎了一只大母鸡,这才连全家人的鸡汤都有了。”
言下之意,这鸡汤也是专门为刘辰星熬的。
刘家人今天能有鸡汤喝,都还是沾了刘辰星的光。
自然刘辰星就是现在想先喝一碗,也没有偷喝这个说法。
刘阿婆也不是蠢的,如何听不出柳氏的话外意,有心像以前一样狠狠教训回去,可心里又有顾忌,只好在心里暗道,等明年分家的事揭过去,她阿婆一定要柳氏好看,这便冷“哼”了一声,另外吩咐道:“老三要晚上才回来,别忘了给他先盛一份出来。”说完,这才转身出了灶房。
刘辰星看着强忍怒气的刘阿婆,她当然知道刘阿婆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阿耶改变分家的念头,刘老丈就采取怀柔政策,对他们一家是前所未有的好。
可就刘阿婆那态度……?
刘辰星人小鬼大的摇头叹息道:“阿婆走时那样子,活像要吃了我们一样,看来阿翁还没教诲到位。”
闻言,柳氏乜了小女儿一眼,轻声道:“不许胡说!”
说时,见锅里的鸡汤熬得差不多了,转身从橱柜里拿了一个大空碗,准备给晚上才回来的小叔子盛鸡汤。
对于小叔子,她并无成见,其实不用刘阿婆交代,她也打算先给小叔子留一碗。
鸡汤是今天一早,就拿野菌小火慢炖了一上午。
这个时候已经把野菌的鲜美和野鸡的醇香炖出来了,柳氏再用汤勺一舀出来,那香味真是浓郁极了。
又快要中午了,刘辰星的小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
灶房待不下去了,不然她就真要偷吃了。
刘辰星咽了咽口水,转身出了灶房,就听院门被“咚咚”敲响。
自出了被村民看热闹的事后,刘家就多了一个规矩,就是白天家里有人,院门也是关上的。
所以,是阿兄回来了么?
可敲门声音又响又急促,不大像自家人回来了。
刘辰星正纳闷,王氏却因着思念在县城读书的儿子,一听敲门声,就头一个冲上去,把院门一开。
刘辰星跟着出去一看,果然不是阿兄回来了。
只见里正安福生的小儿子,正挨家挨户敲村民的院门,喊道:“朝廷来人宣旨,所有村民到我家院外……”
刘老丈站在门口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安小郎远远回道:“刘阿伯,你快去吧!总之是好事!”
如是,一家人赶紧赶去。
就见槐树下,和县城门卒差不多打扮的两人,一人“铛”一声敲铜锣,一人操着一口官话颁布旨意。
第七十一章 女皇万岁
这位据说是朝廷来的人,口沫横飞地宣读了半天旨意,但问题也跟着来了
他在说什么?
是的,土生土长的安家村村民们听不懂官话。
刘辰星作为胎穿的安家村村民,好不容易才学会这时的古汉语发音,还是地道的河北道贝州青阳县口音,当然也一样听不懂官话。
刘辰星傻眼了。
她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听朝廷的官方公文,竟然会遇到这种况,忙左顾右盼,但见耶娘乃至其他村民虽是一脸茫然发呆,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刘辰星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转,然后放空双眼,继续听天书。
面对一群听不懂官话的村民,宣读朝廷旨意的官差应该早有准备。
是以,当他终于叽里呱啦宣读完手上的旨意,只见他将绢帛一合,随之拿着绢帛的一只手后背,一只手放在嘴下,“咳咳”几声清了清嗓子,就用青阳县当地的方言,将咬文嚼字的朝廷公文用白话文总结出了两个大要点,三个小要点:
一、太后受万民奏请,于九月九日登基为帝,改齐为周。同时以皇帝为皇嗣,赐姓古氏。从此以后,他们就不再是大齐沈氏王朝的子民了,而是大周古氏王朝的子民。
二,新帝登基,自然要大赦天下,何况还是前所未有的女帝称制。于是新上任的女皇古氏素手一挥,就有了三项新政令:
其一,皇恩浩荡福泽万民,免去今年的秋税。
其二,女皇重视人才选拔,惜天下莘莘学子,所以增开一次科举。
于是年十月十五日,增设县试。十二月一日,增设州试。次年五月,增设省试。
此外,明年科举如常举行。
其三,女皇认为古有母系氏族,可知女子并不逊色于男子。既有女子可读书识字,理当设立女科举。
女科举一切比照现有的科举制度。
第一届女科举定于次年五月。
……
大概是觉得安家村一个小村落,根本就不会有读书人,更不会有什么女读书人,宣读旨意的官差就大概说了一下增加科举和始创女科举的事,便又回到免秋税上头,并结语道:“女皇心系黎民,让你们免交今年的秋税,你们快谢恩吧!”
这几年太后要当女皇的传闻传得人尽皆知,如今太后终于当女皇了,村民们反倒不觉得有多骇人听闻,倒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所以,才听太后成为女皇,就不约而同地感慨起来:
“哎呀,太后终于自己当皇帝了……”
“是呀!这女皇的传闻都多少年了,终于成真了!”
“我就说太后迟早要当女皇,看这不就是了!?”
……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反正谁当皇帝对他们而言都一样。
但等听到女皇要免今年的秋税,村民们反应就不一样了。
简直大喜过望,兴奋地难以自持,至于后面是增加科举,还是始创女科举已然充耳不闻,只顾着一个劲地感恩女皇,俨然成了女皇忠实的拥趸。
安福生家境殷实,又事先已得知了,自是没有村民们那么激动,见一众村民对官差谢恩的话全无反应,他生恐惹官差不快,顾不得地上黄土沙尘,就赶紧双膝跪下,高呼:“女皇万岁!”倒想说些谢恩的话,奈何他也不过一介村民,一辈子都没有出过他们青阳县,一时只记得皇帝是万岁,就干巴巴的说了。
言语虽贫乏,但安福生在村里德高望重,于是乎一众村民也跟着相继跪下了。
“女皇万岁!”
声音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
转眼已跪到一片,都是声呼万岁。
看着古装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一幕,刘辰星却无心感慨,她现在只想哈哈哈仰天大笑。
其实,据她所知,在天朝历史上,唯有太平天国出现过女科举。
可那时都已经有资本主义萌芽了,现在却分明还处于封建社会鼎盛时期,竟然出现女科举这种男女平权的政令!?
哈哈哈,刘辰星觉得柳阿舅都不是农家科举文的主角,她才是!
原来还发愁这农家女的生活多坎坷。
幼时贫穷受欺压,大了嫁作农家妇,灶边锅炉丈夫娃,鸡飞狗跳真心酸。
看!
柳阿舅说她作诗没天赋,这悲惨的生活都让她能顺口一句打油诗。
不过现在好了,她可以科举了!
刘辰星顿时热血沸腾,脑洞大开。
天朝的唐代也出过女皇,更出过上官婉儿这样的才女,深受女皇重用,为女皇起草诏书,有“巾帼宰相”之名。
现在和天朝的唐代出奇的相似,说不定她就是上官婉儿第二!
哈哈哈!
刘辰星激动又兴奋地想入非非。
柳氏见众人都跪下了,小女儿还直直地站着,也不知道小脑袋瓜在想什么,一脸傻笑,好在小女儿人小个矮,即使站着也和成人跪着差不多,这才不那么醒目,她松了口气,忙一把拽下小女儿,低声催促道:“还不快跪下!”
一下跪在又硬又脏的黄土地上,刘辰星总算被拉回到了现实。
看看左右一脸虔诚的乡亲们,再看看地上的黄土飞沙,什么巾帼女宰相,什么上官婉儿第二,瞬间飞灰湮灭,她还是那个苦于挣钱无门的小农女。
但是未来却是光明的,刘辰星转眼又喜笑颜开,悄悄地朝自家美人阿娘道:“阿娘,我们也可以科举啦!”
柳氏也曾读过书,还是被柳父按着科举的内容教诲的,她年少时也曾怨天不公,为何男子可以科举,女子却无法?
尤其在父亲走后,他们被柳氏族人所逼迫时,她更是愤恨到了极点。
只是时间久了,她慢慢学会了接受,等到嫁人以后,繁琐的家务和儿女已经让她没有任何精力去想这些了。
原以为归于平静的心,当听到女科举时,她的心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她们
也可以科举了?
柳氏愣了一下,随之温柔地看着小女儿,道:“阿娘一定送你读书科举。”
声音是一贯的轻柔和煦,淹没在众人声呼万岁的声音之中。
柳氏的嘴角却微微翘起,无比虔诚地随众遥拜远在千里之外的女皇。
女皇万岁。
第七十二章 阿星的小烦恼
是的,女皇万岁。
秋税,基于土地征收的一种赋税,是朝廷最主要的财政收入,更是普通农户一年最大的支出。
女皇免秋税的政令,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确确实实造福了倚靠土地生存的农民,赢得他们的拥趸也无可厚非。
那官差见众村民如此虔诚的跪谢皇恩,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可以交差了,这才离开。
他们走了,村民们才敢起来。
不过免秋税实在太激动人心了,对他们来说就是仁德之政,村民们连午食都顾不上吃,还三五成群地聚在原地热烈讨论。
自出了寡妇和赌债两件事,刘家就成了村里的笑话。
古人要脸,刘老丈犹是,于是忙招呼自家人回去。
刘辰星也归心似箭。
看天上的日头,都要过午时了,柳阿舅估计也带阿兄回来了。
进士科要考时政,阿舅他们在学馆,肯定对女科举的事知道得更早更全面,她得好好问问是个什么章程。
当然,鸡汤炖好了这么久,再不回去喝可就凉了。
奈何刘老丈自觉没脸待在村民中间,却又念着槐树下的热闹,尤其见回去的路上冷清无人,不由一步三回头。
等走到看不见槐树那边了,刘老丈更是令人捉急地驻足了,语重长心道:“大郎,女皇大恩,又增加一次科考,这还有不到半个月时间了,你可要抓紧!”
如今兄弟嫌弃,阿娘也有几分埋怨自己,就只有阿耶还一如既往地向着他,刘万里赶紧向刘老丈保证道:“阿耶,你放心,即使不能进官学,儿子这次也有至少九成把握!”
大概这类的保证听过太多,刘老丈一时并未回应,只望着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大儿子。
刘万里被看得莫名有几分心虚,但还是顶着刘老丈的目光,分析道:“阿耶,女皇增开的县试在本月十五日,如此匆忙,内容多半不会太难。而自古新帝登基,都会大赦天下,入取的学子肯定比往年多。”
本来只是想安刘老丈的心,结果话赶话说下去,刘万里觉得自己这次真能中了,顿时两眼放光,兴奋了起来,“阿耶!我运气来了!”
说着,刘万里激动地在原地转了转,又道:“还有明年二月又有一场县试,两场考试挨得很近,比我有资历才学的人在今年被录取的话,明年二月不就更没人跟我争了?”
“哈哈哈!”刘万里大笑了起来,连平常最在意的形象也不顾了。
王氏和刘万里到底是十多年的夫妻,多少分辨得出来话的可信度,一下也激动了,“夫君,你这次可要好好考!”
余光瞥见一旁的柳氏和小安氏。
哼!
等夫君高中,看她们还敢不敬重她这个长嫂!
想着就仿佛看到了妯娌求自己的画面,王氏也兴奋地两眼放光。
刘老丈和刘万里是父子,自然更了解刘万里,又仔细思考了一下刘万里的话,觉得很是有道理,这才露出了笑脸。
“老大,我们家在村里如今已成笑话,能不能再抬头得起头,就看你了!”刘老丈和王氏一样,都指望刘万里考中好扬眉吐气。
激动了一阵,刘万也里总算稍微冷静了下来,又恢复了一派沉着稳重状,向刘老丈应承道:“阿耶放心,儿子一定重振刘家声威。”说完,又特意看了一眼刘家其他人。
接收到大伯那颇有深意的目光,刘辰星忽然觉得大伯这番话倒有些道理,说不定这次他还真能考中。
但不论大伯考没考中,他们肯定还是要分家的,刘辰星牵上刘千里的手,不理会一旁兴奋的刘万里他们,道:“阿耶,阿星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用食呢?”
刘千里也没想过沾刘万里的光,同样对刘万里的兴奋不甚在意,只弯腰一把抱起刘辰星,道:“我们阿星饿了,阿耶这就抱你回去用午食!”说完又看向刘老丈,就直接说道:“阿耶,午时都快过了,孩子不经饿,有什么话你和阿兄回去再单独说吧。”
三房的三个小萝卜头也早饿了,听自家堂姐说饿,这也立马跟着嗷嗷叫起来,“饿了!要喝鸡汤!”想起鸡汤,顿时就更加迫不及待了。
小安氏刚才是有几分被刘老丈和刘万里一来一回的对话唬住,但这会儿被三个小儿子缠得没法,加之她自己也饿了,当下就没了耐心,又还记着丈夫被打的仇,这就冷嘲热讽道:“还没考中就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腰!不过满口谎话说惯了,倒也理解不是?”
说罢,也不看刘万里,就招呼身边的三个儿子走了,“好了,阿娘这就带你们回去喝鸡汤!快别吵了!”
刘辰星当然也闹着让耶娘跟上走了。
如是,一派激动的刘老丈和刘万里夫妻就这样被毫不留情地忽视了。
刘万里气红了脸,手指着前方,“阿耶,你看他们……”
刘老丈确实有几分想说给两个小儿子一家听,没想到才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他心下一叹,劝住大儿子道:“算了,我们也走吧。”
王氏心胸只有针眼大,见是刘辰星挑头引起的,就记起了他们大房被逼赔纸又赔墨的事,当下骂道:“又是阿星那个讨人嫌!”
半个月不见了,刘辰星还是有些想自家阿兄了,当然也有柳阿舅,才没空理王氏的看法。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伙伴,老远就见阿兄撇下柳阿舅,从刘家的院门口跑了上来,脸上尽是兴奋,向她招手道:“阿星!你也可以参加科举了!”
哈哈哈,看来不是空欢喜!
刘辰星小脸上藏不住喜悦,在自家阿耶的怀里笑道:“阿兄,我已经知道了。你以后可要加把劲了,别被我超过了!”
兄妹俩贫嘴惯了,刘青山也早被柳文苏教的外憨内奸,这就往刘辰星上下一打量,负手点头道:“阿星你个子矮,但浓缩就是精华,你即使比为兄先考中,也是正常!”
刘辰星有两样最讨厌,一是被摸头,二是被说矮。
所以,熊孩子什么最烦了!
“就知道给自己找借口!”
刘辰星撂下一句,就不理刘青山了,然后从刘千里怀里滑下,蹭蹭几步跑到柳阿舅跟前,“阿舅,女科举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柳文苏看了眼后面的刘家人,手伸向刘辰星的头,道:“不急,等回房再细说。”
被摸头的刘辰星:……
第七十三章 阿星立志
女皇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认为女子并不比男子逊色。
所以,女皇政令女科举一切比照现有的科举制度,还真不是一句空话。
男女学子科考内容一致,双方同场竞技。
科考名次不论男女,唯成绩论,即男女学子科考成绩拉通排名,不再另置男女榜单。
此外,凡通过县试、州试、省试三级考试的女子,同样授予进士出身,第一名者为状元。女进士可与男进士一起参与朝廷的选官考试,合格者即可任职。
这简直就要赶上现代公务员考试了!
在古代这种封建社会,女子居然有这样的权利!
女皇威武啊!
刘辰星激动的连鸡汤都顾不上喝了,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那我也可以在古……当官啦?”
差点说出在古代当官了,幸亏及时打住。
刘辰星呼呼着拍了拍自己的小胸口。
彼时,因着刘老丈存着挽回儿子们分家的心思,刘千里和柳氏又硬气了不少,二者作用之下,刘辰星一家也能招呼柳文苏回他们房间单独午食了。
柳文苏就跪坐在摆着午食的矮桌旁,闻言挑了挑眉,道:“按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是”
话一停,不说了,还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刘辰星不觉紧张,“但是什么?”
柳文苏道:“但是你得先考中进士才行。”
还以为是什么呢?
结果是说这个。
刘辰星不高兴道:“阿舅,我在说正经的!”
“我是在说正经的。”柳文苏不徐不疾地道:“我虽夸过你几次,但是阿舅至今也未出过青阳县,所谓人外有人,考进士并非易事。”
刘辰星明白了,柳阿舅不是想逗她,而是担心她好高骛远,遂点头道:“阿舅我知道啦,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考中。”
见刘辰星虽反应很快的明白他意思,却依旧不以为然,柳文苏正色道:“我朝科举,若非特殊情况取消,一般一年一次,但每年能中进士者,至多不超过二十人,少时无一人,可见其难度。”
“而男子想中进士都如此不易,合乎女子?”
刘辰星不服气道:“女子怎么了?阿婆阿娘是女子!当今天子也是女子!”
柳文苏没想到小外甥女颇有几分大女子气势,他意外了一下,道:“阿舅并不是歧视女子,认为女不如男。而是想告诉你,你要考进士,是要和全天下的学子竞争,甚至和捍卫男权的实权之人争!”
停了一停,方继续道:“自古以来,权利接掌握在男子手中。如今虽是女主天下,但朝廷三省六部,天下十道、三百五十八州、上千个县,更不提像安家村、柳家村这样的村落,都是由男子把持,他又们会允许多少女子爬到他们头上?每年十来个进士中,能有一个名额留给女子,已经是极其不容易了。”
这一点,刘辰星能理解。
便是现代社会,像政企事业单位、私企外企等招聘,都还是男性岗位多于女性岗位,很多重要的位子也都以男性为主。
如果哪一次是女性上台,都会被特别介绍。
见小外甥女若有所思的点头,看上去倒像是听懂了一样,柳文苏想了一想,还是更详细的说道:“想要抓住那唯一的女进士名额,还需女子深谙科举之道,不然如何与自幼为科举而读书的男子竞技?”
“但时下能读书的女子本就是凤毛麟角,多数是达官贵人之女,她们虽读书识字,更是精通琴棋书画,却是为成为一位识大体的官夫人。至于另一种会识字的女子,又大多乃倡门中人,属贱籍,根本没有科举的资格。”
说到这里,柳文苏忽而意味不明地一笑。
“所以,女科举比照现有的科举制度,让男女同场竞技,看似给女子极大的公平,却也设置了极大的难度。至少十年,都难有女子靠自己的学识中进士。等有女子像男子一样,自幼为科举读书而培养长大,并幸运的中进士,已不知是多少年后了。”
到那个时候,女皇已坐稳江山,想给女进士安排一官半职不过举手之劳。
如今施恩天下女子,却又不触及各地实际掌权人的利益。
此举真是……
柳文苏没有将这番话道出,只是一想到女皇的谋略手腕,他的目光变得深幽了,放在矮桌上的手也悄然紧握。
刘千里是在场读书最少的,听柳文苏所言感觉女子科举难以登天,再念及亲兄长考了十多年连县试也不曾过,甚至未谋面的岳父也是因为科考耗费精力,不然还能多活几年,于是两下刨了碗里的粟米干饭,忙道:“既然女科举这样不易,要不阿星能认字就好,我们不去什么科举了。”
不科举了?
开玩笑!这封闭的古代,好不容易看到往后努力的方向,哪能就不考了!?
刘辰星立马言辞拒绝道:“不!我要科举!”
刘千里还欲再劝,柳文苏却十分满意地笑了,道:“女进士虽不容易考上,女官更是不好当,但女举人却不一定了。女皇既然创立女科举,若无一人考过,女皇颜面何存?更重要的是,女皇怜恤女子读书不易,下令只要能过县试,就有不许丈夫纳妾之权,以及每月二百文俸禄。过州试的女子,不但有反对丈夫纳妾之权,俸禄还可增加至每月一贯!”
“一贯!?”刘辰星眼睛都亮了。
就知道最能调动小外甥女积极性的在此。
柳文苏忍住笑,正好人就坐在一旁,手便又伸向刘辰星柔软微黄的头发,鼓励道:“若阿星再能成为女进士,即使不当官,也能享有九品京官的俸禄。”念及九品官员的俸禄并不算多,便只道:“九品在值官员的俸禄,可是有朝廷给的土地、粮食和钱帛。所以,阿星你可要好好读书。”
刘辰星还不知道在古代当官,竟有朝廷给土地,她简直兴奋了,也没注意自家阿舅这句话里有什么漏洞,甚至连放在头上的手都不管了,满脑子都是土地、粮食、钱帛。
这就是古代地主婆啊!
刘辰星猛地从草席上站起,就雄赳赳气昂昂道:“阿星要当女进士!”
第七十四章 耶娘真好
立志容易,但实施起来就不易了。
很多现实问题都明晃晃的摆在面前。
青阳县虽然有一家官学两家私学,但没有一家招收女子。
求学无门,只能靠自家长辈家中教学,这也是时下女子读书最主要的渠道。
柳阿舅是一个很不错的老师,可他自己还背负科举重任,每月能抽出三天时间教她已经很难得了。何况如今已是十月初了,还有不到半月就是女皇恩增的县试,若考过了,还有十二月的州试,那就连一月三天的授课时间都没了。
大概以前读书是可有可无的事,如今却是势在必行,刘辰星首次切身体会到古代读书不易,女子尤其难。
像她,好歹也算有底子。
繁体字即使不能全写得出来,但依仗简体字的知识,繁体字可以连蒙带猜,至少认得绝大部分。
不会作诗,可也背过唐诗宋词。
文言文不说能背多少篇,看得懂多少,但一些通假字还是知道点。
至于封建社会的本质及发展进程,更是在以前的历史课上学过,心里有谱。
可饶是有现代知识体系这个作弊神器,她也没法无师自通,然后就去和寒窗苦读数十载的学子一起科考。
所以,普通女子想成为女进士,甚至仅仅是有资格参加科举,都是千难万难。
尚未踏出第一步,就会先被残酷的现实打击一番。
堂姐刘宝儿,有个读书人父亲,还有个已经进学堂的胞兄,这样的先决条件已经比全村的女孩好太多了。
可当天晚上,刘宝儿在全家人齐聚暮食的时候,才一提出要读书科举,就被当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嘲讽了。
用刘大伯的话说,“女子科举?哈哈哈,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当官的!女科举也就是女皇为昭示皇恩浩荡罢了。”
刘宝儿愤怒道:“以前也没有女子当皇帝,可现在也有女皇了。”
不等刘大伯说话,王氏已经嫌烦道:“辖闹腾!听风就是雨,有那个闲功夫读书,还不如多织布,好给自己多攒些嫁妆。”
刘阿婆最是传统,难得赞同大儿媳妇的话,附和道:“你阿娘说的对,读那么多书做甚!?就是考中了女进士,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便宜别人!”
说完,刘阿婆还特别看了柳氏和刘辰星一眼,那意思简直太清楚不过了。
就连刘老丈也难得真心实意为二儿子一家打算道:“老二,如今青山已经进学了,但我们这样的人家,能供一个出来,都要全家人卯足了劲才行。我知道你是个疼女儿的,可这种事情上你别糊涂,任由阿星胡来!你若真心疼她,就好好把青山供出来,有个举人兄长,可比什么都强!”
受时代的局限性,绝大多数人都很难从固有的观念中跳脱出来。
就是现代,还有不少人抱有这样的观念,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
也有观念说,干的好不如嫁的好。
这些观念不论对错,但却还有句话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只有靠自己才最实在。
而刘千里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不能免俗,心下多少认同了刘老丈的话,但想起小女儿对读书的渴望,他到底什么也没说。
然,了解刘千里的人都知道,他必然是也赞同刘老丈说的。
如刘老丈一见刘千里犹豫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话是被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
但这样方立下志向,就被至亲之人无情的打击了,试问又有多少女孩能继续坚持读书的梦想?
倒也不怪阿耶有这个想法,毕竟家里条件就这样,外面也没有接收女子读书的学馆。
是以,发家致富才是当务之急,等有了足够的钱,总能请老师授课。或者等几年后,女子参加科举的渐渐多了,不定就有学馆招收女学生了,那时她也得有钱上才行。
刘辰星略感慨了一下想成为女进士的不易,就很快地端正了态度,回到了她胎穿以来始终为之努力的事情上来。
当然,即使以后真成为女进士了,发家致富也依旧是前行的方向。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刘辰星继续以前的生活,一边带着三叔家的大堂弟青海放牛,一边接着阿兄曾经的读书生涯。
没有柳阿舅授课的日子,她也不仗着现在奇佳的记忆力偷懒,而是将现已学过的知识反复默读,还有雷打不动的练字,她可是深刻记得柳阿舅说的,书法在科举中所占份量不轻。
至于闲暇之余,还是思考如何发家致富。
……
这时是按农历算日子,现在十月的天,就好比现代十一月间了,尤是地处北方,虽尚未落雪,却早已天寒地冻。
柳氏知道刘辰星最是喜欢冬日赖床不起,如今却一早起来,天都还没彻底亮堂,就已在井水边的石头上默写,增强记忆,亦练书法。
默默地看了几日,胞弟柳文苏那日临走前单独与她的话,就不由总是萦绕在心间。
“阿姐,这次真的是一个机会!”
“明年五月,乃唯一一届不与男子同场竞技的纯女子科举,可以说明年那场女科举,根本就是女皇对天下读书女子的额外开恩。”
“女进士确实不是我们敢想的,州试竞争也大,但县试就不一样了!本县读书的女子极少,也就是说,只有为数不多的女子会参考!为了让女皇龙颜好看一些,过县试的名额应不会少,所以,阿姐你这次的机会极大!”
“文苏也不是想劝阿姐立志科举,而是有这个机会,为何不抓住?只要能过县试,每月都能多两百文收入,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女学子的名头,阿姐话语权加重,阿星读书科举的可能性也大为提高!”
“如今已十月了,距明年五月也就半年时间,只需阿姐花半年时间于温书上,文苏劝阿姐一试!”
……
胞弟的劝说,自己少时的梦想,还有小女儿立志科举的努力,柳氏思来想去,数日夜不能寐,直到终是忍不住心中渴望,于夜里对躺在身边的丈夫道:“二郎,我想科举……”说完又觉不对,忙改口道:“只是明年五月那一届。”
既说到此,索性将柳文苏分析的机会一并说了。
妻子甚少提要求,何况仅要求温书半年参加一次科考,刘千里毫不犹豫地表示支持。
知道丈夫不会反对,但亲耳听到支持,无疑是不小的鼓励。
漆黑的室内,柳氏嘴角微翘,凭感觉摸了摸一旁应该已经睡了的小女儿,她再次道:“二郎,我还想供阿星读书。我知道这很难,也不知道能供到哪一步,但我想供她读书,想她科考出来,想她有朝一日能走出去看看……”也代替她去看看。
夜很深了。
四下也很安静。
刘千里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我是认为女科举可能只是好听,但看到阿星这么努力,我也不想她失望。慧娘,我们就试试看吧,看能供阿星读书到哪一步。”
刘辰星依旧睡在床榻的最里侧,她也不想偷听,可是正好被吵醒了。
不过也幸亏被吵醒了。
她开心的笑了,这一世的耶娘真好。
第七十五章 欲读书先抄书
柳氏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不然也不会面对未婚夫的逼迫,毅然退婚,并当机立断将自己嫁了以绝后患。
她有天朝女性传统的勤劳善良,更有世人少有、求生向上的坚韧意志,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立马付诸于行动。
少时虽曾涉及过大经、中经、小经,以及《孝经》和《论语》,但不碰书本已经十来年了,不少语句段落都遗忘了。
是以,想要应对明年五月的女科举县试,至少要把朝廷规定的科考书籍重新温习一遍。
时下读书是一件奢侈的事,不仅笔墨纸砚贵,书籍更是贵的离谱。
像佛经这等书,一部开价一贯钱都算少了,更不要说科举这样的书。
好在柳家数代人以科举为己任,如今家道中落,不敢说有多少古籍珍本,但科举的书籍却是齐全的。
然科举书籍乃柳家的命根子,更是柳家传家的根本,柳氏身为外嫁女,自觉不好将它们外借出来。
又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倒不如用这半年的时间,将科举的书本重头抄写一遍。
一来可为自己明年五月的备考,一来也可以将抄写的书籍留给小女儿用,若小女儿不能像儿子一样进学堂接受正规教育,至少还有她可以在家中教学。
也是农历十月间,正好农闲,行动起来更为便利。
柳氏与刘千里商量妥当,又毕竟还未正式分家,到底住在一个屋檐下,便少不得要向刘家老两口告知一声。
秋税虽被免了,但刘家还是伤了元气,刘阿婆巴不得媳妇孙女这些外人不浪费家中口粮,也不在乎柳氏走了没人做饭,就美其名体恤儿媳妇思念娘家,允了柳氏带刘辰星去柳家小住。
接下来的日子,刘辰星就仿佛又回到了柳阿舅在家授课的时候。
柳氏记不全《论语》二十四篇四百九十二章,其每章意思却是理解的,要教刘辰星完全不是问题。
于是,柳氏就接着刘辰星现在所学的进度,每日上午给刘辰星授课,每日下午母女俩则一个抄书一个完成今日的作业。
刘千里深感儿女要读书,不敢有一点懈怠,因着天冷没法去山上打猎,也不仗着石斛花茎才卖了一大笔钱,便如往年冬时一样,去县城打短工挣钱。
他人生得牛高马大,有一身似乎使不完的力气,还有不错的木匠手艺,甚至字都能认几个,在打短工的人群里是很抢手的。
一去就找了包吃住的东家,是县上的一个大户,被安排给东家修缮宅院,以备新年。
这样一来,倒方便不时看望一下在学馆读书的儿子和妻弟,又能买了吃食给妻女送过去。
如是,一家四口虽未在一起,却都在为了以后的生活各自努力着。
十一月初的时候,刘千里向东家请了一天假,接了儿子和妻女回了一趟刘家。
原因无他。
正如刘万里当初分析的,他运气来了。
参加了十多年的科举,终于在女皇开恩科这一届,过了县试。
不说刘万里有多高兴,觉得老天终于开眼了。
从寡妇和赌债事后,一直龟缩在家的刘老丈更是喜难自抑,因为他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喜报传来的当天,正好是中午,刘老丈连午食都顾不上用,就立马换了一身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长袍,来到久别多时的村中大槐树下,等人闹磕了。
古代读书不易,村子里十多年能出一个读书人,都算是文曲星下凡了。所以,刘万里这次过县试,就好比现代出了个高考状元般。
一时间,村民们哪还记得刘家小半年前的丑事,都纷纷祝贺起刘老丈养了一个好儿子,更有从县城里打工回来的人,学城里对德高望重或有权有势的年长者称呼,恭称刘老丈为“刘公”,喜得刘老丈睡觉都笑醒。
有这样的大喜事,刘老丈实在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于是大罢宴席,不但宴请全村人,还把所有能请的人都请了,这才有了刘辰星一家回来。
时下地广人稀,农家小院不但有前后院,而且占地颇大。
可就这样,席桌都没摆下,有好些人被安排到院门口去坐了。
从中午开席,一直到天黑,还不见酒阑人散。
也亏得是乡下没有夜禁,若在城里,还不得被武侯,也就是古代的片警们给当宵小抓了。
那阵子,村里人有事没事都要上刘家吹捧一番,刘老丈大抵是有些飘了,对同桌的两个儿子道:“老丈我没看错吧?光宗耀祖就得靠老大!所以,你们也别怪阿耶当初偏心,但凡你们有那个能耐,阿耶也偏你们!”
真是喝多了,刘老丈说着就打了一个酒嗝,却还要偏偏倒倒站起来继续道:“算了,如今你们阿兄也过了县试,我也不想多计较,那事就当过去了。”
早已酒过三巡,月亮升得老高了。
不少村民已经离席,就剩一些贪杯好乐的还三三两两的留着喝酒。
刘万里这边也没人吹捧了,可他依旧兴致不见,听见刘老丈的话,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处处低头,心里颇不是滋味,这就来到刘老丈身边,对两个胞弟道:“老二、老三,我刘大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可以既往不咎。但对阿耶不敬,我刘大这里过不去,你们现在给阿耶道个歉,才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闻言,刘老丈没有说话,只看着对面的两个儿子,显然也认为该给自己道歉。
刘辰星和刘青山平日要早起晨读,如今已是困得不行,但听到这番话,兄妹俩顿时一个清醒。
阿娘上午教自己读书,下午抄写书籍,晚上还要织布,一天都不得闲。如今好不容易休一天,这会儿都还在厨房帮忙,可结果他们一家还得被逼道歉?
真以为过了一个县试就了不得了?
长征二万五千里,这不过才踏出第一步!
刘辰星率先道:“阿兄,大伯这次考得很好么?说话声音这么大!”
刘青山顿时明白了阿妹的意思,他憋住笑,一派正经道:“大伯也算考得好,毕竟过了县试。可和阿舅没法比,阿舅是县试第一名,大伯却是最后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