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醒来
痛,太痛了!
情歌里总是唱,分手、失恋会痛彻心扉。
可她宁愿失恋个七次八次,也不要现在这么痛。
有什么插在胸口的东西被拔了出来,那一瞬间,好像连心脏带皮肉都跟着一起被拔出来了,昏厥的意识也让疼痛刺激的一阵清明。
昏厥前悲催成了箭靶的事骤然忆起,她这是一命呜呼了么?还是下地狱了……
不对,她这次舍己为人,怎么可能会下地狱!?
却还不及为自己没有一命呜呼高兴,疼得麻木的胸口,像烈火着烧一般的疼痛,真是没有最痛,只有更痛!
“啊……”什么声音,她还有力气叫得出来么?不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么?
……
听到刘辰星痛苦的呻吟,再看刘辰星大汗淋漓的青涩脸庞,和自家小孙女都差不多大的年纪,一时竟有些下不了手了。
李三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传来,“为何不上药?”
一个老者的声音迟疑回道:“小娘子看上去不过十四,若不上麻药,恐承受不住。”
李三不为所动道:“迟一刻治疗,就多一成危险,麻药不是必须,你继续上药。”
老者试图为刘辰星争取道:“适才是不知小娘子胸前有护身符挡了力道,才说要尽快医治,其实配置麻药也只要小半个时辰——”
不等老者说话,李三已冷声命道:“上药。”
有很短的沉默,李三的声音又响起了,“檀闻,你留下照看,待她醒了再回禀。”
一个极为年轻好听的女声恭敬应道:“喏。”
“啊……”
感觉有人在动她胸口,立时有烈火般灼痛传来,所有意识也随之被痛侵袭了,李三和老者及陌生女子的声音也全然充耳不闻,听不见了。
随着胸口越发得似烈火灼烧,刘辰星顿时怒了:
好你个李三!
长得人模狗样,居然是个黑心肠的!
似医者的老者都不忍她遭受如此剧痛,要给她上麻药,她本不用现在这般痛不欲生,却让李三给活活害成这样!
他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果然什么带些神秘或奇怪背景的人,就是祸源,等她好了,一定老远看见李三,就绕道十里再走!
将熊熊怒火转移到李三身上,许是多少让她忽略了一些胸口传来的剧痛,也或许是火力集中在脑子里将李三骂了又骂,甚至幻想着将他大卸八块,她终于精辟力竭得晕了过去。
在意识陷入无边的黑暗之前,她有一种解脱了的松快,太好了,再也不用忍受那烈火灼烧的痛了……
这次昏迷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却即使陷入昏厥之中,梦里依然不得宁帖。
似乎隔上一段时间,就有烈火在灼烧她的胸口,可能经历过极致的疼痛,又或是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后面的痛只有细微的感觉,往往让人分不清楚是真痛,还只是昏厥中的一个梦境。
只是感觉嘴唇有苦涩的汤药、清香的米汤流入,真实的味蕾感受,才让她有一分意识从混沌中剥离,她应该没有做梦。
虽无法睁开眼睛,但偶尔耳边响起的说话声,还有那从未尝过的米香,能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被妥善照顾着,心里便渐渐安宁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又传来了细碎的声响,这次可以听得很清楚了,是两个陌生的女子说话声。
“檀闻姐姐,大夫说这位娘子大概三四天就能醒过来,怎么都过了三日还不见醒。”女子的说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
被唤檀闻的女子,身份应该要高一些,当下斥道:“这位娘子是为救你我之主才受的伤,别说才照顾她几日而已,就是十天半月,我等也当心甘情愿。”
“檀闻姐姐,阿竹知道错了,一定好好照顾这位娘子。”自称阿竹的女子还是颇听檀闻的话,立马低声的受教了。
檀闻轻轻“嗯”了一声,道:“好了,我们给小娘子喂药吧。”
随之,室内响起几乎低不可闻的细碎脚步声,不一时,就感两人似乎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意识显然已经清明了,刘辰星不喜欢这种旁边有陌生人,自己却只能无力躺着的感觉,她又一次尝试睁开眼睛,不像睡梦中几欲睁眼都是乏力放弃,这一次略一尝试就睁开了眼。
大概长时间闭眼,乍一见光,眼睛略有刺痛地眯了眯,就见两个陌生的女子正立在眼前。
靠近她的女子约有二十岁的样子,头发高耸盘于头顶上,双目湛湛有神,虽不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却也是一位气质高华的佳人。
若不是从谈话之中听得一二,定当以为这是哪家的贵女。
另外一位女子要小四五岁,梳双丫髻,着青衣,典型的侍女装扮。
因为之前听了几句二人的谈话,刘辰星几乎不用思索,便知年长的是檀闻,青衣小婢是自称阿竹的那一个。
阿竹未料刘辰星突然睁眼,她唬了一跳,端着漆红木质捧盘的手一抖,险些将上面的汤药洒了,待堪堪将木盘稳住,她忙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侍立。
檀闻却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嘴角微翘,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轻声道:“刘进士,您醒了。在您养伤期间,由檀闻负责照顾您,所有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檀闻就是。”
说话轻声细语,言语不失敬意,一言一行却透着不卑不亢的味道,让人丝毫不会认为她不过一婢女,甚至与大多数女子一起的时候,反而让对方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这样哪还敢吩咐?
不唯唯诺诺就已经很不错。
刘辰星却只感檀闻行举十分赏心悦目,而能拥有这样的侍女,也难怪看不上虹仙子,随之心中也就越发确定李三的来头不小,甚至有几分坐实心头另外一个猜测。
不过若真是如猜测一样,想想唐朝武则天传奇,这位登帝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对李家人几乎残杀殆尽,甚至不惜迫害自己的子孙。
历史可以借鉴,以古见今,这些人物还是离远点。
一念闪过,刘辰星旋即抛开脑中猜测,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檀闻的话。
第一百六十七章 错过省试
见刘辰星面对自己并不局促或自卑,不像以前自己遇到的小户之女,檀闻眸中闪过一丝意外,面上神色却丝毫不变道:“刘进士,阿竹手里是刚煎的药,檀闻先服侍您用了。”
说罢,在床榻边跪坐下来,又道:“刘进士已经昏迷了三日,这三日只喝了一点米汤,估计身上乏力,檀闻喂您。”一边说,一边从阿竹手里端过汤药碗,手指感受了一下药碗的温度,方才用汤勺小口地递到刘辰星嘴边。
病人口里本就泛苦,这汤药才一递到嘴边,刘辰星就感苦得没法,再看那黑乎乎的一大碗药,等一勺一勺的慢慢喝完,简直和酷刑差不多。
感觉自己身上似乎还有些力气,她尝试着动了一动身子,惊讶地发现即使牵扯到胸口的伤,但似乎并没有记忆中那么疼,于是向檀闻摇了摇头,然后手肘撑着床榻,不待檀闻反应,她竟靠自己坐了起来,当然胸口还是被牵扯着一痛,使她“嘶”了一声,却还是能够忍受。
“药……”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有些干涩,“我自己喝。”
檀闻这时早已反应过来了,忙从一旁柜子里取出狼毛被褥垫在刘辰星身后,这才将汤碗递了过去。
有了靠背,顿时轻松一截,刘辰星吁了一口气,然后看向手中这碗黑乎乎的汤药,她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就长痛不如短痛地一仰而尽。
太苦了!
真是苦到怀疑人生。
刘辰星脸都皱成了一团,半晌才恢复元气,将碗递给檀闻,问道:“还有药么?有的话,一起给我吧。”
闻言,檀闻默了一默,才接过空碗,笑道:“大夫说刘进士伤得不算重,又年轻底子好,应该不会有大碍。现在看刘进士一醒来就能自己坐起来,还十分精神的喝药,看来确实如此。”
什么!?
她伤得不算重!?
都死去活来想一下了解自己,还不算重!?
刘辰星听得瞠目结舌,一脸不可思议。
见状,檀闻将空碗放到阿竹手中的捧盘上,解释道:“刘进士是一个有大福之人,您中箭伤的地方,正好有一道放着铜钱的护身符,暗箭被铜钱挡了一些力道,是以刺入刘进士胸口并入不深。”
说时见刘辰星惊讶的表情,一想那日刘辰星痛得惨叫出声了,又补充道:“当然,毕竟伤到胸口,自是极痛。而且当时情况紧急,为刘进士拔剑和上药时,大夫来不及为您调制麻药,所以刘进士估计对那日的痛感还有些印象。”
来不及调制麻药……
刘辰星看着檀闻一脸坦然的样子,若不是那日她依稀有些印象,听到了关键的几句话,差点就真信了檀闻的说辞。
那日似医者的老人确实说了,她中箭的地方有护身符挡了力道,这样看来她伤得没想象中那么重。至于什么来不及调制麻药,根本就不是来不及,压根是李三嫌麻烦不让大夫弄!
也就是说,她会痛不欲生,都是李三害的!
想起记忆中那股灼痛,刘辰星就恨得牙痒痒,但一念及心中对李三身份的猜测,她瞬间就像霜打的茄子焉了。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刘辰星敛去心里的不得劲,扯了扯嘴角,对檀闻笑了一笑,想着先前听檀闻说她昏迷了三日,便问道:“原来我伤得不重,那我什么时候能离开呢?还有我阿舅他们呢?”
檀闻意外道:“刘进士想离开?”
“怎了?”刘辰星不明所以。
檀闻还没说话,跪坐一旁的阿竹已一脸不可思议道:“你就这样离开!?你可知道自己救的是谁!?”那语气恨不得自己才是挡箭之人。
被阿竹插话,檀闻微微皱眉,回头瞥了一眼,阿竹立马噤若寒蝉地又低下头去。
刘辰星看着二人的表现,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她的猜测**不离十了,那就更要撇清了,面上只作一脸狐疑道:“我知道啊,我救的是李三郎呀,怎么了?”
阿竹顾忌檀闻,再不敢抬头。
檀闻心思一转,已经知道二人虽然认识,但刘辰星只知道所救之人是“李三”,遂只道:“刘进士何时能离开,还得禀过郎君。不过刘进士到底伤及心口之处,还当痊愈再离开为好,毕竟府中能够给刘进士提供更好的医治和照顾。”
说到这里,记起一事,又转头吩咐阿竹道:“你去寻张大夫,告诉他,刘进士醒了。”
阿竹领命,端着空药碗退下。
檀闻又道:“刘进士被送到府中医治当日,郎君已经吩咐过檀闻,刘进士的阿舅乃秘书省柳校书,檀闻当日待刘进士脱离危险,即差人去通知了一声。”又一想当时让带去的话,也就一句刘进士在魏王府养伤,故而心中一安。
刘辰星想到柳阿舅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消息了,想来也不会因为自己突然不见干着急,心中亦是一安。
这时,阿竹去而复回,同来的还有一个身穿酱色长袍的老者,单肩背着医药箱,一看便知是她们口中的“张大夫”。
而且这么快就叫了过来,张大夫应该在不远处。
刘辰星默默想到。
就见檀闻起身,迎上前去,叉手一礼,道:“张大夫,刘进士醒了,您看看如何,檀闻稍后也好回郎君。”
张大夫听到“郎君”二字,讶异地看了檀闻一眼,随之只做不知地来到床榻旁,看了一看刘辰星的面色,不由点了点头,方才从随身药箱取出一块薄纱搭在刘辰星手腕上,然后闭目诊脉。
须臾,睁眼,脸上露出笑容。
刘辰星看得一喜,忙问道:“张大夫,可是恢复的不错?那什么时候可以痊愈?”
张大夫为刘辰星医治了三日,已从檀闻处得知了刘辰星的身份,他捋了捋有些花白的三羊胡须,斟酌道:“刘进士箭伤不重,而且身体底子也好,但到底伤在胸口之处,连接心脉,为防留有隐患,至少得修养大半月。”
顿了一顿,又道:“今年的省试在正月二十六日,如今已是正月十九日了,而七日之后,刘进士应该正常行走,但想要坚持考三场,恐怕精力难以为继,所以刘进士还当静心修养。”
言下之意,今年的省试,她是无法应考了。
真是越不想什么,越要来什么,刘辰星心中一塞。
第一百六十八章 重新取解
静养,就是安静的修养。
张大夫一个年过半百的,檀闻又是权贵的侍女,二人皆心思非同一般,估计刘辰星需要自己消化一下这个事实,而且刘辰星才醒来尚属虚弱,于是檀闻道了一句“檀闻不打扰刘进士修养了,待晚上送暮食再过来,不过有什么事可以吩咐阿竹,她会一直在门外候着。”
如是说完,三人便一起离开了。
他们一走,刘辰星瞬间变脸,她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为自己的解额就这样生生浪费了而可惜。
时下科举和明清时不一样,只要中了举,就长期拥有上京考试的资格。
而本朝为了有利于科举系统的稳定,每年应省试的人数都要维持在一定规模,这样一来,在省试落榜的举子就需要重新取解州试。
按理说,重新取解,当回原籍。
但一路县试、州试来到千里迢迢的长安,实在不易,故也有例外。
一般情况下,若想留在长安,有两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应寄国子监,从乡贡变成生徒。
乡贡,指的是不在官学上学的私学学生,先经州县考试,合格后称之为举人,再由州县推荐举送到尚书省应试。
生徒,则是由中央和各地方官学出身,通过学校的学业考试合格后,由学校选送到尚书省参加考试。
虽然,这时朝廷对于官学学生要求是极为苛刻的,非官宦子弟不可入学。但另有一项政令是:“年铨量举选,所司简试,听入四门学,充进士。即诸色人省试不第,情愿入学者,听。”
根据这条诏令可知,落地举子可以进入国子监所属的四门学,成绩优异者可以依次升入国子监的太学、国子学,最后经由选拔得到国子监荐送礼部科举的资格。
如此一来,落第举子即可变成生徒,从而避开“乡贡再次取解”一途。
第二个办法:冒寄取解。
这种相当于现代的高考移民,但为了通过省试之前的户部集阅,落地举子必须在京畿之地重建户籍,然后再次参加州试取解,最后以京畿之地的乡贡举应省试。
像柳阿舅当年省试落第后,就是在京畿之地重建户籍,从而再次取解应试。
总而言之,不论是应寄国子监,还是冒寄取解,都需要重新考试。
虽然已经做了落第之后冒寄取解的准备,可科举考试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尤其是近年来以声名取士的风气越来越重,她也不能斩金截铁的肯定自己能在京畿取解成功。
可如此珍贵的解额,她就这样生生浪费了一次,如何不心塞?
好像一个终于从赤贫奋斗到小资,却一觉醒来,就突然回到解放前的那种感觉。
心塞之下,刘辰星甚至生出一个念头,李三的身份已确定非同一般,若她以当箭靶为由要一个现成的长安县解额,应该可以吧……?
念头才一生出,正月十五夜那天的刀光剑影又浮现脑海。
算了,解额虽珍贵,但小命更重要,还是划清界限最好。
而一想到小命,刘辰星就不由想到了那救她一命的平安符。
孙神医,真乃神人也。
若没有孙神医这个平安符,她不是一命呜呼,就是小命去掉一半。
等以后归乡,她一定要心悦诚服地重谢孙神医。
还有阿娘,也多亏阿娘坚持让她一定要带着平安符,为了慈母之心,她这才日日不离身。
如今身上的衣服已被换完了,也不知她的平安符可还在,等檀闻暮食的时候过来,她还是要问一下,然后把它重新戴上。
还有小女童阿囡,被李三护着,李三都没事,她应该也没事吧,稍后也要一起再确定一下,方能放心。
刘辰星东一下西一下的不着边际想着,但到底一连昏迷了三日,期间就只被喂了一些米汤,这样思绪转动了一会儿,眼皮便跟着睁不开了,也就不知不觉得又睡了过去。
……
魏王府,主院,未正。
偌大的主院尽是身穿铠甲的王府侍卫,从院门口,三步一人,一直到正堂阶下。
他们目光如炬,目视前方,身上气势凛然。
一望即知,必是经过千锤百炼挑选的精兵。
一般人在他们的目光下,不觉心生胆颤,檀闻却目不斜视,如入无人之地,缓步走入,一径拾阶而上,于堂外侍立。
堂外有侍女二人,见檀闻来了,双双与檀闻彼此点头颔首,随之檀闻对面的侍女踮脚,悄无声息地步入堂内。
未几,只身一人复返。
檀闻也不急,就低眉敛目的侍立着,仿若本就与身旁的两名侍女一同在此侍立。
半个时辰后,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
他身穿六品官员的绿色官服,手执一柄拂尘,虽生的五官普通,但脸上肤色极白,眉宇间还带着一分阴柔。
檀闻一见男子走出来,脸上就扬起了笑容,叉手一礼,“高散使。”
“檀闻,你我自入宫后就一起侍候大王,如今都有十五年的交情了,你还给我见礼,不是埋汰我么?”高散使笑道。
檀闻道:“年前,高散使就被内侍省提拔为堂堂正六品阶内官,檀闻当然要好好巴结。”
二人如此说笑过一句,高散使言归正传道:“不和你闲扯了,你现在过来,可是那位刘进士醒了?”
檀闻点头道:“醒了,檀闻特来禀告大王。”
高散使道好,随之拂尘一甩,带檀闻登堂入室。
右室,床型坐榻上,李三和一位弱冠男子隔一方几对坐。
“大王,檀闻到了。”高散使躬身禀道。
檀闻双膝跪地,叉手一礼,恭敬道:“檀闻拜见大王,拜见李三郎。”
话音未落,弱冠男子已是叹道:“檀闻,为何每次见你,都觉得你比上次美。”
又来了,檀闻心下无奈。
弱冠男子却单手支颌,转脸对李三道:“有如此佳人相伴,难怪表兄看不上虹仙子,还冒小弟之名拒绝虹仙子。现在虹仙子每月都在贝州城唱那首无题之诗,小弟这负心汉之名算是坐实,如今只要去平康坊都被冷眼以对。”
越说越哀怨,只差为自己掬一把同情。
魏王却置若罔闻,道:“檀闻,人醒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皇家恩怨
檀闻起身,道:“回大王,刘进士于一个时辰前已醒。”
刘辰星此时若在,就会发现,他们认识的“李三”正是檀闻口中的“大王”。
不过刘辰星心中早有猜测,即便在场看见,也并不会意外,只会道一声果然如此。
檀闻却禀道:“刘进士似乎并不知道大王您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你是李三郎。”
听到自己又一次被魏王冒名了,李三郎就是一叹。
檀闻随主,只作置若罔闻,继续禀告道:“檀闻不知大王何意,故并未告知刘进士您的真实身份。”
说完,看了魏王一眼,见其无话说,方续又道:“另外,刘进士记挂省试,很想尽快离开,檀闻劝刘进士,在府中能得到更好的医治和照料后,她不再执意离开。不过刘进士伤势虽恢复很快,但要想参加七日之后的省试,恐怕不行,她似乎颇受打击。”
知道魏王不是喜欢多话的人,又鉴于魏王与刘辰星属于旧识,她才事无巨细以告,现在说完,檀闻就侍立一旁,等候吩咐。
魏王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道:“她在府中养伤期间,继续由你照顾。之后,关于她的事,你不用再回。”顿了一顿,复又道:“但在她离开之前,告诉她,她可以提一个要求。”
提一个要求……
檀闻纤细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躬身应道:“喏。”
“檀闻告退。”
看着檀闻躬身退出右室,李三郎眉毛一挑,道:“阿兄,不过一农家出身的小进士而已,送她一座长安城东的院子,再送她去国子监混个出身,已经足够还她救命之恩了。如今你却任她提一个要求……莫不是阿兄你终于动凡心了?”
说着就是哈哈一笑,“亏我们当了二十年兄弟,小弟现在才知道阿兄原来喜欢这种清粥小菜,难怪以前从来不……”
话犹未完,只听魏王道:“欧阳子衿和古道思有私情。”
李三郎闻言一惊,大张着口,良久合上,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已不见,郑重地看向魏王道:“前几日,我在平康坊将姚六郎灌醉,从他口中得知,古道安在年前命幕僚拟一奏折,秘密上书女皇,立他为皇太子。”
说到这里,他骤然冷笑:“荒谬之极!自古帝王,哪有不传位子孙而传位给子侄的!?何况这天下本来就是你们沈——”
“阿川!”魏王凛声打断道:“我说过什么,你忘了么!?”
李川知道自己莽撞了,道:“我这不是看没有外人么。”
侍立一旁的高散使微微低头。
魏王继续冷声训道:“隔墙有耳,不然你又是如何知道古道安的晋王府之事?”
李川顿时哑口无言,另关切道:“那女皇是个什么意思?不会真打算立古道安为太子吧……?”说着脑中灵光一闪,忙又道:“欧阳子衿为女皇掌诏敕,深受女皇信任,如今欧阳子衿又与梁王古道思苟合,必定会向女皇尽谗言。”
说着,手握成拳,“咚”地一下砸在方几上,几上下了一半的棋局顿时散乱一片,李川只怒道:“可恶!”
魏王看了一眼表弟,淡淡道:“圣人当时虽未表态,但的确有些意动,将古道安列入考核之内。”说到这里,见李川又要爆起,他凤眸微眯,道:“不过经正月十五之事,古道安应该不在考虑之列。”
李川也不是莽夫,只是到底才刚及弱冠,又是在视为兄长的魏王面前,才一时血气方刚,此时一听,联系近日的朝中动向,他立马道:“难怪上朝第一天,女皇就怒斥古道安,命其闭门思过一个月之久,简直震惊朝野。要知女皇自登基,就大力扶持古家人,尤其看中古道安和古道思兄弟。不过还是阿兄更棋高一筹!正月十五行刺之事,可是阿兄故意所为?”
魏王看着散乱的棋盘,逐一捡起黑白棋子,道:“不要因为女皇老了,就随意小动作,以为可以混淆圣听。正月十五日之事,我不过是知他有除我之心,给了他一个机会而已,但他失败了,并且败露行迹。”
顿了一顿,将最后一粒黑子扔进棋盒,抬眸又道:“古道安确实算准了女皇之心,但这些年他过得太顺利了,以为一切尽在他掌握中。不过经此一事后,他应该会收敛些。”
李川没想到古道安竟真安排了行刺,他冷笑道:“古家兄弟简直被女皇养大了胃口,以为这天下就是他……胆大包天!女皇再不喜前朝沈氏族人,可阿兄你也是女皇嫡亲的孙子,身上流有女皇血脉,他还妄想刺杀了你,女皇岂会轻易放过他……”
说到最后声音不觉低了下去。
女皇确实轻易放过了古道安,至今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正月十五行刺之事,乃古道安所为。
李川反应过来,一下子有些讪讪的。
魏王却不在意的薄唇微勾道:“女皇如今年事已高,心比以前软了,希望她的后人能和古家人和睦相处。所以,没有真正的伤亡,她不会大动干戈。但我毕竟自幼在她身边长大,若我真受古道安所害,我相信女皇会让他一命还一命。”
想到女皇对魏王的宠爱,李川觉得也是,点头道:“对于女皇而言,还是更看中你。”
魏王却听而不语,只淡淡一笑。
于情感上,自幼养在身边的嫡孙确实更重要。
但她首先是一位女帝,而他却还是沈氏宗亲。
亲情和权利,孰轻孰重?
魏王垂眸,睫毛覆下,苍白的眼睑下一片浓密的剪影。
李川未察觉魏王异样,对女皇执意要庇护古道安无可奈何,好在如今古道安一时兴不起风浪,但还有古道思,于是忙又道:“欧阳子衿自十四伴女皇左右,如今已有二十二年之久,若由她一直在女皇身边尽谗言,恐于阿兄不利!”
闻言,魏王想起刘辰星正月十五舍己救人一幕,还有属下所禀刘辰星与小女童非亲非故,他目光变得悠远了起来,缓缓道:“女皇身边应该多一两个心思纯净又机灵的小娘子了,一如当年的欧阳子衿。”
第一百七十章 一套房子
圣龙九年,正月还未出,开年大戏就轮番上演。
正月十五夜,魏王为女皇安排的傩舞祈福,遭受不明人士袭击,导致七名百姓受伤,其中六人轻伤,一来自贝州的乡贡举为重伤。魏王仁孝,体恤受伤百姓,也恐血光影响女皇之福泽,故妥善安置受伤百姓,并将重伤的乡贡举接于魏王府医治。
正月十六早朝,女皇以晋王家仆强占京畿百姓土地为由,怒斥晋王,夺其兵部尚书一职,并勒令晋王闭门思过一月。
正月十八日,晋王闭门思过期间,不知反省,在府中成日花天酒地、夜夜笙歌,还与长公主身边一为人妇人母的女官私通苟合,被长公主当场撞破。
愤怒之下,长公主直接进宫请旨和离。一边是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幺女,一边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之子,女皇自是劝和,当即召晋王进宫痛斥,并赐死女官。然,长公主乃女皇的掌上明珠,性格刚烈,自不可能和好,更当着女皇之面狠狠掌掴晋王,随之愤而离宫,且晋王府和公主府都不涉足一步,直接住到城南郊区的别庄里。
关于桃色绯闻,总是为人津津乐道,尤其当对象是高高在上的皇家之时。
不过三日而已,坊间就有传闻,长公主位于城南郊区的别庄,每日都有容貌俊俏的年轻郎君进出,且丝竹管弦之乐从未断过。是以,世人多猜测长公主之所以愤而搬去城南郊区,根本就是为了纵情声色。
正月二十三日,欧阳子衿向女皇荐贤——一位扬州举子,据称其才高八斗,乃有不世之材,三人密谈良久,圣心大悦,称此举子确实有才,今年省试当有建树。是夜,又招梁王进宫用膳,认为其才不下于兄长晋王,故于第二日早朝,封梁王为兵部尚书。
一时间,先见晋王被贬斥在家,紧接着又有长公主如此羞辱晋王,女皇却依旧坐视不管,原以为古家兄弟多半失了圣心,有心暗自远离一二再观后续,此时一见梁王被委以重任了,众人只当一切从未发生,对古家兄弟重新又热络了起来,心中只暗道,古家人才是当朝皇室宗亲,他们又怎会失宠?
正月二十六日,一年一度的省试开考,来自全国各州县一千八百名举子迎来了决定命运的一刻。
也不知可是记挂着今天是省试开考之日,还是几乎整天躺着睡多了,在长安第一声晨鼓敲响的时候,刘辰星就已经醒了。
这时,四下除了传来的鼓声,一切都静悄悄的。
被安排照顾她的侍女阿竹,还在屏风外的地铺上睡着。
刘辰星也不愿扰了阿竹的睡眠,她就静静躺着。
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但因着她是病患,房中留了一盏光线微弱的油灯,勉强为屋子里提供着照明。
黎明破晓之前,最是安静,正适合学习。
按以前的作息习惯,刘辰星这个时辰起来后,不会立马就学习,毕竟人才从睡眠中清醒过来,意识还处于混沌状态,她会洗漱过后,简单拉伸一下四肢,让整个人的身体状态都跟着慢慢苏醒后再早自习。
后来到了长安,柳阿舅一个月就初一十五上朝而已,为了节约开支,她起来洗漱后,会去厨房给大家做早饭。
她弄得也简单,一般就是淘米煮一锅粥,再一人一个白水煮蛋,另外的主食麦面蒸饼,就是她和阿兄,有时还有柳阿舅,他们舅甥仨一起和面蒸的,反正馒头这类的食物经放,一次蒸个两三天的就可以一日三餐随意拿来吃,还有现成的豆酱佐餐,所以做朝食也花不了什么时间,大概一刻都要不了,正好够她用于早起醒神,以便接下来的学习。
如今在魏王府养病,以前用来醒神的办法不行,她干脆就睁着眼静静回神。
不一时,眼睛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她又脑袋放空着,便闲来无事地打量起这间屋子。
在这里住了十天了,每一次看,都有种去崔相府赴宴之感。
至少十七八个平方大小的卧室,进门处一座三扇屏风,透明绢纱质地,上面绣着牡丹争艳图,精致中彰显奢华,一看就透着贵气,刘辰星不止一次想过这座屏风能卖多少钱。
绕过屏风,正对的就是她睡着的宽大床榻,二者之间是一张方形矮案,此时上面点着一盏油灯,这可和她平时用的木质灯座不一样,这是一盏铜质灯座,上面还雕着花样。
想想现在手工艺品的高昂价格,这盏油灯便也不再是灯了,在她眼里都是一文文的钱。
至于屋子左右柜子、箱子、梳妆台一应俱全,且皆漆虹描金,其做工之精致差点闪瞎她的眼,更不要说上面的摆件,还有那每日都要换的各色鲜花盆景,都非当下时节所有,必是昂贵到出奇的窖花。
对了,地上铺着光亮可见的地砖,估计还嫌和屋子家具不搭,于是地砖上又铺了一层波斯地毯,大红色绣着金丝纹路。
总之,屋子里的任何一个旮旯角落,都透着一个味儿——有钱。
那么,檀闻说可以提一个要求,她干脆直接要钱好了?
其实按理说,“李三”把她带回王府医治,已经够还她相救之情,毕竟当时她的初衷只是想救小女童。
可若说什么也不要,“李三”这种大人物会不会以为她还有其他什么想法?
最主要的,有句话叫“银货两讫”,即使她是个小人物,身上没有可图谋的之处,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最好和这些危险人物离远点。
果然要问什么最醒脑,钱帛永远在首位。
脑子里为钱转动了几下,刘辰星就觉自己大脑清醒了不少,便趁着阿竹起来照顾她洗漱吃药换药之前,开始在心里默背儒经。
待默背了大半个时辰后,外面的天色也开始亮了起来,待檀闻按例每早来看望一回的时候,刘辰星为了不再每日思索提什么要求,或到底提还是不提,她直接告诉了檀闻她要什么。
檀闻却愕然了,“一套房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银货两讫
刘辰星在醒来的第三天就可以下床了。
彼时,她已经忙完洗漱、朝食、喝药、换药等一系列事,正双足垂地的坐在床榻上,看着檀闻一脸错愕的表情,笑眯眯点头道:“对的,长安的一套房。”
檀闻站在屋中的四方矮几旁,听到刘辰星再次确认就是长安的一套房子,她沉默了须臾,道:“郎君与魏王虽为姨表兄弟,但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情分非同一般,像郎君在长安本有住宅,却仍然一年大半时候住在魏王府里。所以,刘进士这次救郎君,与救魏王并无差别。”
顿了一顿,斟酌了下话语,檀闻才继续道:“比起区区长安一套房,郎君有更大的能力回报刘进士救命之情。檀闻望刘进士再仔细想清楚,勿让自己后悔,毕竟一套房子虽是寻常,但也已经属于一个要求了,想要再提其他怕是不能。”
区区……长安一套房……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过好在不是嫌她狮子大张口,而是觉得她要少了。
也幸亏她就怕自己要少了,才没有直接说一个数,而是改成界定含糊的一套房。
还有她都开口要一套长安的房子,这还担心她是故意要少,想再借救命之情攀附上来,若是她说什么都不要,估计得把她各种防备起来。
看来要一套房子,然后和他们银货两讫,从此以后互不相欠才是最对的。
刘辰星听着檀闻已经足够委婉温和的话,心中主意一定,面上就收起了笑容,不卑不亢道:“檀闻往来皆高官权贵,见多了一掷千金,但我只是普通农家出身,对我来说长安的一套房已是奢望。”说着忽而一笑,“说来也不怕你和阿竹笑话,之前我还生怕要求太过,开口前再三思索了许久。所以,檀闻你大可放心,有了长安的一套房,我之于李三郎的救命之情就可以两清了,之后我也绝不会再以此为要挟。”
正如刘辰星所说,她往来皆是高官权贵,所闻所见也都是大事,任提一个要求这等好事,却要区区长安一套房实在不属于日常认知范围。
但听刘辰星这一番话说下来,檀闻心知刘辰星所言非虚,不过高散使早已私下对她暗示了,刘辰星若提出要一有声望之人向明年省试的主考官推荐自己,她可以直接答应。
至于若未提出这个要求,却未提及。
毕竟作为一个寒窗苦读的举子,梦寐以求也不过金榜题名,而有了权贵或文坛大儒向主考官推荐其才,等于一只脚已经踏在了金榜之上,只要接下三场考试还算过得去,那就只用等参加曲江进士宴了。
然而,刘辰星却只提出要长安一套房这等看重眼前利益的要求,檀闻觉得错愕又有些难办之余,不由暗暗摇了摇头。
不过,自己已经做过提醒了,没必要再多劝,只是这个要求与所想大相径庭,少不得要先和高散使通气才行。
檀闻于是道:“既然刘进士这样说了,那檀闻就不再多了。只是不知刘进士对这套房有何要求,几进几出?位于哪个坊?”
一开始是不知对方底,才含糊只道一套房,现在算是知道了,真是财大气粗,可她不敢攀附啊!
刘辰星对自己胆小如鼠狠狠鄙视了一番,心痛拒绝道:“几进几出大可不必,院子大了,一年下来的修葺维护费就不少,所以一座一进院子就够了,具体位于哪个坊倒没有要求,就城东即可。”
“一座城东的院子?还是一进?”
魏王府主院外的古槐下,高散使一脸错愕的看着檀闻,随之皱眉道:“你可有暗示她,李三郎和大王虽是表兄弟,但是和同胞兄弟也不差,救了李三郎,就等于救了大王。”
檀闻和高散使自幼认识,说话也就少些顾忌,直言不讳道:“檀闻暗示过的,可她说只想要一套长安的房子,还说太大了,住起来费用也高,就想要个一进的。”
高散使相信檀闻做事的能力,刚才再三确定,也不过对刘辰星的选择太过意外,现在也不再多问,只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容我再想想。”
说罢,也没和檀闻多言,径直回了主院,又念及魏王那日与李川所言,到底恐误了魏王大事,遂待下午向晚,魏王回府更衣之时,他还是作不经意闲聊般提道:
“今日小人遇见檀闻,听到一个有趣的事,说是那位刘进士思考了几日,终于想到一个要求,却是要城东的一座宅子,还是一进院子的。”
高散使一边将刘辰星的要求当趣事说,一边为魏王换上家居常服,又见魏王依旧张开双臂站着,并未对此有任何意见,他就继续当作趣事道:“这城东的宅子,大王名下倒是多,可最小也是两三进的吧,这真要一进的宅子,小人还得现去给她找。看来刘进士果然是农家女,就不知以后会不会后悔。”
如此也算禀告完了,魏王既然还未出声,应该就是同意了,高散使猜着魏王的心思,然后手脚娴熟的为魏王系上腰带。
知道常服换好,魏王放下张开的双臂,看向退到一旁的高散使道:“她要一进宅子,并非出自农家,眼界不宽。而是恐占了我的好处,就得为我做事。”
高散使闻言讶然抬头,“大王您……”不是连面都不见了,也不让檀闻再回禀,怎对刘辰星如此了解。
魏王看了惊讶的高散使一眼,走出更衣的屏风后,道:“她虽为女子,且出身微寒,倒难得警觉性不错。当日,她在贝州所作之赋,不论二者是否为政敌,都一并写在一起夸,但对女皇却是行逢迎之能事,可见其政治立场为中立,乃女皇的拥趸。”
想起魏王那日略透露一二的打算,高散使不禁迟疑道:“那大王您这里……”
听着高散使的担忧,魏王脚下一顿,道:“将心比心,对女皇衷心不二,才能得女皇器重,她看得清楚,这是好事。”
但是,只要有功名之心,想要独善其身,又岂是容易?
魏王薄唇一勾,走出更衣室。
虽不能得知魏王的所有打算,但高散使已得到想要的答案——长安城东一进院子,可。
第一百七十二章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有权有势就是不一样,她昨天才提出要一座城东的一进宅子,檀闻第二天上午就拿着了一张地契过来,还说只要她签字画押,接下来房屋过户、税费、登记之类都不用她管,宅子就是她的了。
看着这张清楚记载了宅子地段、面积、房屋间数、建造年限……等信息的地契,刘辰星啧啧咂舌。
皇亲国戚,果然豪气。
即使只是普通的泛黄宣纸和墨水字,也挡不住迎面扑来的有钱味道。
地段:平康坊东北隅。
面积:三亩,约现代一千五百多平方米,有柳阿舅租住在永崇坊西门宅子的两倍之大。
房屋构造:屋室三之一,十二间;竹十之一。也就是宅子共有十二间屋室,占宅子总面积的三分之一,约五百平方米;另外宅子里还一百多平方米的小竹林。
建造年限:圣龙元年四月翻修,也就是宅子新修至今不过**年而已。
在平康坊这种文人举子必朝圣的核心区域,一座有小片竹林的大一进次新宅院,不说能让多少远到长安的文人举子趋之若鹜,就是以柳阿舅现在的俸禄水平一月万六千,估计都得不吃不喝十来年才买得起吧?
更重要的是,平康坊这种地方的宅子,还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到。
而她现在只要签下自己的大名,这座宅子就是她的了,真是好大一个馅饼从天而降啊。
刘辰星跪坐在屋当中的四方矮案前,看着案上的地契,手握笔管半晌,她决定还是先抬头问一下,道:“檀闻,你们魏王府出手都是这么大手笔吗?”
檀闻已经见识过刘辰星的寒酸,此时对刘辰星的问话也不惊讶,就立在一旁微笑回道:“平康坊乃文人墨客聚集之地,加之文人多喜竹之高洁,故为刘进士择此宅子相赠。若刘进士觉得有何不妥之处,请尽管相告,檀闻再重新为刘进士寻一座您满意的。”
再为她重新寻一座……
这连服务态度也是一流啊!
当然,如果没有前面解释为何会选此宅子,那应该更令人相信其态度。
刘辰星只当没发现檀闻的真实想法,识时务地几下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在一旁的朱砂上沾了沾,就是一个大指姆印按上。
如是,她在长安就成为有房一族了。
刘辰星放下笔管,抬头笑道:“怎么会有不妥之处,这座宅子有钱都不买到,估计靠我自己,一辈子都住不上这样的房子。”
对于刘辰星这等寒门举子,若无天大造化,的确一辈子都难住上这样的房子,想来刘辰星应是十分满意,再看地契上的签字画押,檀闻微微点了点头,她可以去给高散使复命了,遂让身侧的阿竹将捧着的湿帕子递给刘辰星拭去拇指上的红印,便道:“刘进士到底伤及心口要害,还当卧床休息,这样才能尽快恢复。檀闻就不打扰刘进士了,明日再来看望您。”说罢,离开。
刘辰星目送檀闻离开,将拭手的帕子递给阿竹,又看了一眼方案上的笔墨砚台,道:“阿竹,可有空余的宣纸?劳烦与我一些。”
阿竹接过帕子扔到手中的捧盘上,皱眉道:“刘进士,檀闻姐姐让你多休养,你却要宣纸练字,岂不是又要延误病情,多费好些日子才能痊愈。”
话虽是担心她延误病情,可那语气表情,分明是恐她还要赖在魏王府多待一段时间。
刘辰星抬头问道:“阿竹,王府应该算得上主子的人不多吧?你也从未在主子身边伺候过吧?”
闻言,阿竹瞪大眼睛道:“府里是只有大王和李……郎君是主子,我也一直在这个客院当差,连大王的主院都还没去过……”说着就低落了起来,转头却忽又纳罕道:“可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不是府中的边缘侍女,府中又没有什么需要伺候的主子,阿竹这样藏不住心里话的人,如何安稳的呆到现在?
刘辰星笑而不语,只另外道:“你放心,我虽还缠着绷带,但除了换药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估计再过五六日,伤口就能结疤,我便能离开。”
比起好奇刘辰星怎么知道的,还是早日完成照顾病患的任务,得个好评,看能否换个地方当差跟重要,阿竹想着就笑眯了眼,又一想刘辰星这十来天都十分好相处,她也就做个好人道:“王府每个院子都有书房,里面备齐了笔墨纸砚,而且就是你不用,每三个月也要换一批,阿竹现在就去给你拿宣纸,随便刘进士怎么练字都行!”
因为养伤,已经耽误了十来天没有练字。
这还是自启蒙以来,第一次这么久未握笔。
不知可是伤体未愈,还是半月来的懈怠,刘辰星觉得写起字来,笔力比以往似乎略逊色了一分。
但学习任务虽是要捡起来,毕竟还得重新参加取解考试,她一天也不能浪费,可也不能不顾现在的身体状况,像阿竹说的随便怎么练字。
练习了小半时辰书法后,感觉自己疲倦了,又正好午间,该午食和喝药了。
刘辰星也不勉强自己,停下笔,进食用药,再午休一会儿,把精神养足,才继续起来学习。
没有阿舅的的命题诗,她就己出题作诗,然后就又是书法,不过这次却不是默写儒家经典文章,而是写卖火锅计划。
以前省试在即,如今距离下届省试还有一年时间,卖火锅就可以计划起来,总不能真的一心只读圣贤书,然后就是坐吃山空了。
按理说,现成的宅子在平康坊,而平康坊的消费能力又毋庸置疑,直接拿这个宅子开私房火锅店也不错,胜在少了选址租铺的麻烦。
可她还要科举,平康坊乃文人举子的聚集地,还有各州县办事处也设在这里,她若在此开店怕是于科举名声有碍。
更主要的,长安城手眼通天之人不少,略一打听,就能知道这个宅子原先是魏王所有。
正月十五能有人行刺杀之事,就证明魏王在长安的政敌不少,万一她被殃及池鱼怎么办?
而且无功不受禄,她主要是救小女童,“李三”这是顺带,一座宅子的回报,拿着也不踏实。
所以,这个宅子,她压根就没打算据为己有。
好在她还有积蓄,在街边开一个摊子应该可以。
只是万事开头难,前期筹备肯定不少,到时又要学习生意两不误,这倒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不过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刘辰星为自己打了下鸡血,顿时恨不得立马痊愈,摩拳擦掌大干一番——刘大娘火锅,就要来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这一年十四岁
年轻人,就胜在有朝气。
挣钱,则是动力的源泉。
刘辰星有了新一年的挣钱大计,简直吃饱睡好,每天打了鸡血一样精神十足。等卖火锅的生意计划删删改改四五日,终于满意的定稿时,胸口处的箭伤也结疤了,周边甚至有点要掉疤的节奏。
这都要掉疤了,说明已经是痊愈的不能再痊愈了。
但在痊愈离开之前,还得张大夫最后看诊一次,毕竟就是现代病人出院,也都要主治医院签字。
张大夫为刘辰星一把脉,脉象和缓有力,面上白里透红,再健康不过了,不由感慨年轻人就是恢复得快,换成他这一把老骨头,不是去掉半条命,至少也要半年才得恢复元气。
他从刘辰星搭在屋中矮桌上的手腕移开,捋须笑道:“刘娘子,你已痊愈,今日起就不用再服药、换药。”
如今省试已结束,她贝州乡贡举的身份也没了,这就从刘进士变成了刘娘子。
听着张大夫的称呼,刘辰星心下还是有一丝遗憾没能参考,但科举年年都有,小命却只有一条,鉴于现在的医疗水平令人堪忧,又难得王府的张大夫没给她符水治病,还让她一个月不到就生龙活虎,遂收回让把脉的手后,就忙问道:“张大夫,我伤在心口这种要害地方,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不会有后遗症吧。”
说时,眼睛定定地望着张大夫,看得张大夫都不忍说有任何不好的可能,当然也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张大夫握拳在唇下干咳了一声,道:“刘娘子放心,箭头本就进入你胸口不深,只是受所处属于人心脉,当慎重为好,这才留刘娘子在王府养伤至今。所以,刘娘子以后不会有任何后遗症,也没有任何需要注意之处。”
现代医患关系紧张,医生也有自己的难处,说话常是模棱两可。
现在听到张丈夫这般肯定的回答,刘辰星简直是心里大为一安。
而有了张大夫这番斩金截铁的话,就该到刘辰星离开魏王府了,尤其现在还是大上午,刘辰星当天都可以直接离开。
这二十多天来,张大夫每隔两三日就会来看她,檀闻每日也会过来打一头,阿竹更是日夜照顾在身边,虽然心底多半还是想谋更好的差事,却也尽心尽力,是一个典型出力不讨好的性子。
于是,当场说了今天就离开的话,刘辰星就起身向三人逐一叉手一礼,感谢道:“近一月来,多亏你们悉心照顾,我才能这么快痊愈。”
檀闻是照看刘辰星的负责人,这时自然由她说话,道:“刘娘子,您客气了。您救了郎君,我等自当尽心竭力照顾您。”
说着看了阿竹一眼,阿竹这下机灵了,立马转身打开靠墙的箱子,取出一个银色锦缎包袱和一个藕色锦缎包袱。
见状,檀闻才又道:“银色包袱里是刘娘子正月十五所穿的衣物,还有您曾提过的平安符,如今都已经将洗好在这里了。”顿了一顿,“另外一个包袱是你养伤期间,换洗的两套衣物。刘娘子可以打开看一下,可有什么少了。”
她就顺道为“李三”挡了箭,“李三”让张大夫这等水准的医生给她治病,还包了汤药费,已经足够还她这顺手一救之情。
如今好吃好喝了快一个月,她饶是脸皮比较厚,都觉得不好意思了,现在临走前还给她两身衣服,不对,加了身上穿的这套,应该是整三套。
一套普通的成人布袍都至少一贯,这三套还是从里到外全套整,对襟半臂试的女装,细绢质地,能当日常穿戴。
对了,如今还是农历二月中上旬,乍暖还寒之时,她衣裳里还穿了貂毛马甲……这已经没法算价值了。
只有安慰自己,已经包吃包住了这么久,也不在乎拿这三套衣服,毕竟她穿过的,以魏王府的土豪作风,她就是还回去也没人要。
如是拿了这两个包袱,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场面话总要说两句,刘辰星斟酌道:“檀闻,我免费吃住了这么久,临走前还有衣物相赠,不知李三郎可能拨冗一见?我当感谢一番。”
闻言,檀闻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郎君此刻不再府中,檀闻可代刘娘子告谢。”
却不及刘辰星高兴,只听檀闻话锋一转,已是尽职道:“当然,刘娘子也可多留一日,容檀闻请示了郎君,再看郎君是否要和刘娘子一见。”
看来“李三”完全把她这个小人物忘了。
见一面还要等请示,充分说明“李三”压根没打算再见她,这应该就是银货两讫,不错!
刘辰星一下就笑眯了眼,抱着已经属于她的两个小包袱,连连摇头道:“不用麻烦了,既然李三郎忙,那我就不打扰了!”
声音轻快,显然发自内向。
檀闻微微一怔,再念及刘辰星养伤期间从未提及过“李三”一句,明白自己想多了,不由一笑,道:“王府颇大,我送刘娘子出府吧。”而将刘辰星平安送离王府,她也终于完成任务,可以回住院当差了,想到这些,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
二人初衷不一样,但目地出奇一致。
当下也不在多客气,毕竟以后也不可能再打交道,自然无需更多的场面话,二人一径快步出了魏王府。
一路低头疾行出府,如今终于见到外面的世界,刘辰星两肩各背一个包裹,双手叉腰,顿生诗情: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在养伤的院子里待了整整二十多天,真是再没有比自由更美好的事了,闭上眼睛深吸口气,连空气都要新鲜一些。
犹自感受着毛细孔都为自由舒展开来,只听两个熟悉的男声异口同声地喊道:“阿星!”
这个声音!
刘辰星忙睁开眼睛,就见柳文苏和刘青山从魏王府大门外的古槐下走出来,她还呼吸个什么,忙不迭跑了过去,“阿舅,阿兄!”
自得知刘辰星在魏王府养伤,他们舅甥每日几乎都要在此转悠,如今看到活蹦乱跳的刘辰星,二人都双双松了一口气。
今日阳光正好,又将午时,亮昭昭的阳光穿过槐树枝桠细缝,落在少女充满朝气的红润脸颊上,一切那样真实,是完好无缺的小外甥女回来了。
柳文苏伸手揉上小外甥女又梳起双丫髻的头,温声道:“平安就好,不要去在意错过省试,毕竟你今年才十四岁。”
还是柳阿舅最了解她,一席话截中她的心。
寒窗苦读近十载,跋山涉水来长安,却未考而落榜,犹是一路顺风顺水考过,对比之下,那种失望、遗憾真的滋味难言。
刘辰星一股脑将包袱塞给阿兄,然后抹去脸上为柳阿舅的话落下的金豆子,望向即将升上正空的太阳:“对,我今年才十四!我输的起!”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请托
圣龙九年,主考官户部侍郎姚崇正月饮酒坠马受伤,由礼部侍郎郑宏代之,进士科考生一千余人,有二十六人及第。
其中十之九皆官宦子弟,金榜前三更以门阀取之:
崔尧,清河崔氏族长之孙。
裴东来,前相裴陶之孙。
陈义则,户部尚书陈靖之子。
惟沈南之一人出身贫寒,曾被女官欧阳子衿荐贤于女皇,居第五名。
刘青山和薛程一无荫庇,二无不世之材,仅在崔相府的宴会上薄有声名,自毫无意外的落榜了。
贝州七位乡贡举,刘辰星缺考,共六人参考,崔尧一举夺魁,杜元朗因与崔尧交好,也在崔相宴会上赋诗一首赢得称赞,加之礼部侍郎曾是其父上峰,亦榜上有名,第于榜末。
是以,贝州乡贡举七人进二,本届科举成绩为历年中上,无功无过。
……
今年进士科成绩是在二月初六放榜,次日早朝,魏王抨击科举“请托”之风盛行,科举取士难取其才。
魏王上奏道:“贵者以势托,富者以财托,亲者以情托,贫者无可托,致使贫者有才之人落榜,衣冠子弟却无才及第。今进士科第三名陈义则,乃礼部尚书之嫡幼子,第三场杂文试五篇只答其二,然及第当三篇合格,陈以则本该落榜,却高居第三名,此乃徇私!”
“科举始设初衷,乃圣人求贤以为社稷,当唯才取之,如今徇私而取,与现行的门荫有何区别?又何必多设科举一途?给天下莘莘学子以希望,却又令他们毫无出路!故,臣今日奏请陛下,严惩科举请托徇私之歪风,以正国考之风气!”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初七能上朝者,皆为五品以上官员,他们中十之有八乃衣冠士族出身。
今年进士科及第者,至少有一半,与在场的官员沾亲带故。
魏王此言,无疑与大半个朝堂为敌,尤其指名点姓户部尚书陈靖之子及第就是以势托之,而户部尚书陈靖曾是魏王之父——已故怀德太子的伴读,魏王此举可谓是自断一得力臂膀。
又当朝官员都乃魏王祖上沈氏旧臣,加之自古帝王无不传位子孙。是故,在众文武官员心中,女皇与高宗的子孙才是最为名正言顺的天潢贵胄,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然,魏王如今将他们一众官员置于对立面,饶是他们心中还有沈氏皇族,却如何再拥立魏王?
震惊魏王所奏之后,除个别寒门出身的官员附议应正科举之风气,其余绝大部分官员皆是缄默,俨然已对魏王心生不满。
以古道安和古道思兄弟为首的古氏族人拥趸者更是心中得意,魏王作为女皇长子怀德太子唯一的嫡子,又有女皇之子一被囚禁于巴蜀之地、一被囚禁于洛阳,魏王当是下任皇位的不二人选,却毫无一点政治才能,在当下这种关头,居然为了可笑的“以正科举之风”,与当权官员为敌,失去了沈氏旧臣这个最大的支持,还如何和他们古氏相争?
也在这时,魏王作为自幼养在女皇膝下的孙子,也是唯一被女皇亲自抚养的孙子,其优势便凸显了。
魏王有理有据,陈义则及第确实是徇私作弊,女皇自当问责,却举重若轻,夺陈义则本次科举成绩,贬主考官礼部侍郎郑宏为延州刺史,随之竟一反登基至今,一直以来以笼络高官及门阀的行政手段,站到了魏王一边,认为科举当唯才取之,让众人荐贤给主考官,乃推荐真正有才之人,而非为私举荐,全然不顾“行卷”和“请托”之风,根本就是女皇自己垂帘听政之后才越演越烈。
至于本次科考成绩,为了让魏王少得罪一些朝臣,也是一贯的施恩于众朝臣,女皇并未勒令众举子重考,只命原主考官户部侍郎姚崇重审及第考卷。
三日后,户部侍郎姚崇复命,余下二十五位举子皆当通过。
女皇又亲自审前五名的试卷,并让魏王陪同,前五者虽五之有四乃衣冠士子,但皆是名副其实,尤是状元郎崔尧,不愧是清河崔氏嫡系子弟,文采出众,女皇赞誉有加。
遂,魏王又奏,此五位进士的试卷,当公之于众,以消寒门举子之怒,也为本次凭实力及第的众进士正名。
女皇欣然允之。
试卷一公布,为陈义则科举一案众怒的寒门举子见卷上诗赋并无可挑剔,尤其是五篇策文,个个言之有物,相比他们所答,其眼界所闻显然更胜一筹,愤怒之情自然随之平息,却也免不得感慨一二,策文需要应试者有一定的政治、军事、经济等各方面的政务能力,官宦子弟自幼耳濡目染,根本非他们寒门子弟可以相比。好在经过魏王对“请托”之风的抨击,来年省试,他们寒门子弟应该也能有一席之位。
想到科举不再是绝望,寒门举子对魏王揭发陈义则一案不由充满感激。
一时间,长安尽是寒门举子以诗赋对魏王的称赞。
而众及第者因为魏王提议公布试卷一举,不但消除了“请托”及第的影响,还让他们的才名天下知,为他们乃真才实学及第正名。
如是之下,众及第者和其身后家族,也相应地少了对魏王的介怀,甚至暗道幸亏有魏王揭发陈义则一案——此为私心。
又道是每个人心中还是有一定的正义,当上位者是一个成天只知阴谋诡计者,或是喜怒无常者,又或是不关心民生的昏君,他们作为臣子的处境又能多好?
前朝那位骄奢淫逸的末帝君臣就是现眼的例子,加之不少老臣还经历过太宗皇帝时期,当时君贤臣明,政治一片清明,名垂青史的能臣异士辈出。
试问,作为臣子,谁不想跟随明君,又谁不想名垂青史?
太宗乃魏王曾祖,虽尚看不出魏王有太宗遗风,却至少心中有正义,为以正科举之风气,甘与一众官员对立。
再念之其生父德怀太子,孝顺仁德,体恤民情,曾作为储君,备受他们推崇,他们也一心愿意辅佐,奈何病体沉疴,英年早逝。幸留下一子魏王,不至于后继无人。
如此,一众朝臣由魏王今日之举,忆起其生父怀德太子,又有对太宗皇帝时期明君能臣的向往,心中不觉已然又倾向于魏王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刘大娘麻辣烫
朝堂大事对刘辰星来说太遥远了,更别说什么储君之争。
当从柳阿舅口中得知今年省试发生的种种,她除了为崔尧和杜元朗二人高兴外,就是和其他所有寒门举子一样,高兴于经此事以后,虽不能断绝“行卷”和“请托”之风,毕竟现在的科举制度就是这样,但明年,乃至接下来二三年间,进士科及第人数,应该能多分几个名额给他们寒门子弟。
这样一来,每一个寒门举子及第的机会就又增加了。
既然未来几年对他们寒门举子形势大好,就一定要抓住机会。
刘辰星可不想再生生错过省试,她被接回家后,一问一答把自己在魏王府养伤的事情说了一遍,便开始着手重新取解的事。
斯时,进士以国子监出身为荣,而重新取解办法之一,就是应寄国子监。
是以,落地举子的最好出路,自然也是成为国子监之下四门学的俊士。
虽然四门学俊士,多是低级官员子弟及庶人子,但进入四门学后,不但可以在国子监免费吃住,甚至还有月俸可领,让一众囊中羞涩的寒门举子可以无后顾之忧的留在长安。更主要的是,可以建立人脉,有机会认识太学、乃至国子学的高官之子,以及在国子监任教的当世大儒,不说为以后的为官铺路,至少不用苦于“行卷”无门,大为增加了通过省试的机会。
进入国子监的好处世人皆知,但每年落第的寒门举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国子监四门学的俊生人数却是极为有限的。
所以,每年国子监四门学俊生竞争相当激烈,且至今未有一个寒门女举子成功寄读。
刘辰星心里很明白,她虽要圣龙九年四月才满十四,但世道对女子的苛刻,给予她自立的时间并不多,阿兄可以用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时间,可她能争取走到现在不仅不易,更有赖于一路走来身边人的保驾护航,时间对她而言必须争分夺秒。
知道国子监四门学不好进,刘辰星便也不浪费时间去竞争,她将目光直接放在了另一个取解办法上——寄籍取解。
而且养病期间,她已经想好了卖火锅的生意,营业初期,少不得诸事亲力亲为,可一旦进了国子监,每十日才有一日休沐放假,她的卖火锅大计还怎么展开?
如是,有了清楚的计划,刘辰星就下来的日子就忙碌了起来。
首先,也是重中之重,就是在京畿之地落户,完成古代“高考移民”。
朝中有人好办事,柳文苏到底当了大半年的京官,又在长安呆了四五年,还是“高考移民”的老人,自然有渠道,才二月中旬,就落帮着实了寄籍的地方。
又兄妹俩一贯什么都一起,加之刘青山饶是有心进国子监,也需要寄籍保底,柳文苏索性直接给兄妹二人一起迁了户,乃长安所在的雍州辖下礼泉县陈家村,也是他当初寄籍之地,距离长安不过百八十里。
薛程和舅甥仨走得近,他确实有心进国子监,但如今尚在四处托人活动中,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加之薛圆这个胞妹也要参考,他们兄妹便也跟着一起把户籍迁去了陈家村。
寄籍之事解决了,刘辰星就开始学习挣钱两不误了:一边在柳阿舅强压下读书备考,一边开始筹备她的刘大娘火锅,不对,应该是刘大娘麻辣烫。
时下铜铁昂贵,其手工制品更是贵中之贵,像她至今都还不大消费得取暖的铜炉就可见一般。
若是开火锅店,至少得做几口铁锅,本就不多的成本,一下子又摊高了。
刘辰星索性退而求其次,不卖火锅,改买街边麻辣烫。
一来成本低,二人不需要多少人,像现代街边上推着车的麻辣烫,两个人手都忙得过来。
这样投资少,正好可以试试水,如果这时的食客接受不了这种麻辣味道,也可以及时收手,赔钱也赔不到多少,不会让她荷包大失血。
她要卖麻辣烫,当然少不了刘青山这个当兄长的,薛圆作为吃食爱好者,也自诩家族遗传有做生意的天赋,也免不了要掺一脚。
对此,刘辰星也不排斥,薛圆的性子她知道,加之他们兄妹都是考生,精力有限,多个薛圆当合作伙伴也是不错。
至于一早就说要合伙的崔尧,如今都已是状元了,现在还已经确定要去国子监最高级别的国子学继续深造,她在崔尧和杜元朗来看望自己之时,也就不提卖麻辣烫的事打扰他们。
有了薛圆和阿贞主仆加入,再有柳阿舅和薛程他们帮忙一二,二月还没有过完,麻辣烫便盛大开业了。
因为是三人一起,麻辣烫名字再叫刘大娘麻辣烫也不妥当,可刘青山和薛圆一致认为火锅底料是她捣鼓出来的,当叫这个名字。
于是,二月的最后一天,刘大娘麻辣烫的旗招,就在平康坊平民居住的东北隅一个十字街口边开业了。
没办法,礼泉坊在城西,他们兄妹住城东,饶是卖麻辣烫被熟识的举子看到影响不大好,也只有先将就着开业。
就像卖羊肉汤一样,两口定制大铁锅架起,一口锅是招聘麻辣鲜香的红汤,一口锅是鲜香浓郁的白味汤,再定制一个长方形大木桌,上面摆满了竹簸箕,每个簸箕里都分门别类的放了各种佐菜。
食客要吃哪种菜,就自己动手夹哪种。
为了省去串签子的人力和时间,刘辰星在一旁备了大中小三个大小不一、价格不同的的空簸箕盛菜计价,食客拿空簸箕选菜,然后再将选好的菜递给负责在锅边涮菜者。
如此一番,食客就没事了,只需从棚子下的七八张木桌挑一张入桌,等着涮好的麻辣烫上桌开吃啦!
又鉴于夜禁和每日颇重的学习任务,刘大娘麻辣串只卖午间。
如此,每天中午,就见两个女着男装的小娘子,你一声我一声的高喊:
“麻辣鲜香,就是刘大娘麻辣烫!”
“刘大娘麻辣烫,您身边的火锅行家!”
第一百七十六章 推广有门道
牛羊肉虽贵,但牛羊的下水几乎没人要,一文一斤都能随便买,如果需求量再大点,一文两斤都能买到。
鸡肚、鸭肠、鸡胗、猪肥肠等下水,因为鸡鸭猪这类家畜,在时人眼里都不算荤食,本就价格便宜,它们的下水更是没人要,有人去宰杀禽类和猪肉的摊子上收,摊贩店家都还觉得省了自己拿去处理掉的麻烦,意思意思一两文钱或三文钱全看心意,就能把十来斤、二十来斤下水全部打包走。
各种下水在这时虽不值钱,可却是涮火锅必备的佐菜。
唯一麻烦点的就是下水不好处理干净,其中用于杀菌清洗的一个必要物什还是盐,一斤粗盐就得四十文。
好在一斤盐省着点用,自己再用猪毛刷子多刷几遍,再加点家家户户都要酿造的浊酒,以及面粉一起清洗,顿时将最难闻的猪大肠都洗得没有一点味儿了,成本算下来也摊高不了多少,五十来斤的下水才要一斤的盐和面粉,成本依旧十分低廉。
所以,刘辰星也十分大方,一米五长的条形大木桌上,荤菜素菜摆在一起,都是一个价,随便食客往盛食的簸箕里放。
至于陈列食材和盛食的簸箕更是不要成本,刘千里有一双灵巧的手,以前就是靠编竹筐卖钱,他们兄妹身为刘千里的儿女,多少也学了一两手。
自己会编簸箕就好说了,除了陈列食材的簸箕都是一样大小的大簸箕,给食客选菜盛食的簸箕就得小点了。
这些簸箕都做成深一寸的碗状,就是直径大小不一样。
小号的竹簸箕直径三寸,约十五厘米的样子,食客可以任意往里面挑菜,按与簸箕口持平计价,一份十文钱。
中号的竹簸箕比小号大一圈,一份十三文钱。
大号的竹簸箕则比中号又大一圈,一份十六文钱。
另外麻辣烫还搭配卖其他吃食,北方人爱吃的粟米饭,南方人常吃的稻米饭,都是一文钱一碗,长安物价样样都贵,米饭确实是成本价出。
为了促销生意,凡在店内消费最低价,即一碗米饭,都可以免费获赠一碗白味锅里的大骨汤。
猪骨是不值钱,但熬骨头汤总要费柴火,如今一碗米饭一碗汤就一文钱,走遍长安都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有便宜不占那不就是傻吗?
刘辰星前世是做广告策划的,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快消品营销策划,深谙一个道理,消费者不喜欢便宜的东西,但未必不喜欢占便宜。
开业第一天刚打出“一文钱一碗米饭,再送一碗汤”的旗号,就有人懒得烧菜做饭,反正自己做一顿投下来的钱也得一碗米饭一文钱,还费时费力,不如去摊子上吃一碗,还有免费的大骨汤送。当然也不乏囊中羞涩者,在平康坊其他地方随便吃一顿也至少十文钱跑不掉,这一文钱有饭又有汤,怎么也划算!
是以,任是刘辰星和薛圆卖力的吆喝招聘麻辣烫有多好吃,但卖得最好的,还是米饭和白送的大骨汤。
平康坊就是最便宜的巷口,也是人满为患,这转眼之间,他们摊子上的桌子就坐满了吃一文钱白饭和汤的食客。
刘辰星看着济济一堂的食客,不由感慨还是古代好做生意,不像现代十个人里九个都接触过生意,各种套路自然一门清,任是商家如何打折促销,生意也难以为继。
刘青山是站在锅边负责涮菜的,看着桌子都被吃白饭的人占满了,自己的涮菜却一份也没卖出去,等见刘辰星一脸喜气的送汤回来,不由无奈道:“阿星,你在高兴什么?这坐的全是吃白饭的,我们麻辣烫生意还怎么做!”
薛圆是一个小富婆,会掺一脚生意完全是闹着玩的,可第一次做生意,也不想早早的赔钱关门,她在一旁听了,就也道:“阿星,他们光吃白饭,不买我们的麻辣烫也不行,要不我们自己涮一份吧,也正好中午了,就我吃给他们看!”说到最后,眼睛就看向那一锅火辣辣的红锅,只觉自己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了。
还以为薛圆要说什么,结果完全是为自己嘴馋找借口,刘青山默默望天。
看着阿兄真的要被她和薛圆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刘辰星还是颇有兄妹情谊的赶紧道:“阿兄,吃东西就要吃个热闹,如果我们一开业,就没一个人来吃,冷冷清清的就我们自己,生意才更不用做了。而且麻辣火锅的味儿重,来吃白饭的食客里,十个、二十个、三十个等等,总有一个万一对我们的麻辣锅感兴趣呢?所以,不急。”
一边说,一边从桌上挑了满满一簸箕的菜,然后接过刘青山的活计,给薛圆烫了一份红锅的菜,道:“阿圆,一会儿,就靠你给大家表演怎么吃麻辣烫了。”
见刘辰星真给自己烫上一份麻辣烫,薛圆立时笑眯了眼,当下拍胸脯道:“放心,吃,我最在行了!”
麻辣烫的特色就是香飘十里,吃着香,闻着更香!
在坐的食客早就被不断散发出来的麻辣烫味勾出了一些食欲,还有周围路过的行人们,也有不少驻足打看这到底是什么。
而能引起好奇就对了,表演也得有观众。
又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这可是话糙理不糙。
刘辰星心里有成算,烫好一份红味火锅菜,再盛上一碗米饭,放到陈列菜品的木桌子上,便让薛圆为大家表演如何吃麻辣烫。
与此同时,再大手笔的涮上数份菜,先每桌赠送一小碗麻辣烫给食客们一人一两口尝个鲜,剩下的再一并摆到陈列菜品的长木桌上,用一早准备好的小竹签往菜上一插,刘辰星便对着围在外面的看客,又吆喝起来了,“刘大娘麻辣烫,开业前三天,免费品尝了!”
“真的能免费尝?”
“哎呀,都是不值钱的下水!难怪免费尝!”
“再不值钱,也花功夫弄出来的,还有这小娘子吃得这么香,你不尝我尝!”
“谁说我不尝!?”一个竹签插了一块毛肚吃了,就是“咦”地一声道:“没有下水的臭味,反而又麻又辣又香,说不来,我再尝尝!”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到底几个柳阿舅?
正如刘辰星说的,做生意就是图一个人气。
一口红锅一口白锅红红火火翻煮着,一旁陈列食材的条形木桌前,三大盘免费试吃的麻辣烫一摆出来,不会一儿就都是推推拥拥围观试吃的人了。
路过的行人一看这家摊子围了这么多人,还有麻辣香鲜的味儿散出来,这闻着香,试吃的人也纷纷点头,再一看天上日头,确实该午食了,便有一个中年行商模样的人问道:“这个麻辣烫怎么卖?”
试吃的人太多了,刘青山已经忙着去涮菜了,条桌前薛圆和阿贞主仆一个吃一个招待排队试吃的人,刘辰星就在摊子口一边卖力的吆喝刘大娘麻辣烫,一边时不时看一下摊子里食客的需求。
没想到这才打出试吃的旗号有没有一刻钟,竟然就有生意上门啦?
饶是觉得她这样推广起来,应该还是能招到些生意,可是面对第一个上门吃麻辣烫的客人,刘辰星还是忍不住一下笑开了花,热情介绍道:“麻辣烫好吃不贵,小份十文,中份十三文,大份十六文,菜随您喜欢的挑,都在桌子上摆着呢!只要您到我们摊子消费,哪怕是一文钱的米饭一碗,我们也送大骨汤一份!虽然大骨汤烫菜也好吃,但我们店主推招牌红味麻辣烫,您可要点一份?”
生意人都是聪明,这中年行商一下就抓住重点了,米饭一文钱一碗,再加上一大份麻辣烫,一共也才十七文,当下就下摆一撩,阔步走了进去。
“招牌麻辣烫一大份,再来一碗米饭。”行商点了菜,也不讲究,就随意在一家三口带个小孩的桌子坐了下来。
刘青山一心二用,就盼着真正能卖出一份麻辣烫,见又有食客进来,还耳尖的从正午本就嘈杂的大街小巷听到是点招牌麻辣烫的,他赶紧将手里烫的菜捞起来,让刘辰星先给食客端上去。
大中午正该吃饭的点,行商又是一个生得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刘辰星才把一碗红味麻辣烫端上来,行商先嫌弃地看了一下碗里的各种下水,幸亏这时黄澄澄的粟米干饭端上桌了,他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下,接着就是一大筷子麻辣烫往嘴里挑,然后表情一定,随之三下五除二一大碗麻辣烫直接下肚,便是扬声喊道:“店家的,再来一大碗招牌麻辣烫。”本想自己去挑菜,但见摊子外围了一群排队试吃的人,他也懒得去人挤人,又补充道:“店家,多点牛下水!菘菜这类的蔬菜就不要了!”
哈哈,果然是会吃的!
涮火锅什么最好吃,就属牛下水,千层肚和毛肚简直不要太好吃了。
刘辰星手脚利落,赶紧从摊子里侧给行商挑了大份簸箕的菜,交给阿兄一涮好,连忙端了过去。
这时,同桌的一家三口也食完了免费赠送的一小碗麻辣烫,夫妻俩也就一人吃了两三口,再看行商那一碗热气腾腾才出锅的麻辣烫,不觉意犹未尽,尤其是自己这边就一碗白饭配白汤,丈夫不由看向妇人道:“我们也点一碗吧,反正也不贵。”
比起男人对麻辣烫的喜好,还是女人更爱吃,饶是妇人过日子精打细算,此时一听丈夫所言,心头立马给自己找了借口——对的,反正不贵。
“小娘子,我们也来一大份招牌麻辣烫!”妇人扬声叫道。
夫妻的儿子已经七八岁了,吃白饭哪有什么味儿,见耶娘都有佐菜吃,他也要,“阿娘!我也要吃!”
丈夫要吃可以忽略一二,儿子要吃可是不能委屈的,妇人一下就头疼起来了,“不是阿娘不给买,这有些辣,你没法吃。”
刘辰星端了涮好的菜过来,一见就用她三尺不烂之舌道:“红味的是有些辣,但白味就是刚送您们的大骨汤,正适合孩子吃了!我是用了猪骨和牛大骨一起熬的,把骨油都熬出来了,小孩正是长个头的时候,吃什么补什么,多喝点骨头汤,有利于长个!”
她可不是胡说,当初个子矮,分家后她就每天一个棒子骨熬汤,如今在女子当中也算是高个了,虽然不全是骨汤的作用,但也确实小孩子喝了好。
而只要对孩子好,当母亲的人就没有不干的,妇人立马点头道:“那行,再来一小份的白味菜!”
果然女人和小孩的钱最好赚,刘辰星笑眯眯地点头道:“好勒,您稍等!”
有第一个吃麻辣烫,就有像一家三口这样第二个吃麻辣烫的,然后一个又一个,再加上免费试吃的,两个时辰不到,他们一百斤荤菜和四十斤素菜就卖了一个干净。
新事物总能引起人好奇,尤其是口碑效益一个传一个,当大下午又有人听说了来吃时,刘大娘麻辣烫已是人去摊子空,三个小伙伴已经到薛圆租在平康坊的院子里算账了。
小份菜,重四两,十文。
中份菜,重五两,十三文。
大份菜,重六两,十六文。
相当于一两菜能卖两文五,他们一共有一百四十斤菜,就是三千五百文。
又将一百四十斤菜换算成小份菜,能折成三百五十碗。
折成中份菜,是两百八十碗。
折成大份菜,约两百三十三碗。
所以,他们没有数错,除开免费试吃消耗了几百文,他们第一天开业,至少卖了两百碗麻辣烫,再加上米饭的钱,今天一共挣了三千三百文!
如果一天卖三千三百文,一个月就是近十万文!
柳阿舅一个月俸禄才一万六,他们等于是六个柳阿舅的收入啊!
看着刘辰星一文一文把一桌子铜钱数完,再听着刘辰星一笔一笔跟他们算账,刘青山和富婆薛圆都不镇定了,异口同声地惊呼道:“我们是六个柳阿舅!?”
看着两个小伙伴终于从堆了一桌子的铜钱中反应过来,刘辰星好笑道:“这只是总收入,还要减去成本,才是我们的纯收入。”
“摊位费一天一百文,一个月就是三千文。”
“还有食材成本,各种香料、油、姜葱蒜等,另外下水不贵,可素菜钱不少,一个月下来也要七千文。”
“总之,暂且不算我们前期定制锅炉餐椅的费用,一个月下来的纯收入应该在**万文的样子,只有五个柳阿舅的收入。”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三个小伙伴
这时,每个品阶的官员俸禄都是公开的。
一个举子一路过三关斩六将,终于金榜题名,然后成功铨选,当上秘书省校书,几乎已经是最好的仕途出路之一。
刘青山立志科举出仕,薛圆也到底是曾通过县试的女举子,二人对以上这些心中都有概念,虽被刘辰星否定没有六个柳阿舅那么多收入,但五个柳阿舅的收入已经够惊人了。
薛圆很有觉悟,她一没关系,二无过人才学,更不愿寒窗苦读,要过省试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也就州试尚能拼一下,这样也能有个女皇为女学生特别开恩的举人身份庇护,再加上耶娘给她的家底够厚,她便可以潇洒后半生了,遂当下就站在堂屋上首的长案旁,大而无畏地哈哈大笑道:
“没想到卖个吃食,一个月能挣这么多钱,我还考什么科举,哈哈哈!”
话是这么一说,但士农工商,尤其是薛家老祖宗大费周章的从商籍变成良民,所以薛圆这话也就听听。
站在一旁的刘辰星看着也不禁一笑,道:“这才是开始,生意得看长远如何,不过今天我们一人分一千文是没问题的!”想到今天开业第一天就挣了一千文,她还是忍不住和薛圆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闻言,薛圆却止了笑,郑重道:“老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虽然这麻辣烫的生意才第一天,尚看不出能走多远,但我们却计划着未来还要开火锅店,所以账目必须算清楚。”
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所以不要和亲戚朋友做生意。
刘辰星在现代听过太多这方面的案例,不过饶是现代,这个问题都不可能避免,何况如今这种乡情社会。
只是没想到一贯大咧咧的薛圆直接道出其中关键,刘辰星有些意外,随之又觉是意料之中,毕竟薛圆祖上就是盐商,估计经历过这方面的事。
见刘辰星颇为意外的看了自己一眼,二人已经很熟悉了,薛圆自是看出刘辰星眼里的意思,她不由得意地一扬下巴,道:“我阿兄年前已经写信回家,打算要一笔钱,将我们现在租住的这个一进院子买下来,就长期待下来。我也一样,长安这么好,至少得待个十年八年,如果能做起一门生意,待得也理直气壮一些!如今看这麻辣烫生意可行,我当然希望能长久做下去!”
将自己的打算说了,薛圆也不围站在矮桌边,一下在案头方的草席上坐下,“咚咚——”从案桌上抓了几文钱一个个又扔下去,道:“这个麻辣烫主要靠锅底,而锅底配料是阿星调制出来的,所以大头应该是阿星的。我想了一下,我就前期出了二十贯的本金,然后让阿贞洗菜备菜这个人力,占一成五就够了。”
把玩着案上铜钱把这话说完,薛圆方抬起头,看向背对正堂大门站着的兄妹俩,又道:“刘大郎,你和阿星是亲兄妹,剩下的八成五怎么分,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刘青山开始听刘辰星说今天一人至少分一千文,他便觉得不妥,毕竟麻辣烫的配方才是大头,而且今天才第一天就收入这么好,以后的势头估计不差,若是再过上一年半载生意做上轨道了,他也均分,岂不是占了自己阿妹的便宜?
只是薛圆在场,他不好开这个口,现在既然薛圆都主动说了,他就没什么犹豫了,直接道:“我连本钱最多只有五贯,就出了这一身力气,还有桌凳簸箕这些木活,现在就占一个你俩的便宜,我要半成的收入就行。”
一个一成五,一个半成,等于她能占八成。
刘辰星看着二人一脸认真的模样,心下一叹。
得,别人是生怕少了一厘的分成,到她这里,合伙人是生怕多占了。
他们也真高看她了,三千三百文的八成,就是两千六白四十文,一笔巨款,也不怕她真昧良心吞了。刘辰星准备好好和他们说一下,便也学薛圆直接到长案的另一头坐下,任大高个阿兄一个人继续站在长案前方,道:“我一个人拿八成太多,这不行。”
话音甫落,见二人立马就要反驳,刘辰星赶紧道:“你们先听我说。”
“麻辣烫配方是我出的,但我后面只打算做个炒料师傅,像今日这样花两个时辰卖麻辣烫肯定做不到。”
“还有洗菜备菜,以及现场洗碗这些,阿贞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就还得请一个人,这样成本又要增加,至少得耗去我们收入的一成,所以我拿三成紧够了!”
薛圆听明白了,她沉思了一下,道:“阿星你每日读书任务重,成天守在摊子上不成,我一天空闲时间倒多,摊子又挨着我住的地方,以后日常经营少不得我看着,还有阿贞这个人力也算我的。那行,我就占三成!”
听到薛圆肯占三成,刘辰星这就望向刘青山,开始劝道:“阿兄……”
刘青山知道刘辰星要说什么,他立马打断道:“我和你一样,都以科举为主,不像薛娘子能照看摊子的日常经营,我最多每日完成学习后,赶来负责收摊,还有负责采买搬东西之类,按理说占一成紧够了,但以后还要请人增加成本,那就占阿妹你一个便宜,一成五!”
说完,见刘辰星还欲再劝,他索性道:“一成五是我的底线,若还要我多拿一文,我就退出,另找活计。”
都撂狠话要退出了,刘辰星还能怎么办,只得就这样了。
薛圆三成,阿兄刘青山一成五,她五成五。
也就是今天近两个时辰的忙活,薛圆分得九百九十文,她分得一千八百一十五文,而阿兄只得四百九十五文,但若每天保持这个收入,一月下来也有一万五,都赶上柳阿舅的俸禄了,刘青山颇为满意。
又因着今天第一天,当初投入的四十五贯还余两三贯没花完,今天就先把这些钱分了,以后每月结一次账。
如此,三个小伙伴就定好了合作方针。
这时,夜禁的鼓声咚咚响起,刘辰星和刘青山兄妹二人拿着自己的分成,赶在最后一道鼓声落下之前,匆匆跑回了他们所住的永崇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这样的日子,倏忽就是一个多月过去。
火锅、麻辣烫、冒菜这类食物,不愧是经过嘴刁的现代人考验,最终开遍全国大江南北各个地方,甚至走出国门,花开世界。
在这个还没有辣椒出现的中古时代,三个小伙伴的麻辣烫,以麻辣鲜香的独特口味征服了广大长安百姓,成为长安城开年最火的街边新奇美食。
以为就开业第一天是门庭若市?
接着第二天、第三天……直至一个月后,每一天都比前一天食客多,让三个小伙伴这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门庭若市。
然而,这生意太好,别人如何不知道,刘辰星却是一边为赚得盆满钵满睡觉都要笑,一边却是累得怀疑人生。
麻辣烫,每日午时出摊,申初收摊,营业时间相当于现代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
别看每天上班时间只有两个时辰,四个小时,却真要忙得的脚不沾地。
为了将下午学习的时间用于卖麻辣烫,刘辰星每天早上至少寅正就得起来,也就是凌晨四点多起床,开始晨读练字。
一个时辰后,差不多早上七点,柳阿舅便给他们兄妹上课,然后九点半一下课,他们就得立马赶去摊子上,烧柴架火把红白锅煮起,把各种涮锅的食材一一摆好,这就快午时了,食客也陆续来了。
好不容易忙到收摊,等把锅碗调料这些东西收捡到薛圆住处放好,夜禁的鼓声就开始了,他们兄妹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又得赶紧抢在最后一下鼓声落下前飞奔回永崇坊。
暮食在厨房里随便弄一下对付了,接下来仍然休息不了。
西市日中开门,她每天去出摊子的时候,刘青山就第一个冲进西市,买各种食材,再用马载着食材直接去平康坊,将一半食材留给薛圆的女仆阿贞处理,一半食材就是收摊的时候一起拿回家,他们兄妹晚上处理。
平康坊人流量大,随着麻辣烫的知名度渐渐打开,每天都供不应求,他们每日所卖食材也从一百五十斤扩大到两百斤。
所以,每天晚上,他们兄妹至少要处理一百斤的食材,一个时辰是绝对跑不脱的。
然而,两百斤食材听着多,按大份菜算也就三百三十多碗。
他们一共有十张桌子,一张桌子坐四个,挤着坐七八个也行,按照每张桌子都坐满人,且每个人都点一份菜,也就翻台七八次就完了,真的每天不到两个时辰,菜就卖了个空。
于是乎,刘大娘麻辣烫就成了限量供应。
她本不想做饥饿营销,结果就这样阴差阳错变成了饥饿营销。
又作为一个火锅爱好者,深谙火锅麻辣鲜香的魅力,刘辰星其实从打算卖麻辣烫开始,心里已经有了生意兴隆的谱,只是话说满了不好,还是得有个最坏的打算。
如今亲力亲为一个月以后,他们三个小伙伴一分账。
一两菜能卖两文五,现在一天两百斤菜天天能销售一空,等于每天都能挣五千文,一个月三十天就是十五万文,一百五十贯。
当初他们三人一共才投资四十五贯,现在早已将本钱挣了回来,甚至还每个人都大赚一笔,刘辰星也就敢放手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亲力亲为,毕竟她还要科举。
这一切也都早有打算,都是在魏王府养伤时计划好的,而能让她放手的人,便是隔壁程大娘程兰一家。
程家虽是长安本地人,但除了一套自住的房子,就再无恒产,可人口却不少,老两口并两个娶了媳妇的儿子一家,还有程兰这个没嫁的女儿,光大人就七口,从当初愿意挣柳阿舅的伙食费,便知日子过得紧,毕竟程家父子三都是当酒博士的,挣不到多少钱。
果然,一对程家人提出雇佣家里的女人收拾每日的食材,她们当即就同意了,还问摊子上缺人不。
如此一来,每日洗菜的事由程家妇人做了,摊子上招待客人的活,也添了程兰的两个嫂子,再加上阿贞一个,他们三个小伙伴就完全从卖麻辣烫中解放出来了。
至于采买食材的事,也和店家打好了招呼,他们安排人送过来,这样刘青山还少了每日采买的差事。
当然,除了薛圆住得近,每天都要去摊子上看看,刘辰星隔三差五也还是要去摊子上打一头的。
而没了这些琐事所扰,刘辰星只觉得浑身一轻,现在只需要再把“李三”给的房子卖了,她就可以安心备考了。
这日上午,柳阿舅如常在院子里讲课。
一时下课,刘辰星便从树下的草席上起身,道:“阿舅,李三郎赠的那座宅子,我想卖了。”
柳文苏讲完课正欲去厨房端出今日的午食,听到刘辰星的话,当下止步,道:“阿星,那是平康坊的宅子,且左边的三进大宅乃国子监林祭酒所居,若能与林祭酒比邻而居,对你有莫大好处。”
一番话尽是说那宅子的好,但语气并不见劝阻之意,甚至语气和面上都是笑意。
刘辰星看出来了,柳阿舅也赞成她卖了那宅子,这便也笑了起来,直言不讳道:“那宅子虽然可遇不可求,但李三郎和魏王牵扯太深,而正月十五那场刺杀,说明魏王政敌不少。”
“有点办法的人都能知道那宅子的原主人,我若要了那宅子,万一被看做魏王的人怎么办?”说着不好意思一笑,“当然,我现在人微言轻,估计也没人会看中我。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对吧?还有拿人手短,我可不想凭白欠人的。”
说到这里,刘辰星眼珠一转,又颇为得意道:“所以,我打算把这宅子卖了,然后得的钱全部捐到寺庙里去,这样我就谁也不欠了!”
看着小外甥女得意的神情,柳文苏笑意渐浓。
为了保政治立场,也为让自己不受制于人,平康坊的宅子说不要就不要,这份谨慎之心和舍得之间的选择,并非所有人能做到,而他年仅十四的小外甥女却做到了。
念及此,柳文苏自是赞同的点头道:“好,这宅子就阿舅代你处理。如今已是四月,雍州州试在即,你就收心备考吧。”
第一百八十章 雍州州试
接下来的日子,刘辰星就闭关读书,全力冲刺雍州州试。
就像现代的高考招生,帝都各大高校在招生人数都为各省之最,且分数也相对较低。
雍州就相当于后世所熟悉的京兆府,地位和天朝的帝都差不多,每年解送名额都至少在十人以上,为全国各州县之最,尤其是名列前茅者往往都能在省试上提前预定一席。
是以,雍州州试解额和名次之争历来激烈,俨然一场小省试,到处都是忙于“行卷”、“请托”的举子。
然,得益于是年二月,魏王抨击科举“请托”之风,又揭发户部尚书陈靖之子陈义则科场舞弊,一举定下今年科举基调有别于往年。
仿佛一夕之间,考前“行卷”、“请托”之风就消失了踪影,举子们不再热衷把诗赋上陈达官贵人以延誉,甚至连各种诗会都少了许多,堪为女皇登基以来最冷清的一年科举了。
就在这样冷清的氛围下,雍州州试不期而至。
雍州治所在长安,故雍州州试就设在长安。
考试依旧三场,连考三天。
上一场考试合格后,方有资格进入下场考试,实施每场考试淘汰制。
刘辰星有惊人的记忆力,加上从不曾懈怠学习,第一场帖经,毫无意外过了。
当然,到雍州参加州试的举子,也都非泛泛之辈,第一场帖经几乎都过了,而且不少举子和刘辰星一样,试题小经十帖,《老子》五帖,均全部答对。
第二场杂文,诗、赋各一篇。
刘辰星想到雍州州试有不少往届诸州解元,个个才学不凡,她也动过拿来主义,要不直接用唐诗宋词,先确保考过。但一来到底不是自己的,二来万一诗词问世,这世上有和她一样的穿越人士,不就把自个暴露?遂“拿来主意”的念头也就一闪而逝,第二场考试她还是准备凭自己实力考。
从去年十月到长安,就开始由柳文苏填鸭式恶补还是颇有成效的,雍州刺史这次所出命题诗,正是柳文苏曾给她留的一道作业,并经过柳文苏圈圈点点的修改,这便可以直接用上。
有了押对命题诗,刘辰星第二场考试只需主攻赋作。
赋作,和现代的散文很像,一要中心思想,二要有文采。
时下崇尚华丽的文风,要求辞藻浮华,这就需要掌握大量的词汇。
这个时候,强大的记忆力便凸显作用了,日复一日的反复背诵各类书籍,使得刘辰星不仅对科举必读的儒家经典倒背如流,对于《毛诗》、《周易》、《尔雅》、《庄子》等名家大作也记得滚瓜烂熟。
几乎不用思考,脑子里就像精准的人形电脑,对一个物什的描述,能瞬间出现各类相关的词语,以及列句,是以考场上下笔如有神,刘辰星很快地将赋作完成,还能有时间回头再作诗一首,以求精益求精。
第二场考试游刃有余,刘辰星自觉不错,如果没有内定名额,她通过的几率至少有八成,毕竟她也曾靠自己的真才实学夺过贝州解元。
考完回去又将答案默写给柳文苏,得到点头的回应,刘辰星自觉有九成把握了。
而结果也正如刘辰星所料,顺利通过第二场考试,虽名次不是第一,但也在甲榜之上,算是名次不错。
第三场考试,策问。
相比起贝州州试策问以时务策为主,雍州州试试策内容更为广泛,当然主要考的还是以政治、经济、军事和社会问题的时务策,五篇策占三篇。
另外两篇,一篇属于涉及经学典故和经学内容探讨与辨析的经策,一篇属于辨析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子史策。
关于古代时期的政治经济军事民生等方方面面,甚至于历史事件和人物评价,在现代早被总结成案,并于九年义务教育的历史课上,不少中小学生都有涉猎,何乎刘辰星一个在应试教育磨练出来的成人?
刘辰星逐一审题,皆是她有一定概念的,遂略一思索,便在草纸上打起大纲草稿,最后再尽量以较华丽的文词修改一二,便誊抄上卷。
估计有柳文苏这半年来教她了一些策文答题技巧,她这次未用三根蜡烛,已答完五篇策文。
依旧自觉答题得心应手,考完回去照例与柳文苏誊抄了一遍,得到柳文苏点头,刘辰星心中底气一足,也是已经考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等待州试放榜结果。
长安,雍州刺史府。
考生们考完可以解放了,官员们却要开始紧锣密鼓的阅卷了。
在公堂连续阅卷三天,以雍州刺史卢范文为首,共六位阅卷官已经从众策文试卷中选出十份,也就是说,这十位举子就是今年的雍州乡贡举。所以,策文才是决定这时科举录取与否的关键。
然而,接下来的问题来了,这十位举子的排名如何。
谁是谢元?谁是谢副?谁又是最后一名?
其实吊尾车的排名很好确定,难就难在第一、二名的取舍。
雍州作为京畿之地,自是不同于其他诸州。
往往雍州州试的前几名,一般都能在省试上提前预定一席之位,是故他们雍州州试的排名就至关重要了。
按理说,往年根本不会遇到这种问题,排名很好确定,可今年就不一样了,魏王二月才抨击了科举的**风气,还不惜和户部尚书陈靖结仇,若是他还按以往看举子背后的势力、所推荐这位举子之人是谁来排名,不是正好撞到魏王的枪口上!?
估计前礼部侍郎姚崇被贬官的下场,就是他的了。
可是让一个小女娃当他们雍州解元,这……
“唉!”
卢范重重一叹,看向围着那十三份策文试卷的五位下属,道:“怎么样了,你们重新看了一遍,也讨论了一下午,可找到更好的策文试卷?”
“刘辰星这篇《对刑狱用舍策》,极为贴切呼应了策问,甚至用另外一套文字解释了策问的意图,卢刺史您可亲自过目,这篇策文,其余举子皆不能望其向背。”说着,一位同考官就将试卷递给了卢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