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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木子     寒门凤华txt下载     寒门凤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河运管理

    本朝水路四通八达,对水路行舟的里程数早有规定。

    逆水行舟,河行三十里每日,江行四十里每日。

    顺水行舟,河日一百五十里,江一百里,余水七十里。

    清河地处大运河永济渠段,此段正是南北流向,他们又从北往南行,乃逆水行舟,一日也就可行三十里,远比步行赶路慢得多。

    却也远比步行舒适得多。

    楼船大而稳,大运河上风平浪静,再一路缓慢的逆水行舟,如果不是两岸的景色在慢慢变化,几乎感觉不到船在行驶,如履平地。

    又所谓商人重利,乘船的大多是商人,他们放在船底舱的货物众多,脚运费用不低,多不愿意花钱买一等船舱。

    也就是位于楼船二楼右前方的十八间一等船舱,就只住了刘辰星一行人以及崔尧和杜元朗二人,共占了六间房,左右房间则都空着,而上二楼的楼梯又在船左侧尾部,他们这里因此十分清净。

    刘辰星见外面的走廊无闲杂人等来往,便顺从心意门窗大开,任行驶的河风徐徐吹入,她就跪坐在窗下的案前开始了每日一层不变的学习。

    只是省试在即,又汇聚了天下诸州最为出类拔萃的秀士,她作诗写赋的功底到底不行,少不得还要强加练习,遂改变了多年以来的学习进度,着重攻克诗赋,而诗赋能练文采,又能提高策文的文笔,算是一举两得。

    至于诗赋题目,也不多费脑子,直接就地取材,以河运及乘舟赶考为题。

    天朝的历史上就是“隋朝开河,唐宋受益”,唐宋又正是古诗词最繁荣兴盛之时,刘辰星几乎不用多加思索,脑子里瞬间就能罗列出十数首相关的诗词来。

    一时间,刘辰星便沉浸于漫漫诗海词河之中,并根据这些流传后世的诗词,模仿作诗。

    众人知道刘辰星的学习任务安排得极满,饶是最安静不下来的薛圆,也未上前打扰,刘辰星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一作诗下来,不觉渐渐忘了时间,直至听到运河上传来嘈杂的声音,她这才抬头,只见窗外红霞漫天,竟已是夕阳西下之时。

    原来她已经坐了一大下午,难怪肩颈有几分酸涩。

    好在一个人独居,也不用顾忌仪态,能双腿盘坐在草席上,不然这会儿准是腿酸麻得站不起来。

    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肩颈,一边看向桌案上的宣纸,上面寥寥草草无一首成形的诗作,更别说赋作了,倒是前人所作的诗赋,洋洋洒洒默写了数十组可圈可点的用词,再和自己模仿的用词一对比,刘辰星觉得自己都快沮丧的哭了,天赋太差,省试的杂文考估计难了。

    摇了摇头,只安慰自己作诗写赋还是需要灵感,既然今天一下午都毫无灵感能作出一首半首诗来,索性暂放一边,出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又是吵闹,又不见船行驶。

    房外的走廊上,刘青山和崔尧他们早已站了多时,彼此正在闲聊着。

    不过主要还是善交际又见多识广的薛程在说,当然杜元朗因在清河一众高门子弟中家世不显,性子也就更为平易近人,少不得和刘青山你一句我一句的频频附和,看上去倒也颇为相谈甚欢。

    是以,刘辰星走出房门时,就看见他们在船头相处融洽的这一幕。

    崔尧家教好,虽然早已听得不耐烦,面上却不显,只依靠着走廊上的栏杆,目光不着痕迹地瞥向刘辰星的房间,心想杜元朗他们说话声音不小,刘辰星居然还能心无杂念的读书,也不知这份定力如何练出,加油可是因此才能赢过他,夺得贝州榜首?

    神游天际的念头刚一闪而逝,就见刘辰星终于从房里出来,崔尧目光当下一移,身子也往护栏外探出看向河岸,就正好将一旁薛圆的视线挡住。

    薛圆饶是性子直,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想到清河崔家的大名,这位又是崔家的长子嫡孙,她咬咬牙忍了,这就转头看往另一边河岸,就见刘辰星出来了,当下一喜,忙迎上去,挽起刘辰星的胳膊,格外热情道:“阿星,你总算学习完出来了!坐了一大下午船,我都快无聊透了!对了!等会儿一楼有歌姬表演,我们早点下去占个好位置,暮食你也别自己做了,也尝尝船上的烹饪水平如何才是!”

    刘辰星已经习惯了薛圆噼里啪啦不歇气地说一长串话,待耐心地等薛圆说完,她方回道:“行,一会儿暮食就去一楼用,正好看歌舞放松一下。”

    说着向河岸看去,岸上分外热闹,有水驿一座,四下有不少摆摊的商贩。

    再看河面上,更是停满了船只,他们所乘的楼船正被围在其中。

    一眼望来,心中已有猜测。

    斯时,随着前朝始建的大运河日益繁荣,往返于运河的南北商船如织,为了加强内河水运管理,本朝首创内河航运管理立法。

    其中,古今都有的一项,就是船舶检查和船舶限制超载规定。

    而贝州乃“天下北库”,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货物从江淮运来,虽启航前也被检查了一遍,但难免不会有违法乱纪的漏网之鱼,又河岸上有水驿一座,证明他们已航行了三十里,那就还没出州城管辖境内,想来对于马上就要出境的船只再行检查一遍也是合理。

    刘辰星于是又问道:“河面上的船突然停了,可是遇到检查了?”

    这时,刘青山一众人也在薛圆的大嗓门下停了谈话望来,见刘辰星出房门了,杜元朗看了一眼还专注望着河岸上的崔尧,嘴角一僵,随之率先笑着回应道:“刘解元所言不错,正是又遇检查了,河面上又船只众多,等检查完也不知道几时了,估计得明早再启航了。”

    薛圆憋了一下午没怎么说话,这会儿还被抢了话,顿时更不得劲,只觉不期而遇的两人委实烦人,遂赶紧抢过话来:“阿星,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下一楼大厅找个好位子吧!”

    说罢,拉着刘辰星,也不等一众人,一径去了一楼占位。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仙子

    夜幕四合,大运河上十余艘大小船只灯火璀璨。

    船外河水荡漾,游弋出斑斓的溢彩流光。

    船内丝竹管弦悠悠扬起靡靡之音,披着艳红薄纱的船妓摇曳身姿而来。

    她们翩然起舞,媚眼如丝。

    红唇轻启,歌声撩人。

    转眼之间,四面大敞的一楼厅堂,从傍晚之际还是食客们的欢乐堂,成了感官享受的夜之盛宴。

    刘辰星怔怔看着食案前方露出平坦小腹的舞娘,扭动着那如水草般柔韧的楚楚纤腰,一个劲送胯摆臀,无言的邀请着。

    突然,节奏一变,乐符陡然拔高,被左右食案围绕出约一丈的中间过道上,七八名正舞动着水蛇腰的舞娘们应声揭开脸上的红色面纱。

    终于露出真面目,济济一堂的船客们霎时爆发出起哄的吆喝声,还有个别者,两指放进口中打起口哨,试图吸引舞娘们的注意。

    然而,一群行脚商人见得太多,如何能引起她们的特别关注?

    舞娘们只看着那身穿白衣长衫、头戴黑色幞头的庶士们,心想若能得他们青睐春风一度,哪怕一文不收,只获赠一首写给她们的诗赋,也能让她们大涨身价。

    只可恨领舞一早瞄上他们了,霸占着跟前,让她们凑不上去。

    妒意未平,又让她们一口银牙咬碎的是,只见领舞揭下的红色面纱,直接扔向了那一桌。

    然后飘呀飘,从她的眼前飘过,落在坐于食案一端的崔尧脸上。

    刘辰星顿时大松一口气,忙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饭后甜品乳酪,舀了一大口送进嘴里,冰冰凉凉的滋味,总算让她从这场想入非非的视觉盛宴中清醒了过来。

    随之却不由暗自鄙视了自己一番,现代比这劲爆的又不是没见过,饶是惊讶于古代舞娘的热情奔放,也不该看傻了眼!真是被这十三年清心寡欲的生活过回去了。

    刘辰星闭了闭眼睛,重新做好心里建设,就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引人遐想的一幕。

    崔尧不妨一方充满劣质脂粉味的面纱落在他脸上,一张俊脸顿时黑如碳墨,但时人尚文好狎,无论是官府送往迎来、宴宾典礼,还是官员们聚会游玩,都要以妓乐助兴,这类场面他早已司空见惯,倒不至于大发雷霆,只是将脸上的轻薄面纱扔上食案,然后沉着一张脸正襟危坐,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刘辰星在一旁看得甚是可惜。

    她即使一直呆在传统守旧的乡下,也知道今时的文人举子以狎妓为风尚。

    时下和天朝的明、清不同,朝廷尚不曾禁止狎妓之风,文人和妓女的交往更被世人称颂为风流雅事,而且朝廷从皇家到地方州县,都圈养了一大批官妓,听闻这些官妓自幼受声乐舞蹈、诗词歌赋等培养,个个才情出众,堪为才貌双全的奇女子。

    崔尧身为五大姓的高门子弟,家中必然养有家妓,也见惯了高水准的官妓,如何看得上商船上的私妓。

    如此转念一想,刘辰星又觉得崔尧的拒绝情有可原,就是少了好戏看,不由微微一叹。

    “唉!”

    自己绝对没感叹出声音,刘辰星转头一看,和她并坐一排的薛圆,也正苦于无瓜可吃,托着腮叹息出声。

    薛圆也发现了刘辰星投来的目光,这一看就是同道中人,二人目光交汇之后,当下不约而同地纷纷移开,然后继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位大胆奔放而又风情万种的舞娘。

    薛程当了几年的游侠,可谓三教九流都有接触,一见这波船妓衣着暴露的上场,才记起搭乘这艘船的多是行商,和他们平日聚会邀请的妓子以诗赋、歌舞相交不一样。

    想到刘辰星和薛圆还是两个在室的小娘子,正欲提议离开,未料舞娘已经向崔尧投眉眼了,再看和他隔案对坐的刘辰星二人,已经看得目不转睛了,薛程再不敢耽搁,就是猛地起身道:“暮食已用了,这里酒气正酣,我们不如上甲板吹吹河风吧。”

    刘青山在县城学馆读书,知道县城学子常以追捧名妓为风,但所就读学馆多是贫家子,平时诗会哪里请的起才艺双绝的士妓,也就更没见过当下这情形,虽是少年好奇心强,可亲妹子还坐在一旁,他只觉如坐针毡,早就想走了,这一见挨坐着的薛程说走,他也立马站起来,道:“我也觉得大厅里怪热的,我们赶紧走吧!”

    一楼大厅四面无窗无门,如今时序已入秋,夜里早已是凉风习习,这四面八方的夜风一吹,哪里热了?

    分明是怕她和薛圆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刘辰星心里一门清,又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一手拿酒一手扯过一个船妓在怀,那船妓起初还不愿意,但见中年男子扔了一串铜钱在桌上,顿时就巧笑眸兮地坐在一旁,为其斟酒侍候,大厅的场面俨然已经开始乱了,她和薛圆两个小娘子委实不好再多留了,这便随众一起离开。

    确实已是孟秋时节,饶是白天还暑气蒸人,夜晚已经很有几分凉意了,甚至甫一上二楼船头的甲板处,就感阵阵河风拂来,生出了一丝冷意,却觉得十分舒服。

    刘辰星不由双手撑上船头的栏杆,闭上眼睛,迎风而立,就听一道悠扬的笛音在幽静的大运河上响起。

    这道笛音不同一楼船舱内那软绵绵、委靡不振的音乐,它和雅而清淡,宛如涓涓溪流,带着悠扬的旋律,缓缓流淌进人的心底。

    她饶是不懂音律,却也能感受到吹笛之人,音乐造诣颇高,不由睁开眼睛,闻笛寻去。

    虽已是夜幕时分,但靠水驿的这段大运河面上停着十余船舶,皆是灯火通明,照得河岸上下仿如白昼,让一切纤毫毕现。

    只见一艘在甲板上载有巨鼓的游船从前方驶来,巨鼓之上,一个白衣男子面向众人而立,手持一长笛吹奏,他身前有一身穿彩衣华服,头梳高髻的女子则背对众人。

    神秘女子身姿修长,也不知可是一身华贵衣饰衬托,端是气质高华,让人虽未见其容颜,也觉此女当是天姿国色,与普通女子不一般。

    只在这时,薛程和杜元朗异口同声地惊呼道:“贝州第一名妓,虹仙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为情郎而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狭路相逢

    一声甫落,虹仙子缓缓转身。

    悠扬的笛声渐渐低了下去,风中只隐约可闻。

    虹仙子如云广袖撒开,扬声清唱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此曲出自《国风郑风子衿》,全诗不过三章,每章四句,却这寥寥数语,已然将一个女子思念她心上人的心境描述的惟妙惟俏。

    加之诗句浅白,即使不通文墨,也能听出这是一首女子单相思的情歌。

    因是在娼妓文化空前繁荣的当下,能成为文人士子所追捧的名妓,必然要有过人的才情和技艺。

    虹仙子亦然,尤其是在清河这种拥有众多传承数百年的高门士族之地,能被称为第一名妓,其才艺自非泛泛。

    只听其歌声空灵婉转,舞姿优美动人,一颦一笑一转一舞,仿佛化身为《子衿》中那位女子,她思念着她的心上人,她全身心的在向她的心上诉说衷情。

    大概虹仙子的芳名已经早已广为流传,她才一露面就好像现代明星一般,运河四下的船客们当下一片骚动,却还是随着她翩然起舞、一展歌喉之后,这些声嚣渐渐低了下去,不知何时大运河上已是安静,就连一楼大厅的船舱上似乎都没了声音,只闻虹仙子一人独歌。

    女子心肠天生柔软多情,饶是不把儿女情长当一回事的薛圆,听了虹仙子缠绵婉约的情歌,也不禁呢喃自语般感慨道:“这就是虹仙子啊,居然还有男子让她单相思?不会吧……”

    刘辰星立在薛圆一旁,周围安静之下,薛圆的话语一字不差落入耳中,她不由暗暗点头。

    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四下夜色朦胧,又隔了数艘船,距离略远并不能将虹仙子容貌看得十分清楚,可那远观之下,端是一举一动皆是扣人心弦,何乎那一字一句唱进人心的《子衿》?

    刘辰星忽而也有几分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让虹仙子这般痴恋,又或者虹仙子只是纯粹表演?可虹仙子既然已是“贝州第一名妓”,想来身价不菲,又怎会到这个多是行商聚集的大运河上表演?

    受歌声中情愫感染了一瞬,刘辰星脑海里转瞬就冒出了一个个疑惑,尽是怀疑虹仙子出现在此的奇怪之处。

    而一旁的杜元朗却望着虹仙子兀自叹道:“若虹仙子歌声中所唱之人是我,我定会待她珍而重之。”

    身为贝州举子,岂能不知虹仙子芳名?

    薛程和刘青山闻言,双双深以为然地频频点头。

    刘辰星右边站着薛圆,左边正是刘青山,自是清楚地看见了刘青山点头这一幕,她顿时无言。

    果然从现代就是“母胎单身”,她居然尚不如一个男子感触多,还有连一起长大的阿兄都不乏这些旖旎心思,再一想时下又是一个男子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社会,她怕是得将“注孤生”坚持到底了。

    刘辰星心下怅然一叹,眼睛却紧紧盯着虹仙子的一举一动。

    只见虹仙子轻歌曼舞间,载着她的那艏船缓缓行驶,眼看离他们不过一艘船之距,虹仙子的船骤然停下,虹仙子也一个转身翩然伏跪在地。

    这正是,一舞毕之,一曲唱尽。

    一时间,原本安静地大运河上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虹仙子虹仙子”的安可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可见虹仙子在民间的声名之盛。

    然而,虹仙子却仿若未闻,她依旧跪在巨鼓之上,只是缓缓抬起了头,望着前方那艘亦有二层高的大船,恳请道:“儿恳请见郎君一面。”

    见状,四下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虹仙子会突然出现在此,原来是为情郎而来。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虹仙子对面的楼船。

    这时,崔尧终于开金口了,道:“虹仙子求见之人应是一官绅,那船乃官船。”

    刘辰星这才第一次乘船,哪见过什么官船,此时经崔尧一提醒,但见这艏船十分气派,两层楼高的走廊上尽是腰挎长剑的护卫,再细看这一众护卫皆身姿站如松,目光锐利,身上隐约带着煞气,一看就知非普通豪绅之家的护卫。而能用得起这个等次的官船,至少四品以上的大官,就不知船中主人是哪位朝廷政要了?

    念及崔尧和杜元朗家世非同一般,又是清河本地人,应该多少知道一二,刘辰星思索之间目光也就询问地看了过去。

    见刘辰星目带询问的看来,崔尧眉头却不由紧簇,又认真思索了一遍,仍是无果,这才咳嗽了一声,道:“虹仙子前两年去了长安,去年才回的州城,这船中之人行事不像贝州当地有名号之人,某估计应该是路经此地的京官吧。”

    可近期会路经贝州的京官,乃至其它大官,他不可能不知道。

    不对!

    清河近来是突然多了一个人,看起来一切合理,却又透着那么一丝违和。

    脑中灵光一闪,但又思及祖父曾嘱咐的不要多言,崔尧到底未再多言。

    崔尧都不知道船中之人背景,杜元朗自然也不会多加猜测,刘辰星见得不到解答,又看向虹仙子了。

    虹仙子知道自己此刻的举动,在众人眼里难免会自降身价,让她这些年好不容易闯出的声名有所折损,可是既然让她在他离开这前知道了其行踪,这就是天意,她如何能错过?

    一旦错过,只怕今生再无缘,所以她宁愿冒着被陈刺史怪罪泄露行踪之罪,她也要一博。

    她要博她的后半生,博得从官妓中脱籍从良,博得子女不再是受人狎戏的妓子……也是为长安魏王府邸那一夜宴会高歌之时,金冠锦衣的郎君那一声称赞声如燕语莺啼,妙之!

    然后她在长安声名鹊起,长公主府上的牡丹宴,崔宰相府邸的文人聚会,处处都有她歌声响起。

    直至女皇之侄在宴上公然羞辱于她,幸得他相救,她才免于得罪贵人,回到家乡。

    想到临行前,他淡淡道:“世人只道长安有大明官,乃天下权利之地,其实远不如清河自在,你回清河吧。”

    那一声“回清河”不同以往的清冷声音,透着一丝丝眷念,想来多少对她有意吧,只是她身卑贱。

    一霎那念及这种种,虹仙子终于有了一丝底气,她再次出声请求道:“求郎君一见!”

第一百三十九章 求诗一首

    “求郎君一见!”

    ……

    可郎心似铁,任那一声又一声哀求,船中之人始终无动于衷,虹娘子脸上对未来的向往,对心上人的期盼,一点一点的支离破碎。

    吹笛之人和虹娘子乃自幼一起长大的竹马,沉默地看了良久,终是心中不忍,收起笛子插于腰带,上前搀扶道:“虹娘,你能做的都做了,我们回去了吧。”

    可是今夜乃孤注一掷,连面都不曾见,让她如何甘心离开?

    虹仙子一把挥开吹笛人的搀扶,噙泪摇头道:“你不懂,我身来就是倡籍,自幼身不由己,从未为自己活过一次,可出身难道是我的错么?我也只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我也自知出身卑微,不敢肖想郎君妾侍之位,只求成为府中家妓,能为郎君舞一曲,歌一首,以报郎君当日救命之情。”

    这一番话声音不低,几乎周边船上的人都能听到。

    一时间,唏嘘声四起,众人心里因为虹仙子姿态卑微的那一点不舒服荡然无存,纷纷怜惜起虹仙子不幸的身世,又为虹仙子知恩图报不求名份的做法感慨称赞,更恨不得代替船中的狠心郎君来怜香惜玉一番。

    四下多是行商走卒的男子,刘辰星听着不断传来的大声叫好,默默无言。

    她转眸,见刘青山也面露怜惜不忍之色,深吸口气,尔后不动声色道:“阿兄,你觉得虹仙子可怜么?”

    刘青山还望着巨鼓上哀戚的虹仙子,听到刘辰星的话,他下意识地点头道:“虹仙子确实可怜,因其母是官妓,她也无法选择其出身。如今她知恩图报,不求名利,愿意为奴为婢侍奉左右,此情”

    说到这里,忽然意识不对,他忙转头去看刘辰星,果然见刘辰星正眯着眼望自己,不觉想起刘辰星以往总对自己耳提面命,不少女子其实表里不一,他忽而就慎重起来了,斟酌了一下,方继续道:“不过人心常得一想二,而且看虹仙子分明衷情那人,怕是最终目的是和对方长相厮守。”

    听到刘青山后面的阐述,刘辰星这才满意了,不枉自己在阿兄少年时期就有意灌输。

    然而高兴不过一瞬,只听刘青山又道:“但这也在所难免,既然衷情一人,当然想和对方长相厮守。”好在说完又意识到旁边是自己的亲妹子,他顿时将脸上那丝神往之色一收,郑重说教道:“不过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有人不通过媒人向女子求娶,只会私底下甜言蜜语,这等男子也不可信。所以,虹仙子这等行为也就是其妓子身份可行,若是良家女却是万万不可。”

    鉴于周边还有其他人,刘青山也不好让刘辰星切记,只以虹仙子之事隐晦地评论了一二。

    但言下之意却很明显了,就是一个双向标准,像虹仙子这样投怀送抱是值得褒奖的,但若换成自家阿妹就万万不可了。

    刘辰星忽然就想起在现代看过的一句话,无论在家是怎样的好父亲或好兄长,只要是男人,都很难拒绝这种不用负责的飞来艳福。

    看来不论古今,男子还是大多一样。

    又念及刘青山话中认同虹仙子所为,也是因虹仙子乃供人狎戏的宫妓,也许刘青山本人无低看之意,但言语间已下意识的对虹仙子存有轻视。

    也不知可是一直在乡下,见识实在太少了,娱乐生活根本就没有,如今从县试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变多了,感慨也就多了,刘辰星看着虹仙子,忽然觉得她算是幸运多了,农家女再是生活清贫,可好歹也是一良民,若是胎穿到宫妓之女,她还真不知道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如此一念,虽看穿了虹娘子目的不纯,但低人一等的卑微出身,如无一点心机,怕是也只能沦落到万人欺辱的境地,倒不如成为宫妓中的顶尖,至少不是人人都可以践踏之。

    刘辰星这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刘青山见状,只以为自己的话被听进去了,心下暗松了一口气,暗道以后一定要多注意,文人风流更下流,可不能让阿妹被骗了去。

    就在兄妹二人各有所思之际,前方停驻被检查的船只上,忽而有一人高声喊道:“检查完了,可以启航了!”

    虹仙子是千金难求一面,何况今夜还见其歌舞,的确极为难得,但挣钱糊口更重要,有了千金万贯,又何愁无一亲芳泽的机会?

    商人自来重利,当下有不少船只开始徐徐前行。

    当然也有不急于启程的船只,依旧停在那里,上面的船客们也就继续旁观虹仙子最后是否能见到恩公?从此常伴左右。

    而刘辰星所乘的楼船,就正好是不急于启航的船只之一,便依旧驻足看下去。

    虹仙子此时却急了,她害怕他的船也这样走了,一时情急之下,她就站起立在巨鼓之上,看向四下船板上挤满的围观之人,苍然一笑,扬声道:“儿虽乃官妓,为官府私物,但今夜却可为自己做主一回。若在场有人能为儿作诗一首,且打动儿心者,儿愿扫榻相迎。”

    未料虹仙子如此,吹笛人一惊,随之满目痛惜的拉住虹仙子,劝阻道:“虹娘,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与此同时,大运河上下却爆发出如雷的惊呼声,都是欲欲跃试之人。

    更有人确定道:“虹仙子,谁知你有没有诓骗我等!?万一我们所作之诗令你满意,你却说不满意,我等当如何?”

    虹仙子没理会吹笛之人,只望着官船,木然回应道:“儿在此对天启誓,方才所言,若有一句诓骗,愿受阿鼻地狱万世之苦。”

    时人重誓言,如今佛教又大兴,虹仙子这一誓言可谓对自己极狠,众人一听都再不怀疑了,只兴奋莫名,大运河上的气氛也随之推向**,热闹非凡。

    女子最是了解女子,刘辰星看着四下船板上不怀好意的众人,不由暗自皱眉,道:“虹仙子这是在拿自己逼船中之人现身。”

    尾音未落,只见一旁官船的二楼甲板上,终于有一人走了出来,然而此人不是旁人,竟是一个熟面孔曾经下注一百贯赌她夺得解元的虬髯客!?

    刘辰星蓦地瞪大眼睛。

第一百四十章 刘解元又作诗了

    虹仙子却是一喜,高兴道:“熊远侍卫!可是郎君愿意见儿?”

    说时,已整理起衣衫,想以自己最好一面相见。

    她一无所有,唯一所仰仗的也只有这身还能入目的皮囊。

    而四下众人一见,有为虹仙子终于要见到恩公高兴者,却也有不少还想着一亲芳泽,加之并未认出那是一艘官船,当下就叫嚣道:“虹仙子你才发了誓言,可不能食言!只顾着会情郎去了。”

    虹仙子哪里顾得上围观之人在说什么,想到与郎君几乎形影不离的侍卫统领熊远出现了,这肯定是郎君要见自己了,她就欲下鼓过船拜见。

    熊远和一众为虹仙子心生怜惜的男子不同,他面上依旧一脸肃穆之色,见虹仙子要走下巨鼓,只无情回应道:“郎君无意见虹仙子,还请虹仙子移开船,误挡郎君行程。”

    一语方出,四下哗然。

    饶是还惦记着博得头彩,能与虹仙子颠鸾倒凤一夜者,此时也不禁觉得虹仙子似乎有那么一丝可怜。

    所盼的恩公心上人,完全不在意虹仙子的好歹,而终于派一个人出来也只是因为虹仙子挡了他们的道。

    看到这里,刘辰星都有些无法去看虹仙子此刻的脸了,没想到李三这样狠心。

    刘青山和薛程同样出席了陈刺史的乡饮酒,认出了熊远,当然也就猜到虹仙子求见的情郎乃李三,就薛圆还一脸惊讶地“咦”道:“这不是那日下注阿星夺解元的人么!?”

    薛圆声音其实也算不上大,只大概他们的船与李三乘坐的官船不知何时并排起了,熊远似乎耳尖地听到了一些,他对虹仙子说了让道的话,转身回船舱之时,往过去看了一眼,方回了船舱,对着李三长揖一礼道:“阿郎,崔尧和杜元朗二人就在一旁的商船,同行之人还有刘解元他们。”

    船舱内灯火辉煌,李三半靠半坐在一矮榻之上,手中持一本折页名册,乃今年全国各州县成功取解的举子名册,若再仔细一看,应该是寒门举子的名册,上面详细记载着每一个人的身世背景。

    他听到熊远所禀,这才从名册中移开目光,随之轻挑船窗竹帘,果然见一旁楼船的二楼上,站着崔尧和刘辰星他们,略皱了皱眉,淡声道:“崔尧上京,应该有崔家的私船可乘,怎去乘蛇龙混杂的商船,还和刘辰星等寒门子弟一起?”说话间,似有所思,凤眸微微眯起。

    刘辰星一众人自不知道自己已在李三的注目之下,正为虹娘子打抱不平。

    薛程不赞同道:“即使对虹仙子无意,也不必如此待一个弱女子。”

    杜元朗附和道:“李家还以为是太宗皇后在世之时的李家么?这从长安回来的李三实太过嚣张了。”

    刘青山心里存了念头,当下正好教诲刘辰星道:“男子多是喜新厌旧之辈,心悦之时可将你捧在手心,不喜时亦能弃之如鄙履!总之,世间男儿多薄幸就是了!”

    “青山!”

    “刘举子!”

    未料刘青山会说这些,而他们也是男子,一旁又有两个女子在场,杜元朗和薛程不由出声叫止道。

    刘青山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了,尴尬地低咳了一声。

    崔尧看着官船上寻常家丁装扮的护卫,眉头深深笼起,他不愿众人多谈李三,岔开话题道:“周边有不少是虹仙子的仰慕者,虹仙子今日估计难以脱身了。”

    一句话成功转移了大家注意,又继续看向虹仙子。

    “哈哈哈,到底是儿高攀了!”虹仙子没想到自己哀求至此,结果千盼万盼竟得这样的结果,她忽而大笑一声,却不过一句话,她再是故作坚强不下去了,一个踉跄重重跌在巨鼓之上,噙着的眼泪也终是落下。

    周边虽多是行商,却也不乏贫寒文士,就有那行商以钱帛从文士处买了一首诗,趁火打劫道:“虹仙子,在下也作了一首诗,你看下可中意?”

    刘辰星闻声看去,说话之人正是他们船上的人,就站在一楼的走廊上,她有印象,就是先前在一楼大厅强行船妓侍候的那行商。

    再看虹仙子虽已泪残了妆,却依旧难掩姣好容颜,若真让这大腹便便的行商得手,实在不堪相匹。

    虹仙子亦看了过去,见到那商人模样,她心下悲凄连连,她乃卑贱之人,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可以相配。

    自暴自弃的念头一闪而逝,她泪眼婆娑的看向官船,若他知道自己被这样的人相拥,可是会出现?

    心中燃起了一丝希冀,又告诉自己若是还不行,就让这个行商彻底断绝了自己的妄想,遂一把擦干面上的眼泪,回道:“随意吧!只要你能作一首诗,无论好坏,儿今夜都是你的人了。”

    行商大喜,然不及说话,刘辰星只听身边除了崔尧之外,刘青山、薛程、杜元朗三人异口同声地道:“不可!”

    三人同时阻止,声音不小,虹仙子望了过来,见是三位年轻文士,她红唇一勾,却笑不及眼底道:“三位郎君也要作诗一首,得儿一夜?”

    他们也未料彼此会一起出声,三人都是一默。

    杜元朗顾忌地看了刘辰星和薛圆一眼,到底还是率先应承道:“在下自认还有一两分才情,愿意作诗一首。”

    刘青山和薛程顾忌更多了,毕竟亲妹子在,但虽没说话,却也未否认,明显默认了。

    薛圆瞠大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家阿兄,忙就忙住刘辰星道:“阿星,我虽看不得虹仙子那等自暴自弃的样子,却也看她到底可怜,你快做一首诗,别让她落入那些**熏心之人手中!”

    “阿圆,你不许胡说!”听到自家妹子评价,薛程脸顿时一黑。

    刘青山却赶紧解释道:“阿星,阿兄可没别的想法,只是不想虹仙子落入那人手中,作诗后是要任虹仙子离开的。”

    行商见刘青山他们年轻有才,哪里是自己可比,他可不想煮熟的鸭子飞了,忙趁他们内讧之时,道:“虹仙子,我先念诗了。”说着,已让一旁的文人教自己念。

    却一句还未学到嘴上,只听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已吟道:

    六岁进教坊,舞鞋不曾卸。

    十四登花车,王孙逐后尘。

    十八去长安,见郎自难忘。

    二十乘楼船,衷情寸断肠。

    廿二从此后,君只是过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好女何患无夫?

    一诗吟毕。

    原本吵嚷的四下,随着这一首五言古诗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一楼那大腹便便的行商兀自叫嚷道:“一个小娘子凑什么热闹!”又拿臂膀撞一旁的寒酸文人,“你倒是说啊!第一句是什么!?”

    寒酸文人瘦弱,一个不防被撞了个踉跄,他抬头,望了一眼二楼甲板上,拱手告辞道:“这位小娘子的诗作,堪为古乐府高手,虽无枝辞蔓语,却将虹仙子前半生道尽,在下枉痴长近十岁,却……哎,在下无法帮你了,告辞!”说时人已从一楼甲板上离开,徒留那行商骂骂咧咧,却除此也无奈何,他大字不识一个,怎么为虹仙子作诗。

    两方人就在楼船的楼上楼下,行商与文人的对话,刘辰星自是听了一清二楚。

    行商的咒骂可以忽略不计,文人的赞扬却颇有些受之有愧。

    这首五言古诗虽是她所作,其灵感却来自唐朝诗人李商隐的第一首《无题》,其诗词为: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所以,古乐府高手乃有小李杜之称的李商隐,而非她这个苦于无作诗天赋,只得日**自己在诗海泛舟之人。

    若硬要夸赞她一句,也只能是天道酬勤,唐诗宋词乃至之前的古诗词,已经被她背诵的滚瓜烂熟,才能在需要之时立马罗列于脑海中,再根据这些经典诗词进行模仿,或是灵感来源。

    不过这些在当下却不用细究,刘辰星也无视身边几位男子瞠目结舌的目光,那目光好似在说她一个小娘子作甚抢了在美人面前出风头的事,她只望着虹仙子,道:“虹仙子,这首诗已作完,若你觉得尚可,就听儿一句劝,回去吧。”

    虹仙子似乎未料到作诗之人会是一个豆蔻少女,又或许是没想到自己前半生就寥寥数语已概括,她依旧跌坐在鼓面上,反复呢喃吟诵着刘辰星的这首诗,等念到最后一句,已是泪流满面。

    “廿二从此后,君只是……过客……”

    她泣不成声地抬起头,怔怔望着刘辰星,痴痴问道:“从今以后,他之于我,只是过客么?”

    虹仙子虽有小心思,却也可见是真为李三动情了,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刘辰星看着伤心欲绝的虹仙子,忽而觉得动情伤人,像虹仙子若不是为李三动了真情,大可继续当她王孙公子竞相追捧的名妓,赚他个盆满钵满,然后徐徐图谋脱籍从良,从此逍遥自在不是更好?

    何必动了情念,伤心又伤身?

    一念转瞬即过,刘辰星暗暗摇了摇头,又斟酌了一二,既然已起了头,那就好人做到底,再多道一句,遂点头给予肯定道:“不错,既然留不住,那就只是一个过客而已。虹仙子又何必执着于一个过客呢?说句不当听的,江山如此多娇,君若无心我便休,从此以后把酒高歌,遍游神州,何等自在又逍遥!”说着顿时有一种豪情万千之感,比起不幸遇一渣男,还是天高海阔任我翱翔好多了。

    听着刘辰星还带着童女稚嫩的声音,却说出这样一番气概山河的话,再见那样子并不是作假,还真心生向往,虹娘子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破涕为笑。

    那笑声如莺婉转,已然又有了当初那位名动贝州的名妓风范。

    虹仙子笑着道:“小娘子好是洒脱,那儿就祝小娘子永远洒脱如斯,不历那伤心事。”说到最后一句,笑声仍是低了下去,却不再有之前一瞬间觉得生无可恋,不如了却残生落得干净的念头。

    随之从鼓面上站起,向着刘辰星深深一拜,道:“你说的对,今日儿已诉衷肠,却落得伤情断肠,那么从今往后,他之于儿,就是一个过客。”

    说罢,虹仙子又面向李三的官船,再次深深一拜,最后一滴眼泪顺势滚落鼓面,她却笑着仰起头,扬声道:“儿打扰郎君了,开船让道!”

    尾音犹在,李三突然走出船舱。

    船上走廊间火把煌煌,众人一看清李三,四下就是一静。

    不认识李三的人,只见一个年轻贵公子走了出来,应是已经要休息了,头上未戴幞头,发髻上仅以一玉簪束之,身上着一件白布长衫,褒衣博带十分随意,却威仪甚重,一望即知,绝非普通官宦子弟,必是权贵宗亲莫属。

    又见年轻公子长身玉立,竟有八尺之高,脸色虽略显苍白,隐约有几分病态似的,却是长眉入鬓,凤眸滟潋含威,端是好一位面如冠玉的俏郎君,也难怪能让虹仙子这样的奇女子念念不忘,甘愿为奴为婢侍候左右。

    一时间,叹息声四起,感慨美人果然还是爱俏郎。

    李三显然习惯了众人的目光及打量,他凤眸一斜,瞥向刘辰星。

    崔尧见状,上前一步挡在刘辰星身前,一副保护的架势。

    李三薄唇微勾,凤眸划过一丝了然,却还是开口道:“刘解元不过十三岁,当未经历红尘情爱,不知哪来这番见解?”

    今日这大运河上真是藏龙卧虎,先是千金难见一面的虹仙子歌舞而来,又是不知名的神秘贵公子,现在又是贝州年仅十三岁的女解元。

    四下再次哗然一片,他们都快惊叹不过来了,只能震惊地看着女着男子儒装的刘辰星。

    感受到众人望来的目光,念及自己名讳已被爆出去了,这会可不能认怂,刘辰星顾不得李三背景神秘深厚,她当少惹为妙,这就踏出一步,面向李三长揖一礼道:“三国时期,赵云曾说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儿只是深受启发,认为好女何患无夫,适才有先前劝虹仙子的一番话。”

    这个世界的历史从晋朝以后,才开始与天朝的历史轨迹发生偏颇,是以上古社会的人事物皆可道。

    然而,刘辰星前面所言,是让人无可挑错,可这“好女何患无夫”却未免太过语出惊人。

    饶是现在女子地位空前之高,更有女皇权掌天下,但这仍是一个男权社会,不少老学究至今都对女子成天着男装在外面招摇过市诟病不休,何乎这等狂妄之言!?

    在场男子居多,他们闻言只觉自身权益受到侵犯,不约而同地皱起眉来,却见李三和李辰星一行人似乎都有些来头,这才勉强忍耐不言。

    李三却凤眸掠过一丝满意,这性子当是能受那位的喜欢,面上则依旧淡淡道:“刘解元大志,某等看你立功名那日。”

    说罢,转身又回了船舱,不曾看虹仙子一眼。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刘解元出名了

    心上人终于露面了,却看也不曾看自己一眼。

    虹仙子看着心心念念的李三,郎君风采威仪更甚往昔,却终究是她的一个过客罢了。

    深深闭上眼睛,以为泪流干了,再也无泪可流,但唇间的咸涩滋味又是什么?

    耳边响起了船桨的哗哗声,情不自禁地睁开眼,李三乘坐的楼船已经了,就像他这个人一般,从她的生命中渐行渐远。

    是的,从此往后,君只是过客!

    虹仙子深吸口气,一把抹去脸上的泪,不再去望李三的船了,她只看着刘辰星道:“原来娘子乃今年贝州新晋解元,儿失敬了。”说着欠身一礼,方道:“刘解元之诗,深得儿之心,不过刘解元应不需要儿相陪,但今日幸得刘解元一诗点拨,方不至于继续沉湎情殇,然儿身无长物,唯一舞一歌献刘解元。”

    不愧是能以二十韶华成为名妓之人,看虹仙子现在的样子,虽是情殇未愈,却到底往前看了。

    刘辰星为虹仙子高兴之余,觉得有名妓为自己献歌舞很是新鲜,又想起虹仙子来时的歌舞,造诣颇高,当下从善如流地笑道:“虹仙子千金难求一见,今日能得虹仙子为之一歌舞,实乃儿之幸事,有请!”

    虹仙子看着刘辰星稚嫩的外表,却又这等行止,颇有些小孩学大人模样,不由掩唇低低一笑,又是一派风情,她唤来吹笛的竹马,附耳低语数声,悠扬的笛声就再次于大运河上响起了。

    与此同时,虹仙子空灵婉转的歌声也悠悠清唱起来:

    六岁进教坊,舞鞋不曾卸。

    十四登花车,王孙逐后尘。

    十八去长安,见郎自难忘。

    二十乘楼船,衷情寸断肠。

    廿二从此后,君只是过客。

    此曲所唱,正是刘辰星所写的五言古诗。

    虹仙子伴着笛声在鼓上边唱边舞。

    第一句歌舞出初进教坊学习技艺的幼时时光,有辛酸、有快乐,这应该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了。

    第二句歌舞出十四岁首次登上花车献艺,便是名动贝州,成为当世名妓之一,那时她如盛世绽放的人间富贵花,受尽追捧。

    第三句歌舞出初到长安的兴奋与惬意,还有邂逅郎君,从此患相思,思念郎君朝与暮。

    第四句歌舞出无尽的伤痛,她饶是柔情万千,卑微低入到尘埃之中,可奈何郎心似铁,她终把痴心枉负。

    第五句歌舞出焕然新生,她痛过伤过,郎君再让人难忘,之于她也只是一个过客,她要忘记,她要新生,她要把酒高歌,只需欢笑。

    一舞毕,歌唱尽,四下掌声如雷,大运河上再次响起了“虹仙子”的安可声。

    虹仙子眼波流转,目光掠过周围一众为她痴狂的看客,她自信而满意一笑,方看向刘辰星道:“从今往后,这首诗这支舞,儿将于每月初一登台献艺之时表演,不知刘解元可满意儿送之礼?”

    岂止满意,简直是意外之喜。

    斯时,文人与名妓的交往可谓互惠互利,文人追捧名妓,为名妓写下脍炙人口的诗赋,名妓由此身价大涨。而文人的诗赋,也因为名妓的艳名远播而广为流传,获得才名,这在不糊名却参考声名取仕的当下堪为一大助力。

    估计从今晚起,她这首五言古诗就会率先在贝州传开,她这下又要出名了。

    看来还是得多做好人好事,这不福报就来了?

    刘辰星扬起笑脸,向虹仙子拱手长揖一礼,道:“虹仙子大礼,儿感激之至。”

    虹仙子一听就知刘辰星是一个明白人,她欠身还一礼,道:“儿这份礼,之于刘解元救命之恩不过泛泛,刘解元此去长安应试,儿在此祝刘解元金榜题名,待刘解元衣锦归乡之时,儿再为刘解元一舞一歌。”说完,再次向刘辰星深深一拜,方示意开船离开。

    今夜的主角一走,大运河上也早已开始放行了,四下围观的众人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不少船只也纷纷重新扬帆启航。

    转眼间,随着灯火璀璨的船只相继离开,河面上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夜,渐深。

    刘辰星忍下呵欠的冲动,看向站在一旁沉默的众人,这才有闲心注意被她抢了风头的儿郎们,想起他们刚才争先恐后的献诗,不由轻咳一声,道:“虹仙子对李三郎用情至深,你们现在即使作了能打动她的诗,也并不能使虹仙子动心,所以儿正好有一诗,就顺口念了。”

    大致解释过一遍,刘辰星觉得差不多了,这便拱手告辞道:“时辰不早了,儿先回房了。”

    薛圆现在俨然已成了刘辰星的拥趸,她才没闲工夫陪一旁的儿郎们沉默,忙跟上道:“阿星,你脑子转得太快了,怎么就想出将虹仙子前半生的经历写成一首诗的?而且太好记了,几乎听上一遍,就能记住!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你说的那句话,从此以后把酒高歌,游遍神州!”

    “还有‘好女何患无夫’也说得极好,做什么老早定下婚约?干脆我俩结伴游遍这大好河山,这才痛快……”

    薛圆喋喋不休的声音随着她与刘辰星回到船舱,渐渐小了下去,只剩四个儿郎仍沉默地立在当场。

    为名妓写诗的事被女子夺了……

    名妓为之歌舞感激的不是他们,而是一个女子……

    还要“好女何患无夫”,欲游遍这大好河山……

    如今的女子都这般强悍么?将他们男子做的事都做完了,他们又做什么呢……?

    有河风拂过,无人回答他们的疑惑,只听船桨声不绝于耳。

    许是这段河面上发生了太多事,原计划明早再启航的商船,恐这里又发生什么,索性立马启航。

    如此日夜行船,饶是逆水行舟,八月中下旬的时候还是如期抵达大运河的中心洛阳,而洛阳到长安的路就好走了,一路都是平坦的官道,道旁馆驿私旅众多,尽是前往长安形形色色的旅人,已经可以初窥长安的繁华热闹。

    又道是,世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永远都是痴男怨女的红尘情爱。

    虹仙子那夜被心上人所弃之事转瞬传遍贝州,刘辰星的诗作也跟着一夜流传开来,又在虹仙子以此诗为歌为舞之下,诗越传越远,从贝州到河北道,到长安。

    如是,刘辰星也随之小有才名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长安到了

    刘辰星才名开始从贝州往外扩散,是在农历九月的时候。

    这时已是深秋,天高气爽,果实成熟,黄菊乍开,红叶初缀,最是适宜登高远行。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自从洛阳走陆路去长安,估计一来天气好出游人多,一来长安对人口的吸附作用,就像现代北上广深四大一线城市对全国人口虹效应一样,一路骑马兼徒步缓行来,所见到的人似乎比她前十三年见到的人还要多。

    尤其是进入了雍州地界,也就是本朝的京畿之地,才知以前在青阳县的时候有多么坐井观天。

    时下绝大部分普通老百姓的确是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所在的州县,但也还是有很大一部分流动人群。

    如僧道等宗教人士、有去长安等待补选和候选官职的选人,以及其他在职官员,当然也有应试的举子,这些人群当是刘辰星一行主动结交的对象,毕竟会对他们将来省试乃至为官有益。此外,一路上也少不了行商、工匠等地位较低的流动人群,不同于其他应试的举子,刘辰星还是很愿意和他们交流的,攀谈闲聊之下,也是对自己阅历的一种增长。

    唯一不太美好的是,进京谋官的选人和述职官员都是“秋末就路,春末方归”,时间上和他们省试举子完全重合,其每年上京人数甚至比他们应试举子还多。

    可朝廷的官驿就只有那么多,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原本上京赴考的举子可以免费入住的官驿,这样就自然住不进去了,而一旁的私人旅馆,因为供大于求价格十分高昂,看着每次半贯一贯给出去的房费,刘辰星只能安慰自己穷家富路该花。

    不过有多大脚就穿多大鞋,去了长安还不知道什么情况,钱这个东西还是细水长流为好。

    于是住了几次高昂的私人旅店之后,刘辰星和刘青山一致决定还是找路上的农家小院投宿,至于同行的崔尧和杜元朗乃官宦子弟,薛氏兄妹又家大业大,自然无需为了他们将就,却不想提出分道扬镳,四人皆是反对,说是一起住京畿之地的农家,有助于体察民情,不定今年策文就会考,但奈何崔、杜二人仆从多达六人,薛氏兄妹同样也各带了一个仆人,农家小院如何住的下?

    如是,三方人最终还是分开而行了,只约定了长安再联系。

    少了两方财大气粗的同伴,兄妹俩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薛氏兄妹尚可,到底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彼此性子也了解,再加上双方社会地位相差不大,生活上还能相处到一块去。

    然,崔、杜二人就不同了,衣食住行样样都要精细,一起同路少不得会沾光,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若一直这样却是不好。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崔尧的出身,一路有不少上京的选人和官员愿意屈尊纡贵与他们结交,就是因崔尧的身份,而这之中也不乏远远避开者,略一思索便知是派系问题。

    虽然他们兄妹离出仕谋一官半职还远得很,但柳阿舅已经是京官了,即使就是个九品小官,刘辰星觉得在没弄清楚派系问题之前,还是小心谨慎为好,千万别让人误以为是崔相一系,以致连累了柳阿舅。

    又有贝州州试尝到了压中题的甜头,万一今年策文就有一道和京畿之地的民生有关,加之到吏部报考的时间尚宽裕,兄妹俩借由投宿农家之便,干脆一路多走多看,深入到当地的民情生活中去。

    如此,又多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路上。

    直到农历十月初八下午,兄妹俩才在漫漫黄尘中到达长安。

    长安,作为本朝的都城,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对士文人们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有道是:十年寒窗无人闻,一举成名天下知。

    读书为什么?

    读书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答日:走马京城道,观花长安街,立身庙堂上,步随龙辇后。

    刘辰星觉得自己在古代读了这么多年书下来,多半是被洗脑了,仰望长安城墙,她陡然就生出这样的向往来,一时只感豪情盈胸,大明宫有第一位女皇,她就要当第一位女相!

    “那个谁!?哪来的乡下进士!不进城,就别挡道!快快让开!”

    壮志豪情才升起,就被身后一个骑着马的胡服大汉一喝,顿时所有感触都烟消云散了。

    知道自己挡路了,刘辰星赶紧勒缰退到路边上,拱手告歉道:“不好意思了,你先。”

    长安尽是着男装的女子,应考的女举子也不少,只是估计很少有刘辰星这样年纪小的,胡服大汉一见刘辰星回过头来的稚嫩模样,不由“咦”了一声道:“今年外地的女进士,居然还有这么小的……”

    不过长安什么没有,黄头发蓝眼睛的波斯人都海里去了,何况就一个年纪略小点的女进士,胡服大汉也就就纳罕了一下,便连多看一眼都不曾,就骑了马越过刘辰星,往前面排队进城的队伍去了。

    一路科举出来,自己因着是女举子,还年纪小,走到哪都不免被稀奇一下,再一听是去长安参加省试的举子,普通老百姓都是一脸敬意,还从未遇到这样被无视的。

    刘辰星不由感慨,大城市果然那不一样。

    再看眼前,差不多现代下午三点多的样子,城门左右尽是排队等候入城的人,坐在马上大概一望,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再加上车马行李及拉货的骆驼,进城的队伍至少有二三十米长,这种人流量已俨然不是贝州城可以相较的了。

    刘青山也被眼前的人流量震惊了,再仰望前方的城墙,比他一路走来所见的任何一座城们都要巍峨,心中早已迫不及待了,道:“阿星,走,我们赶紧也排队去!”

    确实不能耽搁了,这还不知道要排多久才能进城,之后还要去找柳阿舅的住所,万一没赶在夜禁前找到,他们兄妹俩可别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刘辰星忙点头,正欲应话,眼尖地发现出城的人潮中有一个极为熟悉的清瘦身影,即使八年未见,即使白布长袍已换作一袭青碧色九品官服,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开启她科举之路的启蒙恩师!

    “阿舅!”久别重逢,刘辰星兴奋地挥动双手,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可惜男神是阿舅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

    刘辰星虽然还没有到十八岁,却离十八变也差不到哪去了。

    当年比同龄人瘦小的黄毛丫头,如今却是长手长脚,还带着婴儿肥,脸颊肉嘟嘟的,有两个小梨涡。

    四下又人声喧阗,柳文苏自未认出刘辰星来,更没听出那湮没在人潮声中的“阿舅”是叫自己,直到看和柳氏五官相仿,却又面容黧黑、体格健壮似刘千里的弱冠青年,这才认出兄妹二人。

    舅甥八年未见,又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独居,饶是清冷如柳文苏,亦是思念故乡的亲人,乍然一见刘青山,少有的露出高兴之色,招手道:“青山!”

    喊出声时,目光已经去寻刘辰星了,印象中头发枯黄又稀疏的瘦小女童不在了,只有马上风尘仆仆,仍难掩姝色的英气少女。

    柳文苏是何人,能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并且未经比进士科更高一级别的科目选考试,就留在清贵的秘书省作校书郎,饶是刘辰星如今出落再和印象中大相径庭,也知道刘青山身边的少女必是刘辰星没错,遂意外了一下,就又向刘辰星招手,随之扬起笑容唤道:“阿星。”

    刘辰星也不蠢,她可是贝州男女同场竞技以来第一位女解元,当下就发现柳文苏根本没有认出自己。

    她是新瓶装老酒,早就有了对异性的喜好,而柳文苏好巧不巧完全照着她的理想型长十分拧得清的温柔暖男。

    拎得清是对外面的人看似温和实则冷漠,暖男则是对自己人表里如一的温柔,所以柳文苏一直是她心中的男神。

    可世上最悲哀的是,她将男神记在心里,男神却不认识她。

    刘辰星悲愤之下,当即一个帅气的翻身下马,背着行囊就冲上去前,痛心疾首道:“阿舅!你居然没认出我来!这些年给你每月写一封信存着的人可是我啊!”

    这委屈又愤怒的戏剧性夸张表情一出,记忆中那个鬼灵精的瘦小丫头顿时和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重叠了,柳文苏下意识地就手痒举起,要揉上那枯黄稀少却又格外柔软的头发,才发现小外甥女已经有自己下巴高了,头上还戴着黑色幞头,根本无处下手。

    看着愣在半空中的手,柳文苏不由失笑,那笑容依稀还带着曾经少年人的纯粹干净,素来温和不见情绪的眸中也有了淡淡的暖意,仿若冰山融化般,他温声说道:“阿星变漂亮太多了,阿舅都不敢相信了,这才一时未认出我们的小阿星来。”说着又轻轻“哦”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笑意越发浓了,“现在,应该叫刘解元了。”

    二十八岁的成熟男子,已没了弱冠青年的单薄,却多了属于男人的内敛,声音温润中带着一丝如烈酒般的醇厚,实在太酥了。

    如此温醇的声音,还用这样温柔而专注的目光盯着自己,刘辰星忍不住捂脸,她感觉自己都要脸红到脖子根了,只是苍天厚土,既让男神出现,又为何让男神变成阿舅呢?

    刘辰星心下划过一丝遗憾,好在心里更多是被男神阿舅称赞变美的喜悦,她难得要娇羞地回应一二,身边没眼色的刘青山已大呼小叫了,一副活见鬼了的模样,道:“阿星!你怎么了?别在阿舅面前装了,过不了几日就会露陷!”说着也翻身下马,变成讨厌的长舌妇道:“阿舅,我给你说啊!贝州第一名妓虹仙子啊!你说阿星一个小娘子凑什么热闹!?跑去给虹仙子写诗?还来了一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对话,现在想装娇羞?阿舅你可别上当,她就是你外甥,不是外甥女!”

    听着刘青山像薛圆一样噼里啪啦一阵说话,心里难得涌出的那一丁点小女儿娇羞,转瞬也就烟消云散了。

    果然阿兄这个生物,即使不再喊她小矮子了,还是一样的让人讨厌。

    刘辰星放下遮羞的手,横眉冷对道:“我知道你羡慕我和虹仙子有了交情,不过就是没我,也别指望虹仙子看上你这黑脸!”

    “哈哈……”看着兄妹二人这样互怼,尤其念及刘青山描述刘辰星的话,柳文苏实在忍俊不禁了。

    自己的笑声传入耳中,柳文苏微微一怔。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一时看向兄妹二人的目光不禁更温润了,他也加入话题道:“阿星,虽然阿舅很想帮你说话,但是长安城的小娘子们,最喜欢的就是青山这种高状脸黑的阿郎,倒是像阿舅这样一脸白的文弱书生不受欢迎。”说时忽而想到还有一个例外,同样肤色白皙,甚至凤眸朱唇,面若好女,却生受长安大小娘子们的喜爱,不过这却没必要说了。

    闻言,刘辰星张大了嘴,又一想柳阿舅至今还单身,来信中也不曾提有看上哪家娘子或成亲之意,不会是因为不符合长安小娘子们的审美吧。

    她又看了一眼刘青山,确实也相貌堂堂,再转头看柳文苏,那就直接没什么可比性了,不由暗暗腹诽长安小娘子们眼神不太好,

    为了不在柳阿舅伤口上撒盐,刘辰星决定任刘青山听后先得意一下,她道了一句“不管其他小娘子怎么看,但在阿星心里,就没有比阿舅更好的男子了!”随之就转移话题道:“阿舅,我们出发的时候,没找到合适的商人捎信,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来,还是出城另外有事?”

    柳文苏听着刘辰星这样直白的夸奖,他薄唇微微上扬,笑意一直从嘴角蔓延到眼底,方才回道:“虽未收到你们的来信,但清河文风昌盛,历届选送的举子都颇受关注,我自上月得知今年贝州解元是你,便每日下差后就到城门外等候了。”

    这也太贴心了,刘辰星听得又心酥了,却不及逢迎拍马两句,只听柳文苏又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快排队进城吧,还有阿星,把你背后的行囊给阿舅背。”

    这又绅士上了,刘辰星看着替她又背行囊又牵马的柳阿舅,前方未知的路也无所畏惧了,因为她的领路人又回来了,就像小时候一样引领着她。

    长安,她阿星来啦!

第一百四十五章 长安初印象

    长安,其城大致在现代的西安。

    作为一个四川人,陕西乃临省,西安她去过太多回了。

    西安市与别的城市不同之处在于戴着一条美丽的项链西安城墙,又称西安明城墙,顾名思义就是明代所建,于洪武三年由明太祖朱元璋始建,现在依旧保存完整的明城墙包裹着西安这座古城,城墙周长13.74公里,城内面积11.32平方公里。

    而这时的长安有多大呢?

    面积87平方公里,若拿来除以11.32,也就是这时的长安比明西安大7倍还多,更形象点的说、是如今西安城墙内面积的7倍余。

    说了面积,再到周长,其周长近36公里,比现在北京二环的长度还略长。

    所以,87平方公里真的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若这时能修建地铁的话,估计至少也要需要10多站路。

    尤其在科学技术极其低的当下,一路从青河县走来,绝大地方都是荒郊野岭,乍然一见这样庞大的一个城市,哪怕是放到今天也是个大中城市了,刘辰星进城之后只有一路张大嘴巴。

    低头看路,还是土黄色的夯土路,可这路面也未免太宽了吧!

    刘辰星估算了一下,至少有150米宽,比今北京**前长安街宽2倍,又想了一想城内的面积,道路应该不可能都这么宽敞,遂抬头道:“阿舅,我们走的可是朱雀大街?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应该就能到皇城了吧,然后是宫城。”

    柳文苏看刘辰星难以置信的踩着地,想到当年自己从小县城初到长安时,心里何尝不是震惊难已,唯有强自镇定而行,如是见状自是会心一笑,正欲介绍一番,未料刘辰星前一刻还在震惊感慨,下一刻已经猜出来了,这俨然远胜过当年表面镇定实则心里翻江倒海的自己。

    而如此定力……

    柳文苏目光一深,看着一脸难掩稚气的刘辰星,他想起刘辰星幼时惊人的记忆力,现在看来远不止这一点与众不同。

    也不知这些年成长到什么程度?

    一念闪过,又想起每年收到的那一摞信纸,洋洋洒洒记载了学习生活的点滴,不觉间,泛黄宣纸上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小楷字,皆化作了眼前梨涡浅笑的少女,仿佛这八年来他从未缺席少女的成长。

    这样很好,八年来的陌生感已然要消失殆尽。

    柳文苏种种心思瞬转,他只含笑看着刘辰星介绍道:“不错,我们现在所站的这条街,正是朱雀大街,乃长安城的中轴大街,亦是长安城最宽的街道。沿着朱雀大街一直走下去,等过了朱雀大门,就是皇城,然后就是圣人所在的宫城了。”

    “……朱雀大将长安城分为东西两部分,街东归万年县辖,街西归长安县辖,也就是说整个长安城由万年、长安二县组成。”

    这一天下午,柳文苏温和清润的嗓音一直徐徐说着。

    兄妹二人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由柳文苏为他们打开读书的大门,如今他们又跟着柳文苏一起走进天子脚下长安城。

    一边跟着走,一边听柳文苏为他们讲解介绍。

    多年后回忆对庞大长安城的最初印象,永远都是这一天下午柳文苏口中的长安。

    长安城87平方公里的面积,分为宫城、皇城和外郭城三部分。

    宫城,位于长安城北门,是皇宫所在地,圣人上早朝、批阅奏章、及后宫都在此。

    皇城,在宫城的南面,与宫城只隔了一条宽440米的横街。这个地方是朝廷衙署所在地,相当于现代老百姓所说的政务厅。

    而除了宫城和皇城外的所有地方,就是外廓城,是百姓官吏居住区与工商市肆所在地。

    作为一个普通人,皇城和宫城自然不能随便进出,外郭城才是老百姓们主要生活的地方。

    长安的外郭城和一路所见的州县之城其实在概念上大同小异,都是有坊组成,不过长安的外郭城就大太多了。

    南北向大街8条,东西向大街14条,将长安内的居民区分割成108个大小相当的方块,使整个长安城呈现类似棋盘的布局。

    这108个方块,就是108个坊,坊的四周建造了宽3米左右的坊墙,一般四面开门。每坊由坊正负责开关坊门,左右街使负责治安,并在坊角设置武侯铺,就是现代的街道派出所。

    总之,长安外郭城其设置和管理,和刘辰星熟悉的青阳县城、住过一段时间的贝州城几乎一样。

    这时,柳文苏又说到了坊的分布,“由于朝廷位于长安城北,所以王公宗室大致住在宫城皇城周边的坊,大多数人则住在城南。”

    这个好理解,现代城市都有个富人区和普通市民居住的生活区之分,刘辰星点了点头,接着“坊”问道:“阿舅,听说平康坊是举人、选人还有到京述职官员的聚集地,那我们住的坊离平康坊近么?”

    刘青山正为错身走过的一个人乃红发外国人而惊奇,但一听“平康坊”三字,他眼睛立时一亮,也不东看西瞧了,就盯着柳文苏。

    这个时候,互怼的兄妹俩就出奇的一致了,望着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期盼。

    柳文苏嘴角弧度不变,眸中的笑意却淡下来了,轻一挑眉道:“确实,平康坊是来长安的各类人最常去之地,同时也是长安最大的妓院聚集地,堪称销金窝,且出坊门右侧就是东市,你们阿舅不过一九品芝麻官,可没那经济实力住到平康坊周边去。”

    刘辰星求生欲强烈,察觉柳阿舅的神色不对,她立马转了话锋道:“阿舅,阿星是想说礼泉坊,听说礼泉坊有很多饭店食肆,阿星最想去礼泉坊了!什么平康坊,那是什么地,没意思的很!”

    对于刘辰星见风转舵的能力,柳文苏早在其四五岁时就见识过了,没想到如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中一悦,也就不再多言“平康坊”,顺其意转移话题道:“阿舅后日旬休,到时就带阿星去礼泉坊好好吃上一顿,也当为你们兄妹接风洗尘。”

    闻言,刘辰星顿时松了一口气。

    柳文苏又道:“好了,阿舅住的地方到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送羊肉汤来了

    刘辰星抬起头,只见二层楼高的朱红色坊门牌头、上书“永崇坊”三个大字。

    刚才柳阿舅说,长安城西富东贵,也就是东边住的多是达官贵人。而大名鼎鼎的长安红灯区平康坊,其四周也都住着权贵,那就是说平康坊就在城东。

    他们一路从明德门进城,直接上了朱雀大街,又沿朱雀大街至第四个十字路口东转,然后路经两坊,就到了现在所在的“永崇坊”。

    所以,柳阿舅根本也住城东,就和平康坊在一个方位,即便远、也远不到哪去。

    真是差点就被柳阿舅给忽悠了过去。

    也不知柳阿舅担心什么,她也是一举子,怎么就不能去平康坊见识一下了,不是听说现在的贵妇娘子们也要招名妓为自己的宴会歌舞么……

    奈何敢怒不敢言,刘辰星也只有在心里腹诽一下,旋即就丢,这就跟着走进了有门卒把守的坊门,进了“永崇坊”。

    坊内部和坊外的大街一样,都是十字型的街道,这个十字型街将坊划分成四个区域,如同一个巨大的“田”字。“田”字内的四个区域又各建立十字型的巷,如同一个小一点的“田”字。

    其中,十字街宽约十五米,十字巷宽约五六米。而这两种纵横交错、宽度不一的街巷道路,便将坊细分成十六个居住点,居民的住宅就分布在各个居住点中。

    另外,在这十六个居住点内,又有宽两米的小路,谓之曲。

    足以可见,坊内就是由街、巷、曲三级道路纵横交错,使永崇坊这样一个中等大小的坊,能容纳着至少一万余人居住。

    是以,行走坊内,道路曲直,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但不等兄妹俩看一下长安的坊内样子,柳阿舅住的地方就到了。

    十分好找,就在永崇坊的西门之北,也就是坊门边上。

    他们从西门入坊,刚踏上坊内宽十五米的街走了约百步,就往北侧一个宽约两米的坊曲小道拐了进去,然后步行不到二十步,便停在宽约一米五不到的窄小木门前。

    “阿舅,我们到了么?”

    大概一路走来,对长安城最大的感受就是“大”,其次便是车多马多人多,未料才一进永崇坊,还没走上几步,他们就到了不说,还进了这样一条狭窄的小路,连门都又矮又小,刘青山一时忘了在贝州城的坊曲小道还要狭窄,当下就“咦”出声了。

    刘辰星也心有所感,不过却是想到“长安居大不易”,遂看着柳阿舅家窄小木门前就两米宽的路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始盘算着柳阿舅来信中所涉及的物价下,这样的居住环境当要多少钱?

    对了,还得看里面的院子占地多大,房屋又有几间?

    一念到此,刘辰星就目光投向了木门。

    兄妹俩对柳文苏十分信赖,都不掩饰各自表情,柳文苏一眼就看出兄妹二人的想法,然并非外甥不够优秀,而是外甥女太过不一样。

    柳文苏却也不多说,只点头“嗯”了一声,便推开院门,牵着刘辰星的小棕马率先进了院子。

    刘辰星很是好奇柳阿舅的住处。

    普遍印象中,一个男子独居的家难免有些凌乱,缺少生活气息。可柳阿舅这样温暖如玉的男子,应该是不一样的。

    哈哈哈,当然了,柳阿舅到底也是一个二十八的男人了,在古代妥妥大龄剩男一枚。然虽未娶妻,可不定院子里就藏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小婢,夜里挑灯读书,红袖添香之。

    一想,就是想入非非。

    刘辰星赶紧打住念头,只暗道她这是为柳阿婆和阿娘关心柳阿舅,如是就打起十二分精神,眼睛亮亮地望向院内,然后迈步紧跟上去。

    却抬起一只脚要迈过院门,而那一只脚还未落到地上,只听背后“吱呀”一声,一个操着长安口音的年轻女声柔声道:“柳校书回来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刘辰星当即收回停在半空的脚,又听女声“呀”了一声,道:“这是柳校书有客……”

    话未说话,见刘青山一身儒生服,背着背篓,牵着的马匹背上还驮着白布行囊,一看就是从外地赴京赶考的举子,心中一动,声音立马就带上几分热情改口道:“可是柳校书的外甥来了?”

    这连他们兄妹都知道,刘辰星听得一下瞪大眼睛,深吸口气,做好心里建设,这才转过头。

    只见两米宽的坊曲对面,亦是一个和柳阿舅院门大小一致的门户,此时院门已经大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正迎门而立。

    小娘子生得颇为不错,体态丰腴,椭圆的鹅蛋脸儿,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明亮,因着涂了口脂,看上去气色极好,端是明眸皓齿。

    虽是有点舍不得柳阿舅一旦娶妻生子,就会有更亲密的人了,自己也不知道往后排多少位,但青衣娘子这等容貌还是配得上柳阿舅的,刘辰星看着就微微点了点头。

    柳文苏一听到隔壁娘子的声音,就放下牵马的缰绳,走出了院子,一见刘辰星眼珠子盯着对方滴溜地转,心下无奈,这就上前一步,道:“程大娘,这正是某阿姐家的一双儿女,如今上长安应省试,今日的暮食可能要劳烦阿婶多做一些了。”说着瞥了一眼兀自端着镇定,实则一双眼睛早透出兴奋八卦之心的刘辰星,又补充了一句,“额外多出的餐食,就劳程大娘一起算财帛。”

    原来如此。

    这青衣小娘子,是隔壁邻居程家的大女儿。

    柳阿舅估计也是秉承君子远庖厨的沙文主义,一个人懒得做饭,就将暮食交给隔壁程家,他再付相应的伙食费。

    刘辰星听完柳阿舅一番话,心里才燃起的好奇就一下没了。

    余光见刘辰星顿时没趣的表情,柳文苏薄唇微勾,嘴角愉悦的翘起。

    程大娘也愉悦地扬起笑靥,原来这位比自己长得还好的女进士是柳校书的外甥女,她又一派热情地招呼道:“柳校书的外甥和外甥女,如此年轻就是进士了,当真和柳校书一样年轻有为。今儿阿娘看着快要入冬了,就炖了羊肉,二位进士来得正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严师来授课

    不同于明清时的进士,乃获得“进士”功名之后才能称之。

    这时凡拥有长安省试资格的举子都能被称之为进士,而通过进士科的举子则称为前进士。

    刘辰星在贝州还被称为刘解元,自过了洛阳往长安这一路上走,凡知道她是去长安省试的女举子,皆称她为进士。

    颠覆了现代所建构的印象,不过这一路听多了倒习惯了,也就一个称呼而已,何况也算提前享受了“进士”之名,只当这是好兆头,却少不得再次暗自提醒自己一番,万不能将现代的一些概念套到当下来用。

    是故听着程大娘口中“进士”称呼,刘辰星一点也不奇怪,笑眯眯地和刘青山一起拱手问好,“劳烦程大娘了。”

    程大娘也还以叉手礼,道:“儿单名一个兰字,二位不介意,直接叫儿阿兰就是。”说着看了一眼柳文苏,眼波流转间完全不掩饰其中的幽怨之色,嗔道:“儿也让柳校书这样叫,可柳校书偏生要见外!”

    这下又听出两个信息了。

    其一,隔壁程家大女儿,叫程兰。

    其二,虽不是自己猜测的两边都有苗头,可程兰明显对柳阿舅有意思,而且不愧是作风大胆的长安本地小娘子,直接在他们面前不掩饰对柳阿舅的爱慕之意。

    刘辰星这下可以放心了,她就说不对,柳阿舅这等男子,怎会没有长安小娘子看上,现在不就来了?

    程兰小娘子也是一个有眼色的人,见刘辰星兄妹二人风尘仆仆而来,这会必是又累又饿,她可别在这个当头拉着人一直说话,这就道了一声家去端吃食过来,便转身回了院子。

    如此,舅甥仨这才回了自家。

    唐代诗人白居易也曾在秘书省任校书郎,并曾作诗道:“茅屋四五间,一马二仆夫。俸钱万六千,月给亦有余。”

    本朝和唐代的官制俸禄一般无二,柳阿舅这个秘书省校书虽无二仆,但住房条件要比当初的白居易好一些。

    院子占地约一亩半,算下来约等于现代的八百平方米,用现代人眼光来看妥妥的豪宅。

    院子里有堂屋两间,东西厢共四间,这就比白居易多了一两间屋。

    院中另有槐树一株,水井一口,入门处有崇屏,就和明清四合院的壁影差不多,因为大门一开,就正对堂屋,在风水上算是开门见堂有煞气,故二者之间需有一屏障遮挡。而厨房就在屏崇和入门之间的东侧角落。

    此外,两间西厢后,还有一个狭长的马厩,里面有柳阿舅的坐骑一匹,如今再添上他们兄妹的两匹马,马厩虽不大,却刚好够用。

    一圈逛下来,还不及把行李在房间放了,只听街鼓“咚”地一声响起,接着一声又一声,声声不绝于耳。

    柳文苏站在正堂檐下,看了一眼已渐渐四合的夜幕,他道:“宵禁了,回来的还算及时。”

    这时,长安有六街鼓,入夜前六街鼓鼓声齐鸣,接连六百下,就是长安城的宵禁时间了——前一刻还人来人往的长安三十八条大街上,下一刻已然空无一人。

    这正是: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

    然而,长安大街虽然开始了长达一夜的宵禁,但城内一百零八坊的夜晚才将开启。

    平康坊里的花街柳巷歌舞升平,崇仁坊里的旅店胡姬载歌载舞,永崇坊西门之北的小宅里也灯火通明,舅甥仨正围坐堂屋暮食。

    四方矮桌上一大锅羊肉汤,因着已是深秋,没几日进入农历十月就算是初冬了,这时夜里天气早已冷了下来,羊油一冷就易凝起,便在锅下面架着炉子。

    炭火旺盛,奶白的羊肉汤咕噜噜翻煮着,可以清楚看见锅里满满的大片羊肉,一旁还有白菜、萝卜为佐菜涮锅,浓香的豆酱为蘸料,搭配十来个白面蒸饼。

    羊肉就要吃原汤才炖出来的味道,白菜、萝卜口喜味重点的话,却是可以蘸了豆酱,就着白馒头吃。

    刘辰星一大口羊肉下去,再白菜涮好蘸了豆酱就一口白馒头,说来也就是长安老百姓寻常吃食,却吃得人格外满足。

    尤其是堂外不知何时狂风大作,风声呼啸,还刮着院子里的槐树沙沙作响,这种充满萧瑟之感的天气,只会让远行的游子倍加思乡情切,可也许是阿舅的家让她彷如身在自家,又有炉火源源不断的散发热气,驱走了两个多月一味赶路的漂泊感,只觉身在这陌生而庞大的长安城里,一点也无异乡人的孤寂,反倒格外的踏实。

    这一天晚上,舅甥仨,也是师徒仨,吃着羊肉汤锅子,聊着彼此这八年的生活。

    柳文苏从兄妹二人口中得知了柳阿婆如今已被柳氏接到身边,作为独子却不能侍奉阿娘身边的愧疚少了一些,也更安心了。

    兄妹二人从柳文苏口中知道了今年省试的主司是谁,其喜好又如何,若要行卷当诗赋陈启哪位达官贵人。更重要的是,听了柳文苏在长安这八年的经历,特别是连考四年才得以高中进士的种种,兄妹二人心态逐渐放平,不再苛求一定要考中如何,只全力以赴即可。

    虽有说不完的话,但一连两个多月的风尘仆仆,如今终于投奔了他们视为师长的阿舅身边,身心跟着放松之下,就困顿的不行。

    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刘辰星脑子里已经一片浆糊,终是支撑不住,随意洗了脸和双足,就回了西厢歇下,舅甥二人则去了东厢一人一间屋子住下。

    没有沐浴洗去身上的尘埃,却还是睡了从七月出发至今最为黑甜的一觉,第二天生物钟使然,天色才麻麻亮就醒了,该是雷打不动的晨练——练字背诵。

    然推门而出,却见一身青碧色官服的柳阿舅早等在院子里了,不由讶然:“阿舅,你不去衙署视事吗?”她记得早朝一般始于凌晨四五点,阿舅即使官位够不上每日早朝,却也当天刚亮的时候去衙门上班才对。

    柳阿舅见刘辰星还是按照八年前晨练的时间起来,心下已然满意,至于还在呼呼大睡的外甥,他心下冷笑了一声,只和颜悦色的对刘辰星道:“秘书省校书清闲,若不是阿舅才任校书,又可以混一顿朝廷的免费午食,一月去上三四次已经不错了。所以,以后阿舅可以陪你们晨读完,再去衙署视事也不迟。”

    言下之意,他们兄妹又要回到被柳阿舅教学的日子了。

    听明白意识,刘辰星张大嘴愣在了原地。

第一百四十八章 填鸭式恶补

    本朝官员每十日一休,称为旬休。

    达到长安是十月初八,两日后初十,正是官员十月份的第一个旬休日。

    柳文苏如他所说,旬休那日带他们兄妹去了长安美食聚集地礼泉坊大吃了一顿。

    礼泉坊位于朱雀大街西侧,就是城西。其坊有四门,南门正好紧邻长安最大的两座坊市之一,长安西市。

    众所周知,长安有“东、西”二市。

    东市位于城东,周边全是达官显贵的豪宅,所卖之物当然也就是高端消费的奢侈品。

    西市位于城西,多住着普通老百姓和大量来自西域的胡商,也不乏远道而来的其他外国人,是以西市则相当于国际化的商贸大市场,所售商品也以日常商货与小额消费为主。

    他们就是一穷二白的小老百姓,既然来了老百姓的聚集地西市这边,自然要逛上一番。何况家里多了两个人,再不是柳文苏一个大龄单身剩男居住了,可以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居家过日子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不能少。

    如是,在礼泉坊胡吃海喝一顿后,刘辰星就一头扎进了西市买买买!

    至于这钱,肯定不能让柳阿舅出了,如今吃住都在柳阿舅这,可柳阿舅那院子是租的,想要娶妻生子没有房子怕是不易,她得给柳阿舅留下存钱买房子的机会才是。

    当然用自己的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束手束脚,就一句话痛快!

    然而口腹之欲和购物之欲极大满足后,果然乐极生悲,接下来就是柳阿舅为他们准备的地狱式考前学习,还是有针对的恶补弱项,于是刘辰星就开始了诗赋泛舟。

    要问柳文苏课外有多温柔,那么课上就有多严厉。

    他每天约现代早上八点半的样子才去衙门上班,却正午就下班了,也就是早上出门前三个小时,下班回来的整一个下午,她都生活在柳文苏对她诗赋批评得体无完肤之中。

    甚至在她逛完西市的第二日,也是柳阿舅正式为他们兄妹针对式填鸭教育的第一日,柳阿舅就立在院子里那颗已快落光叶子的槐树下,也不怕伤她心的毒舌道:“听闻清河崔氏族长的嫡长孙崔尧才情出众,尤擅作诗,阿星你这诗赋水平,居然能胜过他夺得贝州解元,阿舅实是难以置信。”

    自抵达长安的那夜忽然狂风大作,这两日长安气温骤降,已经隐约有了冬日的寒冷,这时又一股寒风乍起,刘辰星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可这寒风也吹不走心里对于诗赋的悲愤。

    反正面前之人是阿舅,就像不少人在对外人时彬彬有礼,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却成了小孩一样,刘辰星仰起头就理直气壮道:“阿舅,我可是凭真才实学夺得解元,还有我给贝州第一名妓虹仙子的那首诗,更是我凭自己的聪明才智,不到一刻便作来的!”

    听到辩解,柳文苏瞥了一眼坐在槐树下打颤的刘辰星,淡淡道:“州试时的命题诗《放榜日》,你的确作的还算尚可,但上面的遣词用句明显乃精雕细琢,经过反复修改,绝非你考试当日所作。”

    ……

    毫无辩解的空间,果然就像小时候一样,她在柳阿舅面前就是一个透明人。

    刘辰星张大嘴听着柳文苏分析。

    柳文苏则继续说道:“至于你给虹仙子所作之诗,我相信你是即兴所作,因为按照你作诗的最后成品,素来遣词造句皆往时下兴盛的浮华绮丽的文风靠,而这首用词朴实,显然是你作完后,来不及精修之故。不过其诗切入点极好,描述了虹仙子前半生,加之诗句简单,朗朗上口,倒勉强沾了古乐府诗崇尚朴实无华之风。”

    还有什么可辩解的,所有分析全部中了。

    自己当日愿意赋诗一首,一来自然是欲出手拉一把虹仙子,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切入点好,以虹仙子前半生为诗文内容,让虹仙子回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不易,何必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呢?

    是以,有了打动虹仙子的把握,她这才出声的。

    刘辰星这下对柳阿舅完全佩服了,她愁眉道:“能参加省试的举子,乃全国诸州最出类拔萃的秀士,文采风流者肯定非少数。阿星自知诗赋,尤其是作诗乃自己的短板,七月从清河出发至今,已经将作诗着重练习了,每日至少作诗一首是最基本的学习任务,可是现在看来,收效甚微。”说着,手在长案上支着下颌,就是一叹。

    毕竟分开了有八年之久,刘辰星也不过十三岁而已,就已取得科举大州贝州解元,之后又与虹仙子这等长安亦有名气的名妓相交,可谓天下文人众相羡慕,难免少年心气不稳,因此过于得意。

    虽相信刘辰星当不是这样的性子,却也恐他的忽略而导致少年得意毁了刘辰星,故才如此严厉,此时听得刘辰星这般清醒认识自己,柳文苏不由微微点头,语气也随之温和了下来。

    他道:“十月二十五日,诸州举子至户部集阅,十一月方才公布不符合资格者,然后要等到正月元宵之后才开考,也就是说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你的考前复习就以作诗为主,我们也多押几首杂文会考的,不定有一首就能押中。”说到最后,声音里隐约有了一丝无奈。

    刘辰星听出来了,正欲说话,不想又一股寒风扑来,她这就又打了一个寒噤。

    柳文苏看在眼里,道:“你本苦于作诗,温室又易让人生倦怠,现在还不算太冷,我们就每日在院子里上课,等到十一月中旬开始下雪后,再回室内学习。所以,这几日若你受不住寒风,就将阿姐给你做的兔毛马甲穿上,当然这若还是受不住,那就提前回室内学习。”

    说着,又一脸的严肃,盯着刘辰星嘱咐道:“记住了,一切以自己身体为重。就是今年成绩不理想,要留在长安复习一年,阿舅也供得起你。”

    不等刘辰星感慨柳阿舅霸气,一旁的刘青山已嗷嗷叫道:“阿星每个月都有朝廷补给女举子的一贯钱,真正穷得叮当响的是你大外甥啊,阿舅!”

    柳文苏显然还记着来得第二天早上,刘青山呼呼大睡的事,冷眼一瞥,直接忽视道:“今天下午,我们就讲长安近年来兴盛的文风。”

第一百四十九章 社交生活

    王朝风雨飘渺,山河破碎之时,总是不乏悲概的诗作问世。

    国富民强的盛世之时,其文风必然以豪放浮华的文风为主,道尽盛世繁华,歌尽盛世乐章。

    本朝盛世之况空前,文风近年来早已是以辞藻浮华的文风为主,大方向世人皆知,只不过华丽的文风之下又有小派别之分,总体相差不大。

    是以,柳文苏将长安主要的诗赋派别逐一介绍之后,见已是下午向晚,今日的课也上的差不多了,就又说到了省试的其他方面,毕竟考试虽以才学为主,但其它因素有时候也能起到决定性作业,尤其是时下这种不糊名的科举制度下。

    柳文苏这就负手道:“纵观始置科举至今,一位举子能成功取得功名有三个共同点。”

    “其一,毋庸置疑是才学能力,此需要平时的学习累积。”

    “其二,社会声望,所以近年来行卷之风盛行,举子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延誉、推荐,这就对结识之人有一定要求。”

    “其三,物质财富,长安省试能一次就考过者几乎寥寥,是以应举期间,通常得在外漂泊较长的时间,故需要一定的物质财富保障生活。”

    刘辰星在现代是做文案策划的,做策划有一个很重要的特质就是要善于分析及归纳总结,她没想到柳阿舅竟然无师自通,想到分析历代举子成功考取功名的共同点。

    心里叹服之下,当然要好好夸赞一下,望今日布置下来的命题诗,柳阿舅明早检查时能手下留情,于是好话一箩筐道:“大多数人分析起科举,都是从历年考题下手,估计也只有阿舅另辟蹊径,分析历代举子成功考取功名的共同点。今日听阿舅一席话,阿星简直茅塞顿开!”

    已经下课了,柳文苏没了课堂上的严肃,薄唇一勾,笑道:“马屁奴!”

    刘辰星知道这是自己夸的柳阿舅满意了,又所谓一虚一实,才更有可信性,当下就一副认真道:“阿星所言句句真心,阿舅可是想说我和阿兄若想过州试,得多交际获得社会声望?”

    听到刘辰星一言就抓住他要说的中心,亦发觉他们舅甥二人默契,柳文苏清润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脸上却严肃了下来,言归正传道:“不错,我接下来想说的正是你二人的社交问题。”

    “其实,你二人能走到省试,想必很清楚一个举子的声望,对考取功名及以后入仕为官,可谓关系重大。因此,每年到长安应试的举子,在考前皆十分忙碌,不是忙于参加诗会建立社交关系,就是将自己的诗赋陈启到达官贵人之处。”

    “然,外地举子初来长安人生地不熟,要想搭建关系,无非去酒楼店肆、妓院、观寺三地。可阿星乃良家女,加之女进士至今都饱受诟病,自是不可去酒肆和妓院。而观寺虽有达官显贵出入,同理一个女子追着后面求见,脸上也无光。所以,只有从一般已有的人际关系下手。。”

    “首先‘同乡’是人际结合的基本关系,尤其是时人乡本意味浓厚,大多愿意帮同乡;其次'同宗',倒也不需要真为同宗之人,只要同姓就能扯上关系。然后’父辈故友”、“朋友的朋友”以及自己的诗文能力,都能扩展人际关系。”

    刘辰星听后若有所思的点头,道:“阿舅,我明白你的意思,在村学因为女学生的原因,我一惯独来独往。”

    只是没想到包罗万象的长安城,可以接纳外来的宗教,各种有色人种,却还是和青阳县差不多,女举子依旧是异类。

    刘辰星说着就有些失望。

    柳文苏看出来了,他走到刘辰星跟前,看着已换回女装、梳双环垂髻的刘辰星,略迟疑了一下,还是揉上了刘辰星的头顶,道:“其实长安也不是没有女举子流连于酒肆妓院,只是阿舅不愿哪怕任何一点流言蜚落在你身上。不过蛰伏只是一时的,等阿星站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不管做什么都无人说了。”

    刘辰星想到除了女皇及其亲信女官乃女子,女科举始置至今,尚无女举子能真正做到实权官,以前从未去想过这个问题,今日却不由仰头问道:“阿舅,至今无女举子通过科举入朝为官,阿星又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柳文苏抬起头,望向崇屏前方,目光悠远,仿佛能从这座窄小的院子望出去,他道:“之前也无女皇天下,如今不是也有了?事在人为,阿舅相信阿星也有出将入相那日。”

    出将入相,士文人的最高政治愿景也就这样了。

    刘辰星想到自己还不过一小小举子,离有资格为官还早,随之收起这等杞人忧天的念头,先着眼当下,取得了功名再说,故言归正传道:“尚未与阿舅说,这次我们来长安,正是和崔相的族孙崔尧、前进士之子杜元朗同路,只是恐崔相和阿舅不在一个政治营队,故才于入长安之前分开,约定二十五日去礼部集阅时再约。如今听阿舅一说,他们可是能继续深交?”

    柳文苏闻言微微一讶,诸州每年选出的举子只有那几位,彼此自然知道对方,只是历来高门子弟不会与寒门举子多交,更不要说崔尧这等出自五大姓的高门。

    如今他们竟然同路上京,还有刘辰星的政治敏感——恐崔相和他非同一阵营,柳文苏第二次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打算,让刘辰星读书是为了更好的嫁人,而第一次怀疑是在得知刘辰星夺得贝州榜首的时候。

    不过八年的长安生活,早让他更加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故只道:“阿舅本还打算邀三五前进士及同僚一聚,将你们兄妹引荐一二,也算在长安打开名声。然后你二人再由阿舅带着参与贝州文士的同乡聚会。如今你们既然早与崔尧等人有约,那就继续相交吧,不用顾及我。”说着一笑,“阿舅现在不过一九品小官,还涉及不到阵营。”

    如是一言,刘辰星定下了考前恶补方向之余,也定下了时下举子少不了的社交生活,为省试全力做准备。

第一百五十章 户部报道

    麻衣如雪,满于九衢。

    农历十月二十五日,遍布长安大街小巷的白衣举子纷纷走上朱雀大街向皇城涌去。

    这是普通士文人一年屈指可数能进入皇城的机会。

    对于初到长安的贡举人来说,十年寒窗苦读,所为也不过是有朝一日能进入京官办公的皇城。

    而这一政治愿景,在一道朱雀门之后。

    朱雀门外有金吾卫重兵把守,凡入朱雀门者,必须持龟符勘合。

    龟符就是龟形符契,乃朝廷官员的身份象征,一众贡举人虽取得士的身份,但还属于庶民行列,自然没有可以进入皇城的龟符。

    不过事有例外,诸州刺史或上佐每年都要到长安汇报地方官的考课情况,与考官对定这一年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等级,并进贡地方的土特产品。在兼任朝集使的地方官员到皇城报道的时候,供举人们就可以随之一同进入皇城,参加户部的集阅。

    所谓户部集阅,其实就是由户部审核贡举人是否有参加省试的资格。

    是以,这一日天才麻麻亮,朱雀门外已满是等勘合报道的贡举人。

    放眼望去,尽是长袍外披着白色麻衣的贡举人,白花花的一片,到哪里去找崔尧和薛程他们。

    刘青山正是少年人,从来长安到现在都小半个月了,除了才来的时候去了一趟西市,整天就被柳文苏压在院子里学习,最远的地方就永崇坊西门,步行一千步不到,他想想就为自己感到哀伤,一时又找不到薛程他们人,不由懊悔不迭道:“怎么就约在今天,该直接约在平康坊坊门口啊!便是也人来人往,也比想现在好找!”这样他也可以用诗会为由,不用天天被拘在院子里,当然也能去平康坊见识一二,不然以后回了清河,被同窗问起平康坊什么样,他该如何作答?

    刘辰星和在县城读书的刘青山不同,因女学生身份所限,她每日就往返于村学和家中,和现在的日子并无所差,长年累月下来早习惯了这样闭门造车的学习方式。

    这会儿听刘青山懊恼的话,不由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因为顾忌她不便去酒肆妓院这类的地方,估计柳阿舅早就带着刘青山去结交会友了,遂想了一想对陪他们同来的柳文苏道:“阿舅,你不是让我们多和同乡举子来往吗?等会儿集阅完了,我们是不是可以邀请他们去平康坊吃饭?”

    好吧,她也心心念念想去平康坊见识一二,可她才没阿兄那样傻,就这样大辣辣地说出来。

    刘辰星立马就补充道:“阿舅,主要是他们多半都住城东,而城东好些的酒肆就在平康坊里,我这才想着去平康坊宴客。当然,也是因为有一位举子的胞妹和我关系极好,她这次也来了长安,有宴肯定要叫上她的,倒也不至于就我一个女子在场。”说完,就作乖巧状,讨好地向柳文苏一笑。

    柳文苏也知这些日子把兄妹俩约束很了,再说也该让他们见识一下长安文人的水平,加之刘辰星偶尔去一次平康坊的酒肆也无妨,这便点头道:“你们一直说他们在路上颇为照顾你们,既然如此,今日正好约在一起,就宴请他们一起吃饭吧。”

    刘辰星一听顿时兴奋上了,却不及说话,只听身旁一个女声骤然冷哼道:“不过对一着青衣的九品小官,就如此谄媚,若是金龟相公,岂还了得?简直是我等女进士之耻!”

    虽未提名道姓,可在一众麻衣举子中,唯有柳阿舅一身青碧色的九品官服,相当的醒目。

    另外,这里简直堪为天朝的平行世界,历史虽已有了偏差,但一些历史事件却在一一上演。

    天朝隋唐时有鱼符象征官员的身份,武则天时改鱼符为龟符。

    彼时亦然,女皇改鱼符为龟符,其龟符和官服一样有等级限制,三品以上乃黄金质地的龟符,五品以上乃银龟,九品以上乃铜龟。故,金龟指三品以上的高官权臣。

    然,朝臣做到顶即宰相,也不过三品而已,金龟岂是易寻?

    刘辰星以前整日忙于学习,也无闲心想这些,这时一听忽然想起现代常听到的金龟婿,心下顿时了悟,这是误会了她和柳阿舅的关系。

    寻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进士正一脸鄙薄的看着她。

    女进士冗长脸,双眼皮,五官尚算清秀。却不知可是为人刻板严肃之故,常皱眉头,眉心之间已经有很深的一道竖纹。

    曾听人说过,眉毛之间有竖纹的人,性格过于刚直,凡事都要做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不知回头是岸。但这样的性格很有拼劲,所以往往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但人性格如何,不能作为随意批评他人的仪仗,尤其时人重德行,她不能任人这样污蔑柳阿舅和自己。

    刘辰星神色一肃,欲为他们舅甥二人证名。

    柳文苏却不愿刘辰星在集阅的当头出问题,若因与其他举子发生口角而失去省试资格,那就得不偿失了,他抢先道:“这位女进士,某不过一秘书省的校书,并无任何实权可助举子省试。此外,这两位乃某胞姐的子女,某送他们来此有何问题?”

    也不知是因为误会了他们关系,还是未料柳文苏一位官员亲自下场与她对峙,女子脸上蓦地一红,而按眼下的情形当是羞恼,一时只望着舅甥仨。

    身边其他举子一听,见柳文苏竟是秘书省校书这等清贵的官员,虽无实权,但肯定颇有学识,且在长安文人圈中也是有一定名气的,正是他们最喜欢结交的人事之一,当下议论纷纷:

    “外甥像舅,看他们仨就有几分挂相!”

    “竟有人这样污蔑他们,估计是自己就是那行谄媚之人,才会有这般污秽想法!”

    “不过也难怪二人如此年纪就能参加省试,原来他们嫡亲舅父竟是校书,真不是我等可以相较……”

    一时间,四下不是存了结交之心为之打抱不平的,就是羡慕刘辰星兄妹有这样官员的嫡亲舅父。

    女进士大概受不住周围的嘲讽,拱手一礼告歉道:“长安张青子今日对不住了!”说罢,掉头就走。

    柳文苏却闻言眉头一凝,待欲去看张青子,只听一个兴奋的女音,高声喊道:“阿星,听到有人说这里有一年轻校书郎带了一男一女两个举子,就知道准是你!阿兄,我硬要跟来没错吧,不是我,你们还得好找呢!”

    这样喋喋不休又音高八度的人还能有谁?

    刘辰星扬起笑脸看了过去,果然就见薛圆一人当先,身后则是崔尧和薛程他们,另外还有贝州的其他两位举子。

    如此,贝州今年选送的七位贡举人聚首了,也就很好找到了他们贝州的朝集使,跟着进皇城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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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凤华介绍:
直男阿耶美貌娘,阿兄是个护妹狂。奈何极品亲戚多,你方唱罢我登场。好在女皇掌朝堂,开天辟地女科举。上下历史五千年,知识站在巨人肩。再现将相本无种,巾帼女儿当自强。今朝还是农家女,来日就登天子堂!一句话,且看农家穿越女,如何发家致富,登上天子朝堂。******看前提示:1、日常生活种田向,发家致富是主流,啪啪打脸爽文风。2、大致以唐朝武则天时期为背景,架空,勿考究。寒门凤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凤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凤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