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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的变迁全文阅读

作者:浓雾行者     大宋的变迁txt下载     大宋的变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赋税之论

    听到吴梦询问,王嘉言先将今岁苏州赋税的大致情况陈述了一遍。

    随后又问道:“吴先生,自古有云:‘天下之财有止数,不在官则在民’,为何我等依照吴先生之言行事,官府赋税增高,百姓收入也是不减反增,且百姓收入越增赋税越高?”

    吴梦其实对经济学也是一知半解,他带来的参考书却又不在身边,只好搜刮肚子里不多的二两油水来应付。

    他想了想说道:“知县,天下之财有止数此言不差,可天下之钱却无止数,财可指天地万物,这钱却不能直接对等与万物,万物经过工匠、农人之手的加工,其价值、数量就会变化。”

    顿了顿又道:“比如煤球炉,不经过工匠之手变化为煤球,黑黑的石炭只怕愿意使用的百姓绝少,为何?不便使用,工匠利用巧技发掘其真正价值才会使煤球走入千家万户,创造收益。还有冬小麦,没有农人来种植,田地便荒废整个冬日,而农人就将其利用起来,田地的价值便上升了,知县若是不信,田地再过几年必然涨价,就是一年两熟导致的。“

    吴梦喝了口茶接着道:“知县提到的赋税问题,在下虽是知之甚少,不过也略有心得。”

    说罢拿起鹅毛笔,在纸上画出一个二维坐标,再画上一道抛物线,标上0、最佳税率、最高税率三个点,这便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拉弗曲线。

    王嘉言凑过来看了半天也不解其意,吴梦指着坐标道:“此横线代表官府收税多少,“0”意味着官府一文钱不收,“100”意味着工坊、商铺所有获利全部上交官府。”

    王嘉言仔细端详了一番,指着抛物线的顶点道:“此处是否为收税最好的位置。”

    吴梦笑道:“知县果然一点就透,官府收税是按照工坊每月发卖货物来计征的,我等可称之为征收数额基础量,官府收税额度在一定的限度以下时,提高收税量可增加赋税,但超过这顶点的限度,再提高收税反而会导致官府赋税的减少。”

    王嘉言听后一脸懵懂,吴梦耐心的解释道:“知县,较高的收税使工坊和商铺的成本增多,将抑制工坊和店铺的经营积极性,使赋税的可征收数额基础量反而减少,赋税收入下降,反之,降低收税可以使工坊和店铺的成本减少,经营积极性提高,扩大了赋税的征收数额基础量,税收收入增加。”

    王嘉言拿起鹅毛笔把这番话记录了下来,他如今也用习惯了这笔,觉得比毛笔写字快多了,自从跟着吴梦学了些数算之术,他现在左右开弓、横写竖写都不是问题。

    吴梦也不吭声,等着王嘉言先把这番话消化了再说。

    王嘉言毕竟是聪慧之辈,他逐渐看明白了意思,问道:”吴先生,在下明白你的意思,苏州城以前的赋税征收便是超过了这个限度,现今将限度下调,赋税反而增多,那请问先生,多少为合适呢?“

    吴梦心里在苦笑,此事放在后世都只怕无法精确计算出来,某家算哪根葱,哪有这般大本事。

    他只好说道:“赋税多少合适很难通过数算之法来确定,只有一个笨法子,就是试着来,比如孙知州今岁砍掉了苏州河和运河上的好几个税务,免去了百姓的差役,赋税反倒上升,那就证明以前的赋税收的过多,不妨来年将那些什么科配之类全部废除,再试试看商税是否增多。”

    王嘉言道:“那如若继续增多,是否还需减少赋税?”

    吴梦吓了一跳,还减,提高亩产后农税只怕不到百分之三,商税的过税和住税相加也只有百分之五,已经够低了。

    自从改了差役,吴县和长洲基本没有什么苛捐杂税,收的太少,拿什么来搞基本建设,大宋朝要搞的水利和交通太多了。

    他连忙阻止王嘉言道:“知县不可,在下认为这应是最低限度,不可再降,且日后应随着商铺和工坊的增多适当提升商税而降低农税。”

    王嘉言点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在下见工坊和商铺来钱甚快,百姓们种田累死累活都赚不到几个钱。”

    吴梦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可是至理名言,故农业要稳定,还得靠官府支持,降低农税,鼓励农民多种粮食,我大宋天下才会安定。”

    王嘉言深以为然,他思略了一番道:“先生,在下有一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梦笑道:“知县何故欲言又止,尽管讲来,在下嘴风向来严实。”

    王嘉言朝门口看了看,小声说道:“在下也是读圣贤书出身,可这两年在先生处学了不少见识,不知何故,对那圣人之言渐觉疑惑,若是按先生之法来安定天下,生民安居乐业,岂不是强过那圣人之言。”

    吴梦被王嘉言此话吓的半死,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宋代大儒的儿子会对孔孟之道产生逆反心理。

    这要是传了出去,吴梦担心自己这个教唆犯只怕会被绑在孔庙前烧死,再说废除儒教根本不现实,在没有更好的意识形态代替以前,废除儒教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一旦失去儒家思想的限制,君权更加膨胀,老百姓失去信仰的结果便是道德品质低下,最后只怕会引发暴乱直至天下混战,这已经是得到历史印证的。

    清朝坍塌后,儒教一败涂地,导致的后果便是军阀混战,老百姓的生活痛苦不堪,不管是国内生产总值还是百姓的民生可以说比清末时差的多,就这还是有了西方各种思想进入的前提下,也用了差不多四十年才结束。

    吴梦脸色苍白的阻止了王嘉言这番危险的话语,说道:“知县此言差矣,在下这些法子只能称之为治国之“术”,而圣人之言应称之为治国之“道”,“道”是源泉,不可或缺,知县想想,若无圣人之言,这天下岂不人人只会趋利,无人顾忌道义,必定是贪官污吏奸商横行天下,有钱便是爹,有奶便是娘,礼义廉耻皆弃之不顾,这样的天下想想都觉的可怕,知县万不可有此想法。”

    王嘉言默然了许久,觉得吴梦之言也是有理,他指着拉弗曲线的顶点问道:“先生此言甚是有理,可这“义”和“利”究竟如何来取舍,是否能找出“义”和“利”的顶点。”

    吴梦心里简直要骂死王嘉言了,他若是知道怎么取舍,在后世就超凡入圣了。

    全球几千年的文明史,从古代的耶稣、释迦摩尼、孔子、孟子、老子,包括古希腊那帮哲学家乃至后世的思想家,有谁敢说解决好了这个问题。

    吴梦苦笑道:“王知县,你岂不是难为在下了,在下敢说若有那位高人能解决此道,必定是比孔圣还要高明的圣贤。大宋乃是天下首富之国,在下以为只可慢慢摸索,切不可操之过急。”

    王嘉言喝着茶水,垂首沉思起来。

    吴梦看着王嘉言也是颇为感动,当今的大宋正是思想大爆炸的时代,儒家的各个流派风起云涌,冥思苦想治国之道。

    如果不是异族入侵,**思想未必会统治后世的王朝。

    后世那些歪嘴和尚存心找出程朱理学中的糟粕,加以发扬光大后用于钳制天下百姓。

    就说那“存天理、灭人欲”,乍一看仿佛是朱熹要求天下百姓控制自己的**,而统治者可以为所欲为。

    其实朱熹的原意就不是如此,他其中一个想法是希望天下百姓控制自己过于膨胀、不合理的**。

    另一层意思就是皇帝和官员作为统治者,那道德品质必然要高于百姓,更要控制自己的**,切不可等同于百姓。

    这话传到后世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统治者希望百姓人人变成绵羊,要知道党章里面一样要求党员必须比普通百姓更加严格要求自己,这不是异曲同工么?

    王嘉言抬起头道:“先生今日之言震耳发聩,在下还得回去细细思量,如何能结合圣人之言和这趋利之事来治理朝政。此次前来,还有一事请教,先生上次所言的治水,在下思略过后甚觉有理,早一日修浚百姓早一日免受水灾之祸,不知先生还有否获利更多的法子。”

    说罢用希冀的目光望向吴梦。

    吴梦心道获利的法子自然是有,但是拿出来合适么?万一弄坏了可是遗祸天下,他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有,可那法子一旦使用不当就将贻害大宋天下。”

    王嘉言马上兴奋起来,说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何况还有孙知州参详,先生不妨讲来听听。”

    吴梦眼见王嘉言如此急切,也不好意思不说,便叫了李五进来,对着王嘉言道:“我等出去走走,先去瞧瞧那市场。”

    出了屋子,外面凛冽的寒风一吹,吴梦打了个冷颤,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他想到这法子若是能真正控制在官府手里,不一定会变为坏事,不妨先在苏州试一试。

    三人前行来到了市场一侧,吴梦指着煦煦攘攘、人流涌动的商铺门口道:“知县可知这商铺一月租金多少。”

    王嘉言笑道:“在下却不知丁员外收租多少,如此兴旺,虽在乡村,至少也得一月五百到一千钱,此事鲁五那收税的栏头应当知晓。”

    吴梦哈哈大笑:“你那衙门收税的栏头只怕一文钱都未收到。”

    王嘉言糊涂了,问道:“丁员外都是主动交纳税赋,何曾偷税过,这未收一文钱却是为何?”

    吴梦指着那些草棚道:“此处商铺员外每月只收一百文钱,还得维护四周的草棚,根本是入不敷出,在下让他多收些,他却说这是便民之地,不应与民争利,当真是迂腐不堪。”

    王嘉言感动道:“丁员外真是一大善人。”

    吴梦反驳道:“丁员外心意是好,可并非正道,此地日后必然是大型市集,分文不取怎能修筑的更大更好?往重里说这是扰乱市场之行为。”

第九十二章 房地产之论

    王嘉言闻言,不由困惑的问道:“那先生又有何良策。”

    吴梦道:“这便是在下请知县来此的缘故,知县可知苏州城的一进四厢房、带个极小花园的院子要价几许?”

    王嘉言一直住在衙门里,对这些事情不是很关注,他只知道苏州城楼店宅务官方的租价,听到吴梦问起,只好摇了摇头。

    吴梦心里清楚宋代的官员都是流官,一般住在衙署,不会在就职地买宅子,故而不太在意这些不动产。

    他告诉王嘉言道:“前几月在下好友林贵平林掌柜成亲,买下苏州城里的宅院,就是方才某所说的那栋院子,花了二百三十多贯,知县可知造价只需多少?”

    王嘉言还是很诚实的摇了摇头,吴梦心里叹气道北宋的商品经济算是很发达了,官员比前后的朝代都要懂经济,可还是不太关心这些经济的要素。

    他解释道:“知县,那院子如果按材料和人工、土地计价,只需三成即可。”

    王嘉言大吃一惊,他是真没料到宅子会有如此之高的利润,忙问道:“何以这宅子卖价如此之贵?”

    吴梦笑笑,指着村子里的房子道:“村子里的宅子,任意一栋都比那院子为大,除了几位员外家的宅子,再好的顶多值三四十贯,可若是五年后,当可翻上三番。”

    王嘉言闻言一惊,正待想问为何会涨的如此之快,眼前晃过集市,立时恍然大悟,苏州城的房子为何如此之贵他全部明了,这是因为物有所值的并非房子,而是地段。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躬身对着吴梦一礼,感激的说道:“多谢先生赐教,有如此方法,即便是一百万贯,亦不难获取。”

    吴梦知道他已经明白了,想来钱快,有个最好的方法,就是后世平民百姓深恶痛绝的“房地产”。

    他苦笑着自己终于放出了这头猛虎,对于有钱人自然是好事,可对于百姓那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吴梦正色道:“知县,买房置业、光耀门庭乃是天下百姓传统之习俗,所以只需大宋民间财富蒸蒸日上,修筑宅子出卖便是来钱最快的方式,其名曰“房地产”。知县可知,本来在下是万万不想说的。”

    王嘉言闻言一愣,说道:“如此良法,为何不可说,这样一来修浚水利的钱财根本不愁。”

    吴梦苦笑道:“此法万不可允那商户肆意为之,否则祸害无穷,只能官府行之,切记切记。”

    王嘉言问道:“这是为何,商户行之,官府收税岂不更好。”

    吴梦道:“知县有所不知啊,商户一旦食髓知味,定然疯狂占据土地,肆意炒作,房价会越升越高,将来贫苦百姓几世收入买不起一栋宅院,贫者将无立锥之地,知县还记得刚才那道曲线否?”

    王嘉言点了点头,吴梦接着说道:“房地产类似赋税,知县想想,房价一高,工坊和商铺的租金必然高涨,一旦超过限度定然影响工坊和商铺的成本,是不是和赋税类似?”

    王嘉言恍然大悟,确实如此,这和赋税不是一码事么,他忙追问道:“那还有何影响。”

    吴梦哈哈一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若这房价、租金升高过快,众人见房地产如此赚钱,有谁还会去做工坊和商铺,大家都将钱财投向房地产,问题是房地产除了能住,是能吃还是能用?对大宋有何意义?”

    王嘉言闻言如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他又是长身一揖,感激道:“多谢先生赐教。”

    吴梦还礼道:“知县不必多礼,此事须从长计议,若是定下要搞,须先行下文严禁县城城郭十里范围内、苏州城二十里范围内民间土地私下买卖,只可卖与官府;二是从此刻开始,房屋若是要卖,官府与民间同价者,优先官府;

    三是苏州城外二十里所有地界不准私自砌房出卖出租,只可自住;

    四是买自官府的房屋若要卖出,十年内只可卖回至官府,不可私自相授;

    五是尽快上书朝廷,让朝廷按此法颁行天下。”

    王嘉言令随从拿出纸笔,一字不差的记下,郑重说道:“在下全部记下了,回城后定当和孙知州商议,此事须得妥当执行。”

    吴梦奇道:“大宋朝廷官制,流官可是三年一换,知县如此政绩,来年年底定然升官,何苦做这般敢为天下先之事。”

    王嘉言笑道:“先生有所不知,此次在下定当向朝廷上奏疏,再任一届,大丈夫在世为国为民,若是有了功绩,必定青史留名,何必在意那区区官职。”

    吴梦点了点头,明白王嘉言并非为了什么金钱权利,他要的是流芳百世的政绩,这是好事,至少不会出个贪官,否则搞房地产可是最容易腐化的。

    后面的事情他也操不上心了,猛虎既然已经出笼,就听之任之吧。

    王嘉言辞别吴梦,兴冲冲的回苏州城找知州孙冕商议去了。

    他二人和孙冕都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何曾想到华夏民族有个光荣传统叫做“变通”,制订的种种限制政策在这个“伟大”的光荣传统下漏洞百出。

    十几年后房地产飞速发展造就了一批富翁,也成就了大宋畸形的繁荣,却为后来赵祯的亲政带来了巨大的麻烦,赵祯为此苦恼的不知打坏多少茶碗,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

    二月中,张财神带着周立回到了吴山学堂,周立耷拉着小脑袋正在挨训,吴梦满口唾沫星子足足骂了一炷香时辰,张财神和林贵平脸色尴尬的坐在一旁陪着笑脸。

    吴梦骂了一阵后怒火消退,见周立满脸愧色,心一软,摆摆手说道:“速速从为师跟前消失,找你大师兄张岩林去补习课业,若是考试不及格,为师的戒尺定然饶不过你。”

    周立如蒙大赫,赶紧谢过了吴梦,兔子一般窜了出去。

    吴梦喝了口茶水润润喉,问张财神道:“财神爷,此次上京,我等那垦殖台湾的事情朝廷商议的如何?”

    张财神摇了摇头,叹气道:“不瞒先生,政事堂王相公不予核准,此事还颇有些麻烦。”

    吴梦一下子急了,朝廷要是不允,那是根本出不去的,忙问道:“治水、移民乃是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解难,王相公为何不允?”

    林贵平安抚吴梦道:“先生勿急,我等还在想法子,入内侍省副都只周怀政言称有法子来解决,先生不妨静候佳音。”

    张财神也道:“吴先生不必忧虑,我等的筹备不可停下,请先生相信我等自有法子。”

    吴梦见两人说的好似颇有把握,想想自己也使不上劲,只得点点头作罢。

    林贵平和张财神出了吴山学堂,张财神看到集市那人头簇拥的场面,不由叹道:“吴先生真是有本事之人,短短两年便造就了一个富庶之极的吴山村,若是能学到台湾岛上的神技,那大宋富甲天下岂非容易之极。”

    林贵平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故我二人还得指望寇相上位,不然在王相手里只怕是无法可想了。”

    张财神瞅瞅左右无人,对着林贵平附耳小声说了周怀政的谋划,林贵平大吃一惊,想不到周怀政如此胆大。

    他忙问道:“财神爷,都都知可是知晓此事?”

    张财神摇了摇头,脸色复杂的说道:“周怀政那厮胆子也忒大了,区区数年他升至入内侍省副都知,只怕有些飘飘然了。”

    林贵平呵呵笑道:“算了,我二人就不操那份心了,静待那胆大包天的家伙去弄吧,都都知又是如何说的。”

    张财神笑道:“都都知自然认可,他会和孙知州秘密帮助我等,让我等先行筹备事务,都都知自然会在圣上和太子面前敲敲边鼓,力促此事。”

    两人边走边闲聊,一胖一瘦两道身影消失在人头攒动的市集里。

    周立回到了学堂,另一名学子陈坤却又有什么叔伯寻上门来,让他回乡祭祖,吴梦教书育人、筹备移民之事忙得不可开交,也没在意,便准了陈坤的假。

    ............

    苏州盛隆商铺内,后院天井,林贵平与张财神坐于一侧,边品茶边商议远赴台湾的船工。

    “君烈,这船工一事倒是不难办,可某在苏州的人手仅有三人出过海,可不能全交于你。”张财神还是一脸笑眯眯。

    “张掌柜,你再媚笑也无用,除这两人交于某家,所有船工均需从军中调拨,不可使用民间船夫。”林贵平讲话也不客气。

    “君烈,你这不是难为在下,某又不是枢密使,如何能调动水军?”张财神顿时收起了笑容,一脸苦瓜相。

    “这某不管,此去台湾大海茫茫,据闻海上还有些许海盗,九死一生,这民间船只如何去得,让某去送死么?”林贵平没好气道。

    张财神为难了,关键是朝廷对移民台湾之事尚无答复,如何能擅自行事。

    张财神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半天,才想出一个馊主意,他悄声对着林贵平道:“君乐,不如捏造台湾有海匪,报请枢密院令登州水师至台湾剿匪。”

    林贵平大惊道:“谎报军情,你可是想脑袋搬家。”

    张财神苦道:“那便无法可想,沿海战船仅驻扎于登州、澄海、福州,其他各处均是厢军水师,小船居多,无法出海。”

    他正苦恼间,忽然想起了几日前密探的情报,顿时有了法子,说道:“君烈,可曾听过三门湾航帮?“

    林贵平回道:未曾耳闻,张老板请赐教。“

    “前几日密探把两浙路的海船作坊打听了一番,某才知晓宁海县三门湾航帮。

    张财神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从前唐起日本废止遣唐使,自此官府便无船只来往日本,皆为民间百姓结伙往返日本榷货,三门湾航帮便由此而生,这三门湾航帮位于两浙路明州宁海县,领头之人为周文裔,携其儿周良史长期远航日本行那商贾之事,那周良史虽是年轻,对海上行船却是甚为熟悉。“

    林贵平闻言大喜,连忙称谢,索要周家住处,张财神从密室案卷中抄写与他,并道:“君烈老弟,周家长年海贸,家财万贯,若其不愿前去,如之奈何?”

    林贵平呵呵冷笑:“这只怕由不得他。”

    张财神饶是心硬如铁,看到林贵平那阴恻恻的笑容,也不由为周家叹息,这周家想继续闷声做海贸发财怕是不成了。

    只要周家不愿接受招募,林贵平那栽赃的拿手好戏只怕会顷刻上演,再大的富豪若敢不服朝廷调遣,下场必定是悲惨之极。

93章 三门湾航帮 上

    阳春三月底,吴山村一片忙碌,春收和春耕又进入了主题,低低的麦穗随着春风得意的摇摆着,仿佛在炫耀自己抵御住冬日的寒冷给人类带来了食物。

    吴山村的劳动力已经严重短缺,很多青壮已经去了石炭场、工坊、酒坊、官坊工作,知县王嘉言只得从别处征发民夫过来帮助吴山村民收割和春耕。

    他自天禧二年吴山村大规模秋种起,不时来到吴山村看看小麦的长势,抄录丁睿的农作物笔记。

    待到今岁收割冬小麦时,王嘉言望着地里收上来的麦子笑的像个孩子一般,他抬头望向京师的方位默默告诉官家,大宋天下以后定将不缺粮食。

    王嘉言得到一手资料后,整理成稿,下令从徐州购买麦种,有多少类似麦种就买多少,买回来放到官田育种。

    为提高百姓种植冬小麦的积极性,他贴出告示,无论公田私田,种植冬小麦两年内不得收取田租,县衙也不收赋税。

    孙冕看过手稿后,随即上书朝廷,建议两淮、两湖、两浙、四川应尽早实施稻麦复种,而两广、福建则应实施三季稻。

    ..........

    两浙路宁海县城,迎着朝阳,林贵平带着四名随从风尘仆仆进入城门。

    宁海县城颇小,户不过两三千,人丁七八千许,界面倒颇为整洁,沿街店铺倒有不少买卖折扇、莳绘、漆器、日本刀等等货物。

    林贵平下马将缰绳交于随从,兴致勃勃的边走边看,他是习武之人,对刀剑自然是情有独钟。

    随意走进一家店铺,他先瞄了瞄货架上的莳绘,那物做功的确精细,与苏州的漆器无甚区别。

    又看了看折扇,觉得这折扇甚是方便,折叠起来不占地方,张开又可扇风纳凉,便问店家:“掌柜的,你这日本扇子看着甚好,要钱几许?“

    掌柜忙迎上来点头哈腰:“回客观的话,此扇从日本漂洋过海方才来到本店,客官看着识货,在下给个实价,一贯钱。”

    林贵平吓了一跳,这什么扇子,居然要钱一贯,连忙摇摇头,转头看着店铺里的日本武士刀。

    店家眼见林贵平穿着不俗,器宇轩昂,后面还有四个随从牵马跟随,知道他身份不低,也不敢怠慢,径直取了一把上好的刀呈了上来。

    林贵平随手接过刀,抽出来一瞧,这日本刀样式奇怪,刀柄足可两手握持,刀背厚实,刀身狭长,刀刃雪亮。

    林贵平随便在柜台上抽了一张纸,轻轻一切,纸张便劈为两半,显然锋利之极。林贵平心下不由暗赞,当下手抚刀刃问道:“掌柜的,这日本刀几钱?”

    店家一看林贵平就是个识货的人,忙奉承道:“客官真是刀剑行家,此刀可是本店最好的一把,宝刀卖英雄,此刀本卖两百贯出头,客官如是中意,就两百贯卖于客官。”

    林贵平对此刀爱不释手,成心想买,可身上如何带得这多铜钱,想了想道;“掌柜的,这刀一百贯某就买了。你看如何。”

    店家这刀摆了两年,也未找到买主,贱价卖又不想亏本,便道:“客官有所不知,此刀从日本进价也不止此数,客官存心想买,一百八十贯,再也不能少了。”

    “一百二十贯,某只能出这多。”

    “一百七十贯,客官,在下是小本经营,无大利可图。”

    “一百四十贯,这刀只值此价。”

    “一百五十贯,再不可少,若是再少在下宁可不卖。”掌柜的斩钉截铁说道。

    林贵平咬咬牙道:“一百五十贯便一百五十贯,此刀某要了,装好后即送去县衙,某去在县衙处兑换飞票付钱与你。”

    店家欢喜的连连应承,问道:“官人名讳,草民送刀至县衙也好说与差人知晓。”

    林贵平道:“你只须告诉守门的衙役,是苏州的林官人所买之刀。”

    离开店铺后,林贵平便带着四个随从直奔县衙,守门的衙役一看这五人气势不凡,忙叉手行礼道:“请问官人来县衙何事?”

    林贵平抱拳回礼道:“请通禀皇甫知县,鄙人是皇城司公人,来此有要事须见知县。”说罢递上令牌。

    过了片刻,衙役前来领着五人进了县衙,林贵平吩咐四个随从在外间歇息,他随着衙役进了大堂后面的值房。

    宁海知县皇甫世隆出门迎接,双方见礼毕,进入值房,皇甫世隆吩咐看茶。

    他不知林贵平的官职,对皇城司那帮探子也很是忌讳,于是拱手问道:“林官人请用茶,不知林官人此次来鄙县有何贵干?”

    林贵平回礼道:“皇甫知县,在下来此,是想打听打听那时常跑日本的海贸周家,不知知县是否熟识,有些军务要事向周家问询。”

    皇甫世隆浑身一颤,奶奶的,皇城司可是专管密谍的,周家莫不是在海上里通外国吧,这不把某家害死了,连忙回答道:“周家在宁海区区小县自是大名鼎鼎,长期于日本国和我大宋往返榷货,县里百姓大都知晓。”

    他先撇清关系再说,周家确实在州府都颇有名气,但可不能说本官与周家熟识。

    林贵平眼瞅知县一副紧张模样,心知他会错意了,当下也不说破,而是接着问道:“这周家的族长周文裔是不是有个长子叫周良史,在下须前去拜会拜会。”

    皇甫世隆心道莫非不是周文德那老家伙,是周良史在海上惹了祸,答道:“林官人,周文裔早已去世,现在周家是二郎周文德在管事,周良史确是周文裔长子。”

    林贵平笑了笑,说道:“看来皇城司探子的消息还不甚准确,皇甫知县,这周良史在宁海可有作奸犯科之事?可有欺辱百姓之行为?”

    皇甫世隆心知戏肉来了,笑着答道:“这倒未曾耳闻,周良史长期在海船之上,甚少回宁海县,若有作恶之举,本官早就将他抓捕入监。”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在海上犯的事与本官无关。

    林贵平嘿嘿阴笑道:“若是有谋反、通谍之事,知县,这可就是你的不是啰。”

    皇甫世隆惊得站了起来,脸色发白,指着林贵平结结巴巴道:“林官人,真...真有此事。”

    林贵平稳坐如泰山,用平淡的语调说道:“知县不必惊慌,有没有此事在下一查便知,此事机密,知县万万不可泄露,如此事外泄......。”

    皇甫世隆连连摆手,语气急促的说道:“林官人尽管放心,在下绝不泄露半句,官人在本县有何需要尽管告知,本官必不推辞。”

    林贵平满意的点点头,站起来笑道:“既如此,在下就去会会那周良史。”

    说罢又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盛隆商铺的飞票递给皇甫世隆道:“知县,在下刚刚买了一把日本刀,稍倾掌柜的便会送到县衙,这是二百贯的飞票,你且帮某家兑付一百五十贯与他,剩下的铜钱先存放于县衙。”

    皇甫世隆掐媚的笑道:“林官人想买刀何须自出银钱,县衙还有公使库可用。”

    林贵平抱拳道:“知县不必如此,在下不缺那点钱,只要知县好生担待,此事定然涉及不到县衙。”

    皇甫世隆连忙拱手作揖道:“多谢林官人,下官在本县一直兢兢业业,爱民如子,从不曾勾结过匪人。”

    林贵平道:“嗯,知县不必惊惶,待在下查清楚必定给知县一个交代,还得麻烦皇甫知县找个衙差带我等前去周府。”

    皇甫世隆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林贵平将飞票放于案几上,告辞而去,皇甫世隆眼望林贵平的身影消失后,赶紧让差役去寻县尉过来。

    宁海本是个小县,就那么点人口,平日里都是风平浪静,县尉整日无事,正在值房内打着瞌睡。

    闻听知县召唤,他连忙爬起身来,擦擦脸上的口水,赶紧走向皇甫世隆的值房。

    县尉一进值房,皇甫世隆劈头问道:“这跑日本的海贸周家有没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事。”

    县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讪讪的说道:“周家一向乐善好施,从未有过劣迹。”

    皇甫世隆冷笑道:“你速速去查查有无劣迹,若有,速速了断。”

    县尉稀里糊涂出了门,回到值房安排好捕头去暗地里寻访,他脑门上还是一头雾水,心道莫非这周家得罪知县了,看来以后与周家少些来往。

    却说林贵平随着衙役出了城门,沿着一条大河走了约莫四五里,来到了一个大庄子,这庄子可与丁家的不同,要大上许多。

    河畔有个硕大的造船作坊,站在高处看去,作坊里挖了四个大坑,坑里搭了四个竹木支架,有三条大船的龙骨已经成型,正搭在支架上建造,还有一条已完工**成,远远望去似乎有人在刷着油漆。

    林贵平对船只本不了解,最近赶鸭子上架跟着苏州船场的工匠一起折腾,才稍微了解了些船舶的构造。

    此刻他倒是有了兴趣,于是吩咐道:“这位衙差,你先带我等去船场看个分晓。”

    衙差叉手道:“是,大官人请随小的前行,此处为周家的海船作坊,都是造大海船的。”

    林贵平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一旁的随从,旁人见状也纷纷滚鞍下马。

    林贵平又问衙差:“周家莫不是当地的大户,造这般大的海船可是费钱不少。”

    衙差答道:“小的略知一二,周家每年出海一次至日本国,获利颇丰,往日里往衙门交的赋税也不少。”

94章 三门湾航帮 中

    林贵平点了点头,沿着河堤走向一条正在建造的海船。

    下到坑内一看,里面的工匠有的在装配肋骨,有的在敲击木榫,还有的正“叮呤咣啷”用铁钉加固龙骨。

    船工们见林贵平一行人进来,只是略略抬头看了看,瞧着是个衙役带来的,便无人吭声,继续埋头干活。

    林贵平仔细察看这艘正在建造的海船,只见此船约有七八丈长、宽约二丈,船身狭长,却不是普通沙船底部那般平整,海船的船底极窄,只有约五尺。

    林贵平诧异道:“这船不是两浙路常见的平底沙船,似乎是福建路的尖底船。”

    那衙差钦佩的笑道:“想不到官人也熟识海船,周家从十年前建造的就是福建的尖底船,小人只是听说此船行走在大海之上甚是迅捷,远超平底沙船。”

    林贵平又问道:“此船为何要在坑里建造?”

    衙差回道:“官人有所不知,这尖底船下部如此之窄,无法像平底船那般拖下水去,故船打造完毕皆是挖坑将水注入,再拉去海中。”

    林贵平笑道:“想不到你一衙差,还知晓如此之多。”

    衙差抱拳回道:“官人谬赞了,小的是看过几次海船下水,故知晓此事。”

    几人上得坑来,林贵平又向那艘已完工**成的海船走去,走到近前,林贵平才发现这是一艘三桅杆的划船,船底已安上了舵,几个船工光着膀子在用油灰塞缝,还有几个在后半部的船身上刷着油漆。

    林贵平仔细瞅了瞅油漆,立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在心底呵呵冷笑,这四条船此刻起就姓“丁”了,丁睿的“丁”。

    看完海船,林贵平随着衙役继续往周家庄走去,庄子是个不规则的方形,里面清一色的砖瓦房,看来这周家家道甚是殷实。

    庄子里面还有几座奇形怪状的木制房屋,林贵平听吴梦说过日本的房屋大部为木制,估计那便是仿照日本房屋建的。

    继续行至一栋硕大的祠堂前方,林贵平看着气势恢宏、雕着飞檐的祠堂不禁一声冷笑,这是找死啊,那周家难道不知晓大宋除了宫殿、道观、寺庙之外民间不得有飞檐么,好好,又有一条罪状了。

    衙差指着祠堂边的一座大院子道:“启禀官人,那便是周家周文德员外的宅子。”

    林贵平呵呵一笑道:“你前去通禀一下,就说官府来人找他有要事相商。”

    衙差领命前去,林贵平招手唤来两个随从,耳语了几句,做了个倒水的模样和刷油漆的动作,那两个随从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林贵平眼珠一瞪,两人立时收起笑脸,从林贵平的马背上拿出一个羊皮水囊,骑上马匆匆往船场方向而去。

    过了半炷香时辰,衙差领着一个年约五旬的男子过来,林贵平见这老者皮肤黧黑,显见是常年行船,在船上被海风吹的。

    那老者眼见林贵平器宇轩昂的立在树荫底下,赶紧小跑着过来恭敬的叉手行礼道:“官人大驾光临周家庄,老朽未曾远迎,敬请恕罪。”

    林贵平“嗯”了一声道:“可是周文德员外。”

    老者赶紧回道:“正是老朽,官人还请进府歇息吃茶,有事尽管吩咐老朽就是。”

    林贵平也不吭声,往祠堂前方走去,周文德摸不着头脑,向那衙差使了个询问的眼色,衙差摇了摇头,示意不知,周文德没奈何只得跟在林贵平后面走去。

    林贵平指着祠堂问道:“周员外,此处可是你周家祠堂?”

    周文德连忙点头道:“正是我周家的祠堂。”

    林贵平脸一板,用威吓的语气喝到:“大胆周文德,你的罪过大了,某家恕不了你的罪,今日你速速召集族人与某家一起去东京城领罪吧。”

    周文德吓得魂魄全飞,张开大嘴不知道说些什么,眼前只有林贵平那正在桀桀冷笑的神情。

    衙差一看情势不妙,赶紧跑过来施礼道:“官人,周员外一向待人和气,从未有作奸犯科之事啊,请官人明察。”

    林贵平止住冷笑,指着屋顶的飞檐道:“你这衙差也忒不称职,普通百姓家怎可擅建飞檐?”

    周文德听明白了,赶紧解释道:“官人,这可是一百余年前就有的,不是大宋立朝后所建,官人可随意找人查问。”

    林贵平傲然道:“朝廷可是规定除皇宫、寺院、道观之外一律不得有飞檐,既是前代所有,那某家放你一马,族人不必前往,你随某家到东京皇城司走一趟吧,把前因后果都说个明白。”

    那衙差一听是逾制的罪状,不再吭声了,悄悄的退去,与周文德拉开距离。

    周文德也是积年的老狐狸,心思机敏,刚才只是被吓住了,此刻听说族人可放一马,知道这事就是眼前这位说了算。

    他脸上立马堆满了媚笑,拱手作揖道:“官人,可否先进家门坐坐,老朽细细诉说一番,家中还有些上好的茶叶孝敬官人。”

    林贵平一听此话就知道他要贿赂自己,本着演戏演足的想法,便道:“如此也好,且进去细细说来。”

    周文德一听有戏,眼前这官人估摸只是来诈钱的,一切好说,赶紧抱拳恭请,林贵平双手后背,大模大样的朝着周宅走去。

    正在此时,一匹快马急速奔来,马到了林贵平五丈之外勒停,骑士一跃下马,跑至林贵平面前叉手行礼道:启禀官人,这周家船场胆大包天,竟敢使用朱黄色油漆粉刷海船,请官人定夺。”

    林贵平故作惊诧道:“哦,竟有此事。”说罢转身对着周文德道:“此事当真,这可是谋逆的大罪,洒家也帮不了你了。”

    周文德的惊恐刚刚平息下来,此刻被这消息一震,立时魂飞天外,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赶紧跪下磕头道:“官人明鉴,小老儿家的船场绝无可能用朱黄油漆,请官人明察啊。”

    林贵平冷笑道:“莫非还是某家这属下看错了?”故意问随从道:“尔等不可随意诬陷良人,构陷可是同罪,尔等这消息可是属实?”

    那随从忍住笑答道:“启禀官人,属下二人共同所见,已勒令船工停工,刷黄漆之工匠已被制住,属下特地赶来报信。”

    林贵平厉声喝道:“周文德,你还有何话说,来呀,将他锁起来,带去船场,让他眼见为实。”

    另外两名随从自马上的背囊里拿出锁链,将周文德牢牢缚住,牵着往船场方向走去。

    那衙差吓得腿肚子打着哆嗦,想不到方才和和气气的官人此刻变成了凶神恶煞。

    林贵平对着他笑了笑道:“勿须惶恐,此事与你无关,且随某家来做个见证。”

    衙差无奈,只好拖着沉重的步子随着众人一同前去。

    黄昏时分的周家船场,夕阳斜照在巨大的船身上,那船身刚刚刷上的几道黄漆格外清晰,围着船边跪了几十号人。

    周文德的几个儿子和侄子周良史问讯赶来,一样被吓得目瞪口呆,当即与众人跪倒在地,一个个汗流浃背。

    那工匠早就吓得瘫倒在地,口吐泡沫,语无伦次,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贵平呵呵冷笑道:“人赃俱获,还有甚子话说?尔等安排下后事,随某家进京吧。”

    众人一阵默然,明黄色油漆历历在目,还能说什么,只怕周家在此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会不久于人世了,胆小的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林贵平见目的达到,对着刚才报信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会意,赶紧站出来道:“官人,刚才属下二人只是眼见是这工匠所刷,可并未查明是否贼人构陷,属下当仔细搜捡一番。”

    周文德一看还有戏,这条老命说不定能保住,赶紧膝行上前,抱住林贵平的大腿嚎哭道:“官人明鉴啊,我周家世代良人,绝不敢做这谋逆之事,定是有人构陷,官人,青天大官人,你可要明察啊……”

    说到后来,眼泪鼻涕都糊了林贵平一裤腿。

    林贵平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须,故作沉吟,片刻后他扶起周文德道:“周员外,本官职责在身,当为朝廷尽力,得罪之处莫怪,既然如此,就让左右查个清楚。”

    四个随从立即拱手称“喏”,进到船舱里细细搜捡起来。

    林贵平厉声道:“哪个是周良史,与周员外过来一叙,尔等继续跪在此处不得妄动,跑了一个全家皆会遭殃。”

    周良史战战兢兢站起来道:“小人就是,官人有何吩咐。”

    林贵平招招手,两人老老实实的跟在林贵平后面来到一个僻静处。

    眼瞅这叔侄二人还算老实,林贵平放缓了语气说道:“二位,这谋逆之事可是主犯杀头,全家流放,尔等也不想如此吧。”

    周良史赶紧拱手道:“官人,小人全家都是良人,绝无谋逆之意,请官人放周家一马,小人家中略有薄产,官人如有差遣,定当万死不辞。”

    林贵平笑道:“胡说八道,尔等妄图向朝廷官员行贿么,某家可不是那贪财的污吏,你二人别想岔了。”

    周家二人心道你不是贪财的污吏,而是那要命的阎罗,还不如那污吏可爱。

    两人想及此处,不停的向林贵平苦苦哀求,愿散尽家财,求一条生路。

    林贵平哈哈大笑道:“这家财某家定然不要,既然犯错,那得弥补,周良史......”

    “小人在。”周良史赶紧抱拳行礼。

    “既是良人,当为朝廷解忧,今日就给尔等一个机会戴罪立功,尔等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请官人明言,周家定当万死不辞。”周文德赶紧拍着胸脯表达忠心。

    “好,那周员外尽快将这海船完工,这四艘海船皇城司都和买了,你周良史全家须随我等前去台湾岛,为大宋开疆拓土,其余人等不予追究,要是敢逃跑,嘿嘿,这周家怕是要从大宋的户籍上除名了。”林贵平威吓道。

    周文德和周良史对看了一眼,长舒一口气,这条件没什么大不了的,日本航线周良史不去,还可以让周二郎去,两人瘫靠在木架上,双双拱手道:“我等全凭官人做主。”

    林贵平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甚好,二位走吧。”

    回到船前,跪在地上的众人看到周家二人如释重负,眼睛里都冒出了希冀的眼神。

    四个随从立在一旁抱拳行礼,林贵平故意问道:“可搜捡出什么?”

    “启禀官人,属下在工坊内搜寻了许久,并未抓获反贼,当下只是搜捡到一个装黄漆的皮囊,不知是何人扔在此处。”随从答道。

    “如此说来,可能是他人所为,故意栽赃嫁祸给周家的。”林贵平装糊涂似的打着官腔说道。

    “官人明鉴,属下以为当是有仇家恶意中伤,肆意构陷。”随从躬身说道。

    林贵平微微颔首说道:“嗯,那尔等留下住进周家,每日在此细细探查,须查出是何人妄图构陷,还周家一个清白,不得有误。”

    四人抱拳道:“谨遵官人之令。”

    周文德一听便知这是留下来监视周家的,想跑根本没可能,即算跑去海上,那日后可是永无归家之时,看来只能牺牲周良史了。

95章 三门湾航帮 下

    一场大祸消于无形,周家人人两腿颤栗,心有余悸。

    其实林贵平也是兵行险着,他早已了解清楚这周家没有像样的读书人,哪怕是有个举人,他都不敢这么干,一旦被捅上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文德连忙邀请林贵平到周府饮宴,林贵平也不推辞,周家杀鸡宰羊招待贵客。

    喝酒时那衙差哆哆嗦嗦的坐在林贵平下首,只敢埋头吃饭。

    林贵平喝了几杯酒兴正酣,拍着一旁的周良史道:“周家大郎,今日尔等杀鸡宰羊招待某家,定然是不情不愿。”

    周文德连忙接口道:“官人,老朽全家感恩戴德,哪会是心不甘情不愿。”

    林贵平嗤笑道:“某家混这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岂会不知尔等的心思,周家大郎,你记着,终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感谢某家的大恩大德。”

    周良史以为林贵平喝醉了,小心翼翼的说道:“在下定然一辈子感谢官人的大恩大德。”

    林贵平斜睨了周良史一眼,说道:“周大郎,某家耳闻你航海行船是把好手,可你万万不可小瞧天下人,且随某走一趟苏州吴山学堂,让你与吴先生会会,让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周良史嘴上恭敬的说道:“是是是,一切听从官人吩咐,小的明日里定然随官人同行。”

    内心却直哼哼,这茫茫大海行船,天下还有谁能超得过他。

    酒宴吃罢,林贵平对着衙差说道:“今日里辛苦你了。”

    衙差已经是个惊弓之鸟,连忙拱手行礼道:“不辛苦,不辛苦,官人还有何吩咐。”

    林贵平指着一众随从道:“回去给皇甫知县带个话,周家庄此处有军务之事,暂时由这四位看管,那什么衙差、税吏、里正没事别老往此处行走。

    衙差战战兢兢的答道:“小的回去就禀报知县老爷,这就告辞了。”说罢行了个罗圈礼,赶紧溜之大吉。

    周良史和周文德对视了一眼,真是喜忧交加,喜的是今日危难已脱,有了这位来头颇大的官人发话,那些打秋风的衙差必定不敢前来,忧的是这位官人喜怒无常,今后只怕风险莫测。

    却说知县皇甫世隆听完衙差的禀报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挥挥手对衙差道:”你先下去,连夜告知县尉、主薄,日后除了收税,万不可接近周家庄。”

    衙差领命而去,皇甫世隆陷入了沉思,他老于世故,这等栽赃陷害之策一听便知。

    但这等事一是说不清楚,二是皇城司的密探素来神神鬼鬼,就是宰执大臣的家事都打探的一清二楚,他又何必去触这个霉头。这周家到底有何东西是皇城司看中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一早,林贵平叮嘱四个随从好生看守,他则带着周良史骑马前往苏州城。

    宁海到苏州的路并不好走,因这一路自曹娥镇起都是逆水而上,如果一路骑马自然比坐船快,但周良史马术有限,只能坐船了。

    两人先是骑马到了剡县,雇了一艘小船顺流而下到达曹娥镇,林贵平出示令牌后搭乘漕船沿着浙东运河到杭州后,再北上苏州。

    坐在逆流而上慢的如同蜗牛的船上,林贵平瞧了瞧运河潺潺的流水,问道:“周大郎,某未曾坐过海船,这海船可比河船行走要快些?”

    周良史拱手答道:“官人,海船顺风可达一个时辰可行四十里,逆风则仅有五六里,与河船类似。”

    林贵平摇头叹道:“行船还是太慢了。”

    周良史笑道:“官人,我周家的船还是从福建路学来的尖底船,船速甚快,若是那沙船,一个时辰顺风能行个二、三十里便不错了。”

    林贵平道:“周大郎可是见过不用划桨和风帆自行的船。”

    周良史自是不信,摇头说道:“官人是说笑了,无浆无帆如何行船。”

    林贵平哈哈笑道:“此次到苏州就让大郎见识见识。”

    此后几天,两人没事也唠叨几句,倒是把关系拉近了不少,周良史慢慢的也少了些畏惧心。

    五天后,船到苏州城外,林贵平不再换船,吆喝周良史策马前行,骑了半个时辰快马,日落时分终于回到了吴山村。

    吴山学堂内,吴梦从课室里授课出来,丁睿紧跟其后。

    吴梦吩咐道:“睿哥儿,煤球工坊销量日增,靠人力已是不够,你和张岩林他们试着自己弄弄水力压制机,弄不好再来找师父。”

    丁睿早就想搞个水力压制机,看着师父弄这些东西好像甚为简单,他也想试试,连忙道:“师父,我明日就和师兄们一起来弄。”

    吴梦看着丁睿跃跃欲试,本想提示一下的心思没了,干脆让他们弄,搞不出来自己再上,要是到了台湾,可不能全靠自己一个人了,学童们必须齐齐上阵。

    正思量间,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抬头一看却是林贵平,身边还跟着一个面孔黧黑、五官清秀,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呦呵,林大掌柜,什么时候回来的,海船可是找到了?”吴梦揶揄道。

    林贵平拍了拍身边那年轻人的胳膊,得意的说道:“吴先生,这位便是某家找来的行船高人,姓周名良史。”

    吴梦吃了一惊,还真是找来了一个牛人,周良史在大宋的航海界可是赫赫有名。

    他改进了海船的平衡舵,大胆地采用了水罗盘与舭龙骨等海船设备,使三门湾航帮的造船技术跃居大宋首位。

    可惜天圣年间周良史为救落水的三个日本商人不幸遇难,林贵平真是做了件大好事,也算是救了这个牛人一命。

    吴梦连忙热情招呼道:“周师父,欢迎来到吴山村啊。”

    周良史赶紧拱手行礼道:“小人可不敢自承师父,先生叫小人大郎即可。”

    吴梦对大宋的称呼颇为头痛,没念过书的人经常不取名,都是大郎二郎、大娘二娘的叫,经常分不清是呼喊谁,在课堂里若是叫一声大郎,起码站起来四五个。

    即算取了名的也没有字,在大宋直接喊姓名可是极不礼貌的称呼,必须喊字,那没有字怎么办?就只得称呼大郎、二郎、三郎这些。

    吴梦先撇开脑袋里杂乱的想法,吩咐丁睿道:“睿哥儿,吩咐食堂里炒几个好菜,我等去食堂新修筑的阁子里吃饭,再拿点好酒来。”

    学堂里新修筑的阁子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每次来几个像样的客人都得去丁府,吴梦干脆让工坊的帮工修了个阁子,教了厨子几个炒菜,日后就在阁子里吃。

    林贵平用力拍着周良史的肩膀道:“周大郎,你有福了,吴先生给你喝吴山的佳酿,这可是独一份的美酒,天下再无此类酒水。”

    几人进了阁子,林贵平前几日走之前还未完工,今日第一次看到,嘴里啧啧赞道:“这日后来到学堂,可有好的吃喝了。”

    吴梦讥笑道:“君烈老弟,多吃喝几顿吧,日后只怕就吃不着了,要去喝海风了。”

    林贵平哈哈大笑道:“那就多吃些海物。”

    吴梦端起一个酒杯,贼笑的说道:“可此酒却是没了,海岛之上哪有多余的粮食来酿酒?”

    林贵平一下就焉了,正好此时王夫子和智能和尚进来,和尚一听便问道:“带些酒水去不行么?”

    吴梦道:“海船须得运送人员和粮食,怎可带酒水,我等还是忍忍吧。”

    顿了顿又问道:“夫子可是真的想好了去台湾,你那浑家和孩子也去么。”

    王夫子捋了捋胡须道:“老夫年过五旬,还从未出过海,当然去见识见识,老夫先去,待安顿好了,浑家和孩子再去。”

    林贵平笑道:“在下也是这般打算,王夫子与某家英雄所见略同。”

    丁睿嗤笑道:“舅舅,表弟还在舅母的肚子里,怎么和夫子能相提并论。”

    林贵平给了丁睿一个爆栗,喝到:“你这小子,吃里扒外。”

    智能和尚双手合什道:“还是贫僧好,孤家寡人一个。”

    吴梦笑道:“还有某家。”

    林贵平呵呵冷笑道:“那苏州城里的相好不带去么,听闻景娘子最近老是念叨着你。”

    众人听到林贵平此话都知道是咋回事,顿时一阵哄笑,只有丁睿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左看看右看看,不解其意。

    吴梦尴尬摸了摸后脑勺,解释道:“君烈莫胡扯,哪有此事。”

    众人说说笑笑间,厨子端上了一桌子菜,平日里与学童吃一样的饭食,来个客人就权当改善生活。

    吴梦端起酒杯道:“今日略备薄酒,为大郎接风洗尘。”

    周良史搞不懂吴梦为何对自己颇为热情,赶紧站起来拱手道:“谢过先生,先生客气了。”

    吴梦压了压手掌,示意他坐下来,然后说道:“在此处不必过于讲究理解,随意就好,这酒甚烈,慢点喝。”

    众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周良史却是一口下去后后半天没回过气,咳了半晌。

    林贵平笑道:“我等初次饮此烈酒皆是这般模样,不必介意,多吃些菜压压酒气。”

    王夫子惬意的吸了口气道:“若是到了台湾岛上,无此美酒可是大煞风景啊。”

    周良史也道:“这酒水好烈,小人以前喝过的那真是水而已。”

    智能和尚道:“此酒才是真酒,你若是喜欢,回家时带上两坛,外面可是买不到的。”

    周良史拱手道:“如此便多谢了,小的想问问这......”

    吴梦打断道:“大郎,你不必老是自称‘小的’,就说‘在下’或是‘某’皆可。”

    周良史忙改口道:“吴先生,台湾岛在下也听林官人提起过,可没有海图,在大海上无法辨别方向,怕是要摸索不少时日方能到达。”

    丁睿嘻嘻笑道:“这位大郎哥可是有所不知啊,我师父这里可是有定位法宝,我都会用,只需有太阳和星辰便可确定方位,绝不至迷失方位。”

    吴梦笑道:“且先喝酒吃菜,明日里与你说道说道。”

    周良史只好作罢,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猪肉,满嘴的肉香,诧异道:“此为何肉,在下从未吃过。”

    丁睿介绍道:“不过普通的猪肉而已,滋味却是上佳。”

    周良史更吃惊了,问道:“这猪肉何以没半点腥臊?”

    林贵平嘴里咀嚼着一大块鸡肉,含含糊糊的说道:“此处你未曾见过的事物多了,且待明日便知。”

    他端起酒杯道:“来来,喝酒。”众人又是喝的醉醺醺才收场。

96章 周良史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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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周良史洗漱完毕便去寻吴梦,却见吴大先生在课室授课,他也不好打搅,正待转身离去,吴梦却示意他坐在前排听课。

    周良史尴尬的进去,坐在丁睿旁边。这一日上的是数算之法的方程课,里面的什么数字、字母只把周良史搞晕了,像听天书一般。

    吴梦看他那模样,知道周良史没有丝毫基础,多听无益,便吩咐丁睿道:“睿哥儿,你且带周大郎去煤球工坊、猪场、鸡场转转,再把那蒸汽船与他瞧瞧。”

    九岁的丁睿牵着小山,和周良史在村中转了一大圈,煤球工坊的轨道车、吊杆、球磨机、水力锯木机让周良史惊奇不已,想不到水力机械能精妙如斯。

    出门再细看那日渐庞大的市场,攒动的人流,招呼买卖的吆喝声一片喧嚣,四周还有大批正在兴建的店铺,这哪像一个村子,便是宁海县城也无这般大的市场。

    周良史进了养鸡场和养猪场后更是咂舌,几栋猪圈里足有几百头大大小小的猪,那些肥猪比宁海散养的猪体型大上许多多,鸡场的鸡亦是肥肥胖胖一只。

    小山一进养猪场,知晓那胖猪自己搞不定,老老实实的跟在丁睿的身后摇尾巴。

    待到了养鸡场,它立马凶相毕露,龇牙咧嘴的追着肥鸡们满地跑,直到丁睿狠狠给了它两巴掌,才“呜呜”叫了两口老实下来。

    猪场的帮工们手执铁铲进来,轻轻松松就拾了好几筐粪便挑出去沤肥,周良史心道自己家乡的百姓们还需到处拾粪,眼前这集中饲养的好处真是不少。

    转了一圈后,周良史对吴山村越来越感兴趣了,看来到台湾也并非坏事,自家也能学到不少手艺。

    出了养殖场,他发觉一路走来目睹皆是砖瓦房,没有一栋茅草屋,不由诧异的问道:“小郎君,吴山村莫非都是富户,怎的无一栋茅草屋?”

    丁睿呵呵一笑道:“回大郎哥的话,鄙村两岁之前还有茅草屋,也有穷人。自师父来了之后,建起了工坊,开办了养殖场,田地也是一年两熟,城里还有四家酒楼,乡邻们多种的菜蔬、养的鸡鸭猪羊也不愁发卖,乡邻们便富庶了不少。”

    周良史惊奇的问道:“在下听说过苏州城里稻麦复种,想不到贵村真是一岁两熟了。”

    丁睿眨了两下眼睛,歪着小脑袋说道:“这有何奇怪,稻麦复种前岁就是本村开始的,师父先在我家的田地里种植,获得麦种后栽培了一季育种,去岁村里种上不少,今岁可是铺开种植冬小麦。”

    周良史急忙追问道:“小郎君,来年可否卖些麦种给我周家。”

    丁睿摇了摇头道:“大郎哥,来年的麦种都已被长洲县衙订购一空,只怕是很难了,给你几斗育种无妨,再要多了可真是没有。”

    周良史立即道:“只要有麦种即可,在下自己育种。”

    待回到学堂,丁睿拿出蒸汽船,点燃蜡烛放入小水池内,看到自行驱使的小船,周良史眼睛都直了,原来林贵平所说的确属实,真有无风自动的船。

    周良史颤声问道:“小郎君,可否打造大船直接在江海里行驶?”

    丁睿摇摇头道:“如今还不行,师父说过,去到台湾后定然可打造出自行船。”

    周良史激动的搓了搓手,这次来吴山村的惊喜太多了。

    回到吴梦的小屋,吴梦已授课完毕在屋内等待。

    周良史上前见礼,吴梦问道:“大郎可是见识过了吴山村的风貌,比你那宁海县如何?”

    周良史老老实实的答道:“吴先生,实不相瞒,在下那宁海县只是比这吴山村大,富庶之处那是远远不及,还有那自行船,在下也见识了。”

    吴梦摇了摇头道:“宁海县只是经营不得法,靠着大海岂能不富,不可妄自菲薄,至于自行船,慢慢来,数年之内当可下水。”

    周良史想道这吴先生既然有本事让一个小小村庄富庶,对那宁海县也定有法子,于是抱拳问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不吝赐教宁海百姓富庶之法。”

    吴梦却卖起了关子道:“不急,待你日后跟随我等去了台湾,某担保那宁海县不会穷困。”

    两人正说着话,薛神医从外面匆匆进来,向着吴梦行礼道:“先生,老汉在山上采来了药草,请先生瞧瞧这是不是先生所言的青蒿和黄连。“说罢把药篮子递到案几上。

    薛神医来到吴山村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带着几个弟子死活要喊师父、师祖,吴梦怎么都不干,他哪能接受一个比自己还大的人喊师父。

    最后薛神医妥协了,跟别人一样喊先生,但是一直以师礼待之,吴梦无奈,只能随他去了。

    吴梦对医学完全是个门外汉,和后世人一样只是稍微懂些医理,穿越之时出于怕死,更怕得什么疟疾和腹泻之类的古代常见病,才恶补了下青蒿和黄连的基本知识。

    他仔细看了看薛神医采来的植株,其中一枝的叶子绿色中带点蛋黄,他拿起来闻了闻,一股辛臭的气味扑鼻而来,吴梦点了点头道:“确是此物。”

    东晋葛洪老早就发现了青蒿可以治疗疟疾,他在《肘后备急方》中就有一方:“青蒿一握,以水二生渍,绞取汁,尽服之“。

    我国古代的青蒿其实就是后世植物学意义上的黄花蒿,植物学上所说的青蒿是不含青蒿素的,黄花蒿才含有青蒿素。

    吴梦又拿起另外一株,这株草药根状茎黄色,密生多数须根。叶有长柄,叶片呈卵状三角形稍带革质,无疑就是黄连,看来薛神医对这些药物真是了若指掌,医术不低。

    吴梦道:“薛神医,这青蒿好好种植起来,秋日时,多收集些青蒿种子,到时带去台湾岛。”

    说罢指着黄连又道:“黄连需要炮制,光用草药不行,待某与周大郎商议完,就来炮制黄连。”

    待薛神医走后,周良史敬佩的抱拳行礼道:“想不到先生连医术都懂。”

    吴梦惭愧的摆摆手道:“某略略知道些许皮毛,刚才那薛医生才是此道高手。”

    周良史却是不信,他问道:“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先生,我周家有十几个船夫长年在海上奔波,日子一长常感全身酸疼乏力,面色惨白且嘴里出血、牙齿松动,全身处处淤青,诊金花费无数却不见好。待回到宁海家中休沐半年却尽皆康复,和尚道士言称是在海上被水鬼缠身所致,如今这十几人再不敢上船,先生可知为何?”

    吴梦一听这不就是坏血病么,后世读过初中的人都知道这是长期呆在海上没有蔬菜可吃,缺乏维生素c所致。

    他呵呵一笑道:“这哪是什么水鬼缠身,某当然知晓是什么病,回去后告诉你家船夫,跟随某去台湾,啥病都不会有。”

    吴梦说完,指着案几上台湾岛的舆图道:“你且看看,这就是台湾岛的舆图。”

    周良史仔细看了看手绘的草图,问道:“吴先生,我等在哪里登岸。”

    吴梦指着台湾北部顶点基隆的位置道:“此处叫做基隆,我等便在此处登岸。”

    周良史道:“吴先生,我周家虽是听过此岛,却从未去过,且没有海图,无法辨别方位。”

    吴梦笑道:“睿哥儿,你把六分仪、维度仪和手表拿来给周大郎看看。”

    丁睿闻言,赶紧跑到里屋拿出一个黑匣子,拍着匣子对着周大郎道:“周兄,辨认方位有此物轻而易举。”

    丁睿打开黑匣子,拿出六分仪、纬度仪和手表。

    看到外形像个弓弩、做工精良的六分仪,和正在“沙沙”走动的石英表,周良史眼前一亮。

    这石英表可是军用石英表,里面的高能电池可以走上五年之久不用更换,吴梦还带了几块电子表以及备用电池,这些手表都防水防震,表链上安装有指南针。

    周良史小心翼翼的摸着六分仪,生怕搞坏了这等神器,吴梦笑道:“上船后,睿哥儿便会告诉你如何使用。”

    丁睿又拿出匣子最下面的一叠厚厚的海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标示了大宋海岸线上各州县与台湾的经纬度,以及张财神从宫里搞出来的天文历,上面有开封府的日月星辰运行轨迹。

    经过综合后世的开封市和台海两岸的天文历,吴梦纠正了千年的偏差,将台海两岸的大致星图画了出来。

    这玩意可是伤透了吴梦的脑筋,他又不是学天文的,完全是仗着自己立体几何学的不错,才勉强应付过来。

    周良史望着这些资料,见猎心喜,作为一个喜欢航海的高手,看到如此精密的仪器和详细到极点的海图和星图,就像积年的老酒鬼碰到了陈酿的好酒,饥饿的饕鬄碰到了一群肥羊,眼睛里唰唰的冒出了绿光。

    吴梦瞧见他的神态,失笑道:“有这些物什,还愁辨不清方位么?”

    周良史激动的说道:“先生真是高人,有了此物,天下大可去的。”

    说罢爱不释手的翻动着海图道:“先生有所不知啊,以前去日本,都是沿着海岸北上,再顺着高丽东行,后来有了星图和罗盘,才敢直航,这都是多少航海前辈用性命换回来的。”

    吴梦看着周良史激动的样子,知道林贵平先是威吓住他的家人,吴山村之行又收服了他的心,这家伙应该会跟自己一条心了。

    他呵呵一笑道:“听君烈所言,你周家还有几条新船在打造?”

    周良史连连摆手道:“就凭先生教的这些技艺,十艘、百艘船都及不上,那船就送给先生了。”

    说话时头都不抬,一直在研究那海图。

    吴梦却不愿占他便宜,这航海知识既要传授,也要保密,有些地方是不能泄露的。

    他拍了拍周良史的肩膀道:“某问过船价,你那海船官价五百多贯一艘,某按六百贯一艘买下。”

    见周良史张口欲言,伸手止住了他道:“船钱定是要给,你可要记住,这些航海图必须保密,台湾岛地界暂不可让外人知晓。”

    周良史明白吴梦的意思,当下说道:“先生放心,在下定当保密,明日回去定海,抓紧将海船打造完试水,不知先生打算何时启程。”

    吴梦苦笑了一下,其实他并不打算太早就去,可身体状态已不允许他再一拖再拖。

    他总是有个预感,估计最多还有个六七年,可能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弄,还有那么多学生要教……

    想到此处,吴梦道:“今岁秋末冬初,东北风起,刚好顺风前行,估计五、六日便可到达。”

    周良史一抱拳,目光坚定的说道:“先生请放心,在下回去便催促工匠们日夜赶工,确保那时能扬帆。”

97章 换相风波 上

    苏州紧锣密鼓准备开拓台湾岛,周怀政在东京的谋划也在持续推进。

    天禧三年(1018)二月,永兴军巡检衙门,巡检使朱能正在值房内看着自己亲弟弟送来的书信,看着看着他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型。

    朱能原是大宋边关守将田敏的食客,会一些装神弄鬼的道术,恰好官家赵恒搞天书封禅,推崇道教,田敏投其所好,把他推荐给了皇帝。

    朱能进宫后颇得官家赏识,职位迅速晋升,先是当上了御药使,也就是此时他与周怀政开始交好。

    两人为官家天书封禅那是尽心尽力,第一份天书就是两人的合谋,后来他以阶州刺史的头衔外放永兴军任都巡检。

    朱能放下书信,问朱四道:“周都知可还有口信。”

    朱四抱拳小声回道:“禀大兄,都知言称定要让寇相公入套。”

    朱能听到此言顿时颇为头疼,寇准那老匹夫软硬不吃,哪是那般好劝说的。

    他略略沉吟道:“你回去转告周都知,某定尽心竭力促成此事,至于寇相公那事能不能成,只能看天意了。”

    朱四呵呵笑道:“大兄,此事若是能成,寇相公必然上位,大兄过不多久必能升官。”

    朱能摇了摇头,一脸苦笑道:“四郎有所不知,若是别的相公,某定是连升两级,可碰上寇相公,他不怀恨在心才怪。”

    朱四疑惑道:“既是此事不能讨相公欢心,大兄和都知为何要去行此险棋。”

    朱能小声说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你说是寇相公大还是太子大?周都知此意是想让寇相公辅佐太子而已。”

    朱四恍然大悟,连声道:“高,实在是高,大兄有了太子做靠山,以后朱家的门楣就靠大兄来光大了。”

    朱能取出一个黑木匣子,郑重说道:“你我乃亲兄弟,该当齐心协力才是,此处有份东西和舆图,你月中之时赶至乾佑山上,将此物放于舆图标识的洞穴之中,某自有妙用。”

    朱四抱拳道:“定不负大兄所托。”

    二月底,枢密院接到巡检朱能奏报,河南府地龙翻身后,永兴军乾佑山发现天书降世,枢密使曹利用不敢怠慢,忙将奏疏呈给官家赵恒。

    赵恒接到奏报后龙颜大悦,这朱能还真是贴心啊,自己前些年被旱灾、蝗灾、火灾搞得喘不过气来,本来靠着煤球炉扳回了一局。

    谁知最近河南府地龙翻身(地震),又有大臣们说三道四,矛头直指皇帝不体恤民生,上天降下灾祸以示惩罚,如今要是有天书现世岂不是又能扳回一局。

    消息传到永兴军知军衙门,本就连遭贬职的寇准鼻子都气歪了,这个可恶的朱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搞装神弄鬼之事,莫不是欺负老夫廉颇老矣。

    寇准一怒之下唤来衙差去招呼朱能来问话,站立在一旁的幕僚连忙劝阻道:“相公不可,在下有话与相公细说。”

    寇准挥退左右,问道:”先生有何话说。“

    “相公,这天书一事表面看来似有佞臣蛊惑官家,其实不然,官家本就有此想法,此次河南府地龙翻身,官家只怕要借这天书一事来遮掩天灾,相公若是揭穿此事,恐有灾祸加身。”幕僚劝解道。

    寇准并非庸才,相反他颇有当机立断之魄力,否则当初便不会拾掇赵恒御驾亲征,于是沉吟了一阵,问道:“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上策是装聋作哑,中策便是揭穿此事,下策是相公上书奏报此事为真,相公断然不会行下策,在下以为上策最为可行。”幕僚出谋划策道。

    “那就依你之上策,老夫来个一推二五六,装作不知。”寇准当机立断。

    “相公明睿。”幕僚恭维道。

    .........

    皇宫资善堂内,周怀政正在值房里踱来踱去,心里像油煎一般,上次朱四回来禀报称事情已经办妥,为何如今还未听到下文。

    他想去找都都只陈琳打探下消息,却又内心有些忐忑,毕竟自己私下行事,未得到陈琳的许可。

    正在踌躇间,外间走来一个皇城司的入内院子抱拳行礼道:“都知,在下有要事禀报。”

    周怀政问道:“有何要事。”

    入内院子近前附耳嘀咕了起来。

    周怀政大笑道:“此事当真。”

    入内院子叉手道:“人赃俱获,此人已供认不讳。”

    周怀政一时大喜,赏了入内院子,走出值房,心里幸灾乐祸道王相啊王相,你也有今天,真乃天助我也。

    忽然外间走来一个侍卫,周怀政定睛一看,却是皇帝身边的近侍。

    他心中一惊,莫非是那事有下文了,立马迎上前去,抱拳道:“杨侍卫,前来资善堂有何事吩咐。”

    那侍卫叉手回礼道:“周都知不必客气,是官家令末将传都知去崇政殿。”

    “官家何事唤在下,杨侍卫可知。”周怀政心存疑虑,赶紧问道。

    “都知说笑了,官家行事,末将如何得知,都知还是快快前去,免得官家久等。”侍卫回道。

    周怀政赶紧出门直奔崇政殿,来到殿外,瞅了瞅全身上下,整理下衣冠,进殿拜见皇帝赵恒。

    赵恒正一下一下的叩击着案几沉思,听到周怀政来了,抬起头道:“不必多礼,朕唤你前来是有事相询。”

    周怀政心里砰砰直跳,连忙称是。

    赵恒又道:“枢密院呈来朱能的奏疏,报永兴军有天书降世,朕欲派人前去取回,朕寻思天书初次降世乃是你去取的,一事不烦二臣,此次朕欲遣你前去迎回天书。”

    周怀政拱手作揖道:“陛下,这永兴军知军乃是寇老相公,小的以为让寇相公迎回天书方为上策。”

    赵恒怒道:“你这愚夫,那寇准冥顽不化,当年天书封禅之时便上书反驳,令朕颜面扫地,他怎会迎回天书。”

    周怀政额头直冒冷汗,咬咬牙道:“陛下有所不知,天下人皆知寇相公一向不信有天书降世,倘若他自去迎回天书,岂不是天下臣民皆会确信天书之事?”

    赵恒闻言怒气稍减,抚了抚额头道:“你如此一说,倒是有理,可那寇准倔强如斯,怎会迎回天书?”

    周怀政信心满满的说道:“若是陛下相信微臣,微臣愿去说服寇相公。”

    赵恒当然愿意寇准向自己低头,于是疑惑的问道:“切莫胡吹大气,你又有何良策能说服寇准那老匹夫。”

    周怀政上前一步细声细气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赵恒边听边频频点头。

    待周怀政说完,他点头赞许道:“此计甚妙,那便依你之计去行事吧,此事定要办妥,不可有丝毫差错。”

    周怀政忙躬身道:“请陛下宽心,微臣定然全力以赴。”

    周怀政一路走回资善堂,现在万事具备,只差寇准的上书了。

    他默默念道:寇相公,在下可是费劲了精力让圣上召回你,好让你辅佐于太子,你老人家可千万别不识好歹,浪费了某家的一片苦心。

    晚间下学时,王曙正要出宫回家,走出资善堂时却被一內侍拦住。

    內侍躬身行礼道:“学士,周都知有请,请学士去值房叙话。”

    “哦,那你前面引路吧。”王曙一头雾水,这周怀政有什么事找自己。

    来到值房内,周怀政赶紧起身行礼道:“学士快请坐,在下刚煎了好茶,请学士品尝。”

    两人分宾主坐定,品茶半晌,王曙有些不耐,问道:“不知都知找在下何事。”

    “上次听学士说道寇相公壮志未酬,在下深有同感,寇相公一代人杰,埋没于西北州军,不得回朝,殊为可惜。”周怀政叹息道。

    “谢过都知,不过眼下王相公在朝,老泰山怕是回朝无望啊。”王曙叹道。

    “不然,学士可是听说这永兴军有天书降世一事?”

    “朝野皆传,如何不知。”王曙道。

    “此乃寇相公之大机缘啊,此事若是运作的好,寇相公回朝在即。”周怀政神秘的说道。

    “哦,竟有此事,都知且说说看如何运作。”王曙顿时来了兴趣。

    “学士,这天书封禅一事,本就是圣上的意思,寇相公何必硬抗,此次天书降临乾佑山,只须寇相公上书朝廷,言称确有此事,不出一月,定然回朝。”周怀政斩钉截铁道。

    “唉,都知是不知某那老泰山的脾气,让他上奏天书降世,除非日头从西边升起。”王曙一听便泄了气,摇了摇头说道。

    “学士,寇相公已然五旬有余,再不回朝,这一生所学定然付之东流,寇相公如今定然是壮志未眠,故此事非学士前去劝说不可,学士想想,寇相公回到朝中一展抱负,中兴大宋那是何等荣光。”周怀政循循善诱道。

    王曙已然心动,可又怕岳父还是以往那般又臭又硬,自己过去劝说那不是讨骂。

    他正在踌躇间,周怀政又加了把火,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学士还有一事不知,陛下对王相公已然不喜,恐有罢相之念,寇相公此时如不回朝,只恐花落别家。”

    王曙心中怦然一动,忙问道:“都知此话可是属实?”

    周怀政笑道:“学士若是不信,过上几日便知,请学士还是早做准备为妙。”

    双方端起茶碗来心照不宣的一饮而尽。

    过得几日,商州传来消息,州衙抓捕一个道士谯文易,私藏**,能以道术使六丁六甲神。

    这道士入狱后慌乱不堪,口不择言交待出与王钦若熟识,曾经数次出入王相府邸,还得了王钦若的赠诗。

    消息传开,朝野一片哗然,堂堂政事堂首相,居然和一个私藏**、身怀邪术的道士来往。

    王钦若听闻消息后顿时眼前一黑,完了,这宰相只怕是当到头了。

    王曙听到消息后却是精神大振,他急忙告了假,骑上快马往永兴军方向而去。

98章 换相风波 下

    十几日奔波后,王曙赶到了永兴军衙署,寇准听完自家女婿的陈述,不由陷入了沉思。

    前些日子巡检朱能时不时来拾掇寇准,寇准想想自己在外已是十几年了,再不回朝,恐怕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不由有些心动。

    而女婿送来的消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王钦若那奸贼本来与他就水火不容,寇准幸灾乐祸之余也知晓此事一出,王老鬼罢相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王曙一再劝说自己的岳父,告诉他回朝担任政事堂首相的希望甚大。

    急于进朝去施展一生抱负的思想左右了寇准,他违心的做出了逢迎的决定。

    三月中,永兴军知军寇准上报朝廷,言称在乾祐县发现了天书。

    寇准上书逢迎天书一事,朝野人士皆为之倾倒,想不到一世方正的寇准寇相公也会做出这般拍马之事。

    皇帝赵恒却是龙颜大悦,又臭又硬的寇准终于向朕低头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当即下诏令寇准回朝。

    四月,寇准接到回朝的诏令,满脸欣喜,眼睛看向开封的方向,心潮汹涌,想到终于可以回到东京城一展毕生所学。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相公,此次真的回朝么?”

    寇准扭头一看,正是上次帮自己出谋划策的幕僚,他点点头道:“正是,这不是先生所出的策略之一么。”

    “相公,在下是让相公上奏天书降临,可不是让相公还朝的。”幕僚焦急的说道。

    “能回东京城自然是好事,老夫还待一展抱负,为何不能还朝?”寇准奇道。

    “相公,此行甚是凶险,在下还有上中下三策,上策,相公行至河阳(今河南孟县)就称有恙,决不入朝,只在地方为官;中策,即便入朝,也须在大殿之上直承乾祐县天书为子虚乌有,如此方可保相公一世英名;下策便是入朝为相,只怕相公日后追悔莫及……”

    “先生可知老夫还心忧这天下的芸芸众生,现今朝堂之上王钦若为相,此人若是不倒,天下焉有大治。老夫此去正好扳倒这五鬼之首,一展鸿图。逢迎天书只为一时的权宜之计,区区小节,老夫以为不足挂齿。”

    寇准决心已定,遂不用幕僚之计,接受了回朝的诏令。

    他进京时,丁谓带着亲近的官员来到京城外接官亭置酒相迎,端的是热闹非凡。

    寇准对丁谓有知遇之恩,丁谓也想借助寇准的权势,对寇准献媚逢迎,寇准满面春风,颇有些得意忘形。

    可是他却忘了一件事,一个之前还与王钦若打的火热之人,如今一看王钦若失势,马上就改换门庭,这种人究竟值不值得交往呢?

    皇城资善堂内,太子右谕德鲁宗道正在授课,去岁孙奭出知河阳,鲁宗道接替其职,为太子讲学。

    一番《孟子》讲解完毕,鲁宗道忽然有感而发道:“太子殿下,近来微臣耳闻永兴军乾佑山又出天书,岂不闻天道福善祸淫,不言示化,人君政得其理,则作福以报之,人君失道不得其理,上天则出异像以戒之,如何会出天书哉?此事恐有奸臣意图不轨,以惑圣听,太子当戒之。”

    赵祯听到此言,知晓鲁宗道心忧爹爹被所谓的天书蛊惑。

    受格物致知思想的影响,赵祯对天书一事根本不信,于是起身行礼道:“鲁师傅请放心,小王定不会如此。”

    鲁宗道欣慰的笑了笑,拱手回礼,转身走出了资善堂。

    周怀政站在资善堂大门处望着鲁宗道远去的背影默默念道,尔等这帮方正的儒生,哪知某家的一片苦心。

    杨文广从他身边经过,笑道:“周家哥哥若有所思,想些什么啊?”

    周怀政一看是杨文广,豪情大发道:“是文广老弟啊,下学了吧,你升了三班职衔,为兄还未给你庆贺,若是无事,为兄请你出宫去吃酒。”

    杨文广呵呵笑道:“自是可以,回家也无甚事情,咦,陈坤也出来了,不如叫上他一起吧。”

    周怀政笑笑:“甚好,人多热闹,那为兄再叫两个好友,就是那马军都虞侯杨崇勋和内殿承制杨怀吉,我等一起去白矾楼喝酒。”

    杨文广喊上了伴读陈坤,自周立回返苏州后,在陈琳的安排下,陈坤又北上进京,接替周立成为太子的伴读。

    陈坤想想回去也是左右无事,三人又都是太子一党,自然要团结,便一起前往。

    周怀政随后叫上了杨崇勋和杨怀吉二人,五个人在白矾楼称兄道弟,周怀政吆喝着上了两瓶苏州老窖,点了一大桌子菜。

    周怀政端起酒杯道:“来来来,几位都是好兄弟,且饮上一杯。”

    几人端起酒杯一干而尽,陈坤碍不过面子,眉头紧皱才喝下了一杯酒。

    杨崇勋看到陈坤的表情,笑呵呵的说道:“这位小兄弟酒量不行啊,一杯酒就难以下肚。”

    陈坤抱拳道:“杨都管见笑了,小子素来蒙恩师和先生教导,年少时不可饮烈酒,故酒量不佳。”

    杨崇勋笑道:“尊师还真是管束甚严,听闻小兄弟数算之术颇精,就连太子也是蒙你传授数算之术。”

    陈坤摇了摇头道:“此为谣传耳,小子的数算之术只算入门,与太子亦是互相切磋而已,只有小子的先生才可算是天下数算第一人。”

    周怀政和杨文广心中清楚,自然不惊讶,杨怀吉不信,随口揶揄道:“小兄弟的先生是哪一位啊,竟然有如此之大的本事?”

    陈坤自豪的说道:“小子有三位师父,精于数算的便是苏州吴山学堂吴梦吴先生。”

    杨崇勋和杨怀吉不由对视一眼相顾讶然,这位吴先生如今可是简在帝心啊。

    官家屡屡想召之入朝为官,那人却甘心呆在苏州教书舌耕,不知他是如何思量的,莫非真有人不喜欢荣华富贵么?

    杨崇勋顿时起了巴结之意,笑道:“尊师可是名气不小啊,为何不入朝为官,在下曾听闻陛下早有此意。”

    陈坤道:“先生心系百姓,自愿在苏州传授学识,且教百姓种田养猪、开办工坊,对仕途无甚兴趣。”

    吴梦是皇城司重点关注的人物,周怀政早就得到陈琳的提示,故不欲多谈,忙端起酒杯道:“今日是为仲容老弟升官庆贺,休离了主题,喝酒喝酒。”

    杨怀吉笑道:“正该如此,来,仲容老弟,喝一个。”

    当夜五人称兄道弟,一杯接一杯,喝得大醉而归。

    其后王钦若的事情便是越来越富有戏剧性,周怀政暗示皇城司在商州道士一事上大做文章,将那道士的什么法器、道术吹嘘的神乎其神,甚至他给道士的赠诗也被公布出来。

    对于这道术一事,赵恒的理解是只有自己能搞,臣下不能私自摆弄,你想弄道术干什么,想用道术造反篡位么?

    事发后王钦若屡次求见官家却被拒之门外,情知自己被那道士所累,已被赵恒猜忌,最后只得罢相出京。

    这个靠着天书上位却又相当有能力的佞臣,当真是成也道士,败也道士。

    寇准回到东京后赵恒便召见了他,君臣相谈甚欢。

    寇准春风得意之际,忘记了圣相李沆曾经告诉过他切勿让丁谓得势,反而在官家面前力荐丁谓。

    丁谓投桃报李,在赵恒面前也大赞寇准,两人配合的颇为默契。

    ............

    苏州吴山学堂,吴梦的小屋内,林贵平迈着大步匆匆入内,他也懒得唤李五奉茶,端起吴梦的茶杯喝了个干干净净。

    吴梦斜睨着林贵平道:“林掌柜,某的茶就如此好喝,让李五给你沏上一杯不是更好。”

    林贵平嗤之以鼻道:“热茶烫舌,某这急性子可喝不得那滚烫的茶水。”

    吴梦懒得跟他计较,问道:“瞧你那兴冲冲的模样,莫非是朝廷有好消息传来。”

    “朝廷当然有好消息,不过并非是我等赴海外开拓一事。”林贵平摇摇头道。

    吴梦一下子就泄了气,没精打采的说道:“既然没有好事,那你为何如此兴奋不已?”

    林贵平一脸亢奋的说道:“吴先生,京师传来大好消息,王钦若倒台,寇相已经进京,起复为政事堂首相那是指日可待,大宋天下芸芸众生有指望了。”

    吴梦对老一代的封建士大夫并不抱太多希望,尤其是寇准这种年纪偏大,思维已经固化的官僚不太感兴趣。

    在他看来,与其把心思放在寇准、李迪、王曾这样的忠臣身上,还不如下力气去培养范仲淹、富弼这样的儒家士子,至少他们还有可塑造性。

    吴梦面色平静的说道:“那又如何,寇相公真能为天下百姓造福么?”

    林贵平诧异道:“昕颂兄,我等的好事就坏在王相公那佞臣身上,若是有寇相主事,岂非容易之极。”

    吴梦嗤之以鼻的说道:“君烈老弟,别想得那般美好了,还是多多引导太子为上。”

    林贵平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昕颂兄,此次苏州治水、移民台湾在寇相手里必然能够批复,兄台倘若不信,过上些日子便知。”

    ............

    (丁睿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各位书友的手机,推荐票怎么没看到呢?)

99章 泼皮闹事

    苏州城丁家新府邸,丁大胜、吴梦、林贵平、丁睿一边饮酒一边叙事。

    众人酒兴谈兴正酣,穿着青色丝袍的胡彦新急匆匆进来,脸色焦急的喊道:“员外,不好了,酒楼出事了。”

    “何事惊慌。”丁大胜可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一脸平静。

    “员外,有泼皮无赖说酒楼的烈酒掺水,正在闹事。”胡彦新答道。

    “这只怕是瞧见潇湘馆生意兴隆便来敲竹杠吧,哼哼,不知死活的东西。”林贵平呵呵冷笑。

    丁大胜和林贵平跟随着胡彦新便往潇湘馆而去,丁睿愣头愣脑的也想跟在后面。

    吴梦腿脚不便,便唤了旁边的李五推着自己前去看看热闹,他一点都不担心此事,这可是与官府合营的,只不过未曾公之于众。

    等到丁大胜和林贵平来到潇湘馆,却见铺子门前围了一大群男女老少,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

    “瞧瞧,丁员外来了,有好戏看了。”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前面的各位乡邻,烦请借光让道,我等好进去。”

    胡彦新向着前方的人群拱拱手,看热闹的百姓们左拥右挤让出了一条人肉巷道。

    丁大胜和林贵平进到酒楼门口,只见门口站着两个壮汉,一个手还捧着酒瓶,一个脚踩在板凳上,活脱脱一副无赖相。

    林贵平上前打量着眼前两个壮汉,都是二十许年纪,捧着酒瓶的高个儿胡子拉碴,面黑肌瘦,穿着灰布麻衣,裤脚一个挽高一个挽低。

    踩着板凳的獐头鼠目,一身锦袍,面色发青,一看便是个酒色之徒,偏偏假装斯文扎着书生巾,纯属沐猴而冠。

    丁大胜上前面带微笑拱拱手道:“好汉!鄙店有何得罪之处,敬请赐教。”

    锦袍汉子鼻孔朝天,傲然道:“你这酒楼,卖酒掺水,有何信誉可言。”

    “鄙店酒水菜食货真价实,如何会惨水,再说这烈酒本是自己酿造,惨水从何说起。”丁大胜淡然道。

    锦袍汉子夺过麻衣汉子手里的酒瓶,递到丁大胜面前:“你自己瞧清楚了。“

    丁大胜接过酒瓶,胡彦新赶紧说道:“员外,这酒某已喝过,确属掺了水,却不是我等自掺,必是这泼皮栽赃。”

    麻衣汉子大怒,指着胡彦新骂道:“我等上酒楼何曾带有酒水之物,你这厮不知死活,诬陷我等,看打。”说罢一步冲上前来挥拳便打。

    林贵平上前一步,左手抓住麻衣汉子的拳头,右掌迅疾伸出,“啪啪啪啪”左右开弓扇了他四记耳光,麻衣汉子被扇的双颊红肿,头眼昏花。

    林贵平狞笑道:“好好说话,想动手你差远了。”

    一个小厮走上前来在林贵平耳边说了几句,林贵平便低声吩咐起来,小厮点点头,领命而去。

    锦袍汉子一看这林贵平身手不凡,知道便是他上前也讨不了好,于是大声喊道:“卖掺水酒还打人了,无良酒楼欺压百姓,打人.......”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回应:“丁员外仗势欺人,酒中掺水还打人,莫非没有王法了。”

    “这潇湘馆仅仅开业那几日卖了真酒,后面都掺水。”

    “酒里掺水还打人,没天理啊。”

    “如此无良酒楼,我等必为百姓伸张正义,把这酒楼砸了。”

    “砸了,里面还有酒水,去砸的人人有份。”

    人群里涌出二十几个面色不善的汉子,还有些想趁机占便宜的闲汉在后面蠢蠢欲动。

    丁睿和吴梦急坏了,没想到这帮人一言不合便动手,这花了不少银钱装饰的酒楼眼看就要毁于一旦,吴梦焦急的紧握轮椅扶手,手指头都抓成了青白色。

    丁大胜也大惊失色,暗恨刚才未及时报官,正焦急间,只听到街道外响起一声唿哨,跑来五六个劲装大汉冲入人群,顿时就和这二十几个泼皮拳脚相加。

    这五六个汉子异常彪悍,身手敏捷,专朝口鼻、裆部等要害之处下手,三两下便打翻一个,打倒在地的泼皮们立马呼痛滚地不起,显见下手狠辣之极。

    不过十几息之间,冲出来的泼皮们都成了滚地葫芦,一个个满身尘土,抚头摸裆惨叫不已。

    锦袍汉子见这些帮手不堪一击,吓得面如土色,双脚抖如筛糠,不敢言语,本想趁机发国难财的闲汉们瞧见形势不妙,立马溜之大吉。

    看热闹的街坊和百姓也是目瞪口呆,刚刚还以为酒楼定会横遭不测,转眼间这些平日里横行苏州大街的泼皮们成了滚地老鼠,想不到潇湘馆竟有如此强悍的家丁。

    劲装大汉们打完,也不管地上躺着的人,冲着丁大胜和林贵平叉手行礼,林贵平微微点头示意,大汉们便消失在人群中不见。

    丁大胜莫名惊诧,自家未曾有如此强劲的帮手,这行事也不像官府差人,他憋了林贵平一眼,总觉得这大舅子有些神神鬼鬼。

    林贵平对着锦袍汉子嘿嘿冷笑:“说吧,何人派你前来,这酒水又是何解。”

    锦袍汉子支支吾吾的不敢啃声,林贵平懒得跟他啰嗦,抓住他的胳膊往外一拉,只听到“咔嚓”一声,肩膀脱臼了,锦袍汉子惨呼起来,额头上冷汗直冒。

    林贵平道:“再不从实道来,这边胳膊只怕也不保了。”说完便伸向锦袍汉子另一条胳膊。

    “某说,某说,是城里的花月楼掌柜,他给了小人八十贯钱,让小人把这潇湘馆砸了,官人,你行行好,放了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锦袍汉子苦苦哀求道。

    “嘿嘿,无赖泼皮,苏州衙门有请,饶了你,哪有这等好事。”林贵平皮笑肉不笑的道。

    “官人,高抬贵手啊,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放了我等,我等必有后报。”锦袍汉子顿时嚎天嚎地起来。

    这些地痞流氓平日里欺压苏州百姓那是一个个趾高气扬,见到了强者就摆出一副奴颜婢膝的嘴脸,欺软怕硬便是泼皮无赖的本性。

    林贵平刚已吩咐小厮去报官了,不理他的聒噪,正在此时,丁睿过来拉了拉舅舅的衣袖,示意吴梦找他。

    林贵平来到吴梦跟前问道:“吴大先生,有何指教?”

    “君烈,你欲如何处置这帮泼皮。”吴梦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无赖们。

    “除了送官哪有他法,莫非吴先生有良策。“林贵平问道。

    “送官无非是坐监流配,我等不是正欠缺前往台湾之人手么,逼着这帮泼皮写下十年契约,先在吴山村劳动改造一番再同去。”吴梦道。

    “劳动改造为何物”?林贵平困惑的问道。

    “便是强制耕作,或是去润州挖煤,去岁那些闹事的樵夫不就是如此处置的,皮鞭之下这帮泼皮自然脱胎换骨。”

    “那且一试吧,也不知这帮泼皮能否劳作,”林贵平转身去找泼皮理论。

    吴梦没有吭声,只是点点头,对着丁睿说道:“睿哥儿,你知道为师为何收留这帮泼皮?”

    丁睿懵懂的摇摇头,他毕竟年纪还小。

    吴梦道:“这帮泼皮平日里定是不劳作,不经商,靠着欺压敲诈平民百姓过活,便是流配出去也是为祸千里,此等人好逸恶劳已成习惯,不强制劳作便无法洗心革面。”

    丁睿道:“师父,这些泼皮流放后不是编入厢军管束么。”

    “睿哥儿,编入厢军是个良策,可失之管教,故厢军杂乱无章,指挥混乱。”吴梦道。

    “师父,这和当初处置打砸作坊的樵夫异曲同工,是也不是。”丁睿调皮的吐了下舌头,笑道。

    吴梦大笑着抬高手摸了摸他的头道:“睿哥儿长大了,明白事理了。”

    确实,大宋把流民、灾民、罪犯编入厢军是个好办法,至少不会为祸乡里。

    可厢军盘子一大便龙蛇混杂,既无军纪,也没战斗力,运河处不少拉纤厢军,里面便拉帮结派,大鱼吃小鱼,宛如漕帮。

    那边的锦袍汉子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无可奈何、垂头丧气的答应了林贵平的条件,不答应定是流配,看林贵平的势力,只怕流配的地方不是广南便是西北,一个不好命都没了,还不如答应去劳改,好歹命保住了,至于家里的什么老母、幼子纯粹是借口。

    过得一会,苏州州衙的捕头带着衙役来了,一众泼皮面如土色,看来今日这架势只怕不得善了。

    泼皮们又怕林贵平改变主意,眼见林贵平手辣之极,一个个只得用哀求的眼神望向丁大胜。

    丁大胜于心不忍,说道:“答应尔等的便会办到,不必惊惶。”

    林贵平上前叉手对着捕头道:“捕头有劳了,这帮泼皮今日受了花月楼掌柜的唆使,前来砸店,幸得在下有帮手,现已全部抓获,这帮泼皮苦苦求饶,愿劳作十年赎罪。”

    说话间一锭二两重的银子顺势滑进了捕头的袍袖内。

    捕头满脸笑容道:“林官人哪里话,潇湘馆的事便是苏州衙门的事,有事随时唤小的前来便是。”

    说完脸一板,对着众泼皮:“尔等大胆,居然敢打砸潇湘馆,如若不是林官人求情,定要严办。日后跟随丁员外和林官人,好生做事,如若不然,嘿嘿嘿,继续流配到广南、西北。”

    众泼皮连连称是,今天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家都赔出去了。

    当下捕头命锦袍汉子做供画押,收好供状后扯了扯丁大胜的袖子,悄声道:“丁员外,请借一步说话。”

    丁大胜走出店外,捕头叉手道:“丁员外,花月楼的东家和州衙的签判似有些牵扯,亦是苏州城里的大户,此事某便报于知州,由孙知州定夺,暂不公开,丁员外意下如何。“

    丁大胜一向是和气生财,不欲惹是生非,便道:“捕头如此处置甚是稳妥,在下亦有此意。”

    这捕头一看丁大胜并没有追究此事,长舒了一口气。

    花月楼东家是苏州的纳粮大户,每年州府的漕粮依赖于这些大户,而苏州衙门在潇湘馆的酒坊里有四成分子,如是双方闹将起来,他还真不知如何处置。

    这边厢林贵平吩咐这些泼皮,三日内到吴山村丁家会面,如若不至,一概送官,家人无人赡养者,可一并带来。

    签完契约后便放他们回了家,这帮泼皮已经在供状上签字画押,根本走不脱,林贵平也不怕他们跑了。

    三楼雅座,丁大胜、林贵平、吴梦、丁睿、智能和尚坐在一起边吃边商议。

    花月楼这次针对潇湘馆并非是因为潇湘馆菜式好,抢了花月楼的生意,而是潇湘馆的酒水还未对外发卖。

    喜欢烈酒的酒鬼们便不再去什么丽景楼、跨街楼、花月楼,都是往潇湘馆跑,这些陈年老店的熟客便被抢跑不少。

    丁大胜一口烈酒下肚,他呼了口酒气道:“花月楼东家也忒小心眼,潇湘馆无非是借好酒开张,过得一阵,此酒水必定发卖,他急个甚子。”

    智能和尚道:”即已如此,烈酒还是发卖吧,何必多竖仇人。”

    林贵平筷子一放,厉声道:“怕个甚,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智能和尚道:“林施主,尔开口闭口便是打打杀杀,万事皆有因果,酒楼生意如此红火,何必见那血光之灾?”

    林贵平冷哼道:“某不是那庙里吃斋念佛的和尚,绝不向那等大户人家低头。”

    这句话把智能和尚堵的哑口无言,他是念佛,可他吃肉喝酒啊。

    丁大胜赶紧打圆场:“君烈,不可对大师无礼,我等和气生财,何必四处树敌?花月楼的东家某素有耳闻,家中良田万亩,乃苏州的纳粮大户,每逢官府收粮,颇有求于他,闹将起来孙知州也难做,烈酒便往外发卖吧。“

    林贵平见姐夫如是说,便埋头吃菜,不吭气了。

    回到丁府,吴梦便唤来丁睿问道:“睿哥儿,今日里你舅舅和大师其意相左,你以为如何。”

    丁睿道:“和尚师父言之有理,不必为这点酒水得罪苏州城里所有的酒楼。”

    吴梦略一颔首,说道:“嗯,睿哥儿有如此见解当属不错,烈酒本就要对外发卖,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酒水能赚的钱财远非酒楼可比,何况凡事要从大局考虑,你不过是舅舅血气方刚而已,其中关节他日后定能思及。”

    顿了顿又郑重叮嘱道:“睿哥儿,有一事你须谨记,大宋天下州县的破落户、闲汉、乞丐大多不愿劳作为生,便弄些敲诈之事,此等市井无赖不除,民无宁日,你须切记!”

    丁睿点了点头,这句话一直牢牢记在他的心头。多年以后丁睿成为地方主官,打黑除恶从不手软,江湖匪类闻风丧胆。

100章 起航前的准备 上

    四月末,李五推着吴梦来到了晒药场,平整的石灰场内,到处摆满了各种草药,薛神医领着吴梦来到晒黄连的区域。

    李五弯腰拾起一颗晒干的黄连递给吴梦,吴梦信手捻动,干燥的黄连哗哗的碎为粉末。

    吴梦抬起头对着薛神医说道:“薛神医,明日我等就去草药坊内将这黄连提纯入药。”

    薛神医连忙点头称是。

    第二日,吴梦来到草药作坊,吩咐取一斤黄连、一两生石灰、三两雪盐全部碾碎过筛,先将黄连粉沫加水十斤浸泡,不断搅拌。

    待搅拌半个时辰后,放入一两生石灰,继续搅拌,然后放置在阴凉之处。

    翌日晨间吴梦再次前来,看到放置的黄连石灰溶液已经变为红色,他吩咐帮工们将溶液用纱布过滤三遍,直到溶液中看不到悬浮的颗粒,然后加入三两食盐,继续搅拌直到食盐全部溶解溶液里。

    帮工搅拌了半刻时辰后禀报吴梦:“先生,那食盐已全部化到水中。”

    吴梦点点头道:“你且将那水端到案几上来。”

    帮工将瓷罐端到案几之上,那融化了食盐的溶液眼色稍稍变淡,吴梦、丁睿和薛神医一眼不眨的盯着陶罐的底部,一刻时辰后,瓷罐的底部渐渐有结晶物析出。

    吴梦指着沉淀的结晶物道:“明日一早,将这下面的颗粒用纱布滤出,便是这黄连之精华所在,某家称它为:黄连素,对腹泻之症有奇效。”

    薛神医连连点头道:“请问先生,这黄连素如何让病者服用,用量多少?”

    吴梦道:“此物甚苦,最好用面粉包裹和水吞服,得用学堂的天平来称量,薛神医,学堂所用的公制重量你可学会?”

    薛神医道:“早就学会了,老夫的几个弟子也会,现在用药都是公制。”

    吴梦看了看草药作坊的称量器物,确实都是公制。

    他点了点头,说道:“黄连素须按照大人和孩童来确定用药之份量,一般是一克分为三分,一日三次,十二个时辰内最多只可服用一克,孩童减为一半或是三成,孕妇不得服用,不得与茶一起服用。”(此为土法提炼下的估算值,切勿模仿)

    薛神医提笔记下剂量和炮制之法,抱拳问道:“先生,那老朽带着弟子和帮工们一起开干,这些日子便将黄连全部炮制好。”

    吴梦点点头道:“薛神医,世间并无此等药物,是否有效或是有毒还得试用,切切不可外泄。”

    薛神医连道不敢,带着众弟子和帮工们去干活了。

    丁睿疑惑的问道:“师父,此药为何不广传天下,也可泽被苍生。”

    吴梦道:“睿哥儿,此药还得经过动物试吃无毒,再经过医治少量病患腹泻的试验,方能大量使用,况且天下庸医甚多,倘若使用不当,怕是会出人命。”

    吴梦回到屋内,想了想村里只有七八名木匠,不能全部带走,他修书一封给了周良史,在周家船场招募二十名木匠,待打造海船不缺人手时派来吴山学堂培训。

    至于铁匠,王铁匠的儿子王二郎和几个徒弟已经报名前去,但炼铁还得招募正规的铁场工匠,此事只能待林贵平去解决。

    药物弄妥,接下来就是粮食和运输,娄江的江面被海潮侵蚀,江面愈来愈窄,不经疏通无法行三百石以上的大船,现在阳澄湖开挖还未批复,但娄江疏通应是可以先行。

    苏州衙门知事厅,孙冕正在与一位红袍微须的官人品茶细谈。

    孙冕放下茶盏,捋了捋胡须说道:“公信,朝廷迟迟不发批文,苏州的水利便无法动工,着实头痛。”

    这位红袍官人是江淮制置发运副使张纶,他对水利一事颇为在行。

    张纶看过孙冕的治水之法,从内心来讲他是支持的,只有如此才可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否则永远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可政事堂不批复他也毫无办法。

    张纶道:“孙知州,那大湖能否开挖还得等朝廷批复,可疏通五湖必须先行,这可是朝廷去岁就下令的。”

    孙冕微微颔首,静心思考怎生调派人手,门外的书吏进来叉手行礼道:“知州,吴山学堂的吴先生捎来口信,言道若是阳澄湖无法开挖,能否先将娄江疏通,这样既可保证出海的水运,也可免遭雨季的水患。”

    张纶笑道:“知州,你看这吴先生的口信来的倒是真巧,娄江也算是五湖的范围所在。”

    孙冕抱拳道:“公信所言极是,那老夫就先征发民夫和厢军疏通娄江。”

    知州一声令下,此时春耕已毕,劳力闲置,经过这两年差役的改制,减少了盘剥的环节,百姓们对官府的徭役已经不再反感,何况这娄江治水本就是百姓自己的事情。

    一时之间大量民夫、民船进入娄江捞取淤泥,这下把丁府管家忠伯乐坏了,他带着人马天天去江边拖淤泥回来。

    长洲和吴县的百姓们有样学样,江段淤泥搬运根本不用民夫操心,只要一挖上岸来就被村民拖走。

    林贵平带着张财神来到州衙,与孙冕密谋了一番,第二日开江水军便以清淤的名义开拔,至娄江入海口整修码头。

    .......

    烈日炎炎,昆山县境内的娄江河潺潺流动,河畔的青青杨柳枝下,一群绿袍、青袍官员簇拥着孙冕沿着河堤视察。

    孙冕的官袍后背都浸湿了,他摘下官帽,眉头微皱,拿起随从手里的蒲扇使劲扇着。

    河面上来来往往的小船将挖上来的淤泥拖至岸边,再用大车拖走,孙冕看着连连摇头不已。

    昆山知县盖上近前抱拳行礼道:“知州,如今大车甚少,河船卸下淤泥费时良久,又不敢卸在河边,大雨若是一来,恐又冲入河内。”

    孙冕扬起手中的蒲扇指向河岸边的淤泥道:“老夫正想与你分说此事,现下长洲、吴县两岸的的百姓们自发将淤泥运回沤粪,尔等为何不向百姓公告。”

    盖上行苦笑道:“百姓不信这淤泥可肥田,下官们费劲口舌都无济于事。”

    孙冕喝道:“非也,尔等未尽全力,何以说无济于事?明日将村里的里正、乡司召来,去长洲县亲眼看看百姓是怎生沤粪的,往来路费、住宿由尔等县衙公使库列支,不得有误。”

    盖上行唯唯诺诺的应承下来,不说百姓不信,他都不信。

    吴山村沤粪的法子这两年已经传遍了长、吴两县,在长洲县衙的推动下,只要吴山村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有跟风的,养猪场和鸡场都开了十几家,种黄豆的也已经不少。

    仿照丁氏豆腐摊的作坊也有了五六家,肉食的卖价下跌不少,百姓们偶尔吃点肉食打打牙祭已是不难。

    孙冕看着昆山县这帮官员,重重的叹了口气,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长洲县在王嘉言的带领下各项政绩蒸蒸日上,他素有大志,就凭现在的功劳,稳妥妥的一个通判到手,可他向朝廷上书恳求留下再磨勘三年,这分明是想将基础打得更牢。

    王嘉言一年到头很少呆在县衙,每日里基本都是去吴山村亲笔记录农事,或是去城里每个工坊、市场转圈,甚至亲自下到各个乡村,将吴山村的法子广为传播。

    两年来的风吹日晒,将王嘉言从一个白面书生变成了肤色黝黑的农民,县衙的官吏眼见知县如此勤政,也不好意思不动。

    昆山县却是另外一个模样,自己突然袭击亲临此处,发现河道清淤搞得热火朝天,这些官老爷们却是一个个端坐在县衙内做泥菩萨,无人去现场视察。

    孙冕一语不发的回了县城,他把知县、主薄、县尉都叫到知事厅,语重心长的说道:“诸位同僚,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诸位都是朝廷命官,牧守一方当为朝廷分忧,现下长、吴两县吏治清明,两税、商税连连增长,诸位若是墨守成规,这任期内的赋税相差太远,对诸位的前途可是大有影响的。”

    三人脸有羞惭,低头不语,心道那长、吴两县是州城所在的上县,我等中县如何能比。

    孙冕多年为官,一看脸色便知这几人心里的意图,他问道:“三位以为这长、吴两县的政绩是位于州城之故,对也不对?”

    三人偷偷看了眼孙冕的脸色并无怒气,于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孙冕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尔等三人待这娄江清淤完毕,来州城一趟,且去瞧瞧长洲的王嘉言知县是如何勤于政务的。他每日不是去吴山村观摩记录农活和工匠之术,就是下乡推广农术,酷暑烈日从无间隔,尔等却是在这县衙内享受清凉。”

    盖上行不服气了,抱拳行礼道:“知州,我等若是有那吴山村的带领,政绩必然不弱于长洲。”

    孙冕反问道:“那尔等为何不去吴山村现场观摩,朝廷虽有令不得擅自离开治所,诸位可向本官禀报,这是好事,本官又怎会不批?”

    盖上行心中有愧,低头不语,孙冕又道:“开江水军在此处修建的海港如何了?”

    主薄抱拳道:“此事是下官在掌管,码头已清淤完毕,此刻正在打桩修筑栈桥,预计六月底海船便可停靠。”

    孙冕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说道:“尔等务必协助水军将码头修筑好,昆山县后三年之大治就全靠这码头了。”

    盖上行奇道:“知州,下官至今尚不知这码头作何之用,那开江水军的指挥使也不知晓内情。”

    孙冕没有告诉他们实情,而是笑了笑说道:“此事暂且不可说,七八月间诸位便知晓了。”

101章 起航前的准备 下

    娄江入海口码头,五百多光着膀子的水军在河畔忙忙碌碌,伐木搭建栈桥,对比辽阔的出海口,徐徐攘攘的人群仿佛一堆蝼蚁在劳作。

    林贵平站在河畔眺望辽阔的入海口,心里嘀咕这吴梦的师父也真是,非要把宝箱放到一个荒岛上。

    正在思量间,水军指挥使上前叉手行礼道:“官人,这淤泥就如此堆积在一旁么。”

    林贵平点头笑道:“将这淤泥晒干,可是上好的粪料。看当下的进度,还有十余日这栈桥即可搭建完毕,尔等再上岸搭建茅棚,以备移民之用。”

    指挥使奇道:“莫非真有几千大宋子民要去往海外?”

    林贵平神秘的笑笑:“此事尔等不可打听,朝廷机密。”

    指挥使赶紧行礼道:“是末将唐突了,末将这就去督工。”

    林贵平点点头,跟着指挥使一起往河畔正在施工的码头而去。

    …………

    大宋台州宁海县周家船场,辰时刚过,天空下起了大雨,海船四周的草棚下,船匠们正在冒雨作业。

    东家如今催得很急,还有几个皇城司的凶神恶煞天天来监工,看到谁偷懒冲上去就是一脚,船匠们敢怒不敢言,只好不停歇的赶工。

    暴雨渐歇,周良史进到造船工坊里四处巡视一番,然后走到一处大船下方,拿起木锥敲了敲船身示意停工。

    他对着木匠们大声喊道:“昨日夜里接吴先生手书一封,言道诸位船匠日夜赶工都辛苦了,自今日起每日工钱多加十五文,务必要力保一月后海船可下水。”

    船匠们立时欢呼起来,每日多了十五文,一月可有四百多文,能多买十斤上下的猪羊肉吃了。”

    周良史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他又大声说道:“吴先生有言,海船造好后,如若有人愿意去苏州做工,每月工钱一千七百文,旬休三日,管吃管住,孩童上学免费,还管一顿中饭。”

    船匠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还有这等好事,他们在周家的船场里不过每日五十文上下,比苏州这待遇可是差多了。

    一个老木匠拱手行礼,怯怯的问道:“东家,苏州的吴先生当真如此大方?何况东家也不怕我等走了无人帮忙造船?”

    周良史已经被吴梦精湛的数算、机巧之术彻底洗脑了,他笑道:“老师父,某上次去过苏州,看过吴先生的技艺,真可谓巧夺天工,某当即决意加入吴先生麾下,那苏州的煤球工坊某也细细看过,真是管吃管住,工钱比诸位略低,只有一千三百钱。”

    工匠们一听马上交头接耳起来,这可是个大好事啊,人人都知晓苏州是个花花世界,哪怕去见识见识也好。

    一个年轻的船匠按奈不住的问道:“周家大哥,苏州城里是不是到处都有美貌的小娘子。”

    众人一听,顿时哄笑起来,纷纷揶揄道:“这个五郎,怕是想老婆想疯了。”

    周良史笑道:“即便有美女,五郎你也得有钱娶啊,还是须先赚钱。各位想去的尽快报名,只要二十人,其余人等还是留在我周家船场吧,各位今日吃饭时互相转告一番,五日后报名截止。”

    一名工匠大叫道:“那我等要是愿意前往,这浑家孩子如何办?”

    周良史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带上尔等的浑家孩子一起前往,吴先生那里会安排房子给你家眷住下,定不会露宿街头。”

    工匠笑道:“少掌柜,那算某一个如何。”

    周良史摇摇头道:“回家与你那浑家和岳丈商议商议,这一去便是好几年,想好了找船场管事去报名。”

    监工的几个皇城司禁军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也是将要前往台湾岛的,看到工匠们兴高采烈的议论纷纷,不由腹诽道尔等可真是蠢笨,虽然工钱优厚,可那是去荒岛开拓,哪有什么美貌小娘子。

    …………

    苏州太湖畔丁家码头,四艘刚在煤球工坊卸完石炭的沙船向着码头行来,纲首大声发号施令,司缭降下风帆,舵工使劲回转船舵以恻舷靠近木制的栈桥。

    船上伸出高高的竹篙靠住岸边,篙工们奋力撑住竹篙,胳膊上的肌肉高高鼓起,竹篙弯曲了起来,船只慢慢降低了速度。

    待到船只离栈桥只有一两步时,几个碇手矫健的跨过水面,踏上栈桥,接过船上抛来的缆绳,待船停稳后,将缆绳牢牢的系在木桩上。

    丁大胜行至沙船旁,拱手对着船工们说道:“诸位辛苦了,且上岸喝杯薄酒。”

    纲首连忙还礼道:“东家甚是客气,这是小的们应该做的。”

    码头的草棚内,摆了几桌酒席,上岸的船工们互相交头接耳,今天是什么日子,东家怎的如此客气。

    丁大胜眼望船工们疑惑不解的神态也不多说,只是吆喝着上座喝酒吃菜。

    待到丁大胜敬过几杯酒后,四个纲首心里直扑腾,一般这东家过于客气都是要解雇的先兆,可煤球工坊生意兴隆,今日码头的管事还在催促尽快运石炭过来。

    东家现下这行为实在是令他们摸不着头脑,几人互视了几眼,内心里七上八下,丁家的待遇实在太好了,他们不舍得丢了这份工作。

    一个纲首按奈不住了,怯怯的问道:“东家,今日怎的请小的们吃如此美酒,莫非是嫌弃小的们做事不牢,要赶小的们走了。“

    丁大胜一怔,奇道:“纲首何出此言,诸位为这石炭水运尽心尽力,从未出过差错,某怎会赶诸位走。”

    另一个纲首指指满桌的好酒菜,说道:“那东家这是......”

    丁大胜笑道:“今日请诸位来吃酒,是有一事相商,你们当知晓吴山学堂里有位吴先生,他七月底将前往海外垦殖,朝廷不日也将批复,还有厢军前往,故鄙人今日来是想在船工里招募几十名名船夫前往。”

    一名见识过大海的纲首道:“员外,我等只会在这河湖行船,可从未去过大海,连方位都无法辨别。”

    丁大胜摆了摆手道:“无妨,愿意去的六月中便会安排前往宁海县,去三门湾航帮受训,辨别方位一事吴先生自有良策,诸位无须操心。”

    丁大胜顿了顿,提高声音说道:“凡是愿意前去者,工钱每月提高四百文钱,其家眷一律先安置在吴山村,由我丁家照应。三年后若是愿意也可在海外安家,想回来的丁家船队照样欢迎。”

    丁大胜话音一落,草棚里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几个纲首都是行船多年的老手,技艺精深,相互看了几眼,都有些意动。

    丁大胜又道:“诸位暂时不必答复,回家与父母、浑家商量商量,半月内到工坊码头的管事处报名,请诸位相互转告,某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话已带到,诸位慢慢吃酒,某就先告辞了。”

    说罢拱了拱手,走出草棚,船工起身送走丁大胜,众人立即喧哗起来。

    一个姓冯的纲首道:“某家定是要去,并非为了那几百文工钱,而是这海外是啥样还未见识,趁某家还未年过三十,出海去看看稀奇。”

    一个年老的纲首道:“老汉就不去了,回家问问家里的大郎,看他愿意去否。”

    旁边桌上的舵工、司缭、篙工、水手们更是兴高采烈的议论纷纷。

    虽然早知海上风险莫测,可去年润州矿难发生后,矿工的赔偿和安置家属的善举传遍了丁家的各个产业,这些帮工们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加上又多了四百钱,还可去海外长见识,一时之间想去的船工占了大多数。

    …………

    润州和长兴石炭场也贴出了告示,招募远赴海外的矿工,丁家和吴梦的善举收获了大批民心,这些矿工们现在过的生活是以前都不敢想象的,对丁家和吴梦有种莫名的信任。

    矿工们看到告示后,管事的值房只差没被他们挤爆,一百名矿工很快招募出来。

    焦老汉现在专司转运,事情很轻松,这一日他下了值,去养殖场买了一挂猪肉,嘴里哼着小调,晃悠晃悠走向家中,想着早几日向汉前掌柜送了一瓶烈酒给他,今日定要品尝品尝。

    一进屋,只见自家二郎垂头丧气的坐在桌边,老伴正在细声细气的安慰他。

    焦老汉把手上的猪肉递给大儿媳妇,笑呵呵的问道:“二郎今日怎的如此丧气,定是又被管事的给骂了。”

    焦大郎道:“爹,哪有此事,二郎今日去报名前往海外,那名额都满了,他正生闷气。”

    焦二郎看到老爹,忙道:“爹,听闻海外石炭埋藏甚浅,开挖极易,孩儿想去瞧瞧。爹爹与向掌柜甚是熟识,替孩儿讲讲好话,让孩儿去吧。”

    老伴埋怨道:“好好的日子不过,去那海外作甚,你那孩子还小,就不要去了啊。”

    焦老汉却不是这般想,二郎自幼聪慧,去海外闯闯没有什么不好,他瞪了一眼老伴道:“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跟着吴先生前去定吃不了亏,二郎莫急,明日爹爹替你去说说。”

    焦二郎高兴的跳了起来,连忙替自己老爹捶着肩膀道:“还是爹爹知道孩儿心思。”

    老伴嘴巴一瘪,气道:“你爹爹好,我这做母亲的不好,成吧。”

    翌日,焦老汉找到向汉前左磨右缠,向汉前本待不想理睬,又耐不住他的纠缠,何况焦老汉又是矿场的元老,没奈何只好答应了他,本待只招一百名的矿工队伍多出了一人,变成了个101。

    苏州煤球工坊招募四十人,告示还未张贴,消息一传开报名的纷至沓来,片刻功夫就满员了,丁进宝干脆连告示也懒得贴了,省得别人上门来搅合。

102章 景灵归来

    天禧三年五月,申时中,吴梦下了课回到小屋,静静望着自己列的表格一项项的对照,瞧瞧还需要些什么。

    看到铁矿一栏时他眉头皱了皱,这铁矿基隆不是没有,但都是含硫奇高的贫铁矿,含铁量不过30~40%,开采起来实在意义不大,且以目前的手段很难炼成好钢,即使用石灰来脱硫也不会好到哪去。

    想到此处他拿出舆图,看着地图上附近的铁矿,福建运输过来需要走陆路再转海路,而徐州过来的铁矿就更加麻烦,运河的水量经常不足,又要等候船闸。

    基本上江宁府要等候半月能凑齐一艘大船的铁矿石运来基隆。海南的铁矿倒是个富矿,不过更远。这三处的铁矿暂时无法考虑。

    吴梦的手指挪向长江边上的马鞍山铁矿,他沉思起来,这确实是个好矿,马鞍山的黄梅山铁矿就在长江旁边,运输也很是方便,从长江顺流而下,过海便可直达基隆,应该是最佳选择。

    他闭目沉思起来,上次与孙冕说过此矿,还未得到朝廷的答复,如果是在大宋本土冶铁还说得过去,可这是运往海外,铁是大宋禁榷的货物,哪有那般容易。

    再看了看准备带过去种植的作物:蓖麻、黄连、黄花蒿、大豆、小麦、高粱、芋头、占城稻......

    吴梦想了想,提笔把杜仲也添了上去,这杜仲可以提炼橡胶,虽然产量极低,但总比没有好,这些作物其实他也不清楚台湾有没有,不管如何有备无患。

    正在思考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笑声,隐隐然还有女人的声音,吴梦有些奇怪,学堂灶屋才有女人,其他都是男学童,估计母老鼠都没有几只。

    正愣神间,智能和尚带着两个女子从屋外进来,打前头的女子望着自己嫣然浅笑,吴梦擦了擦眼睛,这身形窈窕的美貌娘子不是景灵还会是谁?

    吴梦手脚无措的嘿嘿笑道:“景娘子,你从枫桥寺出来了。”

    智能和尚哂笑道:“吴施主,瞧瞧你说的甚子,景娘子去枫桥寺又并非坐监,莫非还不能随意出入不成。师尊吩咐贫僧将景娘子带来,让你好好善待于她,她也是个苦命人,定会好好伺候于你。“

    景灵脸上有些羞红,吴梦却是心里有些紧张,他一世人也快四十岁了,在穿越前谈过几次恋爱,也有过女人,但却从未和女人一起有过真正的居家日子。

    此刻想到日后要与景灵朝夕相处,不由双手搓动着甚是尴尬。

    智能和尚笑了笑,唤了声小青,小青对着吴梦和景灵两人做了个鬼脸,转身和智能和尚一起出去了。

    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彼此都有些不自在,吴梦摸了摸头上的汗珠道:“麻烦景娘子把那扇窗户打开,在下觉得气闷得紧。”

    景灵眼见吴梦那手脚扭捏的样子,觉得他比自己一个女人还要害羞,不禁“噗嗤”一笑,起身打开了窗户。

    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吴梦深呼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景娘子,你的心意在下其实也清楚,但某实在不是娘子的良配,景娘子还是另选良人的好。”

    景灵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必考虑了,奴家在枫桥寺八个月之久,前前后后静思了如此之久还不够么?先生嫌弃奴家这蒲柳之身么,那奴家便在先生跟前做个伺候的女仆也成。”

    说罢泫然欲泣。

    吴梦双手连摇,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不是这样的,娘子...景娘子...花容月貌,色艺双绝,在下怎会嫌弃。“

    景灵眼睛直视吴梦道:“那先生既不嫌弃奴家,又并无妻室,可总也不愿接受奴家,这是何道理?”

    吴梦憋得满脸通红,只好直话直说道:“景娘子,在下昔日遭遇贼人剪径,双腿留下残疾,身体也受了重创,只怕无法人道,如此怎可耽误景娘子一生。”

    景灵笑了,原来如此,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他不是不要你,也不是心里没有你,而是另有苦衷。

    景灵高兴极了,她绝对不会在意这个,多年明教教义熏陶让她对男女之事已经淡漠了,在歌伎生涯里见过的色鬼也是举不胜举。

    这些人对她并无爱意,图的只是她那玲珑的身子,在欢场里虚与委蛇多年,她早就厌烦了那些色中饿鬼。

    景灵喜极而泣,猛地扑进了吴梦的怀里大声叫道:“奴家不介意,奴家就是要和先生在一起。”

    吴梦轻轻的搂着景灵的身躯,他自穿越以来从未如此亲近过女子。

    景灵软软的娇躯靠在自己身上,鼻中闻到景灵身上的淡淡幽香,耳中传来的是景灵隐隐压抑、喜极而泣的呼吸声。

    吴梦叹道:“景娘子,如此不是太委屈你了?”

    景灵抽噎道:“先生,景灵的心在明教梦想破碎的那一刻已经死了,此生心如止水,别无所求,只求这一生一世陪伴在先生左右,不离不弃,你若是在奴家之前离开这世间,奴家定然为先生守节一世。”

    吴梦抱着景灵,仿佛做梦一般,接近四十年的人生岁月,从未有过这样的心与心交流的时刻,不由沉醉在这种甜腻之中。

    两人相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一声怪笑道:“哟,甫一见面便如此亲热,看来好事将近了。”

    两人闻言慌忙分开,景灵手脚无措,螓首低垂,脸红的像柿子一般。

    吴梦定了定神抬头看去,只见林贵平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便装作一本正经说道:“君烈,知不知晓不敲门而入甚是无礼。”

    林贵平才不理会吴梦的装腔作势,笑道:“昕颂兄,别装出正人君子的架势,呵呵,你二人还得好好感谢某与张财神两个媒人,没有我等,哪有你二人的今天,睿哥儿进来,还不快快拜见师娘。”

    丁睿笑嘻嘻的进来,调皮的对着景灵唱了个肥喏大声道:“弟子参见师娘。”

    景灵手脚无措,脸上发烧,林贵平又堵住了门口不让她出去,她只好双手捂住了脸,用脚踢了踢吴梦。

    吴梦会意,对着林贵平道:“君烈,此处正好有件急事,你且来参详参详。”

    林贵平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莫拿有事来骗某家,某是那等好骗之人么?”

    吴梦呵呵笑道:“这可是炼钢做宝刀之事,愿不愿意听就随你了。”

    林贵平一听是钢刀之事,赶紧走了过来,景灵纤腰一扭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林贵平笑呵呵的道:“昕颂兄不错啊,这么快便被你拿下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吴梦不理他的嘻嘻哈哈,拿出自己画的草图道:“睿哥儿,你来记录一下。君烈,基隆虽然有百般好处,可也有缺点,便是这铁矿的品质不好,含杂质太多,炼不出好钢。若是想炼出好钢,还得从大宋本土来想办法。”

    林贵平挠了挠头,有些烦恼的说道:“可大宋的铁矿都远在京东、京西路,要运到基隆那可是万里迢迢,如何供应的上。”

    吴梦指着舆图上长江之滨的黄梅山铁矿道:“此处有个大铁矿,品质很是不错,储量相当之大,用上百年都未必能开采完,且可通过大江顺流而下直抵基隆,上次与孙知州说过此事,也不知朝廷会不会批准,要知道铁可是禁榷之物。”

    林贵平看着舆图沉思起来,若是偷偷的进入台湾,根本就无丝毫运输铁矿过去的可能性。

    可如今朝廷并未批复垦殖台湾,私下里开采那叫走私,虽然也可利用皇城司的势力弄一点出去,可是成年累月的运输定会被沿途的州府盯上,并非长久之计。

    林贵平想了半天,问道:“昕颂兄,可有什么更好的东西与朝廷交换么?”

    吴梦道:“那定是有,某家上次将西北的石炭矿脉告知了孙知州,也曾说过和朝廷共同开采,倘若还是不够,在下可以拿出来徐州的石炭、铁矿矿脉进献给朝廷,你看如何?”

    林贵平沉吟了一会道:“昕颂兄不妨写个条陈,某拿去给张财神,一起想想法子,这到了基隆,总不能从大宋本土运铁过去。”

    吴梦点了点头道:“今夜某就写好,明日遣人送给你。”

    林贵平笑道:“今夜就不必了,**一夜值千金,某理解、理解。”

    吴梦气极,抓起一本书就砸去,林贵平一闪身避过了书本,昂首挺胸笑哈哈的走了出去。

    丁睿捡起了书本道,呵呵笑道:“师父,今夜吃饭要舔两副碗筷了吧,师娘和小青儿来了,是在一起吃吧。”

    吴梦眼睛一翻道:“你这臭小子也来取笑为师不成。”

    丁睿嬉皮笑脸道:“弟子不敢,这就给师娘准备房间去,就住在师父一旁如何。”

    说罢逃也似的出去了,后面传来吴梦大声的训斥“臭小子,真是跟你舅舅学坏了”。

    入夜时分,食堂的阁子里摆上了一座宴席,林贵平拿了两瓶果子酒进来,美其名曰给景灵接风,众人齐齐举杯庆祝吴梦和景灵喜结连理,直没把吴梦和景灵羞得躲到桌子底下。

    一大桌子人一起吃饭,亲如一家般的生活让漂泊了二十年的景灵甚感温馨,她就此安心的住了下来,还主动承接了一个小学童班的数算教学。

    自从景灵来了以后,李五的事情少了许多,吴梦哪会让他闲着,勒令他进课室与学童们一起上学,补习课程。

    李五苦着脸答应了,从此六七岁的学童班里多了个二十出头的大汉。

    林贵平接了吴梦交待的棘手任务后,找到张财神商量此事,他把事情的缘由与张财神细说了一遍。

    张财神细细看过条陈,说道:“君烈,此事甚是棘手,如今朝中大臣对皇城司本就非议不小,如从太平州(今马鞍山)运铁矿去台湾只怕不易,沿途有太平州、真州、江宁府、润州、扬州、南通等地,若是随便被哪个州县发觉,参上一本你我二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林贵平道:“寇相公如今已经回京,拜相是迟早之事,他可是欠了皇城司一份大大的人情,想必会批准此事。”

    张财神颔首道:“如今也只有找他想想法子,不如这样,你先筹集钱财提前动手,某这就去信给周怀政,让他与寇相公打个招呼,你看如何?”

    林贵平道:“这不又得去麻烦某姐夫了,商铺没有银钱了么?”

    提起钱财,笑弥勒张财神顿时一脸苦相道:“如今流动的银钱实在不多了,你也知晓商铺每岁都须往圣上的内藏库上贡,这样吧,商铺里先垫支两万贯,其余真还只能找你姐夫帮忙了。君烈,你也找吴先生给商铺想个弄钱的法子,商铺富裕了,支援台湾也好说话。”

    林贵平笑道:“行了,别哭穷了,某会与吴先生说说,不过眼下怕是没有什么好法子,到了台湾定会给你老兄找条财路。丁家的工坊本就人手紧张,还得抽一些去台湾,这开采铁矿的人手从何处来?。”

    张财神思量了片刻道:“我等先派些探子过去探查一番,以盛隆商铺的名义将地盘买下来,对外不必声张,其后从丁氏工坊里抽几个能工巧匠,只在当地招募少许矿工,等待朝廷批复之后便可大张旗鼓的招募矿工。”

    林贵平转身又去了酒楼找自己姐夫丁大胜,丁大胜听完大舅子的意思后哭笑不得,他已经把所有赚的钱又投入了酒楼扩建,且将旁边的园子也买了下来,钱财已经有些吃紧。

    但有什么办法呢,大舅子和儿子这里总不能半途而废,他咬咬牙决定把祖传的一些财宝挖出来,再兑个五六万贯,全给他们算了。

    (这是免费章节的最后一章,后面将是vip章节,还望各位书友鼎力支持,作者一定竭尽所能码字,绝不太监。)

103章 士子上门

    天禧三年(1018年)六月初,吴梦正在学堂授课,却看到课室后门处坐了几个身着白色儒袍的书生。

    他们都是年方二十上下年纪,正凝神听着自己授课,吴梦也没理会。

    自天禧二年苏州的店铺普遍采用阿拉伯数字记账开始,吴山学堂声名鹊起,经常有学子慕名而来听课。

    其中就有一个士子叫做郑戬,苏州本地人氏,他得知吴山学堂的名声后,年初之时便经常来听数算之法,吴梦也懒的管他,随便他如何旁听。

    他从历史上就知道郑戬此人虽然方正,却是相当固执,上次与他随便闲扯了几句,只盼他能改掉些固执,多多接受些新生事物,大宋也会多一名能臣,平日里便吩咐食堂给他提供些饭食。

    待到下课,丁睿推着吴梦出来,几个书生纷纷上前拱手致意,吴梦微笑着回礼,郑戬拱手行礼道:“吴先生,这些都是大宋的儒家士子,待学生为你一一介绍。”

    “这位名叫叶清臣,年方十八,长洲县本地人氏,自幼饱读诗书,文采颇佳,来年定能等上皇榜。”

    一个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的少年书生赶紧上前行礼道:“道卿参见先生,先生万勿听天休兄胡乱说道,学生才疏学浅,先生在苏州大名鼎鼎,还请先生多多赐教。”

    吴梦笑道:“在下也不过识得小道而已,赐教可不敢当。”

    “这位姓张名先,字子野,湖州人,特意从湖州跑来向先生求教。”

    张先赶紧上前,笑嘻嘻的行了礼之后,指着自己屁股上两块黑印道:“先生,子野可是坐煤球工坊运煤的大帆船过来此处,刚上岸就碰到天休兄,这袍子还未来得及更换,请先生见谅。”

    众人看到他屁股上的两块黑印,不由哈哈大笑,吴梦不由啼笑皆非,心道这张先倒也是个爽直之人。

    “这位姓吴名感,正在寒窗攻读,才学过人,将来必是我大宋的青年才俊。”

    呵呵,吴梦来了兴趣,居然和自己一字之差。

    吴感上前笑道:“孝之见过先生,在下与先生一字之差,说不定五百年前还是一家。”

    吴梦看了看吴感,见他儒袍破旧,显然家中贫困,但一脸正气,不是那阿谀奉承之辈,估计以后走入仕途也不会太顺畅。

    吴梦拱了拱手道:“呵呵,那就不必多礼,当这里是你自家便好。”

    郑戬正要介绍最后一位,左看右看没看到人,却不料从他身后跳出来一个少年道:“天休兄别找了,小子在此。”

    他跳脱的跑到吴梦跟前长揖一礼道:“小子林石见过先生,不知先生可否收小子为徒。”

    吴梦听到这跳脱少年叫做林石,不禁下了一跳,这人他可不敢收为徒弟,赶紧笑道:“少年人,不必自谦,我等互相讨教。”

    林石耍起了无赖道:“先生,天休兄知晓小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小子今日定要行拜师礼。”

    吴梦心道你还真不愧是功利学派的祖师爷,他哈哈笑道:“好,某就看看你怎么个不达目的不罢休。”

    众人没来之前,还有些怕这位深居简出的高人是个性格孤僻之人,现下见吴梦性格开通,甚是随和,不由放松下来,与吴梦互相恭维着开些玩笑。

    吴梦见几位都是站着说话,忙对李五道:“你且去打开那间大阁子,大家一起去阁子里吃吃茶叙话,睿哥儿,你去下食堂,让厨子做些好菜食,这里众人可都是大宋未来的栋梁之才,可要招待好了。”

    众人纷纷谦虚:“不敢、不敢,先生过奖了。”

    吴梦其实只听过郑戬和叶清臣的大名,并不熟悉他们的过往,林石他略知一二的,他可是南宋有名的功利学派--永嘉学派的开山鼻祖,号称宋初四子之一。

    众人来到阁子坐下,景灵远远看到来了不少客人,赶紧唤来小青,两人煮了茶水端上,几个书生看到景灵的绝世容颜,不由个个眼神一滞。

    景灵早就习惯了这种眼神,她嫣然一笑道:“各位官人慢用,小女子告退。”说罢福了一福,带着小青退下。

    只有郑戬来得多了已经习惯,他见几人一副猪哥像,便使劲“嗯哼”一声,端起茶碗道:“先生赐茶水,还不赶紧品尝。”

    几个血气方刚的书生们才回过神来,纷纷起身道谢,喝茶掩饰尴尬。

    吴梦也不以为意,大家都是从年轻时代走过,看到靓丽的美女都有走神之时。

    吴梦待几位用了茶水,抱拳问道:“不知几位仁兄今日来到吴山学堂有何赐教?或是有想法为学堂的学童授课?”

    叶清臣抱拳道:“先生,我等是来请教先生学问的,自先生来到此处已近三年,苏州城的变化日新月异,我等上月曾聚集在安吉州子野家中,对照苏州之治与圣人之言,发觉颇有不合之处,故约定今日上门讨教。”

    林石嚷道:“我可不是来讨教的,我是来上课的。”

    吴梦看着这调皮的林石,实在无法把他和那祖师一类的人物联系起来。

    郑戬斥道:“本是不带你来的,若是再在先生面前放肆,休怪某将你送回瑞安家中。”

    林石吐了下舌头,作了个怪脸,不敢吭声了,丁睿在一旁瞅着他直笑,这小子可比自己调皮多了。

    吴梦眼望这群风华正茂的学子,感叹自己已是青春不再,这些人却是将来的栋梁之才。

    他扭过头对着丁睿道:“睿哥儿,且去看看王夫子和智能大师在不在,请他们一起来叙叙话。”

    丁睿应声去了,吴感盯着丁睿的背影问道:“吴先生,这就是先生的高徒丁睿丁小哥吧。”

    吴梦好笑点了点头,对这个徒儿,他可是挺得意的。

    林石赶紧接嘴道:“那就是小子的师弟了,听说他可是苏州城里的小神童,学问,数算、机关之术无一不通,等下我要与他比试比试。”

    郑戬对着他一瞪眼,林石身子一缩,不敢吭声了。

    吴梦笑道:“你若是与他比试学问,他不一定能比的过你,若是比试数算,奇技,这大宋天下能比他强的怕也不多。”

    吴梦的言下之意就是别比了,免得自取其辱,林石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吴梦见状心下暗笑,那等下就让你碰一鼻子灰,也好杀杀你的锐气。

    吴梦对着众人道:“各位稍待,学堂还有两位先生,我等一起探讨如何?”

    这些年轻人正是好学的时候,多个人请教有何不可,于是纷纷道好。

    吴梦想了想,吩咐李五道:“看看灶屋里还没有什么油炸的黄豆、鱼干之类,拿些来让众位士子品尝品尝,大家边吃边说。”

    正说话间,一身便装的王嘉言却不请自到,他一进门就对着郑戬拱了拱手道:“天休兄,你上门来讨教吴先生,也不招呼在下一声。”

    吴梦一瞧,这是什么日子,一堆神仙光顾小小的吴山学堂。

    郑戬尴尬的起身还礼道:“仲谟,你这知县老爷公务繁忙,在下哪好意思叼扰你。”

    说罢连忙为众人引见,正好王夫子和智能和尚联袂来到,三方见面互道几声“久仰”,都坐下来望着吴梦。

    吴梦笑道:“在下脸上可没有花,诸位有何指教尽管说来。”

    叶清臣站起身来说道:“我等自小深受圣人之学的熏陶,正所谓这‘义、利’之辩纵贯千年,荀子云:‘上得天时,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则财货浑浑如泉源,有义在先,利必自来。’

    可自大秦以降,汉、唐之时亦是以圣人之言治国,可从未有过这‘利’自来之事,先生反其道而行,以‘技’生利,以‘利’复生‘利’,请问先生,此为何故?”

    吴梦听到叶清臣这一问不禁啼笑皆非,两年来他是尽量不与王夫子接触,免得两人争执,想不到还是有人找上门来,不过看这叶清臣倒并非来辩论,看样子倒是真心讨教。

    吴感却插嘴道:“道卿老弟,这等大而化之的问题最后来讨教,还是从小处开始讨教如何?”

    叶清臣抱拳笑道:“吴兄说的甚是。”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折子,打开后说道:“先生,我等在安吉洲时列下了几个问题,这就一一向先生讨教。”

    吴梦点了点头,叶清臣问道:“先生,天下之财有止数,不在官则在民,可如今苏州轻徭薄税,却是商贾兴盛,官府赋税连年增长,百姓不但未收盘剥,反倒获利不少,这是何故?”

    吴梦清了清嗓子道:“呵呵,天下之财有止数,此话原也不假,天地万物确实有定数。可人世间这衡量价值的并非以物来算,在下且问一句,丰年之时的米价与灾年米价何者为高。“

    叶清臣答道:“自然是灾年米价为高。”

    吴梦笑道:“可灾年全天下的粮食都欠收,米价高居不下,那这财是增了还是减了?”

    一句回答让大家都陷入了沉思,是啊,这米少了,价格反而高了,但是用钱财计算可能会更多,而真正的物--米的确是少了。

    吴梦在这里引入了一个概念,就是物质的使用价值和现实的货币价值不一定对等。

    吴感拱手说道:“先生,这不就是物以希为贵么。”

    “是这个道理,所以天下之财若说的是钱财,那便是没有止数的,比如这米和银子,从大宋立国之初到如今,米价从低到高,不知道翻了多少番,可天下所收之稻米并未增加。故这银钱不过是个虚数。”

    吴梦解释了一番,众人还是一脸懵懂,他自己也是个半桶水,很难讲的更清楚。

    他拿出纸笔,还是画出那张拉弗曲线,将赋税与政府收入的关系解释了一遍。

    士子们一听才恍然大悟,难怪苏州的赋税能大幅增长,原来这里面有此等关系存在,众人齐齐对着吴梦抱拳致谢。

    吴梦内心惭愧,这不过是剽窃了美国供给学派经济学家拉弗的理论。

104章 士子之问 上

    吴山学堂后院阁子里,叶清臣继续发问:

    “先生,第二个问题便是:商贾和工坊主获利甚多,倘若天下百姓人人都欲经商,是否会因经商之人过多而致使耕种农人减少,最后导致大宋粮食缺乏。而工坊工匠亦会弃工从商,致使工坊荒废。”

    不少人以为这是古代人不重商的愚昧思想,其实这是片面的认识,古代的亩产量低,人口增长缓慢,交通不便,没有大力发展商业的基础。

    再看看后世钱权观念的加重,人人看中钱权地位,导致许多年轻人梦想创业从商,没有几个愿意沉下心来学习技术,工厂的技术工人已经是青黄不接。

    吴梦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会,确实会有此后果,故须从朝廷的政令上着手,来限制经商的获利。”

    林石这小子又蹦了出来文道:“先生,经商若是不获利,百姓何以有兴致去行那商贾之事?”

    吴梦瞥了他一眼道:“吾之意思不是不让商贾获利,而是得想出法子让利益为百姓均沾,如此大宋的贫富差距不致过大,天下便百业兴旺,个人尽展所长。”

    林石困惑的问道:“商贾自行经商所获之利,为何要让百姓均沾?如此这般商贾定然不愿,先生又有何法子让百姓利益均沾?”

    吴梦笑道:“那某先问你个问题,开设工坊的商贾所获之利来自何处?”

    林石抓了抓脑袋,有些懵懂道:“不就是工坊卖出自己打造的货物所获之利么?”

    吴梦道:“呵呵,说明白点,譬如织布工坊,从农人处收购一石苎麻,假设其买入价为一贯,织成十匹麻布,卖出三贯钱,付给工匠工钱五百钱,各种房租运输器械消耗算五百钱,税费一百文,那商贾获利九百文,请问这九百文从何而来?”

    剩余价值的问题古代文人士子怎能想到,一个个皱起了眉头,在心里默默盘算着答案。

    吴梦笑了笑道:“诸位但言无妨,无须顾虑。”

    林石道:“先生,这商贾投入了本钱,钱若是去放贷也可获利,此为其一;商贾还须参与工坊的治理,这也得算上工钱,此为其二。商贾有可能会亏本,存在风险,获利高是应有之意,此为其三。”

    吴梦不由有点佩服他了,小小年纪,将功利之道看得倒是很透彻。

    吴感反驳道:“林石你这小子胡扯淡,十匹麻布四、五日便织完了,算上进货出货一个月够了吧,一贯钱的成本放贷一月能收多少钱?管理工钱先生已经算成消耗了。至于风险,再加个三百文足够了吧,还有六百文你给找出从哪里来的。”

    林石语塞了,他年纪还小,玩点小聪明可以,算细账就不如这些积年的士子了。

    吴梦笑道:“呵呵,两位说的都有道理,某就来说说这六百文从哪里来的吧。”

    吴梦喝了一口茶,缓缓放出个大炸弹:“这六百文便是织布工匠创造的,只不过商贾获利了,工匠们没有得到而已。”

    吴梦一语惊人,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丁睿在一旁挠着脑袋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叶清臣问道:“先生,这么说商贾们岂不是巧取豪夺?”

    吴梦笑道:“可以说巧取,不能称之为豪夺,如若商贾不建立工坊,那工匠又从哪里做工赚钱养家糊口。”

    张先想到了苏州的官坊,问道:“先生,朝廷为何不多多设置工坊,让百姓们在官坊做工,这商贾不是巧取不了。”

    吴梦笑了,国企的制度在后世只能算半成功,当然这里面有复杂的原因,不能纯粹认为国企就是落后的制度,于是说道:“此事还是王知县来说说吧。”

    王嘉言苦笑道:“官坊弊端太多了,诸位还未步入仕途,自然不知。这官坊经营好坏与掌官工坊的提举关系不大,他们哪会像商贾一般当作自己家里的产业来治理,故浪费甚多。

    若是官坊与私坊打造之物相同,不论品质和卖价官坊都不如私坊。且官坊胥吏勾结供货的商贾收受礼金,防不胜防,官坊里沾亲带故的也多,太过严厉的制度根本无法执行,故官坊亏损甚多。”

    士子们沉默了,王嘉言说的和官场上蜘蛛网般的人情关系是一样的,官场解决不了,官坊同样解决不了。

    郑戬抱拳问道:“仲谟兄,请问苏州又是如何解决此事的。”

    王嘉言向着吴梦抱拳道:“这还是吴先生出的主意,搞了个官私合营工坊,孙知州强力推行,将不涉及兵器制造和朝廷禁令的官坊均让原提举或是商贾参与分成,由提举或是商贾来经营。

    官府限定每岁应交最低基数,其余按账册分红,官府在工坊内只设置账房先生,其他一概不管。如此下来,官办工坊之经营渐入佳境。”

    吴梦还了一礼道:“现在某说说如何让百姓利益均沾吧,日后的所有的工坊应让百姓都无偿占有分子,按工坊的获利分成,如此百姓有利益可沾,自然干活的劲头提升。

    既然做工亦可过上好的生活,自然会打消不少人去经商办工坊的心思,于国于民于商贾均有好处,当然,此法目前不可实行,需待朝廷政令配合和税赋制度的完善。”

    林石疑惑道:“先生,为何不让工坊商贾提高工钱,何必多此一举?”

    吴梦答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无限制提高工钱,哪家工坊的商贾受得了?莫非商贾亏钱了还要给工匠多加工钱,这对商贾并不公平。

    而和工坊的获利相结合,工匠不但有了年底分到获利之益,还会自觉维护工坊,至少浪费工坊的原料之事便会减少许多,眼见破坏工坊众人利益之事也不会视若无睹。”

    王嘉言问道:“吴先生,可这商贾获利百姓如何能知晓,商贾会随意告诉他人么?”

    吴梦笑道:“某刚才已曾说过,需朝廷政令和税赋制度的完善,朝廷应建立完善的税赋制度和查账体系,获利多少便清晰明了。且此法应从官坊开始,官坊的获利可是有账可查,官坊的工匠收入提高,私坊若是不采用此法,又如何能留得住人,这就逼迫商贾们执行此法。”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又道:“此事先讲到此处为止,至少数年内很难执行。刚才诸位提出的问题是唯恐日后种田做工之人太少,那更是几十年后之事,只要此法先上,诸位的担心便不会成为现实。”

    吴山学堂内课室里,叶清臣继续发问:“先生,第三个问题便是,不少儒家高人皆以为当恢复井田制,才可让天下百姓均富贵,先生以为如何?”

    吴梦一时头疼,这几个学子的问题都很尖锐,尤其是这土地制度,负责任的讲后世并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

    人口少地方大的国家当然暂时没有问题,后世人口密集的中国、印度的问题就相当之大。

    吴梦思略了一会,说道:“诸位士子,土地一事确实是很棘手的问题,依在下看来,井田制很难恢复,与其搞井田制,不如搞土地朝廷所有制。”

    郑戬追问道:“先生,何谓土地朝廷所有制。”

    吴梦苦笑道:“就是不搞土地私有,所有土地均属于朝廷,天下都是公田,民众种植田地交地租给朝廷,所有赋税在地租里体现,不再搞差役、徭役和摊派。”

    林石又跳了出来道:“先生,管子云‘无恒产者必无恒心’,百姓都没有自己的田地,如何对朝廷有永恒的忠心。”

    吴梦心道过头的功利心思害了一堆人,一方面希望老百姓讲仁义,另外一方面却是希望统治阶级不择手段搞功利。

    “事功便是德”,简直是放狗屁,一百多年后,金国的皇帝和军队到大宋来杀人放火掳掠,抢了不少劳动力和财物,那对于金国是立了功,但对大宋的百姓能称之为“德”么?

    吴梦一向认为,依法治国是理所当然,但“德”是放之四海皆准的普世价值,要高于法律,法律是保证道德底线的手段,但道德的境界远高于法律。

    吴梦淡淡的回答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林石,你莫非没有听过姜相公这番话?朝廷只是代表天下人来掌管大宋的土地,朝廷掌管天下土地,土地便是天下人所有,如何能说没有恒产。”

    林石摸着自己的发髻冥思苦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提不出反驳的意见。

    吴感拱手问道:“先生,如果是公田制,这土地又如何分配?”

    吴梦又不是个搞政治经济工作的,哪有太多高见,他只能按照自己在穿越前揣摩的心思说道:“天下土地归属于朝廷,并非朝廷全部支配,朝廷将土地按人口重新分配,自己不愿种田可自由转让,每隔一百年当应重新分配一次。”

    叶清臣有些不解,问道:“我朝本就不抑兼并,现下已有大户人家大肆兼并土地,平民百姓占有之田地日趋减少,如若还是可自由转让,与当下有何区别?”

    郑戬却听明白了吴梦的意思,说道:“先生的意思在下已经明了,一百年后必须归还田地重新分配,有财富之人必定不会大肆兼并土地,但先生,这又出现一个新的纠结,如若地主不愿兼并,而百姓又无力耕作,这田地势必荒废,如之奈何?”

105章 士子之问 下

    听到郑戬的发问,吴梦微微颔首,这些士子们真还不是读死书的,看问题比较全面。

    其实吴梦就是要这样的结果,大规模的农场化才是出路,分田到户就是小农意识,不过是一种过渡的政策。

    他笑笑答道:“百姓不能耕作,土地荒废三年须交还朝廷,由朝廷或富豪之家组织大型农场来耕作,诸位看看当今大宋的乡村,兴修水利倘若不是朝廷组织,单门独户能成什么气候?”

    叶清臣又问道:“先生,在下有些懂了,大农场耕作,农具、人力物力皆非小农户可比,但粮价一跌必然伤农,那小家小户的百姓如何保证生计?”

    吴梦指着窗外道:“诸位不妨在吴山村住上几天,瞅瞅吴山村民百姓还有几人愿意在地里刨食。”

    郑戬在吴山村呆的日子最多,了解的已经很彻底,说道:“先生,在下常来吴山学堂听讲,眼见村里的乡邻确实已不愿种地,皆想去那工坊做工,或是种菜养猪、养鸡,可天下间并非所有的乡村都有如此之多的工坊。”

    众人一听都频频点头,郑戬这话说的甚是有理,大宋境内比吴山村更富庶的村庄根本不存在。

    吴梦呵呵一笑道:“诸位切莫被大宋当前之现状迷惑,吴山村能够有工坊,其他地界为何不能有?

    工坊解决一部分百姓的生计,农场又解决一部分百姓的生计,还有商业,现下苏州商业的繁华诸位都看在眼里吧,所以农工商三头并进,切不可偏废。

    所谓无农不稳、无工商不富。当然,现下还是要以农为主,逐步发展。”

    众人给吴梦这番话说的云里雾里,欲待不信,但吴山村和苏州的事实又摆在面前。

    不要说苏州,就是润州和长兴县的石炭场和煤球工坊的帮工们也赚了不少工钱,矿场和工坊的住宅四周已经形成了一个商业圈,不少做小生意的百姓也赚了不少钱。

    吴梦自身对经济的才干有限,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言辞来解释,只有让他们看到事实,便对这个问题下结论道:“诸位不必心存疑虑,公田制暂不可行,在下推行的大农场制和工坊制才是出路,诸位在吴山村可以看到雏形,工坊就不必多说了。

    至于农场,丁家有两千多亩水田,一千多亩旱地,几个养殖场,院子有两百来人,诸位不妨去问问这些院子,看看他们的收入是否比工匠为少?”

    林石讶异道:“先生,在丁家种田的真和工坊帮工是一样的工钱?”

    智能和尚代替吴梦答道:“贫僧向来不打诳语,丁家的院子如今可是扬眉吐气,诸位去问问十里八村的小娘子们,有几个不愿意嫁给丁家的院子?”

    张先一直没有吭声,此时开腔叹道:“除了没有自己的土地,每月工钱不比做工差,且无后顾之忧,先生所言之农场,可能真是大宋农人最好之出路。”

    叶清臣展开折子继续问道:“先生,我等大概知晓先生的意图,即是用利益来引导百姓择业,可先生也知晓这‘利’之一字最是害人,若是日后百姓只认‘利’不论‘义’,久而久之,必将道德沦丧,见利忘义,大宋的江山社稷岂不危矣?”

    吴梦心下不由苦笑,又提出这个大难题,后世也未解决好,哪有什么好的法子,要想社会发展快,用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是最好的法子,可是要保护弱势群体又缺不了这个“义”字。

    王夫子一直默然倾听未曾发言,此刻听到这“利、义”之辩顿时来了精神,他“嗯哼”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老夫与吴先生就这义利之辨曾切磋过,老夫以为,天下当是以‘义’为先最为关键,就像吴山村,倘若不是丁员外‘义’待众乡邻,百姓们哪会有富庶之生活,正因为丁员外的‘义’才换来了百姓们和自己的‘利’。”

    林石马上反驳道:“夫子此言差矣,如若丁员外不给众乡邻得‘利’,工坊与农场必不会得到更多的‘利’,这‘义’之一字便无从谈起。”

    王夫子眼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居然口口声声言利,不禁勃然大怒道:“汝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口口声声只知道言利,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天下的地主老财多矣,只须盘剥村民亦可得利,可丁员外先讲‘义’,未获利之前就自行降低地租,才有了今日之成就。”

    林石笑道:“老夫子莫生气,小子只是就事论事,夫子刚才所言之丁员外自行降租,颇合‘意欲取之必先予之’,那也是先给百姓‘利’才能为自己带来更多之‘利’。”

    王夫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睛,暴跳如雷道:“如若丁员外不懂这个‘义’字,断然不会在‘利’之前景尚未明了之时便降租。

    须知此时吴先生还未来到村里,也并未有工坊和养猪、养鸡、沤粪、稻麦复种这些,正是丁员外的‘义’收获了人心,所以吴先生的技艺一到,当即一呼百应,方有如此收获。”

    林石却是不信,他问道:“吴先生学问高深,如若不是为了这‘利’之一字,岂会甘愿待在吴山村一个小小的学堂内舌耕谋生?”

    众人闻言,半信半疑的齐齐望向吴梦。

    吴梦一脸尴尬的笑了笑,摸了摸身边丁睿的小脑袋道:“林石此言差矣,在下来到吴山村是与这宝贝徒儿有缘,并非为了谋利,某刚来丁府时每月的束脩也就五贯钱。”

    王夫子得意冲着林石翘了翘胡子,林石鼻子一哼,侧过头去。

    吴梦在后世经历过风雨,知道想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那是千难万难,再说林石所言并非毫无道理。

    千古难题吴梦哪有这个能力去解决,他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于是说道:“在下也甚为纠结,可以说这‘义’和‘利’之辩只怕不是我等学识所能理清的,关于义利之辩在下只有一点小小的见识。“

    众人一听吴梦要发表自己的观点了,都竖起耳朵静听。

    吴梦端起茶碗大大喝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既然这义利之辩无法理清,不如暂时搁置争议,重点放在如何保证这天下百姓不会见利忘义。

    诸位应当听过‘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故朝堂衮衮诸公,当为万民表率,以身作则,不贪意外之财,不获**之利,不受商贾之贿,心不动于微利之诱,目不眩于五色之惑,方能带动天下之良好风气。

    倘若庙堂之上都是腐朽为官,个个贪赃枉法,斯文扫地,民间的‘义’从何而来?天下百姓不会紧盯土豪劣绅之所为,只会看朝廷官员的一言一行,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朝堂不靖,天下何以清净?”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拍手称好,甚少发言的王嘉言大声道:“先生此言真是震耳发聩,‘朝堂衮衮诸公,当为万民表率,以身作则,不贪意外之财,不获**之利,不受商贾之贿,心不动于微利之诱,目不眩于五色之惑’,此句定然会传遍天下,当为我等官宦座右铭。”

    叶清臣继续道:“先生,我等还有一个问题,请问先生对‘仁义礼智信’如何看待?”

    吴梦想了想道:“诸位,孔圣提出‘仁、义、礼’,孟圣加上了‘智’,汉儒董仲舒演绎为为“仁、义、礼、智、信”,窃以为此五字不但为儒家士子该遵守之戒条,亦是天下人之准则。

    仁者,人人心德也。心德就是良心,良心即是天理,乃推己及人意也。所以仁字,发挥老吾老幼吾幼之怀抱,人人为吾,吾为人人,以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事物为人,而不为己。

    义:义者,宜也,则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人制宜之意也。应当做就做,不该做就不做,无偏无私,做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公公平平,有恩必报,不滥取不义之财物。

    礼之一字,后人常将礼误为祭祀、红白喜事之礼,所以事神致福。某以为礼乃是人事之仪则也,进退周旋得其体,乃是正人身之法也。长幼有序,处事有规,**不犯,不败人伦,以正为本。

    礼还有重要一环,便是‘法’,作为守礼之人,岂可不尊法纪?窃以为孔圣所言之礼应包括‘法’之范围,何谓‘法’,律法也,律法乃是保护礼之最后手段,无法无天之人怎会守礼。故某以为天下大治,当礼、法并行,不可偏废。”

    吴梦是拼命往里面夹带私货,而对于“礼”之讲究的尊卑避而不谈,若是讲众生平等,在古代社会是不现实的,其实后世一样没有做到。

    他打量了一下,见这些士子们都是若有所思,并未反驳他的言语,便继续说道:

    “智乃知也,明辨是非曲直,即理智、智慧。智者不惑,明辨是非,智者五识为: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既要知圣人之言,也须知天地自然之理、数算及格物之术,方可为天下百姓造福。

    信即诚信,是兴业之道、治世之道,即是言出由衷,始终不渝,在于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孔圣曾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民无信不立,宁死必信’,此为至理名言。”

    听完吴梦一番点评,士子们都陷入了沉思,显然吴梦对“仁义礼智信”与他们昔日所学略有不同。

    吴梦不想再纠葛下去,看了看天色说道:“此时天已近正午,我吴山村皆是一日三餐,诸位就留下来用些酒食,学堂里的炒菜味道可是不错,烈酒管够,诸位当开怀痛饮一番。”

    几个士子都是好酒之人,闻言也不客气,纷纷轰然响应。酒食上桌,色香味俱全,吴梦向士子们介绍炒菜的诸色菜食的特点。

    王夫子、智能和尚、王嘉言轮流上阵劝酒,把诸人喝得酩酊大醉而归。

    林石这个小子先是被灌了个七荤八素,接着与丁睿比试了一番数算,结果输入了个干净彻底,灰溜溜的跟着郑戬回家,把那拜师之事丢到了天涯海角。

    吴梦所不知道的是由于他的影响,将来这几个士子都成了革新派的主力,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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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民请命,大宋革新。北宋大中祥符三年,皇宫李氏诞下双胎,大孩儿被皇后抱为己子,小的却传说是一团状似狸猫的肉块......十数年后一名穿越者带着弟子们在海外逐步崛起,北宋的科技、经济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剧变之下皇室、官吏、商贾、地主、百姓的权利如何保证、又如何制衡?各种思潮的碰撞日趋尖锐......本书三观极正,弘扬人间正气和团队精神。大宋的变迁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的变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的变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