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三节 真正目的
“令郡国皆立鲁班,秩以六百石,率民以作诸般器械,掌教化、提点百工事!”
许多尚书郎看着这个命令,他们知道,天变了。
在从前,汉室只承认种田高手,也就是所谓的力田,可以不受訾算限制,不通过举荐或者考举,就拥有做官的权力。
除此之外,其他所有人,想要踏入仕途,唯有读书。
或通过自己的真本事,走过考举的独木桥。
或通过名望、人脉和关系,得到两千石或者列侯的举荐。
除此之外,并不存在第四条的正常做官的道路。
但天子的这道命令,却打破了这个界限。
从此,木匠、铁匠和其他技术类的工匠,都获得了做官的可能。
说不定,未来还将从这些百工匠人之中,出现几个两千石的巨头,乃至于出任九卿,踏上三公之位!
“士大夫们恐怕都要抗议了……”有人在心里想着。
当今天子虽然威望远迈父祖,对于士大夫和贵族,都拥有绝对的统治力。
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
石渠阁之会,天下名宿共会长安的时候。
除了墨家和法家之外,儒家和黄老派,恐怕都不待见这个政策。
甚至恐怕就是法家也会心里面犯嘀咕:“我们寒窗苦读数十年,不及一粗鄙之匠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石渠阁之上,这个命令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过,这是天子的命令。
尚书们,即使不理解,也必须制诏。
当然,汉室现行的体制下,类似任命一位学者为博士,同时将某部书籍定为国家经传。
这是天子一个人就可以决定,不需要跟人商讨。
毕竟,博士官们隶属太常,而太常其实管的是皇室自己的家事。
博士们一直就是皇帝的家臣。
然而,命令郡国增设一个机构,同时给与编制。
这属于国事。
国家大事,历来必须经过廷议,至少得到丞相认可,同意附署,御史大夫用印,方才具备法律效应。
不然的话……
丞相或者御史大夫,把皇帝的命令拍回宫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故安文候、北平文候,都曾经在任上不止一次将太宗和先帝的诏书踢回未央宫!
当今丞相长平侯周亚夫的脾气,可是跟故安文候、北平文候不相上下的啊!
所以尚书们都是怀着忐忑的心理,完成了这诏书的拟定工作。
神仙打架,他们这些被夹在中间的小虾米,其实感觉是很糟糕的。
自然当这个诏书送到了御史大夫衙门的实际控制者,现任御史中丞繁候张寄面前时,这位御史中丞眉毛一扬,说道:“此乱命,臣不敢奉诏!”
说着就将尚书送来的诏书,原样给退回去。
中国的士大夫和贵族,从来不是皇权的附属物和奴才。
他们是有自己意志和自己的行动力的利益集团。
自古以来,朝堂之上,也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一言堂。
哪怕是皇帝,强势的君王,想搞一言堂,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尚书》有云:****受洪惟作威。
孟子更是开明宗义,直指****等于民贼这个真理!
虽然,中国虽然历代都是大一统,但从来都不是皇帝个人的一言堂。
君权、相权、臣权以及地方山头,相互牵制。
所谓垂拱而治圣天子,在某种意义上,其实你可以理解为皇帝只要做好仲裁者的工作,就足以成为圣王。
不过呢,在中国这样的复杂环境中。
没有任何事情是一定的,不变的。
皇权可能衰弱,相权也可以被架空,至于臣权,也可以被无视,地方山头,很多时候更是被以上三者,拿来当鞋垫。
需要的时候,就拿起来用用,不需要的时候就丢到一边。
但无论如何,哪怕是秦始皇,也需要在表面上做出虚心纳谏,礼贤下士的模样。
哪怕是王莽,篡汉之前,也要对外界展示自己绝对忠于汉室天下的决心。
所以,御史中丞封驳诏书,其实是完全合法合理的。
因为这是皇权给与他的职责,也是制度给与他的权力——御史中丞,御史大夫亚长也,贰大夫,以领其属,掌诸御史,佐天子,专掌纠核。
依照制度,所有的皇帝命令,涉及到国政部分的,需要先下中丞,中丞白大夫(御史大夫),大夫白丞相。
在这个过程之中,任何一个环节上的人觉得这个命令不符合社会公序良俗,有违祖宗制度,可以随时将之打回去,名义上自然是尚书郎或者拟诏的官员出现了错误。
譬如引用错了典籍啊,写错了一个字,甚至墨迹多了一点或者少了一点。
总之,打的旗号是因为尚书郎等官员的错误,为了防止陛下蒙羞,所以臣万死请再议之。
绝对没有质疑陛下的意思。
但事实上,谁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而这也是尚书郎最担心的事情。
因为他们很可能在这场君权和臣权的角力之中,被碾成渣渣。
想当年,北平文侯与太宗皇帝在黄龙改元的问题上,闹了大半年,相权和君权激烈冲突。
虽然最后,君权开挂,强行获胜。
但……
十三位负责拟诏的尚书、令吏和侍中被下狱论罪。
原因是他们居然在诏书上写错了字或者引用错了典故,简直就是大不敬!
所以,当诏书被御史中丞打回来后,整个兰台都神经紧张。
君权与臣权的激烈冲突,似乎难以避免。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的时候。
刘彻却正在宣室殿之中,迎接一位重量级的大人物。
在汉室,儒家的祖师爷是孔子。
哪怕是最离经叛道的荀子学派,也是尊孔的。
而黄老学派的祖师爷,人所共知,一曰黄帝,二曰老子李耳。
老子李耳,在后世又成为了三清的化身,为道教的最高神。
而老子李耳,也是有着子嗣传世的。
李氏家族,在此时就如同孔家一样,属于地位清高的诗书之家,备受天下尊崇。
至少东宫两位老太太是很尊敬李氏的。
而当代李氏家族的家主,就是曾经担任过胶西王刘卬王太傅的李假。
李假是老子正儿八经,经过天下认证的四世孙。
这是有着完整的家谱为证据的。
他父亲是李宫,曾经在太宗皇帝时期出任《道德经》博士。
其祖父李注是战国晚期魏国的木干大夫。
而其曾祖父李宗,就是老子唯一可以确信和证实的儿子,曾经出仕魏国,被封于段干。
不过,在历史上此刻,这个光荣的家族,其实已经嗝屁了。
因为李假担任胶西王太傅,而胶西王刘卬那个渣渣居然起兵反叛。
李假劝说不及,就被刘卬手起刀落砍成了零件,其家族和覆灭在了战火之中。
从此,老子嫡系不存,只余旁支。
譬如说……
李广啊……
但现在,李假和他的家族还是活蹦乱跳的。
而且,他本人也确实有些传说中的老子风范。
眉毛胡须头发,都是一片花白,看上去慈眉善目,就像一位邻家的长者。
而且,谈吐之间自有魅力,让刘彻非常舒服。
两人谈的正是宾主尽欢之时,尚书令汲黯走到刘彻身侧,低语了一几声。
刘彻听完,对着李假微微致意,说道:“与长者交谈,朕甚受启发,不过,偶有政务,就不便留长者太久了……”
说着就让人将这位宿老,送去东宫,与两位太后相会。
李假自然也很识趣,他微微恭身,然后在两位侍中的搀扶下,离开殿中。
等到李假消失在殿门之外,刘彻这才对汲黯道:“此事,不出朕之所料!”
士大夫贵族们,特别是老一代的士大夫贵族,对于现在的天下局势,是很不适应的。
大量寒门士子,通过考举,进入了体制之内。
有人甚至升官如尿崩。
譬如张汤,已经是官至郡守,义纵,位居车骑将军,万户侯!
而他们呢?
几乎原地踏步,没有任何进步!
这是很可怕的事情!
妒忌和愤恨,郁积在这些人胸口。
历史上张汤怎么死的?
不就是因为升官太快,引发了许多人的嫉妒?于是这些人联手给张汤挖了个坑。
现在,这天下何止一个张汤?
分明就是有着千千万万个张汤。
而刘彻现在又要准许工匠为官,彻底打破读书人的特权。
这让其他人怎么能忍?
说到底,这即使利益的问题,也是时代的局限性。
清贵的士大夫和高傲的贵族,肯定不会同意工匠为官。
刘彻也从没抱什么希望。
这只是一个引子而已,一个宣言罢了。
意在告诉文武百官,此事,朕要做。
谁赞成?谁反对?
毋庸置疑,刘彻现在有着百分百的把握,可以确保这个决议必定在朝议上通过。
原因很简单。
现在的汉室朝堂与六年前相比,已经是面目全非。
一朝天子一朝臣。
刘彻虽然没有刻意去清洗朝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发展的必然,现在的朝廷上,三公九卿,基本都是他的人,或者被他的亲信架空了。
而在各有司衙门之中,大量的考举士子和新兴贵族林立。
特别是高阙之战后,旧势力和旧秩序,已经分崩在即。
刘彻是故意要抛出这个议题,将朝堂清洗一遍。
讲道理,新君上位六年才对朝堂下手,从古至今,大概都只有刘彻了。
所以,也不算吃相难看。
但,在刘彻旁边的汲黯,却是忧心忡忡,道:“陛下,何必如此?”
在汲黯看来,天子其实可以慢慢来的。
花个三五年时间,此事肯定可以通过。
但,天子偏偏就要在这样一个敏感时刻,抛出一个如此受争议的决定。
汲黯感觉,天子有些膨胀了。
想想也对,自古有哪位帝王,能如今上一般,即位六年,就已经王天下,执掌了最高权柄?
所以,汲黯觉得自己有必要劝谏一二。
刘彻听了,却是笑了。
三五年?
怎么可以拖三五年呢?
这个事情必须尽快定下来!
不仅仅是因为要扫清朝堂,建立新时代的新秩序和建立起新的利益集团。
更重要的是,必须要趁着现在这个新旧交替,更新换代的时刻,打下未来进一步发展和变革的基础啊!
不如此,等到新的利益集团和新的秩序建立起来了。
再想推动此事,就难上加难了。
因为,不管怎么变,除非墨家上台执政,而且墨家士子控制了天下舆论大权,不然,在士大夫们眼中,工匠什么的,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最多是一个辅助产品。
可以尊重,但绝对不能大用,更别提与之平起平坐了。
文雅的士大夫们,也必然不愿意去跟浑身汗臭,常年在炉边和工坊之中工作的工匠。
但事实是:士大夫们难道真的比工匠强?
别开玩笑了!
现在,工匠们确实绝大多数,文化程度不高。
但匠人中的精英和顶级的大工匠,就未必比士大夫差到那里去。
至少,一个能够制造出水力锻锤系统,又或者可以**制造出一辆水车的大匠,在掌握的知识和文化方面,未必就不如士大夫!
后世天朝用工程师治国,干的不亦乐乎,让环宇震惊。
况且,刘彻听说,匈奴的军臣,直接任命了一个从大夏劫掠来的大匠为‘径路王’。
这让刘彻非常有危机意识。
匈奴人居然拿出了王爵以酬工匠,假如中国不提高工匠的待遇,给工匠门,尤其是大匠们一个看得见的出路。
那么,万一有人利欲熏心,跑去匈奴,怎么办?
而且,匈奴人都知道要重视和重用工匠。
作为中国天子,刘彻岂能不如一个夷狄酋长?
历史上北宋对那位献上神臂弓的名匠的奖赏,只是区区防团之官,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而已。
而蒙元呢?
忽必烈对于制造和指挥回回炮的工匠的赏格是万户侯,封为镇国上将军,管军总管,恩宠至极。
与之相比南宋君臣难道不该羞愧?
世人皆以为刘彻搞这个石渠阁之会,只是想炫耀自己的文治武功。
但几人知道,刘彻的真正盘算?(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节 矫正 1
假如真要给这次的石渠阁之会,找个对照物的话。
那么,后世天朝的政协,或许就是最佳参照物。
你可以说他权力极大,影响极大。
毕竟,诸子百家各派系,几乎就代表了目前整个天下的所有派系的利益。
有大地主大贵族的代表,如谷梁、重民。
也有中产阶级的代表,譬如荀子学派、思孟学派。
也有底层百姓利益呼声的代言人。
好比墨家、杂家、黄老派中的某些分支和农家。
同时还有新兴军功贵族们与外戚勋贵们与会。
整个汉室建立以来,从未有如此多不同声音,将聚集在一起。
它们联合起来,足以发出让皇帝都颤抖的声音。
甚至,足以决定法律和国家的政策走向!
但是……
跟政协一样,刘彻很清楚,这其实就是一个橡皮擦,一次相对严肃的嗨皮以及一个类似聚会的沙龙。
它能决定什么?
假如当政者不同意,它其实什么也决定不了!
除了鼓掌,它实际上没有其他任何确定的权力!
不过,在刘彻心中,其实还是想要给与石渠阁会议一定的权力的。
至少,也得把这个会议建设成西汉版政协啊。
不然的话,天下的利益集团和各个派系之间的纷争,就没有一个解决和宣泄的地方。
长此以往,矛盾不断郁积,大汉帝国恐怕迟早药丸。
而石渠阁会议这样的模式就很好。
大家伙隔三差五,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然后,就一些问题互相喷喷,顺便达成一些交易与妥协。
最终在一片掌声和热烈的欢呼声中大会圆满闭幕。
大汉天子再次得到了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支持!
你好我好大家好。
多么完美的设计!
简直就是艺术!
就连刘彻自己都有些为自己的机智而骄傲、沉醉。
因为心情好,所以,刘彻也就耐着性子,决定跟汲黯好好谈论一下工匠为官的问题。
“医方卜噬,能为朝臣乎?”刘彻首先问道。
在中国历史上,有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巫医不分家。
甚至在现在,很多偏远地区也是如此。
当地的算命先生,兼职医生,是常有的事情。
毕竟《素问》《灵枢》《黄帝内经》等中医先驱著作,其实在很多时候也可以作为算命先生自学的课本。
直至东汉,张仲景著《伤寒杂病论》,也是开篇就说:医方卜噬,艺能之难精者矣。
而在很久以前,医生和卜者,是国家的高级贵族甚至统治者。
神农氏尝百草的故事耳熟能详。
但在近代,医方卜噬的地位急剧下降。
在汉室,医生们甚至已经被视为类似‘杂役’一般的技术人员,被排除在主流的学界之外。
士大夫们有病,临时抱抱佛脚可以。
想要让他们对医生有什么尊重?
那就对不起了!
当年,仓公淳于意这样的国宝级名医,甚至差点被官府用一个小罪给咔嚓了。
幸好他生了个好女儿!
即使如此,在刘彻征召和重用淳于意,开始系统性的培养和训练医生前。
医者的地位,甚至还比不上农稷官。
太医署在少府体系中,只是一个专门给皇室服务的机构。
其中甚至不乏滥竽充数的庸医。
即使是现在,医者的地位,其实也就高了那么一点。
想要跟后世一般,让主流学界承认和尊重医生,同时认同‘大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几乎就是天方夜谭。
然而,汲黯是黄老学的乖乖宝。
而黄老学与医方卜噬,关系很密切。
几乎每一个黄老学的学子,其实都是一个合格的医生。
至少,都看过《黄帝内经》《素问》,具备起码的医学常识。
汉初的黄老派政治家们之所以长寿,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他们都是养生高手!
活了一百零四岁的北平文候张苍,更是bug一样的存在!
所以,面对刘彻的这个问题,汲黯在想了一会后,点头道:“自然是可,医方卜噬,精而习之,也可率众为善!”
“善!”刘彻微微一鼓掌,然后接着问道:“卿以为,农稷官可为九卿乎?”
秦汉以来,农稷官就是地方基层之中最庞大的官吏组成部分。
刘彻即位后,又大搞特搞所谓的‘护粟使者’‘保麦都尉’,搞得关中几乎县县都有着五人以上的农稷官。
在今天,再也没有人敢否认农稷官的作用。
地主士大夫和贵族勋臣子弟,也不再视农稷官为下九流。
农家弟子之中,甚至出现了商容这样的天才官僚。
他现在已经是大农丞,等到大农直不疑致仕,商容肯定能接手大农衙门,正式的以农家子弟而为汉九卿。
这将是历史性的突破。
但,没有任何人能有异议。
商容的能力和贡献,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到。
自然,农稷官,当然也可以为九卿,说不定还能为三公!
所以,汲黯也点头道:“自然是可以,农稷之学,天下之重,乃劝耕之要,陛下重农除末,非以农家不可!”
刘彻再次鼓掌,然后看着汲黯,问道:“既然医方卜噬,可为朝臣,农稷之官,可列九卿,何以百工之匠,不能为六百石之吏?”
“木匠,承鲁班之训,以做水车,以造桥梁,以营屋舍……”
“铁匠,熔炼矿石,为曲辕犁,作诸般工具……”
“织师抽丝剥茧,为天下御寒……”
刘彻最后看着汲黯:“请卿告诉朕,何以百工不能为官?”
汲黯顿时愣了。
他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不信服天子的说法。
可是……
若是工匠都可为官了,都可出入官署,腰配印绶了。
那士大夫的清贵和勋臣的荣誉,何地自处?
汲黯只要想象一下,未来自己与友人私下饮酒,在坐有一个浑身臭汗,肌肉发达,同时粗鄙无礼的匠人,顿时就感觉很难受。
这也是现在士大夫们大多数的自我感觉。
士大夫之间交往,是君子之交。
讲的就是一个儒雅风趣。
在这中间插入一个满嘴脏话,用词粗鄙,同时毫无风趣儒雅的匠人。
怎么看,都有些画风不对啊!
但汲黯忘记了一个事情——论起粗鄙,谁能与武夫媲美?
丘八们一言不合,直接掀桌子,把士大夫们往死里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却偏偏没有任何士大夫对此表示不满或者有意见。
事实是——士大夫们,号称君子,自比先贤。
实则,很多人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渣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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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五节 羞耻
过了许久,汲黯方才抬起头,对刘彻道:“诚如陛下所言,或可如此,只是……士林舆论,天下人的议论,恐怕有些难以说服……”
刘彻闻言就笑了。
士林舆论?天下人的议论?
那是什么?
对君王而言,所谓的舆论和议论,其实都是可以操纵的。
别说是现在,就算再过两千年,你打开电视或者登陆网页。
你以为你看到的事情,都是真的吗?
你以为你掌握到的,都是事实吗?
别开玩笑了!
统治阶级和资本权贵们,最擅长的就是——忽悠!
讲一个动听的好故事,譬如啊xx政策好,政府来养老……
又或者,盐业垄断不好,应该让市场来决定嘛……
而民众的反应,常常都会慢半拍。
等大家伙反应过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木已成舟,回天无力。
而具体到现在,刘氏历代天子,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天赋——能忽悠!
别说是让工匠为官了。
刘彻现在相信自己,只要给他时间来安排和部署,就是让宦官出来列为九卿,大抵也有一定成功的可能性。
政治政治,无非就是扯呗,讲故事呗!
更何况,工匠们,可不是没有盟友,被士大夫们按在地上随意摩擦的弱鸡!
墨家和农家,是肯定会支持的。
另外,其他一些非主流,但影响极大的派系,大抵会支持。
再有刘彻撑腰,基本上,其实这个事情,也就是三五天之内,就能见分晓的事情。
若是旁人,刘彻懒得与他废话。
但汲黯不同。
汲黯是尚书令,是刘彻的秘书兼任办公厅主任。
同时,还是未来的三公备选。
属于重点栽培和培养对象。
所以,刘彻也就耐着性子,对汲黯说道:“士林舆论,固然重要,但舆论是会变的……”
“况且,事有轻重缓急之分……”
“卿就等着,好好看一场好戏吧!”刘彻的嘴角溢出一丝笑容。
士大夫们,向来就是刘彻最喜欢的对手。
原因无它,因为中国的士大夫们,有些类似小资。
总爱无病呻吟,更喜欢将自己视为国家和民族的未来、救星。
虽然在事实上,其实,这个国家和民族,有没有他们,真的影响不大。
而且一群整天高坐庙堂之上,或者官衙之中的士大夫,其实也远没有他们所想象的那么强大。
汉室又不是没有出现过一个蔷夫、游徼甚至亭长,直接把县令干翻的事情。
更无数次发生过,空降过去的郡守,被郡中都邮和郡尉给当成泥塑菩萨的事情。
像是张汤、宁成在历史上就是出了名的把顶头上司变成下属的大能。
而且,与小资们一样,士大夫们其实非常软弱。
比起官僚和军功贵族们,士大夫就像是一个纯洁可爱的loli一般……
不说一推就倒,只要皇帝用点力气,他们总会倒的。
更别提,现在的士大夫阶级,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整体,一个有着共同利益诉求的集团。
他们彼此分裂,相互攻仵。
哪怕是同一个派系内部,也都几乎要打出狗脑子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实际上,哪怕是儒家,其实也最多是在这个事情上弃权。
因为现在,谁都惹不起刘彻!
汲黯觉得,在石渠阁之会召开之前,搞这么大一个新闻,舆论会失控。
但……
他错了。
而且是大错特错!
正是因为石渠阁之会在即,舆论和思想界,才不会跳出来跟刘彻刚正面。
因为……
……………………………………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戚里的章武侯府之中,已经渐渐步入人生最后阶段,一直在家中休养的章武侯窦广国,将他的侄子窦彭祖叫到身边,说道:“今上等这一天,恐怕已经等了很久了吧!”
早在当今天子还没有即位前,窦广国就已经知道,这位汉室的储君即位后肯定要搞个大新闻。
而且从他对墨家的态度以及捣鼓出来的那些事情上来看,这个大新闻必然与百工有关!
所以,窦广国是一点也不奇怪。
倒是他的侄子窦彭祖非常紧张,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叔父大人,此番陛下欲立郡国鲁班之吏,恐怕舆论沸沸扬扬,小子要不要做点什么?”
窦氏外戚这些年大不如前。
特别是窦婴的去职和失宠,让这个曾经影响了整个汉室天下的外戚家族,如今只有一个窦彭祖在撑场面。
要不是当年窦广国慧眼识珠,将自己的嫡孙女嫁给了汲黯,恐怕现在,窦氏外戚就要面临后继无人的尴尬之地。
是以,这些年来,窦氏一直在调整自己的策略。
有许多旁支子弟、家臣,前往安东和南越行商。
甚至还有人生意做到了西南夷去了!
而这样的调整,足以保证,未来即使东宫不幸晏驾,窦氏富贵依然可以持续。
不止窦氏如此,薄氏外戚近年来也在做着类似的事情。
反正现在,薄窦两家都有共识了。
未来的世界,皇帝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他们是绝对不会站出来碍眼的!
还是乖巧一点,懂事一点比较好!
不然,这薄窦两家现在跳的太欢了,一旦未来东宫晏驾,那就完蛋了!
刘氏是最小鸡肚肠和心胸狭隘的帝王。
得罪了一个刘氏天子,等于至少将自己的大名和家族挂在刘氏的小黑本上三代人!
汁方候雍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不会有人愿意自己登上刘氏的黑名单。
特别是外戚家族,尤其如此!
是以这些年来,薄窦外戚,都约束自己的子侄,严格教育,出现了坑爹货,自己内部先处理了——不是发配南方,就是赶去安东。
总之,不给天子添堵!
为此,窦家还主动的放弃了窦婴!
想起窦婴,窦广国也叹息了一声。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窦氏才俊啊!
在窦婴身上,不止他一个人倾注了满腹心血。
可是……
而与窦婴相比,一直被人认为‘木纳’‘中庸’甚至是‘不可托付大事’的窦彭祖,却一直稳稳当当,这两年甚至已经取代了窦婴的地位,成为窦氏家族倾注资源的重点。
望着窦彭祖的模样,窦广国摆摆手道:“此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外戚忽然跳出来,无论怎么表态都是错!
甚至很有可能变成一个放了嘲讽的mt!
要被人轮上一万次啊!
当然,窦家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窦广国从怀中摸出一张拜帖,将他交给窦彭祖,说道:“去,为我交给黄先生,请先生过府与我品茶!”
现在,黄老派内部,包括了异端的老庄学派,都爱死了喝茶。
甚至有闲得无聊的家伙,写了一本《茶道》,专门教人喝茶,还将喝茶上升到了哲学地步。
而窦广国都要称先生的人,自然来头不小。
此人就是那位屡次出现在史书之上,充当各种背景板的黄老派名宿黄生。
他曾经在先帝之时,给张释之指了一条明路,也曾经在上林苑中与辕固生辩论帽子的新旧问题和汤武鼎革的意义。
总之,这就是关中黄老派的巨擘。
在黄老派内部有着很高的人望!
“再去为我去请上大夫石公过府……”窦广国又道。
上大夫石奋,五朝元老,他的地位在士林之中,无须赘述。
而窦广国知道,只要搞定了这两个人,其他乱七八糟的诸子百家,他不知道。
但最起码关中士子和士大夫们会安静下来。
……………………………………
而此时,长安的市井之中,有关刘彻要在郡国设立鲁班之官,用工匠为官的事情,也已经传的满大街都是了。
八卦党们都瞪大了眼睛,准备好好看戏。
至于街坊内外,则彻底因为此事,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
持着各种观点的来自天下各地的士子们,因为各自接受到的教育和三观,而拉开架势,彼此相互攻仵和辩论。
不时有人因为辩论不过,恼羞成怒,而将文斗,变成武斗。
长安的官吏和衙役们,顿时忙的不可开交。
仅仅不到三个时辰,廷尉和执金吾的监狱里就已经塞满了各种因为打架斗殴或者伤人而被逮进来的人。
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有些时候,一个监牢之中,甚至同时出现了儒法黄老墨的弟子门徒。
自然,哪怕是夜幕降临后,长安城也依旧处在喧哗之中。
各个官署面前,车水马龙,数不清的名士和大人物,排着队,将自己的弟子门徒从衙门之中保了出来——不保不行,要是弟子门徒为了真理与异端邪说勇敢战斗,但师长却不闻不问,长此以往,那还得了?
公孙弘走出衙门,身后跟着他的几位师弟。
这些师弟们,此刻都是鼻青脸肿。
没办法,他们的对手是赫赫有名的燕赵之地的燕诗派的高徒!
自古燕赵剑客就名震天下。
尤其是燕赵剑客们喝了酒后,战斗力更是爆表了。
休说是他的师弟们,这些来自温暖的南方的士子。
就是北地的豪侠,也轻易不敢招惹一位燕赵士大夫。
因为那意味着灾难,可怕的灾难。
“走吧……”公孙弘低沉着声音,对着自己的师弟们说道。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七次来到衙门领人了。
而这其中暴露出来的信息,却是让他忧心忡忡。
公羊学派,似乎遇到了狙击!
荀子学派、谷梁派、韩诗派还有杂家,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针对公羊。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所以,公孙弘急匆匆的带着自己的师弟们,回到老师的住处,然后就立刻去见胡毋生。
“老师……似乎有人在串联针对我公羊!”公孙弘一见面就说道:“除了现在还未抵达长安的诸学派外,其他派系,都在暗中与我公羊为难……”
胡毋生听了,笑了起来。
为难就对了!
公羊派这些年,确实发展的有些太过迅速。
树大招风,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无所谓!
与之相比,胡毋生反而更关心过去的这一个白天,长安城的舆论动向。
皇帝要用工匠为官?
这要放在以前,不需要动员,就会有一大堆士林巨擘哭爹喊娘的大呼不可。
这种有辱斯文,让士大夫们逼格下降的事情,只是想想都恶心死了,更别提要将变成现实了。
但,现在情况却是微妙的很。
诸子百家,各自都在这个事情上面,亮出了自己的屁股。
而情况,则有些出乎意料。
许多人都只是借这个事情,表明了一下态度,然后就话锋一转,变成了对自己的竞争对手的抹黑和攻仵。
喷子们口水四溅,沸沸汤汤了大半天。
结果却是——没有任何人,哪怕是一个稍微有点影响力的人站出来,坚决的反对用工匠为官。
最多就是一些小……
这才是真正不对劲的地方。
“陛下这一招妙啊……”胡毋生感慨道:“不愧是……太宗子孙啊……”
胡毋生曾经在太宗皇帝时期出仕过一段时间,然后他就发现了——尼玛,皇帝太难忽悠了……只好回家教书育人……
如今这位,只能说是青出于蓝了!
“什么御史中丞封驳?”
“这是一出蚩尤戏啊……”
想当年,太宗靠着高超演技,不知道忽悠和玩弄了多少人。
好在,好在……
大家都有过被太宗忽悠和玩弄的经验,再也不是当年那样被玩弄在鼓掌之间,还不自知的单纯忠良了。
在胡毋生眼里,现在这个事情的真相已经是昭然若揭。
御史中丞封驳?
开玩笑吧!
这分明就是今上和御史中丞演的戏,演给诸子百家看的。
为的,很可能就是分辨‘忠奸’。
再想想今天这诡异的气氛,这迷之场面。
聪明人也蛮多的!
看样子大家都对刘氏这可恶的演技有了一定抵抗力和免疫力了,不会再傻傻的被人家玩弄了……
这样也好!
胡毋生从自己怀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将之递给公孙弘,道:“明日你进宫,将此册为我呈递陛下,请陛下斧正一二……”
说完这句话,胡毋生忽然感觉好羞耻。
有种类似自己把自己洗白白了,然后裹着绢布,抬到皇帝面前,羞答答的说:“臣妾侍奉陛下安寝……”
太羞耻了!
但是……
如今这世道,比的就是谁更没节操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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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六节 儒墨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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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统……”刘彻望着面前的一本小册子,嘴角微微上扬。
这是公孙弘刚刚送来的胡毋生的最新著作,写的非常精彩,引用《公羊春秋》许多佐证,一边拼命拍刘彻和汉室的马屁,一边不断引申出大一统的重要性。
只是……
“朕要是同意了你儒家的说法,法家和黄老派还有墨家都要来找朕拼命了……”刘彻叹了口气,将这册子放下。
胡毋生想必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公开发表他的这个著作。
大一统思想,或者大一统这个理论,在事实上,不是一家一户或者一门一派的独有之物。
在实际上来说,诸子百家,都有大一统思想,都有大一统理论,都有大一统的呼声和要求。
只是侧重点不一而已。
就如公羊派,他们要的大一统的法理源自《春秋公羊传》: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
在历史上董仲舒提出大一统理论后,立刻就有人总结: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
后人也引申出了:王者受命,制正月以统天下,令万物无不一一皆奉之为始,故言大一统也。
文化帝国主义的气息,霸气侧漏。
由是建立起了一个时间跨度长达两千年的秩序。
但是,这就是大一统的全部了吗?
错错错!
大一统,不是儒家的专利。
甚至可以说,大一统,是儒家抄袭了自己的死对头墨翟的思想,然后自己改了改,掺了些私货后的产物。
墨翟是怎么说的?
上之所是,皆必是之,所非,必皆非之……天下之百姓,皆上同于天子。(墨子。尚同)
孟子捡起来,擦了擦灰尘,稍微改了一下,就变成了——君仁臣义,君民同乐,天下定于‘一’!所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就是这么来的。
但其实,墨子也是抄的别人。
这个别人就是管仲。
管仲才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阐述并且提出了相关大一统思想和理论的人。
所谓:主尊臣卑,上威下敬,令行人服,治之至也。
在这个基础上,管仲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使天下两天子,天下不可治也。一国而两君,一国不可治也。一家而两父,一家不可治也。夫令不高不行,不专不听。尧舜之民非生而治也,桀纣之民非生而乱也,故治乱在上也。
并且还提出了具体的实现步骤。
这就是秦始皇的书同文,车同轨政策!
是的,在秦始皇之前几百年,管仲就已经提前看到了未来的发展趋势,并且明确要求书同文,车同轨,兵戈同制,度量混一!
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其实诸子百家一大抄。
但读书人的事情,能叫抄吗?
应该是借鉴,是发扬光大!
所以,吕不韦也厚着脸皮,把儒墨的主张合在一起,宣称:王者执一,而为万物正,一则治,两则乱。
荀子一看,尼玛你们都抄,我也来抄抄。
于是,就有了荀子特色的大一统: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参也,万物之揔也,民之父母也。
而公羊派作为后来者,很明显就占据了很大的优势。
前面的先贤都已经把路铺好了。
他们只需要顺着已经被实践过,而且被天下人都公认的东西,延伸和发展出独属于自己的理论就好了。
无论是历史上的董仲舒,还是此刻的胡毋生,都做的很好。
承上启下,发扬光大。
只是……
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刘彻才不会傻到在思想学术争论之中站边呢!
你公羊派说自己强无敌有屁用?
证明自己强无敌,才是关键啊!
想改变世界?那你们派系就出一个丞相嘛。
汉丞相,权力大的没边,除了君权之外,丞相无所畏惧。
在汉室制度中,丞相是跟皇帝共江山的统治者。
是金字塔最顶端的人物。
任何学派,只要有人成为丞相,那肯定可以推行自己的理念和思想,并且一一实践之。
哪怕是刘彻这个皇帝不喜欢,其实也没办法阻拦。
当然喽,现在的汉家丞相,非列侯不得任。
所以难度颇高。
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历史上公孙弘不就打破了那个非列侯不得为相的传统,开辟出了为相先封侯制度?
所以,刘彻也就是翻了翻胡毋生写的东西,然后在小册子上点了点,对公孙弘道:“胡子所书,似有荀卿之风,合吕不韦之论,甚为新奇,卿去转告胡子:朕甚嘉之,与之共勉而已……”
至于什么一看书就被折服啊或者感动啊。
这种事情,对任何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而言,都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刘彻现在掌握的信息量和阅读量,是汉室历代帝王之最!
这些年来,他不断组织宫廷和官府出版、编辑以及补全诸子百家的各个学派和分支的著作。
这让刘彻实际上,直接掌握了大量的基本常识。
对于诸子百家,也都有了些了解。
事实上而言。
在今天,诸子百家之间的相互融合和借鉴以及再发展的势头,已然很明显了。
天下文章一大抄,儒家抄黄老和法家甚至墨家的东西,其他三派又互相从别人那里抄东西,已经渐渐蔚然成风。
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因为上一次诸子百家这么相互抄袭,还是战国中后期。
儒家入秦,与法家合流,黄老学派成型,而墨家则与法家共生。
那次大变革,催生出了儒家的荀子学派,法家的韩非子思想以及黄老学派的慎子以及田饼,同时还出现了要合儒法,并黄老的杂家以及幻想着羽化登仙,想要逃避现实的老庄学派。
而反应到社会,则是天下大一统之势不可阻挡,各国的经济和民生,尤其是生产技术大飞跃。
铁器逐渐的取代青铜。
这就是竞争之中的诸子百家。
如今,类似的势头已经再次出现。
证据就是刘彻手上,现在除了公羊派的胡毋生的《大一统》著作之外。
还有十几本其他学派的著作。
大家打着的旗号都是‘请陛下斧正’,实际上都是在试探。
试探什么?
皇帝的喜恶啊!
别以为士大夫们不会拍马屁,拍马屁的士大夫认真起来,所谓的奸佞弄臣,不值一提。
与之相比,刘彻更在乎,现在的舆论界的表现。
“主爵都尉,既然胡子主张大一统,那就请胡子以身作则,为天下先!”刘彻微笑着看着公孙弘,道:“朕欲兴百工,令天下士大夫,率民更始,胡子既言大一统,那便请胡子践道吧!”
大一统是什么?
各家有各家的表述,但有一点,诸子百家是相通的。
这就是维护天子的威权。
礼仪征伐皆出自天子!
尤其是儒家,尤其是公羊派。
其大一统的核心论述之一就是尊王攘夷,恢复王制!
使天下都团结都一个帝王,一个制度,一条轨道上。
既然,你公羊派都这么说了,那刘彻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而公孙弘却是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犹豫,就答道:“诺!陛下之教训,臣必转告老师,臣相信,老师必然不会令陛下失望的!”
这下次轮到刘彻震惊了。
但他震惊的不是公羊学派的表述。
事实上在当初胡毋生和董仲舒都公开站出来批判老庄学派的机械之心和机变械饰思想,同时火力对准鲁儒派系的祖师爷公休仪之后,现在的公羊派就与历史上的那个曾经的公羊派越来越不像了。
而且,公羊学派也开始逐渐脱离了清谈和高论。
无论是董仲舒还是胡毋生,都鼓励并且提倡自己的门徒弟子进入仕途。
胡毋生甚至曾经公开表示:春秋注我,吾以春秋之微言大义而行之,二三子,当入世践道,即便为一蔷夫,也是为先王践道!
董仲舒更是不甘落后。
他的弟子门徒,现在基本上都通过考举,进入基层。
其高徒褚大、殷忠等人,现在几乎都已经去了地方。
尤其是褚大,他甚至主动报名和申请,请求去东南吴楚之地,伐山破庙。
只是……
此番,公羊派的变化,还是让刘彻有些看不懂了。
董仲舒和胡毋生,虽然联手掀翻了鲁儒派,将机变械饰打成了异端邪说。
从而坐稳了儒家的头号扛把子的位置。
但是,讲道理的话,他们的变化应该不会这么大!
除非……
刘彻忽然朝着上林苑的方向笑了起来。
在挥手送走公孙弘后,刘彻立刻对左右吩咐道:“去,传朕的命令,将墨苑山长杨毅给朕传来!”
一个时辰后,当刘彻将杨毅送走。
他就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儒家啊还儒家,不愧是哪个宰执了世界两千年的bug!”
与其他诸子百家相比,儒家可能有很多很多的问题。
但,儒家具备一个其他派系所不具备的优势。
这个优势使得,无论在什么情况,儒家都不会灭亡!
这就是善于变通!
没看到,即使是两千年后,也尚且有所谓的新儒家,宣称要将儒家文化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联系在一起,更宣称,这是一脉相承的吗?
你以为他们是不要脸吗?
大错特错。
事实上,这才是真正的儒家,真正的生存专家。
从始至终,自孔子开始,儒家就在变革和演化之中发展。
想当年,孔子对定公以涞远,哀公以论臣,景公以节用。
一连换了三个立场……
这就是为了求生,求发展,求壮大而做出的决定。
虽然孔子失败了,周游列国,都没有被重视。
但他的门徒们却接过了孔子的旗帜,继续发展,继续演化。
他们是诸子百家之中,学习能力最强,适应能力最强的学派。
一个连夷狄酋长都可以跪的学派,自然不会在乎什么节操啊原则了。
想当年,孟子进入齐国稷下学宫,通过对黄老学派的学习和模仿,于是发展出了思孟学派。
荀子入秦,观秦之风。
于是,有了荀子学派。
今天,公羊在汉,在如今的局面下。
他们选择了跟墨家合流……
很不可思议吧!
简直完全超乎意料!
甚至连绣衣卫都不曾注意到这一点!
不是绣衣卫不给力,而是正常人根本想象不到,公羊派居然选择跟自己的祖师爷的死对头的徒子徒孙和解。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任何人都无法想象这样的局面!
儒墨对立和互相抹黑了几百年后,居然选择了和解?
这相当于尼克松访华,戈地图解散苏共。
在事情没有发生前,没有人敢去想象这样一个画面。
刘彻现在也是如此。
儒墨和解,最起码,公羊派选择了跟墨家和解。
这肯定会引发在汉室学术界,引发十八级大地震!
儒墨都和解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不过,仔细想想,儒墨的和解,看似不可想象,但实则,却是他们彼此双方都最好的结果。
公羊派树大招风,而且缺乏一个向上沟通的渠道,更缺乏最高层的信任。
这对公羊派的长期发展是很不利的。
而墨家虽然有着刘彻的信重,但,却只能困局在墨苑和墨社辐射的那七八个县之中,再想扩张和渗透,都是难上加难。
地主士大夫和豪强,对于墨家的举动,警惕无比。
现在,除了那些投机分子以及想靠着墨家混军功的贵族外,其他人都对墨家敌视无比。
特别是在关东,墨家都快被黑成天下头号大坏蛋和一切罪恶的化身了。
墨家想要继续发展壮大,就需要一个可靠而得力的盟友,为他解释,为他发声——不求为自己唱赞歌,只求实事求是的将墨家的思想和诉求,告诉天下人。
于是,公羊学派与墨家就有了合作的基础。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儒墨虽然敌对几百年,但是,却是诸子百家之中,彼此最了解和最熟悉的人。
毕竟,最了解你的人,不一定是你的朋友,但一定是你的敌人!
因为,敌人要攻击你,就必须找到你的漏洞和缺点!
儒墨就是这样一对相爱相杀数百年的冤家对头。
但同时也是互补性最强的两个学派。
儒墨的和解,让这次的石渠阁之会,将充满了亮点。
刘彻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石渠阁之会,其他巨头们发现这个事实时的尴尬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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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本章所说的儒墨和解,其实只是主角自己的看法~
嗯,以后会说这个问题的,但我怕有人误解~~~~~(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节 应变
想到石渠阁之会,刘彻就坐下来,拿起一张WWw..lā
这张表格上列的都是已经被刘彻发出了邀请,确定可以参与这次石渠阁之会的诸子百家的巨头名单。
石渠阁的会场,目前也已经初步建立了起来。
大约,最终,会成为一个类似后世的人民大会堂那样的环形会议场。
因为采用了这样的设计,所以,该会场可以容纳的人数也大大增加了——至少可以容纳超过千人同时与会。
当然,这指的是包括哪些跟随诸子百家的巨头以及贵卿大臣共同出席的小弟们。
在事实上,整个石渠阁,只会有五百五十五张席位。
这是特地设计出来的,为的是符合刘氏崇尚五这个数字的国策。
而这五百五十五个位置,刘彻和他的妃嫔以及东宫两位太后的随从亲信,包括薄窦外戚,就一口气占去了五十之数。
而且还是最重要最好的五十个位置。
而剩下的位置,三公九卿列侯将军,毫不客气的占走了一百零八个席位。
此外,还有诸侯王将要来观礼。
梁王刘武,江都王刘阏、代王刘登、中山王刘非,都将列席这次盛会。
他们和他们的随从将占走一百个位置。
除此之外,四夷使者或者国王,也可能出现在观礼台上。
至少南越王赵胡,已经确认,将会来到长安。
这是他即位后第一次,也是南越王国在内附后首次朝觐天子。
毋庸置疑,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刘彻都得给他安排一个好位置,更需要安排他和他的随从们。
这就又是至少二三十个席位不见了。
实际上,留给诸子百家的位置,可能也就两百六七十个左右。
与如今天下的诸子学派而言,这就是真正的僧多粥少!
注定了不可能让所有学派的所有巨头都能够列席其中。
这就比较有意思了。
因为,决定谁参加,谁不能参加的权力,实际上掌握在刘彻手里。
刘彻若是想要让谁参加,那么,他就算是阿猫阿狗,也可以参加。
若不想让人谁与会。
那么,此人即便是孔孟复生,墨子在世,有韩非、李斯之才能,也不可以参加!
这个权力,无疑是很重要的。
甚至可以决定诸子百家的生死存亡。
因为,假如皇帝不让某个学派参加,那等于告诉天下人——这是朕不喜欢的,大家尽管可以放心大胆的sm!
这个学派,无疑就要悲剧……
好在,刘彻还是很讲吃相的。
不会因为不喜欢某个学派,就将他完全踢出局。
更不会因为喜欢某个学派,就强行提升他的地位。
比起个人喜好,刘彻还是很相信科学的。
毕竟,君王的个人意志假如强加于学术思想之上,这其实很容易做坏事。
这就好比罢黩百家独尊儒术。
看上去很好,皇帝省心——最起码不用再去面对学术界的纷纷扰扰,天下也可以安宁一点。
但其实呢?
罢黩百家的后果,就是抹杀掉了学术和思想的多样性。
自然界,生态系统失去多样性的后果,人人都知道——那会是个灾难!
而在学术界和思想界同样如此。
很多东西,在平时是看不出来的。
但在危机时刻,在关键时刻,却是可以表现出来。
宋明的悲剧,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它们的体制僵硬,缺乏变通。
而这正是缺乏多样性,多种选择的弊端。
在刘彻看来,诸子百家,各有所长。
即使是鲁儒,也有优点,也有他们的长处。
所以,刘彻就让尚书们搞了个公式,根据诸子百家各派系的影响力、弟子门徒的人数以及贡献(这其实为了扶持墨家而设计的),综合做了一个计算。
通过计算,得出剩下的这些席位应该怎么分配。
当然了,那些真正的巨头,像是法家的张恢,公羊派的胡毋生、董仲舒,韩诗派的韩婴以及楚诗派的申公等都是可以直接受邀的——哪怕他们所在的派系影响力为零。
而最终,得出的这张表格,让刘彻看了好几次,都依然难以平静。
假如不是亲眼所见,而且,尚书们引用的数据和情报,都源自于丞相府以及绣衣卫的报告。
刘彻几乎都有点不敢相信这表格上的数字。
儒家虽然依然是天下第一大派系。
但是,儒家在这种表格上却只占了大约四成的份额……
这在数年前,简直无法想象!
要知道,当年考举,儒家一次性占据了入选士子的七成名额,进而引发了轩然大波。
东宫太皇太后差点暴走!
要不是刘彻和周亚夫几经周转和劝解,儒家自己也知情识趣的吐出了三成名额出来。
不然,那一次,说不定,儒家就要被人按在地上摩擦了。
即使如此,儒家的声势之大,也是让人记忆犹新。
但,不过四五年时间,儒家就从七成,退到了四成。
这意味着,这个世界的话语权,从此再也不可能由某一个学派,某一个派系把持了。
儒家虽强,但也强的有限。
至少,其他学派,也可以在规则内跟儒家玩游戏了。
再也不需要打不过就喊爸爸,叫皇权下场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预兆。
而紧随儒家的是法家。
法家素来就是汉室显学,想升官,而且火箭一般升官,汉兴以来,选法家总没有错!
拿着地主豪强和恶霸的人头,当成自己的升官踏脚石。
无数法家巨头,曾经为此实践过。
但排名在法家之后的,却非是黄老学派。
而是来自安东的杂家!
这就让刘彻有些蛋疼了。
“黄老学派也真是太不争气了!”刘彻叹息着摇着头。
讲道理的话,其实,黄老派掌握的资源是诸子百家之中最多的,他们的所面临的环境也是最好的。
但奈何,黄老学派清静无为,其思想和学问都太深奥,一般人没有个二三十年的研究,根本不敢谈入门。
想要学好黄老,通常都需要四五十年的钻研,才能做出些成绩。
而且,黄老学本身的名宿,也都不爱教育。
他们就像过去一样,挑挑拣拣……
但世界,早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世界了。
所以,他们悲剧了……
排名垫底!
就连困局一地的墨家,综合得分都比黄老高!
没有办法,刘彻只好提起笔,将本该属于杂家的名额,划拉到黄老派和墨家头上。
其中,黄老拿大头,墨家拿小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若真的按照这个表格去分配名额,那黄老派立刻就要跳脚,两位太后恐怕也会生气。
最重要的是——杂家立刻就要面临当年儒家的局面。
要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吕不韦的思想和学问,还是需要继续发酵,继续发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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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八节 卫青的消息
在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月的熙熙攘攘之后,元德六年的三月朔望朝,终于来临。天籁小说WwW.⒉
这一天,三公九卿,全都早早的聚集在了北阙城楼之下,一辆辆华贵的马车之中,一位位华服羽冠的大人物们窃窃私语。
“听说,考工室的剥离已成定局了……”有人叹息着:“少府的地位,恐怕要大不如前!”
考工室,庞大的利益链条,数十年来维系着少府的威权。
旁的不说,如今的铸币权,就属于考工室。
而考工室的剥离,不仅仅意味着少府权柄的削弱,更意味着东方诸侯王国和豪强铸币权的彻底剥夺!
可以预见,当今天子不会再允许地方拥有铸币权了。
不过,却也有人不以为意。
“少府卿都没担忧什么,吾等去烦恼此事为何?”
谁不知道,这些天,少府卿刘舍和少府六丞都是不一言吗?
所以,有知道内情的笑道:“少府如今哪里还需要依靠考工室呢?”
“如今少府,恐怕恨不得快点剥离考工室和东园令!”
“又没什么政绩,还成天要往里面烧钱,稍有差错,还要掉脑袋……”少府六丞之一的司马安,甚至就对自己的家臣们说道:“这考工室,留之无益,不如去之!”
这话呢,对,也不对!
说它对,是因为考工室干系着军方武器装备的生产制造。<>
稍有点问题,丘八们就直接告御状。
而因为物勒工名的制度,这状一旦告下来,一条线上的所有人都要吃挂落。
司马安本人就已经因为考工室生产的兵器质量问题,而被叫到天子面前,训斥过好几次了。
而他下面的人,这几年掉的脑袋,都快可以垒成一座小山了。
只是……
考工室虽然干系大,投入大,但……
掌握了考工室,就等于掌握了大汉军备的命脉。
不说油水,单单是借此可以与军方巨头们建立交情,有所往来,就已经很值了!
更别提,考工室的机构是如此巨大。
仅仅是它本身的人事权,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
若有可能,少府是死都不肯撒手的。
但没办法,这是天子既定的政策。
不仅仅考工室要剥离,东园令也要剥离。
未来,连东西织令衙门,估计也会剥掉掉。
加上已经剥离的上林苑,未来的少府,将会失去它一半以上的权柄和雇员。
从一个庞大的令人生畏的官僚机构,转变成一个专心服务皇室,同时顺便收税的衙门。<>
这是少府的未来。
已经确定的未来。
对少府来说,与其螳臂当车,去跟天子顶牛,不如专心致志,好好考虑考虑,怎么保住盐铁事业的权柄,怎么保住与墨家的合作关系。
而少府的事情,其实还只是一个小事情。
皇帝劳资要改革少府,没有人能阻拦。
因为少府实际上就是皇室的管家衙门,专门处理与皇室相关的事务的官僚机构。
但在另外一个事情上面,无数人都在等着看好戏。
御史中丞张寄则完全无视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对汉室的御史中丞而言,驳回皇帝的诏书,这是他的天赋权利。
谁都没有办法阻止。
皇帝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接受,第二说服。
并不存在第三个选项。
甚至,就连换人都不可能。
因为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极有可能会选择跟他的前任一般,否决皇帝的诏书。
而万一生这样的情况,那就太尴尬了。
反倒是特进元老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聚集在一起,旁若无人的眉飞色舞的商量着事情。
“榆林塞既下,那就已经趁胜拿下龙城啊!”弓高候韩颓当几乎就是大声的说道:“到嘴的肉,没道理不吃!”
韩颓当去过龙城,再没有比他更清楚龙城防御是何等空虚的汉家大臣了。<>
匈奴人在龙城附近,撑死了只有不过两个万骑的兵力。
汉家出一万骑,足可拿下龙城,将冒顿和老上的棺椁从地下挖出来。
到时候是挫骨扬灰还是鞭尸,就随汉家的兴趣了。
而拿下龙城,将对匈奴的统治予以沉重打击。
至少,足可瓦解匈奴在漠南的统治!
“我以为,应该拿下居延泽……”曲周候郦寄则有不同意见:“居延泽乃河西第一大湖泊,水土丰盛,根据俘虏的匈奴贵族所言,当地还非常适合屯垦,匈奴人就常常在迁徙之时,在居延泽附近的土地上撒点麦种或者粟米,待到秋天就可以收获,这样都能种出粮食!我中国善耕者,必可在该地扎根!”
“更何况,控制了居延泽,我军就可以前出至河西,威胁匈奴统治的根本之地!”
两人的争论,也代表了目前汉室军方对于汉家下一步进军的态度。
保守派如韩颓当,只想先把地盘稳固,顺便吃掉周围可以吃掉的匈奴势力。
而以郦寄为的激进派,则认为,战争不能拖,要乘胜追击,尽早的打垮和消灭匈奴主力。
总的来说,目前,保守派稍占上风。
因为,汉军在马邑和高阙胜的有点太快。
中国人出于本能,不相信太过迅的胜利。
在小农思维的驱使下,他们下意识的选择了先稳固局势,看看再说。
但激进派的主张,却得到了更多中下层军官的支持。
高阙之战的赏格,基本已经确定了。
特别是中下层的赏格,现在都已经下落实了。
各级将佐,都因为战争,一下子达了。
有战前还是个小卒子的士兵,因为在战争中,砍下了十颗级,其中包括一个匈奴骨都侯,因此一跃而成为了左庶长,单单是赏赐的钱帛和牲畜,就足以让他和他的家族,从此跃升成为军功贵族之家。
也有司马校尉,因为指挥得力,部下作战勇敢,而连升三级,位列封君,成为了汉室贵族集团的一员,获得了前往将军的门票。
就连那些表现平平的士卒将官,在这次战争中,也捞到了不少好处。
至少,经此一战,所有参战将佐,都完成了对自己和家族命运的改变。
所以,现在,汉军的好战情绪非常浓厚。
甚至已经有将官喊出了‘五年平灭匈奴,擒获单于!’的口号。
军功利益集团,已经有了自己的意志。
他们的意志就是——战争,获胜,升官财,泽及子孙,懋及先人。
在这个意志的驱动下,几乎没有能阻止他们继续动战争的人了。
谁不让他们打仗,那么,谁就可能被他们掀翻。
所以,即使是保守派的韩颓当,也不敢说要休养生息,只能说打龙城。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就唯有少数几个真正的巨头,能够压住军队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声音。
丞相周亚夫是一个。
车骑将军义纵也是一个。
此刻,这两位军方中的新旧巨头,就站在一起。
“军队要修整,士民要休养!”周亚夫对着自己的女婿兼弟子义纵说道:“军队里的声音,车骑将军要多做疏导!”
“诺!”义纵拱手拜道:“大人的意思,小子明白……”
“不过,此事还是看陛下的意思……”
是继续作战,还是休息一下。
这都系于当今天子的意志。
“吾已经与陛下谈过此事了!”周亚夫说道:“将军让军法官和督导官们好好疏导军中的情绪就可以了,千万不要闹出乱子!”
“诺!”义纵闻言,立刻点头说道:“既是陛下之令,小子自当奉诏!”
与旧军队相比,如今的汉军更有秩序,也更受控制。
原因就是,当今天子在羽林卫和虎贲卫创建之初,就开始在这两支军队里,奠定了军官和士卒之间的关爱之风。
从最高的都尉,到最底层的士卒,都存在着联系。
而集体荣誉和军中的军法,又将这一切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在羽林卫和虎贲卫之中,军官们在战时负责指挥士卒,鼓舞士气,抚慰士兵。
而在平时,他们又与士兵们同甘共苦。
甚至教授士兵识字读书,传授各种技能。
军官和士兵的关系无比融洽,真正的成为了手足同袍。
其他军队,虽然没有这样的制度。
但,却也或多或少,受到了羽林卫和虎贲卫的感染。
集体荣誉的观念渐渐深入人心。
军队内部,虽然依旧等级森严,但对外却是绝对抱团的。
这些情绪,甚至开始感染各自的家属。
如今长安城里的市民,就已经在各自的家门口,贴上自己家的子弟服役的军队标志。
游侠们一般不敢招惹这些在门口有着军方标志的军属家庭,特别是那些遗孀和遗孤。
原因很简单,谁要是招惹了他们,就很可能招惹到一个马蜂窝。
天知道,这个遗孀或者遗孤身后,是不是站着一个军队的司马甚至校尉?
惹到他们?自求多福!
在现在,汉室的军队,除了郡兵外,野战军,已经不受九卿的制衡和命令了。
他们越来越像当年的那支秦军。
是真正的虎狼之师。
不止气质上,就连行动上也像!
这让军队的战斗力越来越强,但,却也增添了许多不稳定因素。
譬如,现在,除了天子之外,几乎没有人敢说出和平两个字了。
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士大夫贵族,谁不是成天在嘴上挂着‘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高帝平城之耻,吕后之辱,必当讨还’?
至于过去的主和派?
不是已经被‘教育’的开始主战,就是已经被打的妈妈都不认识。
譬如鲁儒,连老巢都被人攻陷了……
想到这个情况,周亚夫就不由得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口气。
今日的世界,已经让他有些越来越难看懂了。
从上到下,好战的氛围太浓厚了。
这让周亚夫有些担心,打完匈奴后,汉室何去何从?
继续打到身毒吗?
可行吗?
隔着几万里的距离,哪怕是用宗周的分封制,恐怕也会出问题吧?
宗周尚且有管叔蔡叔之乱。
未来的大汉,如何避免诸侯叛乱?
周亚夫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军队拖着国家,鼓舞着人民,一路滑向战争。
不让军队打仗是不可能的。
因为谁不让军队打仗,军队就会将他撕碎!
从上到下,受到战争刺激,分享到战争红利的人太多太多了。
多到现在,军方的力量,几乎压倒了除了天子外的士大夫和官僚集团。
所以,即使是他,也只能是一边想办法,尽可能的压制军方的情绪,一边尽可能的去思考未来。
想到这里,周亚夫就对义纵道:“吾已经打算,明年就向陛下乞骸骨,辞相!”
到今年为止,周亚夫已经在丞相之位上坐了六年多了。
明年就是七年。
夫妻之间相处七年,都会出现问题。
何况君臣之间?
周亚夫从来没有准备老死相位,特别是天子与他谈过之后。
周亚夫更是准备好了辞相。
这是为万世立表率,也是保全自身的最好办法。
原本,周亚夫是打算届满之时,名正言顺的辞去相位。
但现在,周亚夫已经决定提前辞相了。
他打算用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国家和社稷的未来。
而且辞相也不错,跳出政治的纷纷扰扰,远离军国之事,可以让他享受更多的私人空间,也可以换个角度来看待世界的变化。
更重要的是——辞相后,他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不必在为相位所拖累了。
义纵闻言,却是有些惊讶。
这太突然了!
“大人,就不再考虑考虑了?”义纵劝道:“陛下与天下,恐怕离不开大人的辅佐……”
周亚夫这些年的功劳,人所共见。
他虽然脾气犟,但有立场,有原则,同时还敢跟天子顶牛。
这些年来,天子的政策,基本上都要先找他谈谈,或者支开他,才开始推行。
他一旦去位,继任者恐怕再也没有办法跟他一般做的如此好了。
周亚夫却是心意已决。
他摇头笑道:“东成候不用再劝了,我意已决!”
他望着义纵,郑重的道:“而且,吾已经决定,向天子和群臣,举荐你为我的继任者!东成候,且好自为之!”
义纵闻言,却是大惊。
他今年三十岁都不到,怎么敢指望丞相之位?
他连忙摇头,道:“请大人收回成命,小子才疏学浅,难以担当如此重任!况且……”
义纵望向远方:“小子志不在庙堂之上,与庙堂相比,小子更希望率军为陛下开疆拓土!”
当然了,他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希望,用自己的军功,为自己的外甥,建立起一个坚固的底蕴。
至少让小病已,可以触摸到储君的位置。
周亚夫看了看义纵,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方才其实也是一半真心,一半试探。
如此,试探的结果出来了。
这让他忧心忡忡。
历来,掺和到刘氏内部的纷纷扰扰之中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贾谊贾长沙那样的天才,都忧愤而终了。
对于义纵,他实在有些不看好。
不是不相信义纵,而是不相信刘氏的尿性。
而周氏如今跟义氏外戚,其实是捆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时,朝阳升起,北阙的城门,缓缓打开。
周亚夫也不得不停止了与义纵的对话,登上自己的马车,朝着城门而去。
……………………………………
在宫廷之中,刘彻也已经穿戴整齐了。
对于今天的朝议,刘彻并不怎么担心。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就像水到渠成那样。
与之相比,刘彻反而更关心另外一条刚刚到手的情报:河东平阳县中,确有一名名曰卫青,为平阳侯放羊的马童!
这就对了!
未来的军神啊,终于出现了。
……………………
威信工种号:要离刺荆轲,求关注--我打算过些时候,在哪个上面开始重写《在西汉的悠闲生活》
嗯,推到重来,当然,周更~~(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节 直臣
“臣等恭迎陛下……”
在一片恭迎声中,刘彻在侍中谒者以及武士的簇拥下,升阶而上,坐到天子之位上。
“陛下万寿无疆!”
丞相周亚夫为首,带领文武百官,大礼参拜。
刘彻坐在御座之上,张开双手,长袖一卷,道:“诸卿免礼,平身!”然后又对殿中给事郎吩咐:“为诸卿赐坐!”
于是,文武百官,以及诸特进元老,纷纷入座。
一时间,整个宣室殿之中,羽冠林林,手中芴板正立。
朔望朝不比常朝,这是汉室仅次于一年一度的大朝议的最重要朝会。
每月朔日(初一)望日(十五)举行,所以又称为朔望朝。
刘彻即位后,对此制度进行改革。
将原本只是纯粹的嘴炮和议论朝会,改成了对重要政策和基本国策调整的朝会。
同时也宣布某些改变律法,制定某些新法律的朝会。
至今,在朔望朝上通过的影响力重大的法律,已经有三部了。
《平律》《工律》以及西汉版的宅地法案《屯垦令》。
每一部都是影响深远,甚至足以改变世界。
同时,朔望朝还见证了齐鲁四王的覆灭,鲁儒一系的溃退和衰弱。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将朔望朝视为游戏娱乐之会了。
这,才是汉室真正的,决定天下走向和国策变化的会场。
一如往常,在百官落座之后,尚书令汲黯站到御阶之前,捧着一张诏书,宣告群臣:“稽粥氏虐老兽心,侵犯盗寇,加以奸巧边萌,於戏(注1)!朕命王师伐之,先胜马邑,再胜高阙!千夫长,万夫长,三十二长尽没,骨都侯、大当户,二十五奴酋束手!稽粥氏丧胆,王师北伐,战无不胜,已得高阙,再取阴山,广山之川,至河之源,皆为汉境!中山王非,朕之肱骨,手足兄弟!书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呜呼!中山王,先帝之嗣,朕之肱骨手足!今朕承天序唯稽古,命尔为蒙王!王自高阙以北,阴山之间!”
“三公九卿,士大夫诸侯列侯,左贤右戚,如有异议,可上庭直言!”
在宣读完诏书后,汲黯停顿了大约三个呼吸,然后接着问道:“如有异议,可上庭之言!”
如是三次,确认没有任何反对意见,汲黯才推到阶侧,恭身道:“陛下,三公九卿,士大夫诸侯列侯,皆无异议!”
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刘彻透过琉珠,俯视群臣,然后清声道:“命有司则吉日,告于高庙!”
“诺!”太常窦彭祖和大鸿胪公孙昆邪立刻出列,持芴而拜:“臣等谨奉诏!”
移封之事,不似封王,不需要去高庙请列祖列宗的神灵见证,只需要选个好日子,备上三牲,告诉祖宗们:啊呀,某某已经移到了某地去为王了,这就可以了。
直到此时,中山王刘非,这才激动的走到殿中,跪下来,拜道:“臣非蒙天恩,敢不为陛下效死?”
移封到高阙和阴山之间为王,可能对别人来说是折磨,但对刘非来说,这就是天籁!
已经一本满足,别无他求了!
刘彻于是站起身来,开始执行刘氏天子封王或者移封诸侯王后的传统——训诫!
后世对于刘氏这个内部的训诫所知不多,残留的史料也只有武帝的三王之封时的记载。
但可以确信,起码在文景之时,这个制度就已经确定了。
封王必训,这是刘氏为了维系宗室团结,同时告诉天下人,自己给与这位诸侯王的使命的举措。
就像刘氏政权的无数法律和政策一般。
丑话要说在前面,制度和牢笼也必须先立起来。
一般来说,没有诸侯王敢于违背皇帝册封他时训诫的内容。
因为那跟找死没有区别。
皇帝三令五申,晓瑜清楚了,你还犯,那就是目无君上,大不敬,当死!
刘彻持着天子剑,走到刘非身前,对着匍匐在地的这个弟弟,严肃的道:“秦人云:大河之间,阴山之中,沃土千里,阡陌万亩!於戏!奚尔心,备事于耕,用政于勤,战战兢兢,乃惠乃敬,毋弃尔民,毋失尔土,毋近宵小,维法维则!书云:臣不作威,不作福,靡有后羞!於戏!保国艾民,王其戒之!”
刘非连忙恭身拜道:“敬闻圣命,敢不用心谨奉?至死不改!”
“善!”刘彻diǎn头,然后走回御座。
丑话已经说在前头了。
刘非要是敢跟刘仲一样,看到匈奴人入侵就夹着尾巴跑,不顾其国家和百姓。
那也就别怪刘彻不认兄弟之情,手足之义!
“臣必永为汉辅!”等到刘彻回到御座坐下,中山王,哦,不,蒙王刘非才再次拜道。然后,他恭敬的退回自己的位置。
从今天开始,中山王国,至少是刘非的中山王国不复存在。
其百姓,或将与刘非一起,迁徙到遥远的新国家,也或将继续留在原籍。
能带走多少人?
这要看刘非这些年来,在中山王国做的怎么样?
但,有一diǎn可以确定,刘非的王宫官吏宦官侍女以及王宫卫队、大臣及其附属的佃户、工人,都将随他一起迁徙。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刘非就是他们的主君!
刘彻半闭着眼睛,坐在御座之上,思考片刻后,忽然出声,道:“御史中丞!”
他的眼睛看向那位御史中丞。
其实,最开始刘彻是不愿意任命张寄为御史中丞的,他跟属意出生齐鲁,曾经担任齐国内史的牛抵。
因为牛抵听话,而且有能力。
但奈何晁错坚持要求选用张寄。
最后没有办法,刘彻只能同意。
现在看来,晁错这个家伙还真给刘彻出了个难题!
可能有人会觉得,刘彻跟张寄在演双簧。
但实际上,有这种想法的肯定不了解汉室的运作。
在整个汉家王朝体系之中,天子虽然至高无上。
但有三个地方,皇帝的命令不管用。
第一是丞相府,丞相要是觉得皇帝的命令有错误,那就可以不鸟。
有本事,皇帝可以换相。
但没换相之前,还是乖乖跟丞相商量吧!
当年,北平文侯,故安文候,乃至于平阳懿候,都是靠着丞相的特权,将君权搁在一边。
而皇帝除了换相外,无可奈何。
这就是中国式的封建王朝的特色。
君权,看似至高无上,但其实,也有掣肘者和平衡者。
而第二个地方是东宫。
东宫之中,皇帝的命令基本上不起作用。
太后才是东宫之主!
而第三,就是这御史大夫的副手,御史中丞面前。
御史中丞,虽然仅有千石,但却是专门设计来跟皇帝唱对台戏的,给皇帝泼冷水的。
自汉兴以来,历代御史中丞,都做过拿着皇帝的脸当洗脸盆的事情。
而御史中丞存在的意义,也是给皇帝找茬的。
历来,非直臣不用。
当然,皇帝也会想方设法的塞一个自己的大臣进去。
但是,历代以来,历任御史大夫,都会拼死抗争,维护自己的威权和传统。
哪怕当年张欧这样的软蛋当了御史大夫,也是选择了出名的直臣来担任御史中丞。
本来,刘彻以为这张寄既然是列侯,想必也应该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哪里知道,这也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不把他说服,今天这个事情,大概是没完了!
而更可怕的是,丞相,皇帝可以换。
但御史中丞,皇帝却很难换。
因为,御史中丞,是御史大夫提名的。
皇帝只能罢免,但无法决定人选。
而刘彻确信,假如他罢免张寄,那么晁错这个家伙,必然会从持书御史中选择继任者。
刘彻在晁错身后瞄了几眼,看到那一个个视死若归,随时准备接班的持书御史,顿时头大。
为了避免落下一个赵盾的尴尬处境,刘彻决定还是跟张寄好好谈谈。
“朕前日下诏,张卿驳回……”刘彻淡淡的问道:“不知张卿可有解释?”
御史中丞张寄抬起头,看着刘彻,满脸从容和肃穆,就像一个烈士一般。
刘彻一看,就心知不好。
因为,刘彻忽然想起来了,这位繁候的先祖是张瞻。
张瞻的谥号是庄候。
庄是严的同义词,在谥法解之中,给与张瞻庄侯之谥,是因为他好强!
他的一生,甚至都是不屈不挠的一生。
想当年,张瞻甚至敢跟舞阳侯樊哙dǐng牛,与平阳侯曹参争功。
临死了,甚至还跟合阳候刘仲打起了嘴仗,两人相互指责对方失礼。
而刘仲是谁啊?
高帝的堂兄,吴王刘濞的父亲。
要不是他弃了代国,恐怕就是一系诸侯王之祖!
张瞻死后,他的儿子康侯张独也是犟脾气,跟周吕候的孙子,郦候吕台争风吃醋,然后被人家手起刀落,砍掉了一条胳膊。
从此,张独就走上跟吕氏不对付的道路。
当初诸侯大臣共谋吕氏,张独就是卖肝卖肾在支持的。
他甚至提供了前期的主要联络经费……
祖宗们如此给力,这个张寄恐怕脾气好不到哪里去。(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八十节 讲道理 1
张寄的脾气,自然是又臭又硬。
若非如此,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个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在汉室的地位是仅次于三公,位在九卿之上的巨头。
但自有汉以来,从未有御史中丞能够更进一步,爬到九卿或者两千石的位置。
基本上历任御史中丞,最终的结局,都是很凄凉的。
譬如,北平文侯为相时,御史中丞张璧就跟着北平文侯冲锋陷阵,最终因为被牵连,而被罢官。
又如吕后时,御史大夫周昌任命的两任御史中丞,都因为跟吕氏顶牛,而下场凄凉,其中一位甚至晚景凄惨。
但这并不能阻止,数十年来御史中丞们前仆后继的跟皇帝唱对台戏。
这是他们的天赋职责。
就像史书之上的晋国史官董狐一样。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法律和制度就是如此。
皇帝或者外戚你想乱来?
对不起!
杀了我再说!
而跟后世不同,汉室数十年来的御史中丞,全部都是出自黄老派和法家。
事实证明,不止儒家有清流。
诸子百家都有。
不过,黄老派与法家的清流跟儒家的清流,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不会去捕风捉影的乱喷。
御史中丞们每次出手,都必然有着明确的目标。
他们不会为了反对而反对。
不过,这也是汉室的体制所决定的。
其实换了个儒家的人在这个位置上也是一般。
因为,假如你想捕风捉影,为了反对而反对。
那么,皇帝的屠刀,肯定不会手软!
区区一个御史中丞而已!
老刘家连丞相,扶保社稷的大臣,都敢下狱!
你算个什么东西?
想当年张释之还名满天下呢!
先帝一即位,还不得自动自觉的滚蛋?
邓通富有天下,还不是要饿死?
所以,此刻张寄其实心里也是忐忑的。
老刘家的皇帝,虽然历来演技比较好,但真要惹毛了,不要脸皮了,那神仙也拦不住啊!
想当年,太宗皇帝被新恒平忽悠的团团转,丞相张苍和御史大夫固争之而不得。
最后,还是被太宗强行通过了黄龙改元的诏命!
虽然很快,新恒平就被人拔了底裤,证实是骗术。
但……
其实新恒平没有被人拔掉底裤,可能事情还要好一些……
黄龙改元,自然半途而废,太宗皇帝也洗心革面,再也不谈鬼神之事。
然而,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御史中丞全部鞠躬下台。
持续长达十五年的张苍时代终结。
今天他张寄争的好,可能下场要好一点。
但一个不小心,就是回家种田,甚至封国被撸,从此变成路人的节奏!
然而……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
“吾辈执法大臣,岂惧生死?”
自汉以来,屈原大夫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士大夫贵族。
加之贾谊的早逝,更让汉室士大夫从内心深处,生出根深蒂固的殉道情绪。
就像贾谊的《鵩鸟赋》中所言: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在不少人看来,自身是无所谓的。
反正迟早要死,不如以自身为燃料,用道理做原料,铸造出长存万世的真理之剑。
不过呢,在另外一个方面,贾谊和屈原的书和诗赋读多了,感同身受之余,多半也难免会与这两位大文豪一般,陷入不能自拔的抑郁和困倦之中。
除非他们胸中的抱负和理想能够施展,不然,很多人常常难以活过四十岁。
此刻张寄也是如此。
一方面,他有些担忧自己的脑袋和爵位。
另一方面,他又感觉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真理不能得到坚持,天子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从而导致朝纲混乱,天下失衡。
到时候就真是百死不能赎罪!
死了也没脸面去见先帝和太宗。
只能以发覆面!
在这样的心理情绪中,张寄出列,持芴对着刘彻拜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乃尚书录诏之事,有字词,用之不对!”他附身拜道:“行文有误,臣不忍陛下圣德蒙羞,故此驳回!”
这是很正常的。
在汉室,天子永远不会有错,假如错了,那肯定是这个世界的问题。
至少,在大臣,在朝会上,必须如此。
除了皇帝可以自己悔改错误,其他人都不可能让皇帝认错。
但大臣们也得劝谏啊!
怎么办?
于是就出现了许多应对之法。
拿着文法或者语法错误说事是最常见的。
因为,中国文字的写法多种多样。
即使是古老的甲骨文,一个字,也有多种不同的写法。
鸡蛋里跳骨头,总能挑出错。
即使真的没错,兰台尚书们难道还敢来对质不成?
这套游戏规则运行了几十年,君臣之间早就清楚,对方要说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刘彻也不跟张寄啰嗦——真要跟一个御史中丞绕圈子,绕到天黑,估计也没有用。
刘彻于是直接说道:“朕欲命名匠为官,以劝耕百姓,督导农事,诸卿可有异议?”
既然张寄要反对。
这是他的天赋职责。
没有办法,刘彻只能想办法绕开他。
在汉室,有一个地方通过的法律和政策,是所有人都没有办法阻拦和阻止的。
这就是廷议。
经过百官公议,文武百官列侯勋臣共商,得出的结论,就是皇帝都无法轻易推翻。
至于皇帝临轩,亲自主持的廷议通过的结论,更是可以成为维系数十年的国策!
毕竟,这是群体的意志,是整个国家和天下的呼声。
谁反对,谁就是贼子!
谁就是挑战国家,挑战社稷,挑战宗庙。
肯定会被拉出去弹jj弹到死!
刘彻话音刚落,张寄立刻就拜道:“臣有异议!”
这也是自然的。
他不站出来首先表达反对,那就是言行不一,就是心怀叵测,就是故意给天子添堵。
罪该万死,罪无可赦!
而御史中丞,作为御史大夫衙门的实际控制者,天下诸郡监郡御史的大佬,他确有这个资格和能力,首先表达异议。
“卿请试言之!”刘彻站起来说道。
廷议的作用,就是拿来让人说话。
不让人说话的政权,是不能长久的。
刘彻也没有傻到去干可能沾染上‘独夫民贼’名声的事情。
事实上,在一开始他就打算跟群臣好好讨论讨论这个问题。
事情是靠做出来的,而道理是靠讲出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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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一节 讲道理(2)
张寄却是长身一拜,同时心里回忆起自己这些天来想好的腹稿。
以前百试不爽的机变械饰,机械之心是不能用了。
公休仪的那些说法,自然也不能用了。
但没有关系!
他望着刘彻,挺直了胸膛,开口道:“启禀陛下,臣昧死以奏曰:《商君书》曰:凡人主之所以劝民,官爵也!今陛下以匠人为官吏,充之入县道,岂非令天下人皆勤技巧之事而忘耕作之本?贾子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臣寄顿首,再拜陛下!”
他的话声调虽然不高,但却慷慨激昂,顿时感染了无数了大臣。
人人交头接耳,都在议论着。
“御史中丞说的对啊……”大农的几位司曹主官们道:“农,天下之本,本不可动!向使匠人为官,天下人皆思技巧之事,长此以往,阴阳倒转,五行离乱啊!”
也有列侯点头赞道:“工匠,赐之以钱帛爵位,以慰其劳即可,官爵!国之重器,不可轻授啊!”
刘彻却是稳坐钓鱼台。
等到殿中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他才站起来,望着张寄,道:“卿之言,不无道理……”
张寄闻言一喜,正要说点谦虚话给皇帝一个台阶。
但哪成想,刘彻话锋一转:“可惜……失之偏颇……”
“朕尝读商君书,闻商君曰:以强者必治,治者必强;富者必治,治者必富;强者必富,富者必强!”刘彻微微笑着,问道:“朕可有说错?”
张寄闻言,拜道:“陛下圣明,此《商君书》立本之言!”
“你知道就好……”刘彻在心里道,嘴上却是笑着问道:“卿以为农无工可强乎?可富乎?”
“昔者,李悝奏魏文侯曰:地方百里,提封九万顷,除山泽居邑叁分去一,为田六百万亩,治田勤谨则亩益三升,不勤则损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减,辄为粟百八十万矣!”刘彻袖着手笑道:“卿可知如今地方百里,提封九万顷,除山泽居邑,为粟几何?”
对付大臣,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当然是甩数据。
这些年下来,刘彻已经有一条与大臣斗争的经验了。
这条经验就是他跟你说法律,你与他讲道德,他与你讲道德,你与他讲政治,他与你讲政治,你跟他说传统,他与你说传统,那你就与他谈先贤,他跟你说先贤,那你就与他说说现实,说说实际。
总之,就是耍无赖。
当然是有道理的耍无赖。
而大臣们,受限于得到的信息和情报以及阅读量和眼光。
永远都无法斗过拥有绣衣卫,宅在未央宫也可知天下事。
同时背靠着石渠阁浩瀚藏书和茂陵图书馆数不清的藏书,诸子百家,尽在掌握的他。
只能说,大臣们斗不过他,不是没能力,实在是非战之罪!
当然,要是出现一个贾谊贾长沙那样的bug。
那也没有办法。
不过,整个汉室迄今,也就一个位贾谊贾长沙。
果不其然,张寄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这也不能怪他,他是御史中丞,管的是制度、礼仪、法律和地方不法。
地方的土地亩产和其他经济数据不归他管,也轮不到他管。
但,有一点,张寄还是知道的。
那就是如今,关中地方亩产平均是小麦三石半,粟米三石。
而当年李悝之时,亩产多少?
李悝说的很仔细一石半!
即使魏国的度量衡与今日的汉室度量衡不同,田亩大小不一。
但这暴露出来的粮食产量增加,还是让人咋舌!
不过,张寄自也不是如此轻易就可被说服的。
工匠什么的?
在他印象里,就是一群肌肉男,成天待在工坊的火炉前,挥汗如雨。
如何可以为官,可以出入官衙,与士大夫们称兄道弟?
这样的情况,想想都已经很恶心了!
所以,他拜道:“臣亦知今日之社稷、民生,多赖匠人之力,亦无贬低轻视匠人之意……只是,夫匠人,粗鄙无文,有辱斯文,陛下若欲嘉之,可赐其钱帛、爵位、女子、屋宅,如少府前故事,何必以官爵酬之!官爵!国家名器也,天下之重,不可轻授!”
这也是现在大部分士大夫的观感。
他们倒不是真的讨厌工匠,不喜欢工匠。
事实上在现在,大家都清楚,工匠地位的稳步提升,是无法阻拦的。
而少府之中,也早有对大匠和名匠的赏赐之法。
爵位、土地、妹子、钱帛,天子都拿出来赏赐了。
甚至还曾经赐予过一位名为张奉的匠人为‘安陵君’,特许其为大夫。
而在汉室历史上,也曾经册封过阳成疾这样的木匠为列侯。
而在如今,天子的意志也确实是文武百官们无法阻拦的。
当今天子甚至已经具备了完全甩开朝堂,自己单干的力量和底气。
真要跟皇帝顶牛,吃亏的肯定是士大夫,不会是皇帝!
但是……
这让匠人为官,却是他们极其不愿面对的事情。
不是匠人为官不好,事实上,汉室历史上,别说工匠了,就是贩夫走卒,屠狗之辈,也曾经笑傲朝堂。
开国元勋们,就没几个好出身的。
然而,匠人一旦明确可以为官,拥有了稳定的可见的进入官场的途径。
那么,立刻就会引发连锁反应,更会动摇许多学派的根基。
原因很简单假如技术水平好也可以做官,那为什么一定要去读书?
更重要的是读书是一种赌博,而且非小康之家不可以承受。
但工匠……
就特么是一无所有的泥腿子,只要肯吃苦,也可以学到本事。
尤为重要的是即使不能做官,学到的手艺也肯定能养活自己和家人。
这就太不公平了。
读书人辛辛苦苦,含辛茹苦,寒窗数年,数不清的资源砸下来,也不一定能当官。
但隔壁家本来是个佃户的张二蛋家的小子,从小粗鄙,大字不识,但就跟着村里的铁匠学了几年打铁,然后因为打铁很出色,技术高超,所以被选为官员。
这让读书人们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跟吃了翔一样恶心!(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节 讲道理(3)
士大夫们的观感,刘彻当然也清楚一些。
事实上,别说是现在了,就是两千年后,地铁之上,也常常有做作的低素质人,瞧不起那些扛着工具,满身灰尘的农民工。
至于如今,人与人之间的阶级明确,等级森严。
事实上,汉语之中,阶级这个词汇,已经出现。
而将它系统的阐述和运用的人叫贾谊。
贾谊目前在世的诗赋文章之中,就有一篇文章,名为《阶级》。
在那篇文章之中,贾谊第一个系统性的提出了阶级的概念,所谓人主之尊,辟无异堂陛。陛九级者,堂高大几六尺矣。若堂无陛级者,堂高殆不过尺矣。天子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此其辟也。
而目前汉室的潜规则将相不辱之制,就是依据阶级论的论调而衍生出来的政策。
目的,贾谊也早就说的清清楚楚: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尔,贱人安宜得此而顿辱之哉。
这句话的意思,很浅显。
其实就是在说:庙堂之上的大人物们犯罪,皇帝可以斥责,可以罢免,可以赐死。
但不能下狱,更不能让狱卒鞭笞和羞辱他们。
尤其不能公开的侮辱他们的人格和尊严。
一旦让百姓知道,那些庙堂之上,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其实也是在皮鞭之下瑟瑟发抖,在三尺之中困顿。
跟他们一般柔弱无力。
甚至于让百姓知道,那些高居庙堂的肉食者。
其实都是蠢货,都是蠹虫。
那么,他们必然会生出这些蠢货,哥比他们聪明的想法。
而上一个这么想的人叫项羽。
吾可取而代之!
若天下人人尽项羽,这大汉帝国,吃枣药丸!
连贾谊这样的大文豪,都是如此想法。
剩下的人,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刘彻拿着眼睛,看着这庙堂之上,一个个衣冠盛装,一位位功臣名士。
他们……
跟贾谊的想法是相同的。
泥腿子也配姓赵?呵呵……
但是……
好在,这里是中国。
不是欧陆,等级天成,神授爵位。
也不是三哥家,婆罗门永远是婆罗门……
这里是中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中国。
满朝大臣,往上数五代,特么就没有一个不是泥腿子的!(包括刘彻!)
在中国社会,虽然等级森严,秩序井然。
但是,这并非一成不变,也并非永恒。
事实上,上下的等级,在如今是可以轻易逾越的。
读书、入伍,乃至于做事,都可以让一个一文不名的泥腿子,爬到帝国金字塔的顶端,执掌国家大权,口衔律法,杀生予夺!
在中国,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又有商君起于士,白起奋发于行伍之中,陈胜吴广在刑徒之列,项羽刘邦,起于微末之中。
英雄,不问出生!
人才,可以从任何行业之中杀出来!
只要有能力,别说是一个工匠了。
贩夫走卒当丞相,屠狗之辈为大将军,刀笔之吏,制定法律制度。
这些事情都已经发生过。
并且在未来还将不断上演。
所以,此事还有得谈。
刘彻踱着步子,向前一步,问道:“卿以为工匠之中无大才乎?”
“鲁班之后,臣不闻有匠人能称之曰贤!”张寄硬着头皮道。
刘彻闻言笑了起来。
工匠中没有读书人?
只能说,这位御史中丞,真是图样图森破!
当然,张寄也不能说错。
毕竟,工匠在世人印象中是靠体力和经验、技术吃饭的。
只是……
刘彻叹了口气,望向太史令司马谈,问道:“太史公,卿觉得,御史中丞说的对吗?”
论起对于底层百姓的同情以及对于百工诸业的尊重,无人能出司马谈之右。
只是,司马谈身为太史令,不适合掺和到政治的纷争之中。
史官,应该客观中立。
而一旦参与其中,客观中立就立刻丢失。
所以,司马谈闻言,只是微微恭身,道:“臣史官,史官不议朝政!”
但刘彻真正的目标不是他。
而是司马谈身后的司马季主。
“司马先生……”刘彻望着司马季主,问道:“公以为,御史中丞所言可对?”
司马季主闻言,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对刘彻微微恭身,拜道:“臣以为大缪!”
他弹力弹自己的衣袖:“老朽亦为百工之属……”
这位汉室日者,天下公认的《易》学大师,兼任神棍界总瓢把子。
是一个性格乖张而且嘴巴从不留情的主。
想当年,贾谊贾长沙拜会这位日者,结果被他从上到下,喷了个体无完肤,临出门还‘芒乎失色,怅然噤口不能言。’
而在司马季主心里,他一直是觉得满朝文武,都是垃圾!
正如他当年对贾谊所说:骐骥不能与罢驴为驷,而凤皇不与燕雀为群!
用句后世的话就是:不要误会,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而他确实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个资本。
满朝文武,上下大臣,无论是谁,在他面前,都是晚辈!
在北平文候张苍故去之后,当世就只有楚国的申公和济南的伏生,还有雒阳的鸣雌亭侯许负能与他平辈论交。
其他人……
是龙给他盘着,是虎给他蹲下!
他这样的人,本来就当是历史长河之中一颗划过的流星。
但,现在,司马季主被刘彻拿着天官书和律书的编纂事业给吊起来了。
司马季主虽然不爱名利,也无意官爵。
但他这样的人,却必然逃不开‘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的诱惑。
如今,司马季主起身而出。
张寄顿时就有些口不能言了。
谁敢与这位打嘴炮?
满朝上下,恐怕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当年贾谊贾长沙号称嘴炮无双,斗遍天下。
还不是在这位面前乖乖俯首称臣?
贾长沙都不是对手,谁又是对手?
仅仅是接触这位‘日者’的双眸,张寄就感觉有些背脊发凉,菊花微痒。
而司马季主,却根本没有将张寄这个晚辈后学瞧在眼里。
战斗力不足五的渣渣,也不值得他用什么力气。
他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平淡的道:“吾卜者也,卜者,百工之杂业也……”
然后他才拿眼,看了看左右,问道:“谁愿来与老朽一辩?”
当世之中,除非苏秦张仪复生,范睢陈轸并起,不然他司马季主还真不怕谁!
论起谈玄论道。
谁敢跟他来较量!?
当世的《易》学家们,不是他的徒子徒孙,就是曾经在他门下听讲过的。
………………………………
而在其他人看来,司马季主的出现,让他们浑身难受。
这太欺负人了!
差不多就是小学生们在上数学课,正在挠头搔首,纠结于十三乘十三该怎么计算的时候。
忽然,教室里来了一个高中生。
这个高中生还恬不知耻的在黑板上写了一道微积分的题目。
麻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即使是地位崇高的特进元老们,也是人人面面相觑。
万石君石奋,甚至将脖子都缩起来了。
司马季主,就像长坂坡前的张翼德。
让人根本不敢接招!
但,司马季主并非孤军作战。
在殿中一侧,特进元老的行列之中,一直在闭目养神的章武侯窦广国,此刻也站了出来,对着刘彻微微恭身,道:“陛下,老臣近年来潜修歧黄之术,也算是百工之人,若有人质疑百工不能为官,臣愿与他分说分说……”
说着,这位汉室的传奇人物,当年差点死在黑煤窑里的穷小子,窦太后的胞弟,露出了他那口残缺不全的牙齿,面带笑容的说道:“老臣出生卑贱,臣先父当年,曾经也不过清河一匠人而已……”
这就有些实在是太过分了!
就连刘彻也有些不忍心了。
至于文武百官,则不得不全体出列,拜道:“安成候慈孝无双,安成夫人德被天下,臣等岂敢妄议!”(注1)
开什么玩笑啊!
谁不知道,东宫太皇太后自幼失孤。
家境贫寒至极,以至于章武侯年幼之时,被卖给了人贩子。
其后几经磨难,差点还死在黑煤窑。
这个事情,谁敢去触碰?
就不怕东宫发飙?
板子打下来,恐怕就是丞相也hold不住!
但此事却没有结束。
郅候薄戎奴,也站出来,望着群臣,道:“吾先祖父灵文候老大人,也是一织履者……”
然后,他与章武侯微微一对视。
薄窦外戚,苦群臣公侯几十年了!
想当年,薄戎奴之父,薄昭被这些家伙天天堵在门外唱丧歌,不得已饮毒酒自尽。
这个仇,博戎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至于窦广国,那就更好理解了。
他当年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出任丞相了。
太宗皇帝连任命诏书都写好了。
结果,就是这帮公侯大臣成天在外面喧哗,逼得他不得不婉拒相位,只能宅在家里修仙。
现在,逮着机会,自然要找个场子回来。
更何况,外戚撑皇帝,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此事,看上去虽然是胡搅蛮缠。
但,政治不就是如此?
难道,就只准士大夫公卿列侯们胡搅蛮缠,还不许外戚也学习学习?
和尚摸得,贫道就摸不得了?
而窦广国和薄戎奴这么一闹。
刘彻的四大金刚立刻就坐不住了。
“吾先父舞阳武侯,屠狗之辈尔!”舞阳侯樊市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就跳出来。
马屁精嘛,任何时候都敢于拍马逢迎!
他瞪着一双眼睛,打量着群臣,问道:“可有人以为吾父不能为官乎?”
中水候吕青肩也不甘人后,跳起来:“吾先祖马童而已,可有人不满乎?”
而在马屁精后面,新兴列侯们也看出端倪来了。
许多人都在心里暗道:“原来此乃表忠也!”
那还等什么?
他们的爵位和地位以及富贵,都是当今天子给的。
不忠于天子,难道要去跟逆臣们为伍?
于是,十几位列侯立刻跳起来,拿着眼睛瞪着群臣,一副‘陛下请下令,臣等即刻清君侧’的架势。
士大夫们在这些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将军校尉面前瑟瑟发抖。
要知道,殿中就有三百执勤卫士,殿外还有羽林卫、虎贲卫在侍卫。
虽然当今天子还不至于叫卫兵,用武力来教育群臣。
但,只是想想这个情况,大家就亚历山大。
许多人都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毕竟,直言劝谏虽然好,但,前途和身家性命更重要。
当然,也有硬骨头。
但,这些硬骨头仅仅是看到司马季主的身影,也是瑟瑟发抖。
司马季主,就是在世的屠龙宝刀。
南方的申公和伏生这样的人物不出来,谁敢与之争锋?
只是,皇帝这么玩,太欺负人了!
大家心里都是满腹委屈。
刘彻也知道,现在这样,确实有些欺负人。
无法让人心服口服。
但他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毕竟,最开始,他只是想让司马季主来压场子而已。
现在看来,这哪里是压场?
分明就是屠杀!
而且是**裸的屠杀!
士大夫公卿溃不成军,几乎没有说话的胆量和底气了。
刘彻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何秦始皇当年可以一言九鼎,没有任何人敢反对和抗议。
看着那些魁梧的列侯们,还有殿中怒目圆睁的卫兵们。
士大夫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敢说话,还敢反对。
那他们就不是一般人了。
而是比干、介子推!
当然,这样强行通过决议,其实,弊大于利。
而且还会埋下祸根。
甚至可能让刘彻自己沉迷于权势的旋涡之中不能自拔。
刘彻很清楚,作为皇帝,他假如想要做一番大事业。
那么朝野的团结和人心的安定,就是他必须维护的。
尤其是制度和传统,最好轻易不要去破坏。
破坏了,再想建设,那就太难太难了!
所以,刘彻适时的清了清嗓子,首先对司马季主和窦广国以及薄戎奴恭身道:“三位爱卿请先回座……”
接着他又对马屁精和那些站出来的亲信列侯将军们说道:“诸卿也请安静!”
当然,心里面,刘彻还是很爽的。
“也不枉朕这些年来的培养和扶持了……”望着马屁精们和列侯们,刘彻心里满意极了。
但,今天的事情,不需要依靠这些人。
因为,刘彻还有杀手锏!
……………………
注:窦太后的双亲被封为文成候和文成夫人葬在清河郡观津县。
微-信-公-众-号近期会上传一些刘氏外戚的资料以及小故事,帮助大家更好的了解老刘家内部那堆破事~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威信工种号:要离刺荆轲(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节 讲道理 3
士大夫们的观感,刘彻当然也清楚一些。
事实上,别说是现在了,就是两千年后,地铁之上,也常常有做作的低素质人,瞧不起那些扛着工具,满身灰尘的农民工。
至于如今,人与人之间的阶级明确,等级森严。
事实上,汉语之中,阶级这个词汇,已经出现。
而将它系统的阐述和运用的人叫贾谊。
贾谊目前在世的诗赋文章之中,就有一篇文章,名为《阶级》。
在那篇文章之中,贾谊第一个系统性的提出了阶级的概念,所谓——人主之尊,辟无异堂陛。陛九级者,堂高大几六尺矣。若堂无陛级者,堂高殆不过尺矣。天子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此其辟也。
而目前汉室的潜规则——将相不辱之制,就是依据阶级论的论调而衍生出来的政策。
目的,贾谊也早就说的清清楚楚: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尔,贱人安宜得此而顿辱之哉。
这句话的意思,很浅显。
其实就是在说:庙堂之上的大人物们犯罪,皇帝可以斥责,可以罢免,可以赐死。
但不能下狱,更不能让狱卒鞭笞和羞辱他们。
尤其不能公开的侮辱他们的人格和尊严。
一旦让百姓知道,那些庙堂之上,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其实也是在皮鞭之下瑟瑟发抖,在三尺之中困顿。
跟他们一般柔弱无力。
甚至于让百姓知道,那些高居庙堂的肉食者。
其实都是蠢货,都是蠹虫。
那么,他们必然会生出——这些蠢货,哥比他们聪明的想法。
而上一个这么想的人叫项羽。
吾可取而代之!
若天下人人尽项羽,这大汉帝国,吃枣药丸!
连贾谊这样的大文豪,都是如此想法。
剩下的人,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刘彻拿着眼睛,看着这庙堂之上,一个个衣冠盛装,一位位功臣名士。
他们……
跟贾谊的想法是相同的。
泥腿子也配姓赵?呵呵……
但是……
好在,这里是中国。
不是欧陆,等级天成,神授爵位。
也不是三哥家,婆罗门永远是婆罗门……
这里是中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中国。
满朝大臣,往上数五代,特么就没有一个不是泥腿子的!(包括刘彻!)
在中国社会,虽然等级森严,秩序井然。
但是,这并非一成不变,也并非永恒。
事实上,上下的等级,在如今是可以轻易逾越的。
读书、入伍,乃至于做事,都可以让一个一文不名的泥腿子,爬到帝国金字塔的顶端,执掌国家大权,口衔律法,杀生予夺!
在中国,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又有商君起于士,白起奋发于行伍之中,陈胜吴广在刑徒之列,项羽刘邦,起于微末之中。
英雄,不问出生!
人才,可以从任何行业之中杀出来!
只要有能力,别说是一个工匠了。
贩夫走卒当丞相,屠狗之辈为大将军,刀笔之吏,制定法律制度。
这些事情都已经发生过。
并且在未来还将不断上演。
所以,此事还有得谈。
刘彻踱着步子,向前一步,问道:“卿以为工匠之中无大才乎?”
“鲁班之后,臣不闻有匠人能称之曰贤!”张寄硬着头皮道。
刘彻闻言笑了起来。
工匠中没有读书人?
只能说,这位御史中丞,真是图样图森破!
当然,张寄也不能说错。
毕竟,工匠在世人印象中是靠体力和经验、技术吃饭的。
只是……
刘彻叹了口气,望向太史令司马谈,问道:“太史公,卿觉得,御史中丞说的对吗?”
论起对于底层百姓的同情以及对于百工诸业的尊重,无人能出司马谈之右。
只是,司马谈身为太史令,不适合掺和到政治的纷争之中。
史官,应该客观中立。
而一旦参与其中,客观中立就立刻丢失。
所以,司马谈闻言,只是微微恭身,道:“臣史官,史官不议朝政!”
但刘彻真正的目标不是他。
而是司马谈身后的司马季主。
“司马先生……”刘彻望着司马季主,问道:“公以为,御史中丞所言可对?”
司马季主闻言,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对刘彻微微恭身,拜道:“臣以为大缪!”
他弹力弹自己的衣袖:“老朽亦为百工之属……”
这位汉室日者,天下公认的《易》学大师,兼任神棍界总瓢把子。
是一个性格乖张而且嘴巴从不留情的主。
想当年,贾谊贾长沙拜会这位日者,结果被他从上到下,喷了个体无完肤,临出门还‘芒乎失色,怅然噤口不能言。’
而在司马季主心里,他一直是觉得满朝文武,都是垃圾!
正如他当年对贾谊所说:骐骥不能与罢驴为驷,而凤皇不与燕雀为群!
用句后世的话就是:不要误会,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而他确实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个资本。
满朝文武,上下大臣,无论是谁,在他面前,都是晚辈!
在北平文候张苍故去之后,当世就只有楚国的申公和济南的伏生,还有雒阳的鸣雌亭侯许负能与他平辈论交。
其他人……
是龙给他盘着,是虎给他蹲下!
他这样的人,本来就当是历史长河之中一颗划过的流星。
但,现在,司马季主被刘彻拿着天官书和律书的编纂事业给吊起来了。
司马季主虽然不爱名利,也无意官爵。
但他这样的人,却必然逃不开‘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的诱惑。
如今,司马季主起身而出。
张寄顿时就有些口不能言了。
谁敢与这位打嘴炮?
满朝上下,恐怕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当年贾谊贾长沙号称嘴炮无双,斗遍天下。
还不是在这位面前乖乖俯首称臣?
贾长沙都不是对手,谁又是对手?
仅仅是接触这位‘日者’的双眸,张寄就感觉有些背脊发凉,菊花微痒。
而司马季主,却根本没有将张寄这个晚辈后学瞧在眼里。
战斗力不足五的渣渣,也不值得他用什么力气。
他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平淡的道:“吾卜者也,卜者,百工之杂业也……”
然后他才拿眼,看了看左右,问道:“谁愿来与老朽一辩?”
当世之中,除非苏秦张仪复生,范睢陈轸并起,不然他司马季主还真不怕谁!
论起谈玄论道。
谁敢跟他来较量!?
当世的《易》学家们,不是他的徒子徒孙,就是曾经在他门下听讲过的。
………………………………
而在其他人看来,司马季主的出现,让他们浑身难受。
这太欺负人了!
差不多就是小学生们在上数学课,正在挠头搔首,纠结于十三乘十三该怎么计算的时候。
忽然,教室里来了一个高中生。
这个高中生还恬不知耻的在黑板上写了一道微积分的题目。
麻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即使是地位崇高的特进元老们,也是人人面面相觑。
万石君石奋,甚至将脖子都缩起来了。
司马季主,就像长坂坡前的张翼德。
让人根本不敢接招!
但,司马季主并非孤军作战。
在殿中一侧,特进元老的行列之中,一直在闭目养神的章武侯窦广国,此刻也站了出来,对着刘彻微微恭身,道:“陛下,老臣近年来潜修歧黄之术,也算是百工之人,若有人质疑百工不能为官,臣愿与他分说分说……”
说着,这位汉室的传奇人物,当年差点死在黑煤窑里的穷小子,窦太后的胞弟,露出了他那口残缺不全的牙齿,面带笑容的说道:“老臣出生卑贱,臣先父当年,曾经也不过清河一匠人而已……”
这就有些实在是太过分了!
就连刘彻也有些不忍心了。
至于文武百官,则不得不全体出列,拜道:“安成候慈孝无双,安成夫人德被天下,臣等岂敢妄议!”(注1)
开什么玩笑啊!
谁不知道,东宫太皇太后自幼失孤。
家境贫寒至极,以至于章武侯年幼之时,被卖给了人贩子。
其后几经磨难,差点还死在黑煤窑。
这个事情,谁敢去触碰?
就不怕东宫发飙?
板子打下来,恐怕就是丞相也hold不住!
但此事却没有结束。
郅候薄戎奴,也站出来,望着群臣,道:“吾先祖父灵文候老大人,也是一织履者……”
然后,他与章武侯微微一对视。
薄窦外戚,苦群臣公侯几十年了!
想当年,薄戎奴之父,薄昭被这些家伙天天堵在门外唱丧歌,不得已饮毒酒自尽。
这个仇,博戎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至于窦广国,那就更好理解了。
他当年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出任丞相了。
太宗皇帝连任命诏书都写好了。
结果,就是这帮公侯大臣成天在外面喧哗,逼得他不得不婉拒相位,只能宅在家里修仙。
现在,逮着机会,自然要找个场子回来。
更何况,外戚撑皇帝,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此事,看上去虽然是胡搅蛮缠。
但,政治不就是如此?
难道,就只准士大夫公卿列侯们胡搅蛮缠,还不许外戚也学习学习?
和尚摸得,贫道就摸不得了?
而窦广国和薄戎奴这么一闹。
刘彻的四大金刚立刻就坐不住了。
“吾先父舞阳武侯,屠狗之辈尔!”舞阳侯樊市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就跳出来。
马屁精嘛,任何时候都敢于拍马逢迎!
他瞪着一双眼睛,打量着群臣,问道:“可有人以为吾父不能为官乎?”
中水候吕青肩也不甘人后,跳起来:“吾先祖马童而已,可有人不满乎?”
而在马屁精后面,新兴列侯们也看出端倪来了。
许多人都在心里暗道:“原来此乃表忠也!”
那还等什么?
他们的爵位和地位以及富贵,都是当今天子给的。
不忠于天子,难道要去跟逆臣们为伍?
于是,十几位列侯立刻跳起来,拿着眼睛瞪着群臣,一副‘陛下请下令,臣等即刻清君侧’的架势。
士大夫们在这些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将军校尉面前瑟瑟发抖。
要知道,殿中就有三百执勤卫士,殿外还有羽林卫、虎贲卫在侍卫。
虽然当今天子还不至于叫卫兵,用武力来教育群臣。
但,只是想想这个情况,大家就亚历山大。
许多人都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毕竟,直言劝谏虽然好,但,前途和身家性命更重要。
当然,也有硬骨头。
但,这些硬骨头仅仅是看到司马季主的身影,也是瑟瑟发抖。
司马季主,就是在世的屠龙宝刀。
南方的申公和伏生这样的人物不出来,谁敢与之争锋?
只是,皇帝这么玩,太欺负人了!
大家心里都是满腹委屈。
刘彻也知道,现在这样,确实有些欺负人。
无法让人心服口服。
但他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毕竟,最开始,他只是想让司马季主来压场子而已。
现在看来,这哪里是压场?
分明就是屠杀!
而且是**裸的屠杀!
士大夫公卿溃不成军,几乎没有说话的胆量和底气了。
刘彻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何秦始皇当年可以一言九鼎,没有任何人敢反对和抗议。
看着那些魁梧的列侯们,还有殿中怒目圆睁的卫兵们。
士大夫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敢说话,还敢反对。
那他们就不是一般人了。
而是比干、介子推!
当然,这样强行通过决议,其实,弊大于利。
而且还会埋下祸根。
甚至可能让刘彻自己沉迷于权势的旋涡之中不能自拔。
刘彻很清楚,作为皇帝,他假如想要做一番大事业。
那么朝野的团结和人心的安定,就是他必须维护的。
尤其是制度和传统,最好轻易不要去破坏。
破坏了,再想建设,那就太难太难了!
所以,刘彻适时的清了清嗓子,首先对司马季主和窦广国以及薄戎奴恭身道:“三位爱卿请先回座……”
接着他又对马屁精和那些站出来的亲信列侯将军们说道:“诸卿也请安静!”
当然,心里面,刘彻还是很爽的。
“也不枉朕这些年来的培养和扶持了……”望着马屁精们和列侯们,刘彻心里满意极了。
但,今天的事情,不需要依靠这些人。
因为,刘彻还有杀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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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窦太后的双亲被封为文成候和文成夫人葬在清河郡观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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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三节 强大的工匠 1
刘彻的杀手锏是什么?
他嘴角微微一笑,望着张寄和其他百官。
主要是大农直不疑、宗正刘敬等人。
士大夫们不是说什么百工粗鄙吗?
那刘彻就让他们见识一下,第一流的最顶尖的工匠,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免得他们坐井观天,以为自己才是斯文之人,以为工匠就不读书了!
事实上……
这可能吗?
刑徒之间,尚且出现了隶书这样的革命性的字体。
百工之中,怎么可能不藏龙卧虎?
秦汉以来的名匠,几乎就是bug一般的存在。
旁的不说,这未央宫就是明证!
非是精通阳阳五行,堪舆之学,明知数学和几何,能熟练运用种种技术。
哪里来什么未央宫?
这宣室殿又何以数十年来屹立不倒?
更别提,整个皇宫每一处的设计,都宛如天成,契合地理。
就连宫阙屋檐之下的散水(鹅卵石),都是一颗一颗,恰当好处的可以将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排到沟渠之中。
这是不读书的人能做得出来的?
更别提,秦汉弓弩的所有零件都可以互换。
这是不读书的人做的出来的?
更不要提那些黑科技了。
秦人设计制造的轨道马车,在今天依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成为了关中最主要的商业和军事交通工具。
这是不读书就可以制造的?
至于如今的水力锻锤系统和超大型的水力磨房,那就必须是掌握了精湛技艺,同时还懂得数学和材料的名匠,才可以制造。
在后世,一个八级钳工,甚至价值超过一台千万金额的精密仪器。
一位顶级的焊工,甚至可以制造航天器,修理核潜艇和航母。
与之相比,现在朝堂之上的这些文科生,给他们提鞋,估计都没有资格。
当然,这个话是不能说的。
但事情却是可以做的!
刘彻望向少府卿刘舍,吩咐道:“少府,持朕的命令,去将少府的甲级大匠,统统给朕请来!”
刘舍闻言,拜道:“诺!”
半个时辰后,十三位身穿褐衣的匠人,亦步亦趋的跟着刘舍来到殿中。
他们见了刘彻,纷纷拜道:“庶民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这些工匠,年纪最小的,也有三十五岁了。
至于最大的那位,则足足有七十岁!
他们是刘彻现在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汉室最顶级技术最高超的匠人。
有人能够千锤百炼,从粗钢之中,提炼出堪比后世特种钢的精钢。
也有人可以凭借双手,将一堆堆的木头,制成一个个精密至极的零件,然后,将之组装成一个齿轮。
更是现在的汉室国宝,水利锻锤系统的制造人。
他熟悉材料,只靠手感就可以知道,每一块铁锭的用途。
更可以利用自己的经验和灵活的双手,像变魔术一般,将那些材料,制造成现在世界上最精密的零件。
当然,因为常年在工坊的第一线工作。
他们的面容和双手甚至身体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留下了许多疾病甚至是畸形。
刘彻见到这些匠人,这些大匠,立刻就道:“诸公皆请平身,来人,赐坐!”
他们每一个都是国宝啊!
他们不仅仅需要时间,需要经验,需要漫长的实践。
他们更需要天赋和努力。
所有的条件缺一不可!
这些年来,这些大匠,一直被刘彻小心保护和悉心呵护。
现在,他们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文武百官们看着这些匠师,都是狐疑不已。
在很多人眼中,这些匠人,几乎就跟三哥家不可接触的贱民一般。
但也有消息灵通或者见过他们的人。
这些人现在,都下意识的提起了自己的绶带,对着这些大匠微微致意。
没有别的原因,因为,他们值得尊重。
刘彻看着这些大匠,等他们坐下来,才缓缓开口,道:“今日,朕请诸公前来,是因为有人说,百工者皆粗鄙不堪,不通,不识文字之人……”
这些工匠听着,没有什么反应。
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如此。
特别是少府的工匠。
他们每日起早贪黑,在工坊之中工作。
高高在上的清贵士大夫们,在宫阙之中出入,即使路遇他们,也从来不拿正眼瞧瞧。
但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在工坊之中。
即使技术精湛,有鬼斧神工之能,也只有工坊中人知道,最多最多,少府六丞之中的某位能听到他们的名字。
但,想要让这些清贵的大人物们礼贤下士……那就是做梦了!
也就是今上即位后,他们的地位和待遇才开始提高。
技术越好,就享受越高的待遇。
像他们这样的甲级大匠,在现在,其实已经过上了如同贵族一样的生活。
天子赐给了高屋大宅,赏给了爵位,赐予了钱帛。
逢年过节,还有使者慰问。
这让他们在感激之余,发誓拼命工作。
至于其他人的轻视和蔑视。
无所谓了。
天子能尊重和看重他们,已然足够!
刘彻也知道这些匠人的脾气。
他们说得好听点,是忠厚诚恳,说得难听点,其实就是一群技术宅。
除了埋头做事,几乎不会去理会外界。
非如此,他们断不可能有现在的成就!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欲利其器,必先学其文……”刘彻站起身来,望着张寄和其他人,在这些自诩清贵,高人一等的士大夫身上掠过。
你们以为,你们读的书很多吗?
你们以为,你们懂得的东西很多吗?
开玩笑!
现在,是时候让你们见识一下,工匠们掌握的知识了。
这样想着,刘彻就对张寄说道:“卿可以随意挑选此十三工匠之中任意一人,出题考之……”他弹了弹御座上的扶手,接着道:“当然,不能考他们商君之书,孔孟之文,就考考他们近世之学……无论算术还是其他什么……”
如今的汉室天下,当官的话,当然不会是考什么商君韩非孔孟黄老了。
那只是一块敲门砖。
真正想要做好一个官员,哪怕是一个地方上的亭长。
也需要懂得一定的数学,更要掌握一定的管理技术。
而这些都是经世之学。
哪怕是在士大夫们眼里,也属于必备之学问。
不懂数学,不知管理和驾驭下属的人,早就被踢出朝堂回家种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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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四节 强大的工匠 2
张寄望着自己眼前,临襟正坐的十三位大匠。
这些大匠,人人满面烟尘,这些都是常年在炉火之旁或者木器之间工作沾染上的污秽,久而久之,就沉积入皮肤,无法洗去。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体,或多或少,都有残疾,甚至有人五官有缺。
这样的人,在以往,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宣室殿,更别提受到天子尊重了。
“自古未闻有礼贤百工之事……”张寄在心里想着。
汉室是一个看脸的王朝。
在今上即位以前,从上到下,都是一看品德,二看行为,三看容貌。
模样长得不好,别说做官,刀笔吏都不会让人当!
只能滚去市井,与三教九流掺和。
容貌俊朗,风度翩翩的士大夫才俊,才是被人们尊重和敬仰的人物,才是国家社稷的栋梁!
但……
自从今上即位后,这个制度渐渐的瓦解于无形。
容貌天下第一,堪称当世柳下惠的大农直不疑,被出生低微,模样勉强还算过的去商容架空,成了甩手掌柜。
元老大臣,同样以容貌和风度以及名声闻名天下的袁丝,甚至干脆被赶出长安,如今还沦落到了南越去教化夷狄。
想想都是可悲可叹!
而在同时,三教九流的各种各样的人物,开始充斥庙堂之上,宫阙之内。
甚至,当今天子的智囊团,那兰台尚书之中,还堆了好几十个从地方抽调上来的蔷夫、游徼。
那都是些什么人啊?
出生最高贵的,也不过是一个已故县尉的儿子。
至于泥腿子和村夫所出的,数都数不清楚。
但,至少,这些人在以前还有一块遮羞布——他们都是读书人,都是通过考举或者察举制度选拔出来的。
然而,现在天子却打算打破这个陈规。
将读书人最后的遮羞布都撕下来。
这自然让人难以接受。
而且,让人心里刺痛无比。
望着眼前的匠人们,张寄在心里思考了一会,然后,上前,走到一个四十来岁,似乎手指都掉了两根的匠人面前,对他礼节性的拱手一礼,然后道:“敢问明公:今有民五户共一井,甲二绠不足(注1),如乙一绠,乙三绠不足,如丙一绠,丙四绠不足,如丁一绠,丁五绠不足,如戊一绠,戊六绠不足,如甲一绠。如其各得所不足一绠,皆逮,问井深,绠长各几何?”
将这个问题说完,张寄就得意洋洋的望着自己眼前的那个匠人,颇有些飞扬跋扈的味道。
若非天子在侧,张寄甚至打算挑衅自己眼前的全部匠人。
“哼!”张寄在心里冷笑着:“此题可是整个长安也没有多少人能做得出来的难题!”
这道题目,出自当今天子在整理了北平文侯张苍当年所献的《算经》十二章后,综合了历代在民间和朝野以及宫廷流传的算术之题。
然后,将它们综合成书,称为:算书。
算书之中有题目一百道。
这道题目虽然称不上最难的,但却也是起码排在前二十的难题。
张寄当年得算书,殚精竭虑,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才解出此题的答案。
而解出此题后,张寄用了剩下一个月,将余者全数解出。
而此事,一直是他心里最大的骄傲。
在张寄眼中,整个天下,算术之学论精深,几人能与他比?
……………………
刘彻端坐在御座上,这道题目,他很熟悉。
这是出自张苍的著作中的一道范题。
而且是一道哪怕在后世,恐怕一般的初中生也解不出来的复杂方程式。
至于如今?
真可谓算得上前沿数学的顶级题目了。
能解出他的人,哪怕在这个朝堂上恐怕也不足一半。
至于急切之间,想要解出来?
几乎不大可能。
但是……
刘彻知道,这种题目,在这些大匠面前,简直是跟小学生的加减乘除一样简单的问题。
原因很简单——刘彻早给工匠们开挂了!
阿拉伯数字、字母方程式。
刘彻能记得的东西,都倾囊传授。
而工匠们也不比士大夫,矫情、傲娇。
不会说什么啊呀这些简单的数字和字母,是羞辱前辈和先贤啊,我们还是用老办法,用并列之法来解决吧!
所以……
刘彻闭上眼睛,都不忍看接下来的场面。
但张寄,却依然是洋洋自得。
这道题目,虽然算不上现在汉室数学研究的尖端课题,但也属于前沿学问。
非士大夫列侯贵族,没有那个资历和能耐以及知识储备来解决它。
旁的不说,不知道方程(注2),不懂得解法。
哪怕天才也需要至少一年才能摸到门槛!
张寄就不信了,这些粗鄙的工匠还能解得出这样的难题?
至于为何拿公开的题目出来考人?
这其实也是出于张寄的小心思。
用一道公开的题目,击退工匠,既可以对世人表明他的胸襟和宽容:看!我都给机会了,但这些匠人就是粗鄙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而且,顺便还可以对天子示好——陛下,臣已经很给面子,奈何匠人粗鄙,臣也没有办法啊……
更重要的是——张寄自信自己必胜无疑!
在他的思维和逻辑中,这样一道题目,对于匠人们来说,恐怕跟天书一般!
休说解答了!
恐怕就是弄清楚题目的意思也很难很难!
毕竟,术业有专攻嘛。
这就好比后世一位机械冶金专家,随便拿个课题,就足以让门外汉望而却步,纳头就拜。
也好似一位音乐教授,随便在琴架面前弹一首曲子,普通人连看都看不明白。
这是知识的碾压和专业的胜利。
所以,张寄也有闲情雅致,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道:“明公若是没听明白,吾可再说一遍!”
在他心里,却是觉得,哪怕再说一万遍,对面那人也答不出来。
可是……
在下一秒,张寄却听到浑厚的带着些蜀郡口音的声音道:“尊驾不必再说,小人已经知道答案了……”
只见,张寄面前的那位匠人长身而起,拜道:“答案是:井深七丈二尺一寸。甲绠长二丈六尺五寸。乙绠长一丈九尺一寸。丙绠长一丈四尺八寸。丁绠长一丈二尺九寸。戊绠长七尺六寸……”
张寄听着目瞪口呆,甚至不敢相信。
因为答案完全正确!丝毫不差!
这怎么可能?
张寄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方才,他还在心里面固执的认为,工匠们粗鄙不堪,大字不识,但现在,事实却给他狠狠一巴掌,几乎将他抽翻在地上,抽的鼻青脸肿,尴尬的不能自已!
张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自己的士大夫贵族风范,长揖而拜道:“敢问方程何在?”
他知道自己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那就是方程。
北平文侯开创的数学治国时代,将许多一元二次方程乃至于正负术和多元多次方程,用一种中国独有的方程式,作为解答之路。
这使得过去人们无法解答的难题和遇到的问题,获得了便捷快速和可以理解的解题道路。
但问题是——哪怕是如今,能掌握这些方程的人,也少得可怜。
除了列侯勋臣和士大夫外,这些方程很少外流。
哪怕是当今天子印刷了无数本相关的书籍,
但,买得起这些书的人民间百姓很少,而有那个闲工夫和闲情雅致去精研这些高端数学的人就更少了。
而倘若这个工匠答不出方程,那就无法证明他真的答出了此题。
可以抵赖他是死记硬背乃至于瞎猫撞上死耗子。
但,在下一刻,那位匠人微微一笑,拜道:“方程?倘若足下想要,小人自当奉上!”
瞬间整个宣室殿,寂静无比。
所有大臣,都跟看怪物一样看着那个匠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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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五节 丢脸
须臾工夫之后,一张白纸,就被放在了张寄眼前。
张寄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满是鬼画符和一堆1234这样的数字,看得他眼睛疼脑袋涨。
鬼画符,张寄一个也不认识。
但那些数字,他却很熟悉。
如今许多基层官员,都不爱再用壹贰叁肆这样的文字标注顺序了。
他们开始用墨家创造的1234来标注顺序。
更有甚者,还有人用所谓的标点符号来断句断章。
对此,张寄是看不过眼,也是嗤之以鼻的。
文字之事,岂能大意?
都按你们这么玩,先贤先王的制度和礼度还要不要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太简单了,简单到没念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道理的百姓也能熟练运用。
这就是罪!
泥腿子们要是都懂文化了,士大夫们怎么办?
还要不要装逼了?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所以,张寄只看了一眼,就道:“乱弹琴!有这样写方程的吗?”
且不论这些鬼画符和数字是不是真的方程。
既算是,也决不能承认!
不然,这方程这样的雅事,士大夫们的专利,岂非要变成普罗大众也可以学习的东西?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但,张寄对面的那位匠人,却从容不迫的再次递来一张白纸:“若阁下看不习惯,可以看这张!”
张寄接过来看了看,顿时脸色大变。
确实是方程,而且是标准的北平文侯所创造的方程。
其辞曰:此率初如方程为之,名各一逮井。其后,法得七百二十一,实七十六,是为七百二十一绠而七十六逮井,并用逮之数。以法除实者,而戊一绠逮井之数定,逮七百二十一分之七十六。是故七百二十一为井深,七十六为戊绠之长,举率以言之!
张寄抬起头,望着自己对面的那位工匠。
他容貌粗狂,满脸的烟尘之色,一双手长满了老茧。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瞬息之间就破了他的题目。
而且,能用最正统的方程解法描述其解题思路!
可怕!
工匠都能做出这种高难度的题目?
那还要我们士大夫做什么?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张寄在心里摇摇头,他死都不愿意相信工匠也能如此。
“算书之题,不过入门而已!”张寄傲娇的哼了一声,板着脸,再也顾不得什么士大夫的风范,列侯的风度。
他知道,倘若今日自己在这宣室殿,在这群臣的众目睽睽之下,败给一位工匠。
那么,以后他将没脸出门!
甚至祖宗也将因此蒙羞!
“请再听我一题!”恼羞成怒的张寄,微微一思索,就又说出一道题目。
这一次,他再无留情。
直接用出了绝招,只要高级官员才会去研究的一个题目。
一道有关人力的分配之题。
大概意思就是说甲县有转输卒XX人,每天可以运XX石物资,走XX里,乙丙丁戊戍,各有相关人数转输相关物资,行走在同一道路上。这六个县今年要转输给朝廷的粮食总共是XX,而朝廷指定的转输点与他们彼此的距离都是相同,问怎么用最经济的方法,将粮食转输完毕,同时还要给出每一个县转输的粮草数量。
这可是真正的难题了。
历来,掌握了解决这种事情的办法的人,都是国家的高级官吏,至少是可以出任县令!
若出生好一些,足以在这朝堂之上立足!
张寄本以为,此题足以为自己挽回颜面。
但事实,很快就给他重重一击——他对面那个匠人,只是稍微花了点时间,就将答案道出,还给他写了解题的方程!
张寄顿时又羞又恼,再也顾不得体面,连出三题,其中一题甚至还是他自己也算不出来的高端问题!
但,结果依然是被对方轻松解出!
…………………………………………
刘彻坐在御座上,看着这出洗具,嘴角微微露出了笑意。
对于甲级大匠,刘彻有着十足的自信。
因为,少府的甲级大匠,可是从数十万少府雇员之中,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技术精英。
他们曾经参与过无数规模庞大,要求严格,同时精密无比的工程。
甚至还有人是褒斜道工程的总设计师。
这样的人会不懂数学?
开什么玩笑?!
更重要的是,他们虽然地位比较低,但那是在外面。
在少府内部,这些大匠,都是各自领域内的NO1。
在中国社会模式下,一个行业的大佬,自然就会拥有指挥、安排下面的人的工作的权柄。
而一个人倘若常年担任着一个数百乃至数千人的大型工坊的实际管理者和指挥者。
他的水平也就差不到哪里去了。
后世天朝,出身国企,但却最终主宰一市乃至于一省的高官还少吗?
在事实上来说,这样的工匠,不仅仅可以出任官员,而且还可以成为地方的主官!
当然,在以前,受限于文化和知识,这些匠人的地位有低,自然出不了头。
但,刘彻即位后扶持起墨家,墨家跟少府合作,在合作过程中,将墨家的文化和知识,传授给了无数人。
其中就包括了这些匠人。
不吹不黑。
这十三位甲级大匠,现在不仅仅是他们各自领域的第一,更是人人都是掌握了知识文化的知识分子。
只是,他们的知识,跟士大夫公卿贵族理解的知识不一样。
他们基本不关心什么屈子贾子孟子荀子,之乎者也,尚书春秋。
他们所掌握的,都是数学几何以及材料构造冶炼方面的学问。
所以,倘若张寄考他们诸子百家任意一派的典籍(哪怕是墨家的)他们肯定答不上来。
但,若是数学几何,或者分流督管,那就呵呵……
当然了,刘彻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御史中丞吃瘪。
那样就太丢脸了。
毕竟,张寄代表的是汉室的脸面,也是他的脸面。
让张寄吃点苦头,见识见识厉害可以。
但让一位堂堂的御史中丞当着百官的面,丢尽尊严,那就不好玩了!
这政治,讲的也是一打一拉嘛。
打完一棒子,肯定要给颗糖吃!
…………………………
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要离刺荆轲。
每日更新各种小知识,小贴士,还有八卦秘闻以及有些不适合在书里写太多的东西。
包括某些被我剪掉的剧情也会写上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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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六节 转折点
此刻,张寄确实是难堪至极!
他的脸都胀成了紫色,若非是在宣室殿,他已经掩面而走。
但其实,也差不多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被一个匠人在数学领域打的满头是包。
他感觉,自己已经没脸活着了。
但在尴尬之余,张寄却对自己眼前的这个匠人痛恨不已。
他恨!
恨这个粗鄙的匠人为什么要学这么多知识!
他恨!
恨自己为什么不如这个粗鄙的匠人!
他恨!
恨自己为何要出头!
现在,一切都完蛋了!
张寄感觉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名声尽毁。
除了自裁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出路!
就在此时,张寄听到端坐上首的天子,忽然说道:“御史中丞,果然博闻多学,在御史本职之外,竟然涉猎到如此多的算术知识,朕心甚慰!”
刘彻步下台阶,走到张寄面前,将自己披着的一件袍子,为张寄披上,拍拍对方肩膀,勉励道:“朕欲上参尧舜,下配三王!卿当为朕之管仲、子产也!”
这就让张寄顿时感动不已,甚至忘却了方才的尴尬和羞辱。
皇帝亲自脱袍勉励,这是何等的荣幸!
老张家除了先祖庄候之外,何曾得到过汉家天子如此青眼?
更别提,即使是他的老祖宗,庄侯张瞻,也不过是曾经有一次为高皇帝亲自敬酒而已。
至于脱袍勉励这种事情,那是樊哙韩信,周勃曹参才有的待遇!
“何至于此啊……”张寄顿时就眼泪哗啦哗啦的流下来,想着天子方才的话语,更是胸中燃起无穷的斗志。
管仲、子产,这是诸子百家都称赞都共同尊崇的先贤。
管仲的著作,甚至同时是儒法黄老等各家的典籍、经传。
“臣必万死,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张寄立刻就跪下来,哭着说道。
这也是标准的传统中国文人的思维了。
君待我以国士,必以国士报之!
刘彻却是微微一笑。
对付文青、士大夫还有武痴,他都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了。
因为这类人单纯,耿直,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这张寄虽然有些迂腐,有些顽固。
但并非不可救药。
而老刘家的传统,也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刘彻很清楚,要维系统治,维持稳定。
那就必须拉拢人心。
不仅仅是新兴阶级,就是旧文人和旧贵族,也需要拉拢,需要安抚。
更何况,他也不需要付出什么。
一两句勉励的话,一件不值什么钱的袍子,就能收获一位御史中丞,一个朝野有名的直臣,这种买卖太划算了!
刘彻微微笑着,扶起张寄,道:“卿能言,敢于直谏,朕甚心喜,卿又能在职守之余,精研数学,朕更加欣慰……倘若群臣皆如卿,三代可期!”
此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虽然刘彻一直在提倡大臣士大夫们一起学数学。
考举之中数学的比例也很大。
但奈何,很多人都只是考试前临时抱佛脚,一旦考上,少有人继续去玩数学。
这也是中国式文官们的通病。
考试的东西,只是一块敲门砖。
既然敲开门了,假如没有必要,谁还去学数学?
毕竟,做数学,哪怕是做出了成绩,如同北平文侯那样,成为一代宗师,那又如何?
比得上文人一篇脍炙人口的诗赋吗?
数学几何什么的,不过是士大夫们闲暇之时的娱乐和炫耀自己智商的工具而已。
也就只有大农和少府以及丞相的计吏,才去考虑这些问题,才有机会用到这些东西。
但,现在,刘彻却通过对张寄的勉励,告诉天下人数学学的好,在朕这里可是加分的哦!
这下子,刘彻相信,数学必然在诸子百家和朝野内外蔚然成风。
原因很简单,在中国,任何可以加分的项目,都是极为受欢迎的。
就像后世那些送孩子去学钢琴、绘画乃至于古筝、芭蕾舞的家长们他们的孩子难道以为真的用得上这些东西?
其实百分之九十用不上……
但大家依旧是热情饱满。
原因无它,这些东西,可以加分……
又如奥数竞赛什么的,这些东西,大部分人依然用不上。
但依旧火热无比……
而具体到仕途上,那更是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旁的不说,一个地方上的局长,若是喜欢打乒乓球,你绝对会看到,那个部门,瞬息之间,涌现出无数乒乓高手。
至于最高波ss……
某代目自爆自己喜欢足球。
一夕之间,神州大地,各种足球俱乐部此起彼伏,土豪们拿着钞票,砸的欧陆五大联赛都晕头转向。
梅西罗若是愿意去中超,恐怕都有人愿意付出天价的转会费和薪水!
但国猪却依然是送财童子,万年娱乐家……
这就只能说国猪都是猪!
钱都砸不起来,还能指望他们有个什么出息?
解散最好!
如今,刘彻自爆自己青睐有数学基础,特别喜欢学习数学的大臣。
刘彻都不用脑袋去猜,都能看到,未来,本就已经很抢手的数学家们的身价会再次暴增。
稍微有点名气的,恐怕要赚个盘满钵满了。
但,这正是刘彻想要的。
在刘彻看来,国猪无能,没关系,反正也不指望他们。
但一个国家不能没有数学家。
拿着钱砸国猪,不如拿着钱去砸基础科学。
基础科学提升了,进步了,国家也就进步了。
当然了,刘彻也不仅仅想安抚张寄。
他更要趁着这个机会,一锤定音,结束争议!
所以,他转身,面朝群臣,说道:“朕年少之时,尝读北平文侯大作,爱不释手,以为天下无数学不可解决之问题,数者,经天纬地也!”
这也近些年来汉室公认的真理。
不会数学,考举肯定要考砸!
而且数学还与易经息息相关。
易经则是诸子百家之源,高大上的顶级经书!
“朕欲命工匠为官吏,百官有所疑虑,朕心知也!”刘彻踱着步子,说道:“然,卿等不明朕意,不知朕内志,故有此虑!”
这话一出,群臣立刻拜道:“臣等愚昧,请陛下教之!”
‘不知朕内志’,则可是老刘家的绝招啊!
臣子不能随时跟进天子的思路,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领会最高指示精神,还不够用心啊,要检讨啊!
“朕欲用为吏者,皆大匠也!皆熟知工律,能率百姓营做诸般器械,劝耕民生,鼓励桑蚕之人!”刘彻望着众人,问道:“卿等以为,这样的大匠,不该为官乎?”
假如没有今天从司马季主开始的这些事情,群臣或许还会不为所动。
但如今,经过了司马季主和外戚列侯的教育,又有了工匠现身说法,证明了自己不比士大夫蠢笨。
刘彻又亲自解袍,勉励和鼓励张寄这样的固执者和顽固者。
大臣们当然也就没有了反对的力气和底气。
倘若他们还反对还阻挠,这跟狼心狗肺以及不识时务的蠢货,有什么区别?
即使传出去,恐怕天下舆论也不会同情和认可他们。
相反,会唾弃和鄙视他们!
原因很简单。
如今的舆论和思想,不是一家一姓控制,也非某一个派系掌控。
而且,墨家和农家以及黄老派和法家中的开明者加上那些千千万万的考举士子,都必然不会跟他们站在一起。
甚至很多人会站到天子这边。
如今,天子给了台阶,还亲自做出了说明和约束。
大家伙们心里仔细一想:若都是如同今日所见的这些顶级大匠或者司马季主这样的名士为官。
那大家伙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纷纷拜道:“陛下圣明,臣等愚昧不达大义,伏请陛下赎罪!”
刘彻于是回到自己的御座,望着张寄,问道:“朕将诏有司以录天下郡国之中名匠大师为鲁班之官,劝民做器械,以利农耕,御史中丞可奉诏?”
张寄闻言,俯首心悦诚服的拜道:“臣奉诏!”
“御史大夫!”
晁错闻言,出列拜道:“臣奉诏!”
“丞相!”
周亚夫也出列拜道:“臣奉诏!”
刘彻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站起身来,对汲黯道:“请尚书录诏,下御史,御史颁布天下!”
“诺!”汲黯连忙拜道。
刘彻却是坐在御座上,望着群臣,心里面感慨万千:不容易啊!
事实上,为了今天,他足足用了七年时间来铺垫。
从当年张苍献给他那些书和著作开始,他就在挖坑了。
历次考举则是在潜移默化和试探。
随后又拿着平律和工律的颁布,驱逐了许多异己者,纠正了许多人的三观。
到今天,费尽心思,终于如愿以偿。
工匠为官的道路,已经开启。
虽然,只是一郡一个六百石的鲁班之官,权力也只有督导和鼓励百姓使用新农具,推广各种器械而已。
但,这却必将是一个影响深远的转折点。
从此以后,工匠也获得了上升和迁跃的途径。
而且,不必通过读书或者入伍。
只需要技术和实力。
这很重要!
这必定可以催生出一位位名留青史的技术官僚乃至科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医学家和数学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