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七十二节 匈奴的第三条道路(2)
狐鹿涉穿着一身从汉朝进口的丝绸锦衣,衣冠飘飘,宛如汉家士大夫贵族们一般卧坐在松软的床榻上,手里捧着一卷竹简。
这是狐鹿涉最近从匈奴的收藏品里掏出来的一套宝贝。
来自中国法家的大贤之作——《商君书》。
这可能是冒顿单于或者老上单于时期,和亲的汉朝公主的陪嫁物品。
一直被匈奴人丢在了姑衍山的某个山洞里腐烂发霉。
直到被狐鹿涉翻了出来,立刻如获至宝。
可惜,这套经典在那个山洞已经被腐蚀了许多,仅有两三卷还能辨认,余者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真乃是真理名言啊……”放下手里的竹简,狐鹿涉感慨万千。
这竹简上的每一个字,都在打动着他的内心。
商君书在他眼里,已经不仅仅是一本书,一个理论,一个思想了。
更是一个完整而严密,上下严丝合缝的社会制度。
还是一台隆隆作响,指向强盛未来的战争机器。
“若我匈奴早十年得此书,依商君之说而改之,用商君之制而激励上下,何来马邑之耻,高阙之败,燕蓟之辱?”他叹息着摇着头。
往事已不可追矣。
今日匈奴,困守于幕北寒苦之地,全赖西域资源和西征胜利成果而维系。
国家困顿,积弱。
甚至很多贵族,都已经不愿意调头向南了。
他们只想远离汉朝,远离长城,远离那个噩梦。
狐鹿涉一点也不怀疑,只要汉军越过瀚海,或者打通河西走廊。
那么,西域和幕北的匈奴贵族,马上就会带着军队和人民,夺路狂奔,向西方的康居和大夏逃亡。
因为,跟汉朝人对刚,一定会死!
而去西方,却可以逍遥自在,快活似神仙。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没看到须卜氏都已经将自己的大纛放到了康居境内的‘单于城’。
呼衍氏做的也不赖,他们的万骑主力和部族,统统向西迁徙,到了故乌孙之地。
其他大小别部,也基本都做着类似打算。
一旦汉军大举北伐或者西征,那就风紧扯呼。
将西域诸国和幕北之地丢给汉朝,希冀这些土地可以填饱汉朝人的肚子,让汉朝人不来追杀自己。
反倒是那些在西域和西方大夏、康居征召的‘哲别骑兵’,愿意与主人同生共死。
“伟大的屠奢,哲别王求见……”这时门口传来的侍卫他的亲信贵族的声音。
“传……”狐鹿涉连忙整理好衣冠,临襟正坐,端坐起来。
在阳罔面前,狐鹿涉一直有些自惭形秽,特别是当他读的书越来越多的时候。
“臣拜见屠奢……”阳罔见了狐鹿涉,微微恭身拜着。
“哲别王快快请坐……”狐鹿涉立刻笑着招呼:“来人!为哲别王献茶具……”
不多时,就有着大夏侍女,捧着一套清香四溢的茶具出现。
尽管目前汉匈之间处于战争状况,但是,战火阻隔不了商路,也无法阻挡追逐利益的商人的步伐。
在浚稽山,在顺德,在蒲奴水,每天都有汉匈的商人,在悄悄的交易。
匈奴人拿着从西方劫掠来的财富、女子、奴隶,不断的从汉室进口他们想要的东西。
包括书籍、武器、香料、丝绸、陶瓷乃至于茶叶、茶具。
在利益的驱使下,商人们甚至连汉军的制式甲胄(皮甲与锁子甲)也敢卖给匈奴人。
最近一个月来,汉匈之间的走私贸易,更是昌盛至极。
单单是茶叶,就有数千石流入北匈奴。
而作为代价,匈奴人失去了他们在西方征服所得到的三分之一的黄金,一半的宝石和全部的白银。
此外还有上万奴隶被送到了汉朝商人手上。
阳罔不清楚,匈奴人从哪些走私商人手里买到了多少武器装备和金属,但他很清楚,匈奴人买到了大量丝绸、茶叶、陶瓷。
如今,匈奴国中贵族,基本人人都有几套丝绸衣物。
穹庐之中,都有着陶瓷器皿,厨房之中都有着铁锅与菜刀。
特别是那些骤然富贵的西征功臣们,花起钱来,眼睛都不眨的。
于他们而言,哪怕全部花光了,再去西边抢一次就好了。
反正,西方的人民孱弱无比,军队毫无战斗力。
而阳罔眼前的这套茶具,精致无比,通体呈青色,光滑细腻,外表雕刻着鸟兽图案,美轮美奂。
这样一套茶具,阳罔打听过,需要用等重的黄金或者上百个奴隶才能在走私商人那里买到。
轻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品味着唇齿之间的清香味,阳罔心旷神怡,有些梦回长安的感觉。
“屠奢……”阳罔放下茶杯,在心里打好腹稿,然后开口道:“臣听说,近来有身毒奴隶曰折合马者,献策单于与屠奢,欲以身毒所谓‘瓦尔那’之制,用于匈奴?”
“有这么回事……”狐鹿涉问道:“哲别王以为如何?”
那折合马是句犁湖从大夏带回来的战利品。
也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个奴隶提出的那个制度,却颇得许多匈奴贵族的认同。
句犁湖都已经有所动摇了。
毕竟,现在的匈奴帝国,面对的是有史以来,人类所可创造的最强大的帝国和最强的战争体制。
奠基于商君耕战制度基础之上,用着信仰与理念包装,用荣誉和地位激励,用铁与血磨砺的可怕军队。
更有着当代无解的bug军队——胸甲骑兵坐镇,作为中军砥柱。
除了老天爷,匈奴人想不到还能有谁可以击败汉军?
哪怕是句犁湖和狐鹿涉,他们也不敢设想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击败汉军。
他们最多最多就是做梦幻想一下,经过改革,重整旗鼓的匈奴骑兵,借助大漠天险,以逸待劳,挫败汉朝的北进或者西征企图。
为匈奴帝国的复兴和发展争取时间。
仅此而已。
至于幕南、高阙与长城?
所有匈奴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永远回不去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汉朝军队的战力让他们绝望,还有着汉匈国力的不对等。
匈奴本部的所有人口加起来,也不足汉之一郡。
哪怕算上奴隶和西域各国的人口,撑死了也就汉之十一而已。
实力对比如此悬殊,匈奴人拿什么去与汉朝斗?
骑兵吗?
笑话!
现在,天下骑兵的典范和标准,都是自汉出。
所以,在这种绝望和对未来胜利的不自信之下,匈奴国中贵族,其实都已经在随波逐流了。
这个时候,折合马冒了出来,还抛出了来自身毒的‘瓦尔那’制度。
立刻直击了无数人的灵魂。
许多人认为,与其费尽周折去学习汉朝,搞什么夏务运动,颠覆了祖宗制度不说,还给了奴隶和异族上位的机会。
还不一定能有什么效果。
还是这瓦尔那好。
贵族永为贵族,奴隶永为奴隶。
人分等级,血分污净。
多么美妙的设计,多么完美的构造!
还能有比这个更好的事务了吗?
“屠奢……”阳罔看着狐鹿涉,他知道,自己必须说服眼前的这个匈奴贵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狐鹿涉拜道:“敢问屠奢:屠奢以为那瓦尔那之制,于匈奴可有益处?”
“自然是有的……”狐鹿涉正色道:“至少,实施此制,可保诸部贵族头人的永世富贵,甚至可以收买西域各国贵族王室,使之尽心竭力,为我匈奴效死!”
这正是这个所谓瓦尔那制度的可怕之处。
它是一个为征服者,为上位者,为肉食者设计的完美制度。
在制度上在宗教上在理论上在信仰上确保了征服者、上位者和肉食者的绝对利益。
确保了上层的贵族,哪怕是只猪,也能稳如泰山。
对于匈奴,对于西域诸国王室、贵族有着难以抵御的诱惑。
尤其是匈奴!
自燕蓟之战后,匈奴本部损失惨重,青壮男子几乎死了三分之一。河西的失陷,又让匈奴丢掉了十几万本部人口。
匈奴帝国的人口规模已经下降到了历史低点。
这迫使句犁湖只能将大批别部和奴隶转为匈奴本部,又加强了军臣时代的哲别制度,这才让匈奴帝国不至于崩溃。
但祸患也已经埋下。
当作为主干和主体的匈奴本部,也就是孪鞮氏、须卜氏、呼衍氏与兰氏及诸别部氏族的人口在帝国人口构成之中,落到了第二甚至第三群体时。
匈奴帝国的统治根基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以少民而临大国,用寡治众。
匈奴人自己心里也是发毛的。
谁能保证,占据人口多数的异族奴隶和哲别骑兵们能一直忠心耿耿?
谁能确保西域各国不会联合起来反水?
而匈奴本部的人口,却已经少到不足三十万。
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匈奴人能睡得着?
折合马的瓦尔那制度,等于是一个穷困的旅人在荒野之中看到了篝火,哪怕明知道有危险,恐怕也得靠近尝试一番。
因为,这个制度,至少可以为匈奴人解决以少民临大国,用寡治众的祸患。
这个制度更符合很多匈奴贵族,特别是那些在夏务运动之中利益受损的贵族的利益。
他们几乎没有理由拒绝这个制度。
萨满祭司们更是上跳下蹿,鼓噪声势。
为折合马摇旗呐喊,鼓掌助威。
句犁湖的态度暧昧不清,更是另这一风潮无限膨胀,终于在这碲林大会之前,积聚起足够的声浪。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节 流血的单于庭(1)
“敢问屠奢,单于对此‘瓦尔那’之制有何看法?”阳罔长身而起,问道。
狐鹿涉想了想,对阳罔道:“单于对此的态度,有些暧昧……”
“现在支持瓦尔那的,主要是左大都尉须卜斛和右大当户呼衍且之以及一些王庭贵人、萨满祭司……”
“怎么,哲别王以为这瓦尔那之制不好?”狐鹿涉看着阳罔问道。
“何止是不好!”阳罔恭身说道:“在臣看来,单于若行此制,则匈奴必亡矣!”
“嗯?”狐鹿涉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望着阳罔,道:“不太可能吧?”
匈奴人在过去本身就是实施等级制度的奴隶制部落联盟。
只是,没有把话说死而已。
现在引进这所谓的瓦尔那之制,不过是确定了地位、血统和阶级,哪里会落得亡国灭种的下场?
然而,狐鹿涉已经习惯相信并且认为阳罔的眼光是正确的。
狐鹿涉坐直了身子,对阳罔问道:“有何依据?”
阳罔在心里默默的挥舞了一下拳头,他知道,现在自己正站在一条十字路口之上。
他但凡无法说服狐鹿涉,那么,匈奴人实施那所谓瓦尔那之制就不可逆转了。
一旦匈奴用此制度,整个西域和幕北的汉化就要无限期延后,更可怕的是——还将可能在此为汉家留下一个天大的祸患!
一个实施了瓦尔那制度的西域和幕北,汉室要消化掉,可能需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
甚至还可能让这瓦尔那的遗毒通过这西域和幕北,传入中国,荼毒诸夏。
所以必须将这个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
“屠奢……您以为那身毒国力如何?”整理好情绪后,阳罔就对狐鹿涉拜道。
“弱!”狐鹿涉不假思索的给出了答案。
身毒的世界,匈奴人虽然迄今未曾接触到,但是,通过大夏就可知身毒的强弱了。
在大夏人面前都是战五渣的身毒诸国,在匈奴人眼里,已经不是弱鸡或者菜鸡的级别了。
根本就是一个已经敞开大腿,只等匈奴大兵过去临幸的小受。
“那屠奢以为,用弱国之制,可以强国乎?”阳罔又问道。
这让狐鹿涉的眼神终于有所波动,他坚定的摇摇头,道:“自然是不行的!”
这也是他与狐鹿涉对这个所谓瓦尔那之制态度暧昧的原因。
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向强者学习,奋发图强的事情,何曾有过向弱者学习的事情?
但,那瓦尔那之制的诱惑,却是实实在在的。
严密的等级制度,确保了每一个贵族的利益。
狐鹿涉和句犁湖先前不满这个瓦尔那的地方,主要在于,这个制度下,萨满们居然是第一等级的贵族!
这简直不能忍!
“只是……”狐鹿涉看着阳罔道:“这与我匈奴存亡有何干系?”
阳罔挺身看着狐鹿涉,拜道:“自是有极大干系……”
“若屠奢与单于用此‘瓦尔那’之制,三五十年后,臣恐匈奴化为身毒矣……”阳罔说道:“届时,纵有三万大军列阵,却依旧可为敌骑三百破之……”
“纵有黄金万金,珠宝无数,也将只能成为他人之财!”
“何也?身毒之弱,便因此制而已……”
阳罔慷慨激昂的道:“此‘瓦尔那’之制,定人之等级,以出生血统而论贵贱,用等级束缚人民,贵族永为贵族,战斗之士,永为战斗之士,奴隶永为奴隶!”
“长此以往,以屠奢之智,难道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事情吗?”
“臣以为,若行‘瓦尔那’之制,不出三十年,匈奴将无可战之兵,野无可用之人,国弱而民穷,沦为他人鱼肉而已……”
阳罔的话,打动了狐鹿涉。
对于狐鹿涉来说,他追求的是匈奴的中兴。
是匈奴的复兴!
要做到这一点,就要富国强兵,进行变法。
所以他支持夏务运动,并积极的游说匈奴各方势力,与他们交易、妥协,换取对方对夏务运动的支持——至少也是不抵触。
如今,通过阳罔的描述,他仿佛看到了实施了瓦尔那之制后的匈奴未来景象。
上上下下,都是死气沉沉,士兵们连武器都拿不起,贵族们躺在黄金和宝石铺成的床榻上,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此时,有三百月氏骑兵从远方而来,势如破竹,直入匈奴王庭。
匈奴单于与贵族们,却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就被月氏人砍瓜切菜一样杀死。
他使劲的摇了摇头,这不是他想要的未来!
但……
这个事情,他也没什么好法子解决。
现在,支持瓦尔那之制的人太多了。
上至王庭高层,下至部族首领,孪鞮氏、兰氏、须卜氏、呼衍氏,几乎都有瓦尔那的支持者。
掌握神权的萨满祭司们更是不用说了。
用屁股都能猜到他们的态度。
想要中止瓦尔那之制,除非……
狐鹿涉想了想,就对阳罔道:“哲别王,本屠奢现在就去求见单于,哲别王请一起来吧!”
狐鹿涉知道,他必须争取句犁湖的支持,这样才能彻底的压服各部的意见。
但阳罔却摇了摇头,对狐鹿涉道:“屠奢请留步,臣以为,屠奢现在还不能去见单于……”
“为什么?”狐鹿涉疑惑着问道,不去争取句犁湖的支持的话,这个事情根本没法做。
总不能让他这个左贤王,提着刀子,去把那些支持瓦尔那的贵族全部砍了吧?
这不现实!
“因为,屠奢倘若此时出头,去与单于言说此种利弊,即使屠奢可以说服单于,但却必将受到其他支持瓦尔那的贵族的敌视……”
“若是如此,屠奢觉得,未来单于百年后,屠奢还能安然即位?”
狐鹿涉听着阳罔的话,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
事实上,现在的北匈奴的权力结构非常诡异。
在政治上,单于与左贤王其实各自都有着一大批死忠。
如今的匈奴帝国,与其说是一元制帝国,倒不如说是二元制帝国。
狐鹿涉与句犁湖,各自带了一帮小弟。
只是因为汉军的威胁和生存的需要以及共同的理念,才走到了一起。
在这个过程里,狐鹿涉与句犁湖之间的默契与信任,是起决定性的因素!
一旦两人产生隔阂,北匈奴的整个结构都要崩溃。
但是……
现在又不同了。
在西征得胜后,句犁湖得到了新的支持者——那些跟随他西征的部族骑兵与哲别骑兵们,在拿足了好处后,不可避免的就成为了句犁湖的死忠。
力量对比已经失衡,倘若他狐鹿涉此时再跳出来,制止了瓦尔那之制。
其他贵族会怎么看他?
一定会将他视作敌人!
如此,他的左贤王地位,也就不再稳如泰山了。
政变这种事情,匈奴人可是玩的最熟练的。
未来,一旦句犁湖将死,很可能这些反对和敌视他的贵族,就会纠结起句犁湖的旧部,对他发起政变,将他赶下台。
这样想着,狐鹿涉就坐回席位上,然后对阳罔道:“那依哲别王之意,如今本屠奢该当如何?”
阳罔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要在狐鹿涉心中种下种子,名为猜疑,名为恐惧的种子。
现在可能还看不到什么结果,毕竟,句犁湖的身体还算不错。
但……
阳罔很清楚,句犁湖之前被囚禁了二三十年,他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支撑这样的高强度的工作太久。
迟则三五年,短则一两年,句犁湖一定会倒下。
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一边是重病垂死的单于,一边是拥兵自重,威福自用的左贤王,还有一边是那些单于的忠臣们。
不打出狗脑子来才怪!
为了那场未来的好戏,阳罔知道,自己要慢慢铺垫。
“屠奢,臣以为,与其屠奢去面见单于,陈说利害,不如屠奢修书一封,传与单于,单于读后自然会安排与屠奢密议……”
“如此就可以确保,无人知此乃屠奢之手笔,大单于想必也很愿意为屠奢保守这个秘密……”
句犁湖因为被老上单于囚禁之故,一直没有子嗣。
他登上单于之位后,虽然也选了几个阏氏,但没有子嗣。
所以,他与狐鹿涉之间的信任与默契,自然十分牢固。
几乎不可能被人所离间。
因为谁都知道,句犁湖没有子嗣,一定会传位给狐鹿涉。
哪怕狐鹿涉死在句犁湖之前,句犁湖也会将单于之位留给狐鹿涉的子嗣。
但这里却存在着一个问题——句犁湖的死忠们,会甘心看到这样的情况吗?
哦,主子死了,没有子嗣,即位的是与大家伙好像没有太大干系的左贤王?
那大家是不是会尴尬?
为了防止尴尬,是不是得先下手为强?
多数匈奴内部的政变,都是因此而起的。
反正,就连老上单于与军臣单于这样的父子相继,都搞得血雨腥风,尸横遍野。
就不要提句犁湖与狐鹿涉之间的问题了。
总之,在匈奴内部,没有一个是善茬。
而阳罔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此。
他还有着更深层次的驱动力。
他希望,借助这次机会,清洗掉那些一直阻碍和妨碍他推行汉化的匈奴旧贵族们。
最好,将他们统统清洗掉!
左右,这单于庭也好久没有流血了。
是时候,让鲜血再次盈满大地,尸骸充斥山谷了!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节 流血的单于庭(2)
姑衍山,主山,匈奴王庭大帐。
王帐之中,句犁湖正躺在一个胡床上看书。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就探头探脑的冒出来。
“伟大的大单于啊,您忠心的奴才折合马向您问安……”此人匍匐着爬到句犁湖面前,恭敬的磕头说道。
“你来做什么?”句犁湖看着这个自己的奴才,有些好奇的道。
“奴才方才去找哲别王谈话,哲别王却威胁要杀奴才,还请大单于庇佑奴婢……”折合马磕着头,哭着道:“倘若大单于不庇佑奴才,那奴才这便去死……”
“哲别王为什么要杀你?”句犁湖闻言,笑了一声,不以为意的道:“可能哲别王只是想要戏耍一下你吧……”
于句犁湖而言,折合马是奴才,是一个开心果,撑死了是一个比较机灵,而且还能对自己提供些意见的开心果奴才。
而哲别王阳罔,则是匈奴的张子房、商鞅。
句犁湖还需要笼络他,为自己的伟业献策献计。
孰轻孰重,自是分明的很。
即使,阳罔真的要杀这折合马,杀了也就杀了吧。
类似的奴才,类似的开心果,他句犁湖要多少有多少!
“奴才听说,是因为奴才宣扬那‘瓦尔那’制度之故,哲别王以为奴才会祸患匈奴……”折合马一看句犁湖的脸色,就知道情况有些不对了。
很显然,自己的分量,远不如那个年轻的据说是来自更南方的一个伟大帝国的贵族的哲别王的。
但,他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
当初,他不将这瓦尔那制度拿出来,并将自己在身毒的见闻故事讲出来,他能活的下来吗?
恐怕早就被那个穷凶极恶的匈奴贵族一刀两断,或者像那些倒霉蛋一样被绑在祭坛上,等候被献祭给神明的命运!
他不过是个卑微之人而已,只是想活命罢了。
有错吗?
“瓦尔那?”句犁湖闻言,就沉默起来。
讲道理的话,其实这瓦尔那之制度,句犁湖感觉有些矛盾。
自从这个制度被眼前这个奴才宣扬起来,匈奴上下的萨满祭司和贵族们就上跳下蹿,撺掇着他实施这样的改革。
但,在句犁湖眼里,世界上最好的制度和最好的体制,是南方的汉朝那样的制度与体制。
中央集权的大一统国家,书同文、车同轨,一切事物都向中央看齐。
皇帝(单于)操天下生杀之权柄,执国家兴衰祸福之秘钥。
但架不住下面的贵族和萨满祭司们成天在他耳边嗡嗡嗡,而且他也觉得,好像这瓦尔那之制度也没什么缺点。
奴隶永远是奴隶,贵族永远是贵族。
再将一些特定的群体绑定在某些职业上。
看上去还不错。
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但现在,从这奴才嘴里,句犁湖听到了哲别王因为瓦尔那的缘故,而要杀折合马的态度。
这就很不寻常了。
“难道……这瓦尔那之制,有坏处?而且是天大的坏处?”句犁湖立刻将自己的角色代入吴王夫差。
那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汉朝故事。
夫差不听伍子胥之谏,终于生死国灭,而越王勾践听从范螽的意见,得以保存国家。
句犁湖可不想自己变成吴王夫差。
恰在此时,左大将须卜难胡走进来,拜道:“伟大的大单于,这是左屠奢写给您的信……”
“狐鹿涉写信给我?”句犁湖闻言,有些奇怪。
原本的匈奴连文字也没有,自然不存在写信这种事情。
在过去,匈奴高层交流通常都是派使者传口讯,或者当面面谈。
写信这种事情,还是在军臣时代的末期才开始出现。
句犁湖疑惑的打开信件,匈奴的信,现在是以汉字书写,你还别说,匈奴的情报因此得到了最强的保护!
哪怕是匈奴的敌人得到了这些信件,他们也根本破译信中的内容。
将信看完,句犁湖狐疑的看了看折合马,然后挥手道:“等下,左屠奢将来,哲别王也会一起来,折合马,你跟着本单于,去与哲别王好好解释解释吧……”
在句犁湖看来,自己可以听听阳罔的说法,再让这折合马辩辩。
若阳罔能打动自己,一个奴才,杀了也就杀了。
倘若阳罔不能打动自己,但为了笼络对方,一个奴才,杀了也就杀了。
无所谓!
折合马却是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的主子,总感觉心里发毛。
但他不得不匍匐在地上,磕头说道:“您的意志,伟大的撑犁孤涂……”
此时,折合马无比羡慕那几个矗立在王帐之中宽袍长袖黑发黑眼的男子。
他知道,这些人是汉人。
来自于更远的一个强大帝国。
这个国家的君主,据说有着显婆神一样的威能。
这些人在这里,地位天生高人一等。
就连他的主子,那些凶神恶煞的可怕男人,在这些人面前,似乎也是很有礼貌。
“唉……出生不好,我能怎么办?”折合马此刻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汉人,或者有着汉朝血统。
就像他过去,无比羡慕着婆罗门的祭祀们一样。
……………………………………
一个时辰后,折合马再次见到了那个高傲的哲别王。
一个在匈奴地位无比崇高的人物。
据说,他先前是远方那个强国的君王的侍从,后来因为犯罪而逃亡匈奴,被匈奴人视若珍宝,封为哲别王,总督一切奴隶与附庸部族事务,并主持夏务运动改革。
“那位君王真是可怕……”折合马在心里想着,他甚至很好奇,那个国度,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国度?
他在孔雀王国时,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国家。
那时候,他的世界里。
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国家是巴克特里亚,那些可怕的巴克特里亚军团,经常横扫大半个印度,并且将恐慌撒播开来。
后来他听说,巴克特里亚王国已经衰落,一个叫月氏的野蛮部族,控制了这个王国。
直到他出使巴克特里亚之时,他在路上才听说,匈奴的存在。
这个可怕的强大国度,几乎横扫了整个世界。
巴克特里亚、康居与月氏,都被他的无敌军团所击败。
整个世界都在匈奴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传说中,匈奴的骑兵,宛如邪神的爪牙一样残忍恐怖。
他们吟唱死亡,收割生命,歌颂一个个不可名状的恐怖。
一切文明与王国都被其摧毁,一切城市与村寨被化作灰烬。
高贵的大人物,被他们开膛破肚,美丽的贵妇人,在他们的胯下婉转娇啼。
等他被俘虏,来到这东方。
他才听说了,在世界的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之外,山与海的边缘,还有着一个更强大更可怕的国度。
那个国家,强大的超出想象。
传说之中,他们的军队,宛如神明,不可战胜。
在巴克特里亚与大夏,被传的近乎无敌,吟唱着死亡的匈奴骑兵,在东方被打的丢盔弃甲。
那些不可名状的匈奴神明的祭台,被他们一个个拆毁。
匈奴人夹着尾巴,狼狈西逃。
这才有了西方世界的灾难。
难以想象,巴克特里亚与康居和整个西方世界的恐惧之源,居然只是一个在东方被人打的痛哭流涕,根本不敢反抗,只能西逃的势力。
由此可以想象,那个国度究竟有多么强大与无敌了。
“若我能生在一个那样的国度就好了……”折合马在心里哀叹着,身体就已经不由自主的匍匐下去,对着面前的两位的高贵的大人物奴颜婢膝的拜道:“奴才折合马,见过神圣的屠奢欲伟大的哲别王……”
“哼!”狐鹿涉都懒得理会这个卑微的奴才。
阳罔更是将脸都转到一边,看都不看对方。
折合马却不敢有丝毫不满,在匈奴他的地位,卑微无比,只是一个奴才而已,不过是因为率先提出了‘瓦尔那’,而被一些大人物高看几眼,地位才有所提高。
但事实他很清楚,他的生死存亡,完全不由自己决定。
就连那些大人物,也不一定在乎他的生死。
他只是蝼蚁,只是棋子。
一如他在孔雀王国的时候。
还是句犁湖觉得有些挂不住,说道:“哲别王,我听说你似乎对本单于的奴才折合马所提出的‘瓦尔那’有所意见?”
“回禀单于,臣以为,不斩折合马,不禁‘瓦尔那’不足以安天下!”阳罔立场坚定,态度强硬的道。
“嗯……”句犁湖拿着手里的信件,想了想,道:“左贤王信上说的,本单于也已经想过了……”
“本单于以为,瓦尔那的弊端,还不至于如此大吧……”句犁湖犹豫着说道。
他希望可以得到更多的分析,以作为自己的参考依据。
信上,狐鹿涉大体与句犁湖复述了一番阳罔先前所说的内容。
有些,句犁湖是认同的。
自古没有强者向弱者学习的道理,素来只有弱者向强者学习。
如汉朝历史上,魏国率先变法强大后,痛定思痛的秦国立刻跟进,请来了大贤商鞅主持变法,终于奋七世之余烈,鲸吞天下,奠定了今日汉朝的体制。
但有些句犁湖却又觉得不以为然。
这瓦尔那,即使有问题,也可以成为匈奴的一个补充统治手段嘛。
可以作为统治其他人的制度。
在句犁湖的设想中,完全可以将这瓦尔那用到西域某些国家或者康居、大夏身上。
而在匈奴国内实施汉朝制度。
这样,就既可以让匈奴强大起来,又可以统治和奴役其他王国。
更妙的是,还可以借此将那些不满夏务运动改革的老旧贵族和势力的支开。
你们不是喜欢瓦尔那吗?
那本单于将某某国给你,你去那里当土皇帝好了!
说到底,句犁湖的野心还是非常大的。
他既想看到夏务运动改革成功,又想安抚国内贵族和老旧势力,让他们支持和拥护自己,不要有事没事,一有怨气就玩政变。
今日匈奴已经经不起什么大的波折和内讧了。
像军臣时代,血洗右贤王一系,导致汉朝趁机扫平内患,然后通过变革重新强大起来的悲剧,句犁湖不愿意再看到了。
他想要尽力的祢和一切矛盾,安抚住所有不满。
让匈奴这辆战车,平稳而安全的前进。
所以,句犁湖看着阳罔,道:“哲别王若是还有些想法和意见,不妨与本单于直说,但凡哲别王说的有道理,本单于必定听从……”
说着句犁湖就露出一副洗耳倾听和谦虚的神色。
让阳罔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心胸与统治手腕,若非自己早已心许汉家,恐怕也要为之倾倒了。
“幸亏,如今吾已知,何为诸夏,何为民族……”阳罔在心里叹着气。
也正是因为如此,阳罔知道,自己必须在这匈奴,尽力的做些事情。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决不能让匈奴人在句犁湖的统治下,得到喘息和恢复的机会。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节 流血的单于庭(3)
作为一个被挑选出来,承担使命的深海间谍。
阳罔自然接受过最严格的专业训练和针对性的教育。
在这个西元前的时代,能作为间谍教科书的人没有几个。
其中,最有名,同时也最不为人所知的,莫过于苏秦。
在民间传说和小说家言里,苏秦头悬梁,锥刺股的励志故事,耳熟能详。
他挂六国相印,合纵伐秦的事情,更是无人不知。
他身上的典故,更是多的数不胜数。
如前倨后恭、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等经典寓言,都是苏秦身上的事情。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并且清楚,苏秦实际上的真正身份!
他是战国史上最大的死间,也是最成功的间谍!
因他之故,战国中期强横一时的齐国,几可与秦相提并论的超级强国,在十余年间众叛亲离,甚至几乎亡国!
阳罔自然是看过和研究过苏秦的真实面目和真正故事的人。
石渠阁之中,有着一整套的《苏子》,更珍藏了苏秦本人的大量书信和说辞文章。
阳罔看完所有有关苏秦的真实史料和文字后,他的背脊都曾湿透。
在那时起,他就明白,一个真正成功的间谍。
不在于破坏敌国多少计划,更不在于传递多少情报出去。
一个成功的间谍,就应该像苏秦那样。
误导敌人,使敌人走上你希望他走的道路。
当然,这其中的分寸得把握好,不能像韩国那样东施效颦——战国末年,韩惧秦国的威势,于是想要效仿苏秦,送大匠郑公于秦,让秦人去搞郑国渠。
结果,最终疲秦的目标没有达到,反而使得秦国彻底补全了他最后的一块短板——粮食问题。
想到此处,阳罔便长身拜道:“大单于、左贤王:臣以为,折合马所献的‘瓦尔那’之制,必定将使匈奴陷入衰败之中,更将直接导致臣所负责的夏务变法失败!”
“故臣以为,必斩折合马,以安天下!”
“嗯?”句犁湖犹豫了起来,问道:“此话何解?”
夏务运动,是当前句犁湖和狐鹿涉的最大的公约数,更是他们两个共同认定的匈奴唯一的变强之路。
事实也证明了,在经过了用中国军功制度激励后,匈奴的军队的战斗意志和战斗能力大幅度提升了。
就连曾经是炮灰和鱼腩的杂牌与哲别骑兵,也表现出了非常旺盛的作战意志。
正是因此,匈奴骑兵才能在西方世界如入无人之境,横扫群雄如卷席。
不然的话……
句犁湖认为,匈奴军队甚至无法再次攻克俱战提……
因为,当时的俱战提已经经过全面整修和加固,守军的数量也增加了一倍。
若以过去的经验,匈奴人即使可以攻克,恐怕也要大半年。
结果,在新的军功制度激励下,匈奴战士和哲别战士们,奋勇先登,只用了三天就攻克了俱战提。
大夏总督和贵族们,牵着牛与羊,载着黄金、珠玉和美人出降。
更让句犁湖意动的是西征时在康居王都卑阗城下,一支哲别骑兵约三千人被两万余康居军队包围。
当时匈奴主力被康居人所牵制,根本无力救援。
句犁湖都以为这支军队要完蛋了。
结果,最后正是这支陷入了重围,句犁湖都已经放弃了的哲别骑兵,顶着重重压力,冲杀出来,非但杀散了包围他们的康居骑兵,甚至反过来对康居主力的侧翼发起攻击。
正是因此,康居王被吓得屁滚尿流,只能哭着喊着,认了自己为父单于,献上珠宝黄金美人奴隶无数。
又承诺,在康居境内,匈奴骑兵可以随意进出。
还许诺年年朝贡,岁岁敬献。
随后大夏也遣使求和,送来无数财宝。
于是他与大夏、康居在沩水河畔签订了《沩水盟约》,规定匈奴为大夏、康居的宗主国。
大夏和康居国王世世代代为匈奴单于之子。
必须按时朝贡和贡献,还要为匈奴警惕和戒备月氏人。
在签下这个条约后,句犁湖才引兵东归。
从汉朝随便学了点皮毛,用了点手段,就能使整个匈奴的军队的战斗力都焕然一新。
倘若夏务变法完全成功,那匈奴即使不如汉,恐怕也能与汉打得有来有回,不至于像现在,连还手能力都没有,只能天天祈祷,大漠天险和河西走廊能够迟滞汉军的来袭。
现在,阳罔居然说,这瓦尔那之制的推动,居然能让变法失败?
句犁湖与狐鹿涉怎能不变色?
阳罔看着这两人,轻声说道:“臣闻商君曰:行间之治,连以五,辨之以章,束之以令。拙无所处,罢无所生。是以三军之众,从令如流,死而不旋踵。今单于用’瓦尔那‘之制,使猛士不得于上进,而能吏不得于升迁,忠义之臣屈于庸碌之辈下,则国必亡,政必衰……”
“更将失信天下,臣以为,此举无异于自断臂膀,自伤脊梁……还请单于明察之……”
句犁湖听了,微微一笑,道:“哲别王过虑了,本单于从未想过用瓦尔那于匈奴……”
“哲别王难道以为本单于会蠢到这样的地步吗?”句犁湖笑着道:“本单于只是想将此制用于西域、大夏或身毒之属,以此制弱其国,制其民,令我匈奴永强于彼!”
这正是句犁湖的真实目的。
在句犁湖看来,汉朝的好东西,自己享受就可以了,没必要去分享给康居、大夏之国。
因为,匈奴以少民临大国,用寡治众。
万一这些王国学会了汉朝的东西,反过来打匈奴呢?
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是得用那身毒的瓦尔那之制度,愚其民、弱其国。
匈奴自身再进行夏务运动,变法图强,以强兵制大国。
如此,匈奴永强,诸国永弱。
“此外……”句犁湖叹道:“本单于与屠奢,矢志于变法图强,用夏务强国,奈何国中贵族反对者众,本单于不得不为诸首头人谋一进退之阶,尽量争取彼辈支持,使夏务之法能早日用于匈奴……”
听着句犁湖的话,阳罔与狐鹿涉都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居然是这样的想法……”阳罔在心里感慨:“句犁湖果然不愧有我中国血统……”
但此事,绝对不能让句犁湖做成!
不然的话,匈奴人就可以用西域和康居、大夏等国的损失来收买自己内部的贵族,并且彻底贯彻改革、变法。
那样的话,匈奴的改革就很有可能成功!
这样想着,阳罔就拜道:“单于所言缪矣!”
“臣曾闻当代法家大贤张先生道:吾从未闻列国变法有不流血而成功者……”
“故商君变法于秦,原木立信,然后刑秦太傅以罚太子,杀贵族大臣不计其数,宰割万民性命,终于变法成功!”
“吴子变法于楚亦然,皆是先除内旧之臣,去旧迎新,方能图强!”
“至于汉室,当今皇帝即位之初,便严斥旧臣张欧,用周亚夫为相,杀四王,囚齐王,流放淮南王;自元德以来,大案十余起,两千石、列侯以上牵连者数以百计,死者尸骨阡陌连野,流血漂橹,故汉能革新旧弊,中兴大业……”
“如今单于心怀仁慈,以为能与老旧之臣妥协,殊不知,此乃变法之大忌!”
“俗谚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单于若立志革新匈奴之弊,变法图强,则当当机立断,与老旧切割,用图强之法,变旧有之序,造万世不移之基业!”
阳罔越说越激动,说道最后,他匍匐身子,拜道:“且夫,单于不见商君、吴子之下场乎?若翌日单于不幸百年之后,而独留臣于世,旧臣等安能放过臣?”
“届时,臣若幸运,还可如商君,虽身死然法留,万一不幸如吴子,身死法灭,匈奴再回旧日,单于心血一朝尽丧……”
“故臣以为,单于若愿变法图强,再造匈奴盛世,便当当机立断,斩折合马以谢天下,再于此碲林之会,老旧不服贵族聚集之际,约群臣、号诸部,申明变法之决心,下变法之决断,凡有不从,尽皆以法杀之、囚之……”
“如此,法既立而国能安!”说到这里,阳罔就深深的拜下去。
句犁湖与狐鹿涉则都是听得面面相觑,心动不已。
阳罔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里去了。
变法学习汉朝,全面推动汉化改革。句犁湖与狐鹿涉天天讲,年年讲。
但除了他们的嫡系和部分开明贵族外,其他人都跟聋子一样,装作没有听见。
某些老资格的部族首领,甚至直接拒绝了单于庭的一切变法要求。
他们在萨满祭司和其他贵族支持下,顽固的抗拒着所有新事物。
句犁湖有时候,真是恨不得提刀砍了他们。
但……
句犁湖一直担心,因此破坏匈奴的团结。
军臣时代,给匈奴留下了太多太多不好的东西。
单于带头玩政变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他还喜怒无常,刚愎自用,终于使得匈奴步入今日的困境。
不仅仅丢了河间地,连幕南也丢了,连王庭也丢了。
冒顿大单于在地下哭泣,老上单于在坟墓里打滚。
匈奴人百年辛苦,一朝尽丧!
而如今,听着阳罔的话,他也觉得很有道理。
变法哪有不杀人的?
或许自己真的可以这样做?
他看了看狐鹿涉,他需要知道自己的这个忠实盟友的意见。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节 流血的单于庭(4)
狐鹿涉自然是支持夏务运动的,而且是不惜一切的支持!
马邑之战、高阙之战与燕蓟之战,给匈奴的创伤太大太大了!
前后三个右贤王,两个大当户,百余位骨都侯,身陨沙场,连单于都折了一个进去!
匈奴几乎所有的主力精锐万骑,不是被歼灭,就是遭到重创。
在战争中,匈奴帝国失去了大量人口和一半的牧场。
就连作为王族的孪鞮氏,也死了上百人!
错非,还有西域诸国可以补血,还有西方诸国可以劫掠。
今日之匈奴,必定是一片哀鸿遍野,生民十不存一的惨状!
这样的失败,比任何天灾,任何劫难都更惨重!
目睹和亲身经历了这一切后,狐鹿涉没有办法不支持夏务运动。
狐鹿涉知道,匈奴人想要存续下去,就只能进行汉化,全面学习汉朝,甚至照搬汉朝的一切制度!
汉人的祖先,能够胡服骑射,强大自身。
引弓之民也能冠带汉服,学习汉人,强大自身!
只是,开始改革后,狐鹿涉才明白,这到底有多难!
不仅仅外人会诘难,会攻仵,会质疑,会反对。
便是自身的嫡系与基本盘,也会反对、不满和质疑。
每走一步,都是艰难无比。
狐鹿涉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说服了自己的嫡系和亲信们,去学习和使用汉字,去尝试穿戴汉服,用汉礼会面,说汉话看汉书。
但一触及汉制改革这个事情,就千难万难了。
也就是句犁湖,在西征途中,搞成了军功勋爵制度。
还是一个半成品,与汉朝相比,还相差甚远。
更没有一个足可保障这个制度的法律体系和制度框架。
仅仅只是一些口头许诺和诺言而已。
此刻,听完阳罔的话,狐鹿涉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改革会如此艰难。
因为……
“本王太仁慈了……”狐鹿涉在心里幽幽念着。
他想起了冒顿大单于当年的进取之旅,那时候,匈奴只是这草原上的一个小不点。
根本无法与东胡、月氏这样的超级势力相比。
头曼单于软弱无能,东胡人又咄咄逼人。
冒顿大单于于是鸣镝弑父,发动政变,用铁与血清洗整个单于庭,树立自己的威信。
然后率领匈奴,向东胡开战。
不过十余年间,匈奴便拳打东胡,脚踢月氏,终于建立了有史以来第一个统一草原的帝国——匈奴帝国!
现在回想,若冒顿大单于与自己这般,如妇人一样心慈手软,匈奴永不可能崛起!
他又想起了老上大单于的改革。
当初,老上大单于决定统一引弓之民,将各部统统同化为匈奴。
结果遇到了内外的强大反对。
甚至有部族悍然发起叛乱,老上大单于平定叛乱后,眼见反对声太大,不得不终止了改革计划。
结果就是,匈奴帝国,继续一盘散沙,各部各自为政,力量不能攒成拳头。
以至于,匈奴先败马邑,再败高阙,终于在燕蓟之战丢掉了过去数十年积攒起来的全部底蕴与国力,只能蜷缩到幕北,依靠大漠天险,舔砥伤口,苟延残喘。
倘若当初老上大单于能如冒顿大单于一般,毅然决然,不惜代价,用血与火肃清不服,用弓与刀荡平反对,以尸骨和鲜血铸就改革之基。
整个草原,尽为匈奴,匈奴也就可能不会遭遇马邑、高阙、燕蓟之败。
说不定还能入主长安,称帝未央宫呢!
至少,不会落到今日下场!
他又想起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听说的汉朝在幕南的动作。
汉皇帝命其大将执金吾昌武侯郅都为护匈奴将军,命楼烦将军颍阴候灌何为幕南都护使,命其外戚堂邑候世子安东都护府西部都尉陈须为征东将军,各率大军,前往幕南,镇压不服,强力推行汉化和编户齐民之政。
大军席卷万余里,镇压数十部。
据说蠕蠕、长林、林胡等大部族,尽为汉所破。
其王首级被悬于汉军营垒之上,传首各部。
幕南各部战战兢兢,恐惧不已,尽皆俯首臣服,听从汉皇帝之令,跪列道路两侧。
按照汉朝人的说法是:王师所过,千族皆服,万部俯首,民皆箪食浆壶以迎王师。
用铁与火,汉朝人即将在幕南彻底建立稳固统治!
“善!”狐鹿涉想到这里,手就已经握在了剑柄上,他举步向前,望着匍匐在地上的那个奴才,那个折合马。
锵!利剑出鞘的声音响起来。
“各国变法未闻有不流血而成功者!”
“匈奴变法之成功,就以你这奴才流血开始吧!”
咔嚓!
折合马的头颅飞到了王帐之中,鲜血哗啦一下子喷涌而出,喷在了狐鹿涉的身上。
他回过头来,提起折合马的头颅,跪到句犁湖身前,道:“大单于,臣以为哲别王所言正是真理名言!”
“若欲变法,必先血祭!”
“旧弊不除,何以革新?”
“请大单于当机立断!”
“斩不服以定匈奴变法之基,除旧弊以迎匈奴之盛世!”
句犁湖都看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狐鹿涉居然忽然杀人。
虽然杀的只是一个奴才而已,但是……
他现在的态度,却已然是在逼宫了!
看他的意思,倘若自己不同意,那他就要单干了……
句犁湖看向阳罔,他现在有些懵逼,需要得到专业意见。
阳罔立刻挺身下拜:“大单于,臣以为左屠奢所言甚是!”
“欲革新旧弊,必以血祭!”
“且夫单于夏后氏之后,汉高帝之苗裔,神圣而高贵,单于若以雷霆之势,除匈奴之弊,再布告天下,名申法令,制度条文,与父老约法,乃行变法,则中外皆必知单于之志,有志之士,必旋踵而来……”
阳罔的话,终于打动了句犁湖。
特别是那一句‘单于本夏后氏之后,汉高帝之苗裔……’让他心花怒放。
事实上,句犁湖之所以能坐在单于之位上,他的出身起了决定性作用。
在经历了马邑、高阙和燕蓟之败后,匈奴各部都已经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汉朝,他们只能迎立一位有汉朝血统的单于,以作底蕴。
句犁湖即位后,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出身,甚至广为宣扬,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他们的单于是有汉朝血统,跟刘氏是亲戚的关系!
匈奴国内的宣传口径,也一直是汉匈同出一源的论调。
这既是为了改革,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万一……万一……将来匈奴穷途末路,至少还可以得到汉朝接纳和安置。
汉朝皇帝,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一直大声宣扬是自己亲戚的孪鞮氏下死手。
说不定,未来匈奴贵族尤其是孪鞮氏还可能在汉的扶持下,继续在草原称王称霸。
那且之不就可以依旧富贵吗?
汉朝人占了龙城,不也没有去侮辱和侵害冒顿、老上、头曼等匈奴先单于的陵寝,甚至派兵保护,派人祭祀、维护。
所以呢,现在的汉匈战争,其实已经打到了一个很微妙的境地。
一方面,两国之间都知道,双方是大敌,不死不休。
但另一方面,两国国内都在宣传,汉匈同出一源的论调。
不止匈奴王族之中,有流着汉朝血统的贵族,甚至是单于。
刘氏皇族之内,现在也有了流着匈奴血统的皇子!
看着虽然有些奇葩,但这正是国际政治的微妙之处。
“既然左屠奢与哲别王,皆以为如今匈奴已经到了不流血不足以变法的地步……”句犁湖看着帐中的尸体,闻着那血腥味,似乎也被刺激了,他上前扶起狐鹿涉与阳罔,道:“那本单于又何惜此身?”
杀人而已,匈奴人在这个方面可谓天赋卓绝!
更何况,他句犁湖在事实上已经有了对各部动手的力量。
西征的大胜和他麾下的死忠和那些哲别骑兵们,在事实上已经具备了对老旧贵族的压倒性优势!
特别是在这姑衍山上,他的王庭之中。
那些老旧贵族,不过待宰羔羊,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但……
在句犁湖心中,一条裂痕,却已经悄然生长。
“狐鹿涉今日可以为了变法,不经我许可,就杀人……”
“未来,他若为了其他事情,会不会也如此?甚至于……杀我?”
句犁湖不知道,但他知道,在匈奴历史上,类似的事务,层出不穷。
冒顿大单于弑父,老上大单于更曾经亲自囚禁了他。
军臣那个家伙,更是亲手杀死了匈奴战功卓绝的右贤王,使得汉朝坐大。
以他所知,尹稚斜就更了不得了。
这个混账,甚至曾与汉皇帝有过密约!
这些人,这些所有的匈奴名臣或者枭雄,都做过类似的事情。
谁敢保证,狐鹿涉未来不会因为等的太急,实在等不下去,就拔刀砍了自己?
想到这里,句犁湖就稍稍退后了一步,然后笑着道:“左屠奢、哲别王,本单于命令你们,立刻传令各部,碲林大会明日召开,诸部头人,皆当到会,本单于将有重要事情宣布!”
“碲林大会之时,哲别王,你去安排哲别万骑,保卫会场……”
“左屠奢,你亲自带本部万骑,在姑衍山下设防,戒备各部扈从……”
一个个命令发下,这意味着,句犁湖已经决定动手了。
这让阳罔心潮澎湃。
他感觉,自己距离苏秦的历史定位,更进了一步!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节 流血的单于庭(5)
翌日,姑衍山上龙旗飞扬。
来自整个北匈奴治下的数十个部族的首领,带着亲信扈从们,纷至沓来。
日逐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当户、左右都尉等本部贵族们,更是气场强大。
人人身着丝绸,腰系绶带,身提宝剑,在武士们簇拥下,大大咧咧,登上会场。
别部的首领们,也非常阔气,戴着黄金头冠,身着丝绸衣物,葡萄美酒陶瓷杯,美人常依。
哲别贵族们,则身着各自民族的衣着,紧随左右。
西域各国国王,战战兢兢,在会场边角瑟瑟发抖。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就是西域各国现在的处境。
他们的命运,自己无法决定。
唯有疏勒王、莎车王等少数几个与单于庭关系密切的国王,方能神清气爽的安坐。
会场中央,数十名萨满祭司,握着手里的小刀,小心翼翼的切开一个个被绑缚在祭祀柱上的俘虏的的皮肤,嘴中念念有词,俘虏们的哀嚎声,声闻数十里,闻者胆颤,见着心慌。
这既是祭祀祖先,请神明与祖先享受血食。
也是在给各部一个下马威。
用鲜血警告所有人——这就是与匈奴为敌的下场。
句犁湖端坐在上首的单于宝座上,凝视着整个会场。
左贤王狐鹿涉坐在他的左侧,右贤王乌屠坐在右侧。
乌屠是一个老的几乎都走不动的老贵族。
他是老上单于时代的左谷蠡王,冒顿大单于的侄子,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这在草原上几乎相当于中国的八十岁。
属于很罕见的寿星。
因为活得久,所以资格老。
但论实力和手腕,他拍马也不及狐鹿涉、句犁湖。
他能做右贤王,仅仅是因为北匈奴已经丢掉了幕南,而且死了太多孪鞮氏的高级成员。
所以,句犁湖和狐鹿涉选择他来当做这个右贤王——其实就是个橡皮擦。
匈奴的国内事务,他没有什么发言权。
对外征战,也与他没关系。
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这里,当个吉祥物。
但他怎么会甘心?
右贤王是匈奴权力序列的第三号人物,也具有单于的继承权力。
眼见句犁湖与狐鹿涉打起了夏务改革,发出向汉全面学习的口号。
乌屠于是喊起了祖宗制度,打出了冒顿大单于和老上单于的旗号,倒也团结了不少贵族和权贵。
至少不再是一个吉祥物和橡皮擦。
也有了些右贤王的模样。
最近单于庭内外喧嚣的‘瓦尔那’之制就是他在暗地里鼓噪起来的。
目的,就是要借此,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甚至借此,打击狐鹿涉和句犁湖的威望,为自己未来做准备。
看看死前能不能过一过单于的瘾。
至少也要给他的儿子,现在匈奴的右谷蠡王忽盾拿到一个宗种的名额。
至于匈奴会不会因此怎么样?
管它呢!
在乌屠的眼里,只有权力!
他已经受够了没有权力,被人轻视的日子。
汉朝人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只要获得权力,哪怕与魔鬼为伍,又有何不妥?
至于汉朝的威胁?
在乌屠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大不了,汉朝打过来了,匈奴就西迁呗!
这幕南和西域,丢给汉朝人就是了,无所谓,对吧!
西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康居、大夏,国土广阔,物产富饶,水土肥美,月氏人都能在当代混的风生水起,匈奴人过去了也差不到那里去!
更远还有身毒,还有更西方的世界。
汉朝人再牛逼,总不能一直追上来吧!
与之相比,句犁湖与狐鹿涉才是蠢货!
说什么夏务运动,非得要跟穷凶极恶的汉朝人分个高下,拼个你死我活!
至于嘛?!
汉朝人那么凶!
折兰人都被打成了渣,单于庭的精锐万骑被摧枯拉朽的击破,就连胥纰军这样的镇压匈奴国运的精锐,也被歼灭在汉朝。
汉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啊!
惹不起,躲得起啊!
想到这里,乌屠就眯起眼睛,看了看上首的句犁湖,在心里冷笑了两声:“汉朝有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不听我得话,迟早要吃亏!”
但表面上却表现出一副极为顺服和恭顺的模样,装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此刻,祭祖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绑在祭台柱子上的祭品们连哀嚎的力气也没有了,他们血淋淋的身子,在柱子上挣扎扭曲,鲜血沿着血槽流到祭台上的一个池子里。
一个老迈的萨满祭司,拿出一个人头盖骨制成的酒器,将一些马奶酒倒进去,对着所有与会的贵族们大声道:“伟大的撑犁啊,您卑微的仆人,请求您降临这尘世,给与您的子民指引……”说着他将一碗碗血酒洒到祭台周围的土壤,这是匈奴人传统的请神仪式。
至此,碲林大会正式开始。
句犁湖提着宝剑,头戴单于金冠,站起身来,望着一个个贵族,一个个部族首领,一个个国王。
“今日,在天神与先祖的注视下,本单于在此与诸位贵人、国王、首领,大会于此,共商匈奴国事!”句犁湖缓缓的开口说道:“今日所议三件事情……”
“第一件……本单于决定,明年继续向西远征,这一次,本单于将率领匈奴的勇士们,打开进入身毒的道路,去那流淌着牛奶与蜂蜜之地,去那黄金与香料之国!!”
“本单于对天神与先祖发誓:必将带领各部,征服身毒!”
“万岁!”
“伟大的撑犁孤涂万岁!”
所有贵族与国王,全部俯首大喊。
西征就是现在匈奴的政治正确,谁主张西征,谁的地位就牢不可破,反之,则去死吧!
毫无意外,句犁湖的西征决定,立刻得到了全力支持和拥戴。
没有人不想继续西征,继续发财,继续去劫掠和征服那些软弱的国家,孱弱的人民。
鞭笞他们的孩子,杀死他们的父亲,间淫他们的妻子,虐待他们的母亲,调、教他们的女儿,夺走他们的牲畜,霸占他们的土地,抢走他们的黄金。
在无尽的土地上尽情挥洒和挥霍自我。
“第二个事情……”句犁湖压了压手,全场立刻安静,他握着宝剑,宝剑出鞘,道:“本单于听说,最近单于庭上下有人在鼓噪所谓‘瓦尔那’,更有奴才打着我的名义,到处宣扬所谓‘瓦尔那’的好处!”
“那个卑贱的奴隶,已经被我亲手所杀!”
“他的脑袋,将被制成牲畜的水槽,他的灵魂,将永世被禁锢在其中!”
这话一出,全场安静的有些不像话。
许多贵族,不敢相信的看着句犁湖。
然而,没有人敢有异议。
右贤王乌屠却按耐不住的跳了起来,拜道:“伟大的撑犁孤涂,您卑微的奴仆乌屠有话要说……”
“右屠奢请说……”句犁湖握着剑柄,淡淡的道。
“伟大的撑犁孤涂啊,那‘瓦尔那’有何不好呢?”乌屠上前道:“人生而有别,自古就是真理,就像高贵的孪鞮氏,英勇的呼衍氏,睿智的须卜氏以及坚强的兰氏,世世代代,用自己的神圣高贵品质,率领所有引弓之民,走向胜利与辉煌……”
“那些无能、软弱之人,就应该世世代代,为我匈奴的奴隶,为我大匈奴供给牲畜、女子、财帛……”
“是吗?”句犁湖看着乌屠,道:“右贤王所说,或许有道理……”
“但是……”
句犁湖一步步靠近乌屠,道:“那‘瓦尔那’不过身毒的一个制度,身毒,世界上最弱小但却富裕的一个国家,其坐拥万里疆土,却孱弱的连大夏也能主宰其国……”
“如今,右贤王却赞同这个孱弱国家的制度,右贤王难道就不怕,我匈奴也变成身毒那样的孱弱之民吗?”
“这……”乌屠一时有些语塞。
他的儿子,日逐王忽盾见状,立刻起身,对句犁湖道:“伟大的撑犁孤涂啊,我匈奴世代,也是用类似于瓦尔那的制度啊,贵族头人们,用自己的高贵意志和睿智英明,领导着万万千千的引弓之民,鞭笞世界,统治万国……”
“冒顿大单于、老上大单于时,匈奴也没见弱小啊……”
听到忽盾的话,十余个部族首领,也都点头附和,道:“撑犁孤涂,我等以为,用瓦尔那之制,并无不妥啊……大单于还请三思……”
这些人,皆是一直顽固保守,抗拒着夏务运动和改革的中坚。
其中甚至有人还是句犁湖的嫡系。
但句犁湖看着这些人,冷笑两声,再看着整个会场,高声问道:“还有谁支持‘瓦尔那’?都站出来,本单于想知道,你们为何支持这‘瓦尔那’……”
立刻便又有十余人出列。
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希望在匈奴乃至于整个世界实施等级种姓制度。
这样,他们与他们的氏族,就永远高贵,永远富庶。
句犁湖,看着这些贵族,笑了两声,然后转过身去。
左贤王狐鹿涉已经拔剑而起,数百名忠心耿耿的王庭武士紧随其后。
会场四周,数千名哲别骑兵呼啸而来,哲别王阳罔率领着他们,将所有部族首领和国王全部控制起来。
元德八年夏五月,匈奴单于句犁湖于姑衍山碲林大会之际,与左贤王狐鹿涉、哲别王阳罔策划政变。
囚禁、。杀死、流放所有异己贵族。
姑衍山上流血三日不止,死者数以千计。
从此,匈奴改革派占据绝对优势,保守派溃不成军。
北匈奴轰轰烈烈的夏务运动,由此开端。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节 技术发展与未雨绸缪
初秋,长安依旧酷热难耐,正午的阳光更是炽烈的有些可怕。
望着放在案前的一块棉布,刘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此军国之重器也!”抚摸着棉布上细细的条纹,感受着其上的细腻手感,刘彻心旷神怡,龙颜大悦!
“制诏:封大匠张奋为建章君,封大匠何贵为献文君,各赐黄金五百金,宅地一栋……”刘彻对左右尚书郎们吩咐着。
他没有理由不高兴,也没有理由不兴奋!
经过长达四年多的不懈摸索和努力改进,少府东西织令的纺织技工们,终于研发出了汉家第一台可以纺织棉纱的纺纱机并且发明了飞梭来织布。
这意味着什么?
刘彻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机器时代的萌芽,是黎明前的曙光,也是革命的开端!
棉布和纺织业的兴盛,在事实上来说,推动了英国工业革命的开始。
没有纺织业,特别是大型纺织工坊的涌现,工业革命?做梦去吧!
而纺织业也确实是东西方资本主义萌芽的标配。
宋明时代,中国资本主义的萌芽,就是发生在江南的手工业作坊,特别是织造作坊之中。
倘若刘彻没有记错的话,他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大明1556》,其中就有介绍江南织造业兴盛之时,与农业抢人口和土地的情节。
“下一步,应该全力研发和研制类似‘珍妮纺纱机’的机器!”刘彻在心里告诉自己。
珍妮纺纱机,是世界上第一台机器。
没有它,就没有工业革命!
毫不夸张的说,它的意义还在蒸汽机之上!
为什么?
因为,正是它的出现,使得机器第一次被应用于大规模生产。
正是它的出现,使得资本家出现。
正是它,让羊吃人。
也是它,主导了之后数百年的工业革命浪潮。
没有它,就没有了资本主义,就没有工业革命。
它是一切的缔造者,万物的萌芽,工业的先知。
而现在汉室的织造业技术,还停留在手工时代。
现有的纺纱机,只能一次纺出一条纱,而且速度很慢。
根据少府的报告,现在要织造出一匹棉布,需要三个工人,用时数日。
少府的东西织室的棉布年产量,现在最多一年十万匹。
这根本不足以激发工业革命,也不足以影响整个世界。
这样想着,刘彻便下令:“再诏告东西织室上下:能有作新型纺纱机者,封侯!每多纺纱一条,其食邑增加千户!”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刘彻就不信了,开出如此赏格后,还搞不出类似甚至超越珍妮纺纱机的机器!
想了想,刘彻又补充道:“将此诏也传给墨苑诸公……”
加上墨家是为了保险!
一旦发明出可以高速纺纱的类珍妮纺纱机——哪怕纺纱速度暂时不如珍妮纺纱机,刘彻认为也足以推动汉室的工业革命,萌发出资本主义的扩张浪潮。
一旦纺织业开始兴盛,就一定会促进种植园,尤其是棉花种植园的兴盛。
像安东地区、饶乐水-辽河流域以及合黎山-河西一带,乃至于西域地区,都是很好的棉花种植地。
当种植园兴盛,奴隶贸易也就随之兴盛。
大量棉花会涌入市场,然后进一步促进纺织业。
纺织业将会大量集中人口,出现雇工数百、数千乃至于数万的密集劳动产业。
于是,资本家出现了。
资产阶级随之出现。
革命也就随之开始。
它将在短短数十年之内,就席卷整个世界,颠覆一切规则与道德。
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这些年来刘彻才会耗费巨资,不惜代价的将资源倾斜到东西织室,大力培育工匠,研发技术,一点一滴的在这西元前推进纺织技术的发展与飞跃。
这也是他所认为的最好的发展方式。
用钱砸,不惜一切的砸钱!
只要能够砸出纺织机器,哪怕是原始的纺织机器,那就是胜利!
而原始的纺织机器,前珍妮纺纱机的时代的那些机器的技术含量怎么样呢?
事实上,其实并不高。
甚至珍妮纺纱机本身的技术含量也高不到哪里去。
而汉室的纺纱技术,本身其实并不低。
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原始的纺车,只不过这种纺车是用于纺亚麻等粗纤维织物的,并不能用于纺纱棉花。
过去少府的棉纱是用原始的纺锤,通过手工,一根根的纺纱,效率低耗时长。
这也导致了过去棉布一直价格居高不下。
直至复阳候陈嘉的女儿嘉元君陈媛发明了第一台可以用于纺棉纱的纺纱机。
这种纺纱机采用的是旧纺车的结构,只是做了些改变,使之可以牵引延伸细纱条。
纺纱效率才得以大大提升,不过,效率依旧较低。
只是将一匹棉布的织造时间,从一个月缩短到十天!
直至如今,张奋等织造大匠,终于打破了这个限制。
发明出全新的高效纺纱机和织布飞梭,棉布的织造效率再次大大提升!
尤其是织布速度,在飞梭发明后,只要有充足的棉纱,一个熟练的织布女工,可以在一天内织造出三匹棉布!
随着技术发展,未来,织布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朕若没有记错,后世英国是在1733年发明的飞梭,在1769年出现珍妮纺纱机,1785年出现蒸汽机,1814年发明火车,至1840年基本完成近代工业化……”
从出现飞梭到彻底完成工业化,实现全机器生产,英国几近用了一百年。
期间,日不落帝国冉冉升起,并发展到极致。
“但,朕乃穿越者,汉室工业化速度一定会比英国快!”刘彻在心里盘算着,英国的工业革命,至少在初期是无意识的,也无人主持和主导,甚至差点就胎死腹中——假如英国没有对海外扩张,找到无数资源和商品倾销地,它的工业革命根本不可能成功!
而在汉室,刘彻一直在刻意影响和主持相关技术发展和计划。
所以,理想估计,汉室的工业革命,很可能只需要不到五十年时间。
前二十年,是技术积累和资本积累阶段,一旦完成,整个社会就会如脱缰野马,奔驰向前,在数十年内走完英国百年的发展之旅。
当然,汉室的疆域远比英国本土庞大无数倍,社会环境和人文环境也完全不同。
想要彻底工业化,也必定会比英国艰难、复杂,甚至将充满曲折。
刘彻得在现在,就为将来的艰难时代做准备。
而首先,得找到一个庞大的商品倾销市场!
没有商品倾斜地,万一发生经济危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死人的!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节 最后一战将至
想起商品倾斜地的问题,刘彻就瘪了瘪嘴唇。
他清楚,汉与英国的工业革命之路,必然不同。
不仅仅是因为文化、社会的差异,更是因为不同的国土面积和人口。
自古以来,中国的人口,就一直是冠绝全球的。
国土面积,也一向是数一数二的。
辽阔的国土,繁多的人口,必然导致,中国本身也能成为一个巨大的市场。
这也是历史上,中国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始终无法从萌芽成长起来的关键因素之一。
假如,本身的市场,就已经足够庞大,何必去冒险拓展域外的市场呢?
既然生产的东西,本就供不应求,何必费劲脑筋去挖空心思,搞殖民呢?
倘若坐在家里,就能将商品卖一个高价,为何要去想办法拓展市场?
所以,一旦中国开始工业革命,那么,本身的庞大市场,便足以支撑起一个繁荣的世界。
如今,汉家人口几近六千万。
总户数高达八百万户!
二三十年后,这个数字可能跨越一亿大关。
整个地球上,其他所有地区,包括非洲、美洲甚至南极洲的人口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有汉室的人口多。
届时,倘若汉家再取南亚次大陆,控制中亚,并在西域和幕北建立起稳固统治。
如此,小半个地球,成为汉家疆土。
这里,聚集了全球三分之二的人口和三分之一的陆地。
这样一来,帝国本身就能够形成一个巨大的市场。
帝国的资本家,可以在帝国的疆土内,卖掉他们的产品,并找到他们需要的工人,还能得到他们需求的任何资源。
市场、原料、商品,全都在大汉帝国的国内。
一个无比畸形的怪物,就必将成型。
它必将是一头前所未见,穷尽一切词汇,也无法形容,无可名状的怪兽。
就像克苏鲁神话里的那些旧日支配者。
“也不知,朕是在制造一个奇迹,还是在创造一头毁灭世界的怪物……”刘彻摇了摇头,他的见识和见闻,不足以让他在现在就预见未来的那个世界。
毕竟,这是一个他所未见过,后世也根本不曾出现的事务。
一个中国主宰的地球,一个前所未有的,用中国文化武装起来的工业世界。
发生任何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有可能。
甚至,便是出现一个完全迥异于后世任何人类政体的意识形态,刘彻也不会觉得稀奇。
因为,历史是人类的发展创造的。
再向前推五百年,谁敢拍着胸膛说,五百年后的中国会是一个大一统中央集权的君主独裁王朝呢?
而中国,恰恰是一个总是创造奇迹的国家,一个能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民族。
就像现在……
就像如今在幕南发生的事情。
经过一整个夏天的镇压和威慑后,整个幕南地区,都已经重新恢复了秩序。
一个诸夏秩序主导的幕南,正在成形。
就在前几天,刘彻已经命令义纵将安北都护府迁至南池。
并在南池一带筑城,建立安北城,为幕南的军政中心。
同时,大量的汉家贵族子弟,率领家臣和封国领民向着幕南进军。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出塞汉人几近十万,他们迅速的在幕南的各个富庶之地,建立起自己的牧场、封国,甚至建设起城镇和村落。
太仆衙门也趁势在幕南的几个肥沃地区,建立了牧场,开始蓄养战马和牲畜。
与此同时,蒙王刘非,也完成了整个中山王国的迁徙工程。
在一年多时间之中,刘非从中山王国,带走了十五万人口,其中包括千余名大小官吏,上万军人和数万军属,七千多名工匠……
并在少府的支持和帮助下,在河间地建立起十五座大小不一的城市,其王都九原城,甚至规划出了一个可以容纳三十万人口的城市规模!
同时,刘非还在当地建立起了一整套的水利灌溉工程。
时隔将近八十余年,中国文化再次照耀河套地区。
而在合黎山方向,刀间率领的西南夷义兵们,正在合黎山、胭脂山、姑臧山的山区之中,与羌人部族捉迷藏。
玩的非常嗨皮!
至少已经肃清了山区之外的羌人部族,迫使残余羌人只能向群山和河西转移。
在这个过程中,来自僰国的‘义兵’表现最是突出。
这些本就生活在群山峻岭之中的山地民族,在西方的群山之中,简直如鱼得水。
没费什么太多力气,就打的羌人抱头鼠窜。
看样子,最迟到明年夏天,汉家就可以彻底控制整个合黎山、胭脂山和姑臧山,进而彻底掌握整个地区。
居延战役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拿下居延,河西的西匈奴小政权也就差不多得投降或者灭亡了。
西匈奴既亡,则通向西域的道路,便敞开在汉军面前。
通过河西走廊,汉军将兵临西域。
北匈奴也就将只能选择西迁还是背水一战了。
“击败匈奴后,世界就将在朕手中!”刘彻喃喃自语着。
这是都不需要去想的事情,匈奴既灭,整个世界,都不可能有什么能阻挡今时今日的强大汉军前进脚步的势力。
大汉帝国将一路碾压整个世界。
不管是大夏,还是康居,仰或者身毒,都不可能阻挡汉军的前进步伐。
最多十五年,汉军就可以出现在身毒。
到那个时候……
“朕纵使死了,也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的使命,对得起这个国家了……”刘彻想着此事,他便明白了,居延战役很可能将是考验汉室是否可以统治世界的最后一战。
倘若汉军在这一战中,证明自己具备远离本土千里,并在缺少后勤辎重补给的情况下,并在这个陌生地区战胜、击败自己的敌人。
那么,这就证明,汉军具备了跨区域远征和作战的能力。
就像历史上,成吉思汗攻打花剌子模。
蒙古军队通过灭亡花剌子模,证明了自己的力量,于是,他们向东、向西,向着世界的所有区域进军。
他们越过山与海,跨越沙漠与丘陵,一路横扫世界,席卷天下。
当然,刘彻对于欧陆,没什么兴趣。
那个贫瘠之地,就留给欧陆人自嗨吧。
发烧了~~~~~
颜异拿着号牌,走进考场之中,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他驾轻就熟的找到了属于他的位子,跪坐下来,然后拿出笔墨,静等着考试开始。
“咦……”颜异抬头向前一看,颇为惊讶了一声:“前面那几块竖起来的木板是做什么的?”
只见在校场中央,竖立着几块一人高的木板,木板之上用一块遮挡了起来,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于是考场之中,发现了此事的士子们纷纷议论了起来。
“肃静!”张汤负手走上校场中央的高台,大声命令道:“离考举开始还有一刻钟,所有士子请保持肃静,不可交头接耳!”
许是张汤身上穿着的官服和左右矗立的禁军起了威慑作用,整个考场霎时安静了下来。
张汤接着道:“下面,我来宣布本次考举的规矩……”
“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偷看他人试卷,违者,一经发现不止考试成绩为零,还要移送内史衙门治罪!有发现他人舞弊而不检举者,连坐为共犯,一样废除考试成绩!”这个规矩是针对前次考举查出的几个舞弊例子而做出的针对性对策。伴随着张汤的声音,许多士子心里都是咯噔了一下。连坐法之下,想要舞弊,那难度无疑就大大增加了。
张汤向前走了一步,继续道:“其二,今天天热,殿下特地从古籍之中查阅得了一道解暑汤饮,等会,我会让人给诸位每人发一个碗,考试之时,每隔一刻钟,就会有人来给诸位添一次汤饮,若实在酷暑难耐,诸位也可提前交卷,万不可意气用事!”这些话有没有作用没有人知道,但事先不申明,出了乱子,就不得了了!到时候连个推脱的法子都没有!
“其三……”张汤继续道:“考题写于木板之上,我会命人将木板四处移动,诸君好好看题,切勿看错,免得误了考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连纸都不过是刚刚出现,印刷术自然是影子都没有一个。
就算刘德知道可以用雕版印刷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印刷所用的油墨去哪里找。
至于找人抄录……
两千多份试卷,要是找人来抄录,天知道得要多少人。
这人一多,考题难免就会泄露。
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考题的字体放大,写到几块木板之上,等到开考,就让人举着木板给士子们看。
至于万一有人近视看不清楚什么的,那就只能说一声遗憾了。
考举作为一个新生事物,想要一开始就做到尽善尽美,那怎么可能?
说完这些话,张汤就对站在他旁边的亲信心腹田甲吩咐道:“烦请兄长将白纸分发下去,每位士子发三张……”
“诺!”田甲点了点头,看着张汤,他也是心中感慨了一声,如今的张汤变化真的是很大,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仰仗他的资助,才能读书的年轻人了,身上已经若隐若现的带着些威势。
“传闻考举之后,刘德殿下就要给张汤、汲黯、剧孟升官了!”田甲想着:“这一升,起码就是六百石的实权官职,甚至可能是侍郎、议郎一类的郎官!”
汉家的郎官,将来有很大可能是能做到两千石级别的九卿的。
“我得抓紧机会,让张汤早日娶我家细君回家!”一旦张汤做了郎官,能否遵守诺言,继续跟他家联姻,那就真是未知了。
如今长安城的彻侯贵族们,可是人人都盯着刘德殿下手下的三大干臣,就连剧孟那个大老粗,竟然都被好几家彻侯哄抢者,想要招其为婿。
追逐张汤、汲黯的就更多了!
传言,连章武、南皮两位德高望重的外戚都有所意动!
再不抓紧机会,到时候别说正室了,小妾的位置估计都要没了!
没人比田甲更清楚长安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田甲带着人,将白纸一一分发下去,发完最后一人,校场的大门徐徐关闭,考试开始了。
十几块木板被人举着放到了校场的四角,基本上是每七十人分享一块木板。
…………………………
一共五道题目,每答对一题得一分,这是现在人所共知的事情。
但,这次的考举,只会有一百人能通过。
这就意味着,最起码要答对四道题,才有机会成为那百分之一,甚至可能需要五题全对!
因此,当木板上的布取下之后,所有的士子就立刻拿起笔,将木板上的题目抄到纸上,然后,再三核对,确认无误后,才开始作答。
颜异将五题全部抄到纸上后,看了看。
这第一道题真是简单至极!
勾股定律,这是现在连蒙学的幼童都知道的!
但正因为如此,颜异心里却隐隐开始不安了。
果然,再看下面的题目,难度一个比一个高了,第二题颜异还觉得比较轻松,但第三题就变得辣手无比,涉及到了衰分,甚至是反衰分,无疑,这是相当有难度的算术题了。
第四题,难度比之第三题相差无几,让颜异稍稍有些安心。
虽然难,但大体没有超脱出九章算术的范围。
颜异自认为自己应该还是能解出的。
毕竟,他家是世代望族,这望族,自然土地多,土地一多,租户就多,每年都需要计算租户的租税跟田苗钱,没有足够的算术底子,显然是没办法积攒出这么多家业的。
但是,当他看到第五题,整个人瞬间都感觉不好了。
“今有百人答题,八十一人答对第一题,九十一人答对第两题,八十五人答对第三题,七十九人答对第四题,七十四人答对第五题。答对三题及以上者方为合格,问:合格者几人?”颜异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个题目,一时之间真是感觉无从下手。
九章算术里,有过近似这样的题目!
但是毫无疑问,出题的那人丧心病狂的将整个题目的难度放大了数倍。
要知道,在九章算术中,就是难度最高的一题,也只是五人分钱或者三人分金。
“此题,我做不出来!”思考了良久,颜异不得不承认,这道题目超出了他目前的能力范围。
……………………………………………………
最后一章公众了,凌晨就要上架了~~~~~~
心情好激动啊~~~~~~
好惶恐啊~~~
有点像当年追老婆表白前的时候~~~~~
嗯,那个第五题,其实在汉代的九章算术里就有简化版本的例子,话说,我也是度娘了才知道答案,汗一个先。
我承认我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上架后,基本上每日3更吧。
明天订阅破一千就加更1张,1500再加更2章,2000再加更3章.
嗯,要是有本事让俺一天6更就算你们狠!
各位读者老爷们,请多多支持俺吧~
顺便说一句,凌晨那章不算明天的保底更新~~
第一千五百八十节 情报
刘彻的诏命,很快就下达到了少府。
新任少府卿商容自然立刻受诏,并将之下发到了东西织室。
东西织室的鲁班士,立刻激动万分!
列侯之赏!!!!
这已是足以让人舍生忘死,拼尽一切,纵然累死也值得的最高奖赏!
更不提,这个赏格的上限,还是不封顶的!
换句话说,若有人可以制造出一台能够一次纺纱数十条的机械,说不定,能捞到万户侯!
鲁班士们人人激动,个个兴奋,只恨不得立刻就全身心投入到研究之中。
但,兴奋过后,一个问题就摆在了众人面前:此事,是自己单干?还是抱团去做呢?
单干的话,一旦成功就是吃独食。
所有功劳都加于己身,自己也肯定名垂千古。
但问题是,效率会很低,而且风险性极大。
毕竟,一人之力,其实在这样的重要机械设计、发明、创造之中,能发挥的作用很小——当然,若是运气好,说不定随便踢一脚,甚至树上掉个苹果下来,也能改变世界。
只是,这样的运气,终究是偶然。
谁也无法保证,自己就是哪个幸运儿。
与之相比,抱团的优势就明显很多。
首先,抱团的话,群策群力,资源和人力就集中了起来,可以进行更多的额外研究和发现。
甚至可以多线并进,直至找到解决之道。
这也是少府过去数年,研究工作的主要模式。
神臂弓,就是这一模式的产物。
不过,抱团的劣势,也同样明显。
这一定会分薄功劳,就像上次的神臂弓之事,本来,若是某一人之智,那么此人必定功封列侯。
但,由于是整个考工室大匠的群策群力的产物。
所以,只封了考工室左监大匠周嗣为关内侯,两个副手为封君,其余大匠,则都只是按照功劳给赐黄金,被赐予‘鲁班士’的头衔。
东西织室的鲁班士们,现在也面临着相同的抉择。
很快,大家就各自做出了抉择。
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抱团。
这无疑是一个聪明的决定,因为,这是一场竞赛。
只有第一个成功者,可以摘得奖赏。
后来者注定只能仰望先行者的荣光。
不抱团,根本没有希望跑赢其他对手。
于是,各位东西织室的鲁班士们,立刻就根据自己的习性与性格,各自与其他鲁班士串联、组织,很快,东西织室就各自组织起了三个不同的纺纱机研究组,开始日夜不停的研究纺纱机,希望可以赶在竞争对手之前,拿出自己的成果,以摘取列侯之赏!
就连墨苑的墨者们,也被这个赏格所深深打动。
数位浸淫机械的墨者,甚至决定放下手里本来的项目,全身心投诸纺纱机的研究之中。
倒不是墨者们忽然开始贪财爱名了。
而是,此事对于墨家特别重要。
墨家若能出现一位列侯,那么,对于整个学派的将来,都将大大有利。
至少,从此墨家就能有一位可以在朔望朝上替自己说话的人,有了一个在朝堂上的代表。
更可以借此向天下人证明自我。
最最重要的一点——纺纱机的研究与制造,完全符合墨家的三表法要求。
本于古今明王之事,下察百姓耳目之实,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
对于这种事情,墨家哪怕是卖肝卖肾,也会去做的。
就连民间,也被此事惊动。
列侯之赏,让无数家庭辗转反侧,许多有志之士,开始寻思自己要不要加入其中。
地方上的鲁班士们,则毫不犹豫的投入其中。
万一成功了呢?
这可是列侯之赏啊!
哪怕失败了,也不打紧。
自数年前,朝廷颁布《平律》,将工匠地位提升后,隔年,就确立了‘鲁班士’的系统。
所谓鲁班士,是一个如同博士官体系一样的名誉头衔。
当然,没有像博士官们那样威风,也没有什么特权。
但在民间,鲁班士,哪怕只是一个两百石鲁班士,那也是地方上的名望之士,连官吏也要尊敬一二的贤者。
他们是地方上的知名木匠、铁匠和泥瓦匠。
更是当地经济发展的支柱。
他们生产和制造地方上需求的大部分器械。
像是水车、犁耙、镰刀、谷仓、房屋,都是他们的作品。
在手工业浪潮兴起的今天,这些鲁班士们,更是被大贾们当成宝贝一样看待。
某些高级鲁班士,拥有百万家訾,甚至他本身就是一个地方上的手工作坊的巨头。
这些人有钱,有资源,有人手,看到列侯之赏,自然心痒难耐。
更何况,此事还不仅仅与列侯之赏有关联。
还跟金五铢有关系!
棉布,是当今汉室商品经济的一个新亮点。
自元德六年,市面上有棉布出现以来,这种新型的布匹,因其坚固、保暖和耐磨损等诸多优点,立刻成为贵族和中产阶级的宠儿。
尤其是棉被,在北方和安东地区,几乎是供不应求。
如今,一床标准的棉被,价格常常在一万钱以上。
而一件棉布缝制的常服,其作价也常常是千余钱。
若能攻破棉布的纺纱技术,那等于是在印钱!
没人能无动于衷。
是以,就连汉室的大贾们,也挥舞着钞票,投身于竞赛之中。
这些有钱的狗大户,譬如临邛的卓氏和程郑氏、关中的师氏、田氏,乃至于列侯勋臣中的某些人,譬如御史大夫刘舍等人,全都虎视眈眈,盯上了纺纱机技术。
人人皆知,这就是一个金矿,一个崭新的金矿!
而另外一些人,则将目光瞄向了棉花种植业。
既然天子已经开出了这么高的赏格,那么未来,棉花和棉布就很可能取代如今主流的苎麻种植和粗麻布。
纺纱机这等高端技术,大家伙没那个才智与资源去研究。
但,种地总会吧?
特别是那些本身就在安东有着种植园的贵族们,悄然之间,就已经决定,将自己的种植园规模扩大,并提高棉花种植面积。
整个七月,长安和关中,都在纺纱机的喧哗与浪潮之中渡过。
不知不觉,就到了八月了。
一份从远方抵达长安的情报,抵达刘彻案前。
情报上的内容很多,但重点归纳起来,就是两个事情。
第一——匈奴结束第三次西征,所获甚多,筑单于城于康居,有西迁之意。
第二——单于句犁湖变法,夏务运动开始。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节 筹备 1
北匈奴变法,无疑是元德八年最具标志性的事情。
在接到这个情报的刹那,刘彻就明白了,在史书上,今年的最具代表性事件已经产生了!
甚至今后数年乃至于数十年的标志性事件也诞生了。
世界历史,从此将走向一条完全陌生的异路!
一个中国化的游牧帝国,一个汉化的中亚和西域。
从现在开始,直至数百年后,这一事件的影响都将涟漪不绝。
句犁湖变法的影响和意义,很可能将成为千年后初中历史课本之中的必考题。
此事的意义,与商君变法、秦始皇统一六国,亚历山大大帝东征,将是同一级别的。
它必将深远而深刻的重塑整个世界的历史脉络,至少,从此东北亚的历史将彻底改写。
匈奴的改革,无论成败,都将使得诸夏文化圈的规模,瞬间扩张数倍。
并辐射至中亚和南亚,形成一张巨大的大网。
当然,匈奴的变法能否成功,现在来看,依然是未知数。
但就算是满清的洋务运动,尚且缔造了所谓的‘同治中兴’,搞出了个亚洲第一的北洋舰队。
匈奴变法的结果再差,多多少少也是能弄出点东西的。
更何况,匈奴不是满清,这是一个侵略性极强的民族。
历史上,匈奴被两汉轮番蹂躏,不堪其辱,一部分匈奴人西迁,随即引发了上帝之鞭阿提拉惩戒欧陆,导致罗马帝国的分裂。
如今的匈奴,虽然屡遭重创。
但通过一次次西征,它总是能及时补血成功。
倘若它再进行一些卓有成效的改革,提高其国力和单于庭的威权,那么,未来,很可能会有一个怪物出现。
刘彻也不知道,倘若未来,匈奴依然西迁,依然去到欧陆。
欧陆诸国,能否扛得住经过了改革和变法的匈奴?
要是一个不小心,连罗马城都人攻陷了,那就搞笑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
至于当前……
“北匈奴既然准备开始所谓的‘变法’……”刘彻在心里嘀咕着:“那朕就必须先抓一张王牌在手了……”
那还有谁能承担这张王牌的地位?
除了军臣的嫡子,刘彻的小舅子,匈奴帝国正统继承人,西匈奴的于单单于外,还能有谁?
理了理衣冠,刘彻就转身对左右吩咐:“去传丞相、大农与少府卿来见朕……”
自夏四月,长平侯周亚夫从丞相之位退下去,晁错接班以来,汉室朝堂在这数月之间,已经完成了洗牌。
少府卿桃候刘舍因其劳苦功高,升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成为亚相,与晁错撘班子。
其少府卿之职随即由廷尉赵禹接任,空缺出来的廷尉之职,则按照安排由汲黯接任,而汲黯的尚书令一职责暂时空缺。
这几个月,这些新九卿们,都还在磨合期,难免有些磕磕碰碰。
譬如,汲黯在廷尉的位置上,据说已经忙得足足一个月没有回家了。
而赵禹面对少府内部错综复杂的情况,似乎也感觉两眼一抹黑,有些难以适应。
不过,他是法家大臣,而自古以来,从来只有下属去适应法家的,从未有法家的人会主动去配合适应环境。
所以,赵禹上任后,就抓了几个典型,杀鸡骇猴,震慑少府卿上下,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的非常旺盛。
由是,少府上下焕然一新,办事效率都提升了许多。
倒是刘舍当了御史大夫后,许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完美了。
索性也就躺了,将御史大夫衙门的大权下放给了御史中丞,自己则乐的逍遥。
九卿各有司之中,变化最小的,要数大农。
虽然旧大农卿直不疑已经光荣退休,拿着个特进元老的头衔,衣锦还乡,装x去了。
但新任大农商容,却早已经是大农衙门的实际主持人。
他上任后,大农的规矩和体系,丝毫不变。
不过是将办公地点,从大农的侧厅,搬进了正殿而已。
不过一个多时辰,晁错等人便出现在了刘彻跟前,纷纷稽首拜道:“臣等恭问陛下圣安……”
“朕躬安……”刘彻摆了摆手,让人给他们赐座,待众人落座后,刘彻才道:“朕诏卿等来此,是有件事情想向诸卿请益……”
晁错等人互相看了看,类似的情况,过去八年已经上演过无数回了。
但凡天子召集群臣,向他们请教某事,那么,天子肚子里一定憋着坏水。
所谓请益,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
但,没有人敢破坏这个游戏规则,甚至大家伙得自动的配合,当好演员的角色。
“陛下旦有所问,臣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众人纷纷拜道。
“是这样的,朕闻尧曰: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刘彻笑眯眯的说着:“三代圣王皆行此道,先代贤主皆用此策,然朕不敏,颇有疑惑……”
他正色道:“若有一国,为夷狄之主,其先与有血仇,然则其幼主深陷奸贼之手,为奸佞所制……”
刘彻站起身来,微笑的看着群臣们:“此国之主,当救还是不当救?”
群臣闻言,立刻就明白了,刘彻要对河西的西匈奴小政权下死手了!
还特意抬出了这冠冕堂皇的‘兴灭国、继绝世’来当旗号。
不过,想想似乎也很合情合理啊!
汉匈虽是仇敌,但也是姻亲。
如春秋的秦晋,类似战国的秦楚,虽然都快打出狗脑子了,但两个王室确实是亲戚!
当初,申包胥哭秦庭,救了一回楚国。
倘若,此时此刻,再来一出西匈奴于单单于衣带血书,像伟大的天单于,他的姐夫求救。
那仁义无双的大汉王师,当然得奋勇先前,解决这个可怜的被奸贼所控制的匈奴之主,顺便将之带回长安,让天单于好好安慰安慰。
如此一来,汉军的行动就将天然充满正义,且必将得到全天下人的一致支持与拥戴。
更妙的是,倘若可以得到于单,那么,汉室就有了在法理上统治草原的最根本依据。
好处这么多,想让人不支持都难!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节 筹备 2
“兴灭国,继绝世,三代之所行,五帝所共遵之道……”御史大夫刘舍立刻就出列打冲锋,他拜道:“况且,以下犯上,悖天逆德,臣请陛下发明诏,令三军并进,拯其社稷,救其百姓,还其公道……”
丞相晁错也拜道:“韩非子曰:为人臣不忠当死,臣以为陛下当发大军,以荡奸邪,明是非之本,定清浊之分!”
其他人也都是相同的论调。???壹看书w?w?w?·?k?a?nshu·com
几乎连讨论都不需要,就已经定下了战争的基调一场关乎正义与道德的战争。
这很好解释,这是古中国的特色。
就像后世的西方世界,动不动就是某某不民猪,不自由,得下台,必须下台。
古中国,自也有着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和标准。
对于正邪善恶,也自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法则。
就拿西匈奴这事来说吧,且渠且雕难以下犯上,挟持于单,在中国看来,完全就是大逆不道,其性质可比萨达姆和阿萨德做过的事情要严重得多!
别说匈奴的孪氏与刘氏,其实姻亲了。
就算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路人,也足够汉室打起正义的旗号,名正言顺的出兵河西。
正所谓扶危救难、兴灭国,继绝世,圣王之行!
刘彻看着群臣的样子,他知道,其实这些人也已经等待了很久,等着战火再次燃起的那刻!
别说能找到借口了,就算没有借口,恐怕他们也会唆使人搞出些借口来。
原因也很简单名望。
老一辈的大臣,一个个致仕。
新上位的三公九卿们,自是摩拳擦掌,人人都渴望,在自己手中,继续胜利,以此证明自我的价值。
像晁错、赵禹等人,恐怕更是早就处心积虑,想要发起战争了。
他们是法家时隔数十年后的再次执政者。
他们必然也必须得拿出点东西来跟天下人证明法家本身的长处和好处。
不然,其他人可就有得闲话说了。
是以,战争的硝烟,从周亚夫致仕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点燃了。
并且经过了长达半年以上的准备。
在现在看来,所谓的居延战役,恐怕只是一个幌子。
军方的真正目标,从来都是要灭亡西匈奴,打通通向西域的道路至少灭亡西匈奴一定存在于他们的选项之中。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大将出征,自古就有临机决断,便宜行事之权。
到时候,打的顺了,一路平推至祁连山,也不无不可。
但问题是……
倘若要武力灭亡西匈奴,刘彻感觉以目前的国力来看,恐怕力有未逮。
倒不是担心战争论武力,西匈奴就是一个渣!
西匈奴至今,不过两年多的存在历史,内部甚至从来没有统一过。
且渠且雕难能真正掌握的,也就是祁连山与居延地区。
其他地方,各种草头王并立。
甚至,还有许多实力派,与汉室眉来眼去。
错非刘彻在幕南的行动,吓坏了这些家伙,恐怕汉军只要打到居延泽,整个河西都可传缴而定。???ww?w?·kanshu·com
如今,当刘彻在幕南玩了一手编户齐民后,整个西匈奴各部都吓坏了。
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死心塌地的跟着且渠且雕难拼一把了。
但,也还是有许多贵族,悄悄的在跟汉家间谍、商人,悄悄的往来。
西匈奴,从它建立的那一天开始,其实就已经注定了灭亡!
处于汉与北匈奴两强夹缝之中的它,想要生存,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抱紧某一方的大腿,跪下来磕头喊爸爸。
可惜,西匈奴天然就不能与北匈奴媾和若是与北匈奴媾和,其他人的下场未必,但且渠且雕难以及整个西匈奴的高层,都得去死!
因为,北匈奴的贵族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这些曾经在他们背后插了一刀的叛徒的!
所以,在一开始,西匈奴就只能选择向汉室靠拢。
然而,且渠且雕难,终究出身底层,视野过于狭窄。
他想到了向汉靠拢,甚至不惜割让皋兰山(今合黎山),献阏氏和亲,还主动提出了请求汉派遣官员和军官帮助他训练部队的要求。
可惜,他最终拒绝了刘彻提出的遣汉军入驻祁连山协防的条件。
这就注定了,他的下场!
既不想当傀儡,也不愿意跪下来喊爸爸,还拦在路中间?
这是找死!
他割让合黎山之举,只是延缓了他的死刑。
无论汉,还是北匈奴,任意一方,一旦缓过劲来,就是西匈奴的末日!
但,刘彻现在还有一个顾虑。
若汉军西进,万一且渠且雕难这货,破罐子破摔,去跪舔北匈奴,请来北匈奴的援兵怎么办?
北匈奴的军队,刘彻倒是无所谓。
只要汉军的钱粮资源能够跟得上,他们无论来多少,都是送人头而已。
但刘彻怕的是,西匈奴的那二三十万壮丁被北匈奴带走。
这些人本来就是匈奴人,他们一旦被北匈奴所消化,那么北匈奴的国力就能增长一大半。
而且,他们还可能成为未来汉军西征路上的强敌!
就像敦刻尔克撤退的英法士兵。
再说,这些人口,还可以成为未来汉室建设河西的主要劳动力!
所以,无论如何,汉室都得整个吞下西匈奴。
是以,刘彻才得把于单的旗号打起来。
望着群臣,刘彻抬手道:“既然诸卿都以为,兴灭国、继绝世,圣王之行,拨乱反正、理顺阴阳,调和万物,朕之职也!”
“那便准备吧……”
刘彻将视线看向晁错,对他布置任务:“丞相,朕命卿行文太原、晋阳、陇右、北地,命各郡动员民夫,准备人手……在明岁夏五月之前,朕要在合黎山看到一百万石粮食和足可支应五万大军作战半年的各类物资!”
“诺!”晁错立刻受命,这将是他对他的一次考验,一次严格考验。
北地各郡,得在年内就拿出一个至少征调五十万以上民夫的计划,并且统一协调,做好后勤辎重输送的准备。
这很可能将是一个漫长的考验。
数十万民夫,将跋涉两三千里,将粮食、军械和物资送抵合黎山。
而如何安排和分配,各郡的任务,让地方心服口服,让朝堂满意,这是他的重要职责。
但凡出了篓子,他这个丞相就得背锅!
“另外,丞相,请尽快做好战争预算,将相关支出预算,呈递朕前……至于预算总额嘛……就定个三十万万吧……”刘彻接着道。
“诺!”晁错恭身领命。
这也是马邑之战以来,汉军的传统了。
除燕蓟之战是被动应战,没有时间来做战争预算。
其他战争,都是在事先详细计划和规划好了资源和钱帛的用处,力争使每一个五铢钱都花在刀刃上,花在合适的地方。
而不是被浪费,甚至花到根本不知所谓的地方。
刘彻又看向新上任的少府卿赵禹,这位过去的廷尉,现在恐怕得接受一次最严苛的考验了!
大军远征,诸般军械生产制造和转运,都压在他身上。
更可怕的是军费的大头,也得他去想办法了。
刘彻悄悄估算了一下,灭亡西匈奴,若是一切顺利,最理想的情况下,汉室也得支出二十余万万的军费。
若是战事牵延,这花费就得海了去了。
而少府的存款,现在不是被拿去修运河,就是用来建设在未央宫西部,旧长安城西的考工室、东西织室的基地。
剩余的存款,可能也就十来万万。
虽然说,各地解送中央的税赋和主爵都尉的商税以及盐铁衙门的利润,也可能在未来几个月相继到账。
但这些钱,随便花花就没了。
就拿少府而言,其庞大的考工室和东西织室的雇工,每个月单单薪俸开支,就是数千万之多。
更别提马上要到新年了,什么福利啊礼品啊都得发一发。
年终奖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
然后,按照惯例,宫中贵人和妃嫔那边,都得准备点奇珍异宝来孝敬孝敬。
更别提还有墨苑的老爷们,每天花钱如流水。
但他们的那些项目,哪一个都不好砍。
这随随便便,少府一年的开销就是数十万万。
若不是有几只下金蛋的母鸡,赵禹已经想找根绳子上吊了。
这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的贵!
所以,当赵禹的目光与刘彻的目光对上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有些紧张了。
这少府这个家,太难当了!
庞大的机构,臃肿的僚属。
要不是上林苑已经被剥离出去了,少府的规模,还要更大!
光是让其正常运转,就已经很艰难了!
想到这里,赵禹就有些佩服刘舍了。
不是谁,都可以在这样的一个庞大衙门之中,坐镇八年,还搞出了不少政绩的。
虽然,这位桃候在少府内部的风评略有瑕疵。
有私相授受和利益转移的嫌疑。
“少府卿,军费方面,有问题吗?”刘彻看着赵禹,问道:“明岁夏五月前,能凑足三十万万以上的军费吗?”
自元德四年以来,对外战争的军费支出,就是靠少府在周转和支应。
当时,太宗皇帝和先帝攒下的家底还在,少府自可应对自如。
但到现在,先帝们攒下的家底,早花光了。
全靠着盐铁利润与茂陵赛马场的彩票利润和主爵都尉衙门上缴的税赋在周转支应。
此外,捕鲸业的兴起,也算是给少府收入增加了一个亮点。
勉勉强强,还能维系住。
但要打仗,特别是这种灭国之战?
赵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即使是今年少府的收入超过去年一半,大约也不够!
因为,去年修了长安城,今年又搞了运河工程。
少府本身的结余就很少。
明年再来场灭国之战,几十万万砸出去,他到那里去找这么多钱?
所以,赵禹深深俯首,拜道:“回禀陛下,臣有罪,少府内库实不能凑出如此之多的钱帛,不若陛下出内库藏金,铸金五铢以支应战事……”
刘彻听了,摇摇头,道:“今年方铸百万金五铢,再铸的话,朕以为恐扰乱市场……”
少府内库里的那笔黄金储备,是他将来玩金本位货币的根本,等闲刘彻是舍不得动的。
刘彻想了想,道:“少府卿可以派员去与陈联系一下,让陈带少府工匠上倭奴列岛,勘探勘探,朕觉得可能能找出点惊喜……”
那可是一个大惊喜!
如今的霓虹列岛上,依然沉睡在地表之下的石见银矿,倘若能找到,那么足可解决未来数十年的货币问题。
而霓虹露天金矿和砂金资源也是无穷。
就看运气了!
不过,此事也有风险,因为霓虹列岛上除了财富,还沉睡着恶魔。
可怕的血吸虫病的源头,就在于这个列岛。
但没关系,未来只要能大到身毒,刘彻就不缺廉价的劳动力了。
赵禹闻言,虽然不明白所谓惊喜是什么?但想来,应该与黄金或者铜有关了。
但这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赵禹只能哭丧着脸,看着刘彻,一脸委屈的道:“陛下,三十万万,于少府而言,实在太多了……还请陛下削减些……”
“少府能凑多少?”刘彻问道。
“最多二十万万……”赵禹只能咬着牙齿答道。
这还得看今年的盐铁利润和主爵都尉的收入!
倘若没有预计的那么多,那少府上下就别过年了!
刘彻闻言,踌躇片刻,没有钱可是没办法打仗的,在他预计里,三十万万那是最低要求,其中二十万万拿来打仗,剩下的用于抚恤和作为准备金。
连这笔钱都凑不够的话,一旦战事有所不顺,恐怕就得加税了。
这可不是刘彻希望看到的情况,因为加税一定会带来不满!
特别是向农民加税的话,不仅仅要抽他这个皇帝的耳光,更将失信于天下。
虽说皇帝向来无节草,但刘彻不希望自己的节草是碎在这个上面。
所以,刘彻敲了敲手背,对赵禹道:“不若这样,卿回去召集茂陵赛马场诸官,商议一下,举办一个与河西相关的赛马比赛,每旬一次,放宽限制,许公乘以下之人也可投注,看看能弄到多少?”
博彩业历来是敛财最快的途径,尤其是这个赛马延伸出来的赌马业,过去数年,每年都为少府创收无数。
是少府旗下,最肥也最有油水的衙门。
但仅靠这样,还是不够。
刘彻想了想,接着道:“剩下的缺口,朕来想办法……”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节 敲竹杠
刘彻所谓的想办法,其实就是打秋风。
打谁的秋风?
当然是现在汉室最有钱的那些人的秋风!
隔日,刘彻便给绣衣卫下令,让他们去将汉室最有钱的那十个大商贾请来长安‘共商国事’。
说起来,现在汉室的商贾们,都已经走上各自领域的巅峰。
临邛程郑氏和卓氏以及南阳邴氏,是目前汉室冶铁采矿业的三巨头。
他们是汉室的洛克菲勒。
不仅仅有钱,更有着一个庞大的利益链和生态链。
甚至,这三大家族,已经渐渐有种史前卡特尔的味道。
它们已经具备了一些最初垄断组织的特征。
他们互相划分了各自地盘,协议和组织起了一大批中小商人,尾随他们庞大的身躯前行。
垄断就是力量,而财富则是权势。
若无南阳郡高炉基地和少府的制衡,这三大家族便足以垄断汉室生铁和铁器价格的涨跌与供应。
也正是因为有着南阳郡高炉冶铁基地的庞大产量和少府的储备制衡,所以,这三大家族只能当皇权的走狗。
而在另一方面,运输业也出现了最初的垄断迹象。
内河运输方面,齐国田氏家族、赵国的李氏家族相继兴起。
他们雇佣成千上万的游侠,拥有数百上千的大小船舶,他们在内河之中横行无忌,时常上演各种黑吃黑的场面。
要不是楼船衙门的舰队,会定时扫荡各地大泽和江河之中的盗匪,恐怕这些家伙早就将大河长江大泽都化作自己的地盘了。
但内河运输,终究只是小打小闹。
远不如海运利润大!
一艘定期往返安东与齐鲁之间的楼船,一次往返,仅仅是客运费用,就足可盈利。
其搭载的商品利润,更是达到数倍之多。
尤其是安东的鲸油与珍珠、黄金等特产,利润十足,吸引着所有冒险家前往。
然而,能够买的起可以在海洋之中航行的大型船舶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一艘大型近海客货两用船舶,在江都造船厂的价格,是五百万起步,上不封顶。
若是用福船改进而来的特大型船舶,没有一千万,想都别想。
甚至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因为,这种大型船舶是可以捕鲸的。
而目前,能获得捕鲸许可的人,只能是封君,甚至就连一般的列侯也未必可以得到捕鲸许可。
是以,目前汉室的私人海运业,基本都被权贵垄断。
那些超大型船舶,几乎都落在了贵戚之手。
甚至,在刘氏之手。
譬如,江都王刘阏、胶东王太子刘德,还有打着胶西王刘彘旗号,实则是刘彻的白手套的胶西王舰队。
这些以王国为靠山组织起来的海运船队,每年的利润,都是数以万万计。
比他们封国本身的税赋收入还要多!
于是,齐鲁江都之国,热衷于海洋的人越来越多。
海洋人才屡现不绝。
许多年轻贵族,甚至爱上了航海冒险。
进入海洋捕杀鲸鱼,甚至成为了不少年轻王子和贵族的爱好。
就与之前,长安的贵族们爱猎杀虎豹一样。
也正因为如此,刘彻顺便下诏命令江都王刘阏、胶西王刘彘与胶东王刘贤及其太子刘德入朝。
你们赚了这么多,怎么着也得拿点出来孝敬孝敬吧!
同时,另外一纸诏书,飞向了南越王王都番禹。
南越王赵胡将受命来朝。
刘彻让赵胡来,也是要敲敲竹杠的。
自南越臣服,汉越一体以来。
汉越之间已经实现了经济一体化,市场一体化和金融一体化。
汉室商人和贵族与南越商人、士民、贵族之间的往来、交流,完全没有了阻碍。
曾经汉与南越边境之间的关塞、隘口和水上阻碍,如今全部消除。
自长沙国、合浦关乃至于武陵、梅岭一带,全线畅通无阻。
汉的铁、盐、丝绸、技术与书籍,通过船舶和商旅,在陆上、内河与海上不断进入南越。
而南越则提供了大量优质廉价的劳动力。
交趾丛林里的野人都快被抓干净了。
老赵家的捕奴队,据说都已经深入中南半岛去抓人了。
没办法,财帛动人心啊!
一个男奴就是八千钱起步,女奴一万钱,孩子都直四千钱。
出去打一回秋风,就是几十万钱落袋。
百越的贵族和赵氏的大臣们都快疯掉了。
而汉家商人带去的技术与器械与书籍,也深深的吸引了南越各地的士大夫贵族人民。
时至今日,汉与南越不敢说彻底融为一体。
但至少在经济文化与金融上没有什么隔阂了。
再加上有着共同利益,汉越贵族商贾之间臭味相投,狼狈为奸。
就差没有斩鸡头,结义为异姓兄弟了。
而赵胡和南越王室,则全身心的投入在捕鲸事业之中。
从交趾和番禹港口出发的捕鲸船,在南海的广阔温暖水域之中,尽情的追猎着海洋巨兽。
现在,南越的捕鲸量已经不比安东的捕鲸量差了。
保守估计,赵胡手里的黄金和五铢钱,总价值已经不低于三十万万了。
怎么着,南越也得贡献个几万万给中央政府意思意思吧?
此外,师氏这个刘彻特意扶持起来的榜样和皇商象征,也得出点血。
随随便便也得贡献个几千万吧?
不然,养他何用呢?
就满清养的扬州盐商和十三行,不也得时时刻刻给满清准备各种花销之用?
仔细算了算,刘彻发现,自己貌似能从各方势力那里,敲来至少二十万万以上的各种资源。
当然,前提条件是——他们都识相,能认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角色。
不要犯傻。
而在经历了种种血雨腥风后,还能犯傻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师氏这个狗腿子,在得到了刘彻的暗示后,第一个就反应了过来。
师旦几乎是立刻就将自己这些年来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大部分家底主动送到了少府,说是:草民幸得陛下不弃,以为门下走牛马,区区薄财,敬献陛下,以为陛下添衣增采之用……
刘彻闻之龙颜大悦,立刻赐师旦几杖,封为建信君,并且许诺,一旦汉室攻取河西,则为师氏在河西择一地为封国。
师旦听了,顿时深以为这笔钱花的太值了!
不仅仅给家族买了张护身符,还捞到了地位,甚至封国!
果然还是吕不韦说得对!
这个世界最有前途的生意,是投资国家!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节 战前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