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问答(下)
荆青蚨快死了。
虽然荆青蚨现在还能正常说话抽烟,但当他主动询问四兄弟如何处理银血会的难题时,荆正武就知道,这个在荆家曾经说一不二的男人,要死了。
语言是个奇妙的东西,一旦说出口,这些转瞬即逝的词汇立刻拥有了固定形态,对说话者形成了束缚的作用。
荆青蚨的询问,其实是权力交接的仪式。
他将自己的软弱暴露无遗。
人与人之间其实是没有区别的,哪怕你精通战法,你多智近妖,你魅力逼人……但你终究只是一个人,你无法控制别人。
荆家上上下下一百多位族人,能坚定簇拥听命家主荆青蚨,是因为他们相信,荆青蚨既有能力让他们活得更好,也有权力让他们生不如死。
因众人相信而凝聚的权力,反过来会恐惧威胁众人,权力就是这么奇妙。
但是,一旦家主暴露出软弱,一旦出现另外一位值得信任的继承人,那么这份因信任而凝聚的权力,也会因为信任而转移到新家主手上。
弱者就像是藤蔓,当看见更强者出现后,就会悄悄将触角伸过去。
而荆正武要做的,就是证明自己是比父亲,比兄弟都更加强大的……领导者!
“银血会的担忧不难理解,但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管理过工人奴仆。”荆正武朗声说道:“正所谓兵无将而不动,蛇无头而不行,每一次工人组织闹事,都必定有他们信赖的头目,有负责串联各方的干部。”
“只要找到头目,重金贿赂分化,工人们即可不攻自破。”
荆青蚨问道:“若头目贫贱不屈呢?”
“头目不屈服没关系,我们还可以贿赂干部,并且污名化所有不接受贿赂的干部,让被收买的干部在里面浑水摸鱼。”
荆青蚨又问道:“如果难以找到头目干部,又或者明面上头部干部只是推出来的靶子呢?”
荆正武笑道:“那就收买威胁几个普通工人,不需要他们做什么,我们只需要放出风声,那他们就会因此人人自危,怀疑同伴。这时候我们只需要表示既往不咎,让几位被收买者主动退出,即可分化摇摆不定的大多数人,暴动自然消弭。”
“或者开个讨论会,明面上答应他们的诉求,但是一直拖,拖着不实现,然后调走头目和干部,那工人们就算发现被欺骗了,也没法再组织起来。”
“如果连这样都不行……那就代表工人们心意已决。”荆正武平静说道:“直接呼唤和阳军镇压即可。”
荆青蚨终于满意地点点头,问道:“这是正武你自己想出来的?逻辑自洽,似乎是经过实践的结论。”
“是。”荆正武礼貌说道:“三年前的小九山工人暴动,我曾帮三叔公出谋划策。当时工人们非常倔强,头目干部拒绝谈判,于是我们收买了几个软弱的工人,让他们浑水摸鱼,为我们通风报信,大大阻碍了他们的决策时间。”
“当时工人们发现不对,想毁坏矿山设备逃跑的时候,我们请来的和阳军已经到达了,甚至当时率领暴动的头目的亲弟弟都连夜投靠我们,为和阳军带路歼灭藏在矿山抵抗的工人,将小九山暴动的影响压制到最低点。”
荆正武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像这种投诚的工人也要大力提拔赞赏并且传唱,让大家知道投诚者享尽荣华富贵,反抗者死无葬身之地。”
“很好。”荆青蚨再次点头,吸了一口白霞:“正武有理有据,条理清晰。那么,其他人有别的想法吗?”
荆正武看了一眼‘竞争对手们’,荆正堂正在跟霏微咬耳朵,荆正风似乎在思索什么,唯有他们的大哥荆正威仍然在大快朵颐——这么自信?
想到大哥今天一系列不同寻常的表现,荆正武暗暗将荆正威的威胁度调整到最高。他深知自己这位兄长绝非凡人,一举一动皆有深意,既然兄长舍弃了往日城府深沉的做派,就说明他现在的姿态能为他挣取更多利益。
片刻后,荆正风缓缓说道:“挑动对立,制造仇恨。”
荆青蚨吸了一口白霞:“说来听听。”
虽然荆正风出口就是‘老不死’,但面对这个问题,他却回答得很认真:“工人奴仆之所以会暴动,是因为他们心中怨气无处发泄,积郁心中,最后自然会被人煽动。”
“那就让他们怨气有地方发泄就是了。”
“让负责监工、食宿的干部主动‘歧视’他们,可以因为语言,可以因为相貌,甚至可以因为是身高……总而言之,要让工人们意识到,有另外一部分工人因为其他原因,过得比自己好。”
“歧视引起对立,对立导致仇恨。在一开始,工人们肯定是不敢对监工干部发脾气,他们只敢对那些受到优待的人下手。而被优待的人也不会忍气吞声,必然会聚合起来反击。”
“这时候,监工们可以稍微让工人们掌握一部分权力,譬如伙食。派系势力大的工人,就能让自己的人获得更多更好的食物,而派系势力小的只能任由欺负……“
“当然,监工不能让工人们真的出现了一个大帮派,最好每个工厂矿山有三到四个派系,发现哪个派系过于强势,就鼓动其他派系一起去打压它。”
荆正风还没说完,荆青蚨就忍不住鼓掌:“妙啊,妙啊!”
“既消磨了工人奴仆们的怨气,又让他们互相仇恨,就算想暴动,也会因为过往的恩怨而无法合作,确实精妙……咳咳!”
咳嗽数声,荆青蚨吸了一口白霞,似乎缓过气来:“这是你从青虹帮里悟出来的?”
“差不多吧。”荆正风想把脚架上去装逼,但看了一眼旁边的大哥,还是悻悻喝了一杯酒了事:“就这样,我说完了,没事我先走了。”
“不急。”荆青蚨看向其余两人:“你们还有要补充的吗?”
荆正武虽然脸色没有变化,甚至脸带微笑,但他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不用想也知道,现在荆青蚨更加看好那个野种了!
自己居然被一个野种比下去了!
难道荆正风事先知道父亲的考题,所以回答得如此精彩?如果自己能提前知道,也能想出更加精妙的法子,但奈何……
“父亲,霏微……霏微和我也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此时荆正堂终于接受完女朋友的教导,结结巴巴地举起手说道。
“说吧。”荆青蚨罕见地露出笑容:“我很期待。”
“是这样的,刚才四弟说,工人暴动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心中怨气无处发泄。”荆正堂喝了口茶,说道:“我也赞同这个观点,但觉得不够完整:工人之所以暴动,还因为他们没有希望。”
“我们可以给他们一个希望。”
荆青蚨微微皱眉:“什么希望?”
老资本家对工人要吸自己血的时候,都会十分警觉。
“设置等级。”荆正堂说道:“以矿山工人来举例,矿山工人一般是要工作18个小时,那我们可以设置三个等级,黑铁工人,白银工人,黄金工人,黑铁工人要工作18个小时,白银工人只需要工作16个小时,而黄金工人更是只需要14个小时,然而他们的工资是完全一样的。”
“与此同时,黑铁工人在矿山没有福利,而白银工人每三天就可以洗一次澡,每周可以休息一天,黄金工人每天都可以洗澡,每周能休息两天……”
“还有……”
“够了!”荆青蚨喝止了自己的三儿子,忍不住咳嗽数声,吸了口白霞说道:“按你这个做法,那我们荆家还不如将矿山卖出去算了!”
“父亲,霏微的计划还没说到重点呢。”荆正堂不小心又暴露了,不过大家似乎也不在意:“我们可以设定成,所有工人一开始都是黑铁工人,工作五年才能晋升各位白银工人,工作十年就能晋升为黄金工人。”
“如果举报逆光分子,或者发现有人串联暴动,只要消息准确,可以马上晋升一级。”
“但如果有违规行为,例如参加暴动,例如偷懒,就失去晋升的资格。”
说到这里,荆正堂停住了。
荆青蚨有些奇怪:“继续说啊。”
“额,接下来还有很多,但我忘了。”荆正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荆青蚨没好气地看了看荆正堂和霏微两人,点点头:“五年、十年……很好,很好,正武,你知道矿山普通工人的平均工作年长吗?”
荆正武脸上的笑容已经很勉强了:“大概是两到三年。”
“那这个白银工人的门槛可以降低至三年,黄金工人降低至五年。”荆青蚨满意说道:“总得让工人们看到一个似乎可以实现的希望……哪怕工作时间到了三年,随便编一个违规行为,就能直接取消他的晋升机会了。”
“工人跑了也不要紧,三年时间也基本压榨出他的劳力了,再留下来也只是浪费粮食。”
“不过矿山里可以留一两个白银工人黄金工人,作为榜样激励其他工人奋斗。”
“很好,很好!正堂,你从小就不怎么讨人喜欢,但父亲不得不承认,你看女人的眼光,比我好!”
荆正堂呵呵傻笑,霏微低头道谢。
然后,大家的目光纷纷看向四兄弟里唯一一位还没说话的人,荆家大少爷荆正威。
各种眼神里,有的讥讽,有的怨恨,有的嘲笑。
唯独没有期待。
荆正武的‘应对策略’、荆正风的‘分化阴谋’、荆正堂的‘希望制度’几乎穷尽了所有控制工人的可能性,更何况这三兄弟能想出这样的计谋,跟他们的人生阅历有关:荆正武年少就参与镇压暴动,荆正风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荆正堂的老婆牛逼。
荆正威跟他们相比,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而且荆正威居然还一直在大快朵颐,在族人们眼中,这简直是主动放弃的态度。
“嗯?轮到我了吗?”
乐语灌了一口蜜糖五花茶,眨眨眼睛看了一下大家,笑道:“我的想法嘛……”
荆正武、霏微、荆正风顿时提起了心神。他们一直都在暗暗留意大哥荆正威,虽然其他人都认为荆正威是自暴自弃,但他们都认为荆正威是胸有成竹——他们相信,那个阴翳残虐的大少爷荆正威,不可能会束手就擒。
而实际上嘛……
乐语只是无欲则刚。
开玩笑,你们在这里商量怎么对付工人阶级,难道我还会认真给你们出谋划策嘛?
他本来就没兴趣争夺荆家家主,要不是为了维护一下荆正威的人设,他都忍不住大喊一句:“加钱!建工人小区!建工人小学!建工人医院”之类的荒唐言了。
不过轮到自己发言了,乐语终究得说点东西,而且不能是‘俺也一样’——就像考试一样,交全部都做错但写满的答卷是好的态度,但交白卷就是坏的态度了。
那就……说个段子吧。
“我的想法跟三弟差不多,不过没那么复杂。”乐语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打算办一份报纸,低价甚至免费发给工人们。还好,工人们应该都是识字的。”
报纸?
众人一愣,完全不明白大少爷在说什么,连荆青蚨都糊涂了:“你在说什么啊?”
“我也想给工人奴仆们一个希望,但不用通过制度那些花里胡哨的,靠笔就行了。”乐语说道:“我打算在报纸上连载这些书——”
“《工人们做这些事,五年后变成大矿主》、
《你只抱怨自己没钱,却不考虑自己的碎玉而言》、
《管家杀了这些奴仆,只因目睹他们不努力》、
《奴仆翻身变成大掌柜,这些技能你要会》、
《你每天吃不饱,是因为你没补齐这些短板》、
《工人们,老板这么要求你是希望你变得更好》、
《杨白劳学会管理自己,十年后黄世仁也自叹不如》
……”
“杨白劳和黄世仁是谁?”荆正堂忽然打岔问道。
“额……我认识的两个人,前者是工人,后者是老板。”乐语说得口干舌燥,解释一句喝了口蜜糖五花茶,然后转头看向荆青蚨:“这就是我的想法了,你感觉怎么样?”
荆青蚨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指着乐语:“正威,你……”
靠,顾着说段子了,这老头听我胡言乱语听得想发飙吧?乐语心思急转,暗道自己还不如说一句‘俺也一样’混过去算了,现在快要气死这老头了,等下咋整?
“你,你……”
荆青蚨狠狠吸了一口白霞,大声说道:
“赶紧去办!”
乐语:“?”
第105章 当资本家是救不了东阳的
听见荆青蚨那简单粗暴的赞美之言,几乎所有族人都懵了。
但是很快,聪明人们就迅速回过神来,纷纷意识到荆正威这个计划的精妙之处。
“不愧是兄长啊……”
荆正武长呼一口气,露出心服口服的微笑。
“啧。”
荆正风拿起酒瓶闷了一口,看了乐语一眼,旋即别过头去。
霏微拉着荆正堂低声说了几句,荆正堂也恍然大悟,朝乐语竖起大拇指:“霏微也觉得大哥你很厉害呢!”
只有乐语傻了吧唧地环视一周,看着他们那嫉妒又不得不拜服的表情,心里一片茫然。
你们什么意思?怎么一个个都‘我悟了’的表情?
你们到底脑补了什么,我明明在说段子嘲讽你们啊!
“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咳咳咳……”荆青蚨重重吸了两口白霞,苍老阴翳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看得乐语噫了一声——你别脸红地看着我啊!
荆青蚨声音是满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只有你,才意识到我们荆家真正的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正武想解决那少部分想反抗的工人,正威想解决全体工人,正堂更是想解决现有的工人雇佣制度……但那些都只是表象!“
“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们——我们面临的问题是,银血会对荆家有意见!”
“工人也好,暴动也好,制度也罢,它们其实没那么重要。只要我们掌握着资源,哪怕我们一步不退,那些泥腿子又能如何?“
“他们要暴动,我们就喊军队过来镇压。”
“他们要谈判,我们就收买分化,拖到他们屈服为止。”
“他们要罢工,呵呵,首先饿死的是他们!”
“我们荆家经营这么多年,难道还能被这群骨头都是软的泥腿子掀翻?他们是草,是机器,他们生来就是为了壮大我们荆家,为我们荆家服务。”
荆青蚨扫视其他三兄弟:“正武、正威、正堂,你们的建议都很好,只是你们所解决的,只是让机器更快更高效地产出,让草更乖地让我们收割——这些事荆家一直都能做到,只是效率高低罢了。”
“唯独正威。”荆青蚨看向乐语,瞳孔里闪烁的光,简直就是‘老资本家终于找到最黑心的继承人’的眼神:“他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银血会!”
“我们真正要解决的问题,是让银血会找不到我们的麻烦,让银血会看见我们的态度,让其他商会意识到荆家的力量!”
这时候,终于有其他族人反应过来,忍不住接话道:“舆论!”
“对,就是舆论!”荆青蚨重重一吸,琉璃瓶一长串白霞沿着导管被荆青蚨暴风吸入,真的有那么一丝仙人餐霞吞雾的格调:“正武正风正堂你们的方法都太慢了,唯有正威的方法,是可以直接见效!”
“而且,你们的是商道,是霸道,是邪道,而正威这一招……是王道!”
“只要让其他商会看见荆家的态度,就是荆家的胜利!”
他咳嗽两声,笑道:“当然,正威本身的建议也是极好……《工人们做这些事,五年后变成大矿主》……正威,你简单说一说这大概是一篇怎样的文章。”
“额……”乐语一时间也编不出什么锦绣文章,便按照自己上辈子的印象随口说道:“大概就是说我有一个工人朋友,他看见其他工人都是能偷懒就偷懒,唯独他无时无刻都在努力挖矿,有一天矿主老板发现了他的老实勤奋,于是提拔他去开分矿,五年后他已经通过努力勤奋经营变成了一个大矿主……”
“哈哈哈哈——咳咳咳!”荆青蚨笑得快要岔气了,管家连忙抚背帮他顺气。他吸了一口白霞,花了足足一分钟才缓过气来,忽然转头问道:“福德,家里有印刷厂吗?”
管家福德说道:“没有,但诗家最近正在抛售产业,其中有一家印刷厂……”
“去买下来。”荆青蚨吩咐一声:“正威,这件事就交给你来负责,务必要让你办的报纸传遍大街小巷,甚至内城里也得看到——至于是亏钱还是赚钱,就看你本事了。”
“然后……”
荆青蚨沉默下来,一边吸白霞,一边看着其他三兄弟。
汇福厅也安静下来,正武、正堂的支持者们额头都在冒冷汗了。他们意识到,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考核里,大少爷荆正威毫无疑问夺得头筹,而荆青蚨现在依旧拥有家主大权,如果他真的选择让大少爷作为继承人……
作为嫡子长孙,荆正威是天然就是第一继承人。如果荆青蚨想扶持荆正风这个野种,族人们还能阻止反对,但他若是选荆正威,族人们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
甚至从一开始,族人们就是认定荆正威是下一任家主,完全是荆青蚨的各种表现都体现他放弃了荆正威,所以族人们们才将目光投向荆正武和荆正堂——他们哪能预料到,荆青蚨这个老阴货居然会吃回头草!
过了良久,荆青蚨终于开口道:
“……你们的意见,也有许多可取之处,而且可以互相补充。正风,我将两间工厂交给你——不能拒绝,除非你觉得自己是四兄弟中的废物。”
刚想说话的荆正风,听见此言顿时闭上了嘴。
“有很多事,知道怎么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好,又是另一回事。”
荆青蚨深深吸了一口白霞,说道:“我这老骨头,还能坚持好一段时间。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说罢,荆青蚨松开一直咬着的导管,示意管家推他回去休息。
等荆青蚨的身影彻底没入后厅,荆正风马上站起来:“既然没事那我就回去了,看着你们我连饭都吃不下。”
荆正武礼貌笑道:“彼此彼此。”
“四弟……”荆正堂还想说什么,但荆正风已经健步如飞离开,仿佛害怕什么似的。
“青岚,走吧。”
乐语站起来,拍了拍青岚的肩膀,青岚连忙站起来,小声问道:“公子,我们这就走了?”
“不然呢?我吃饱了啊,你吃饱没?”
“没……”
“但我吃饱了不想坐着,从这里走到门口刚好能消化得差不多,你是留在这里继续吃还是……?”
青岚看了一眼周围的荆家族人,意识到这不是选择题,而是送命题,连连摇头:“我跟公子一起走。”
“那就走吧。”乐语摆摆手:“弟弟们再见。”
“兄长再见。”“大哥再见。”
荆正武、荆正堂接连回应,看着乐语青岚两人离开汇福厅。
不过今晚的新闻实在太劲爆了,许多人其实也无心吃饭,这场家族内宴就草草结束,留下的满桌菜肴就让忠心听话的奴仆们处理,而荆家人则是结束大聚会后,迅速开始自己的小聚会,密谈是否该站队投诚。
……
“父亲撑不了多久,这是最后的考验。”
走在回房的路上,荆正武平静说道:“虽然我依旧占据优势,但最好还是稳妥一点,特别是兄长忽然走‘王道’路线,更是麻烦……琴家可以给我怎样的支持?”
琴悦诗挽住荆正武的手,美眸流转间风情万种,俏脸轻轻贴在未婚夫的肩膀上,说道:“经商不容易,而管理工人更加不易,一些变革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起工人们的恐慌……你的兄弟们想进行改革,恐怕会遇到一些‘挫折’。”
“谢谢……或许,这就是我们兄弟必然要学会的一堂课。”荆正堂感叹道:
“商人,就是要伤人……”
……
“哎呀你别打我,别动别动,我都要画歪了。”
暖灯白光的卧室里,荆正堂拿着眉笔,小心翼翼地为霏微画眉。他看见霏微气鼓鼓的表情,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大哥和四弟获得父亲看重,二哥依然占据绝对优势,我们其实仍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但我们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每次都是劣势,每次都翻盘获胜……虽然这次对手换成了我的兄弟,但其实是都一样的。”
“你啊,就放松点,别想太多了,不然年纪轻轻就有鱼尾纹的话,我就,我就……”
注意到霏微磨牙瞪眼地看着自己,仿佛跟炸毛小猫似的,荆正堂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然急中生智:“那我就争取长得老一点,让大家都觉得你是插在牛粪上的鲜花!”
……
“三帮主!”“三帮主好!”
回到外城青虹帮的驻地,荆正风来到大厅看见几个兄弟在喝酒吃菜,直接挤开一个坐下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被挤开的帮众也不以为意,去旁边帮凳子过来坐,笑问道:“老大这次回家有什么收获?荆家给你发了个大红包吗?”
“别提了,那老不死送了我两个大麻烦。”荆正风一口闷尽酒瓶,重重放下酒,忽然转头看向旁边的帮众:“大强,打我。”
大强眨眨眼睛:“老大,你喝醉了?”
“我没醉,你别管那么多,用全力打我一拳。”
“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你再不打那我打你了。”
“好好好。”大强从来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站起来摆出架势,忽然大喝一声,整个大厅响起无数锣鼓声,一拳打出巨大的炮弹光爆!
合气战法·炮火连天!
荆正风左手画圆,准确地套住炮弹光爆,反手一掌将大强打到墙上。
咬战法·宇咏!
“老大你怎么还手啊……”大强摸摸脑袋,一脸苦逼:“你就是找理由打我的吧?
“你打我我当然要还手。”荆正风哼了一声,看着自己的手,心里却想起刚才跟荆正威的两度交锋。
第一次,他反手打了一招荒咬,被荆正威一拳打破。
第二次,面对荆正威的直拳,他反手一招宇咏,荆正威居然准确找到宇咏尚未闭合的漏洞,一拳穿过破解宇咏。
如果第一次还是巧合,那第二次总不可能是巧合。
然而,荆正威的攻击根本没有引起光爆,也就是说他是单凭经验直觉,直接用拳头破解战法技巧……
但自己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咬战法好歹也摸到了登堂入室的门槛。
能这么轻而易举破解自己的咬战法,难道荆正威的咬战法境界……
“看来……”荆正风将两只脚架在饭桌上,心想道:“我的兄弟们,都不是什么酒囊饭袋啊……”
……
荆府卧室里,青岚满脸通红,额头满是细汗,嘴巴微张,但眼神里满是满足,表情风情万种,甚是诱人。
咻——咻——
她在吃酸辣粉。
虽然青岚已经尽力压住声音,但酸辣粉实在是太酸爽,她依旧能吃出‘咻咻’。
“公子,你再不吃就要凉了!”青岚感觉只有自己一个人嗦粉嗦得这么大声,实在太尴尬了,便催促一下乐语。
“凉了也好吃。”
乐语久违地坐在书桌上,将今晚在荆园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试图通过复盘来理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个个好好的钢铁无产阶级,白夜的卧底,无名组织的刺客,整天想着解放人民的资本家,软弱的小布尔乔亚,怎么忽然就负责办报纸了呢?
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啊!
他哪里会办报纸啊!写段子他倒是会!
乐语是老段子手,他写段子一直可以的。
如果光是写段子,那这就不叫报纸,可以改名叫《公众号》、《故事会》或者《知乎》。
“公子,我吃饱了。”
青岚脸红扑扑的,“房间里味道太大了,公子你赶紧吃吧,不然今晚就要闻着酸辣味睡觉了。”
“其实我没饿,现在不想吃。”
“那你为什么要买……?”
“你不是说你没吃饱嘛,路过小食街看见你盯着酸辣粉看,便帮你买了。”
青岚眨眨眼睛:“那……为什么要买两份呢?”
“是啊,为什么要买两份呢?”
乐语转了转笔,若有所思地说道:“莫非是因为……”
青岚期待地看着乐语。
“……我觉得你能吃两份?”
“公子,我怎么可能吃两份?”青岚扯了扯嘴角:“我好歹也是一个少女……”
“你这是歧视,少女也是可以吃两份酸辣粉的,你这是剥夺了少女吃两份酸辣粉的权利。”乐语瞎几把乱杠:“要不你再吃点吧,一整碗我是真的吃不下。”
“我……”青岚犹豫了一下:“好吧,那我再吃一点点。”
乐语继续思考办报纸这事。
要不要办?怎么办?找谁办?
荆正威也不认识几个文化人啊,阴音隐的话……
哎?
乐语停止了转笔,心里冒出一个精妙绝伦的天才想法,天才得他几乎想打几个筋斗来助助兴。
“公子,我吃了三分之一,轮到你了。”
青岚镇定自若地将筷子和碗递给乐语,处于沉思之中的乐语下意识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嗦粉。
虽然乐语依旧没搞懂自己好好一个faker职阶的资本家,怎么忽然就被指定去办报纸。
不过,这倒是一个妙不可言的机会——
毕竟,当资本家是救不了东阳的。
ps:4000字大章,今天先一更,听日要理(摸)一下(鱼)剧情。
或许有同学看到这里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将会写几段文抄公剧情——不过这文抄的作品嘛,大家可能在语文课本里学过了。
第106章 千雨雅的看法
炎京。
天刚蒙蒙亮,千雨雅就已经洗漱完毕,到客厅看见林雪和奎念弱正在准备早饭,她便上二楼到里面房间,一把掀开床上的被子:“起床了。”
黎莹抱紧怀里的玩偶,翻身对着墙壁,嘴里发出咦咦嗯嗯的声音,显然是打算赖床。
千雨雅过去捏住她的鼻子,不一会儿她就哇的一声坐起来大口喘气,惊恐地看着千雨雅:“好,好可怕。”
“什么可怕?”千雨雅好声好气问道。
“我梦到帅哥在跟我亲吻的时候捏住我鼻子,我喘不过气了。”黎莹歪歪脑袋,摸了摸自己鼻子:“我鼻子有这么可爱吗?”
“赶紧起床吃早饭,早上是你最喜欢的魏老师的课,别迟到了。”
“真的吗?今天是魏老师的课?糟了糟了,还吃什么饭啊,我化妆时间都不够了……”
炎京皇家学院没有宿舍,虽然皇家学院包含军院与文院的教学内容,但并不进行军事化教学——只有国学军院才会进行全封闭的军事教学,这就是为什么许多穷人会渴望加入军院,因为可以包吃包住。
学生们上学自然只能从家里到学院,虽然学院附近有便宜的学生单间,但这个世界穷逼还是占绝大多数,这个门槛无形之中又筛走了不少穷苦学生。不过嘛,如果你真的考进皇家学院又穷得住天桥底,想找到地方住还是很简单的——炎京里多得是找高素质女婿/儿媳来配种的富商。
千雨雅她们的家离皇家学院有段距离,走路也得走大半个小时,不过乘坐公共汽车就只需要十几分钟——是的,虽然路线很少,但炎京已经开始运营市内公共交通了,甚至还有环城轻轨,就是太贵了。
坐车花费其实不算多,但她们四人终究是寄人篱下,而且千雨雅是钢铁穷逼——奎念弱有她爹事先给的大笔生活费,林雪更是变卖了家产来求学,而黎莹每个月会收到父亲‘托人送来的生活费’,唯有千雨雅是真的来北漂。
虽然千羽流给了千雨雅一点钱,但那点钱连在炎京租房子都有点勉强。要不是奈青霓照顾她,她为了完成学业说不定也得去找个富二代当‘未婚妻’了。
千雨雅也并没有恃着自己‘遗孤’的身份对奈青霓过多要求,而是尽量照顾自己。虽然她也听从了奈青霓的劝告,全心全意专注学业,不浪费时间去赚取生活费,但她也不愿意铺张浪费——坐公车上学在她看来显然是一种浪费行为。
其他三女虽然有钱,但也没说什么,就连黎莹也愿意一大早起床跟千雨雅一起走路。
四人收拾妥当便提着书袋出门,街坊邻里看见她们都亲切地打招呼。在这里生活半个月,大家都知道这里住着四位就读皇家学院的天之骄女,再加上她们四个都是好孩子,哪怕是偶尔会飚脏话的黎莹在人前都会乖巧喊‘阿姨好’,自然能引来大家的喜欢。
至于四个妙龄少女会不会引起登徒子的觊觎,那自然是有的,甚至有几次她们四个回家晚了,后来有歹徒跟随。
不过她们没有大展拳脚的机会,因为那些歹徒都被路过的大爷大叔主妇大妈暗中料理了。
奈青霓选择将她们安置到这个地方,可不是因为这里租金便宜。
到达皇家学院正门,她们拿出学生证验证进入。除了入学试那几天,其他时候皇家学院都是严禁外人进入,保镖也不可以——据说以前有人带保镖上学,结果欺负了一个学生,那学生也不是善茬,喊了一大堆人过来,然后你喊人我喊人,好好一个皇家学院顿时变成了战场,校直接长火了,将学院调整为半封闭式教学。
当她们来到阶梯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她们根本抢不到好位置,只能坐在左后方。
“啊啊啊小雨你为什么不早点喊醒我,这可是一周一节的课,我却只能坐在这里——”黎莹抱怨一句。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林雪笑道:“小莹你眼神不是很好吗?坐在这里不也能看到魏老师。”
“但魏老师看不到我啊!”黎莹拿出小镜子,调整自己的妆容:“我不如下课假装找魏老师问问题,魏老师肯定会被我勤奋学习的美丽姿态所吸引……哼,男人嘛,只需要赞美几句,还不是要乖乖拜倒在我裙下?”
奎念弱听出一丝端倪,问道:“小莹你最近是不是在看《反派少女养成手册》?”
“念弱你也在看吗?”
“是啊,我最喜欢顾青衫了。”
“我比较喜欢江流年……”
林雪和千雨雅对视一眼,忍不住苦笑一声。
这时候,一位发色灰黑,高大挺拔,穿着黑色礼服的男人从门口大步流星地走到教坛。他拿出一根教鞭,轻轻一甩黑板,打出响亮的声音,顿时全场肃静。
他脸容瘦削,剑眉星目,脸上似乎永远挂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似乎是二十多岁的稚嫩,但看表情又有三十几岁的成熟。他扫视一眼课室,朗声说道:“我常听闻,早起的鸟儿都会有虫吃,准时报点的时钟会成为传家之宝。你们啊,比鸟儿更早起比时钟更准时,若以后还不能成功,岂能是合理的?”
“借魏老师吉言。”大家齐声说道。
也没有上课仪式,魏老师拿起粉笔便开始讲课。他教的课是古学课,简单来说就是包含古文的历史课——国中教导的历史课都是采用标准白话文课本,并非用第一手史家资料,而古学课则是直接用史料进行教学,将历史剖析得更加深刻入理。
但无论如何,历史课往往是令人沉闷,但这座大阶梯教室却是座无虚席,人人正坐,仔细聆听,若是让他们的国中历史课老师过来看到这一幕,肯定啧啧称奇。
要知道皇家学院从第一学期开始就是选课制,除了战法课可以自由选择外,文系课程除了术数、地理、国文这三门必修课外,其他都是选修,一年级学生只需要再选修两门课程即可。
而皇家学院大一选修课里唯一一门满员的,就只有古学课。千雨雅等人若不是有奈青霓提醒,恐怕也会错过这门精品课程。
古学课受欢迎,除了魏老师本人英俊帅气,说话幽默,更因为他的教学兼具趣味和知识。他通过剖析古代文章、书稿、史料,让那些存在于竹简纸膜间如同符号的古人变成一个个活生生、有情有爱的‘真人’。
他带领学生们真切地认识到,潇洒倜傥的诗人也有落魄写诗骂街的时候,昏庸无道的君主也曾经有过大志,欺上瞒下的奸臣一开始也是忠臣,没有人生来就是‘昏君’‘忠臣’‘救世诗人’,所谓的名人,都只是被历史推到他们该去的位置。
简单来说,就是每次上古学课,都能让学生们感觉到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不一会儿学院铃声响起,这时候魏老师也刚好讲完这节课的内容。他放下粉笔,摊手说道:“每个人在不同的时间都有他该做的事,像我这种准时下课的老师,难道不值得大家拍手表扬吗?”
下一秒,阶梯教室掌声如雷轰动,学生们哈哈大笑卖力鼓掌。
魏老师忽然又一甩教鞭,说道:“大家上课却没有课题作业来检测大家的学业,难道是合理的吗?如果有人举手自愿与老师探讨课题作业内容,难道不是一个极好的想法吗?”
唰!——
学生们不论男女,纷纷举起手来,黎莹更是举手举到快要摸到天花板,表情兴奋得仿佛不是去探讨课题作业而是去抢新郎,就差在额头写个‘选我选我’了。
千雨雅感觉黎莹这样太不淑女了,伸手将黎莹的手拉下来:“小莹你别这样……”
“啊,就是你了!”
顺着魏老师的手指的方向,大家转头看向黎莹和千雨雅。黎莹一愣,顿时兴奋难以言喻:“是是是是我!?”
魏老师微笑着摇摇头,千雨雅一愣,指了指自己,“是我?”
“传说中有一种无足鸟,当它停下来,就是它失去性命的时候,只要我们不停下来,道路就会一直延伸。”魏老师收拾教案,大步走向课室外:“跟上来!”
千雨雅匆匆跟朋友们道别,黎莹忽然拉住她,泪眼汪汪地说道:“能不能帮我问一下魏老师有没有妻子啊?”
“我问的话,魏老师可能会觉得我对他有意思。”千雨雅想了想:“我会旁敲侧击,行了吧?”
“小雨你是我一辈子的好姐妹~”
当千雨雅跑出教师,魏老师已经走了好一段距离,似乎真的不打算等她。
她连忙跟上去,问道:“魏老师,关于课题作业……”
“在这里说话的话,方圆十里的同学们没有人会听不到。”魏老师指了指坠星湖对面的湖边亭:“去那边。”
千雨雅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跟着魏老师到达人迹罕至的湖边亭。
这里树高林密,柳条遮掩,外面很难看见湖边亭里的人影,而且也因为树林阻隔,声音也很难传出去。
也就是说,这里发生什么事,外界是很难注意到的。
此时湖边亭里只有千雨雅和魏老师两人,她低头想了想,直接开口问道:
“行者?”
忽然点名要她去探讨课题作业,还带她到这个其他人难以察觉的地方……除了对方是白夜行者外,千雨雅想不到其他可能。
魏老师露出笑容,坐在亭子的长椅上,点头表扬道:“你的聪慧足以令校长都大惊失色,你的容颜就连颜伊都要偷偷嫉妒。”
颜伊是皇家学院里出了名的美女教师,千雨雅平静地摇摇头:“过奖了。白夜行者有什么事要跟我私下商量吗?”
她顿了顿,眼神微微发亮:“兄长已经死了,跟我有关的事,恐怕只有……”
“阴音隐?”
魏老师点点头,从公文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千雨雅。千雨雅拿出里面的文件,快速阅读一遍,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阅读完毕,她将文件还给魏老师,问道:“也就是说,阴音隐现在正在东阳区玄烛郡,并且他还想跟白夜合作,支援玄烛白夜,倾覆东阳银血会?”
魏老师接过文件,打了个响指,文件纸张便燃起火焰,不一会儿就悉数烧成灰烬,被风吹入坠星湖里。
“你怎么看?”
此时魏老师的声音不再是上课时那风趣的古言腔调,声线虽然没有变化,但多了有一股认真的味道。
“与我无关。”
千雨雅淡淡说道:“我没有能力去击杀阴音隐,我甚至不是白夜成员。你们白夜想跟阴音隐合作,还是想抓捕这个叛徒,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魏老师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千雨雅,微微点头:
“那好,那我们就当做是一场师生间的探讨吧——如果你是白夜的负责人,面对阴音隐的提议,你会怎么处理?”
千雨雅坐下来,说道:“既然老师喜欢古言,我也用古言来回答:
我听闻,赌博的人只要赢了一次,就再也无法脱离赌场;
我听闻,丈夫妻子只要出轨一次,就再也不想回归家庭;
相信一个曾经背叛的人,只是增加了一些笑谈罢了。”
“而且……”千雨雅微微眯起眼睛:“按照阴音隐他的说法,他是因为同情底层东阳人的悲惨生活,所以想和白夜联手推翻邪恶的银血会。但一个背刺同伴杀人如麻的刺客,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同情心?”
“会的。”
千雨雅微微一愣,看向打岔的魏老师。
“你的判断我都赞成,但最后一句我不赞成。”魏老师笑道:“哪怕是背刺同伴,杀人如麻的刺客,也会因为看见悲惨的同胞而流泪。”
千雨雅却是摇摇头:“你如何证明?”
魏老师眨眨眼睛,恍然大悟道:“对了,我好像还没向你正式介绍自己。”
他站起来,手指先是掠过灰黑色的头发,然后放在手心,弯腰行礼,说道:
“我是白夜行者‘逆行’,前藏剑刺客‘魏’,现在的名字是,魏卫微。”
第107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刺客
“你是……藏剑刺客?”
千雨雅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盯着魏卫微的头发。魏卫微摸了摸自己脑袋,笑道:“看来你对藏剑战法有不少了解。”
“在图书馆里看了一些杂书,略知一二。”千雨雅道。
“很好,皇家学院的图书馆的确要多去,那里汇聚了辉耀两千多年的文化荟萃,哪怕是一本杂书,也可能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发挥重要的作用。”魏卫微为人师表地敦促一句,然后解释道:“你是觉得我的发色很奇怪,不符合藏剑者的特征吧?”
千雨雅点点头,按照多本武者札记、野史秘闻乃至官方宣传口径,藏剑者都必然有一头苍白的头发,差别不过是长短罢了。但魏卫微的发色虽然灰黑,但偏黑少灰,离‘苍白’差老一大截距离,顶多算是年少早衰,远远算不上藏剑者。
当然,如果魏卫微的藏剑者特征真的明显到千雨雅都能看出来,那魏卫微早就被拖去菜市场吊死了,哪还有可能在皇家学院教书。
“藏剑战法对发色改变并非是不可逆的。”魏卫微说道:“当藏剑者身体里有光,光辉就会一直在残虐藏剑者的身体,因此藏剑者为了保持身体与战力的平衡,就会选择将光辉藏在一些不重要的部位——而毛发是藏剑者们所找到的性价比最高的身体组织。”
“只要着保持藏剑者身份,白发几乎是必然的。”
千雨雅顿时明白了:“你……放弃了藏剑战法?”
放弃战法,简单来说,就是不用。
但跟其他战法不一样,譬如说千羽流用咬战法用的手痛,晚上看画册都有心无力,于是他放弃不用咬战法,但一旦遇到危险,他还是可以随时用荒咬打爆敌人狗头。
然而藏剑战法不行,藏剑者散尽了身体里的光辉,就等于失去了黑暗作战能力——那他们的战斗能力比同层次武者还不如。
千雨雅虽然不知道藏剑者补充光辉需要多少时间,但想来不短甚至可以说是漫长——刺客们又不是傻的,如果藏剑战法可以‘即充即用’,那他们平时肯定散尽光辉,等危急时才紧急补充光能。
“是的,我放弃了藏剑战法。”魏卫微注意到千雨雅的表情,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舍弃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吧?其实藏剑战法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无用的,除了刺客,谁还会想生活在黑暗之中呢?”
“哪怕是我们这群刺客,也一直是想爬到有光的地方。”
“黄金满籝,不如教子一经。”
魏卫微拿起小石片,往坠星湖里投掷,打出十几个水漂。
“所以白夜才安排我在皇家学院里教书。”他笑道:“我这辈子,就想当一个教书的普通人。”
千雨雅没有被魏卫微带偏话题,美眸流转中,眼神是毫无波澜的平静:“所以你打算再信阴音隐一次?”
“没,我没这么说,而且这事也轮不到我做主。”魏卫微笑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白夜的重大决策也可没有我插嘴的余地。”
“那你为何要和我谈论这个话题?”千雨雅皱眉道:“你在测试我?在观察我?在考验我?”
魏卫微揉了揉太阳穴,哀叹一声:“悲夫!你怎么如此聪慧,如此率直,如此具有洞察力,真是令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他轻轻一拍掌,赔笑道:“好吧,刚才我说谎了,关于东阳区的决策,我还是有一点点的插嘴的余地。”
“以及……”
魏卫微收敛笑容。
“我也的确在测试你,观察你,考验你。”
千雨雅并没有因为魏卫微的话而动摇,只是静静看着他。湖边亭忽然安静下来,直到魏卫微噗嗤一声笑了:
“不要误会,我不仅在测试你观察你,我还测试观察整个学院的学生——虽然白夜行者都有推荐资格,但我毕竟在皇家学院嘛,平时也没啥事做,那就为白夜多多筛选一些好苗子咯。”
“不要自傲,不要自卑,虽然认识不久,但我认为千雨雅你的确是一位极为优秀的女性。我找你讨论东阳区的事,一来是想看看你的想法,二来,这也是白夜的意思。”
“白夜在挑选你,你当然也在挑选白夜,我们还没自大到以为自己这个革命组织想招谁就招谁——将阴音隐的消息告诉你,是白夜对你释放的善意,我们觉得,你应该有资格知道这个消息,甚至有资格给我们提出建议。如果这个举动能增加白夜在你心中的分数,那就再好不过了。”
魏卫微认真说道:“就算你觉得可以与阴音隐合作,我们也可能未必同意;如果你坚决反对跟阴音隐合作,我们也可能忽然想要抓住这次机会。”
“不用带有太多心理负担,你作为外人,你的意见是不可能动摇白夜的决定,但我会参考你的建议。”
面对魏卫微这么诚意的眼神,千雨雅沉默片刻,回道:“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东阳区的信息。”
魏卫微早有准备地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份文件,提醒一句:“这是一年前朝廷干员在东阳区的部分考察报告,我以教师身份从图书馆里借出来的,小心点别翻坏了。”
我又不像你会打个响指就烧了文件……千雨雅翻开报告,发现里面只有结论和总结部分的寥寥数页,她花了几分钟就迅速读完了。
读完之后,千雨雅将文件还给魏卫微,站起来看着坠星湖,将手放入嘴里轻咬。
魏卫微也不急,为表礼貌,他没看千雨雅的背影,而是继续捡小石片打水漂玩。
“站在感性上,我还是不相信阴音隐这种人会因为同情而选择去推翻银血会这种庞然大物,这难度不比他推翻朝廷小多少。”
千雨雅忽然说道:“而且,我也不相信阴音隐有什么能力推翻银血会。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自恃武力的刺客罢了。”
“合理的判断。”魏卫微用力打水漂,这次石片跳了二十三下。
千雨雅又接着说道:“但站在理性上,我认为阴音隐会将玄烛郡搅个天翻地覆。”
“他可是一个欺骗了我的兄长,欺骗了星刻郡白夜分部的骗子,他以一举之力,葬送了星刻郡的大好局面。阴音隐成事可能不足,但用来败事,他或许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千雨雅双手扶着小亭栏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湖里自己的镜像,仿佛看着某个遥远的人,“只有他还活着,我才有机会在未来亲手报仇。”
“精彩的分析。”魏卫微一次过将五块石片打出去,也没有看结果,转头看向千雨雅:“这就是你的答卷吗?”
“合格了吗?”
“我个人是想给你打满分的,但这事我真的说了不算。”魏卫微摊摊手:“那白夜呢?你心目中的白夜,分数合格吗?”
千雨雅平静说道:“那就看你们究竟是我‘心目中的白夜’,还是我‘亲眼所见的白夜’了。”
“好吧,看来青霓她们还是任重而道远啊。”魏卫微耸耸肩:“课题探讨到此结束,你应该还有第二节大课吧?赶紧去吧。”
千雨雅却没有急着走,问道:“那你呢,魏老师?你是想跟阴音隐合作吧?因为你们同一个出身?”
魏卫微眨眨眼睛,笑道:“不,我其实是白夜里最想抓住阴音隐的人。”
“为什么?”
“你了解过藏剑战法,那你也知道藏剑者无一不是短命早死之人。”魏卫微悠悠说道:“阴音隐之所以在星刻郡里选择背叛,其实是因为他想夺取一柄极神兵,那柄极神兵可以为我们这些藏剑者补充生命力,相当于延长我们的寿命。”
“如果能抓住阴音隐,那柄极神兵就属于白夜的了,也就是属于我的了,那我就可以活得长一点了……”
千雨雅问道:“如果阴音隐没背叛,你也可以受益吗?”
“可以。”魏卫微点点头:“所以真的太可惜了……我也没想到阴音隐是那么死板的人,都到临终决战了,他居然真的不先拆开奖励看看……不然的话,或许……”
“你在说什么?”千雨雅没听懂魏卫微的碎碎念。
“没什么。”魏卫微摇摇头:“不过,你说的其实也没错,我虽然很想抓住阴音隐,但同时,我也真的想跟他合作。”
“因为我们这种人,见识过光明之后,就真的爬不回黑暗里了。”
说吧,魏卫微提着公文包离开。
这时候千雨雅想起黎莹的嘱托,走上去问道:“藏剑战法对身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吧?魏老师你……还能活多久?”
“听闻北方有一条村子活了一位百岁老人,他仙逝那天方圆十里的乡亲们都来祭拜,但过后就无人记得,生平没有功绩,家族没有繁衍,历史没有记载他的名字,死得跟鸿毛一样轻;传闻辉耀烈祖麾下有一位猛将,年纪轻轻横扫北蛮,三十岁就在征战中暴死,烈祖为他痛哭,历史重重记载了他的痕迹,死得跟大山一样重。只要能在死之前做出一番事业,什么时候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魏卫微比了个‘三’的手势,笑道:“我还有三年就三十岁了,到时候千雨雅同学记得来我的灵堂上柱香。”说罢,他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黎莹,你看男人的眼光也太糟糕了吧……千雨雅心想。
……
……
玄烛郡外城,荆府。
“不痛了?”
“不痛了!”青岚一脸欣喜地看着乐语:“公子你还会内景战法?好厉害啊!”
乐语打了个哈哈,将手从青岚小腹上拿开,摸了摸‘圣者遗物’手环,心想这生命力还真是够万能的,连痛经都能治。
今天一大早青岚就脸色苍白,乐语问她是不是病了,她支吾了好久才说出自己是因为天葵腹痛。乐语本来是想喊医官的,但忽然想起自己的圣者遗物-净魂邪魔之剑好久没用了,便尝试给青岚输入生命力。
没想到居然有用,乐语都惊了。
阴音隐在九泉之下看见我用极神兵治疗痛经,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跳起来打我膝盖……我倒是想物尽其用,但我已经不是藏剑者了啊。
别人的救命道具,在我这里就是痛经暖宝宝,人生就是这么玄奇。
大家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公子你要出门了吗?”青岚下意识去拿车钥匙,乐语摆摆手:“今天不用你开车了,我出去逛一逛。”
“啊?”青岚有些失落:“那我该做什么?”
“看书休息啊,腹痛还乱走什么。”
乐语出门前停了一下:“我大概会经过大门石街,你有什么东西想买的吗?”
“有有有!”青岚瞬间精神起来:“桂花糖肉鱼肠虾饺生煎钵仔糕……好多好多,我拿张纸写下来!”
等青岚兴冲冲写完自己想要购买的东西后,她转头一看,发现乐语早就不见踪影了,气得她躺在床上发闷气,不过过了一会她就抱着被子不知道想什么嘻嘻傻乐起来。
第108章 你真的是阴音隐吗
“晴眉姐,今天也没到祭祖节,二当家怎么忽然烧纸钱?”
外城某间不起眼的宅邸里,尹冥鸿正在院子里烧纸钱。灰白色的纸钱在火舌上飞舞化灰,蒸腾的烟雾仿佛描绘着另外一个世界的景象。
苦力打扮灰头垢面的荣曜站在门边,好奇地看着尹冥鸿的举动。他今天是来跟尹冥鸿出一趟任务,提早过来却看见这一幕,自然觉得怪怪的——谁会大清早烧纸钱啊。
“冥鸿在祭拜我们的异姓大哥。”牧晴眉坐在正厅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燃烧的火堆,露出追忆的表情:“大哥在三年前死了,今天是他的忌日。”
“对了,你站在门口干嘛?进来喝口茶吧。”
荣曜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打扮:“我现在浑身脏兮兮的,不好进去,我站这里就行了。”
“那你去后面洗个澡呗。”
“这是伪装打扮。”荣曜苦笑道:“我现在是荆府的逃奴,在外面行动说不定会遇到认识的人,所以得弄脏一点让他们看不出来。而且外城认识我的人,其实还挺多的。”
“为什么?”牧晴眉奇怪问道:“你是个名人嘛?”
“不是名人,只是我以前是负责出府采购食材,然后……”荣曜有些难以启齿:“因为爹娘生的好,婶婶阿姨看见我都会格外优待我,一来二往,许多人也记住我了。”
牧晴眉惊了:“真的假的,那为什么我去买菜婶婶阿姨不给我优待?我长得也好看啊!”
荣曜哭笑不得:“这个嘛……正所谓异性相吸,婶婶阿姨可能更喜欢我这类好看的男人吧。”
“哎?这么说你是因为太帅所以被很多人记住?”牧晴眉端详了荣曜好一会,摇摇头:“但我看你感觉也就是平平无奇啊。”
“晴眉姐见多识广,自然看不上我这层臭皮囊。”荣曜笑了笑,他看了一眼尹冥鸿,又问道:“那晴眉姐是不是二当家比我好看多了?”
“是啊!”牧晴眉脱口而出,但等她注意到荣曜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脸红辩解道:“不过他嘛也就这样,还长得黑,眼神又吓人,吃饭的时候又大声……顶多就是比你帅一点点,就亿点点。”
“真的!”
“你再笑就跟我切磋一下。”
荣曜顿时止住笑容——文虹医官对他千叮万嘱,千万别惹牧晴眉,玄烛白夜的首席战力‘以力服人’牧晴眉这个称号可不是白叫的,尹冥鸿很多伤就是跟牧晴眉‘切磋’时弄出来的。
荣曜赶紧转移话题,哎了一声:“二当家怎么在烧书?”
只见尹冥鸿正在撕下一张张书页扔进火焰里。
“啊,那是《火神传》,大哥生前就是《火神传》的铁杆书迷。他死前嘱咐我们,每年他的忌日一定要给他烧《火神传》的最新一卷。”
荣曜点点头,又哎了一声:“二当家怎么在烧战法牌?”
只见尹冥鸿将一沓战法牌扔进火焰里。
“啊,大哥生前还是战法牌馆里十位超凡入圣的牌手之一,他死前嘱咐我们,每年战法牌版本更新之后都要给他烧一套战法牌。”
荣曜点点头,过了一会他忍不住又哎了一声:“你们大哥还喜欢看黄色画册嘛!?”
只见尹冥鸿正在撕开一本香艳画册,荣曜看一眼就感觉非常得劲,都有点想问尹冥鸿在哪里买的。
“啊,虽然大哥的确喜欢看,但他觉得既然纸钱烧到下面会变成真钱,那这些画册烧到下面说不定也会变成真的女人。”牧晴眉耸耸肩:“大哥他死之前还是处男,他觉得自己又胆小又爱打牌又爱看小说,到了下面肯定还是个童真鬼,所以死前嘱咐我们一定要每年给他烧美女画册——不过如果这真有用的话,那他在下面除了跟几百个美女造小鬼外也没时间做其他事了。”
荣曜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大哥死前也嘱咐太多了吧!?”
“是啊,毕竟大哥是冥鸿亲手杀的。”
院子里忽然掀起阵风,火焰忽然变得旺盛狂舞,吞噬着纸张灰烬。荣曜看过去,发现尹冥鸿一直平静地看着火焰,他的模样在火焰蒸腾中变得有些扭曲,如鬼可怖,如神忘情。
“你没继续问下去。”牧晴眉双手撑着下巴:“你也知道小九山的事吗?”
“三年前我在荆府的时候就听说过,文虹医官也跟我说了一些。”荣曜斟酌一下言辞:“这么说,你们大哥……就是当年率领小九山工人暴动的水行舟?”
“嗯,大哥,冥鸿,我,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练功,一起加入白夜。”
“小九山的事当年在玄烛郡还是引起很大震动的,毕竟死的人太多了。”荣曜说道:“在传闻中,水行舟是一个义薄云天、不畏强权、抗击暴政的英雄……”
牧晴眉噗嗤一声笑了,“大哥肯定死也没想到自己死了之后的名声居然比活着的时候好这么多——他当年是出了名的怂包子,有时候打牌打不过还会当场哭出来。好几次他被人欺负了,都是我和冥鸿过去帮他找场子的。”
“你别看我现在一口一个大哥,那是我们用来嘲笑他的——他除了年龄大以外,其他都不如我们,学习就溜号看小说,练功就跑出去打牌,打架更是谁都打不过。在很多时候,他反而是需要我们照顾的大哥。”
“但他很爱你们吧。”荣曜说道。
牧晴眉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我当时不在小九山,冥鸿也没多说,但我想也能想得到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杀了荆家的长老,当时荆家已经找来和阳军,决定要血腥镇压小九山的矿工,投降也只不过是漫长的折磨。他们连逃都逃不掉,唯一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让某个人带着小九山这份功劳叛逃到荆家,让这场暴动至少有那么一点意义。”
“大哥那么胆小的人,怎么可能背负得了这样的血海深仇?”牧晴眉歪歪脑袋:“当年冥鸿回来之后,我还怪了他好久——但后来我也明白了,冥鸿这些年所受的苦,大哥肯定宁死也不愿意面对。”
听见‘怪了他好久’这么温柔的说法,荣曜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他记得文虹医官说过,三年前尹冥鸿差点被打死了,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足足光疗了整整一周才能下床。至于是谁打的,文虹医官没说,但这个情报是接在‘你别惹牧晴眉’后面的。
此时,尹冥鸿已经没再扔东西进去烧。缺少可燃物,火堆慢慢小下来,很快只剩下几缕小火苗。
“大哥。”
尹冥鸿端坐在火堆前面,轻轻说道:“我今天要去进行一个重要的决策。”
“或许会带领我们走向毁灭,也可能产生奇迹。”
“就像你当年一巴掌扇醒我那样,大哥,帮我下定决心吧。”
哗啦!
清风吹来,余烬爆燃,即将熄灭的火堆忽然窜出一米多高的火焰,华丽而又转瞬即逝。
“我明白了。”尹冥鸿站起来,拿出红缎带缠在手上:“荣哥儿,我们走吧。”
粗人打扮的荣曜弯腰行礼:“恭候多时。”
……
……
见面地点是大门石街。
大门石街是外城里著名的繁华街道,百年成衣店、玄烛老小吃、东阳饰品……有吃有穿有美,而且物价不高,哪怕是普通家庭也能咬咬牙来大门石街‘奢侈’一番,许多孩子的童年梦想,就是在大门石街里任吃任喝。
阴音隐将见面地点定在大门石街非常合理,这里人流密集,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能轻松逃逸。不过同样,白夜也能轻易在这里安插探子,甚至大门石街有些店铺老板就是白夜行者。
荣曜跟在尹冥鸿十步之外,装作是来大门石街找工作的苦力,一点也不显眼。
看了看怀表,时间将要到达早上9点,尹冥鸿按照阴音隐的指示,来到老友记买一杯椰奶。
但是在三天前,白夜就已经派人去老友记当学徒,老友记附近也有白夜行者在监视,堪称是天罗地网。
哪怕这时候忽然又来个小孩传信,其他人也会跟着尹冥鸿一起移动!
付钱,买了一瓶椰奶,喝完。
尹冥鸿看着面前的空瓶子,陷入一阵沉思。
他被……阴音隐放飞机了?
就在这时候,街口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不一会儿,一架空座的人力黄包车忽然拉到老友记门口,这辆黄包车有些奇怪,座位很宽,而且车夫居然有三人。
左边肩膀搭着毛巾的车夫拍了拍尹冥鸿的肩膀:“尹先生,就是你要坐车吗?”
“我……”尹冥鸿微微一怔,顿时明白了:“是。”
“上车吧。”中间车夫高兴说道:“你朋友花了很多钱让我来载你,放心,我们飞毛腿团队一定会以最快速将你送过去。下次叫车可以去车行喊我们,我们是玄烛郡拉车最快的团队——!”
左边车夫:“飞!”
中间车夫:“毛!”
右边车夫:“腿!”
尹冥鸿坐上车,朝后面的荣曜看了一眼,示意他跟上来。
人力黄包车速度也就这么回事,毕竟是人拉的,能快到哪里去?其他人很轻松就能跟上来了,阴音隐这次布置根本毫无意义,他失策了。
“抓稳了,先生!”
就在尹冥鸿这么想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推背感,看见黄包车一溜烟平地起飞了!
真的是飞毛腿!
左右景色飞快后退,尹冥鸿双手紧紧抓住扶手,他甚至觉得速度再快一点自己就可能被甩出去——这速度都跟汽车差不多了吧!?
大概四五分钟后,黄包车慢慢开始减速,最后彻底停在某个巷口,“先生,到了!”
尹冥鸿赶紧跳下黄包车,有些后怕地看着这三个车夫:“你们的车……真的很快。”
“当然,我们可是专业团队——”
“飞!”
“毛!“
“腿!”
然后车夫说道:“按照你朋友的委托,载你到这里,你就知道该怎么做呢。那么先生,祝你一路顺风。”
当黄包车离开后,尹冥鸿左右环视一下,心里顿时暗骂一声。
他熟门熟路地沿着小巷左穿右拐,很快来到一条人迹罕至两墙高耸的巷道里。
没错!
就是他们上一次见面的那条巷道!
甚至巷道中央也有一块红砖头!
尹冥鸿过去捡起红砖头,问道:“阴音隐?”
旁边墙壁马上传来熟悉的轻柔男声:“哎?尹冥鸿你来了?看来飞毛腿是真的很快啊……”
尹冥鸿扯了扯嘴角:“明明最后还是要来这里见面,你为什么要我去大门石街买一瓶椰奶?”
“你喝过蜜糖五花茶吗?”‘阴音隐’忽然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尹冥鸿一愣:“喝过。”
“你觉得椰奶好喝还是蜜糖五花茶好喝?”
尹冥鸿想了想:“椰奶吧。”
“唉,你们品味好差。”‘阴音隐’叹了口气:“那么,闲聊结束。都过去十天了,白夜总部那边也该对我的合作建议做出决定了吧?是分手,还是重新来过?”
你这个说法怪怪的……尹冥鸿沉默片刻,说道:“不,白夜总部并没有对你的建议做出决定。”
‘阴音隐’似乎很惊讶:“那……再给你们一点时间?十天不够,三十天怎么样?”
“不用。”尹冥鸿背着墙壁,说道:“总部将决策权交给了玄烛分部,分部将决策权交给了我,我现在可以直接决定是否跟你合作。”
“听起来像是分锅,锅一层一层往下推,然后推到你这个小卒子让你负全责……”
尹冥鸿沉声说道:“如果我决策失误,玄烛白夜甘愿与我共赴黄泉。”
巷道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阴音隐’才开口道:“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不该做的事,我也已经做了。那么,请给出你的答复,白夜行者。”
“无论是志同道合,还是分道扬镳,我只需要一个结果。”
尹冥鸿却是说道:“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阴音隐。”
“请问。”
尹冥鸿看向墙壁,视线仿佛要穿透高墙,看见站在另一侧的人影——
“‘阴音隐’,你真的是阴音隐吗?”
第109章 青岚:不会是我吧?
果然怀疑了吗……
站在墙另外一边的乐语丝毫不慌,反问道:“何出此言?”
“白夜总部虽然没有做出决策,但他们将所有关于阴音隐的情报都送到玄烛郡。”尹冥鸿平静说道:“通缉令里只有阴音隐的大致相貌和主要特征,不过大多数白发刺客都有相同特征,再加上你和刺客乐语的情报可以对得上,所以我心中虽然有怀疑,但也有半分相信。”
“但根据白夜总部对阴音隐相貌的详细描述,再加上他身上携带千羽流和阴音隐的勋章,与‘阴音隐背刺千羽流’的罪行完全吻合,甚至就连他携带的疾刀靴,都是带有白夜暗标的内购款。我可以肯定,死在红月堡垒的刺客乐语,就是阴音隐本人。”
“那么,你这位自称‘阴音隐’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乐语哈哈一笑:“你是不是忘了我拥有象征无限可能的极神兵圣者遗物——”
“但圣者遗物也是需要你触碰过其他神兵,你才能将圣者遗物转换为对应神兵的复制品!”尹冥鸿直接打断道:“按照你的履历,你最有可能触碰到的神兵应该只有幻神兵‘净魂邪魔之剑’,这也是阴音隐之所以争夺圣者遗物的原因——这柄神兵可以补充藏剑者的生命力!”
“这段日子我也特意向总部申请了解各种神兵的威能,能远距离观察窃听的神兵不是没有,譬如极神兵辉耀透镜;能制造分身的神兵也有,譬如幻神兵幻影刀。如果你继续用神兵的理由来搪塞我,我的确难以反驳。”
“但你之所以一直选择跟我隔墙相见,就是为了隐瞒自己的真正身份吧?以你的实力,根本不需要害怕与我见面。”
“来一场真诚对话吧,‘阴音隐’。”
果然,这个世道还敢搞革命的,脑子蠢不到哪里去……乐语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不过倒也没多慌张,拍手笑道:“精妙绝伦的推测。”
“不过,你似乎忘了几个关键问题。”
“按照你的结论,阴音隐已经死在红月堡垒了,那我是怎么知道那么阴音隐才会知道的详细情报?除了我是阴音隐外,你还有其他猜测选项吗?”
“更何况,如果我真的不是阴音隐,那我又何必以这个身份接触白夜?我图什么?图自己会被你们追杀?图自己会被刺客组织责难?还是图跟你们交涉破裂?”
“如果我不是阴音隐,那我伪装成阴音隐必然能获得某种好处,你说说,我能获得什么好处?”
“至于我为什么不和你见面……一个白发刺客想在玄烛郡活下去,肯定是进行了一定变装。如无必要,我不想将我现在的模样暴露给白夜。”
尹冥鸿听见这番辩解,脸上阴晴不定——他其实也只是诈一诈对方,尹冥鸿虽然心中对‘阴音隐’多有怀疑,但也找不到实锤的证据。
正如乐语所说,尹冥鸿找不到伪装成‘阴音隐’的意义何在!
伪装成‘阴音隐’,不但无法提高自己与白夜的交涉成功率,甚至会造成负面影响,更是会惹来白夜无穷无尽的追杀——这次见面本来就是白夜的一次追杀行动,如果能找到阴音隐的本体,就直接抓捕;如果找不到,就继续交涉。
尹冥鸿换位思考,先不提他不是阴音隐,就算他是,他与白夜接触的时候也肯定会想办法伪装成其他身份,暴露自己是阴音隐绝对是下下策。
这么一想,‘阴音隐’真的很实诚了,一见面就坦白自己那‘卑劣的身份’,简直跟走鬼档老板在招牌上写‘地沟油炒面’一样令人佩服。
与尹冥鸿那异想天开的‘猜想’相比,乐语这番‘损己利人’的发言自然更令人信服。是啊,他说自己是阴音隐,除了会让白夜越加警惕外,他还能获得什么好处?
因此白夜总部几乎没怀疑过这位忽然出现在玄烛郡的阴音隐,就像警察叔叔不会怀疑会不会有人用逃犯的身份证上网——好吧,是会怀疑熊孩子捡逃犯身份证上网,但辉耀这里又没网吧!
“那红月堡垒的刺客乐语,真的只是你阴音隐的同伴?”
“乐语跟阴音隐的关系,就跟你和文医官的关系一样。”
乐语笑道:“怎么,刺客跟你们间谍一样都是地下工作者,有一两个曾经信赖过,在背后支援自己的同伴,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尹冥鸿沉默了好一会儿:“你的话说服了我,从逻辑上,从利益上,你的身份都是无可置疑的。”
“但你好像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真的是,阴音隐吗?”
小巷陷入良久的沉默。
“我是与不是,在银与血的土地上,并没有任何意义。”
乐语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尹冥鸿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玄烛白夜接受你的合作建议。”尹冥鸿淡淡说道:“详细的契约我也不说了,对于你我而言,能有共同的默契就已经不易。根据你的情报价值,你可以对白夜提出要求,钱财,物品,乃至要求白夜配合行动也可以——当然,你的任务要求白夜也会拒绝,具体事情具体分析。”
“如果你愿意说出自己目前的身份,白夜也会暗中保护你……”
“不必了,你们将人力用来保护自己吧。”乐语笑道:“我现在可比你们安全多了,反倒是你们死到临头了。”
尹冥鸿听出乐语的潜台词:“什么意思?银血会有异动?”
“天际流民越来越多,战乱频起交通阻塞,银血会最近也不好过,诗家商会更是因此损失惨重抛售产业。银血会不好过,工人们自然也不好过。”
乐语说道:“最近几个月你们也该感觉到工人和奴仆的待遇越来越差了吧?经济变差了,而底层劳工却增多了,银血会意识到这样下去迟早会引起大规模暴动,要求各家有工厂植物园的商会提前处理好工人问题。”
尹冥鸿连忙问道:“怎么处理?”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各家商会怎么处理?”乐语说道:“但无非是那几招,分化工人,贿赂工贼,画饼蛊惑……生产资料掌握在他们手里,工人终究只能被动承受。而且这次不是某个商会想加大剥削力度,而是所有商会都得分摊这次战乱而产生的连锁反应,连他们自己都得割肉,作为下游的老百姓是一定要放血的。”
“足够了。”尹冥鸿重重呼出一口气:“能提前知道银血会的方针,我们的人至少会少遭受损失。你的情报很重要,白夜会铭记于心。”
乐语打开虚拟面板看了一眼,发现‘阴音隐的劫’果然进度+3,暗暗点头:“对了,那几个宝藏你们去拿了吗?”
上一次见面,乐语可是将荆正武的小金库泄露给白夜了,就是寄望他们能‘劫富济贫’。本来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那时候他还没见过这位弟弟,但现在他觉得自己真是做的太好了——又不是美少女还敢阴阳怪气,就该将这个弟弟拖下去弹弟弟弹到死!
想到这里,乐语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但又没去做的事,忍不住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拿了两个,然后对方似乎有所发觉,我们不想冒险就放弃了。”尹冥鸿说道:“另外我们也已经派人去购买诗家的玻璃工厂,诗家卖的真的很急,估计这两天就能定下来。”
虽然这样一来就会将白夜麾下的商会暴露给‘阴音隐’,但尹冥鸿也没办法——只要他们购买玻璃工厂,对方一查就知道了。不过既然选择跟‘阴音隐’合作,这种风险也是必须要冒的。
“你要不留给联系方式给我们。”尹冥鸿试探性问道:“这样一来有什么事,我们也能联系到你。”
乐语却是很警觉:“你们干嘛有事会联系我?你们不知道我现在在哪,因此你们不可能得知关于我的情报;如果你们遇到危险,我一个刺客也帮不了你们;你们也无求于我,只有我得到情报才会‘贩卖’给你们——我能联系到你们就足够了。”
“好吧。”尹冥鸿也没有坚持:“如果你有情报或者想与我见面,用现在的联系方式就可以了。”
尹冥鸿看了看怀表:“虽然你雇佣的飞毛腿真的很厉害,但我的同伴这时候也该反应过来,意识到这里才是真正的见面地点,应该在赶来了……这次会面就到此为止?”
“还有一件事。”乐语说道:“荆家似乎准备开办一家报社,由荆正威负责。”
“荆家还会办报纸?”尹冥鸿有些诧异。
乐语:“这其实是荆正威提出来的,主要目的应该想通过报纸对百姓们进行洗脑。舆论战,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银血会在斗争上比我们还熟练……”尹冥鸿苦笑一声:“这个情报,我记住了。”
乐语发现‘阴音隐的劫’只是进度+1,便知道尹冥鸿不太重视这个情报,说道:“我还有办法,让你们的人安插进这个新报社里。”
为了让尹冥鸿更明白报社有自己人的意义,乐语提醒道:“如无意外,这份报纸很可能会热销玄烛郡。如果你们的人进去当编辑,那你们只需要在排版上做一些记号,就可以通知所有白夜行者——你们甚至可以投稿一些文章,揭露商会的黑暗!”
尹冥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又摇摇头:“揭露商会黑暗……不可能吧?毕竟这是荆家办的报纸,他怎么可能——”
乐语忍不住笑了:“银血会内部也是弱肉强食,他们不仅不是铁板一块,反而是大家互相虎视眈眈,都等着咬对方一块肉。只要你揭露的不是荆家的黑暗,你以为荆正威会愿意为其他商会保密?”
“对啊。”尹冥鸿重重点头:“按照荆正威那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心性,肯定还会拿着这些把柄与威胁吞并其他商会,或者刊登在报纸上打击对手……虽然这样是便宜了他,但只要银血会内部乱起来,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乐语:“……精彩的判断,如果荆正威能知道你的想法,肯定会采纳你的建议。”
尹冥鸿越想越觉得在报社里安插自己人是一个绝妙的想法,忍不住问道:“但荆正威肯定会重点把控报社吧?你真的有办法让我们的人进去吗?”
“放心。”乐语说道:“我有办法影响报社的主要负责人。”
……
……
“公子怎么还没回来?”
青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边削苹果皮一边注意走廊的人影。当她小心翼翼削出一条完整的苹果条,忍不住暗暗喝彩一声,将苹果皮摊平放在石桌上。
如果苹果皮不断,我们就会在一起……
青岚美滋滋地吃着又甜又脆的苹果,感觉这样悠闲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想到这里,青岚忽然意识到一件很恐怖的事。
那就是,
公子,
好像从来没工作过……
其实公子麾下的产业都不需要他多费心神,他只需要定期查查账而已。但就连查账清点进出这种小事,他都不愿意做,一股脑让自己负责。
一开始青岚还觉得挺好,就当做打发时间了。但说到底这也是工作,而且公子还在旁边喝饮料看小说,就越加令人郁闷了——工作氛围太差。
这几天好不容易闲下来了,但青岚可是知道公子有项大任务——组建报社。
然而这几天公子的行踪,青岚几乎都知道:打牌、吃饭、打牌、吃饭、夜晚看小说。
除了荆园回来的那一晚公子思考过一会外,他几乎没有花心思在上面。
这么看来,他应该不会插手报社的具体事务。
那么,是谁这么幸运,被公子钦点为报社的负责人?
不会是我吧?
不会吧不会吧?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后,青岚就乖乖回房躺在床上了。
希望公子看在自己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弱女子份上,不要难为自己。
其实青岚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流落风尘,但她心里其实隐隐也想活出一副独立自主的人样。像负责报社这种挑战,她以前应该会自荐枕席……呸,自告奋勇。
但不知为何,跟公子待久了,青岚感觉自己被公子身上那股气质感染,变得越来越看透世事,悟透红尘,明白人生只是梦幻空花,光阴亦是镜花水月。
简单来说就是——
她也不想工作。
第110章 玄烛郡→炎京
“希望未来,我们有机会来一场真诚对话。”
谈话结束的时候,尹冥鸿这么跟乐语说道。
乐语知道他知道自己不是阴音隐,他也知道乐语知道他知道自己不是阴音隐。
但双方心照不宣地默认这个事实,乐语的功绩会以‘阴音隐’的名义报上去,白夜也会以对待‘阴音隐’的方式警惕乐语的存在。
虽然无论谁都觉得以‘阴音隐’这个身份接触白夜是没好处的,但实际上其实是有一点点好处的——至少,白夜是认可阴音隐这位刺客情报大师的身份,‘阴音隐’所说的情报,他们必然会重视。
要是乐语用新马甲接触白夜,都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获取他们的重视信任。当然,如果乐语以荆正威的身份加入白夜,倒是能迅速获得重视——但问题是他不愿意。
因为这样一来就没退路了。
倾覆银血会,革命玄烛郡,这种事不是请客吃饭,不能心血来潮。如果乐语以荆正威的身份加入白夜,那么他的结果要么是牺牲死替,要么一直干到革命成功为止——没有其他可能。
至于逃跑放弃这种事,乐语是可以做,但他却未必做得出来。说到底,他就是热血未凉的那种人,不然他怎么可能会主动联系白夜?如果到时候其他同伴死的死伤的伤,千斤重担压到他肩膀上,他又怎么可能放弃大家付出无数心血的事业,一走了之?
就像在星刻郡,正如阴音隐所说,他其实是可以上火车跟千雨雅一起去炎京开始新的人生。
但他没有去。
不仅仅是乐语觉得星刻郡的夺城计划很稳,更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看看星刻郡的结局。千羽流恩师林锦耀是他杀的,提刑司司长董衡是他和阴音隐一起暗杀的,陈辅是唯他马首是瞻的狗腿子,安倩是让他感觉到温暖的大姐姐,还有阴音隐——
这个只剩下几年好活,左一句常识右一句毒舌的白发男人,跟他贫嘴让乐语找到几分前世与朋友相处的感受。他不得不承认,他留在星刻郡,其中有几分的确是因为阴音隐。
来到这个世界,乐语太寂寞了。
以至于别人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无法狠心斩断羁绊。
如果说以前还有‘怕死’这个生理本能来让乐语远离危险,那死而替生的存在是直接删除了这个生物属性。
比起死亡,他更害怕自己辜负别人的期待,辜负大家所受的苦难,辜负自己内心的道德法则。
一开始乐语也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下意识地使用‘阴音隐’这个面具来隐藏荆正威的身份。
他愿意为颠覆银血会出一份力,但不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余生。
对别人来说,‘阴音隐’是一个危险的面具,但对乐语来说,这却是恰当好处的身份。
这样一来,白夜的人就不会当他是同伴,更不会与他相识,但又会重视他的情报,甚至愿意和他合作。
乐语已经充分感受到白夜行者的个人魅力了,为了避免自己再次被他们所吸引,那就先一步让他们讨厌自己。无论是‘阴音隐’还是‘荆正威’,都是能百分百吸引白夜行者仇恨的靶子。
只要在玄烛郡没有牵挂,乐语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行事,他可以帮白夜,也可以暗算自己的兄弟们,甚至可以连夜打包财物离开东阳区,开始自己的‘踏破秘境’之旅……只要没有责任,那他就是自由的。
如果真的事不可为,那他也可以说一句‘我尽力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但他知道,他绝对不可以背负誓言、责任和强欲。
因为他的余生太长了。
乐语到目前为止,一共死替了三个人:千羽流、阴音隐、荆正威。
这三个人的人生,都是被誓言、责任和强欲这些东西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虽然人从历史唯一能学到的教训就是人从来无法学会教训,但乐语还是下定决心,他绝不能走这三个人的老路。
毕竟他们死了就死了,而乐语说不定能活到人类机械飞升的那一天啊。
乐语只是不想自己活得太累。
毕竟死一个陈辅就让他难受了几天。
安倩大姐姐去郡守府恐怕是遇到蓝炎了,肯定已经死了,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有点痛了,他真的好喜欢安倩大姐姐。
简单来说,乐语就是那种,做可以做,但谈感情就免谈的人。
‘那么……是时候准备报社的事了。’
虽然乐语已经决定了,总编就让青岚来当,但还是缺很多人。当然人也不是问题,招一群白夜的二五仔就是了。
只是要刊登什么内容呢?刊登什么版块呢?
去大门石街的路上,乐语看见路上有个卖报小郎君,便买了一份报纸看看。
报纸十分简单,就叫《玄烛报》,格式倒是跟前世差不多,4开大小,一共六页,至于纸质嘛,如果用来擦屁股,如果屁股会说话,那它肯定会去投诉自己被虐待了。
但内容倒是挺正常,头版就是天际内战的情况,以及辉耀各区的近况,乐语甚至看到吕仲执政官入主星刻郡,举行盛大婚礼招待临海军官星刻官吏的新闻,新娘是吕仲的女儿,而新郎是……卧槽!?蓝炎!?
没想到蓝炎你浓眉大眼的,肠胃也不好啊,喜欢吃软饭!
乐语啧啧称奇,又翻了一下,发现居然还有故事栏目,而且这个故事还是玄烛郡喜闻乐见的那种:仆人发现管家是坏人,告诉主人却反而被打了一顿,但仆人忠心耿耿,与坏管家斗智斗勇,最后终于获得主人的信赖,坏管家被赶走,而主人和仆人也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
至于你问他们的幸福生活是什么……那当然是君君臣臣主主仆仆啦!作为仆人能得到主人的信赖,难道还不够幸福嘛?
不过这故事写得还挺好看的,情节峰回路转,有种《猫与老鼠》的味道,而且三观也符合玄烛郡的主流思想,看得乐语津津有味。
看来银血会也知道该怎么用舆论进行潜移默化的洗脑啊,看来这群资本家还是有点脑子的。
一边看报纸一边走路,乐语忽然看到一家‘逆风邮局’,便走进去表明自己的身份。
这个世界自然是有邮局,甚至还有电报,普通人也用得起——因为送信的也是穷人,邮局就当个中间商赚差价。
荆家大少爷来邮局,负责人不敢怠慢,请他到办公室里商谈:“请问公子是有什么货物想要委托我们邮局吗?”
负责人心里也有些奇怪,荆家又不是没有合作的邮局,荆正威想要委托找那些邮局就可以了。
乐语:“我想送一笔钱和一封信给炎京的某人,但要求是匿名送达。”
送钱不留名?这种好事我也想要啊……负责人暗暗吐槽,心想这估计是有钱人玩的特殊操作,说道:“放心,荆家大公子的钱我们可不敢贪。不过,如果钱比较多的话,你最好出多一点邮费,这样我们会派三个人互相监督一起护送,而且给他们的酬劳也足以让他们按下小心思。”
“没问题。”
“那好,请问那个人住在炎京哪里,叫什么名字?”
乐语挠挠头:“额……我不知道她现在住哪。”
负责人眨眨眼睛,摊手说道:“这样我们也没法送,你至少给个地址让我们去找才行。住的地方不知道,工作的地方呢?”
“啊!”乐语忽然想起什么:“她现在就读于皇家学院,应该是皇家学院的一年级新生,这个情报够了吗?”
“够了够了。”负责人点点头:“虽然找起来应该费点功夫,但问题不大。那么,收信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外貌特征?”
乐语:“她叫千雨雅,是一个非常漂亮高冷可爱的女孩子。”
果然如此,不过现在有钱人泡妞,都是先起手砸一笔钱的吗,这也太直接粗暴了……负责人心想。
第111章 奔涌吧,后浪
牧晴眉看着这座坐立在讲学广场旁边的‘青年报社’,抚平自己衣服的皱褶,鼓起勇气走进去。
当尹冥鸿宣布与阴音隐达成合作关系后,玄烛白夜并没有质疑他的决定,而且阴音隐带来的情报也极为重要,他们商量后,决定接受阴音隐的帮助,派人加入报社担任编辑,暗中协助玄烛白夜的信息传递。
至于这个人选为什么是牧晴眉……除了因为牧晴眉囚了好久尹冥鸿外,更因为玄烛白夜也没其他更好的人选——是的,他们没有那么多有资格担任编辑的空闲人员!
跟星刻郡不一样,星刻郡虽然底层百姓也相当穷苦,但小孩子的空闲时间也多,可以去讲学广场接受启蒙,但在玄烛郡就不一样了,这里招募童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取消童工会让工厂和百姓都吃不上饭’在这里居然是大家认可的真理。
在这种情况下,小孩子自然没多少时间接受启蒙,不过识字和战法是辉耀人生存的刚需,因此这里大多数人都是零零散散学会一些常用字,抽空修炼战法锻炼身体。他们看个小说,听个曲儿,那倒是没啥问题,但是让他们进行文字编辑工作,跟让资本家忽然良心发现背叛阶级一样不现实。
而且,玄烛白夜的人,很少。
跟星刻白夜那上至主薄司司长,下至军院教师,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盛况不一样,玄烛白夜很难开展高层和中层工作。
毕竟从来没有哪个矿工挖矿挖得又快又好而变成矿主,在玄烛郡过得好的人,或许勤奋,但绝对不是良善之辈——譬如乐语的两个守卫,米蝶和利桑,当乐语要他们去杀人,他们绝对不问理由,下手不留余地。
能在玄烛郡这棵腐烂又旺盛的大树上占据一席之地的人,必然会参与到剥削压榨底层,良善之辈只能活在最底层被压榨,劣币驱逐良币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或许反过来也说得通,应该是良币驱逐劣币——像米蝶,白玉兰,荆正威这类人,在这里属于‘良币’。而白夜这些不合时宜的人,才是‘劣币’。
中层和高层的既得利益者们,或许会有人良心不安,但现实沉重的引力,让他们根本不敢抬起头聆听白夜的传道。
这也是为什么阴音隐这个可以‘混入’玄烛上流社会的人,会得到玄烛白夜的重视——他们真的没有可以刺探银血会上层情报的探子。
玄烛白夜的人手太紧张了,大家都有要扮演的角色。荣曜这个能自由行动的新人一来,几乎大家都争着要,堪称是大家的公用新人。
其实荣曜也有能力担任编辑,但奈何他本身就是荆正威的逃奴,而这个报社是荆正威开的,他去报社简直是小兵冲塔,自寻死路。
思来想去,有能力又有闲的,还真只有牧晴眉一人。
虽然玄烛白夜一直想在未来的关键时刻才甩出牧晴眉这张底牌,但有现在才有未来,而且担任编辑的风险也比较小,就算出了什么事,凭借牧晴眉的个人武力,她在外城几乎是想走就走。
哪怕尹冥鸿不是很同意,但经过综合衡量后,牧晴眉还是获得了这项任务。
报社很大,地段也很好,其实它之前是荆家麾下的一家成衣店,毕竟荆家上游产业有数家种植园,下游产业的粮油店、成衣店自然也一并开设,不让中间商赚差价。
报社有三层楼,一楼前台坐着两位制服整齐脸容姣好的咨询员,旁边还有两位五大三粗的保安站着,凸显出一个财大气粗。
但在牧晴眉眼里,她却是有另一番解读:‘哼,可恨的奸商嘴脸,这是早知道会有人上门打砸这份一派胡言的报纸,所以准备好武斗了吗?’
她已经从尹冥鸿那里得知,荆家创办这份报纸的目的是为了洗脑民众,自然戴上有色眼镜来审视这一切。
“是来参加编辑考试的吗?”看见牧晴眉,前台小姐姐说道:“请你阅读一遍这篇文章。”
前台递出一份报纸,牧晴眉一看,发现是《玄烛报》里一篇介绍南方晨风区目前情况的时政文章,里面的用词虽然不算生僻,但没经过系统学习的人多半不能全部读出来。
虽然很简单,但这的确可以筛走不学无术的文盲丈育,牧晴眉小声阅读一遍,前台点点头:“请到二楼登记报名,然后就可以参加考试了。”
还有考试,装得很专业一样……牧晴眉心里不屑,脸上礼貌地答应一声。
像荆正威这种一身铜臭味的商人,他哪会办报纸?所谓的考试,多半是他找了一些题目,想筛选出一批毫无风骨为其驱使的腐烂文人来为他做枪写稿,至于稿子内容,那当然是‘穷人要认命’‘忠诚最可贵’之类的洗脑文。
牧晴眉平时也看《玄烛报》,那些‘忠仆仁主’的故事她早就看得恶心反胃了,心想荆正威这份报纸多半逃不出这个范畴。
虽然讨厌这种报纸,但牧晴眉并不讨厌来报社。她对报纸文章的编撰还是很有兴趣的,而且近距离看这些人是怎么写出这种恰烂钱的文章,也让她感觉很有意思。
来到二楼,牧晴眉便看见几张长桌,十几个青年文人老年学者正坐在那,有的苦思冥想,有的下笔有神,不过他们之间毫无间隔,甚至侧过头就能看到别人写什么……这考试太不正规了!
她刚上来,就有一个工作人员递给她一份报名表,她签上自己的名字和基本信息,然后在名字后面画一个☆五角星。
这就是阴音隐与白夜约定的信号,他会让负责人无条件录用报名表名字后面有五角星的人。其实牧晴眉是拒绝的,因为这样会显得她的签名很萌,但为了组织为了任务,她也只能将五角星画漂亮一点。
工作人员确认报名表信息填好后,将报名表反转到后面:“答题在报名表后面作答,你去那里坐着慢慢写就可以了,不限时间,不过得在下午5点前写完,不然我们要下班了。”
牧晴眉讶然道:“那试题呢?”
“在那。”工作人员指了指长桌上放置的几份资料:“你们的试题都不一样,大家轮着看就行了。”
你们报社也太吝啬了吧!
答题在报名表后面答!
连试题都轮着看!
丢你们荆家的脸!
不对,难道这就是荆家的作风?对外招募保安凶残成性,对内吝啬孤寒苛待雇员,怪不得荆正威能发财,真是一举一动都体现了他的劣根性!
牧晴眉心里疯狂吐槽,过去坐下拿起一份试题看,顿时明白为什么这次考试为何如此随意:
请在阅读下列文章后,根据其表现的中心思想,仿写一篇类似的短文
《奔涌吧,后浪》
第112章 所谓被骗,只不过是太想得到
那些口口声声,
说一代不如一代的人,应该看着你们;
像我一样,我看着你们,满怀羡慕。
辉耀积攒了两千年的财富,
所有的知识、见识、智慧和艺术,
像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礼物;
科技繁荣、文化繁茂、城市繁华,
文明的成果被层层打开,可以尽情地享用;
自由学习一门战法、享受一段爱情、欣赏一部小说、去遥远的地方旅行。
很多人,从小你们就在自由探索自己的兴趣;
很多人在童年就进入了不惑之年;
不惑于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壁垒被打破,
你们只凭相同的爱好,
就能结交千万个值得干杯的朋友,
你们拥有了,我们曾经梦寐以求的权利——选择的权利
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生活,你们有幸遇见这样的时代,
但是时代更有幸,遇见这样的你们。
我看着你们,满怀敬意。
向你们的自信致敬。
弱小的人,才习惯嘲讽和否定;
内心强大的人,从不吝啬赞美和鼓励。
向你们的大气致敬,
小人同而不和,君子美美与共,和而不同。
更年轻的身体,更容得下多元的文化审美和价值观。
有一天我终于发现,
不只是我们在如何教你们生活,
你们也在启发我们,怎样去更好的生活。
那些抱怨一代不如一代的人,应该看看你们;
就像我一样,我看着你们满怀感激;
因为一个城市最好看的风景,
就是这个城市的年轻人。
因为你们,
这世上的小说、音乐、戏剧所表现的青春
就不再是忧伤迷茫,而是善良、勇敢、无私、无所畏惧。
是心里有火,眼里有光。
不用活成我们想象中的样子,
我们这一代人的想象力不足以想象你们的未来;
如果你们依然需要我们的祝福,
那么,
奔涌吧,后浪!
我们在同一条奔涌的河流。
牧晴眉看着这篇文章,久久不能放下,如尝珍馐般贪婪地又阅读数遍,直到坐在对面的新应聘者想要借阅试题,她才不情不愿地放开这篇文章。
太精彩了!
太激昂了!
她恨不得摘抄下来,回去给白夜的人看看!
光是阅读上面的文字,牧晴眉仿佛就看见一位德高望重的宽厚长者,他双眼饱含的是对后辈的期望,他内心充满的是对后辈的羡慕,他的一言一语,都是对后辈们的真诚祝福与赞赏。
虽然没有作者署名,但牧晴眉相信,这肯定是某位学识渊博的老学者所写!
也不知道荆正威从哪里找来的,牧晴眉读过的书也不少,但也没看过这篇锦绣文章。难道是炎京皇家学院对新生们的祝福?嗯,很有可能,毕竟玄烛郡和炎京有信息差,然后荆正威拿这篇文章来考核我们装逼……呵,还故意不写作者名字,难道觉得我们会傻到以为这种好文是你们荆家人写的吗?
不过考题如此正派,倒是出乎牧晴眉的预料。她以为考试是为了筛选狗腿子,但现在看来,这考题是想筛选出一批对未来、对年轻人、对社会有深切期盼的良心文人。
这荆正威的操作,看不懂啊。
等等。
牧晴眉转念一想,或许这可以反向操作?在这场考试里写的越好,越真情实感,反而会不被录用?只有那些歌功颂德,拐着弯拍马屁的狗腿子,才能成为这垃圾报社的中坚?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牧晴眉却认为这才是真相:先用一篇锦绣文章激起应聘者心中的热血,然后再根据他们的作答,找出真正可以倚重的无底线作者……
不愧是奸商荆正威,这波反向操作,太脏了!
枉我以前还以为你可能是快意恩仇看不过奴隶贸易的好人!
虽然已经察觉到真相,但牧晴眉还是会认真作答。虽然她是必然可以通过后门关系进入报社,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而且被这篇文章激起的热血,也让牧晴眉迫不及待地想写一些东西抒发自己的感情。实不相瞒,她平时也会写写小诗散文,大家都说她写得跟她的战法一样强而有力呢~
就在牧晴眉准备动笔的时候,忽然听见后面响起争吵:
“你就没好一点的衣服吗?”
“对不起对不起,这已经是我最干净的衣服了……”
牧晴眉转过头,看见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人在工作人员面前连连低头弯腰道歉。他脸庞晒得很黑,双手粗大有茧,一看就是以劳力为生。身上的衣服虽然很多补丁,但看得出来是精心准备过,没有多少皱褶,洗得很干净。
但他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像是下水道和垃圾堆混合的臭味,不一会儿就在二楼散发开了。牧晴眉知道这股味道的来源——外城最穷的贫民区,玄烛郡的垃圾处理厂就在里面,住在那里的人身上自然会带着一股臭味。
工作人员以为是年轻人的衣服带来的臭味,所以才挑剔两句,不过倒也没过多为难,递给他一份报名表,示意他去长桌作答。
当年轻人走过来的时候,那股若有若无的异味也越加浓烈,令应聘者都忍不住怒目而视。来荆家报社应聘的人,固然是缺钱,但也不至于穷到住垃圾贫民区那边,他们多少有点文化甚至上过国中,平日也不是以劳力为生,自然难以忍受这种异味。
年轻人刚想坐下来,就被旁边的人瞪了了一眼。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牧晴眉于心不忍,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自己旁边的空位。
大家都在作答,年轻人也知道不能说话,感激万分地朝牧晴眉鞠躬道谢。恰好牧晴眉旁边就是角落,他将椅子拉到离牧晴眉最远的距离,将纸的上半放在桌面上,只用食指拇指小心翼翼地拿起试题阅读,仿佛害怕弄脏纸张似的。
牧晴眉刚想作答,忽然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奇怪咕声。她眨眨眼睛,转头看向满脸通红的年轻人,想了想将椅子挪过去,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包团子递过去。
团子是她来报社的路上买的,准备今晚回去练完战法后当宵夜。
年轻人连连摆手,他看了一眼团子,很用力地吞了一口唾沫。小声说道:“谢谢,谢谢,但我不用吃东西,谢谢。”
“你都饿得叫出声了……这至少饿了一天吧。”牧晴眉也不是没饿过,她自然知道多久不吃东西才会饿到胃部收缩:“吃吧,不值钱的,你饿着也很难答题吧?”
年轻人还是摇头:“不会,答题不用费力气,而且我等下回去就会吃饭了。”
“那就是你今天到现在没吃过东西?”牧晴眉微微一怔:“为什么?”
“没事。”年轻人小声说道:“我今天来报社应聘,上午中午不用干活,吃不吃饭都可以……不好意思,不怕你笑话。”
牧晴眉眨眨眼睛,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为了维护他的尊严,她也只好将团子收回去。
坐回位置,牧晴眉再次拿起试题阅读一遍,却是读出另外一番难以言喻的滋味。
选择的权利。
但这片银与血的土地上的年轻人,真的有选择的权力吗?
学习知识,享受爱情,欣赏小说,去旅行。
这些事,跟那些只能活在底层为了生存而精打细算的人,有什么关系吗?连吃饭都要留到工作前的人,他有资格追求这些东西吗?
弱小的人,才习惯嘲讽和否定,内心强大的人,从不吝啬赞美和鼓励。
但普通人,谁不是从小跌跌撞撞遭受了无数嘲讽和否定长大的呢?就因为遭受了许多苦难,所以就是‘弱小’的吗?而那些生活在赞美和鼓励之中的‘内心强大的人’,究竟是指的是哪一类人?
她越是深究,就越是品出不一样的味道。这篇激昂人心的锦绣文章,在她眼中逐渐变成一副咬噬人心的怪物。
说到底,她为什么看见这篇文章的第一反应,是欣喜,是兴奋,是与有荣焉,是沾沾自喜?
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就是这篇文章中所说的‘后浪’——
有选择的权利,有享受的权利,有培养喜好的权利,
是被‘前浪们’所羡慕,所尊敬,所感激的年轻人,
是拥有无限未来的新一代青年。
谁不想自己成为这样的‘后浪’?
但她是吗?
她不是。
她牧晴眉,也只是千千万万普通年轻人的一员罢了。她命不由己,别无选择,无论是为了这片土地,还是为了大哥水行舟,她都要推翻银血会的暴政,击碎‘前浪们’为他们的残暴统治所建立的堡垒。
拥有未来的,不是她们这些命如野草的年轻人,而是那些生活在深闺大院里,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的未来上位者,是执政官的儿子,是商会老板的女儿,是荆正威。
但是这篇文章,却将不同阶级的年轻人绑定在一起,将她和荆正威绑定在一起,称之为‘后浪’,然而她居然没法第一眼看透这一点,被里面的花言巧语所欺骗,就像小孩子被哄骗一样。
这不是她的问题,牧晴眉相信,其他人看到这篇文章,多半也会以为自己就是里面的‘后浪’。
过得好的青年,会觉得这篇文章在跟自己对话;过得不好的青年,也会觉得这是在跟自己对话。
年纪轻轻,谁愿意承认自己是毫无选择前途黯淡的冢中枯骨?
所谓被骗,只不过是太想得到。
想透这一点,牧晴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感觉一股寒意渗透骨髓。
这才是荆正威的真正意图吗?
这篇文章,不是歌功颂德的赞美曲,也不是前辈对后辈的真诚祝福,而是一篇激起热血赋予希望的愚弄乐章。它让人满怀希望,却让人下意识忽略现实厚重的壁垒;它让人热血沸腾,却让人主动追随这个时代错误的价值观。
好狠的人。
好毒的文。
这时候,牧晴眉终于意识到,荆正威的段位,跟其他报社完全不在一个层次——在其他报社还只会编造一些谁都不信的故事时,荆正威已经走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
一个愚弄人心,正气凛然的层次。
他说的都对,你根本无法反驳他,你甚至愿意相信他。
牧晴眉第一次觉得,自己能来到这个报社真是太好了。不然这样下去,说不定白夜的人也会被这个报社的文章所蛊惑。
思虑至此,牧晴眉也开始思考自己如何作答。
虽然自己必然会被录用,但她还是希望自己能想出一篇绝妙文章来反击这份考题。这篇文章不知道是谁写的,但无论是谁,都代表荆正威手下有一个洞悉人心煽动情绪的作者。
舆论只能用舆论反击,虽然白夜里也不是没有文人,但牧晴眉下意识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的责任。
而且,她也想为自己被愚弄而报仇。
这份试题里的‘根据其表现的中心思想,仿写一篇类似的短文’,在她看来,不亚于荆正威的嘲讽——‘哈哈哈看你们这群沙雕热血沸腾的样子,可真够好笑的呢’。
这么一想,她就想了足足一个小时。其他人都写好提交上去了,她还在憋,一副卡文的样子。
“那个……谢谢,再见。”
牧晴眉转过头,发现那位年轻人也写完了,便笑着跟他挥手告别。
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洗得灰白的衣服,牧晴眉忽然福至心灵——她知道自己该写什么了。
……
……
夜晚,乐语坐在书房里,青岚坐在他对面,戴着眼镜细细阅读试卷进行批改。
看了好一会儿,青岚忍不住摘下眼镜揉揉睛明穴,喝了一口椰奶,抱怨道:“公子,录取编辑这么重要的事,还是你来吧,我真的承受不起这个责任。”
“不怕,你随便录取,我相信你的眼光。”
但我近视啊……青岚问道:“但万一我眼光不好呢?还是公子你来吧……”
“不怕,如果有万一,公子就是你最强的后盾,出了什么事,我来负责!”乐语好奇说道。
如果几天前,青岚还会这番话而感动,但她现在已经看透了——公子就是不想工作,才将工作全部推给她而已!
怎么有人从香雪海买清倌人,然后让她去工作的,这世道究竟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青岚心里不停抱怨,但休息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继续阅读应聘者的试卷。
与此同时,乐语也在阅读试卷。
他想看看有没有人能洞悉试题的真相。
“《致四千年后》……噫,歌功颂德,不行不行。”
“《燃钢之魂》……噫,好浓的热血鸡汤,不行不行。”
“《为了蔚蓝澄净的世界》……噫,什么垃圾,否了。”
直到乐语抽出一份试卷,他才眉毛一挑,露出诡异的表情。
这份试卷的文章标题是:
《我们勤奋工作数十年,怎么可能比得上你们几代人的努力?》
第113章 你们自己编
距离尹冥鸿与阴音隐的见面已经过去十天,今天报社终于正式开业,牧晴眉也终于上班——其实被录用的人已经来上班好几天了,但直到现在才招齐人。
早上10点,报社三楼被改造成大会议室,报社成员们排座分位,所有人都挂着一个胸牌表明自己的职位。
虽然是刚成立的小报社,但部门安排却颇为正规,分为新闻部、评论部、文化部、编辑部,发行部,印制部,其中印制部成员是不在场的,而人员最多的自然是编辑部:文字编辑、美术编辑、校对、排版。在这个各方面还是只能依靠人工的时代,编辑部几乎相当于脑力中的体力活,需要多人协同分工。
另外还有财务会计,不过这自然是荆家派人来负责,不会对外招聘。
牧晴眉自然是被录用了,她现在的职位是‘文化部小编’——虽然她的确是小编辑,但职位这样命名也太奇怪了吧!?
这种命名肯定是荆正威的恶趣味,他太不尊重人了!
从编辑考试那篇满怀恶意但又正气凛然的文章,牧晴眉就隐隐意识到荆正威这个人是奸商中的文化人,文化人中的流氓,流氓中的二世祖——跋扈自傲,肆意妄为,优越感十足,一看就是没被毒打过!
牧晴眉观察一周,发现青年报社与其他报社有一个很大的不同——排除编辑部这个苦力部门,放在其他报社,都是新闻部和评论部成员最多,但青年报社却是文化部成员最多,新闻部和评论部加起来只有两个人——两个部门各一个!
光从职位分布,牧晴眉就知道青年报社想要发行的绝对不是时政报纸。时政报纸最重要的就是时效性,时效性需要很多新闻记者和评论编辑才能支撑起来,而且光有记者还不够,记者还得有线人,有任何新闻都能第一时间赶到,例如《玄烛报》就是时政报纸。
重文化轻新闻,说明青年报社主打的是主题文化类报刊,通过刊登某一主题的文章来吸引关注,譬方说《战牌报》就是刊登各种战法牌对决的详细战报以及战法牌的各种套路——虽然战牌比较小众,但奈何打牌的人都是死忠,而且战牌报卖的不便宜,因此这报纸还活得挺好的。
难道,荆正威打算整张报纸都刊登那种,明着鼓励暗地蛊惑的文章?但那样味也太浓了吧,人看得多了肯定会感觉生理不适。
就在牧晴眉胡思乱想的时候,会议室走进来一男一女。女的一身青衣,妆容精致,戴着眼镜,充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但就是眼袋微微有点重,好像工作过度似的。
男的穿着华丽的衣裳,脸容英俊,眉发精修,浑身散发出慵懒富贵的气质。牧晴眉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他,但她越看,就越觉得他很像家里那只整天除了吃饭拉屎晒太阳老鼠不抓啥事不干的猫咪——这年头还真有人活得跟猫一样懒?
会议室众人立马站起来问好:“总编好,荆公子好!”
进来的两人,自然是青年报社总编,青岚,以及报社的操纵者,荆正威!
“免礼,坐下吧。”乐语和青岚坐到会议桌的主位上,随意说道:“还有在这里不用喊我荆公子,称呼我为主编即可。”
牧晴眉定睛一看,便看见乐语的胸牌赫然写着五个大字:文化部主编!
主编和总编是不一样,总编负责整个报社各项事务,并且组织领导编辑部日常业务工作、协调版面配置、采访人力调动等,而主编只负责报纸编辑相关业务。前者是管理整个报社的大管家,后者是只管编辑部文化部的小管家。
理论上,主编是应该听从总编领导的。
不过大家看了一眼,顿时明白荆正威的想法。
这是有事总编干,没事干……
至于荆正威为什么要给自己一个‘主编’的职位,大家想了想,多半是这位大公子想体验下民间疾苦,到报社工作几天体察民情,估计做几天就会提拔一个新主编了。
而且荆正威是主编了,他就可以用工作的名义找总编,然后在总编那间隔音效果极好的办公室里……
不少编辑不知道是感觉自己有机会成为主编,又或者想象到什么少年不宜的画面,一个个脸色通红,满脸期待地看着荆正威和青岚。
乐语也没客气,直接以负责人的姿态问道:“芥先生,印刷厂那边安排好了吗?”
芥子夫,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之前其实也是《玄烛报》的主编,后来因为内部倾轧而闲置下来。受到荆家的聘请,他几乎没有犹豫就重操旧业——他这种生活不错但又挤不进资产阶级的中产阶级,失业对他的影响是最大的。
毕竟乐语又不是什么恶魔,还没无情到让青岚从零开始做总编。玩手游都得起手送一张五星干员/sr/珍惜角色呢,于是乐语氪了这么一个工作经验丰富的老主编,至少可以让青岚少走许多弯路,顺利度过新手期。
“已经准备好了,版面模板也初步设计完毕。”芥子夫恭敬回道:“只要文章提交上来,那我们这边马上就能印刷出《青年报》的初刊。”
乐语满意地点点头,扫视一遍会议室的众人,说道:“好了,那么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们既然来荆家的报社,也该知道我们荆家是什么货色——放下你们的文学理想,放下你们的矜持自尊,这里不是给你们文以载道的地方,只是一个生产商品的工厂。”
大家没什么反应,正如乐语所说,他们早就知道自己应聘的是一份怎样的工作。但话说回来,诺大一个玄烛郡,本来就容不下一张书桌,真有风骨想以文乱法的学者,早就被沉到海底里喂鱼了。
“《青年报》的基调是一份娱乐报刊,”乐语敲了敲桌面:“虽然以青年为名,但面对的对象不仅仅是青年,少年、中年、老年也是我们的客户对象。我们刊登的文章不需要聊时事这种青年人不关心的问题,我们要刊登,是他们所需要的‘营养’,他们所关心的‘现实’。”
“首先,陆竹青。”乐语看向美术编辑:“你会画色·图吗?”
陆竹青懵了,他下意识反问道:“什么图?”
“色·图。”
“色什么?”
“色·图。”
“你是说红蓝黄这种色·图?”
乐语脸色都黑了:“你再捣乱我就让保安将你从三楼扔下去。”
饱读诗书,画画二十多年,平时受人尊敬温文有礼的陆竹青憋得脸色通红:“但,那种图跟报纸又有什么关系?”
乐语大力一拍桌子:“当然有关系!这是什么报?青年报!青年最喜欢什么?色·图!如果想要夺人眼球,让青年们购买我们的报纸,那当然要投其所好!而且不仅仅是青年,中年,老年也喜欢啊,难道陆竹青你不喜欢色·图吗!?”
这番言论一出,大家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几位女编辑已经脸红,牧晴眉更是握紧拳头。也就是这年头还没有‘职场骚扰’之类的罪名,不然牧晴眉肯定直接掀桌,一个拳头拳死乐语了。
而陆竹青被乐语这番话噎得无法回答,然而乐语已经不耐烦了:“你就说你会不会画吧,我打算第一页就整个版面刊登图片的,如果你不会画,我也只好另请高明了。”
有辱斯文!
斯温败类!
衣冠禽兽!
天理昭昭!
上天无道,怎么能让这种人创办报纸!
陆竹青气得脸色发白,他狠狠双手一拍会议桌,怒目圆睁,正气凛然地朝乐语吼道:
“我会画!”
“会画就会画,吼那么大声干嘛,坐下。”乐语掏了掏耳洞,“具体画什么我等下跟你说……对了,现在可以印刷出彩色报纸吗?”
芥子夫摇摇头:“不能,只能黑白。”
说罢,他又委婉地劝告道:“荆主编,如果过于低俗的话,可能会受到上流社会的抵制,影响报纸的销量……”
“啧,只能黑白啊……不过黑白也能画出很多花样了。”乐语感觉有些可惜,看来辉耀青年是没法看见金发双马尾异色瞳的美少女:“而且你放心,你们啊,对色·图的认识还是过于肤浅了,只知道露腿卖肉,你们根本不知道,能够轻易勾引人心中**的色·图艺术的巅峰境界是何等瑰丽。”
乐语说这话时,他的自信和优越感几乎遮掩不住,洋溢而出。他很难没有优越感——毕竟这个世界上下五千年出现过的色·图,都没他看过的多。
别太小看色·图啊,混蛋!
不过在别人眼里,这又变成荆正威风流好色的又一特征。
像牧晴眉,她已经从暴怒,变得对乐语有些畏惧了——究竟是多恶心的人,才能光明正大说出这样的话?
打这种人,她都觉得会弄脏她的拳头。
不过乐语很快恢复正常:“我跟你们说说《青年报》的具体规划。”
“《青年报》预计每一期都由三张4开的纸张构成,也就是一共12页,为了夺人眼球,第1页必须全版刊登高清大图,务必让玄烛青中老年看见就迈不开腿;”
“第2页到第4页,我打算设置为‘知识讨论区’。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所以我已经准备好一篇模板了。”
乐语拿出一张纸让大家互相传阅,每个人看完之后或露出惊容,或恍然大悟,或惊喜万分,不一而足。
等牧晴眉拿到一看,顿时明白了大家为何如此反应:
我们穷尽一生,究竟在追寻什么?
精选回答——
尼采(语言学家、文化评论家、作曲家、思想家):人生没有目的,只有过程,所谓的终极目的是虚无。
王路飞(普通学者):自由。
我们追求金钱,只是为了不让金钱锁住我们的手;
我们追求权势,只是为了不让权势挡住我们的路;
我们追求知识,只是为了不让知识束缚我们的眼;
我们追求健康,只是为了不让健康囚禁我们的身。
人穷极一生,所追求的不过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做喜欢的工作,去喜欢的地方,和喜欢的人厮守一生,仅此而已。
爱德华·艾力克(炼金术师):在我的行业里,有这么一句话……
只看一眼,牧晴眉就知道这个‘知识讨论区’栏目的价值所在:它让许多人围绕着一个议题各抒己见,尽情讨论。
类似的文章也不是没有,甚至可以说很多,许多典籍内容都是两人辩论的语录,也有许多文学家、诗人、学者围绕着相同的命题,在不同时代做出不同的解答。
但这些文章都难以吸引普罗大众,因为它们要么是师徒对话,要么是两人辩论,而且总有一方的观点是优于另外一方,因此全文看下去就是一种‘观点输出’。观点输出不是不好,但总有说教的味道。
而那些跨越时代的关于相同命题的不同讨论,阅读门槛又太高。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以前的文章语法都不符合现代的语法,哪怕翻译了也感觉到怪怪的,阅读起来不舒服,更别提里面的阳春白雪,是下里巴人不能理解的。
而‘知识讨论区’,就是摒弃了上述的缺点,综合了所有的优点,让回答者们围绕着同一个命题,用现代的语法进行讨论回答。
大家是平等的,是互相尊重的,没有谁比谁了不起,只要你说的有道理,那就理应获得大家的赞誉。
牧晴眉连续阅读多个回答,就能明显感觉到其中不同世界观的碰撞。
她仿佛能看见许多人齐聚一堂,这些人身份各异、年龄不同、学历不同,有的人默默无闻,有的人声闻天下,但他们都为了同一个命题,阐述自己不同的想法。
知识的碰撞。
价值观的碰撞。
人与人之间的碰撞。
牧晴眉看得身体都微微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将这张纸递给旁边的编辑,然后旁边的编辑也激动起来。
等大家传阅完毕,乐语才问道:“大家觉得‘知识讨论区’这个模式怎么样?”
“很好!”
“非常好!”
“简直是划时代的创举!”
就连稳重的芥子夫都忍不住握紧拳头:“主编,你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棒了!我相信,只要我们《青年报》一旦开始发行,那整个东阳区……不,整个辉耀都会瞩目我们!报业将会因为我们而变革!”
芥子夫这番话说得大家都激动起来,乐语摆摆手:“哪有这么夸张,能在玄烛郡卖得好就不错了。”
这时候牧晴眉问道:“主编,那么知识讨论区是如何运作?是我们每周讨论几个议题,然后去找人进行作答,再从中筛选出优秀回答刊登出来——”
乐语摇摇头:“哪需要这么麻烦,议题的话我每周会想几个出来。你们放心,绝对是会让读者引起争论和深思的议题。”
说到引战吸睛,你们十几个人讨论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比得上uc小编知乎钓鱼客在大浪淘金的互联网里所筛选出来的热议话题?乐语随便回忆一个‘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感觉这个会议室里的人都会伤处悲秋起来。
牧晴眉勉强接受乐语这个‘自大’的想法,问道:“那回答呢?我们总得要找人征稿吧?”
“不用找人征稿。”乐语伸出食指,划过全会议室的人。
“所有精选回答,你们自己编。”
第114章 未来小说
“你们自己编。”
会议室里众人被乐语这句话累得外焦里嫩。
“但这不是造假吗?”牧晴眉忍不住问道。
“你以为自己进了什么报社啊?”乐语反问道。
大家顿时无言以对——对啊,荆家开的报社,不抹黑造谣就不错了,只是让他们编个回答,仔细想想甚至有种‘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的错觉。
“但要怎么编呢?”有人问道:“我们根据议题阐述自己的看法,然后给自己编造一个新的身份?”
“不不不。”乐语遥遥手指,说道:“说起来,你们好像不知道自己被录用的原因吧?你们有的人文笔好,有的人思想深邃,但也有的人文笔直白思考肤浅……”
“但你们有个共同点:想象力好。”
乐语忽然指着一个青年编辑:“譬如说,你,你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想成为村长的年轻人,你的名字叫做鸣人!”
“哦。”青年编辑一愣。
“你之所以想成为村长,是因为你从小死了爹妈,村里人都说你天煞孤星,厌恶你远离你。但你也不是没有朋友,村长爷爷也很关照你,蒙学老师更是时常请你吃面。”
“所以你希望成为村长,因为你希望村民会爱戴欢迎自己,你希望受到获得大家的认可。”
“那么,如果是你回答这道‘我们穷尽一生,到底在追寻什么’的议题,那你答案里的中心思想应该是什么?”
青年编辑稍微一想,便坚定地说道:“认可,信任,责任,羁绊。我会觉得,人的一生就是联系更多人的过程,拥有更多同伴,得到更多赞许,带领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会让我的人生充满意义。”
“就是这种感觉!”乐语用力鼓掌,大家也随之拍手:“你们要代入自己编造的人设,从人设的角度编写答案,要感怀身世,要伤春悲秋,要与众不同,那样才有刊登出来的意义。”
“有那么简单吗……?”有女编辑对此不太自信。
“相信我,很简单的,你甚至会爱上这种感觉。”
乐语看着那位女编辑说道:
“譬如说,你是一位穷苦少女,你的父亲患了重病,为了请医官给父亲看病,你不得不去红梦场卖处子之身。就在那一晚,一位豪富商会的少爷喝醉了酒,看上了你,他给了你很多钱,你因此救回了自己的父亲,打算忘却那一晚发生的事。然而你去应聘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那位少爷的商会上班,那位少爷也认出了你,但不知为何,他留了你下来,仿佛是为了逗你玩……”
“……就这样,经过了这么多事件后,你们互相之间暗生情愫。但此时商会会长给少爷订了一门亲事,而你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怀了身孕……”
那位女编辑的表情,随着乐语的诉说不停变化,时而悲伤,时而幸福,时而生气,赫然是完全代入到故事中。
这时候乐语狠狠一拍桌子:“看,你是不是有感觉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不幸的少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很多情绪、很多言语想宣泄出来?”
“嗯!”女编辑用力点头。
“看,这就是人设的奥妙之处。”乐语摊手说道:“只要你们给自己编造一个人世离奇的,饱经风霜,见尽世间繁华的人设,你们会更好地代入进去,写出来的答案也会真情实感……如果有人不会给自己编造人设,可以过来找我,我有很多备用人设,你们可以随便拿去用,什么‘被退婚的天才’、‘身怀无穷力量的黑道公主’,应有尽有。”
乐语的一言一行,都在刷新会议室众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有这种操作!?
“每页各刊登一个议题,因此2~4页共需三个议题,我已经想好了,分别是《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想做什么》、《你什么时候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你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是什么?为什么?》,这三个议题我需要十个人来编答案,会议结束后分配任务。”
当大家还在回味这三个议题的韵味时,乐语已经开始下一个议题:“第5~8页,我准备设置一个‘奇葩趣闻’栏目,简单来说,就是刊登一些普通人没见过的新闻。”
“但那种新闻要去哪里……”有人刚问到一半,就忽然醒悟了,闭上了嘴巴。
乐语欣慰地看了他一眼。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报社啊。
当然是自己编啊!
“我举两个例子。”乐语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个例子,《只要吃这六种食物,锻炼战法的效果就会更好!请务必告诉你的家人》。”
然后乐语停下来。
大家等了一下,牧晴眉忍不住问道:“主编,是哪六种食物啊?”
乐语用慈祥的眼神看见她一眼。
“自己编啊。”
“啊?”牧晴眉眨眨眼睛,“但,但这不是骗人吗?这跟知识讨论区不一样,要是我们这样骗人,他们相信了真去买了……”
“那你编一些富含营养又没什么人喜欢吃的便宜东西不就行了。”乐语叹了口气:“例如苦瓜啊,香菜啊,反正吃不死人就行了。至于锻炼战法的效果就纯粹是心理作用,你哪知道今天锻炼得是不是比昨天好?”
“你也别说骗人,毕竟战法与精神力有极大关系,精神力又与心情有关。你心情好,觉得吃了六种食物的自己锻炼得比昨天好,说不定也真的有效果。”
“报纸刊登的事,怎么可以叫骗人呢?”
虽然牧晴眉已经低估了荆正威的底线,但荆正威每一次发言还是能刷新牧晴眉对他的看法——怎么会有这种烂人?
“第二个例子。”乐语说道:“《惊!某男子深夜听到奇怪的声音,寻声过去发现是墓里发生异响,当他掘开坟墓后却发现……》。”
哪怕有牧晴眉这个前车之鉴,还是有人忍不住问道:“发现了什么?”
“你们自己编啊。”乐语摊摊手:“总而言之,要用一个劲爆的标题引人注目,至于内容,你们自己编个起转承合逻辑自洽的故事就可以了。”
“总而言之,‘奇葩趣闻’里必须是大家都没见过的事,所以什么故事都可以刊登,哪怕不是普通人的故事也可以。”
乐语顿了顿:“君不君臣不臣,主不主仆不仆的故事可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故事可以,复仇的故事也可以……”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明白,牧晴眉奇怪地看了一眼乐语,总觉得这个‘奇葩趣闻’栏目好像并不单纯。
“9、10、11页,则是‘励志故事’栏目。”
乐语顿了顿,看了一眼众人。
大家顿时心如明镜,纷纷点头:“我们自己编,我们自己编。”
“你们也别怕,不需要让你们无中生有,我给你们写几个命题,你们照着编就是了。”
乐语拿起粉笔,在后面的黑板写下几个标题:
《挖矿挖的又快又好,五年后我成为大矿主》
《因为给主人暖草鞋,猴子仆人也能出人头地》
《工人们看见老板每天的努力,哭了》
……
“就这样,等下分配任务,不过这个要求要用新闻格式,你们编辑要站在第三视角,采访被采访者来进行一问一答……要装得真的有这样的人一样。”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无血无泪的黑心文人们表示自己老熟练了。
牧晴眉心里暗哼一声,心道你终于露出马脚了。
“至于最后的12页……”
乐语顿了顿,“要连载一篇小说。”
大家毫无反应,芥子夫问道:“请问是什么小说呢?供稿是哪位先生?”
在报纸上连载小说,在这个世界早就是常规操作了,甚至有专门连载小说的‘小说报’,因此大家对此见怪不怪。
“供稿的是我的一位朋友,”乐语说道:“至于小说类型,是未来小说。”
“未来小说?”大家一愣。
他们根本没听过这个类型。
“小说内容是三位各有所长的年轻人,流羽,隐音,卫正,他们在死亡后,意外穿越到了一百年后。”乐语说道:“在那个时代,人类造出在天空飞行的钢铁机械,足足一百多层的摩天高楼,粮食丰足,消灭饥寒,人人每顿都能吃上饭肉,人人都要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娱乐经济极大发展,甚至造出航天飞船,成功探索天上的明月……”
“听起来,这是一部极具想象力的幻想作品。”芥子夫称赞道。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乐语说道。
芥子夫体贴地问道:“那么一页版面是不是不太够?要不要再为这部作品多准备一个版面?”
乐语赶紧摇头:“不,就一页,一页就够了。”
说到这里,乐语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
毕竟,这部小说可是要他亲手写的啊……
第115章 暗杀
初刊内容大部分敲定下来,接下来就是分配任务。
牧晴眉运气不错,分配到‘知识讨论区’的角色扮演任务,她以一个虚拟身份对三个议题做出相应的详细回答。
不过大家毕竟第一次玩角色扮演,经验不足,为了方便他们尽快入戏,乐语也为他们准备了人物小卡片——牧晴眉抽到的人物卡是‘总司’,一位体弱多病但又剑法通玄的女剑士,在炎京巡刑卫里任职,跟随队长维护治安,剑下不知斩过多少反贼的亡魂,但她发现巡刑卫里除了忠义之士,亦有无道枭贼……
牧晴眉看了一眼就顿时被这个角色吸引进去了,忠诚正义的队长,混乱茫然的时局,剑斩恶贼亦斩义士……那股‘想杀人又不知道杀谁’‘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纠结味瞬间抓住她的心。
她平时也不看情情爱爱的小说,反倒喜欢《火神传》《霹雳奇侠》之类的任侠小说,自然能轻松代入‘总司’这种一股任侠主角味的人设。
毕竟大家都年轻过,都幻想过自己是世界的主角,看完小说夜里睡不着也会幻想自己变成主角在书里的世界大杀四方,快意恩仇……现在有个角色扮演的机会,对于她们来说,是既新鲜又有趣。
当然,等她们编十几个故事后,也差不多回过神来,像老二次元想捏死过去的萌二自己一样,对自己的中二感到羞愧和抗拒——不过乐语也不在意,反正报社这么多人,大家轮流编十几个故事,都能凑个几十期。
至于以后……这报纸能不能有几十期还难说呢。
而‘励志故事’栏目,由几位老(烂)成(钱)持(发)重(电)的中年码字机器负责。
他们以前也写过这种奴才故事,对于这些自然是手到擒来,只不过要稍微转换一下视角。
毕竟奴才故事,他们知道自己写的是奴才。
而乐语的资本家故事,他们得将奴才们写出一股‘资本家’的味道。
如果说以前写的是‘三观正’——奴才忠诚,在这个时代可谓是正得不了的三观——那乐语的要求就是‘屁股歪’。
总而言之,乐语要求他们写出一股‘你背叛了无产阶级,m’的感觉。
当然,这么超出时代局限的好文,他们肯定无法一下子呕出来,不过乐语现在是主编哎!
什么叫主编?
按照以下要求,拿回去重写!
所以说,当作者哪有当编辑舒服。
而‘奇葩趣闻’栏目,自然是为了夹带私货而设置。乐语办报纸不能一下子图穷匕见,先让大家觉得看趣闻就是图一乐,然后再慢慢以‘太史公’、‘迅哥儿’、‘老舍’的名义放出《陈涉世家》、《闰土与猹》、《骆驼祥子》的奇文让大家共赏。
这样万一银血会警觉起来过来查问,乐语也可以回答:“这其实是图一乐嘛,why so……为什么要这么严肃呢?”
如果说前面三个栏目乐语都是有的放矢,那最后一个小说连载,其实是他一次尝试。
报纸连载小说的威力自不用提,乐语没经历过,也听说过金老爷子凭一己之力拉高《明报》的销量,更别提在辉耀之类,报纸连载小说早就常规操作,大家都见怪不怪,反倒是你这份报纸没小说,大家还不爱看呢。
本来乐语也想过,要不抄…搬…借…传播一下前世的经典作品,什么《基督山伯爵》啊,《射雕演义》啊,《西游记》啊之类的。
但他仔细一想,就发现这样不可行——他不是重生到古代,而是穿越到异世界啊!
连文化氛围都不一样!
首先武侠小说直接否了——辉耀这里有战法武者,乐语不是吹,他觉得自己哪怕打不过扫地僧东方不败独孤求败,但单挑一个郭靖杨过,不是问题。
辉耀的武力上限,是超过金庸武侠,略低于黄易武侠,因此写武侠还不如写玄幻,而且这个世界的武侠小说也多的一笔——《火神传》还在火热连载中呢!
至于写玄幻……《西游记》倒是可以,《斗破苍穹》也不是不行。
但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乐语复刻不出来。
他穿越就只是穿越,有个系统面板和死而替生已经相当牛逼,并没有过目不忘或者完美记忆前世作品的能力。
像《陈涉世家》、《骆驼祥子》、《闰土与猹》、《祥林嫂》这些,乐语自然也复刻不出大文豪的感觉,但这些文章短啊!乐语只需要抓住中心思想,自己随便写写填充剧情,让大家图一乐的时候忽然体验到被社会毒打的感觉,这就足够了。
但长篇小说不行。
别说《西游记》、《射雕英雄传》这些大师作品,哪怕《斗破苍穹》乐语也复刻不出来。文笔、节奏、阅历……他一个只写过八百字坐稳的菜逼,哪懂这些啊。
吴承恩老师能写出‘狲、悟、空’的故事,乐语怀疑自己只能写出一个黑道大佬从良的故事。
而且辉耀人都不是文盲,哪怕不看小说也听过评书,早就接受过无数本土经典作品的洗礼,乐语也不肯定前世经典作品能否在辉耀里也焕发光彩。
于是乐语思来想去,觉得照搬葫芦画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所以他决定在设定里下功夫!
他要写一个大家都没见过的故事!
穿越没见过吧!重生没见过吧!未来世界没见过吧!
三个死人重生穿越到未来世界没见过吧!
而且别人写未来世界只是幻想,而乐语是真的从未来世界穿越过来的。其他不说,‘真实’他还是能写出来的,保证写出来毫无破绽,顺带忆甜熬苦,追忆一下那个可以天天上网的过去。
至于‘贵在真实’在这个年代有没有市场,乐语就不知道了。
剧情线他也想好了,冷酷无情一心想回去找妹妹的‘流羽’,重获新生刺客出身只想过平静生活的‘隐音’,还有心狠手辣想在新世界大展拳脚的‘卫正’……
这三个角色的原型自然是千羽流、阴音隐和荆正威,不知为何,当乐语幻想这三个人重生到前世地球,无数剧情就纷至沓来地在他脑海里涌现出来。
或许是他接受过这三人的记忆,因此乐语推演他们的重生剧情几乎就像拉屎泄洪一样顺畅。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三个人.jpg
他几乎能想象到千羽流变成了一个高三学生,努力读书考大学,为的是研究物理发明时光穿越机器,途中会有青梅竹马学妹、漂亮可爱学姐、风情万种女老师等角色干扰他道心,是学术励志线;
而阴音隐则变成一个带娃奶爸,本想岁月静好赚奶粉钱,结果遇到了女明星、女警、女企业家等带他起飞,是文娱治愈线;
而荆正威则是带着全副身家杀入股市,被新时代奸商们毒打一顿后又想凭借武力发展黑道,结果又被公安干警毒打,遇到了传销、p2p、虚拟货币等发家致富好路子,是经济喜剧线。
乐语也不知道,写这个小说到底有没有用。
或许没人看,就算有人看,也可能只是图一乐。
美好的未来,真的可以让人反思残酷的现实吗?
文以载道乐语也没想过,他只是觉得,这样说不定会诞生一些奇迹。
万一呢?
其实写重生文并非乐语的第一选择,乐语其实是想文抄前世的革命崛起近代史。但那部分历史太爽文太牛逼了,乐语感觉写出来更没人信,所以作罢。
此间事了,大家便开始忙活,而乐语也该去打牌了——码字晚上再说,白天没灵感。
他每次去战牌馆都是一个人换装之后鬼鬼祟祟地去,米蝶和利桑自然是不会跟着。
但乐语不知道,在他从报社离开的那一刻,就马上有人将他的行踪层层汇报上去。
“来了。”
在报社与战牌馆的必经之路上,街道两旁暗巷已经外城第二大帮‘倚天帮’的黑道狂徒。
而在可以遥望这条街的远处酒楼雅间里,一个发色血红,身穿弦月黑衫的青年朝倚天帮二帮主敬酒:“等荆正威一死,我就会马上安排你离开玄烛郡避风头。等荆家家主分出胜负,你就可以回归我们琴家担任高级干部。”
“谢琴少爷。”二帮主欣喜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但琴少爷,你对这位妹婿的投入……是不是太大了?”
这位红发青年,正是琴家大少爷琴乐阴。他笑道:“谁叫我们琴家上下就一个千金明珠,为了她的终身幸福,哪怕动用你这记暗子也没办法……你提前将家人送出去了吧?荆正威死后,哪怕是为了银血会的颜面,倚天帮都肯定是不复存在了。”
“早就安排好了。”二帮主说道:“而且伏兵里有两名登堂入室的好手,如无意外,这次荆正威必死无疑。”
“那就好。”琴乐阴淡淡说道:“荆正威这人心思缜密又诡计多端,不知还有多少底牌,必须在他起势之前将其彻底击沉,不然……嗯?!”
就在这时候,他们看见远处将要步入伏击圈的荆正威,似乎发生了意外。
……
……
不知为何,乐语在离开报社后,就感觉到有人在监视自己。
走了好一会儿,那股监视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如果是以前,乐语还可能以为是错觉,但这个世界可是有精神力的,而乐语的精神力可是渡过劫,比一般武者还要强出许多,他自然相信这股感觉不是空穴来风——真的有人在监视自己!
于是乎他停下脚步,忽然发现这条胡同人烟稀少。这条路本来就是乐语为了去战牌馆抄的近道,平常也没什么人走,但现在乐语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出来吧,我已经发现你了!”乐语大声说道。
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乐语的声音在回荡,像个傻子。
“好,不出来也没关系,”乐语退后一步,准备溜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居然敢跟踪我,我现在就去找荆家的王牌杀手部队,今晚砍死你全家——”
“你敢!?”
脚步声和骂喊声从后方出现,乐语转头一看,顿时懵了——
跟在他后面的人,赫然是杀气凛然的牧晴眉!
第116章 荆正威,不愧是你
当牧晴眉冷静下来后,她就无比肯定,荆正威背后还有高人。
她将编辑考试那篇文章拿回去之后,白夜内部调查过,发现其他地区也没见过这篇文章,都觉得是荆正威请枪手写的。
当她看到荆正威在会议上提出的那三个新栏目,这个想法几乎是获得了肯定——这么超越时代,工于心计,又蛊惑人心的栏目,岂是荆正威这种黑心奸商所能想出来的?
他唯一做的决定应该就是封面要搞大·色·图!
因此当牧晴眉看见荆正威变装后偷偷摸摸离开报社,甚至连保镖都不带,她便借着新陈代谢的名义也离开报社跟上去,其他人也没管她——新同事新脸孔,大家都不熟,而且这稿子任务非常重,大家都忙着呢,哪里会留意同事去哪了?
在牧晴眉看来,荆正威这么鬼鬼祟祟,肯定是找那个高人。至于他们为何要密会,牧晴眉随便想想就能想出几个理由:高人是荆正威的王牌,荆正威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高人的存在;高人的身份不方便暴露;高人被荆正威关在地下室里写稿……
其实牧晴眉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测!
那就是,站在荆正威后面的高人,说不定是阴音隐!
不然阴音隐为何能保证报社会收白夜的人?
虽然证据线索只有这一条,但牧晴眉很相信她的直觉。
直觉源于精神力的探查,而牧晴眉的精神力天生就雄浑无匹,千军辟易,直觉自然也准得不得了,因此当年尹冥鸿浑身血回到家里的时候,牧晴眉当场就暴打了他一顿,事后证明她打轻了也打错了。
那可是阴音隐啊!
想到这里,牧晴眉心里就一片火热。现在玄烛白夜谁不想知道阴音隐在哪?他的情报源是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白发刺客,到底是怎么在玄烛郡立足?他的潜伏之路,可不可以复刻?
而真相近在咫尺,牧晴眉岂能放过?
于是文化部小编牧晴眉,上班第一天就尾随主编进胡同小巷。
但很显然牧晴眉并没有专门学过如何跟踪,哪怕她精通凌虚战法,但过于接近的距离也会让对方的精神力产生反应——武者连子弹都能瞬间避开,像她这种不带掩饰的直勾勾视线,肯定会让人浑身难受。
当乐语停下来,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大喊的时候,牧晴眉慌了。
毕竟是花花姑娘新上轿,她哪知道跟踪被发现之后该如何应对,脑海里浮现的想法只有两个:
打晕他。
打死他。
等牧晴眉想悄悄溜走的时候,却又听见乐语放出威胁的话,顿时急了,一气之下就站了出来。
当她看见乐语那惊愕的表情,顿时知道自己被诈了。
这下子没退路了。
连脸都被看到了,牧晴眉想跑也跑不了。
正所谓兔子急了也会跳墙,学生急了就会乱做数学题,牧晴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忽然恶向胆边生。
现在被他发现自己图谋不轨,就算逃了,他顺藤摸瓜调查下去,说不定会拖累总编姐姐——在牧晴眉看来,阴音隐肯定是跟漂亮的总编姐姐有一段倾世恋情,所以才能让总编姐姐收白夜的人,而总编姐姐为了支援阴音隐的反抗事业,不得不委身于荆正威这个畜生……
虽然不知道阴音隐是不是真的跟荆正威有一腿,但在这里放跑了荆正威,总编姐姐就完蛋了!
所以她只有一个选择——干掉他!
一切将重新洗牌,荆家会派其他人负责报社,而她也能继续潜伏!
牧晴眉握紧拳头,朝乐语迈开脚步。
她的决心越来越坚定。
没想到荆正威没死在冥鸿手里,而是死在我手里。
就用荆正威的死亡,当做荆家为他们残暴的欢愉而付出的一点利息吧!
而另外一边,乐语看见牧晴眉那凶神恶煞的黑寡妇模样,就知道这下麻烦了。
先不提他能不能反杀牧晴眉,就算他能,他也没这个必要啊!
他雇佣白夜的人,是想白夜偷偷给报纸里塞反动文章的啊!
把人干掉了,干嘛呢?这下连‘阴音隐’说不定都会被怀疑——我们的人刚进去报社就莫得了,你钓鱼吗?
更何况,乐语觉得自己打不过!
因为他看见牧晴眉身上浮现出一层幻象外衣——那是有一门战法进阶到‘融会贯通(中级)’才能掌握的高阶技巧!
乐语目前掌握的技能有:凌虚战法(初级)、琴日合气战法(初级)、咬战法(中级)。也就是说,光从纸面上比较,牧晴眉就不比他弱。
系统升级,弱人一分,再加上乐语一个月都没练过战法打过架,每天就打牌看小说,而牧晴眉却是年纪轻轻就掌握中级战法,他还是很有ac数,明白系统流打不过天才流的道理。
至于初级凌虚战法和初级琴日合气战法这两个添头,根本没有什么卵用——单挑拼的是瞬间dps,拼的是长处,掌握多门战法只能让你在各种情况下都有一定优势,但在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场合,那当然是谁爆发高谁赢!
所以乐语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牧晴眉在自己后面,他自然是往前跑!
只要跑出这个胡同,外面就是战牌馆所在的大路,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白夜还敢当街杀人吗!?
乐语顿时施展起凌虚战法火速向前赶路,但他转头一看,却发现牧晴眉的速度比自己更快——她对凌虚战法掌握度,居然比荆正威这个开挂练出来的凌虚战法还要强!
而且她主修的肯定不是凌虚战法,不然她现在就会从裤子里掏出一柄铳射爆自己了!
真的是系统流开挂流都打不过天才流!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而自己只走到胡同一半,乐语不得不伸手进裤裆里。
然后他迅速摸出短管霰弹铳,直接朝后瞄准紧追过来的牧晴眉,开铳爆射!
砰!
由精神力引起的生理反应几乎无法抑制,听到铳响的一瞬间牧晴眉顿时躲避闪开,被乐语拉开了距离!
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被骗了——短管霰弹铳的第一发是空包弹,除了吓人外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哈哈哈哈,你上当了!”乐语大声笑道,迅速远奔拉开距离。
就在此时——
胡同两边暗巷忽然涌出一大堆手持利器的黑道狂徒,将乐语和牧晴眉通通包围起来。其来势汹汹,满怀恶意,显然不是来劝架的。
牧晴眉见状,顿时恍然大悟,便感觉自己仿佛大冷天被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寒彻心扉,感叹城里人套路太深了,叹气道:“没想到我居然上了你的当……荆正威,不愧是你。”
乐语:“?”
第117章 杀出重围
当荆正威长大之后,他每个月至少都会来一次那个。
刺杀。
不然你以为好端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怎么能下定决心修炼琴日合气战法这种自虐神功——生活所逼,逼人太监。
虽然说是刺杀,但其实多数都只是生活中的小意外,譬如茶里有毒,譬如暗箭伤人,譬如……总之是不会明着来,而且只要荆正威跟两位保镖共同行动,基本不会遇到生命危险。
想杀荆正威,最好的办法就是买通米蝶和利桑这两位保镖,然而荆青蚨虽然对荆正威没啥感情,但也不可能让荆家嫡子就这么**裸地暴露在危险之中。
米蝶和利桑都是出身于荆家麾下的小家族,老奴才了,而且他们有儿有女有家室,跑都跑不掉。要是荆正威死了,他们全家也必然跟着死清光——有人保也没用,荆家还有几位族老盯着呢。
虽然说为了家主之位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有些事可以做,不能说。无论是为了安抚人心,还是为了表现新家主的公正,甚至是顾虑银血会的态度,新家主都必须将这两个保护不周的保镖宰了,以正视听,彻底扼杀‘保镖勾结外人暗杀主人’这种大逆不道的犯罪!
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且荆正威十几岁就离开荆园,独自经营产业,哪怕有两位保镖守护,暗杀者也还是能抓住许多机会。
若非荆正威早早就修炼琴日合气战法,又在裤子里藏霰弹铳,不然他早就横尸街头了。而且荆正威的直觉非常敏锐,会感觉到冥冥中的危机,哪怕不知道来源何处,但一旦他提高戒心,自然能后发先至瓦解危机。
去红月堡垒的时候,荆正威就是因为感觉到此行必有蹊跷,所以与青岚身份互换,可见他的直觉救了他多少次命。
但哪怕刺客们刺杀不成而中道崩殂,荆正威依然每个月都至少会遭遇一次刺杀,不是下毒就是扔花盆,甚至还有派老鼠过来咬他的——有这驯兽术当杀手太浪费了。
荆正威也早就知道这些杀手的幕后主使者是谁——荆正武的母亲,老妖婆太夫人。
太夫人多年前就因为感情不和,与荆青蚨分开了,回娘家住,只留一下儿子等着继承荆青蚨的家产。荆青蚨也不介意,反正是自家儿子,而且荆正武也源源不断从太家商会里吸血,这么一盘算,到底是荆家占便宜还是太家占便宜,还真不好说。
至于太夫人为什么坚持派这种垃圾杀手刺杀荆正威这么多年,原因也很好理解:有事没事打两枣。
就像你路过彩票站会买张刮刮乐刮一下,虽然心里也知道多半会亏,但……
万一呢?
而且这种从外城随便找的垃圾杀手,基本都是只剩下一条烂命的人,被抓住了也牵涉不到太家,死了顶多就亏一点预先给的定金。对于太家来说,这简直是九牛一毛,但万一成了就血赚。
对了,当年荆正威生母死了的时候,他当着众人的脸,狠狠扇了太夫人一巴掌。真的非常用力,荆正威自己的手都扇扭了。
幸好荆青蚨拦住了太夫人,用一句‘他还是个孩子’让荆正威逃过一劫。
不知道这跟太夫人追杀了荆正威足足七年有没有关系。
但无论如何,太家还是在规则范围内动手——小打小闹可以,但绝对不能牵涉到自己,银血会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几十个凶徒围着自己,乐语便意识到这次不是小儿科的刺杀,而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了。
动用这等布置,根本不可能瞒住银血会,说明对方已经做好牺牲一个大势力来敷衍银血会的准备。
别说乐语,就算荆正威还没死,这次他也得死在这里!
‘哦呼,看来我的报社大亨资本家之旅要在这里画上句号了吗……妈的,我都组建好报社了才来搞我,玩我心态呢。’
幻象外衣!
虽然胡同深,但现在正是光线正好的下午。当乐语看见凶徒们的时候,他就微微摇晃身子,制造出一层与他本体有所偏斜的幻象外衣。
铳响!
埋伏在人群里的铳手同时发起攻击,十几颗子弹从四面八方射向乐语和牧晴眉。
凌虚战法·白日梦!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两人同时用力踏地,身影如光掠动,所经之处炸出纷乱刺眼的光爆!
凌虚战法向来是铳手们最爱的战法,铳手自然了解铳手的弱点——视野!这个世界可不存在自瞄锁头的高科技工具,一旦视野被扰,铳手就直接废了!
白日梦是专门针对铳手的闪避技巧,直线高速移动,身影分化,光爆浮华,再加上两人都有幻象外衣,赫然是完美避开这波四面八方的围射!
而接下来就是拼硬实力的时候!
砰!
乐语主动撞入人群,拿起霰弹铳就是一发!
子母弹爆出的弹珠伤了两三个凶徒,喊杀声中掺杂着几声惨叫,而霰弹铳也没子弹了,乐语将霰弹铳直接砸过去,双手化爪似牙,一路利爪狂风带光爆地撕咬过去!
咬战法·荒咬!
爪入凡躯,勾血撕肉!
乐语连走四步,双手连咬十次,不过是数息之间便将五名凶徒断肢挖心碎喉穿肚!
所有战法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应用到战场上——既能独自单挑,也能配合群殴,更能一个人单挑对面的群殴!
所有用拳脚的战法,无一例外,在战场上都追求一种结果——更快,更强,更致命的杀人效率!必须只用一招杀人,多一招就会被人杀!
当乐语漫步在血肉横飞的乱战中,他感觉自己对咬战法的理解提升了。系统升级的中级咬战法里,有许多技巧他其实似懂非懂,只有在这种血腥搏杀的群战中,他才能将系统的,变成自己的!
但不等乐语来一波战场突破,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背部和右肩被击伤——背部被刀划了个口子,右肩被铁棍重锤!
“哈!”
琴日合气战法·雷音一击!
乐语一声大喝,宛如平地惊雷,给自己上了个增益buff,给周围人上了个震慑debuff。趁这个机会,他右手缠住铁棍夺过来,顺势横劈打中后面的刀手,刀手的脑袋像夏天的西瓜一样炸开了。
可见乐语这一棍的力气之大!
‘雷音一击’的效果,就是通过大喝令周围所有人陷入刹那间的恍惚,与此同时武者受到雷音加持,下一次攻击力量翻倍!
不过短时间内对相同的人只能生效一次。
听起来是不是很玄乎很游戏?玄乎就对了,合气战法本质上就是唯心战法,它的战技都是作用在武者的精神力上,只不过是借助声音这个传播媒介罢了。
合气武者深信雷音会震慑别人,那雷音就会震慑别人;
同理,他深信雷音会让自己下一击力量翻倍,那自己就会力量翻倍。
只不过是这个‘相信’有个度,不能‘我相信我喊你的名字你就会被吸进葫芦里’——这是不可能的。非要说的话,合气战法其实是比较像催眠,只不过是催眠自己罢了。
但乐语刚破解这边的危机,另外一边的攻势又来。
刚走两步,撕碎了两个挡路的凶徒,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屁股被人狠狠砍了一刀。
还好老子没破身,琴日合气战法的‘无惧疼痛’‘刀枪不入’还有效果,就是这个‘刀枪不入’有点水……乱战之中,乐语心里却还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转身洪吐,打飞后面刀手,弯腰避开右方刀手的劈头一刀,然后顺势荒咬将凶徒穿肠破肚,但左腿膝盖又被铁棍暴敲了一下……
死定了,他心想。
武者不是无敌的。
好吧,或许有无敌的武者,但跟乐语没什么关系。哪怕是步入‘巅峰造极境’的武者,也只能给自己添加一层有微弱防御力的光甲,但光甲主要防御对象是光爆,对物理防御力很差,别说子弹,连刀都未必挡得住。
无论是哪个级别的武者,被子弹射会破防,被刀砍也会破防——能破防,会流血,就意味着迟早要倒下。
双拳难敌四手,乐语只是系统流,不是吃人流,长不出三头六臂。
如果是普通人,说不定还能一顿乱杀杀跑对方,但这群凶徒显然是要钱不要命的那种。
乐语或许还能再杀几个人,但作为代价,他也会被凶徒砍得伤痕累累。这里可不讲江湖道义,更不会给乐语单挑的待遇,主使者喊这么多人过来,不是为了围殴,难道是来围观解说的吗?
只要乐语露出一个破绽,只要他受重伤,只要他倒下来,那他就会被这群专业团队抬进坟墓里。
至于杀出去……那敌人就会从后面捅爆乐语。
‘还真是……走投无路……啊!’
忽然,乐语看见有个凶徒在空中飞了过去——正确来说,是被人打飞到半空中,从另外一边,飞到乐语这边,甚至还砸到了人!
乐语微微一怔,旋即意识到什么,顿时开尽暴力,像一辆狂暴吉普车一样碾过去!
穿肠破肚!
挖心碎喉!
断肢裂骨!
同时他还不停动用琴日合气战法来增强自己,一直在‘嗯’‘啊’‘嗯啊啊啊’地发出咆哮。凶徒们被乐语气势所慑,居然被他拼着浑身伤痕浴血奋战,硬生生走了八步!
而这时候乐语也看到了,在另外一边战场,同样被凶徒们围着的牧晴眉!
跟没打过群架的乐语相比,牧晴眉显得轻松多了。她没有乱走,站在原地等别人杀过来的时候再反杀,并且将凶徒砸过去,增加自己的活动空间,同时一直留意四面八方的攻击,防守为主,移动为辅,身上居然没有多少伤势。
当牧晴眉看见乐语的时候,她眼神微微有些变化。
就在此时,乐语忽然大步向前冲,右手积涌光爆,朝牧晴眉打过去!
“后面!”
牧晴眉右手伸出食指,锋锐光爆汇聚指尖,满怀杀机朝乐语一刺!
“前面!”
咬战法·黄叹!
无相战法·神枪!
牧晴眉后方正要攻击的两名凶徒,被黄叹喷涌的光爆震飞!
正举起大刀砍向乐语后背的凶徒,被神枪光爆刺爆了脑袋!
乐语与牧晴眉背对背站着,虽然再次被凶徒重重包围,但此时两人心里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毕竟两个人一起死,总比一个人一起死来得好,说不定还有个垫背的呢。
“他们不是你的人?”
“不是。”
“那他们是谁的人?”
“不知道。”
“也是。”牧晴眉感叹道:“你得罪的人那么多,不知道是哪个仇家也很正常。”
也就是两人背对背,不然牧晴眉就能看到乐语脸都黑了。
妈的,我虽然跟尹冥鸿说无论白夜派什么人来,报社都会收,但你们白夜就只剩下这种憨逼武力货色吗!?
乐语深深怀疑,白夜派这货过来,是想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报社拆了。
这玄烛白夜,好像也不太靠谱……
“有什么事,等我们杀出去再说!我走前,你殿后!”
“凭什么我殿后!”
“那你走前!”
“凭什么我走前!”
乐语都要疯了:“你再逼逼我出去就砍你全家!”
“呵,我是孤儿,爹妈早就死光了。”听见荆正威气到胃炸,牧晴眉终于心满意足地杀进凶徒里开路。
不过她这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个小问题——
对哎,我是孤儿,那荆正威刚才威胁要砍我全家的时候,我干嘛要站出来?
第118章 你不想努力了?
“她是谁?”
琴乐阴站在窗户前,脸色阴晴不定地眺望远方。
武者之中,除了飞花武者能靠肉眼锁定数百米外宛如黑点的物体,其他武者的视力在白天光线充足的情况下也会有一定加强。
因此琴乐阴可以清晰看见,本应可以迅速围杀的荆正威居然撑了好一会儿。其实这也正常,琴乐阴也不觉得荆正威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二世祖,精通战法也是意料之中。
但面对数十人的围殴,战法并不能带给他破局的能力,更何况帮派分子也不是不会战法——他们才是玄烛郡的练武刚需人群,外城几间武馆的营业额都是靠他们支撑起来的。
人被杀,就会死,不过如此而已。
但问题是那位跟着荆正威进入胡同的女人。
因为她的存在,几乎一半帮派战力都被拖住了,而且她的战力甚至比荆正威更强——她似乎十分精通群战技巧,跟以伤换伤的荆正威相比,她的杀避借挡毫无迟滞,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不停杀伤敌人!
“不知道。”二帮主此时也很着急:“难道是他的新保镖?他刚才发空铳,就是为了提醒保镖暗巷里有人?”
“不。”琴乐阴缓缓摇头:“她跟荆正威不是一路的……刚开始,荆正威是为了躲避她才朝她发空铳!他们非但不是一伙的,甚至是敌对关系!”
“但你们的人……似乎将他们都当成一伙了。如果你们不管那个女人,抓紧时间杀死荆正威,那个女的极有可能不会阻止你们!”
二帮主满脸冷汗,连忙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搞错,我的吩咐是杀了路过暗巷的男人,他们非要节外生枝!”
“不能怪你。”琴乐阴反倒是安慰他:“这女人的水平丝毫不亚于荆正威那两位保镖,谁能想象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拥有如此武力?而且这个女人还跟荆正威一起出现?然后这个女人其实跟荆正威没有关系,两者甚至是敌对的?最后你们的人分辨不出来,将他们一起围杀?”
“意外,意外,意外,一个接着一个的意外。”
琴乐阴坐回来,端起茶杯感叹道:“命数如织,当为磐石……如果十拿九稳的事出现意外,那就说明,是天意。”
“如果荆正威能杀出去,那就说明他不该死在这里。我们琴家能屹立至今,所秉持的原则,就是应天意,顺大势。”
二帮主听到这番安慰,不仅没有安心,反倒是身体颤抖起来,结结巴巴说道:“不,不,他们杀不出去的,我的人肯定会将他们留在胡同里!对,只要那两位好手缠住他们,他们——”
二帮主忽然哑了声音,琴乐阴慢悠悠给自己泡了壶茶,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往茶里倒了一点炼乳,搅匀,舒服地喝了一口,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阿力,就是我那位咬战法登堂入室的手下……”二帮主咽了口唾沫:“在荆正威面前,他一招都没挡下来,被撕破了喉咙。”
不过他很快就振作起来:“你放心,另一位手下大飞是登堂入室的凌虚武者,他有一柄和阳军的精致短铳,平日不知为我杀了多少敌人,他绝对可以将荆正威当场射杀——”
忽然,二帮主又哑了。
琴乐阴吃了一块糕点,舔了舔指尖的碎渣,说道:“我猜猜,大飞应该是被那个女人杀了吧?”
“是,是的……”二帮主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低头看着地面:“荆正威避开了大飞的第一铳,当大飞准备连射封杀的时候,那个女人的手指射出一道光,隔着几米距离刺穿了大飞的脑袋……”
琴乐阴点评道:“仅仅依靠光爆,隔着几米距离刺穿脑袋……能有这种威力和这种距离的,要么是执剑战法,要么是无相战法。”
“不过执剑武者想要达到这种‘人剑合一’的境界,基本都是剑不离手的剑客,那女人连剑都没拿,不像。”
“所以,她难道是无相武者……?”琴乐阴忍不住站起来,眺望远处正在厮杀的男女:“玄烛郡里好像没有无相武者吧?没人带进门,她怎么练的?那可是十八战法里最难最复杂的无相战法……围杀一个荆家大少爷,居然惹到了一个天才?”
无相战法,它是辉耀官方十八战法里,公认学习门槛最高、学习人数最少、独属于天才的战法。
无相战法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博采众长,无所不精。而无相战法的入门,就是要入门其他十七门战法,并且精通八门正规兵器!
何谓无相?不着形相,无迹可寻,无相二十五式几乎可以应对战斗中的一切情况,无论遇到任何攻势,都能用最克制的招式完美瓦解,没有弱点,没有破绽,永远最强!
本质上来说,无相战法就是水桶战法,没有短板,完美无缺。但也很显然,无相战法学不好,那就是没有长处,样样不精。
再加上现在辉耀武者普遍风气是‘一招鲜食遍天’,无论你千变万化,我自一剑破之,因此无相战法极少有人修炼。
但它的立意极高,可以说是所有武者的终极目标,而无相战法的创造,更是堪称古今无双的辉耀高祖,再加上历史上许多宗师武者也曾为无相战法添砖加瓦,所以哪怕学习人数稀少,无相战法还是完好地传承到当代。
琴乐阴也没见过无相武者,但他看了一会,就可以确定那个女人确实是无相武者!
远距离光爆聚束刺击目标,是‘神枪’,立意取自‘燎原战法’;
挥手凝起爪痕光爆,是‘魔手’,立意取自‘八稻流扑杀法’;
无蓄力直接一拳将人打成碎块,是‘瞬炮’,立意取自火炮。
哪怕这个女人不是完全体的无相武者,但她能使出这三招,就说明她在燎原战法、扑杀法上造诣不低!
“他们杀出去了。”
看着荆正威和那个女人凭借幻象外衣轻松避开了后方的零星铳弹,钻入了另一条靠近大街的暗巷里,琴乐阴叹了口气:“天意如此,荆正威命不该绝。”
“大少爷,再给我一次机会!”二帮主跪下来,脑袋伏在地面上:“我保证,一定为你呈上荆正威的人头!”
“我要他的人头有什么用?我要他死而已。”
琴乐阴失声笑道,摇摇头:“唉,妹妹难得一次拜托到我这个大哥头上,我连这种事居然都做不好……回去之后肯定要被月阳嘲笑了。”
“再,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琴乐阴捋了捋自己的刘海,说道:“你也知道,我送你离开的前提是荆正威死了——死了的荆家大少爷,没人会在乎,你想走就走。”
“但他没死,那他就是玄烛郡的银血贵族,银血会要给荆家一个交代,那倚天帮就要给银血会一个交代。你走了,那银血会就能跟荆家说‘对不起,我没找到是谁想杀你家的大少爷’——银血会不能这么说,因为这样就给荆家一个得寸进尺的机会。”
“所以银血会就会从倚天帮的账本中,随机挑选一位跟荆家扯得上联系的幸运商会来转移荆家的怒火……而琴家跟倚天帮,还是有些往来的。”
琴乐阴拍了拍二帮主的肩膀:“回去写封遗书,将所有事都背下来,我保你家人无休。”
“大少爷……我不想……”二帮主咬牙说道:“我不想死!难道就没有什么……”
“哎,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琴乐阴有些好笑:“你不死,到时候利益受损的就是我们了。你又不是琴家人,身上流淌的也不是银血,你怎么还幻想自己能有一个好结局?”
说罢,琴乐阴转身离开,但他又回头说道:“虽然我觉得不会……但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家人,希望你能完成自己最后的任务,不要做出‘仇者快,亲者痛’的事。”
二帮主低着头,用眼角余光瞥着琴乐阴的背影,眼神里露出凶光。
杀了琴乐阴!
将家人藏起来!
外城这么大,银血会又怎么可能找到我!?
我好歹也是狼鹰拳登堂入室的武者,怎么可以给琴家当狗当到死!?
哗!
一声爆响,二帮主杀向琴乐阴!
“哎。”琴乐阴没有回头,悠悠说道:“天意难违,生意难做。”
几分钟后,琴乐阴从雅间里出来。他捋了捋自己的刘海,给了路过的伙计一个金圆:“上面的雅间弄脏了,去打扫一下,顺便将房间封起来,银血会要用。”
“哦哦哦!放心,保证将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伙计连忙收起金圆,看着这位阔气的红发少爷离开,心想自己运气正好,打扫一下房间都能赚一个金圆。
但等伙计打开雅间的门,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坐到地上。
血!
红!
天花板,地面墙壁,到处都是血和肉块,腥臭味扑鼻而来!仿佛有人被压成了肉酱,然后涂抹到这个房间的各处!
一个已经被毁容的脑袋端正地放在餐桌中央,眼眶空洞,嘴部撕裂,头盖骨更是被掀飞了一半。见到这一幕,伙计终于忍不住,呜哇啦啦地呕吐不止。
不知为何,伙计忽然想起了刚才见过的一抹红色。
那位阔气的公子,有一头比血更加鲜红的长发。
……
……
“总算是逃出来了。”
大街上忽然窜出两个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年轻男女,过客们瞄了一眼就没什么兴趣,自动避开了他们。
外城黑帮众多,大白天就砍人也很常见,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乐语看了看后方暗巷,确认那帮凶徒还没凶残到追来大街上砍人:“你有受伤吗?”
“小伤。”牧晴眉也松了口气,靠着墙壁大口喘气。她扫视一眼乐语:“你倒是伤得挺重的,屁股还在流血呢。”
“回去找医官治疗一下就行了。”乐语并不在意,这都被他捡回一条狗命,说明他的资本家人生还没到结束的时候:“对了,你为什么跟踪我?”
牧晴眉刚想问他那群人是什么人,但现在反倒是被乐语问住了。她支吾两声,反问道:“你刚才为什么拿铳射我?!”
“看见有人跟踪,我拿铳自卫一下不是很正常吗?而且第一发是空包弹,目的是为了吓跑贼人。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富二代,出门在外说不定就被绑架谋杀,小心一点也很正常。”
乐语慢条斯理说道:“反倒是你,我记得你是我们报社的小编吧?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而且你明明有这么强大的武力,为什么要来报社当小编?”
“当了小编还不知足,居然还尾随荆家的大少爷……”
乐语眯起眼睛:“难道你……”
要被猜到了!
牧晴眉退后一步,眼睛迅速扫视附近的道路,已经准备好马上逃跑了。如果在无人的地方,牧晴眉还可以杀了荆正威毁尸灭迹,但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牧晴眉根本动不了手,而且荆正威也不是她一两招就能解决的对手。
而且他们刚刚才齐心协力杀出来,如果牧晴眉转过头就将战友杀了,她心里有道坎过不去。
虽然被荆正威看见了脸,虽然被猜到了身份,但……以后的事以后解决,现在先跑了再说!
“你……”乐语摸了摸下巴,忽然用一种很微妙又很欠揍的眼神,扫视一眼牧晴眉的身材:
“你是不是不想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