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齿轮的叛逆
其实乐语今晚并没有到场的必要。
他已经将计划细节全部送给白夜,接下来看白夜表演就好。计划里也没有他荆正威协作的部分——他不可能明面上帮白夜的,除非他想拉荆家一起陪葬。
虽然拉荆家一起陪葬也是一个极好的选择,但乐语现在的目标可是银血会这条大鱼,区区一个荆家,自然不被他放在眼里了。
但乐语还是来了,特意将值班换到凌晨晚上。
毕竟这是他制定的计划,他知道发动时间和各种细节,再凭借他队正的身份,如果白夜真的出了什么纰漏,他也能兜得住。
再加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乐语在家里,他也是要第一时间往半城区赶的。因此乐语值班与否,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如果待在家里反而会因为担心变得忐忑不安,抱着青岚睡觉都不香,还不如干脆来值班呢。
而最重要的是——
乐语想看看自己点燃的这把火,是不是真的能燃烧整个半城区。
乐语这种想法也不难理解,譬如说杀人犯有一种心理,那就是会回到事发现场看看自己的丰功伟绩;又譬如说如果你拉了一大泡屎,多半忍不住回头看看自己的伟大屎业。
作者写了小说,也会想听听读者的彩虹屁来寻求认同感。
花了一周多时间准备计划,乐语怎么可能忍住自己的期待,逃到一边静等袭击的发生?
他当然要坐在视线最好的观众席上,欣赏着夜空下的美丽风景!
但这样一来,乐语就得考虑一个小问题:身为队正,值班期间守护区域遇到严重袭击,他难辞其咎。
因此乐语也不是瞎几把选袭击日子的,今天刚好是泉新和罗镇值班的日子,再加上他和琴乐阴,四个人一起背锅,怎么都能挡得住银血会的责难了。
当然,这样还不够,乐语从未低估这群富二代的恶毒内心——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翻完荆正威的记忆——因此他还得提防,泉新和罗镇会不会恶人先告状,将脏水污到他们身上,造谣污蔑他勾结白夜之类的。
这个可能性是存在,乐语心知《青年报》已经引起许多人的觊觎,只是荆家护着他罢了。现在有了机会,难保他们不会联合起来挤走荆正威。
四个人背锅没汤喝,你一个人背锅其他人有肉吃……乐语以己度人,觉得其他人都是崽种,信不过。
因此乐语还得创造出一个大家一起背锅的环境——同时玩忽职守!
乐语又是聊起话题,又是拿出大富翁,为的就是让泉新和罗镇进坑!
只要袭击发生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玩大富翁,那他们就是天然的攻守同盟!
但乐语万万没想到,值班结束的听朝早和兰坚博居然也参与了进来!
一个黑锅,六人分摊!
这下子乐语都觉得稳如泰山了——银血会会长听古是听朝早的爹,难道他会为了罚他们几个玩忽职守的崽种,将他儿子也一起重罚吗?怎么可能!?
虽然乐语很快就会认识到自己这种‘虎毒不食儿’的想法是多么的肤浅,不过听朝早的加入,的确让他更加振奋。
“终于到了。”
正在转笔的泉新手一甩,笔杆旋转着飞到前方,再被他跳起来凌空接住,然后他顺势屁股一坐,就坐到凉亭的石座上。
“巧了,这里刚好有六个座位。”泉新伸手笑道:“请。”
半城的两个值班凉亭,都建立在岸边的高坡区域,再加上半城城门的巡刑卫,恰好可以连成三角形互相呼应,侦查整个半城区的情况。
既然靠近岸边,那自然也是有一阵若隐若无的水臭味,不过罗镇泉新他们是早有准备——亲兵们在凉亭四周放了一个小盒子并且点燃内部,很快整个凉亭就充满花香味了。
琴乐阴问道:“花熏?”
“跟香雪海是同一种香味。”泉新笑道:“我找花熏店直接定制的超浓香型花熏,如果放在客厅卧室那肯定是呛鼻子,但用在这里却是刚好。你们想要的话,拿几个回去试试,觉得好用,去的时候报我的名字,他们帮我做了不少份,随便拿。”
“怪不得我在你后面值班的时候总感觉能闻到一股香味。”听朝早摸了摸鼻子,一脸郁闷:“我还以为鼻子被臭味熏坏了,臭味都闻成香味。”
兰坚博平静说道:“别说的这么轻松,你那天可是让所有会内景战法的人都摸一下你的鼻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听家二少爷有如此独特的癖好呢。”
罗镇朝听朝早伸出手:“让我摸摸。”
“别别。”听朝早苦笑着,弹起来远离罗镇:“大家都是成年人,别摸来摸去。”
“哼,别自恋了,”罗镇嗤笑道:“你长得比我还难看,我难道还能看上你?”
“是是是,罗镇你是天上天下无双绝对佳公子,我听小二萤火之光,焉能配得上你玄烛之辉?”
“这还差不多。”罗镇满意说道:“但别人能摸,难道我摸不得?”
“别啊镇哥!”
罗镇虽然行为乖戾,如同混混般不讲礼貌,但他外表确实长得好,剑眉星目,猿臂蜂腰,一套巡逻军服被他穿得跟将军一样,听朝早跟他比起来,确实差了那么点。
有一说一,乐语见过的银血二代里,就没几个长得丑。荆正威自不必说,都能女装了能差到哪去?荆家四兄弟里,哪怕是最老实最憨的荆正堂,也长得正气凛然。
荆家四兄弟排排站,看起来不像是变态奸商子弟,倒像是什么大侠二代。
毕竟这些豪贵通过金钱和繁衍对象的不断配种筛选,虽然无法保证后代的智商,但至少能延续父母的外貌。
“威少,讲解一下怎么玩吧。”兰坚博无视后面追逐打闹的两人,看向乐语:“别理他们,他们平时就喜欢这样打情骂俏,习惯就好。”
“好你个坚少,别以为你送我一辆越野车你就可以这样污蔑我啊!”听朝早路过的时候叩了一下兰坚博的后脑勺,罗镇也很不爽,一脚踢向兰坚博屁股底下的石凳。
然而兰坚博稳如泰山,坐着石凳平移一米多,双脚一蹬就蹬回来了。
“别闹了,还玩不玩啊。”琴乐阴叹了口气:“别打了,要打出去打,你们在这里是打不死人的!”
追逐打闹的两人终于安静坐下来,期间他们的保镖亲兵完全没理会他们,显然是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六人围着石桌坐好,乐语看着他们好奇期待的表情,心中泛起一阵古怪的违和感。
他压下内心微妙的心情,快速讲解一遍大富翁。本质上来说,大富翁就是会触发事件的飞行棋,入门并不复杂,大家一听就懂了,便马上开始他们第一场大富翁。
“我拿到汽车卡!我可以投三个骰子!哈哈爽!”
“哈哈,大炮飞弹卡,我看看现在最有钱的是谁啊……听二少,不是兄弟不讲情面,但你真的太有钱了,送你去医官司住一天!”
“时光卡?所有人回到上一回合状态?这也太变态了吧?”
“强夺购地卡,可以强行购买别人的土地……很好,我很喜欢。”
“陷害卡,勾结朝廷令目标坐牢五天。好,是谁这么幸运,要~被~我~选~到~呢~?“
“遭遇战乱,接下来三个回合都得不到任何收益……一点都不符合实际,越是战乱我赚的越多啊!我们听家可是卖军火的啊!”
他们几人很快就全身心沉浸在大富翁这款游戏里,因为游戏的遭遇或喜或悲,大呼小叫,会为自己福神附体而欢呼,也会为自己衰神附体而捶地叹息。运气好的人会被酸柠檬,运气差的人会被大声嘲笑,互相陷害得不亦悦乎,欢乐得就像……
就像几个二十几岁的青年。
乐语看着他们,终于意识到,他心中的违和感来源于何方。
听朝早、泉新、罗镇、兰坚博……他们虽然是商人的儿子,体内流淌着罪恶的血脉,但他们同时也只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人罢了。
他们自然有喜有怒,有好奇心也有玩闹心,会有可以一起打闹的朋友,也会因为一款游戏手舞足蹈。
因为荆正威的原因,乐语之前一直将他们用‘商人子弟’符号化,仿佛他们就是一群生下来就为了争权夺利剥削民众榨干利益的资本家,一群老奸巨猾老谋深算不择手段的奸商。
但显然不是这样的,他们也有普通的一面,会为自己用了聪明的方式避开臭味而沾沾自喜,也会因为无法接受朋友的特殊癖好而躲开远离,更会因为和同龄人一起玩游戏而感到由衷的快乐。
听朝早待人处事圆滑得体,罗镇强横但注意分寸,泉新爱好转笔乐于分享,兰坚博沉默寡言毒舌十足……
如果跟他们当朋友,其实也不错。
这时候,乐语忽然想起荆青蚨,想起那个坐在轮椅上,眼里只有金钱财产,嘴里只有利益交锋的老人。
他就像是一台暮气沉沉的生锈机器,正在吱吱呀呀地履行他最后的使命——为荆家选出下一台更年轻、更优秀、性能更好的机器。
他当年,是否也有一起打闹,一起欢笑,一起大呼小叫的朋友?
这个世界,没有人生来就是机器。
无论是这群生活优越的银血二代,还是玄烛郡那些努力挣扎的普通人。
是这片流淌着银与血的土地,将他们异化成敲骨吸髓的机器,永转不息的齿轮。
所以……
轰!
一声通天彻地的巨响,一道冲上云霄的火光,照亮半城区的夜空。
乐语转过头,眼睛倒映出的,是灯光璀璨的半城区美景。
开始吧。
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生锈机器们知道,齿轮的叛逆,是多么的致命。。
第152章 点燃不甘心
0:00,开始
半城区靠岸区域皆有墙壁围绕,灯光照耀,唯独东南方向因为工厂位置的原因,工厂遮挡了路灯,导致这处异常昏暗。
再加上两处队长值班亭刚好在东北、正南方向,因此东南方向这个位置是最容易潜入的区域。
其实像这种区域还有不少,巡逻队安排值岗巡逻的时候,也将这部分区域靠近在内。然而因为该区域光线太暗的缘故,巡逻人员都是看一眼就赶紧离开,而值岗人员哪怕待在这里,也是尽量待在光线照耀的范围内。
对于辉耀人而言,光已经是近乎空气的生存必需品——除非是睡觉,否则长期待在昏暗区域,正常辉耀人都会产生心理性的困倦反胃。因此值岗队员稍微偏离值岗位置,其他人也理解。
更重要是,他们也不觉得还会有人来袭击半城区。上一次那群暴民成功来工厂区打砸抢烧,是因为工厂区根本没人能拦住他们,再加上巡刑卫反应速度太慢,所以才被他们成功逃脱。
现在巡刑卫已经加强了夜间值班人员,半城区到处都有巡逻队值岗,根本没人认为逆光分子还敢来袭击工厂区——来就是送人头!
所以,当尹冥鸿他们翻过墙壁时,远处墙楼的队员正在打哈欠,负责巡逻各区域的队员刚刚离开,在附近值岗的队员正在晒日光灯。
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0:15,击倒值岗队员
四名武者从黑暗中袭入光明,两侧路灯下正在发呆的巡逻队员瞬间被他们击倒,连一声惨叫都哼不出来就被捂住嘴巴晕了过去。甚至就连他们倒下的时候,也被白夜行者接住了后脑勺,慢慢放下来,没发出多少声音。
0:35,潜入附近四间边缘区域的工厂,安装烈耀火药。
在这批精锐白夜行者的突袭下,工厂留守人员根本不是对手,更何况他们的站岗安排早已被前些日子过来送宵夜的‘公子队正’泄露出去了。
他们连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直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然后白夜行者迅速进入工厂,拿出藏在油包里的烈耀火药,小心翼翼地贴在机器上。
火药很早就发明出来了,而且辉耀人发明了火药的特殊加强版——烈耀火药,在火药里混合耀石碎片,可以令爆炸威力提高一个档次。但因为烈耀火药威力过强不稳定,而且会引燃附近物资,难用于军事用途,多用于开矿。
显然,矿工们能接触到的东西,就等于白夜也能拿到。
0:55,按照顺序,连续引爆工厂的火药。根据引线长短,一号、二号、三号、四号分别会在15秒、30秒、45秒、60秒后分别引爆。通过连环引爆,可以将巡刑卫巡逻队的注意力集中到这片区域。
当白夜行者安装完火药炸弹,尹冥鸿等人也迅速镇压了靠近半城区中心的大工厂。这间工厂是罗家的工厂,里面有一位狼鹰拳登堂入室的武者坐镇。但很显然,因为有某个善解人意的‘公子队正’过来找他打牌,所以尹冥鸿等人直接就冲进他休息的房间里,让他做个好梦。
尹冥鸿等人隐藏在墙壁的角落,静静在心里倒数:‘5,4,3,2……’
轰!
轰!
连续两声剧烈的爆炸声,让尹冥鸿瞳孔骤缩!他转过头,看见远处一道火焰直冲云霄,燎原黑夜!
几乎是前后脚的,一号工厂绽放出绚烂的烟花,喷涌的烈焰将工厂房顶掀飞上天!
有白夜行者忍不住变了脸色:“那边怎么会炸!?”
第一声爆炸声,源自半城的中央区域!
他们人都在这里,那么是谁炸了中央的工厂?
如果说是事故,那根本不可能——这种因为剧烈燃烧向天喷涌的烈焰,正是烈耀火药的特征,事故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效果,就像你肚子疼顶多就拉稀,不会从第三只眼喷出宛如痔疮爆裂的血花!
不等他们商量好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工厂区的大地再次震动!
轰!
轰!
又有两间工厂喷涌出冲天火焰!
刹那间,整个半城的灯光都为之失色,冲天火焰照亮了工厂区的每一个角落!
“有人也选择今晚袭击工厂区。”‘碎银行动’的第二负责人尹冥鸿沉静分析道:“而且时间点与我们完全吻合。”
“虽然这个时间的确是最佳时间,恰好是巡逻队员交班结束,其他队员卸下武装开始休息,巡刑卫那边的人也疲倦难持;虽然烈耀火药的确是最好的毁灭道具,特别是对付工厂机器;虽然……”
“虽然有很多偶然可以解释,但我更认为,这是安排的必然。”尹冥鸿说道:“看来我们合作的那位‘朋友’,并不是很相信我们的能力和人品,所以派了另外一批人来‘支援’我们。”
“是我们的盟友?”有人问道。
尹冥鸿点点头:“先将人安插在工厂里,然后从中央区域开始袭击,这个计划其实也在我们的计划书里,算是副策。我们本来打算主策副策一起执行,这样就可能获得最大化战果,但因为人手不够,所以只能执行主策。”
“主策自东南往西南,副策自中央向北方。中央工厂和东南工厂连续爆炸,巡逻队兵力必定会往这边聚集。”
“没想到‘朋友’居然还有这么一批可以执行副策的作战小队……那我们就成全他的好意,继续按原计划执行,但负责破坏中央工厂的行者就不必再去……”
说到这里,尹冥鸿眉头一皱,爬到工厂的岗哨楼里,眺望远方。
‘那片区域的八间工厂,分别属于荆家、周家、泉家,其中荆家四间,周家一间,泉家三间……为什么荆家三间工厂都没了,就只有荆正威的工厂还在?’
尹冥鸿记得,在计划书里,中央区域的八间工厂都是属于重点打击目标,因为根据‘阴音隐’的调查,它们都属于银血会里最能赚钱的生产基地,必须要用武器进行强烈的批判。
如果是‘阴音隐’派人执行副策,为什么他们放过了荆正威的工厂?
尹冥鸿不相信这是‘阴音隐’的私心——如果他真的不想白夜行者攻击荆正威的工厂,大可以将中央区域从计划书里划掉。毕竟‘碎银’行动时间紧迫,风险极高,减少几个攻击目标,白夜是不会在意的。
如果这不是‘阴音隐’的意思,那就是他派的这群‘手下’的自作主张。
这时候,尹冥鸿忽然想起文虹对‘阴音隐’的猜测。
青岚……
荆正威……
荆正威拥有不明情报来源,疑似拥有特殊部队……
‘阴音隐’派的人,避开了荆正威的工厂……
难道这群‘盟友’,跟荆正威有关系?‘阴音隐’,真的是能接触荆正威秘密力量的青岚?
电光火石间,尹冥鸿脑海里掠过许多猜测的,但现在没时间给他继续思考,“负责炸毁19号工厂的,按照原计划行动。19号工厂之后的负责人员,与其他人自由组合共同行动……时间到!”
无论如何,都要按照原计划执行。
说要将中央区八间工厂全部炸毁,就要将它们全部炸毁,少一间都不行!
既然你们‘忍不下心’动手,那就由我们来代劳!
轰!
此时二号工厂爆出冲天火光,意味着袭击计划进入第二阶段!
1:25,二号工厂炸毁,所有人分开行动,不走光明大道,通过工厂之间的幽暗小道迅速到达半城各处,制造出袭击者人数众多的假象。
只听得几声风鸣,所有人同时窜出工厂,宛如影子一般‘钻进’工厂与工厂间的羊肠小道,快速在半城区里游走!
1:55,四号工厂爆炸,预计巡逻队向东南方移动,此时应无白夜行者在东北区域。
2:15,南方区域的五号工厂与六号工厂同时爆炸,预计中央巡逻队向南方聚合,白夜行者提前规避
2:55……
所有白夜行者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般,极其精准地按照计划里的时间轴,在相应的时间做相应的事,绝不提前,绝不延后!
几天前,当尹冥鸿看到这份计划书的时候,下意识就觉得不可能。
太快了!
这个计划太快了!
要在短短数分钟内袭击半城区一半工厂,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就像一头猛虎扑向山羊,只要山羊俯下身子,用角划过猛虎的肚子,就能完成反杀一样——虽然理论上有可能,但实际上根本做不到!
但仔细阅读之后,尹冥鸿又不得不承认,假如他们真的能找齐人执行计划,或许,有可能,应该,有一点点机会,能达成这个计划的战略目标。
虽说终究是找到适合的人选,但尹冥鸿他们在参加计划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年玄烛白夜的行动,哪一次不是将脑袋挂在腰上的?
蝼蚁撼大树,
弱者向强者挥剑,
底层人民反抗统治者的暴政,
自然都得抱着虽万死吾亦往的决心。
其实玄烛白夜这次袭击半城区,就算成功了,也没多少实质意义。
银血会的统治,来自郡守府,来自承宣布政府,来自和阳军,来自八十八商会,整个东阳区的经济、军事、政治、乃至文化,都在银血会的控制之中。
哪怕半城区全毁了,他们也能重建起来。玄烛白夜这一次对银血会造成的损失并不致命,但反过来,要是他们这群白夜行者被抓住了,那玄烛白夜几乎可以撤离东阳区了——排除牧晴眉这个怪物,这里的十三人,几乎就是玄烛白夜的主要战力。
风险与成果完全不对等,但玄烛白夜为什么还要是执行这次‘碎银’行动?
因为他们想让东阳人民知道。
我们可以打脸他们一次,就可以打脸他们两次!
将高高在上的,从云端拖入泥潭。
让活在底层的,大胆仰望天空。
让神圣的变为笑柄,让强大的露出弱点,让习惯被银血会压榨的人们意识到,所谓的银血会,也不过如此。
不然银血会没了,也会有郡守,执政官,世家贵族来统治这片土地。必须要让民众们意识到,这些来自旧时代的统治者都是纸老虎,白夜才能取代辉耀。
白夜不怕这里的人懒惰,虚荣,好吃懒做,拜金享乐,这些品质其实都是很正常的人性需求,银血会只是将这些品质放大了利用罢了。
白夜怕的是,这里的人,甘于现状。
‘当奴仆其实也不错。’
‘一天工作16个小时也没所谓。’
‘只要我不惹老爷生气,只要我做事勤快点,老爷就不会打我。’
所以,玄烛白夜迫切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反击。
白夜要让玄烛民众知道,他们除了甘于现状,自我安慰,苟且偷生外,还可以产生另外一种他们自血脉中带来,自灵魂中传承的心情——
不甘心。
他们可以,不甘心!
尹冥鸿走到岗哨楼,站在被尻晕的站岗人旁边。
他看着满城烟火,忍不住眯起眼睛,张开双手,似乎想拥抱面前的一切。
“在玄烛郡活了24年,这是我所见过的,玄烛郡最美丽的景色。”
轰!
轰!
轰!
就像接连不断的烟花,一道道火焰从工厂中冲天而起,如同天雷勾动地火,雷鸣般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大地为之震动,玄烛为之颤抖!
连续五间工厂陷入火海之中,冲天的烈焰,将半城的夜空渲染成白夜!
就让这把火,点燃半城区,也点燃玄烛人民的……‘不甘心’!
5:55,同时引爆五间工厂,宣告‘碎银’行动第二阶段结束,进入第三阶段。
第153章 我就是想看你们这种表情!
“你的工厂也被烧了。”
乐语朝中央区域望了几眼,点点头:“是啊,的确烧了,我们家的工厂全军覆没了。唉,我们荆家好惨啊。”
“那我们就在这里坐着吗?”泉新一边转笔一边问道:“什么事都不干,我觉得我爹会骂我哎……”
“我们做事了啊。”罗镇投骰子:“我们不是派人去喊巡逻大营里的人全部出动,让中队长带人去追捕放火者吗?怎么可以说是没做事?该你了琴大少。”
琴乐阴接过骰子,说道:“泉少的意思我们明白,但我们下去带队没什么用。现在不知道有多少放火者潜入半城区,万一遇袭了怎么办?千金之躯不下堂,工厂区遇袭是大家的事,但如果我们遇袭那就是我们的事了。”
“毕竟,这些袭击的人究竟是何方势力,我们可不知道。”
听朝早疑惑问道:“不是逆光分子吗?”
琴乐阴笑着摇摇头:“短短五分钟,这两批‘逆光分子’就炸毁了近半数工厂,而且巡逻队完全反应不过来。这份堪比精英军人的行动力,以及他们对巡逻队的洞悉……与其说他们是‘逆光分子’,我更愿意相信……”
琴乐阴瞥了一眼乐语:“……他们其实是银血会某个人麾下的‘逆光分子’。”
乐语心中咯噔一下,赶紧喝一口冰镇蜜糖五花茶冷静一下。
兰坚博说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假借‘逆光分子’之名,前来袭击半城区?但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琴乐阴笑道:“半城区大范围遇袭,巡逻队都因此被调动起来。如果按照一般情况,我们几位队正队副都要分开行动,与此同时半城区一片混乱,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
听朝早脸色一变:“他们的真正目标……是我们!?他们假借‘逆光分子’的名义,在混乱袭击中,光明正大除掉我们?”
“不,不是你听二少。正常情况下,你和兰少已经离开了。”琴乐阴扫视一遍乐语、泉新、罗镇:“我自问与弟弟妹妹关系良好,他们不至于为了家产继承而对我痛下杀手……你们几位怎么看?”
咻!
泉新的笔飞了出去,不过他也没去捡,只是静静看着琴乐阴,脸色阴沉难看。
罗镇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将手里的橘子捏爆了。
乐语是最平静的一个,他看着琴乐阴,心里隐隐意识到什么,试探问道:“你是说……勾结‘逆光分子’袭击半城区的,可能是我们的某些仇人。”
“这种可能的确是有的,不是吗?”琴乐阴笑了笑。
这时候,罗镇和泉新也回过神来。
他们终于意识到琴乐阴是什么意思——
甩锅!
有没有人勾结这群‘逆光分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得找人分摊这个锅!
别看他们现在神色如常,但他们心里也清楚,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事后银血会肯定会对他们有所责难。只是这事无法避免,而且他们有家族保护,就算有事也不会有多大事,所以大家如此镇静地继续玩《大富翁》。
但能背锅是一回事,可以甩锅又是一回事!
既然可以将责任分摊出去,他们当然求之不得!
而按照琴乐阴提出的疑点,今晚‘逆光分子’的袭击确实可能是内奸勾结所为。只要他们四人保持统一口径,将这件事往自己的仇家上推,至少不用负全责!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真的能栽赃仇家!
除了琴乐阴外,其他三人几乎都有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仇人,乐语的弟弟们就不提了,泉新和罗镇也不是没有敌人。作为五大商会的继承人,想要干掉他们的亲人,比不想干掉他们的亲人要多得多。
想到这里,大家同时转头看向听朝早和兰坚博。
听朝早一愣,瞬间知晓他们的想法,苦笑着说道:“我真傻,我干嘛要留下来呢……行吧,我会为你们作证的。”
兰坚博说道:“听小二是我大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出了什么事找我大哥,大哥最厉害了!”
听朝早笑骂道:“你这时候就认我大哥了?”
在座六人,四个人打算统一口径,自然也要将听朝早和兰坚博拖下水,而且听朝早是银血会会长的儿子,有他作证,这个锅几乎可以稳稳甩出去了。
谈笑风生间,居然就将‘半城区遇袭’这么一件大事解决了,所有人都放松下来,开始心疼起自己的损失。
“我三间工厂就这么没了……”泉新叹息连连:“这下子不能经常去香雪海了。”
琴乐阴耸耸肩:“你看到那间火最旺的工厂没?那是我的。”
“八间,我在半城区的八间工厂,全部都没了!”罗镇怒吼道:“别让我抓住那群‘逆光分子’,否则的话他们就会知道大**子其实可以塞进很多的东西的!”
兰坚博:“我工厂里还有很多准备出货的新车……”
乐语无慈悲地棒读道:“我也好惨啊,工厂全没了,一无所有了。”
然后大家看向听朝早,罗镇酸溜溜说道:“小二你家的武器工厂都建在郡外吧?不对,你那个都不叫武器工厂,应该叫武器工厂堡垒,铜墙铁壁枪炮齐全,几百人的军队在你家堡垒面前跟纸一样,半城区的工厂都是你们家的副业,没了也没损失。”
“我……”听朝早闭上眼睛,哽咽着说道:“我刚刚将一批铳械运到半城的工厂里放着……”
大家不禁对听朝早露出钦佩的眼神——论惨,还是你最惨。
这批运到自家工厂铳械,自然是不打算卖给和阳军,而是听家内部消化。现在这批铳械被烧了,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听朝早回去肯定要被骂惨了。
乐语听着着他们长吁短叹讨论自己的损失,不知为何,他现在的心情很是奇妙。
他就像是黄毛在听苦主诉苦自己老婆变了,又像是易容的怪盗基德在听柯南说自己又没保护好宝石,还像是阴音隐在听千羽流说自己会帮忙盗取圣者遗物……
当面背叛的快感,作案成功的愉悦,互相交织。
总之,就很爽。
我想看的,正是你们这种表情!
第154章 银血在燃烧
到底发生了什么?
浩海镜站在墙上,看着西南方向那边五条火龙直冲云霄,整个半城区仿佛都在燃烧,人类惊慌失措的喊骂声和建筑物吱吱呀呀的惨叫哀嚎混合在一起,仿佛奏响了末世序曲。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会有人和他们同时袭击半城区?
为什么他们同样也选择使用烈耀火药?
为什么……忽然就把天给捅破了!?
浩海镜他是今晚‘断金’行动的负责人,同时他也是荆二少爷的心腹,自小就受到太家诸多恩惠,被发现具有卓越武道天赋后获得许多资源倾斜,年纪轻轻就将凌虚内景两大战法修炼至‘登堂入室’,距离融会贯通也只是时间问题。
后来太夫人有意让他去侍奉荆二少爷,浩海镜毫无犹豫就答应了。比起太家,荆家才是玄烛郡里庞然大物,而且他在太家只是一个寻常的侍卫头子,但若是成了荆二少爷的手下,等荆二少爷坐上家主之位,他自然就能水涨船高,成为荆家的头号干员。
事实上也跟他猜想的差不多,年轻的荆二少爷并没有多少可以信任的手下,而他作为母族派来的强大武者,很快就获得了重用,甚至为荆二少爷发展出一批秘密武装,暗中为荆二少爷扫除障碍。
这些年来,浩海镜为荆二少爷效忠的心越来越坚定。在他看来,荆二少爷这种面厚心黑,智慧卓绝,不择手段的人物,成就绝不仅仅止步于荆家家主。
只要好好为二少爷办事,二少爷说不定会允诺我创办商会,跟在荆家旁边喝汤……以后别人遇到我,都得尊称我一声浩老板……
抱着出人头地的想法,浩海镜毅然接下了二少爷的任务。
假装是逆光分子袭击工厂区,炸毁自家工厂和其他工厂,栽赃陷害荆正威。
浩海镜很清楚这任务的危险性,一旦被人抓住或者发现,那浩海镜就是死路一条——对抗银血会是这个城市里最严重的的罪行。犯下如此大错,荆家根本不会保他,甚至会将他扔出去接受惩罚。
但富贵险中求,二少爷也跟他说了,只要他能成功完成任务,那荆正威很可能会就此失势。而二少爷目前争夺家主的最大拦路石,就是荆正威。
“为了我,你要完成任务,活着回来。”
回忆起二少爷对自己说的话,浩海镜现在依然能感觉到体内的热血在沸腾。
但是在计划里,浩海镜等人其实只需要袭击一小部分工厂。他们从荆家的三家工厂开始引爆火药,然后一路向北,将途中的工厂全部点燃炸毁——其实也不需要炸得太彻底,意思意思就行了,但必须要让其他商会感受到切肤之痛。
然而现在……
浩海镜看着满城火光,心想这已经不是切肤之痛,切腹还差不多。
捅破天也不过如此,银血会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数十家商会蒙受损失,他们就算成功回去,恐怕也要被暂时雪藏避避风头。
要知道这里面虽然工厂名义上属于谁家谁家,但其实大多数工厂都不只一家商会投资参股。
像荆家的三家工厂,是有几家商会共同分红,只是荆家占的份额最多,负责管理罢了。这算是银血会内部拉拢关系的一种方式——大家一起发财,关系不就上去了吗?
‘断金’计划里,浩海镜他们准备炸毁的工厂是经过一定挑选的,基本都是选小商会、赚钱比较少、替代性较高的工厂,这样既能让银血会震怒,又不至于让银血会肉痛到不惜一切代价查出真相。
相当于你把你爸爸给剪秃头的那种程度。
而现在,银血会最能吸金的工厂,几乎都陷入火海之中。
他们只是想给银血会爸爸剃头,而另外那群人……简直是用臭袜子塞进银血会的嘴里啊。
“一号,接下来怎么办?”蒙面人三号过来问道。
从集合开始,浩海镜等人就是蒙脸见人,互相以代号相称,从一号到七号,目的自然是为了向其他合作者遮掩自己的身份——但其实没有意义,都是为主人干黑活的人,稍加接触就猜出对方是谁。
但有时候,‘多此一举’的意义,就在‘多此一举’上面。哪怕大家互相知道身份,但只要蒙着脸,就意味着大家都是共犯,不用担心被出卖。
“按照原计划行动吧。”浩海镜有些惆怅:“不用管另外那群人,我们尽快撤离。”
其实那群人的行动也并不是没好处,至少巡刑卫和巡逻队的人因为他们分流了一大半。在原计划里,浩海镜他们七人是准备跟巡逻队正面周旋,现在的难度就相当于危机合约等级从18降低到8——虽然依然有点麻烦,但应付起来轻松多了。
说罢,浩海镜跟三号点燃这里的引线,施展凌虚战法在飞檐走壁。
这就是他们敢七人袭击半城区的底气——在凌虚战法加持下,普通武者根本追不上他们,铳械也难以瞄准。而且他们本身就是杀人放火的行家,干这种活多少有点经验,自然是驾轻就熟。
不过他们来到下一间工厂时,发现年老看更人没有睡觉——很正常,周围都天雷地火谁还睡得着——不过他看见浩海镜等人时,却没有丝毫害怕,一脸开心地招手道:“快来快来,大门没锁,快进去烧了吧!”
浩海镜都忍不住愣了一下,他和三号下意识就停住了脚步。
毕竟人家来你家放火,你这么欢乐地招呼别人还提醒大门没锁,由不得他们不怀疑是不是有阴谋。
难道里面有高手?
还是说巡逻队巡刑卫在里面埋伏?
看见他们停住了,年老看更人顿时急了,喊道:“你们快点过来啊!快把这间厂也烧了吧!不然巡逻队就要过来了!”
他急了他急了……浩海镜他和三号对视一眼,同时明白对方的心思。
太古怪了!
放弃袭击这间工厂,直接走吧!
天知道里面有什么牛鬼蛇神在等他们!
发现他们真要跑,年老看更人发出一声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榨出来的哀嚎,大喊道:“把火药给我!我帮你们炸了,行了吧!”
浩海镜还没反应,三号就从油包里拿出一包烈耀火药扔过去,年老看更人拿过后便大喜过望地离开了岗哨亭。
“为什么要给他!”浩海镜不解问道:“万一……”
“放心,我们用的烈耀火药没有任何标识,他们就算检查也检查不出什么。”
“但你为什么要给他?”
三号耸耸肩:“他不是想炸了工厂吗?那就是帮我们做事,为什么不给他?”
浩海镜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反驳,闷头跟三号一起沿着逃跑路线撤退,但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他们转头看去,发现刚才经过的工厂已经炸成一团火球了,浩海镜止住脚步,脸色难看地说道:“爆炸的速度太快了……他引线肯定点歪了,这时间根本不足以让他离开,他肯定也被炸死了!”
三号轻松说道:“我看他年纪也不小,大概五十几岁了,死了算是喜丧吧?”
“但他为什么要炸工厂?”浩海镜万分不解地说道:“我们明明都走了……而且他是靠为工厂看门混生活的,就算他没被炸死,工厂烧了他不也没工作等着饿死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号说道:“可能是因为他的工资被工厂老板扣了很多次,可能是工厂老板对他呼来喝去当他是狗,可能是他本性就是个尊崇混乱的坏人,今晚想借机干一波坏事,当然也有可能只是……”
“……他也觉得今晚的风景很美。”
浩海镜一愣:“风景很美?”
三号张开双手,似乎想拥抱眼前的风景,用宛如艺术家的声音歌唱道:
“不美吗?你看,银血在燃烧啊。”
浩海镜再一次注视这燃烧的工厂区。
但莫名其妙的,他现在的心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刚才他是在惊惧,在害怕,在担忧,那么他现在多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
他为什么要窃喜?
工厂区烧了,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相反,二少爷的工厂也在其中沦陷了,二少爷这次肯定也损失惨重。
他不仅不该喜,甚至该悲痛才对。
但窃喜之所以是窃喜,正是因为这种喜悦只能偷偷摸摸品尝,是禁忌的愉悦,是背德的狂欢。
浩海镜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喜悦。
因为他是穷人。
他双亲在太家的工厂劳碌一生,四十岁全都两鬓斑白老死了。
如果他不是因为战法天赋卓越,那他要么在太家当一个谁都能呼来喝去的侍卫,要么做一个二世祖跟前马后的奴仆。
对他来说,玄烛郡只有两种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玄烛郡从来不属于他,而是属于银血会的豪贵子弟。他为二少爷效忠尽死,为的获得二少爷的赏识,只求有生之年能挤进银血会这个圈子,成为统治者的一员,成为既得利益者的一员。
但他现在甚至连银血会的狗都当不上。
他只是二少爷的忠犬罢了。
虽然浩海镜万般说服自己,‘银血会是强大的商人集团’,‘他们都是掌控无上权力的东阳统治者’,‘东阳区在银血会的统治下才有未来’云云。
但他心里很清楚。
银血会就是一群人渣的联盟,每个商会都是敲骨吸髓的奸商渣滓。
无一例外。
这片流淌着银与血大地上的人,都是要靠伤害别人才能活下去。
有良心的人在玄烛郡只有死路一条。
像二少爷这种主子,已经算是比较有良心的,还不是被那个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荆正威逼得出此下策?
这便是浩海镜喜悦的原因。
非常单纯。
非常叛逆。
非常不政治正确。
——看见人渣们的财产灰飞烟灭,难道不值得为之高兴吗?
这些从无数穷人身上压榨出来的银血,在燃烧啊。
浩海镜似乎也明白年老看更人和三号的感受,一时间微微失神,沉浸在满城火海的美景中,不能自拔。
轰!
远处,一间工厂又被炸飞了天花板。
浩海镜一开始还看个乐,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
“三号,那间工厂……”
“怎么了?”
“那间工厂……”浩海镜咽了一口唾沫:“是不是荆正威的工厂?”
三号一愣,拿出地图比对了一下。虽然蒙着口罩,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他的声线都变了:“……是的呢。”
浩海镜顿时慌了:“怎,怎么办?”
其实‘断金’计划里有一个显而易见的漏洞——
那就是如果荆正威的工厂也炸了,那他岂不是不证自白?
但这个漏洞又不是漏洞,因为只要他们不去炸荆正威的工厂,荆正威的工厂也不会自我爆炸,所以大家几乎没有考虑。
哪怕荆正威意识到其中的阴谋,想炸工厂自污也肯定晚了,银血会只会认为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谁也想不到,今晚居然出了这么多意外。
两拨人同时袭击工厂区。
他们‘断金’七人故意留着的荆正威工厂,被另外那批人顺手炸了!
绝了,荆正威跟你们有仇吗?中央区明明就只剩他一间了,炸不炸也没所谓啊!
可以这么说,‘断金’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甚至为别人做嫁衣——浩海镜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但他们烧了一小部分工厂,还引流了一部分巡逻队和巡刑卫,自然是帮对方分摊了许多压力。
“你问我怎么办?”
三号晃晃脑袋,打开防水油包看了看:“我还有一包烈耀火药,你呢?”
浩海镜:“我还有两包。”
三号拿出地图看了看:“按照路线,我们路上会进过两间工厂。如果留一包火药炸墙,那我们还能用两包,刚好可以将那两间工厂炸了,走吧。”
“还炸?”浩海镜一懵:“但现在任务都失败了,我们再去炸工厂已经没有意义——”
三号指了指后面年老看更人炸的工厂。
熊熊燃烧的烈火烧断了房梁,工厂楼房发出崩塌的声音。
“如果做什么都要问有没有意义,那人生也太没意思了。”三号笑道:“一号,你去不去?”
一号。
蒙脸,代号,无人知晓你是谁,无人知晓我身份。
浩海镜瞬间明白三号的潜台词了。
他们谁也不知道谁是谁,所以……无论他们做什么,也不会有人追责。
“我……”
浩海镜下意识就想大声斥责他。
我可是对荆二少爷忠心耿耿!
我是银血会的忠臣!
我是玄烛守法公民!
“我去!”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壮丽火景,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155章 青岚还需要继续改造
这一夜,玄烛郡所有人都睡眠不足。
哪怕你睡成死猪,也会被喊起来出来看热闹,不对,是看烟花,也不对,哎呀总之出来看大老板们倒霉就对了!
半城区满城烟火,烧的整个玄烛郡都看得见。幸亏半城区位于郡外,有城墙阻挡,不然这火势很难说会不会蔓延到城里,朝向半城区的那一面的城墙都被熏黑了。
走水救火声响彻夜空,巡刑卫、各家商会、郡守府都派人抢救火势,甚至连黑帮找人去帮忙了,端的是齐心协力热火朝天,众志成城抗火救灾,若是朝廷还管得着东阳区,说不定玄烛郡守府就会发一篇《全民救火》的报告上去邀功。
不过事实上,普通老百姓对此是比较淡定的。
如果有人也打算去帮忙,旁边就会有人劝住他:
“哎呀,你急什么,半城区都没人住的,全都是有钱人的工厂,哪用得着你去救火。”
“但他们好像很缺人……”
“哎呀,你有没有看《青年报》的?有钱人家里都是接水龙头的,里面有的是干净水,我们喝的都是别人不要的井水,他们放满一池水游泳都行,你搬这点水有什么用?坐在这里好好看着吧,等有钱人一将水龙头打开,这火啊,就灭了。”
然后这火烧到第二天都灭不了。
不过天亮了,就意味着武者们脱离夜间虚弱状态,救火效率提高了几十个百分点,而且半城区三面环水,虽然江水因为工业污染臭了点,但好歹能用,很快就引水扑灭了大多数明火。
然后半城区就变得又臭又焦,仿佛垃圾场燃烧了一样。
不过,既然有人对工厂区被烧幸灾乐祸,那么自然也会有人对此义愤填膺。
“周老板!周老板你开门啊!”
“工厂没了,我们还有没有工作,工资还发不发?”
“先将这半个月的钱发了吧!”
“周老爷,我们家等米下锅,求求你先把这半个月的钱给了吧。”
“那群天杀的为什么要炸工厂啊!”
车辆缓缓驶过街道,外城里许多商会店铺大门紧闭,工人们围在外面大声叫喊——他们都是本应该一大早去工厂上班的,但他们现在过去,可能都只能做搬砖重建的活。
“太惨了……”
听见青岚的叹息,乐语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
“这么多工厂没了,肯定会有很多工人失业。”青岚看着外面说道:“这些就指望在厂里工作过活的人,现在该怎么活啊?他们的家人,又该怎么活下去?不知多少人要鬻儿卖女,流离失所……”
不知不觉,青岚握紧了拳头:“逆光分子那群人,果然就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乱世暴徒!他们为什么偏要袭击半城区,为什么偏要砸烂大家的饭碗,为什么偏偏选在公子值班的时候……”
乐语一点都不生气,他又不是白夜行者,青岚骂白夜关他屁事?
但好歹这个计划出自乐语之手,他便为自己辩解两句:“但你不觉得,这些事发生的根本缘由是银血会想压低薪酬加强剥削工人吗?逆光分子的反抗,其实是为工人们向工厂反抗,让银血会知道,他们并非可以为所欲为。”
青岚摇头:“但银血会只是想多拿他们一点钱,而逆光分子这样做是砸烂盘子,让所有人都吃不上饭啊!”
乐语耸耸肩:“如果银血会继续这样任意妄为,工人们迟早也会吃不上饭的。”
青岚不信:“怎么可能,如果工人吃不上饭,那工厂岂不是没人干活?”
“那就设定一个阈值。”乐语平静说道:“假设辉耀男人到了34岁就开始体力下降,工作效率降低,那就只雇佣年轻男人,给他们的工资只允许他能填饱肚子或者买瓶酒麻痹自己,等他老了就辞退他。虽然以前的年轻老了,但新的年轻人也成长起来,一代接着一代,工厂里就永远不缺工人。”
“假如用机器来比喻,那工人就是工厂这座机器的零件齿轮。机器能动就行,至于零件齿轮会不会坏掉……坏掉的话,换一个新零件就好。”
青岚下意识掩住嘴巴,摇头拒绝这个猜测:“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乐语反问道:“以前天下未乱,朝廷还能插手东阳,所以银血会才不敢乱来。但现在各区纷乱,朝廷软弱,银血会早就蠢蠢欲动了。”
“我的弟弟们,说不定也只是为银血会当了一次替罪羊……工人之所以时常暴动,不就是因为他们能吃饱饭吗?银血会,早就想令工人吃不上这口饭了。”
“如果逆光分子这次袭击,真的能令银血会收敛一点,那就已经是胜利了。”
乐语说的这番话其实并没有多少证据,更多的只是他的猜测。
只是他翻阅荆正威这些年的记忆,忽然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老皇帝被刺杀暴毙的那一年,银血会许多商会同时囤积物资,导致物价飞涨,民间怨声载道,但很快郡守府和银血会达成一致,商品正常流通,物价稍微回落——但还是比以前的贵。
试探性的物价上涨,成功。
然后银血会要求各家拥有大量工厂的商会管好自己的工人奴仆,不要再发生工人暴动的事,荆家因此肩负沉重压力。然而这个要求,本质上就是要荆家做出选择:你割肉喂饱工人,或者你割工人的肉,让他们闹不起来。
荆家会做出何种选择,几乎毫无疑问。
于是荆正武他们便为银血会踩雷,开始试探性的工资下调,只是这次他们这次撞到钢板了。
哪怕没有荆家牵头,银血会迟早也会出台类似的措施——各区战乱的影响,天际流民的涌入,现实环境都在迫使他们要加大对底层的压榨力度,他们焉会割自己的肉去喂饱底层的肚子?
而银血会的真正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他们心知自己争权夺利的基本盘其实是自己的生产资料,是工厂和工人,所以他们千方百计想稳住这个基本盘,将奴仆制度发明广大,勾结政军两界联合镇压暴动都是基于这个原因的正常操作。
但因为逆光组织白夜之类的存在,银血会的内部镇压一直没有太大成果,不是这边暴动就是那边抗议,就像野草一样烧之不尽。天下纷乱,同时也是银血会的一个机会——朝廷管不到他们,他们可以尽情试探工人们的底线。
最好的情况,莫过于将工人的底线压到最低,刚好能让工人活着,但又让他们疲于工作无法反抗无法思考,化为一颗颗只知道活着和工作的齿轮零件,彻底断绝银血会基本盘的隐患。
东阳区的阶级矛盾早就大到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程度,而爆发矛盾往往是不满者向既得利益者挥起拳头,而解决阶级矛盾有两种方向:缓和矛盾,让不满者放下拳头;又或者不解决矛盾,解决不满者——让不满者举不起拳头。
银血会走的,就是后面那一条路。
其实乐语一直对玄烛白夜颇为悲观。如果辉耀仍是刀枪剑戟的封建时代,那他们拿着草叉也有希望掀翻银血会,但问题现在是铳械枪毙的热兵器时代——面对拥有和阳军支持的银血会,白夜只要没有同等强大的暴力武装,那他们多少次起义都只会引来血腥镇压。
乐语也没想到破局之法,他也只是走一步算一步。
“但是,但是……”青岚脸色不安地支支吾吾,她看到外面正在吵闹的工人们,就像考试中瞄到正确答案的考生一样高兴说道:“但逆光分子袭击工厂,就算他们有再多理由,付出代价的却是这群可怜人!他们丢了工作,手停口停,他们怎么活下去?”
“会有工作的。”乐语淡定说道:“工厂烧了,自然要重建工厂生产机器,其他不说,他们至少可以搬砖。我出门前,就让管家去通知工厂负责人开始重建工作。”
青岚指出漏洞:“但其他人未必会重建工厂啊!像这种逆光分子自出自入随时可以袭击的地方,其他商会还肯在这里建厂吗?”
“当然肯。”
“为什么?”
“家里出了蟑螂,你难道会把家扔下去其他地方吗?”乐语笑道:“更何况,玄烛郡对银血商会而言,可是比家还重要的地方——在其他地方,商会就只是政军两界的钱袋子,予取予求的猪,唯独在玄烛郡,他们才能通过抱团与其他两方三足鼎立。”
“相比其他地方对商会的态度,逆光分子对银血会而言,根本不算多大的麻烦。他们不仅会建厂,还会建的更多更大,通过裹挟工人来对抗郡守府和和阳军!”
“话说回来。”乐语颇为纳闷地看向青岚:“你跟逆光分子有很大仇吗?我看你一直在想方设法臭骂他们,我还以为你会心里暗暗为他们叫好呢。”
青岚眼神躲闪:“我……我想得没公子那么多,所以看见他们毁了那么多人的饭碗,心里就很生气。而且……”
她低下头玩手指,状若随意地说道:“逆光分子不是公子你的敌人吗?都是他们,才害得你……”
乐语恍然大悟——原来青岚说白夜坏话,都是为了讨好我啊。
唉,连青岚这个苦命人儿,都学会了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明明自己就是无产阶级,却还站在他这个资本阶级的立场上,口是心非地狂喷逆光分子,只为能刷一下他的好感度。
银血会真的是将人变成鬼啊!
乐语本来以为,将青岚提拔到总编这个位置上,让她从工作中重新汲取自信和快乐后,应该差不多将她改造的差不多了。
等乐语什么时候玩腻了——他是说玩腻荆正威这个身份——他跑路之前就顺便给青岚一大笔钱让她随便去哪里开始新的人生。
但现在看来,青岚的改造之路依然任重道远,乐语得继续拔除她心里那低人一等的思想!
乐语摸摸青岚的脑袋,说道:“唉……以后说话不用顾虑我,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你看我骂银血会骂的多随意,多学学。你就算在我面前骂银血会,骂任何人,我都不会怪你的,不用说这种刻意讨好我的话。”
青岚瞥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臭傻逼。”
“啊?”
“我没说话。”
车驶进内城后缓缓停下来,开车的米蝶说道:“公子,到了。”
乐语站起来:“利桑跟我下车,米蝶你继续送她去报社吧。”
“公子。”青岚拉住他的手:“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这里又不是荆家,你当然不能去。”乐语摆摆手:“去去去,别想着不上班,你跟我一起来内城已经迟到了,老老实实去报社。”
青岚担心说道:“公子……你要回来啊。”
“我本来没有危险都感觉被你说的要死要死了,这有什么好关心的,多关心你自己吧。”乐语没好气关上车门:“再见!”
看着轿车掉头往外城驶去,乐语转过头朝利桑说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我在内城还能遇到危险吗?”
“……对。”利桑点点头。
在乐语面前的,是一处平平无奇的庭院,门口高悬着一副‘招财进宝’的庸俗牌匾,门旁墙壁挂着这里的路牌:甲八十八号。
他上去拿起门口铜铃叩门,很快一位衣着得体的中年人打开门:“是巡逻队正荆大少爷吗?”
“是。”
“请进,大家都在正厅。”
中年人为乐语引路,而利桑也被其他人带走。他现在去的地方,不带保镖。
走到正厅门口,中年人没有进去,朝乐语伸手:“请。”
乐语淡定地踏过门槛,背着初晨的阳光,走进这处大的过分以至于内部略显幽暗的大厅——
八十八双的眼睛,同时看向走进门的乐语。
在乐语面前的,是宛如礼堂大小的大型正厅,四张大型圆桌放置在正厅的四个方向,唯一一处天窗的阳光照在四张圆桌所空出的正中间,每张圆桌旁都坐满了二十二个人,合计八十八人。
他们,是八十八商会的代表。
这里,就是银血会。
乐语扫视一遍全场,很快就找到了目标,过去跟他们站在一起:“背锅小分队集合!”
琴乐阴:“?(^?^*)威少你来啦。”
泉新:“(°ー°〃)什么背锅?”
罗镇:“(○` 3′○)关我屁事。”
兰坚博:“≡w≡我不知道我要不要背锅,但我知道我们之中一定要有人背锅。”
听朝早:“(′Д`)我就不应该跟你们玩大富翁……”
第156章 银血议事
因为工业化集体劳动,再加上市场经济的发达,因此玄烛郡民众之间的信息交流相当频繁,吹逼八卦那几乎是玄烛郡的鲜明特色。
别看银血会高高在上,但银血会里的新闻往往也是底层民众津津乐道的八卦新闻,譬如荆家四子争产,听家大少爷子承父妾,罗家独子流连红玉海……哪怕大家族里会封锁消息,但干活的都是下人,怎么可能瞒得过去,自然会多多少少传出风声。
不过像家族争产豪门恩怨之类的八卦,都是只能流行一时,过不了几个月就忘得一干二净,民众会转而讨论其他话题。唯独有一个话题,是玄烛郡民众百年来一直热议,从无定论,随便拉个小孩子都能说出个头头是道。
那就是银血会的‘本部’。
有人说,银血会的本部就是听家,银血会议事就是听家找五大商会讨论一下,将自己的意志变成八十八商会的意志;
也有人说,银血会本部其实是在郡守府,银血会始终要接受郡守府的管辖,开会要在政府里面进行;
甚至有不少人觉得,银血会本部在内城地下武装密室/海上幽灵船/山中黄金宫里,每当银血会需要开会,八十八商会人员就会消失一部分,一同前往堆积了银血会百多年财富的本部……
虽然各种猜想大相径庭,但有一点是所有人都能肯定的:银血会确实存在本部。
只不过跟他们对有钱人的猜想不一样,银血会本部并不是放满铳械大炮随时造反的地下密室,也不是随时可以一走了之无影无踪的神秘幽灵船,更不是用百年财富建造的黄金宫——乐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言语凿凿地相信银血会拥有一处黄金宫,可能这就是皇帝的金扁担吧。
在许多猜想里,民众都过分夸耀银血会会长的权能,认为他能控制八十八商会的财富,翻手通神,覆手掌权,用钱砸死拦路狗。
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
别说用八十八商会的财富去建造一个黄金宫,就算他想动用银血资金修个桥补个路,都有几十双眼睛在盯着他。
而传说中的银血本部,也没那么神秘,就是一处平平无奇的内城宅院。除了曾经来这里开会的人,其他人就算路过甚至不会多看两眼,顶多以为这里是哪位达官贵人的私宅。
为什么大家都如此好奇银血会本部到底在哪?
因为这里,就是玄烛郡,乃至整个东阳区的权力中心。
虽然银血会内部有军政商三方倾轧算计,但在外人看来,银血会就是完全掌控经济、军事、政治乃至文化的真正统治机构。
哪怕实际上银血会内部议事只有八十八商会参加,但他们的意志也是足以影响民众的决策——除非是绝对无法妥协的底线,否则银血会八十八商会做出的决定,和阳军和郡守府都必须退让接受。
当然,银血商人很少会得罪其他统治阶级,大多数情况都是宁愿退让部分利益,以求和气生财,将其他人也拉入自己的利益集团,所以银血会才扩张到如斯庞然大物。
但银血会的核心,依旧是八十八商会。正式议事时,商会便会派出有决定权的代表前来讨论商人的未来,在这个议事厅诞生的集体意志,将会贯彻到玄烛郡每一个角落。
乐语来的时候并没有多慌张。虽然事情有点大,但他有荆家大少爷这个身份庇护,而且还有其他人一起背锅,难道银血会还能吃了他?
八十八个人,听起来好像很不少,但乐语以前可是曾经在毕业晚会里,当着几百人的脸跳极乐净土的啊!
这点小场面,怎么可能唬得住他?
你有种就杀了我,怕个屁啊!
虽然乐语来的时候已经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辅导,但是在迈进这间议事厅之后,忐忑不安的心却还是止不住剧烈跳动!
他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听朝早等人,发现他们脸色也是极为难看,琴乐阴笑容不再,泉新甚至满头冷汗,低下头不敢看前面。
乐语隐隐感觉有些不妙:他们五个只是因为倒霉被牵连的背锅侠都如此紧张,那他这个在暗中策划一切搞风搞雨的带恶人,等下岂不是被吓得坦白从严牢底坐穿?
啪。
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议事厅的两扇门被外面的仆人合上,早晨的阳光被严丝合缝的门遮得一丝难侵,议事厅越加昏暗。
“既然人到齐了……”北方圆桌,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悠悠开口。
“等等。”北方圆桌的一人忽然站起来:“红乐少爷,请过来坐下。”
琴乐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朝其他五人微微颌首,大步过去坐下。
“啧。”
罗镇毫无遮掩地发出嫉妒的切齿音。
“博少爷。”主位旁边也有人站起来:“家主吩咐,你今天坐这里。”
“多不好意思啊,你们站着我坐着。“虽然是这么说,但兰坚博还是麻溜地过去坐下了。
乐语心里还在疑惑他们是不是腰不好,怎么一听到可以坐下就那么欢喜,而这时候主位另外一侧又有人站起来:“荆大少爷。”
乐语看过去,认出他是家族亲信,荆守。
家族内宴时,他曾见过荆守两次,不过荆守跟任何人都没交流,默默吃饭,一副‘热闹都是你们的’样子。
但荆守可以说是荆青蚨的首席执行官,荆家大多数产业都是由他进行直接管理,在荆青蚨随时下土请全族吃饭的情况下,他甚至拥有决策权。
然而就像他的名字,荆守没有做任何越轨行为,老老实实守着荆家的产业。荆青蚨要分产业给儿子们,荆守老老实实照做。
平日不拉拢人心,做事一丝不苟,也难怪他能获得荆青蚨完全的信任。
荆正威和荆正武曾试图接近他,但荆守无儿无女,大龄未婚,平日不爱享乐,他们连接近讨好的方式都找不到,荆守也从未回应他们的示好。
按照荆正威的判断,荆守其实也没什么才能,顶多算是一条守成之犬,但他是一条难得的忠犬——据说他连名字都是荆青蚨取的,他人生的意义就是贯彻对家主的忠诚。
由他来代表荆家参加银血议事,也是应有之意。
“老爷吩咐我,”荆守说道:“以后的银血议事,都由大少爷你来参与。”
“嗯!?”
“什么?”
“居然是荆正威……”
“‘黑荆棘’荆青蚨终于……”
“荆家要平稳落地了吗?”
议事厅里顿时一阵议论纷纷,这时候主位中年人拿出一个铃铛摇了摇。
刺耳魔音贯穿整个大厅,所有人都微微失神,瞬间安静下来。
镇魂石铃!
听朝早曾经用过一次的道具,听家不传之宝,虽然对环境有一定要求,但成功用出来就能让受影响者陷入失神迷糊状态!
“安静。”主位中年人淡淡说道。
荆守让出位置,朝乐语伸手:“大少爷,请。”
乐语隐隐感觉到,这似乎是银血会内部的某种仪式,当他走过去的时候,发现周围人纷纷向他投来羡慕、嫉妒、讨好的目光,就连罗镇等二代继承人也不例外。
这种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幸运儿中了**彩似的。
当乐语坐下来的时候,便瞬间感觉到了异样——
他融化了。
第157章 我来说句公道话
就像一滴水汇入海洋。
又像是屎遇到了屎壳郎。
乐语刚才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安静下来,对自己弱小无力所感到的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无所不能的自信!
那个忐忑弱小的自己,仿佛融化在银血会的汪洋大海里,成为汪洋大海的一部分。
无论面对何等天雷地火,狂风骤雨,他都无需畏惧。
因为,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
因为,在他身旁的……是齐心协力,团结一致的银血同胞!
这是精神海暗示!
乐语很快就凭借强大的精神力挣脱这突如其来的认同感自信心,意识到这间议事厅暗藏的玄机——议事厅建造的时候,必定运用了大量耀石,令内部环境满足精神海的产生条件!
所谓的精神海,可以说是辉耀人的一种黑科技。简而言之,就是类似于‘军魂’‘同心’之类的集体意志,当许多辉耀人的内心情绪因为相同而产生共鸣,他们的精神力就会汇聚在一起成为精神海。
精神海产生之后,又会反过来影响所有人,令所有人的意志达成一致,而所有人意志一致又会加强精神海……就这样构成正循环后,精神海会越来越庞大,哪怕以前的人已经不在了,但精神海依然能留存在建筑中,继续影响下一批人!
很显然,精神海几乎只适用于军队之中,而各处边境防线里,几乎都有耀石铺就的精神海练兵场,保证每个新兵进去之后很快就会被以前的‘军魂’所感染,迅速成为一名精英老兵。
但除了军队外,其他地方就很难应用精神海。最接近军队的地方应该是学校,但学生读书时,也很难产生相同的情绪:有的人是为了功名利禄,有的人是为了追求知识,甚至有的人只是被家长送来读书……
然而边境军队不一样,所有参军者几乎都有相同的意志:保家卫国,抗击蛮族!
千羽流、阴音隐、荆正威都是只听过没见过精神海,乐语能这么快认出来,还是因为精神海的特征过于明显。
个人精神融于集体精神。
集体意志化为个人意志。
精神海暗示是如此强大,以至于会让人对同在精神海的人产生错误的认识。
譬如乐语现在看所有坐在位置上的商人,都感到无比的亲切,仿佛大家会和他一起掀翻银血会。
但这个认知跟现实相差太大,所以乐语迅速就清醒过来。
饶是如此,乐语心中的银血荣誉感却是丝毫不减,对其他人也是好感连连,根本兴不起任何挫骨扬灰的恶意,仿佛他真的变成邪恶资本家的一员了。
不过乐语更好奇的是,这里的精神海是怎么出现的?
这个精神海显然是地点型精神海,默认将所有坐在位置上的人都拉进去。只是精神海产生条件颇为苛刻,需要多名同道者怀着相同的目标相同的心情一起行动,才能诞生出最初始的精神海。
这里是银血会。
这个精神海是银血会的精神海。
难道……以前曾经有八十八名奸商在这里歃血为盟,为了成为最强大的利益集团而团结合作,他们的野心和对金钱的贪心是如此的高度相似,以至于达成了精神海的门槛,创造出属于商人们的精神海?
这应该算啥?‘商魂’?‘资本之心’?
如果在游戏里,乐语觉得自己都能看到一则提示:你获得银血会的认可,获得被动特性‘资本银血魂’,你与其他商会暂时处于绿名状态,无法互相攻击。
乐语进来后之所以会感觉忐忑不安,也是因为精神海的原因:精神海对区域外其他人有负面影响,会不断刺激他人精神力以至于产生生理不适。
而且议事厅的灯光很有意思,坐下来的人会感觉天窗那一束光如同天赐般笼罩自己,但站着的人却觉得自己身处黑暗,是一种充满心理暗示的建筑技巧。
简单来说,就是站着风水不好。
“还有人要坐下来吗?”主位中年人问道。
听朝早、泉新、罗镇三人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那么正式开始议事。”中年人说道:“今天来了不少新面孔……我是听家大掌柜听鸠,会长身体近日稍有不适,我代会长履行职务,可有异议?”
“没有。”
当乐语回答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声音跟其他八十六人同时响起。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银血会要在这个有精神海的地方进行议事——
高效。
齐心。
以及……极其强烈的反馈感!
当八十八人同时通过或者否决提案时,那股集体裁决的力量非常令人沉醉。仅仅在这里坐了一会,乐语就感觉自己对银血产生有强烈的归属感,非常期待进行下一个议题!
“今天有两个主议题,一个是巡逻队的管理,一个是逆光组织的对策,但这两个主议题都可以归纳为一个——那就是如何应对昨晚发生的半城区袭击事件。”
听鸠拿出一个笔记本,面无表情地说道:“第一个小议题,对巡逻队的问责。根据调查,袭击事件发生时,巡逻队三名队正、三名队副都在现场,但他们都无力阻止袭击事件的发生,眼睁睁看着受袭区域蔓延整个半城。”
“在这里我也不废话了。”听鸠拿出一张纸:“六名队正队副在天亮后给了银血会一份解释,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尽了自己应有责任,他们之所以没有亲自追击袭击者,是因为他们觉得袭击者来历不明,觉得袭击工厂只是幌子,真实目的很可能是为了制造刺杀他们这些继承人的机会。”
“在问责之前,我先代表听家做出对队正听朝早的惩罚。”听鸠说道:“你接下来三个月不准离开巡逻大营,日夜与队员共同训练,并且罚没你所有家族私产,用于赔偿所有因为半城袭击事件而损失的商会,你可有异议?”
听朝早马上抱拳说道:“小侄没有异议!”
听鸠是听朝早的叔叔,也就是说他是银血会会长的弟弟……
乐语脑子一转,就明白听家这个惩罚的‘水分’——罚没所有私产好像很惨,但听朝早一个尚未接手家业的二少爷,又有多少私产?
至于不准离开巡逻大营与队员共同训练……连听朝早的队正都没剥夺,算个屁惩罚。
难道听朝早三天后去香雪海休闲一下,还会有人向听家告状吗?他在队里训练摸鱼,教官还能痛扁他一顿?
当然,听朝早明面上肯定会做个好好队正,因为听家这个惩罚,本质上是吩咐听朝早继续掌控巡逻队。
不过听家都这样表态了,其他人自然不会继续对听朝早穷追猛打。
大家齐声回道:“同意。”
“那么现在讨论对六名队正队副的惩罚。”听鸠说道。
这时候,忽然有银血成员举手说道:“我来说句公道话……”
来了来了,要拉偏架的人出现了!
“我认为面对这种突发事件,队正队副其实已经做的很好了。在队员们正常巡逻值岗的情况下,袭击依然如此迅速崩腾,只能证明袭击者都拥有强大实力。”
“队正队副的判断也很合理,他们都是各大商会的重要继承人。袭击者既然破坏工厂,自然对银血会苦大仇深,肯定会找机会暗杀他们。贸然出击,不仅让自己身处险境,而且很可能只会让袭击者多添几道战绩,还不如指挥队员救火追捕,这才是队正队副的职责。”
“他们已经尽力了,不宜多加苛责。”
乐语不禁信服地点点头——不愧是公道话,是真的好听,再说几句,再说几句!
“而且,他们都是银血会未来的重要成员,他们管理巡逻队,也是为银血会办事。他们身份尊贵,岂能因为这些小事责备他们?”
公道的银血成员继续说道:“像听朝早少爷、罗镇少爷、泉新少爷,他们都是听家、罗家、泉家的重要继承人。”
“而琴乐阴少爷,兰坚博少爷,更是琴家和兰家的第一继承人,如无意外,他们就是琴家兰家的下一代家主。”
重要继承人,第一继承人?还有这种区别的吗?
这时候公道的银血成员看向乐语,眼神里似乎颇为复杂,感叹说道:
“而荆正威少爷……不对,我说错了。”
“荆少主,现在已经是荆家商会的总负责人了。”
第158章 荆家主
银血议事出乎意料的快。
没有什么客套的吹逼闲聊,更没有尔虞我诈的暗藏机锋,整个银血议事就只有两个步骤:代会长听鸠提出一个议题,大家举手,同意,或者否决。
不举手默认否决。
过半数同意即通过议题。
会长投票时拥有1.5票投票权。
就是这样近乎毫无章程的民主,将银血议事的效率提高到一个令乐语都震惊的程度。
经过‘公道的银血成员’劝说后,听鸠顺势提出一个对六名队正队副的‘惩罚’:罚没他们这几个月的巡逻工资。
巡逻队队员有工资,队正队副自然也有,只是这份工资几乎是仪式性的,对六商会的继承人而言连零花钱都算不上,这个惩罚相当于没惩罚,还不如自罚三杯呢。
乐语当时以为会有很多人不举手来表示反对,通过集体民主向六商会施压,毕竟民主某种的意义上就是弱者抱团逼迫强者的内部调节机制。
但在投票的时候,激荡精神海让乐语的思绪无比清明,几乎是逼迫乐语做出决断:
——袭击事件并非六人罪责。
——追究六人只会造成银血内耗。
——我将从这个议题受益。
——为了自己,为了银血会。
——同意。
“六十八人同意,通过。”
当乐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举起手同意这个议题。虽然他本身就是这个议题的受益者,他的举手是必然,但乐语震惊的是他居然无法控制自己反对!
刚才听鸠问大家同不同意他主持议事,以及代表听家对听朝早进行惩罚,乐语也没多想直接举手同意,因此没有察觉到精神海的影响。
这次他有意识想反对议题时,议事厅精神海的威能终于涌现出来。
就像练兵场精神海会让所有新兵都竭力压榨出自己的潜能努力训练,议事厅精神海的效果,赫然是逼迫列席者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只要你坐在这里,就无法违背自己本心做出相反的投票,必然会根据自己已有情报和分析,在每个议题做出对自己最有益的判断,并且投票!
与此同时,精神海还会让列席者互相之间提升好感和认同感,将‘银血荣曜’死死植入到个人意志中,哪怕他们离开之后就不再这么想,但他们在议事时,也必然会将‘银血会利益’考虑在内,并且追究让‘银血会利益’最大化!
坐在这里的银血成员,几乎都变成了绝对理智的决策机器!
这才是银血会屹立过百年的秘密。
哪怕银血会在外如何不堪,如何压榨底层,如何臃肿,但他们拥有优秀高效的决策机制,以及近乎毫无内鬼的团队合作,哪怕他们走错了路,也能及时掉头换回来。
这个世界往往是既怕神一样的对手,更怕猪一样的队友,只是神一样的对手太少,而猪一样的队友却太多。
也就是银血会才有可能制造出这样的精神海和决策机制,因为商人之间本质上是没有排他性的,大家都是为了赚更多的钱,至于这个钱从哪里来他们并不在乎。但其他决策机构不一样,比如朝廷官吏大多数都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权力’是有排他性的——要么你听我的,要么我听你的,没有折中的可能。
所以只有‘一起发财’,没有‘一起当皇帝’。
皇帝轮流做还差不多。
接下来的议程也是同样的效率推进,‘增设一个150人的巡逻大队’,‘半城区重新规划方案’,‘工人安置计划’,这些要几天乃至几个月协作联系,影响整个玄烛郡乃至东阳区的议案,近乎儿戏般在这里完成安排。
也不是全部议题都会通过,譬如‘工人安置计划’里,听鸠提出的方案对工人极其苛刻,只有32票赞成,然后他拿出第二个稍微优待的方案,才获得59票赞成通过。
乐语发现,银血会会长虽然权力不至于大到一手遮天,但也小不了哪里去——他们无法控制其他成员赞成他们的过分议题,但他们可以一步步降低条件,试探大家的反应,只要过半数成员赞成,就能顺利让议题落地。
而且除了会长外,其他人没有提案权,或者说其他人只有一种提案权——那就是提出罢免会长。
处理好半城区和巡逻队的问题,八十八议事便进入下一个议程:如何对付逆光分子。
正如尹冥鸿以前说过,玄烛白夜内部也有不少二五仔,因此银血会明明白白知道昨天袭击半城区的两伙人里,有一伙人就是白夜行者,甚至还能精确到人数是十三人。
至于另外一伙人,听鸠并没有打听到具体情报,只能先将他们也划入白夜一党。
听鸠先提出了一个令乐语头皮发麻的方案:仇恨转移、肃清玄烛、抹黑双方。
这个方案可以分为三步:第一步,联合郡守府和阳军,大肆抓捕平时就不满银血会的工人平民,于大庭广众场合对他们进行审判,单方面认定他们就是逆光分子,进行处决;
第二步,银血会商人在各处哭诉自己工厂没了,无法养活其他工人,让工人们对白夜同仇敌忾;
第三步,雇佣工头联合其他工人一起在街上游行,号召大家检举破坏玄烛和谐社会的逆光分子。在工人游行的时候,要派人去袭击工人,抹黑逆光分子;与此同时,也要派人混在工人里面打砸抢烧,让其他人降低对工人的观感。
“总之必须要杀人,让玄烛郡血流成河,以震慑逆光组织和其他居心叵测者,绝不能暴露银血会的软弱!”
“然后将仇恨转移到白夜头上,表明自己跟工人也是受害者,让工人们仇视白夜。”
“但工人们也是我们的敌人,在重建半城区这段时间,必然会有大量不满的工人聚集,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让他们先集合游行,然后派人在里面进行暴力袭击,同时抹黑白夜和工人两方,让其他玄烛人厌恶他们。”
“如此,危机自解,银血安矣。”
怪不得白夜打不过银血会。
哪怕处于银血精神海里,乐语依然忍不住产生阵阵凉意——双方的战斗难度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在银血会已经洗脑蛊惑大多数玄烛民众的情况下,白夜想要掀翻这银血会进行革命,就必须开启民智,让民众彻底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错误的社会。
但银血会对付白夜,却是反其道而行。
他们要利用的,正是民众愚蠢的同情心,和苟且偷生的软弱!
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给白夜泼黑水,但白夜连洗白自己都做不到!
如果这个议题真的通过,乐语觉得自己可以收拾包袱去旅游了——待在这里迟早会跟白夜一起溺死,还不如去找神魔之井。
但出乎乐语意料,这个看似万无一失的议题,居然只有11票赞成。
其他银血成员纷纷说出反对理由:
他们信不过郡守府和阳军,也信不过工人。
谁也无法确定,巡刑卫和阳军抓人的时候,会不会扩大打击范围,狠狠敲一笔银血会的竹杠。不仅不能通过这条议题,甚至还得堵住郡守府的手——这事由银血会来解决就好,不能让官府军队插手。
至于工人游行,那就更危险。
万一他们大规模暴动怎么办?
万一他们冲击内城怎么办?
像这种牵涉到许多人的阴谋诡计,谁也无法确定能如计划中理想进行,但万一出了纰漏,代价却未必是银血会承受得起。
毕竟银血会虽然被白夜重创了一次,但银血会家大业大,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跟白夜那些烂石头硬碰硬。
经过短暂的讨论,只有‘银血商人向工人诉苦’这一条毫无风险的议题通过了。
乐语收回自己对银血会的评价——虽然他们决策高效,但因为商人短视的劣根性,他们总体决策偏向保守。
其实保守也不是坏事,毕竟犹豫就会败北,果断就会白给。放在其他时候,银血会的保守作风并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是条狗都看出来是世道要变了,这群商人还想着安分守己地剥削工人赚钱享乐,迟早要被人吞并。
想到这里,乐语下意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琴乐阴,发现他表情里也是笑意带着一丝嘲讽。他侧过头看了看听鸠,发现这个代会长眼神阴翳,嘴角上翘,相当不屑。
怪不得辉耀四卫想掀翻银血会,甚至要以小吞大蛇吞象,这完全是银血会给他们的信心。
这么一大块自己待着不动坐等被吃的肥肉,谁不想吃?
听家费尽心思要掌控巡逻队,怕不也是为了吞并银血会做铺垫。
琴乐阴说是怕银血会投靠其他军阀,倒也不是说谎——他肯定觉得只要东阳区附近军阀一旦成了气候,银血会随时都会被吃掉!
其实乐语没看出琴乐阴和听鸠那么多表情细节,上面都是他瞎编的,但应该**不离十。
平心而论,银血会的机制已经相当优越高效。
只是,时代要变了。
如何应对逆光分子的议程很快就结束了,增加检举白夜行者的赏金、通过各个媒体唱衰抹黑逆光分子等议题迅速通过——因为《青年报》的原因,乐语还被点名要求写白夜的黑料,乐语顿时表示我老在行了。
两个议程结束,听鸠便站起来说道:“散会。”
他右手抚左胸:“为了更伟大的银血。”
众人行礼:“为了更伟大的银血。”
更伟大的银血……哪怕因为精神海的影响,那份对银血会的强烈认同感还没消散,但乐语依然有点想笑。
大家纷纷离座走出议事厅,乐语看见荆守脚步不停就要离开,便连忙过去拦在他面前:“守叔。”
荆守脸色平静:“大少爷,何事?”
“刚才有人说我已经是荆家商会的总负责人,是什么意思?”乐语看了看议事厅里的座椅:“我以后可以代表荆家商会参加银血议事,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涵义?“
“里面的涵义,跟你现在所想的一样。”
“我希望你能确确实实地告诉我,以免让我误会。”
荆守还没说话,乐语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发现是琴乐阴等背锅小分队成员走过来。
听朝早一脸祝福的笑容,罗镇满脸不爽,兰坚博面无表情,泉新脸上全是羡慕。
“银血议事的永久席位,只意味着一件事。”
琴乐阴微微弯腰施礼,礼貌说道:
“中午好,荆家主,赏面跟我们共进午餐吗?”
第159章 我要死了
荆园,云集居。
老管家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看见有仆人过来,摆摆手示意他离开,不要过来。
但他想了想,又招了招手示意仆人过来,低声说道:“让柳老队长带两个人过来。“
仆人有些惊讶,但没有多问,连忙小碎步安静离开。
“有老柳和我在,应该足以应对所有意外了。”老管家低声喃喃。
柳老队长是和阳军的前军官,不仅精通凌虚、八稻流各种战法,更是将执剑战法修炼至‘登峰造极’,可以说是荆园里的最强者。他平日也不用负责荆园的具体安全事务,只是挂个名在这里养老罢了,普通荆家子弟也不敢对他无礼。
当人掌控的暴力达到一定程度,那无论他在哪都能获得供奉与敬畏。
但战法之路实在难走,辉耀二千年,无数英杰层出不穷各领风骚,将战法体系推演至巅峰,也不过是为后人踢掉这条崎岖之路上的碎石罢了。在过去,‘登峰造极境’近乎陆地神仙,战法衰微时全国甚至不过十指之数,而现在随便一个执政区,都有几位‘登峰造极境’武者坐镇边疆。
而在铳械发明之后,顶级武者的威胁度大降,个人暴力不再能影响局势天平。饶是如此,但他们依然是无数势力的座上宾,随随便便就能担当军中要职。
因为,暴力是一种稀有资源。
武者,以拳争权。
商人,以金争位。
天下人熙熙攘攘,本质上都是在追求资源,因为资源可以变现为权力,当然权力也能变现为资源。
因此拥有大量资源,就相当于掌握大权。
荆家的资产,奴仆,金钱,当这些资源归属于一人时,那么他将掌握影响万人生死的权杖!
没有人能对之不屑一顾!
没有人能眼睁睁放过这种机会!
荆家家主,这个名号所代表的力量,根本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
“所以,真的能顺利吗……”老管家担忧地看着大门紧闭的云集居,双手合十:“希望老爷没事。”
……
……
“你真的想好了?明天之后,荆家的一切资产,奴仆,全部都属于那个小子了,你所留恋的一切都不再归属于你,你说的话再也不会有人重视,你的生死再也无人关心,说不定那小子也会让你提前两腿一伸。”
云集居内,一个雍容华贵的瘦弱老妇人坐在桌子旁,距离荆青蚨躺着的床有几米远。
虽然她头发灰白,但梳理得很整齐,没有丝毫分岔,宛如一团泼墨落在洁白的纸上。坐姿端庄优雅,脸上毫无衰老的沧桑风尘,反而是充满成熟的知性优雅,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不过她说话却是丝毫不客气,尖酸刻薄地点评荆青蚨,声音里满是冷笑。
荆青蚨坐在床上,背靠着软垫,拿起旁边的水烟壶软管含在嘴里,深深吸了口奶白雾。
“还吸水烟,”老妇人冷笑道:“你肺部现在已经被熏黑了吧?我之前见过吸水烟吸死的尸体,啧啧啧,剖出来肺部都是黑的烂的,又臭又恶心,不过倒也适合你,你活该这种下场。”
荆青蚨没理她,像长虹吸水一样吞入白雾,扭曲在一起的皱纹顿时松开来,舒服地呼出一口灰浊烟雾。
老妇人怒了:“你还吸?”
“我要死了。”
荆青蚨淡淡回应一句,便不再言语。
老妇人微微一怔,也没再咬着这点不放,继续说道:“你真的决定好了?让那个臭小子成为下一任家主?你应该也调查过他吧?他就是一个心性变态福薄命贱的亡命徒,你将荆家交给他,只是让荆家跟他陪葬!”
“他十年前被你赶出荆家,他对荆家和你早有怨恨,你怎么敢信任他?他自己的产业都是靠荆家的名声欺诈而来,他有何能力?”
“而小武呢?他这些年一直跟你学习,学你的经商能力,学你的为人处世,学你的面厚心黑!他才是你的正统继承人,你居然现在放弃他,转而相信那个臭小子!?”
没错,这位老妇人,就是荆正武的母亲,与荆青蚨和离的太夫人。太家商会在几十年前,也是一个名列银血前十的大商汇,荆青蚨与太夫人结合,可以说是强强联手,集团并购。
只是几十年风云变幻,太家家主经营不善,太家便衰落下去,现在约莫是银血会中游水平。但这个显然不影响太夫人享受生活,哪怕她离开荆青蚨,也还是太家家主的姐姐,手里掌握着一大笔资产。
只要有钱,女人离婚后依然是公主。
而且虽然太夫人与荆青蚨和离,但荆青蚨非但没有针对她,反而让荆家多有谦让,其他人不知道他们耍什么花枪,自然不敢怠慢太夫人。因此太夫人离婚后反而越来越嚣张,跟各家夫人开茶会聊插花,快乐得不亦说乎,根本不需要男人。
但她并非不在意荆家,至少她一直在意她的亲生儿子荆正武。不仅撬自己太家的墙脚,派浩海镜等人去为儿子效力,更是一直雇佣死士,去刺杀那个曾经扇了自己一巴掌的荆正威。
其实太夫人并没有多重视荆正威,毕竟荆正威母族衰落不成气候,荆青蚨又不喜欢荆正威,将十几岁荆正威赶出家门,一看就失去继承权。太夫人也不是真想杀了他,只是被他扇了一巴掌非常不爽,所以花点小钱给他添麻烦。
如果荆正威真的死了,那倒是意外之喜。反正是荆青蚨跟那个女人生的杂种,关她屁事?
只是太夫人万万想不到,这两个月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山水轮流转,一直不受重视的荆正威依靠《青年报》扬名玄烛郡,而她优秀帅气有礼貌的完美儿子却连连碰壁!
现在,荆青蚨甚至想将家主之位传给荆正威!
如果荆青蚨不回心转意,那个臭小子就真的成为荆家家主,她儿子再也没有回转余地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太夫人昂起脑袋:“你不就是觉得荆正威够狠,够残忍,擅长玩弄人心,符合你那个所谓的枭雄幻想,所以你觉得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拜托,你到现在都不懂幻想和现实吗?荆正威这种人,根本不是经商的料子,他就是一个赌徒,只是他赌赢了!你能保证他一直都能赌赢吗!”
“但小武不一样,你只要再给小武一点时间,小武肯定能交出一份让你满意的答卷!”
“我要死了。”
荆青蚨长叹一声,咬住软管,吞吐白雾。
太夫人气息一滞,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这样一意孤行,是得不到支持的。”
“荆家上上下下,一半人都看好小武的未来,而另一半人则是看好那个被婢女迷了心窍的丢人玩意……你强行将荆正威扶上来,只会导致荆家动荡。”
“说不定,荆家分崩离析,就在眼前。”
“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也知道你对荆正威的看好。《青年报》确实很厉害,这些年来想办报纸的商会也不少,但只有《青年报》能在短短两个月成长到能与《玄烛报》掰手腕的体量……荆正威确实有才能,我不否认。”
“荆家与其他商会相比,就是名声太差,缺乏影响民众的口舌。《青年报》填上了这个漏洞,如果它能提前十年出现……哪怕你这一代当不到银血会会长,下一代荆家家主也能当上。”
“但荆家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开拓者,而是一个守成者。”太夫人叹息道,“荆家太臃肿了,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各方利益千头万绪。这是一台巨大笨重的机器,需要有人调理好它,修好它,维护它,才能让它继续长久地运作。”
“这是一个细致的技术活。小武跟了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学会这套技术活。”
“哪怕不是小武,你选那个被狐媚子迷惑的丢人玩意,甚至是你在外面跟哪个贱人生的杂种,都比荆正威要好——他们好歹明白荆家是急需修理的老机器,不会贸然乱动。”
“但荆正威……”太夫人认真说道:“他只会疯狂启动荆家这台机器,朝着他的狼子野心狂奔——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青年报》里的各种文章都别有用心,他绝对不仅仅当荆家家主,他也不满足当荆家家主!”
“青蚨,荆家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你希望它就这样毁于一旦吗?你犹豫了这么久,忍受病痛苟且偷生这么久,难道就为了将荆家交给一个疯子,一个赌徒,一个,一个……”
“我要死了。”
荆青蚨轻声说道。
第160章 狗男女(上)
玄烛郡外城,第三货运码头,荆家十八号仓库。
在一堆钢铁物资的围绕中,荆正武换上灰蓝色的水手布衣,用小刀将自己一头飒爽的公子长发割掉,理成方便海上生活的毛寸短发,绑上代表荆家的荆棘纹白头巾。
后面忽然传来熟悉的长靴脚步声,荆正武刚绷紧的心顿时放松下来,听见背后传来评头论足的声音:“你穿下人的衣服还蛮帅气的嘛。”
荆正武挽起袖子,“多谢夸奖。”
这时候负责在外面守门的手下跑过来看着他们,结结巴巴地说道:“二,二少爷,她,她趁我们开门的时候直接冲进来,我们也不敢拦她……”
荆正武摆摆手:“出去吧,记得关好门,我跟她聊点事。”
手下露出一副‘你们是不是要谈几个亿大生意’的嘿嘿嘿表情,但荆正武的积威让他强忍住脱口而出的调笑话,乖乖退出去,将门关的贼响,甚至还在外面大喊一句:“门已经关好了!不会有人进去的!”
琴悦诗双手负后,忍不住笑了:“你的手下还蛮机灵的嘛。”
“所以他才有资格跟我一起上船。”荆正武抽出一张手帕,放在物资木箱上:“这里条件差,见谅,请坐。”
“没关系。”琴悦诗优雅地轻坐在手帕上:“你准备去哪?”
“还能是哪,斯嘉蒂呗。”荆正武靠着箱子堆,语气轻快地说道:“我也想过要不要去炎京,但炎京水龙混杂,底蕴深厚,我连过江龙都不是,又如何压服那里的地头蛇?”
“斯嘉蒂虽然历史悠久,但终究地小人稀,哪怕仰慕我辉耀文化,也只不过学了点皮毛,天天为了一点资源斗得你死我活。若非航程稍远,大规模船队又容易引来海蛮袭击,不然斯嘉蒂早就变成东阳区的一部分了。”
“我在斯嘉蒂的达贡港口已经安排了人手,我到了之后就可以联络一批人手,想要在斯嘉蒂立足还是很轻松的。”
琴悦诗问道:“然后呢?”
“看情况吧。”荆正武叹了口气:“我之前也想过兄长上位后的退路,白玉兰不仅仅是暗子,更是我的后手……如果白玉兰还在,那我这条退路甚至能变成捷径。”
“哪怕兄长接任家主,但只要我在斯嘉蒂经营,白玉兰继续奴隶贸易将天际人带过来,我也有三成把握成为一个斯嘉蒂军阀,甚至统一斯嘉蒂也不无可能。等辉耀局势稳定后,我再携国投诚,至少能赢得大公封号,甚至能成为辉耀第一个外姓王……”
“可惜了。”荆正武声音逐渐低沉:“白玉兰被识穿,沈宏被他随便找个理由杀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一切都开始变了。”
白玉兰、沈宏被杀。
家族内宴重获父亲赏识。
《青年报》大卖。
就职巡逻队。
然后现在……
太快了,一切都变得太快了。
仿佛他过去十年的努力,十年的光阴,十年的领先,都只是为了衬托兄长的卓越而所需的铺垫。
十年前,荆正武看着兄长灰溜溜地走出荆园,以为那就是双方胜负的句号。
但那显然是小孩子天真童趣的无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要人还在,胜负就永远不会画上句号。
是的,永远不会。
未来未可知,过往犹可追。
现在是轮到兄长你赢了,现在是轮到我灰溜溜离开玄烛郡了。
但你也即将被困到玄烛郡、荆家、银血会的纷争牢笼里,我很期待,你的野心是冲破这个牢笼,还是会被牢笼里的野兽们撕成碎片。
而我将到达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大展拳脚,虽然前路注定崎岖,虽然命运多有磨难,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再次站到你面前。
然后,就像你十年前对我说了那句话,我也将那句话如数奉还给你。
咱们,还没完呢。
琴悦诗:“就这?”
荆正武微微一怔,旋即意识到什么,点头:“就这。”
“那我呢?”
“你自己玩几年,然后找个老实人娶了吧。”荆正武耸耸肩:“你不是说一直很羡慕幽云女王面首三百吗?现在我走了,你想找几个就找几个,红玉海里随便你挑,岁数找到了就找一个年轻帅哥娶了,放心以你们琴家的实力,想跪舔你的可以从外城排到内城。”
“我找其他男人,你没所谓吗?”琴悦诗撑着下巴:“你们男人不是很有占有欲的吗?哼哼,我记得好多人宁愿自己老婆守寡都不愿意她改嫁的。”
“那是因为他们只有一个老婆,那当然占有欲很大,就像你那颗鸡蛋大的红耀宝石,你不是也藏得好好的,平时连拿出来让我撑撑面子都不愿吗?”荆正武笑道:“斯嘉蒂女人别有异种风情,多有金发碧眼,不失美丽,我过去之后为了未来的事业,肯定要多娶妻妾多生子,到时候斯嘉蒂女人我都忙不过来播种雨露,哪还会想起你啊。”
琴悦诗冷笑道:“哼,狗男人。”
荆正武微笑道:“嘿,狗女人。”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片刻后都绷不住表情,忍不住嘴角上翘嘻嘻哈哈笑起来。
当笑声停下,他们脸上笑容散尽,几乎是同时认真说道:
“我要跟你走。”
“我不会带你走。”
“那你就留下来!”琴悦诗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是我们琴家的女婿,有我们琴家保护你,荆正威他还能对你怎么样?他敢怎么样?”
“感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这个人胃口很好,不喜欢吃软饭……”
“荆正武,我跟你说认真的!”琴悦诗走过来拉住荆正武的衣领:“争家产输的人,玄烛郡一年没有一百也有几十,难道他们输了就要跑吗?玄烛郡虽大,但连银血会都不能一手遮天,更何况区区一个荆家,区区一个荆正威!?”
“而且他还没赢,你爹还没死,你还有——”
“没有了。”荆正武摇摇头:“今天的银血议事,父亲让荆守代为传令,将荆家的永久席位传给荆正威。你也知道,银血议事的永久席位意味着什么。”
琴悦诗微微失神——银血会永久席位,这可比任何口头承诺书面承诺都来得更有效力,这代表荆正威以后就是荆家唯一银血会代表,这个位置只有家主可以担任,其他银血成员也只会认准荆正威。
“但……”
“是,父亲还没死,我母亲也觉得还有机会,已经去劝他了。”荆正武叹了口气:“只是母亲爱了他几十年,到头来,她还是不了解父亲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
“‘黑荆棘’是不会后悔的,当父亲做出这个决定,他就已经做好承接一切后果的准备。无论母亲是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晓之以理,她也只会被‘黑荆棘’割伤。”
“其实哪怕父亲没有做出这个决定,我也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昨晚行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荆正威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还因此跟其他队正队副感情加深,就注定我失去最后一个翻盘的机会——父亲也看到了这个结局,所以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我们输了,兄长赢了。”
“我的离开也是必然。”荆正武轻轻按住琴悦诗的红唇,让她先听自己说完:“荆守是父亲和母亲共同抚养的孤儿,父亲让荆守代为传达,就是向母亲和我传达这个信息,这是父亲对我最后的仁慈——至少,他不希望荆家因为我和兄长而内讧分裂。”
琴悦诗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双眼发亮说道:“对啊,你在家族里还有那么多支持者,只要你爹一死,他说什么都没用,荆家族人不会有人站在荆正威那边的,他们要么支持你,要么支持你三弟……只要你留下来,只要你爹死了,你就还能跟他们争!”
荆正武苦笑道:“那是我爹啊,你别这样。”
“你不是说我狗女人吗,狗女人就是这样的。”琴悦诗切了一声,忽然表情一变:“难道你娘……”
荆正武收敛笑容,既没肯定,也没否定:“虽然母亲最后选择离开荆家,但她还是爱着父亲的。”
“所以你根本没必要走。”琴悦诗左右踱步,兴奋说道:“你爹早就病的下不了床,就算他执意将家主之位传给荆正威,又有多少人会听他的?荆家的产业终究是荆家族人在管,而荆正威的利益绝对跟族人的利益不一样!”
“不管你爹什么时候死,只要你忍下去,忍到你爹两腿一伸,忍到荆正威天怒人怨,那就是你反击的时候!”
“你爹没死,荆正威不敢对你怎么样的,你顶多就被他羞辱几下,难道你连这都忍不了吗?”
琴悦诗将荆正武顶到箱子上,按住他的肩膀说道:“输就输,低头就低头,没面子就没面子!你可能会输一次,会输两次,会输三次四次,但你绝不会一直输下去,有我在,你一定能赢回来!”
“因为你可是我的男人,我琴悦诗唯一看得上的男人!”
“别走,留下来,别想着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是我的狗男人,你就应该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不择手段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第161章 狗男女(下)
面对琴悦诗的真情劝说,荆正武张了张嘴巴,似乎就要答应下来。
但他最终只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长叹一声:“你们都一样,你们都不了解我父亲,根本不了解‘黑荆棘’……”
琴悦诗身体一滞,颓丧说道:“你还是决定要走吗?”
“是的,而且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荆正武推开琴悦诗,将她垂到脸颊旁的秀发拨到耳后,说道:“在早上听到兄长获得永久席位的消息时,我就必然要离开,现在才走已经晚了,你继续跟我纠缠不休,只是会害死我罢了。”
琴悦诗摇摇头:“以你的个性,你早上得到消息,那你早上就应该走了,为什么现在中午了还没走?”
“物资调动需要时间……”
“别骗我,你这些天都跟我一起,我之前还在想你为什么要特意安排一艘船在港口,调来大批物资存在仓库。你早就准备好,随时都能离开。”
“所以,”琴悦诗双手压着荆正武的脸庞,逼他跟自己对视:“你是在等我吧?你在犹豫吧?你在想要不要带我走,但你也知道这次分别可能就是一世,你不愿意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离开,所以才拖拖拉拉等到我过来,对吧?”
“别装什么老奸巨猾一往情深的阴谋家了,我们就是两个冲动感性的二十几岁的情侣,我因为喜欢你所以想要跟你走,你因为喜欢我所以等到现在!”
荆正武拨开她的手,摇摇头:“以前因为迟早要和你成婚,我不想撕破脸,所以才一直没说……但你啊,真的是一个很自恋的人。”
“你似乎将我的这次离开看成旅游了?别看我说得计划周详,其实我这次就是逃难,我要到斯嘉蒂从头开始,说不定就会客死异乡。”
“如果有的选,谁愿意离井别乡?谁愿意从头来过?实话说,我也不看好自己,如果能混出头立足斯嘉蒂,那就是上天保佑,如果浑浑噩噩在斯嘉蒂度过余生,那也是寻常命运。”
“你一个身骄肉贵的琴家三小姐愿意跟我走,我其实没所谓的。”荆正武扫视一眼琴悦诗全身:“当年我愿意跟你订立婚约,除了想和琴家结盟外,也看上你的身子。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帮我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只是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后悔?”
荆正武刚才说的那番话,琴悦诗是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直到他说了‘后悔’这个词,琴悦诗才忽然眉头一挑,抱起双手直勾勾盯着他:
“荆正武,你别小看你喜欢的女人啊。”
荆正武气息一滞,肚子里那些准备好的话也堵在喉咙里,看着琴悦诗的表情,根本说不出口。
最后,他幽幽长叹道:“你啊,真的是一个很自恋的女孩。”
“但我偏偏就喜欢你这一点。”
荆正武无可奈何地坐到地上,琴悦诗也不顾地面脏,美滋滋地坐到他旁边,问道:“不走了?”
荆正武:“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肯定要走,但现在你这个富婆死不要脸地缠着我,那就可以算算我们两个有没有资本继续留下来。”
“骂,你尽管骂,”琴悦诗一点都不生气:“等到了晚上,我看看轮到谁求饶。”
荆正武嘴角一抽,直接忽略这些虎狼之词,问道:“你能动用多少资产?”
“我的首饰珠宝,再加上我管理的那几间店铺,大概有这个数。”
“能全部给我用?”
“我可以劝,必要时先将地契全部给你也行。”
琴家家主听了想打人。
荆正武思索一番,还是摇摇头:“不够。”
“你母亲那边呢?”
“她其实没多少个人资产,除了父亲送她的,她一半资产都是属于太家,只是将名字挂到她头上罢了,她无法自主决断那些资产。”
琴悦诗有些奇怪:“你要那么多钱干嘛?你自己的金库,你母亲,加上我,这已经很多钱了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我需要获得银血会的庇护。”荆正武严肃说道:“如果我只是想当个废人,那根本不需要你,光是母亲太家就足以庇护我了,但如果我还想着卷土重来,就必须要行走于外建立人脉。”
琴悦诗想到一个死宅老公养成计划:“那你只要一直待在家里……”
“唯名与器,不可假手于人。”荆正武摇头:“我如果长期不出现,荆家族人就会投靠兄长和三弟,到时候就万事休矣,谈何东山再起?我必须要证明,就算离开荆家,我也能过得好,甚至是更好,那荆家族人才会摇摆不定,我才有机会反吞荆家。”
“最好的情况,莫过于我在脱离荆家后,也能凭一己之力加入银血会!”
“只要获得银血会的永久席位,哪怕是八十八、八十七的最下席位,也能获得银血会的庇护!兄长再疯狂,也无法光明正大对我下手!”
“正如悦诗你说的,兄长他的利益与荆家的利益不一样,只要时间长了,必然会众叛亲离天怒人怨。这时候我如果能在银血会混得风生水起,荆家族人便会旗帜鲜明地支持我,拥护我重返荆家!”
“这是堂堂正正的王道路线,也是最有希望夺回荆家的方法!”
荆正武按了按太阳穴,叹息道:“只是想加入银血会,哪怕是挤走排名八十八的商会,也需要一大笔资金……”
看见荆正武苦恼的样子,琴悦诗也很焦急,低下头思索道:“我或许可以劝父亲和大哥……大哥,对了,大哥!”
荆正武看见琴悦诗忽然惊喜万分地解开她的项坠,奇怪问道:“怎么了?”
“我大哥一周前将这个交给我。”琴悦诗举起手中的项坠:“他说最近玄烛郡局势混乱,将琴家流动资金分为两份藏在郡外,其中一份的藏宝图就在这枚项坠里!”
“虽然我也不知道那里有多少钱,但也足以让你挤进银血会了!”
琴家家主听了想打死自己。
“现在想来,大哥可能是想到你的困境,所以才特意将地图交给我。”琴悦诗将项坠递给荆正武:“拿去吧。”
荆正武也没矫情推让,接过项坠时感叹道:“我还以为大哥已经放弃我了……”
琴悦诗昂起脑袋,骄傲说道:“怎么可能,我可是他最可爱的妹妹,你是他最可爱的妹妹的男人,记得感谢我!”
“是是是,琴小姐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做牛做马感谢你……”
荆正武仔细端详项坠,发现外表只是平平无奇的铜制饰品,再加一小颗红宝石点缀,只是坠身颇为厚实,仿佛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他稍一思索,便用精神力引导光线,嵌入项坠的缝隙里拨弄,很快就找到机关,用力一拨——
啪。
灰粉色的气雾喷涌而出,扑了荆正武和琴悦诗一脸。两人微微一愣,然后同时脸色大变捂住鼻子。
但已经来不及了。
强力的乏力晕眩感袭击荆正武的脑下垂体,他侧过身倒在地上,全身软绵绵的,提不上一点力气。
他看见琴悦诗也软弱无力地躺在地上,只是她现在已经泪流如河,满脸悲戚,眼神里全是愧疚和悔恨,泪眼朦胧地注视着荆正武。
荆正武强行提起一点力气,吐出几个音节:“没……事。”
“也不要恨……你大哥……”
“这就是……命。”
琴悦诗哭得呜哩哇啦,不停摇头,奋力将手臂挪过去,朝荆正武伸手。
荆正武苦笑一声,试图也将手臂挪动。只是平日如臂使指的手臂,现在仿佛有千钧之重,寸尺难移。
这时候他反而心情平静下来,可以安心接受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他现在唯一不放心的,反而是面前这个害自己犹豫不决、害自己中了算计、彻底失去最后机会的女人。
他以前一直嘲笑荆正堂这个被女人魅惑的蠢弟弟,殊不料自己也变成自己以前厌恶的蠢人。
或许,这就是他们荆家人的传统吧,父亲、我、三弟……想到这里,荆正武忽然有一丝明悟。
仔细想想,兄长的一切变化,都是他遇到青岚之后发生的。
或许……
可惜了……
我明白的太晚了……
终于,荆正武的手指碰到了琴悦诗的手指。
双方的心情仿佛能通过体温和眼神相互传递,在荆正武的平静注视下,琴悦诗也慢慢平静下来,只是依然不停挪动身体,终于抓住了荆正武的手。
就在这时候,仓库大门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轰开了。
随着几声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们上方响起:“哎?你们这是……中毒了?嗯,空气里有一股杏仁味……原来老爷还另有安排啊。”
“哎,你去外面找个女人,将琴小姐送回去,我们荆家礼数周全,别失礼了。”
琴悦诗看过去,发现是一个老剑客带着几个荆家侍卫进来了。
此时荆正武也恢复一点精神,竭力问道:“我的……手下……”
“你的手下都很忠心。”老剑客平静说道,“去,将二少爷扶起来。”
琴悦诗用尽全身力气牵住荆正武的手,只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了,那两个侍卫扶起荆正武,他们紧握的双手便就此分开。
当指尖分离的那一瞬间,琴悦诗忽然想起她在《青年报》看过的一句话:
每个人都有预知能力,当你跟某个人说完一句话、对视了一眼、握了一次手、做了一次拥抱,你就会清晰地意识到,在你的往后余生,这就是他给你的最后回忆。
当一个大婶进来扶起琴悦诗的时候,她忽然咳嗽几声,用尽全身力气,哀戚问道:“为什么?”
正要带着荆正武离开的老剑客转过头,看了琴悦诗一眼,想了想说道:“老爷怎么说来着……嗯,荆正武贪污家族货物和商船,试图转移财产,我们奉命抓他回去进行处罚。”
“这是家主荆青蚨的命令。”
琴悦诗愣住了。
她脑海里回响起荆正武刚才说的那句话——
你们根本不了解黑荆棘。
第162章 畏罪自杀
内城和鸣苑,是琴家花费十几年时间购买设计的私产。
他们琴家本来就是精通建筑的工匠世家,为自己造房子自然更加用心,还特意去炎京取经各豪贵世家的主宅,最终建造了这一处号称‘东阳第一苑’的和鸣苑,夏天凉风飒爽,冬天暖和赏雪,春天百花盛放,秋天坐观万寂,大而不乱,美而不繁,取得是‘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神意。
玄烛人私底下有这么一番共识:如果要当仆人,首选就是琴家和鸣苑,只要和鸣苑招人,那你就算不缺钱也可以卖身进去,相当于t0级别的工作单位。因为和鸣苑环境宜人,在里面当仆人也能过得很舒服,而且居移气养移体,琴家的主子们都很和气,很好侍候;
其次是听家、兰家,这两个都是经营重工的商会,家里往往珠光宝气财大气粗,主子们往往都需要进厂工作,知道下人艰辛,不会苛待奴仆,出手大方,油水丰厚,是t1级别的工作单位,如果需要缺钱的话,进去也无妨;
再次之是泉家、罗家、望海公呼延家、郡守云家……这几个都是跟豪贵密切相关的豪族,家里规矩森严,虽然当仆人也不轻松,但只要做好分内事,从小遵守规矩的主子们也不会找仆人麻烦,是t2级别的工作单位,如果到了非要卖身的时刻,选这几家没问题。
之后的卖身推荐,就是各类小商会小世家里。
而看到这里,或许你已经隐隐意识到——没错,荆家是卖身推荐里的最后一档!
属于那种你有的选,就千万别选的类型!
不过荆家向来出手阔绰,很多人就算想拒绝,但荆家给的实在太多了,糊里糊涂就签了卖身契。
然后荆家保证能从他们身上,将付出去的榨回来。
但自从荆青蚨卧病在床后,荆家就变得和善许多。几年时间,足以让很多玄烛人忘记荆家那曾经能止小儿啼的阴狠恶名,顶多就记得荆家曾经镇压过工人暴动。
然而此时和鸣苑里却没有一向的寂静怡人,充满怨恨的声音穿过林间房舍,让所有仆人瑟瑟发抖——
“琴乐阴……”
“琴——乐——阴——!”
“琴乐阴,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主厅里,几名女仆看着琴悦诗状若疯狂地乱砸桌椅字画,根本不敢接近,只能在后面苦苦劝说。直到她们看见一位身穿白底黑十字外套的英俊男子走进主厅,连忙慌张说道:
“二少爷,三小姐她……”
“你们先离开吧。”琴家二少爷琴月阳示意她们离开:“告诉其他人,别靠近这里,我会处理好的。”
“是,二少爷。”女仆们低头匆匆离去。
琴悦诗将主厅里所有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一双墨眉杀意凛然,眼神里满是怨恨,侧过头看了一眼琴月阳。
“二哥,琴乐阴在哪?”
琴月阳拉了拉焰纹手套,平静说道:“不管你多生气,都要记得你是琴悦诗,代表的是琴家的颜面。不要这样口出狂言,那只会暴露你的软弱。”
“二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琴悦诗从口袋里拿出一双银链手套,面无表情地戴上:“我不会再问第三遍,二哥,琴乐阴在哪?”
琴月阳摆出架势:“我看过一句话,‘向家人发脾气是无能狂怒的一种体现’。”
“我也在《青年报》上看过,但这句话的前提是……”琴悦诗全身绷紧,咬牙切齿地说道:“家人不会害你!”
八稻流咬战法·荒咬!
八稻流咬战法·荒咬!
荒咬光爆对轰,整个主厅都产生光线扭曲!
“我们当然不会害你,我们是为了你好。”琴月阳近身寸拳,以拳化咬,以力沉势,依仗着身体之利强行压制琴悦诗。
琴悦诗看着自己眼前这个熟悉的二哥,在光爆扭曲中变得是如此陌生,如此冷酷,如此不近人情。她一边闪避化解,一边绞尽脑海里最后一丝精神力奋力反击,怒道:“为我好?那爹现在这个样子,你们也是不是想说为了爹好!?“
平静无波的琴月阳,这次终于变了脸色,不再留手,先用宇咏瓦解妹妹的反击,然后直接一击洪吐重重打中妹妹的腹部!
琴悦诗脸色剧变,闷哼一声后退数步,强行稳住身形,唇间流出几滴鲜血。她像走投无路的猫一样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如离弦之箭般杀向琴月阳。
琴月阳握紧拳头,全身劲力爆发。凭借他的实力,妹妹根本不是他一合之敌,刚才妹妹已经被他打伤了,接下来他只需要再用全力打中妹妹一次,就能让妹妹在床上躺很久!
而就在琴月阳和琴悦诗将要石头撞鸡蛋的瞬间,一双手蓦地抓住他们的手腕——
“不要朝家人发脾气。”
不知何时进来的琴乐阴,轻轻说了八个字。
而他们两个,在‘气’这个字话音落下的时候,也被打了八下。
虽然这八下都不疼不痒,但却打中了他们全身各处的关节位,将他们的光爆和力气全部打散。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冷静下来。
他们心里除了惊讶外,多多少少萌生出一丝对暴力的恐惧。
如果大哥不是来劝架,如果大哥不是故意留力,如果……
但琴悦诗的脑子很快就被愤怒情绪占据上方,她冲过去抓住琴乐阴的衣领,将他压到破烂的椅子上,俯视他大声质问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琴乐阴苦笑一声,看向自己的二弟:“我记得三妹上次这么亲近我,应该还是12岁的时候吧?”
平复好心情,琴月阳点头回答道:“自从她去上内城国中后,对我们的态度就差了很多。现在想来,她向来比较早熟,应该是在学校里有了喜欢的男生,所以就不喜欢我们了。”
“哎?是吗?为什么喜欢别的男生就不喜欢哥哥了?”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也可能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看腻我们了……”
“不要岔开话题!”琴悦诗咬破嘴唇,直勾勾地看着琴乐阴:“琴乐阴,回答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琴乐阴笑容不变,摊手说道:“我刚吃完午饭回来,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你这劈头盖面地质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啊。你说你说,诗姐想要什么,弟弟们偷星摘月也要弄来给你。”
琴悦诗丝毫没被亲哥的调皮话影响,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为什么在我的项坠里,下毒?”
“你发现了?”琴乐阴说道:“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毒粉,据说是从南方山蛮驱使的‘冥灯龙’腹部挖出来的‘幽冥剧毒’。不过我们辉耀人向来体质极好,这种能让其他动物肠穿肚烂的剧毒,对我们而言也就只会造成一段时间神经麻痹,而且磨成毒粉后,还必须要在极近距离吸入,不然根本无法奏效……”
琴悦诗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身上留下这个陷阱?”
“其实这个陷阱是为了你的安全准备,”琴乐阴说道:“最近局势混乱,我怕有人绑架你,所以给了你这个项坠,说是里面藏着琴家一半金银。如果你遭遇不测,想起这件事就可以将项坠给歹徒,然后歹徒们就会中招,你就有机会脱逃……”
“妹妹你虽然聪明可爱,但不擅长演戏。我要是直言告诉你这是一个陷阱,你肯定演的不像,反而会让歹徒怀疑,所以我才会这么说。”
“既然你知道这是一个陷阱……”琴乐阴眨眨眼睛,“那就是说有歹徒中招了?你有没有事?那个歹徒被抓走了吗?”
琴乐阴解释的时候,琴悦诗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大哥。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大哥,如果你还想我认你这个大哥,就说实话。”琴悦诗心里有火,眼里有恨:“我跟爹不一样,我不是能任你愚弄的傻子。”
“我认定,这个陷阱是你精心为正武准备的。”
“我认定,你早就预料到今天。”
“我认定,你已经是荆正威那边的人!”
“这条项坠,我只有在正武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拿出来;而他走投无路的时候,绝不会坐以待毙,不是想着反击就是想着离开;你用毒让他瘫痪了十几分钟,断绝他最后的一丝生机。”
“现在木已成舟,正武已经被荆家抓回去了。我就算跟你们闹,也于事无补,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我只是……”琴悦诗眼睛泛红,声音带着哭腔:“大哥,你利用我的感情布下这个陷阱,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
“……为什么?”
啪。
后脑勺受到重击,琴悦诗身体一颤,泪流满脸地倒在琴乐阴怀里。
“来人,来——人——”琴乐阴大声喊道:“扶三小姐回房,锁好门窗,没有我的命令,除了一日三餐,谁都不能放她出来!还有,打扫一下主厅。”
仆人们纷纷领命,女仆们心疼地扶昏倒的琴悦诗离开。琴乐阴离开主厅,琴月阳紧随其后。
走到和鸣苑的湖中小亭,琴乐阴看着湖里的锦鲤:“有话想说?”
“为什么?”
琴月阳说道:“我不是问你为什么要对荆正武下手。既然选了一方,那就自然要做到彻底,斩草除根。只是,为什么要选荆正威?”
“论关系,荆正武是我们的妹婿;论利益,他已经和琴家合作多次;论感情,我们也对荆正武更熟悉。”
“是什么原因,让你改弦易辙,放弃了相识数年的荆正武,对荆正武孤注一掷?不要说是《青年报》——那份报纸我们已经摸透了,哪怕没有荆正威,我们也能继续运营下去,如果大哥你真的这么看重,相信荆正武愿意将《青年报》转让你。”
“现在《青年报》仍然在荆正威手上,但他这种曾经被家族抛弃的人,向来是刻薄寡恩之辈,他未必会记我们琴家的恩情。”
“为什么?”
琴乐阴手按在栏杆上,笑道:“可能因为我和他都是家族长子,所以比较投缘?”
琴月阳没说话,显然不相信大哥的屁话。
“二弟,你也知道我是某个组织的成员吧?”
“你不说,我不问。”
“我们这个组织所关注的地方,不仅仅是玄烛郡,不仅仅是东阳区,而是整个辉耀,而是炎京朝廷。”琴乐阴轻轻敲击栏杆:“我不会留在玄烛郡这个小地方的。”
“荆正武,只能让我在这里过得更好。但荆正威,他有机会让我走出去。”
琴月阳没再说话。
过了良久,他才问了一句:“那三妹呢?”
“你不要以为这次能蒙混过去,三妹向来性子烈,她不仅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她这次是动了真感情,我们十年前把她喜欢的男生打成猪头就能让她移情别恋,但她这次不会了——精神是心灵写照,唤醒者的战斗是心灵的碰撞,她刚才的拳头,简直是燃烧自己也要打死我。”
“她的怨恨会越来越浓,越来越深,直至杀死自己,或者……杀死你。”
琴乐阴笑了:“你劝说的方式还是这么奇怪——明明想让我想办法救救荆正武,怎么说的仿佛希望我对自己亲妹妹痛下毒手?”
“万一我听不出来,真的要干掉妹妹,你会怎么办?”
琴月阳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是亲人。”
琴乐阴耸耸肩:“对亲人痛下毒手……我们也不是没试过啊。”
不过面对默默扶持自己,夹在自己和三妹之间难为人的弟弟,琴乐阴还是卸下了部分面具,苦笑一声说道:“如果是荆正威想杀荆正武,我或许还有几成把握救下他。”
“虽然大家都觉得荆正威是一个无血无泪的恶徒,但除非他真的有无比精湛深入骨髓的演技,否则按照我跟他相处的情况,他其实内心是一个颇为柔软的男人,估计是被什么人改变了。”
“但对荆正武出手的,可是那个掌控荆家数十年,将荆家从十三商会经营成前五商会的……”
“黑荆棘。”
“当他要为下一任家主铲除障碍,没有人能拦住他。”
……
……
荆园。
乐语走到主厅,发现族人们齐聚一堂,畏惧地低头看着地面,仿佛地板很好看似的。
而他的视线迅速被主厅中央的荆正武吸引住了。他安静地躺在地毯上,双手放在腹上,眼睛紧闭,嘴角微微上翘,表情安详,穿着一套雍容华贵的锦绣衣服,仿佛睡得很香很甜。
乐语停下脚步,喉咙咕咚咽下一口唾沫,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二哥贪污商会资金,转移家族资产,被柳老队长发现后原本是要带回家族审判,但二哥他在途中忽然咽下了不明药丸……”
荆正堂走到乐语面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乐语,语气平静说道:
“他畏罪自杀了。”
第163章 暴露
讨厌的人通常可以活久一点,或者说,人活久了终究会变得比较讨厌。
乐语蹲在荆正武遗体旁边,看着他苍白平静的容颜,不知为何,他心里非但没有仇敌已死的愉悦,反而感觉心脏血管纠结成一团,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穿透了他的灵魂。
荆正武并不是一个讨厌的人。
乐语虽然知道荆正武借助琴家刺杀自己,知道荆正武一直与自己明争暗斗,但那些都是利益之争,权位之争。双方之间固然是你死我活的立场,但他并不讨厌这个便宜弟弟。
经过几次短暂的接触,乐语认识到一个更加真实的荆正武:阴阳怪气、隐忍大胆、决不放弃、心狠手辣,甚至有点孩子气。
在荆正武占据上风的时候,他并没有恶心或者打压兄长,顶多说几句怪话,炫耀自己被父亲器重;在荆正武处于下风的时候,他也没有歇斯底里,而是养精蓄锐等待反击的时机。
用游戏来比喻,荆正武就等于开局线上占优时会打几个‘?’调戏对手,但gank不成反被乐语打爆后,他就默默去刷野运营,既不认输,更不放弃,憋着一股劲跟乐语斗到底的敌方玩家。
乐语迟早会解决荆正武,但不是作为仇人,而是作为对手。
本来,乐语在和其他人去天府酒楼吃了午饭后,他还沉浸在自己忽然就继承家主的快乐里,心里想着弟弟们会怎样反戈一击时,忽然有荆家仆人通知自己快去一趟荆园。
在回来的路上,乐语也差不多理清这一连串变故的缘由。
白夜袭击半城区已成定局,本来这次乐语就算不死也会很麻烦,但他找到了其他五个商会继承人跟自己一起分锅,不仅没有损失,反而在无形中提高了自己的社会地位。
荆家在半城区的工厂全灭,对荆家可谓一个沉重的打击,尤其是对三位弟弟——他们固然还有其他产业,但经营利润最高的,还是那几个归属他们管理的荆家工厂。
唯独乐语通过《青年报》另辟蹊径,半城印刷厂虽然烧了,但郡外也有印刷厂,大不了麻烦一点,还是能稳稳妥妥经营下去。在大家都血亏的时候,你能小赚一点,就等于领先别人一个层次。
无论从社会地位,还是从经营能力,乐语都已经完美战胜三位弟弟了,荆青蚨要将家主之位传给他,谁赞成,谁反对?
之所以选在银血议事这一天让荆守代为传位,原因有三:
1虽然半城袭击事件有六人分锅,但为了万无一失,荆青蚨先将家主之位传给乐语。有这道护身符在,哪怕其他五人全部都被判决拖出去弹啫啫谢罪,乐语也肯定能无罪离场;
2琴乐阴等人也说了,银血议事是一个最好的宣告时机,而且商会每一次更换总负责人,也需要在银血议事报备一次。反正来都来了,那就将所有事一起解决;
3荆青蚨等不及了。
在进来荆园的时候,乐语也在思考要怎么处理弟弟们。荆正风和荆正堂倒是比较好解决,但荆正武却是一个十足十的烫手山芋。
放过他是绝无可能,乐语相信自己对他的判断,而且荆家有半数人支持荆正武,又有母族太家的暗中帮助,说不定哪天就揭竿而起反抗荆正威暴政——乐语可没兴趣浪费时间在家族内斗里。
软禁他倒是可以考虑,或者剥夺他的资产,让他滚去给琴家当赘婿。这是乐语比较喜欢的方案,虽然说像荆正武这种人变成赘婿之后会有很大可能东山再起甚至更牛逼,但那时候乐语早就离开玄烛郡,踏破山河找神魔之井了,你荆正武找荆正威报仇,关我乐语什么事?
但这个方案跟放过他也没差别,荆家的内部隐患依然存在,荆正武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一柄刺向乐语的利刃。
而最彻底,最好的方案,自然是——
杀了他。
只是这个方案问题也不小,兄弟阅墙终究不是什么好名声,而且族人们也会心灰意冷,荆家甚至可能会分崩离析。哪怕乐语对荆家并没有感情,但荆家就这样崩了,他也会很不爽。
好歹是我花了几个月功夫才赢来的荆家,怎么可以一到手就坏了?
至少让我玩坏啊……
在进门之前,乐语还没想好处理荆正武。
而现在,‘畏罪自杀’的荆正武,就躺在乐语面前。
已经有人帮他处理好一切了。
但乐语却开心不起来。
或许,他终究活不成一个讨厌的人。
周围很安静,族人们大气都不敢喘,荆正堂默默站在后面。那个跟他形影不离的未婚妻并没有跟在他旁边,难道他在害怕什么?
“老爷醒了,老爷醒了!”
一个仆人欣喜若狂地跑进来大喊,族人们都面露喜色,低落的荆正堂也忍不住激动起来:“爹没事了!?”
仆人连忙说道:“是,经过两位医官的治疗,老爷已经苏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乐语站起来问道:“除了二弟出事,今天还发生了其他意外?”
“是。”
满脸愁苦的老管家走到门口,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大少爷,三少爷,请随我出来。”
荆正堂点点头出去,乐语离开前看了一眼地上的荆正武,忽然说道:“地上怪冷的,你们几个,将二弟搬到他房间暂时安置吧。”
被乐语点名的几个族人一愣,连连摇头:“大少爷,这事让下人来干就行了……”
“大少爷。”老管家也说道:“将二少爷安置在主厅,是老爷的吩咐,他希望……”
“我明白,杀鸡儆猴嘛,不过效果好像一般般。”乐语笑道:“你看,那几位堂哥堂弟好像还没把我这个新任家主放在眼里,我喊他们去做了小事,他们还推三推四的。”
“很好,我记住你们几个了,我数五秒,如果五秒之后二弟的遗体还躺在地上,那下次杀鸡儆猴我就有人选了。五,二,一……”
乐语话还没说完,那几个族人就手忙脚乱冲过去将搬起来,乐语大声督促一句:“你们几个走得整齐点,别弄乱遗体的仪容仪表啊。”
说完乐语就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老管家叹了口气,带着他们边走边说:“大少爷,荆家之所以能发展壮大至今,靠的就是上下一心,团结协作,以及家主的领导才能和个人魅力……”
乐语道:“你是想劝我,刚当上家主应该要团结族人,拉拢派系,谦虚友爱,而不是像这样新官上任三把火,对着族人颐气指使,张狂无道?”
老管家默然不语,显然是赞成这个说法。
乐语摇摇头:“你的想法是好的,但就连你的老爷,都不是用你的怀柔权术。”
老管家忍不住说道:“但大少爷是大少爷,老爷是老爷!”
“你是觉得我没他狠?这个你尽可放心。”
乐语看向前方枝繁叶茂的荆家园林,眼睛微微眯起来:“你们以后会知道我有多狠的,不管是对银血会,对荆家,还是对……我自己。”
老管家沉默片刻,说道:“是老仆逾越了。”
“没关系,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管家长叹一声,脸色越加愁苦:“今天早上,太夫人……也就是二少爷的母亲,她过来探望老爷。”
“他们两个在房间里独处,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直到太夫人走出门,让我去找医官。我进门一看,发现老爷胸膛中了一刀,血流了整张床。”
荆正堂脸色平静,显然是早已了解,乐语想了想,没有问详细剧情,而是问道:“那太夫人现在在哪?”
“在厢房,仆人们在看守。”老管家顿了顿:“我吩咐任何人都不许接近太夫人,她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二少爷的消息。”
乐语啧啧称奇:“这可真是……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听到乐语那放肆的评价,老管家和荆正堂都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是赞成乐语的说法,还是意识到乐语已经有为所欲为的资格了。
来到云集居,两位医官唯唯诺诺瑟瑟发抖地站在门边。他们知道自己医治的是什么人,更知道这个人死了会引起怎样的动荡,甚至联想到有不少达官贵人为了稳住局势,不惜杀掉医官来隐瞒重要人物的死讯,自然是怕的两股战战。
老管家小碎步进去,看见荆青蚨仿若无事地坐在床上,没有咬着水烟壶的软管,脸上忧色更重:“老爷,大少爷和三少爷,来了!”
荆青蚨轻声说道:“让他们进来,其他人全部离开。”
老管家点头领命,带着两医官离开。乐语还没进去,荆正堂就迫不及待地跑进云集居,跪在荆青蚨床前,低头颤声道:
“爹,求求你放过霏微!”
乐语惊得五雷轰地,手脚冰冷。
“正堂,你是个聪明孩子。”荆青蚨说道:“只是你当初为了降低正武敌意找的盔甲,现在却变成你的软肋。”
“你应该庆幸,我最后选的不是你。荆家家主,绝不可以有这么大的弱点。”
荆正堂重重叩头:“求求爹放过霏微!”
“一天,你有一天时间。无论你这一天做什么,明天她都会安全无恙地回到你身边,你必须将所有事都在今天做完,去吧。”
荆正堂连叩三个响头,旋即转身离开云集居,刚开始还是走路,后面已经是小跑,再后来便是遥远的跑步声。
云集居只剩下两个人,一老一少,一个垂垂老矣随时成为列祖列宗之一,一个年轻力壮拥有无限未来。
看着荆青蚨,乐语忽然想到,或许不是人活久了会变得比较讨厌,而是只有讨厌的人,才能活得久。
“你知道正武为什么要死吗?”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用霏微威胁正堂吗?”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必须要今天就将家主之位传给你吗?”
“我知道。”
“不,你还是不知道。”荆青蚨摇摇头:“你知道,昨天袭击半城区的两批人里,只有一批是白夜的人吗?”
“我知道。”
话音刚落,乐语忽然意识到其中的问题。
袭击半城区只有一批人是白夜行者,这个消息除了白夜外,就只有参与银血议事的人知道。而荆青蚨是刚刚苏醒,荆守根本来不及告诉他。
荆青蚨是凭自己推断出这个情报,那就是说……
联想到荆青蚨刚才对自己回答的一连串否定,乐语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恐怖的想法:“你知道我跟白夜有联系?”
荆青蚨苍老的脸庞,露出一抹赞赏的微笑:
“我知道。”
第164章 摧毁银血会
白夜。
如果说东阳区里谁跟白夜过节最深,纠缠最多,那自然是银血会。如果再细化到八十八商会之中,那这个‘玄烛白夜一生之敌’的位置,非荆家莫属。
荆家麾下的矿山工人奴仆总数冠绝玄烛郡,荆家那敲骨吸髓的剥削力度也是令其他商会叹为观止。
对白夜来说,假如玄烛郡是一个粪坑,那荆家显然就是这个粪坑最下面那一层精华的化身。白夜策划的暴动抗议里,有百分之三十都是为了反抗荆家的暴政。
白夜既然派人潜伏荆家,荆家自然也是多番打探白夜的消息。
白夜有多了解荆家的长短,荆家就有多了解白夜的深浅。
“尹冥鸿,你最近重用的这个人,是白夜的奸细。”
荆青蚨说道:“当初他能一路高升,不仅仅是因为他出卖过小九山工人,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能力不错,更因为……我想通过他来接触白夜。”
“只是我的身体,已经撑不起那么多想法了,只能暂时搁置。没想到你发现这记暗子,并且走上了这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看着乐语呆呆地站着,荆青蚨下意识想拿起软管,但想了一会,还是放下了。
“看来我不说清楚,你应该不会安心。”荆青蚨拍了拍床边:“过来坐下吧。”
乐语没有坐过去,将椅子搬到床边坐下,荆青蚨也不介意,像一个老父亲教孩子一样谆谆教导:“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明面上跟白夜毫无联系,就连我也只是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你的痕迹。除了我以外,玄烛郡不会有人发现你的秘密。”
“你的第一个破绽,就是我刚才说的尹冥鸿。你忽然放权给尹冥鸿,让尹冥鸿成为你的一把刀,清理内部的贪腐者,的确是一步妙棋,别人也只会以为尹冥鸿是你的门下走狗,根本想不到尹冥鸿是借助白夜的情报,铲除那些压榨工人的主管。”
“你的第二个破绽,是《青年报》。《青年报》里的隐喻鼓励,煽动仇恨,以及《未来回响》里面的处处暗示,这个不少人都看得出来,但他们只会以为你另有所图,譬如借助《青年报》的舆论力量,从政入军。毕竟你终究是荆家人,他们根本联想不到你这是帮助白夜聚集民心。”
“你的第三个破绽,是半城区的第一次袭击。”
荆青蚨的眼睛越来越明亮:“白夜第一次袭击工厂区的时候,你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抢灾救火,并且故意拦截巡刑卫追击,破绽实在太大了!我知道你想以此洗白自己的名声,哪怕你用的理由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但在我眼中,却是你勾结白夜的铁证!”
“别人不会认为你勾结白夜,是因为他们想不到你一个荆家大少爷勾结白夜的意义所在。而我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因为……你正在做我本来想做的事。”
乐语有点想笑。
他万万想不到,第一个看出他利用《青年报》煽动仇恨的,是琴乐阴;他更加想不到,第一个看出他全盘策划的,居然是荆青蚨。
本来以为自己将其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殊不料自己也只是别人的棋子。虽然说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利用,他老棋子了,他当棋子一向很可以的,但乐语还是不得不感叹一下自己的运气。
第一次的死替对象千羽流,有个阴音隐在虎视眈眈;
第三次的死替对象荆正威,不仅有荆正武这些臭弟弟勾心斗角,甚至连荆青蚨都在暗中观察。
死替对象是刀锋上跳舞的短命鬼就算了,怎么短命鬼周围都是一群老奸巨猾的老阴货?这两者是共生依存的关系吗?
乐语忽然问道:“你知道第二次半城袭击只有一批人是白夜的人,那就是第二批人是……”
“是正武他们三人组建的破坏小队。”荆青蚨淡淡说道:“他们想伪装成白夜袭击半城区,然后故意不破坏你的工厂,以此栽赃陷害你勾结白夜,玩忽职守。”
这可不叫栽赃,明明就是正义的举报……乐语心里吐槽自己一句,但脸上却挤不出笑容:“所以,荆正武的真正死因是……”
“他的经商之道,全都是由我言传身教。”荆青蚨说道:“在此之前,我认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继承我的道路的人,除我之外,他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看出你的破绽的人。”
“这才是他非死不可的原因。”
“不过,哪怕没有这个理由,他也是要死。”荆青蚨闭上眼睛:“他对荆家是一个巨大的威胁。由我来动手,可以将对荆家的伤害降低到最低。”
虽然早有预料,但乐语心里依然产生一股彻骨寒意,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难道就没其他选择吗?”
荆青蚨轻声说道:
“他是我儿子,如果有的选,我不会下手。就像正堂,只要他今天之内将所有关系所有产业归还给你,他们夫妇以后就能作为你的臂助,继续为荆家发光发热。”
“你这是沾染上白夜的仁慈了?”荆青蚨笑道:“就算我不下手,你之后不还是要处理正武?难道你还有其他选择?都一样的。”
乐语点头道:“是,在我掌握荆家之后,无论出于利益还是私仇,我都不会放过正武。”
“所以——”
“但我动手和你动手完全不一样,不一样的。”乐语摇摇头:“我跟他是对手,是敌人,但他是你养在身边二十多年的儿子,你以身作则教导的儿子,你曾经视为继承人的儿子。”
“难道……你对他就没感情吗?”
荆青蚨微微摇头:“自然是有的,正武是我最喜欢的儿子,但是……”
他缓缓睁开眼睛,瞳孔里的精光如剑似箭,根本不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病人,反而像是一个心里有火眼里有光的年轻人!
“我当了三十三年家主。”
一句平铺直叙的陈述句,但乐语却闻到里面的滔天血海。
是啊,他当了三十三年家主,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下手,他为了发展壮大荆家,又用阴谋诡计逼死害死杀死多少人?
荆家现在的地位,是累累尸骸铺就的王座。
荆青蚨固然是有人性,有感情,但当他成为荆家这座资本机器里的齿轮,哪怕他是最重要的齿轮,他的人性感情也已经被异化了。
在他心里,荆家远远比自己最喜爱的儿子要重要得多。
“等你坐上这个位置,你就会明白我的选择。”荆青蚨说道:“你今天怎么问出这些软弱的问题,难道你心里的锐意变钝了?”
“不,只有直面自己的软弱,才能毫无顾虑地斩破一切桎梏。”乐语说道:“我现在意志无比坚定。”
“那就好,因为你接下来的路,会无比艰辛。”荆青蚨终于露出笑意。
乐语隐隐意识到什么:“你既然知道我和白夜有联系,还毅然选择我成为家主,难道你……”
“没错。”
荆青蚨脸色忽然红润起来,虚弱的声音变得坚定响亮,狂热说道:“你正在做的事,就是我这些年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勾结白夜,煽动仇恨,制造对立,然后……”
“摧毁银血会。”
第165章 毁了荆家
银血。
多么尊崇的标签,从荆青蚨生下来,他就一直带着这个标签长大。
吃穿用度是比肩皇室的规格,儿童时的玩具是一般农户儿女见都没见过的机械制品,少年时就读的内城国中周围都是氏族子弟豪商后裔,十三四岁情窦初开,便去香雪海初尝禁果。
他是一名实打实的银血子弟,好精舍,好美婢,好**,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日日寻欢作乐,夜夜酒池肉林,极尽享乐。
饶是如此,他也轻而易举战胜了其他兄弟,接掌荆家大权。倒也不是其他兄弟都是废物,只是荆青蚨作为年长大哥,在弟弟出生后就开始谋划,以身作则带坏弟弟们,但自己却是明面纨绔暗里用功,结好其他银血子弟,众望所归成为家主。
所以荆青蚨看不起荆正威,多多少少都有自身经历影响——身为大哥,连养废弟弟这种基本操作都不会,你还想接掌荆家?
成家立业后,荆青蚨便大刀阔斧改革荆家,在内铲除家族里的吸血鬼,在外谋算同行竞争者。他的手段不外乎刺杀离间,压价竞争,黑帮打砸,绑架威胁,没几年荆家商会便成为银血前十的大商汇,等荆家完全统治东阳钢铁工业后,便是银血五大商会之一。
那时候的荆青蚨正值壮年,满腔都是雄心壮志,满脑都是天下抱负。他准确预见到工厂技术革命后,银血会将会更加壮大,商人的时代即将来临,他不满足仅仅作为一位商人,他渴望留名青史,渴望光彩夺目,可能能改变世界。
只是他这番心思谁也不知道,他也不认为有哪个人能成为自己的志同道合者。听古冢中枯骨,罗天霸唯唯诺诺,泉渊泉墟两兄弟鼠目寸光,兰平治只是一守旧匠人……
直到那位年轻的漕运督察使出现在荆青蚨面前。
秦孝。
在荆青蚨接任家主之前,他们就已经成为知己好友。荆青蚨将荆家发展壮大,也少不了秦孝的帮助。
多年相处,荆青蚨很清晰看出秦孝心中的野心和不忿,而秦孝的眼光和果断也得到荆青蚨的认可。志同道合者难得,荆青蚨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秦孝,秦孝帮他一起完善个中细节,准确指出银血会已经成为荆家的牢笼。
“等我回来,我到时候会带着朝廷的旨意解除银血会的联合,届时我在外,你在内,便是你我谋夺东阳的最佳时机。”
“未来是商人的时代,而这个时代,将铭刻你我的光阴。”
这一等,便是二十年。
荆青蚨等来的,只有秦孝的死讯。
他对秦孝的痛恨,不仅仅是秦孝给银血会带来了早衰燃命的水烟壶,更因为秦孝忘记了他们的约定。
他这些年将荆家打造成铁板一块,为的就是等待秦孝带来的最佳时机。但秦孝已死,原本计划里从上层瓦解银血会的想法已经走不通,他只能走另外一条路。
“这条路,就是你现在正在走的路。”荆青蚨拿出白手帕捂住嘴巴,轻轻咳咳两声,说道:“联合白夜,自下而上摧毁银血会。”
“为什么你不考虑成为银血会会长?”乐语奇怪问道。
你想利用一个组织,正常操作应该是通过正规途径成为最高权位者然后着手改革,这样风险更低,可行性也更高,为啥他们这些一来就是打爆银血会爆装备爆经验?
“你以己度人就懂了。”荆青蚨冷笑道:“虽然我看不起听古,但他只是大局观差,手段可不差。他也不是没想过利用银血会会长这个身份壮大听家,但他若是想做些什么,迎来的只有我们其他商会的百般阻扰。”
“银血会,是大商会剥削小商会的利刃,同时也是小商会保护自身的盔甲。所有商会都有话语权,就代表没有任何一家商会可以侵害大部分商会的利益。”
“它供养强者,也限制强者;它剥削弱者,也保护弱者。”
乐语点点头——银血会大家都是小人,都用小人之心度其他小人之腹。他们如何不知道银血会会长是最有可能成为说一不二的垄断霸主?因此听家的风吹草动,都能引来其他商会的提防。
银血会对外联合,内部也联合——大家联合限制会长的扩张。
“在过去,银血会这套机制是没有问题的,但现在东阳区所有潜力都已经被银血会榨干,甚至就连斯嘉蒂市场都快要净空。战乱时期道路封闭,银血会陷入内卷,彼此兵戎相见是迟早的事。”
荆青蚨闭上眼睛:“而且,玄烛郡已经变成银血会的猪栏。”
“官场上,商人子弟难以得到重用,泉渊成为执政官后也是扶持泉家,打压银血会。”
“军队里,和阳军只会视银血会是钱袋子,以势压人,银血会赚的钱,一大半都用来供养官员军队,才换到现在他们对银血的‘尊重’和‘爱护’。但这种‘爱护’,就跟你爱护工厂机器差不多罢了。”
“最重要是,银血八十八商会甘于现状。他们抵抗任何想要改革的人,无论那个是听古还是我——哪怕成为军队官吏的钱袋子,他们都视为理所当然。”
“他们就像猪一样被养着,过去上百年东阳区风平浪静,银血会没被宰,所以他们也一厢情愿地认为,银血会以后也不会被宰。“
荆青蚨忽然回忆起往事:“我上国中的时候,曾经被当时郡守的侄子挑衅,当时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因此争吵打闹起来,后来教师要求我道歉……”
乐语:“你没道歉?”
“当然道歉了。”荆青蚨脸色不变:“我又不是那些蠢货,为何要得罪郡守的侄子?后来我们不打不相识,还成为了好朋友,我得到过他不少帮助。”
不愧是你,乐语心里暗道。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低头,之后还有无数次,而我低头的原因只有一个——权势。”
荆青蚨说道:“我很庆幸那一次冲突,因为它打醒了我,我所依仗的银血,让我有资格跟别人不讲道理,但也有人可以跟我不讲道理。”
“我可以低头,但我们姓荆的,不能永远都低头。”
“他们当年可以用铳,用刀,用剑,用笔赢来自己不讲道理的资格。”
“我用钱,也一样可以。”
“只是这几十年的经商,我学到了一件事——越是试图获取更多权力,就越会发现银血会是有极限的……”
“除非超越银血会。”
“答应我。”荆青蚨睁开眼睛,寒声说道:“你要扶持白夜,摧毁银血会,扳倒郡守府。”
“接收银血会的遗产,引导和阳军的内讧。”
“煽动仇恨,制造屠杀。”
“以荆家的名义庇护民众和商会,占据大义,窃取政权。”
“然后……”荆青蚨猛地抓住乐语的手腕,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乐语,“让荆家变得更加伟大,让我们姓荆的,不需要再像个下人一样,向人低头!”
乐语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上的铁护腕,在不可见的光屑掠动中,铁护腕悄悄延伸出一根细长的针。
“我向你承诺。”
“我会扶持白夜,摧毁银血,扳倒郡守。”
“我会接收银血会的遗产,引导和阳军的内乱。”
“煽动阶级仇恨,掀起腥风血雨。”
“以荆家的名义庇护无辜者,占据大义,窃取玄烛政权。”
“荆家会变得更加伟大,荆家人从此之后,也不再需要向人低头。”
荆青蚨长呼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松开抓住乐语的手。
心头大石终于落地,他也可以安详离世,去见列祖列宗了。
但此时,乐语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将荆青蚨拉到自己面前,让荆青蚨看见他的眼睛。
坚定。
明亮。
纯粹。
不含一丝杂质。
荆青蚨从他的双眼里,只看见那个苍老阴翳的自己。
“然后我会……”
乐语左手一推,‘圣者遗物·净魂邪魔之剑’护腕延伸出来的细长铁针,已经深深刺入荆青蚨的手腕里。
“毁了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