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3：跟罗的battle
誓约？？？
蓦地，谈苏说的一段话强势浮现。
【……除非，化解他的怨气和仇恨……但是，阿叶，没有人能做到，不要异想天开以为能化解它，好吗？】眼前还浮现谈苏微红的眼眶与眼眸深处的欲言又止，胸腔出现一瞬的窒息。
这是谈苏跟她谈起银椤树与妖皇纠葛时的画面。
裴叶当时便笃定谈苏口中的“异想天开”与妖皇有关。
否则他情绪起伏不会这么剧烈。
只是碍于种种考虑才没追根究底。
如今看来，不追问是不行的，这背后的纠葛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裴叶想通这些，便直言不讳了：“我的记忆不完整，属于妖皇那一部分没有完全苏醒，也不知道你说的‘誓约’是什么……既然这么说了，显然你是知道的，不妨给个提示，让我猜一猜？”
再者——
妖皇发的誓言，跟她裴叶有半毛钱关系？
罗掀起眼皮，淡淡道：“哦，也没什么，就是执夷殿下当年发誓——愿意慷慨舍命，以一己之身承受、化解银椤树承载的万千戾气，超度亡魂，而作为交换，银椤树将不得迫害妖族……”
裴叶嗤了一声。
“你做到了？”
尽管记忆不全，但裴叶笃定妖皇是做到了的。
罗反问：“不然呢？若我没做到，执夷殿下陨落的这些年，妖族早灭绝得一干二净了。”
说着，明显多了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裴叶撇撇嘴：“妖族现在的境况跟灭绝也没多少区别了，只剩小猫三两只，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再这么下去，往后生存环境更恶劣，兴许真会沦落到自己开动物园以卖萌为生的境地。”
回想之前几个游戏副本，裴叶嘴角下撇。
一群小妖住动物园节省住房成本和生活开支，哪里还有妖族鼎盛时期横着走的样子？
“盛极必衰，枯荣有序。上古万族争夺气运，哪个不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妖族已经强盛过一次，踩着多少白骨登顶？彼时何等嚣张狂傲？本该气运到头，若不是你强行续运……哼！”
兴衰交替自有定数。
如今能留下些许薪火还不偷着乐？
裴叶对他这话持保留意见：“我想誓约内容不止这么点吧？目前来看，我还没发现‘自己’有违约的地方，反倒是你，兽人大陆的银椤树遍地开花。尽管杀伤力不怎么大，但侮辱性极强。”
罗继续道：“的确，还有。”
“什么？”
“执夷殿下还答应——此后，生生世世不与妖族为伍，若违誓言——”罗目光冷了许多，裴叶心中咯噔，只听他道，“……轻则魂飞魄散，重则永不超生……唉，执夷殿下对自己果然狠。”
裴叶：“……”
她现在只想国骂一句。
魂飞魄散和永不超生有什么区别吗？
不对，永不超生比魂飞魄散好多了，前者好歹还能当只鬼，后者连个齑粉都不留。
裴叶揉了揉涨疼的额头。
这哪里是前人栽树，分明是挖坑，还tm是巨坑。
不对——
“你说是‘答应’？而不是我自己‘说’？”
这里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若是后者，多半是妖皇自己的主意，若是前者——必然是旁人提出来的补充条款。
这个“旁人”是谁，还用得着猜？
“自然。”
裴叶：“你这是杀人诛心。”
她也想象不出妖皇答应这个誓约的理由，这不是将自己后路都斩得一干二净吗？
于是补充了句：“我没有记忆，对你说的所有话都持保留意见。”
“信不信是你的自由，我无从干涉。不过有一事要提醒你，誓约反噬已经开始。兽人大陆这些带着妖族血统的兽人厌恶你，你养的那些妖族幼崽对你生出杀心，便是征兆之一。”
裴叶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你这么好心提醒我做什么？”
他出现后，除了散播银椤树恶心人，似乎没有其他动作。
披着“罗”的马甲也不知道遮掩，如果是正常逻辑，不应该捂好马甲，卧底她的身边，暗搓搓看着她跟妖族重新建立羁绊，再被誓约反噬？这才是正经八百的报复吧？
这会儿却迫不及待跳出来。
与其说是耀武扬威，倒不如说是提醒。
更加古怪的是——
如果罗的话都是真的，妖皇被胁迫发下这么毒的毒誓，怎么不自救？
虽说七殿下那时去其他地方处理公事不在身边，但二人是道侣，怎么可能没有联系方式？
有难题为何不求助？
眼前这人还曾化名“银椤”，被妖皇捡了回去当成心腹。依照妖皇的脾气，被人背叛又被要挟，即便当时忍下来没有报复，事后也会找回场子，让敌人加倍偿还，结果，她什么都没做。
裴叶作为妖皇转世的转世，别说被威胁发誓，甚至连“银椤”相关的记忆都没有。
疑点重重，不合常理，让她不得不在意。
“按照正常逻辑，不该指望我早点去死？”
裴叶刚说完，罗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好似生吞了几只粪坑飞出的苍蝇，面部肌肉抽了抽。
“你以为——我想这么做？”
裴叶挑眉，她执扇三两下劈出一块石墩来，坐下准备听故事。
“哦，根据我的经验，你是没法长话短说了。来来来，那就慢慢讲，我时间有的是。”
罗：“……”
虽说转世了又转世，但眼前这人比之妖皇是更加无耻且厚颜了。
他看着裴叶，目光深沉，似要通过她看到什么人：“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有幼年记忆吗？”
“哪个幼年？”
“执夷殿下的。”
裴叶道：“哦，不太记得，不过之前脑中会出现一些……熊猫幼崽被试药虐待的画面。”
罗：“那就是了，你那时已经濒死，魂魄因此缺损三分之一，不过有个人帮你补全。”
“这人是谁？”
罗道：“我的妹妹。”
裴叶脑中闪过谈苏说的那些上古事迹，试着问：“那位死守人族领地结界的散修？”
“嗯，看样子你家那位没少扒拉上古黄历，居然连这个都查得到。”罗唇角噙着嘲笑，“我跟我妹妹都是人族散修，自小相依为命，流浪乞讨，一次偶然机会踏入仙途。我只想过安稳生活，穿暖吃饱即可，只要我俩过得好就行，但她却不这么想。她觉得踏上仙途便有了与天争命的机会，她不仅想替自己争，也想帮其他凡人争。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自然不能丢下她不管。往后百余年，一直奔波各处，斩妖除魔、仗剑天下。只要有人来求救，她就没拒绝过。”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很快碰到几个志同道合的人族散修。
皆是热血未干的年轻人，很快就一拍即合，异想天开弄什么人族结界，结果还真成功了。
为守护结界，他们分好各自镇守的位置，开宗立派。
女修镇守的地方常年风雪弥漫，环境恶劣，堪称苦寒之地。
罗有什么办法呢？
自然是继续陪着她去做。
裴叶问：“宗门名字——九归一宗？”
罗点头道：“是。”
当时取这个名字是希望那九个惊才绝艳的修士能始终团结如一，坚守初心。
下场却是初心不复，着实嘲讽。
裴叶又问：“如此说来——妖皇转世、我的前世，入的那个门派是你后来弄的？”
罗又一次点头，讥诮道：“你就当我怀念往昔。”
真正的九归一宗，上到宗主长老，下至客卿弟子，全部埋葬在那一战了。
只剩下他一个，堕入非道，以非人非妖非魔的姿态苟延残喘至今。
“我一直在想，我们兄妹做错了什么？我的心性天赋皆不如她，身死道消也是正常，斩妖除魔也是因为妹妹想做，目的的确不纯粹，但她不一样。她那样赤诚，为何会有这样下场？”
“大概是命吧。”
“命？”
裴叶道：“七殿下总说，所谓的‘命’不过是每个生灵的选择，这些选择不是互相独立的，而是互相影响、互相推动的。管得了自己的选择，却管不了旁人的。‘命’不好，错不在你妹妹。”
罗偏过头，脸色微沉。
“你这回答跟当年真是一字不差。”
裴叶：“……”
哦吼，看样子妖皇灌心灵鸡汤失败了。
“然后呢？”
罗：“九归一宗上下覆灭，那些妖族还不解气，设阵将所有魂魄都拘留下来，镇压在那里。久而久之就成了极其阴邪之地，安静了不知多少年，有几个人族修士追杀一对妖兽，误打误撞闯进来，其中一只妖兽临近分娩。将我吵醒，我就把它们都杀干净，只留了一个活口。”
裴叶眉间颤了颤：“活口是执夷？”
罗道：“嗯，我一直想办法破开镇压的邪阵，让阵中受苦魂魄能解脱，也希望我妹妹能活过来，哪怕不能再当人，为此做了不少试验……执夷殿下不过是其中之一，其他可都死了。”
被困的那几万年，他没少利用阵法引诱外界各族生灵进来。
最后死在九归一宗遗址，变成银椤树养料的生灵，怎么说也有大几十万吧。
裴叶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别这么看我啊。”罗薄凉地笑了笑，“虽然吃了不少苦，但若不是我，她连出生的机会都不会有，还在母腹就被那些人族修士了结了小命。我好歹还将执夷养大了，不是么？”
裴叶呸了一口。
“厚颜无耻。”
罗不以为耻：“最后一回试验，她没撑过去。我还挺可惜，谁知道——我妹妹会在这时候醒来，还将她送走，转头跟我说，说我、说我变了……”
他做下的事情都被短暂苏醒的妹妹发现。
说到这些，罗的表情几近狰狞。
“我变了？我tm就没变过！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除了她，其他人死活关我什么事？”
裴叶忍不住吐槽：“你这妹控着实有些病态了。”
罗冷静下来，反问：“我病态？我因为谁才这么病态的？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试试，宗门上下万余活口都在你眼前被人残杀，枉死被镇压孤寂几万年的滋味？你还能说得出这话？我唯一的亲人死了，我精心培养过的弟子没了，我跟我妹妹保护的凡人被屠杀……”
他指着自己胸口。
“我曾是个人，如今却是个非人非要非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破开那个阵，他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上妖族复仇。
还没真正展开就被妖皇阻拦。
他一眼便认出妖皇执夷就是当年那只幼崽。
而妖皇也看出罗身上蕴含的滔天恨意，知道银椤树为毁灭妖族而生……
交过手，她胜面高。
但死磕到底显然不是个明智选择，因为银椤选择同归于尽。
正如他当年发下的毒誓——
银椤树存在的地方，妖族将永无立锥之地。
于是，便有了那个赌誓。
君子赌约，双方遵守。
哪怕银椤刻意刁难，提出那么过分的条款，她居然也答应。
不仅答应了，还主动将与银椤有关的记忆全都保护起来。
若非如此，谈苏当年就能查到银椤身上。
罗表情狰狞地看着裴叶，讥诮道：“你可真是……又正直……又伟大……”
裴叶道：“……跟灭族相比，至少还留下一点儿薪火，也算求仁得仁，她的苦心也不算白费。”
如今看来，银椤树这事儿根本就无解。
镇压不行，灭绝不行，只能化解恩怨。
罗呵呵冷笑：“的确，苦心没有白费。”
裴叶不满：“你又阴阳怪气作甚？”
罗：“md，她耍诈。”
“耍什么诈了？”
罗忍着吐血的冲动，继续道：“她瞒了我一件事情，我妹妹三分之一的魂魄在她身上。”
妖皇幼崽濒死之际唤醒那位散修。
散修仁慈，舍三分之一魂魄救妖皇幼崽，希望能为哥哥恶行赎罪，阻止他继续丧心病狂。
裴叶：“……”
妖皇曾经魂飞魄散过的，也就是这个妹控的妹妹三分之一魂魄也散了？？？
得出这个结论，她幸灾乐祸地“哦吼”了声，一下子就有恃无恐了，还贱兮兮问他：“所以，你才颠儿颠儿过来提醒我，担心我会被誓约反噬，再次魂飞魄散，是吗？老兄，你说何必呢？当年故意刁难加条款的人是你，现在想弥补挽救的人也是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罗：“……”
淦！
1094：卡BUG
罗浑身散发着“我想打死你”的气息，偏偏碰上的人是裴叶。
“你以为……”他深吸一口气，冷冷质问，“我会投鼠忌器吗？”
裴叶噗嗤笑了笑，挑眉道：“投鼠忌器？不不不，我从没这么想过，也不想将你妹妹三分之一魂魄当做掣肘你的把柄，我只是单纯想看你看不惯我但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多解气啊。”
罗：“……你就不怕死？”
裴叶双手环胸，优哉游哉，甚至有点儿不太要脸的架势。
“死嘛，谁都怕的，不然怎么会有‘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样的俗语？我也怕的。不过有些事情和底线凌驾于生命之上，跟它们相比，性命也是可以割舍的筹码。正如——守护人族结界之于你妹妹，守护妖族之于妖皇执夷。倘若用三分之一魂魄能要挟你，当年的妖皇执夷为什么不做？不管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三分之一魂魄的存在，还是知道却不屑用这种手段……”
裴叶不确定是哪种。
但她只要知道自己会选哪一种就行。
“相较于我怕不怕死这种私人问题，我更好奇——你想怎么样？”这是她最关心的，“先不说你妹妹魂魄给了妖皇多少年了，中途这些年还经历了转世、魂飞魄散，碎成渣渣了都，之后又聚魂又转世才有了我，你还能分出哪一部分是你妹妹的，哪一部分是妖皇执夷的？”
这难度着实有点儿大啊。
这就好比一块木板被烧了三分之一，又从别处补了三分之一，丢进搅碎机打成木屑。
裴叶暂时不太关心自己失去三分之一木屑会如何，她就好奇罗准备怎么将木屑区分开来。
罗：“……”
目前，他还真分不出来。
魂魄早就融合成一块儿了。
以后未必没办法，但裴叶继续跟妖族牵扯不清，那就难说了。
裴叶又道：“我觉得你这个人挺矛盾，既然担心我‘作死’被誓约反噬，为何又散播银椤树？你这么霍霍兽人大陆的兽人，我岂会坐视不管？这——不是间接将我往妖族推了吗？”
“不会坐视不管？”罗目光薄凉如水，深处似有一汪寒潭，冰冷蚀骨，“我倒是好奇你以什么立场插手这件事情？这个问题，我当年就很想质问执夷殿下——身怀我妹妹三分之一人族魂魄的妖皇殿下，缘何对大肆屠戮人族的妖族这般尽心尽力？如今，你两世人族，为何还对妖族藕断丝连？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吗？你连自己的命都改不了，还妄图替旁人争命？可笑！”
但凡当年妖皇是别的妖，他或许都不会如此愤怒。
但凡当年他妹妹自私一些，他都不会这么愤懑不平。
裴叶皱了皱眉。
平淡地道：“这与种族无关，与实力强弱、责任大小有关。”
即使她不是妖皇，在不影响底线而自己又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依旧会帮助兽人大陆的兽人。
事情都要做，只是做事时的身份不一样。
裴叶道：“我从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万事求一个问心无愧。我想你妹妹也不是怜悯人族，而是怜悯弱小吧？再者，妖皇执夷只是有了你妹妹三分之一的魂魄，不代表三分之一变成你妹妹，你得搞清楚才行。当年做的事情，全是出于‘妖皇执夷’的本心，想这么做就做了！”
从始至终都是一只妖而非三分之一的人。
罗从始至终都没意识到这点，那些煎熬和折磨都是他自找的。
“你真不怕誓约反噬？”
罗的脸色黑得宛若烟熏火燎三五年不洗的锅底。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裴叶光棍，罗看得压根痒痒。
“行，那我倒要看看执夷殿下怎么破局。”罗冲着裴叶敷衍地拱了拱手，拂袖离去。
裴叶坐在原地托腮。
“唉，真是麻烦……”
缘何旁人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是前人挖坑后人被埋？
————————
哗啦啦水声响起，裴叶从浴桶水底冒出水面，双手将脸上的温水抹下来。
跨出浴桶，随意擦了擦换上新衣。
打开门，门外倚着双目微阖的谈苏。
他听到动静睁开眸子，正好对上裴叶的双目，平静无波的面庞展露浅浅笑意。
“擦擦头发，拖着湿发容易头疼。”
裴叶道：“我又不是普通人……”
只要她想就能用术法快速烘干头发，比吹风机毛巾之类的管用多了。
嘴里咕哝，手上还是接过他递来的布巾，胡乱在头顶擦擦，头发变得毛毛躁躁，跟个鸡窝似的。裴叶小心用余光去看谈苏，发现后者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莫名有点心虚。
内心暗暗给自己鼓劲儿。
……坦诚很重要，别重蹈覆辙。
“七殿下啊，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你说，阿叶，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
裴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谈苏似乎知道了什么，这会儿笑得让人瘆得慌。
她清了清嗓子：“我要说的是关于妖皇执夷那一世的事情……”
裴叶没有说别的，只是提了妖皇执夷跟银椤的赌约，还有操蛋的内容。
谈苏久久不语，而是看着裴叶。
“我很开心，阿叶终于没有将我排除在外了，但——阿叶这次想怎么做？”
裴叶道：“我在想能不能卡bug……”
谈苏：“……”
裴叶掰着手指头，状若寻常地问他。
“之前几个游戏副本，其实我是真的牺牲了吧？我一直觉得想功德这种东西，又不是卡bug就能刷的数据。没有真的付出什么代价，不可能换取这么多。若不需要代价就能换取，那我蹲在河边放生鱼，让人在一旁捞鱼再卖给我让我继续放生，不就能低成本无限刷功德？”
也就是说，裴叶在那些副本的牺牲都是真的。
虽然用的是旁人的马甲，但为此付出代价的却是她自己。
而她现在还跟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看系统和谈苏的意思，“牺牲”也不是啥坏事。
反正都不会狗带，倒不如——
谈苏慢慢攥紧了拳头，指节青白一片。
“你对自己——就这么不珍惜？”
即便她不会真正死去，但做出决定、面临死亡，就没有一点儿犹豫和害怕吗？
1095：谈心
被谈苏如此看着，饶是裴叶也产生了一瞬的心慌，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重新将视线转回去，试图拿出最真诚的表情。
一边试图轻咳两声缓解近乎窒息的气氛，一边搜肠刮肚想着怎么安抚表面清风云淡，内心惊涛骇浪、暗潮涌动的谈苏。虽然记忆告诉她，七殿下是个纯白到清水的正人君子，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谁知道他现在内芯变成了什么颜色？一个不慎踩雷可就难安抚了。
思及此，她再一次叹气。
怀念以前啊，那会儿的七殿下可好糊弄了。
近乎纯白的一张纸，实力强横、地位崇高，作为应天道需求而生的使者，他只需要端坐高高云端，守护天道、监视世间气运正常交替轮换，偶尔解决突发意外。诸如万族相争、阴谋诡计，世间污秽连他衣袍都沾不到。而妖族，也只是因为妖皇缘故让他多了三分关注。
其他的，跟他没有一分钱关系。
一位诞生之初便与妖皇相遇，被她拉下神坛的圣君。
因此，生活环境相对单纯的谈苏，连心眼不是那么多的妖皇执夷都能将他哄得乖乖巧巧。
如今么——
裴叶觉得自己要改换一下安抚策略。
她歪了歪头，笑眯眯道：“道侣本为一体，自然该你心疼珍惜我，不对吗？”
谈苏眼皮颤了颤，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
裴叶继续道：“我践行本心，你免我荆棘。”
谈苏几乎要被裴叶的无耻气笑。
这个女人，撩拨他还不忘偷换概念，偏偏自己在她面前一贯口拙，憋了一肚子火也不能冲她发泄。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最可怕的是，自己生气的同时居然还会产生愉悦之情。
二人相顾无言许久，直到裴叶试着抬手轻触他发红的耳垂。
谈苏如电流过体一般惊吓地小退半步。
裴叶迟疑着缩回手指，眉宇间带着几分委屈和失落：“……好吧，我知道了……”
谈苏被她说得一懵，出手快如闪电，抓住她还未彻底缩回去的手，声音带了几分怒意。
“你知道什么了？”
裴叶问：“七殿下不是恼了我？”
“我是恼了，我只是恼你不知珍惜自己，你是博爱天下、怜悯弱小，但你怜悯的天下众生里边儿，有没有我？”谈苏这话说得又快又急，似乎生怕自己说迟会生出隔阂与误会，“我也会替你担心替你难过！你要阔步证道往前走，我一万个支持，但能不能别这么干脆丢下我？”
说着，抓着裴叶手腕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
裴叶微微皱眉但没喊出来。
“从始至终，我都没打算丢下你，七殿下。”
谈苏抿唇不语。
“我一向认为‘坦诚’与‘沟通’很重要，所以我选择将我想做的事情告诉了你。”裴叶用空余的另一只手轻拍谈苏的手背，力道很轻却带着坚定，“七殿下，你是我最想同行的人。”
谈苏稍稍松开手，轻咬着唇嘀咕。
“你这哪里叫‘沟通’？分明是给我下通知。”
裴叶失笑。
“我也不是完全没私心，这件事上，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想早点回归自由身。”
背着这么多功德钱债，不仅束缚了她自己也束缚了谈苏。
当年的是是非非，裴叶不认为是自己或者妖皇执夷的错，但总该有人出来善后和承担——好比罗的妹妹身死道消仍怜悯无辜的妖皇幼崽；妖皇执夷深知前途险峻，仍愿意以一己之身化解银椤树之怨，保全妖族薪火；她裴叶也一样，不认对错，只论该不该做。
“届时，七殿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谈苏心中微动，神情松怔。
显然，裴叶给的承诺非常诱人，一扫先前的种种低落和愤怒。
裴叶看着谈苏，内心倏忽生出几分懊悔来——
突然感觉当年的妖皇还是挺作孽的。何必将谈苏拉入浑浊泥沼，历什么情劫，让他继续当云端仙人，冷眼看着世间万物交替更换不好么？哪怕谈苏依旧会应劫陨落，但至少不用承受之后十几万年的孤寂囚禁。兴许陨落后的残魂还能跟五殿下一样，自由行走各个小世界。
“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谈苏重复问她。
“嗯。”
谈苏又问：“不回人类联邦？你放得下？”
妖皇执夷就从没有放下妖族。
谈苏只能看着，不能阻止她，因为这是执夷的道，也无法帮她，因为他插手只会让妖皇执夷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他只能告诉她实话，当然——执夷知道结果也不向天命屈服。
不争到最后，怎么知道结果一定是输？
她只知道，不争一定会输。
那么眼前这个人族裴叶……
真能放下印刻在骨子里的责任与本能？
裴叶道：“在人类联邦，实力达到我这种层次的，寿命也就四五百岁，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了。我之前三百多岁，按理说正值壮年，但再过几年，状态难免下滑逐渐走向暮年……人要服老，也要正视这个变化。人都是不服老的，我也曾不甘过，但我后来明白了一个道理。”
谈苏问她：“什么道理？”
“薪火相传。”
1096：结侣
谈苏想过裴叶会怎么回答自己，或许是敷衍、或许是转移话题、或许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再差就是大吵一架，唯独没想过裴叶会给自己一个笃定的承诺，一个他不敢想象的承诺。
被裴叶不按常理出牌的操作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你说的是真的？”
险些被惊喜砸懵。
“嗯，我说的是真的。”
谈苏心里还是不相信。
不是不信任裴叶，而是她给的承诺连做梦都不敢梦。
于是原地踌躇了会儿，屋内来回踱步，周身气息写着急躁和不安。
裴叶倚在门口看了看，失笑：“怎么，七殿下不相信？”
谈苏猛地转身，指着她。
“我信，但你要发誓。”
裴叶挑眉：“行，我发誓。”
谈苏为了杜绝她又玩文字游戏，补充道：“你跟着我说——我说一句，你说一句。”
裴叶忍俊不禁：“七殿下，这就不用了吧？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基本的信任了？”
谈苏幽幽纠正她的错误。
“第一，我不是人。第二，你也不是人。所以——我们之间是不会有‘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裴叶：“……”
她只能面带纵容地看着谈苏，右手三指向天，做出标准的发誓姿态。以前的七殿下三两句能哄好，现在还得发誓，“行行行——我发誓，保证你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这样总行了吧？”
谈苏也三指向天，严肃道：“苍天在上，天道为证。”
“苍天在上，天道为证。”
“今我二人，立誓结侣……”
“今我二人，立誓结……额，不是说发誓保证我说的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就撞上谈苏委屈又写着“你骗我”的眼神，跟个被人欺负还被抢了糖果的孩子似的。裴叶只能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无奈重新补上。
“行行行——收起你那个眼神，什么时候染上的坏毛病？我重说——今我二人，立誓结侣。”还催磨磨唧唧的谈苏，“下面是什么，快点说。”
谈苏表情这才重新愉悦起来：“……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次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
还未说完，裴叶又一次出声打断。
“七殿下，你这话不对啊。”
“哪里不对？”
“我俩‘瓜瓞绵绵，尔昌尔炽’是别想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谈苏：“……”
简单来说，谈苏是没有性别的。
即便他本相有性别，作为天道代言人，寿数绵长也是没有办法有孩子的。
不然他跟妖皇执夷开了这么多年车，能生早就生一窝了。
实力越是强大、寿数越是漫长，拥有子嗣的可能性越小，又因为其他生灵繁衍生息，往往是因为自身实力弱小、寿命短暂，通过生育增加子嗣“增加人手和力量”以及延长生命的目的，这是融于骨血的生物延续本能。所以，对谈苏这种存在来说，子嗣没有存在意义。
当然，裴叶要是喜欢的话，他能“生”一个的。
只是将两个人血脉揉成一起捏一具肉【身】，术法难度可比化女相简单多了。
不过——
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谈苏好不容易要个名分，还被裴叶抠字眼。
眼瞧着刚被安抚好的某人又要炸毛，裴叶只能收起不合时宜的强迫症。
几十个字的誓约被拆分成几部分，磕磕绊绊终于说完，谈苏这才长长地松口气，有种跟人打了个一架的错觉，又心累又酣畅淋漓。
裴叶将话题转了回来：“那我刚才说的，你答应了？”
“你都这么说了，阿叶，我哪里还能说一句不好？”
即便裴叶不发誓，或者跟以前一样又一次做那孤胆英雄将他撇下，他——
他还是会不顾一切追上去的。
眼前这人的道是惩奸除恶、是惩恶扬善、是保护弱小、是维护正义、是心之所向道之所向……那他现在的道就只是裴叶。他太清楚失去“道”是什么滋味，那种日子一天都不想再过。
哄好了谈苏，裴叶突然开门看了一眼门外的天。
谈苏以为她在找什么东西。
“不是找东西，我只是好奇怎么没有异象。”
“异象？”
裴叶揶揄：“你好歹也曾是天道代言人吧？誓约结侣居然没弄点祥瑞庆祝庆祝吗？”
天道爸爸就这么小气？
谈苏看着天上厚重的多云，慢了一拍才明白裴叶话中的内涵。表情带着点儿无语，又带着几分歉疚，底气不足道：“没电闪雷鸣降下天劫已经很给面子了，你还想它降下祥瑞异象？”
裴叶：“……”
哦，她忘了自己这个“儿媳妇”是不讨喜天道喜欢的。
“真是抠门，即使是普通百姓家的儿子结婚还会想办法扯几块红布……”
裴叶双手抱臂盯着天，视线所及之处，厚重的白云越聚越多，隐约又转化成乌云的架势。
谈苏也似真似假地叹道：“谁让我非长非幼呢……”
轰隆！
毫无征兆的——
雷声响起，电闪雷鸣，照亮二人的脸。
顷刻又下起瓢泼大雨，狂风呼啸。
裴叶见状就竖了个中指“以示敬意”。
谈苏虽然没这么干，但也果断将门啪得一声关上，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裴叶道：“哪次有机会回人类联邦了，我带你去注册个本本，我还是觉得法律承认的才是正经八百的合法夫妻。发个誓就嘴巴动一动，万一以后有什么家庭矛盾，没人给你维权啊。”
天道爸爸明显是不想要管这个儿子了。
跟它发誓，这道侣能合法？
还是法律靠谱。
谈苏：“……你暂时回不去的。”
裴叶就道：“回不去也没事，下一个世界有民政局的话，也行。”
谈苏有些跃跃欲试：“阿叶的意思……去一个世界就集一个册子？”
裴叶：“……”
你当集邮吗？？？
她有许诺去一个世界集一个册子？
不过看着谈苏兴致勃勃的样子，也没有打消他的白日梦。
这孩子以前被刀傻了，患得患失这么多年，难得开心两天，还是不泼他冷水了。
“你爱集邮就集邮，不过还是要先搞定这个世界。”
搞定谈苏，解决银椤树就不用顾虑其他。
妖皇执夷受三分之一魂魄影响，对罗始终下不了狠手，也无法快刀斩乱麻，采取的是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希望用行动让罗能释然，放下曾经的恩怨，结果已经证明者不可行。
裴叶的魂魄是完全融合的，已经浑然一体。
作为全新的存在，她并不受那些影响。
有些陈年旧账，也该有个了结了。
只是，谈苏的心思明显不在这里。
“阿叶，今日你我结侣，是不是——还有个什么，传统保留项目？”
裴叶：“？？？”
1097：没有开车
“传统保留项目？”裴叶声音微扬，似笑非笑。
谈苏面皮倒是挺厚，但在裴叶面前无耻总却那么几分火候。
“……我就是……”谈苏郁闷了会儿，不知脑补了什么，为难地道，“不行我女相也可以……”
裴叶：“……不了，不是这个原因……我只是暂时没这个心情。”
虽然妖皇记忆告诉她，七殿下跟执夷一贯玩得很开，二人又是男相女相本相随意切换的大佬，再加上上古时代风气如此，某些事情上的套路又纯又野，但裴叶这一世却是个老干部……
老人家接受太野的东西需要时间缓冲。
谈苏又叹气：“行叭……”
好歹也是曾经的老夫老妻，多少也知道老妻的毛病。
裴叶：“……你能不能收一收你委屈的表情，我有点儿罪恶感，感觉自己像是骗婚的渣女。”
谈苏：“”
可不就是渣女么？
性别调换一下，男人对老婆冷冷淡淡，新婚盖着被子都能纯聊天，一年到头不见得有一回冲动，老婆不发飙就不错了。轻则家庭不和谐，重则闹到民政局领离婚的小本本，离婚冷静期都拯救不了那种。但目前这情况，裴叶也不想，她觉得自己需要预约某神秘科室的专家号。
二人相顾无言。
安妲香回来就发现他们气氛怪怪的。
不是闹别扭那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真要形容，她倒是想起穿越前养过的两只英短银渐层，被摘了蛋蛋、心如止水的小公猫遇上发【情】的小母猫。不管小母猫怎么打滚儿喵喵叫，小公猫都淡定农民揣，一脸看破红尘。
她被自己的脑补吓一跳，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个荒诞的脑洞甩出去。
用过晚饭，裴叶对她说道：“晚上早点睡吧，明天你跟我出门一趟。”
安妲香也没有细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这个陌生的兽人世界，裴叶是她最信任的存在。
第二天，裴叶带着安妲香去了一趟恶魔森林。
安妲香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逐渐在身后缩成一小团影子的谈苏以及小木屋。
“橙姐啊，谈老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裴叶道：“没，他身体很好，就是心情不太妙。”
安妲香哦了一声，内心嘀咕腹诽。
看得出来，一脸守活寡又苦大仇深、x求不满的表情，心情能好就怪了。
裴叶在恶魔森林圈了一块地，设下法阵，又弄了一株“许愿树”，再用自身的血绘制凝血阵和聚灵阵，将安妲香的血紧锁其中。一番复杂的绘制下来，她的脸色看着比平时白了点儿。
安妲香始终保持着沉默。
既没有追问，也没有好奇。
她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这些，周遭那些造型乱七八糟的“怪物”将她吓得够呛，唯有紧紧靠近“橙姐”才能汲取安全感。这些“怪物”围绕在新的“许愿树”周围，神情狂热，乍一看还以为是原始部落举行什么古老仪式。同时，她还在他们中间发现了一张熟悉面孔。
那个叫罗的，他木木部落巫医。
此时双手环臂，站在一群奇形怪状的兽匪中间，冷眼看着裴叶。
弄完一切，他才上前，冷冷道了句：“你真是……死性不改！没见过这么热衷找死的！”
裴叶笑着反问：“我为什么要改？”
道心不移，方能始终。
“即使魂飞魄散也不惧？”
裴叶道：“又不是没有散过。”
罗：“……”
裴叶看着他铁青的脸，淡淡道：“我以为你应该是最能理解你妹妹为人的人。”
罗的情绪比之前稳定得多，但看向裴叶的眼神也更加冷了，甚至带着几分杀意，只是被他按捺下来没有爆发，他冷嘲地道：“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这世上有君子就有小人，有光明便有黑暗，有无私便有自私……要求所有人都能理解你们的伟光正，理解你们超然的思想和志向，何尝不是一种‘强人所难’、一种刻骨的‘自私’？即便是一母同胞，不代表我就要跟她一样。她在的时候，她想做什么我就守着她做什么。她不在了，更没有理解的必要！”
说完，他轻喘了一口气。
“某些地方，你跟她一样令人……恨！”
即便只是三分之一的魂魄，但的的确确让罗感觉说不出的熟悉。
这是属于他妹妹的执拗和坚持。
强迫他体谅和理解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失去唯一血亲的痛，有没有想过九归一宗上下万余性命惨死的悲，有没有想过他被镇压数万年的不甘心？
他的妹妹，最无私也最自私。
如今，连融合她三分之一魂魄的裴叶也一般无二。
若此次再散魂，他仅存的三分之一的妹妹也要烟消云散。
最让罗心碎欲裂的是，誓约却是他当年逼迫的，四舍五入就是他逼死的。
裴叶说他诛心妖皇，但从结果来看，最后被诛心的却是他。
“你们这种人……该去证无情道！求道之路必然坦荡一片！”
罗的话像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安妲香莫名觉得很危险，躲到了裴叶身后，小心翼翼看着他。
“被你们庇护或许是一种幸福，但跟你们有羁绊、有感情，那简直就是灾难，一场诅咒，因为最先被牺牲的就是距离你们最近的人。那个叫‘谈苏’的小白脸，他的身份我可清楚得很。他的经历我也有所耳闻，虽说他这一脉一贯善始不善终，但他的下场，执夷殿下该负主责”
裴叶没有回应。
罗又问：“这回打算折腾他多少年？”
裴叶道：“不是。”
“什么？”
裴叶：“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罗：“……”
裴叶看着眼眶染红，神情狰狞的罗，温和道：“没想让你放下执念和仇恨，只是想你放过你自己。过去多少年了？你的仇人还有几个活着的吗？笑看敌人坟头草不比折磨自己好？”
该说的她也说了，罗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关她什么事了。
安妲香在一旁听得迷迷糊糊。
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了句：“橙姐，你跟罗……有爱恨情仇？”
裴叶道：“他把我当替身了，将某个人的影子投在我身上。”
安妲香咋舌：“替身啊，妥妥渣男。”
裴叶：“渣不渣的无所谓，能帮我干活就行。”
安妲香：“……”
橙姐绝对是兽人世界南波湾的资本家，将剥削和冷酷演绎得淋漓尽致。
半月之后，裴叶又带着安妲香去了更远的地方种“许愿树”，公开招标，游说其他兽人部落出钱竞争、购买“许愿树”。以“许愿树”为核心，融合几个部落兽人。再辐射到其他地方。
1098：开不了车啊
大陆边陲之地的冬日格外严寒，也格外漫长。
一个冬日过去，这里悄悄多了十二株“许愿树”。每一株“许愿树”一边往地下深深扎根，一边向天空肆意舒展，树冠厚重，几乎要遮天蔽日。如黑暗中的微光，吸引兽人靠近。
裴叶原先的计划是种田军事两手抓，通过发展经济吸引兽人，继而增强自身实力，几年过去甚至能带兵围剿被银椤树侵略腐蚀的大陆中心兽人部落。如今却改了，安安心心种田建设。
安妲香都忍不住吐槽了
确定这是种田建设？
分明是蚂蚁森林！兽人上供一定资源（能量），裴叶就去那地方种一株“许愿树”，免费送一全套发展经济的保姆式攻略，还送一套“文字字典”，派遣手下的兽人去那里驻扎传授。
哦，裴叶神使的身份已经传遍了整个兽人大陆边陲。
“许愿树”的存在让兽人对这个身份深信不疑，除了少部分兽人，其他兽人虔诚得很。
按照兽人传统，初春要举行一次祭祀典礼。
这是兽人们最期待的节日之一。
这代表着他们又克服了一个可怕的魔鬼冬日，还能再活一年，新的小兽人也能长一岁。
裴叶的兽人城已经建设到三环。
祭祀典礼在兽人城中心举办，也就是第一株“许愿树”附近。
不少兽人开始搭建祭祀需要的祭台，街道木屋也挂上兽牙、兽骨、兽皮等物件制成的装饰，偶尔还能看到几个身形矮小但却已经化形的兽人幼崽跑跳打闹，竟是一片和谐热闹景象。
几个听说消息，特地从大陆中心赶来的兽人商队进了城，只觉得自己眼珠子不够用。
这、这这这——
这还是贫穷交加的大陆边陲？
他们记得几年前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每次过冬，边陲之地的兽人部落都要损失十几个二十个年迈兽人、饿死几个年幼兽人，甚至连身强体壮的兽人也有可能熬不过严寒的折磨。每次度过一个冬天，就感觉捡回一条命。
即便开春能出门狩猎，他们脸上也不会有太多轻松。
因为一个冬天下来，他们饿，猎物也额，反抗起来会更加凶狠。
如今却不一样。
穷地方的兽人，居然想效仿大陆中心的大部落，弄什么祭祀典礼？
有这个余钱余粮吗？？？
更加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是，外来的兽人要进入二环一环活动，必须要背城门口挂着的牌子，据说这是兽人城城主——神使怜悯兽人，愿意将神的文字传给所有兽人。只有学习了这些文字的兽人，才有资格靠近神祇居住的地方，不然只能在这座兽人城最外围活动。
兽人商队：“……”
第一次跑商的兽人商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跑过几次的兽人商队已经有经验，应付起来轻轻松松。不仅学得快，还能跟守卫二环城门的兽人聊天，谈一谈兽人城又有什么新东西。
守卫说起这个就是眉飞色舞。
二环开了好几家据说是包子店的店铺。
每天早上限量供应一种外表白白胖胖的东西，一口咬下去都是滚烫香浓的肉汁和肥瘦适中的肉。隔壁米铺，卖的是去年种下的名为“米”的东西，煮起来可香，还有萝卜白菜葱什么的……
兽人商人倚着他拉来的车，车上都是兽人城能交易的货品。
听到守卫的话，他笑着眯眯眼：“是城外那些金黄金黄的东西？我上次来就听说能弄成米？”
“不是，那些是小麦。”
商人又问：“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吗？我这次要跑得远，想多换一些去卖。”
守卫爽朗笑道：“有啊，多得是。”
城外还有好大的桑叶林，据说都是种起来让一种白胖虫子吃的。
听说蚕型兽人也挺喜欢那些叶子，经常跑过去偷吃。
因为是兽人城第一次祭祀典礼，不少慕名而来的兽人都翘首以盼。
整个兽人城喜羊羊一片，唯独裴叶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现在愁啊。
手机app中的《万兽园》小动物全体挂上了红名血条，前段时间更新还多了个仇恨值。
裴叶现在不好召唤它们。
一召唤就跟她打。
不过裴叶也是物尽其用的人，小动物们的破坏力这么强大，不拿来犁地开荒太浪费了。每逢裴叶需要清理什么地方，便召唤一次，放它们风筝，溜着到处跑。一两圈跑下来，那土地犁得比几十个兽人劳动力劳作七八天还有效，每一寸土地都没有放过，别提多么好使了。
虽说如此，但始终保持着仇视状态也不行。
因为——
住在《万兽园》隔壁的阿崽倒霉啊。
谈苏说他意识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去了。
一回去就被《万兽园》的小动物们围攻折腾，要不是屋子特殊，早被拆了个干净。
裴叶就很好奇：“它们喜欢我的时候，折腾你，仇恨我了，为什么还折腾你？”
谈苏：“我跟它们不对付又不是纯粹因为你。”
他承认，他起初就是吃醋。
不喜欢那些妖族拖油瓶拖累执夷，故而跟执夷帐下的妖族众将很不对付，互相仇视。
妖族众将一直认为谈苏是无名无分跟在妖皇身边的小白脸。没有强大的咬合力、没有油光水滑的皮毛、没有可爱激萌的外表、没有壮硕魁梧的身躯……干干瘦瘦的弱者。哼，还没有他们本体一根脚趾头粗壮呢，这样的小白脸如何让殿下幸【性】福？不行，太不行了！
谈苏则认为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妖族众将都是拖油瓶，迟早会连累妖皇执夷。
仇视久了，几乎成了深刻骨髓的习惯。
哪怕这些妖族众将没了过往记忆，但看到谈苏就讨厌，就想套他麻袋。
裴叶：“……”
谈苏在收拾晚上祭祀祭神舞的装备，想起来一事儿。
“阿叶，今天不出门办事儿了？”
裴叶道：“晚两天，让香香回回血。”
“许愿树”核心是裴叶的血，但安妲香的血也必不可缺。
裴叶倒是不介意一次多放一点儿，但安妲香是普通人，不能无所顾忌。
只能慢慢来，裴叶也不介意多停留两年。
就当是陪着七殿下隐居了，反正她手里也有解闷的素材，日子也不是太无聊。
正想着，袖里乾坤传来一阵异动。
好友列表中的特殊关注有了新的动态。
【姜芃姬（曾用名柳兰婷，在线）】
【‘狼女’姜芃姬发愁闲置的猎物太多，玩家“你的阿爸”可以跟她换点儿别的东西。】
裴叶看了看闲置的玩意儿，脸色一黑。
“辣鸡系统，你确定我需要虎【鞭】？？？”
1099：算是番外？？？
裴叶本就恼羞成怒，谁知道辣鸡系统还敢在这个关头火上浇油。
【经系统检测，玩家‘你的阿爸’或许需要此物】
裴叶：“……”
她双眼死死盯着屏幕上跳出来的几行字，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恨不得将手机执在地上再狠狠踩上几脚。什么叫她或许需要此物？知道她是谁吗？联邦通社军团长会需要虎【鞭】？？？
【经系统检测，这跟你是不是统摄军团长没有什么关系，事实就是你的确心余力不足】
裴叶：“……”
【打仗你的确是行的，但你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年龄，三百多快奔四了，身体性能下降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得接受现实。为了你跟恋人崽崽的性（福）生活，一些秘方也可以试一试】
裴叶：“……”
她现在考虑是先打死辣鸡友人还是不争气的姜姓后辈。
两个不省心的，差点儿让她社会性死亡。
“……行——这个副本结束，我要回一趟联邦，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裴叶几乎要被气笑了，阴仄仄地威胁放下狠话。
当然，辣鸡友人愿不愿意受理她的申请，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裴叶果断拒绝姜姓后辈的交易，甚至想将她拉入黑名单。
虎【鞭】算什么？
如果她真需要这些玩意儿补那个啥，兽人世界的野兽质量不比姜姓后辈那个小农场高？
啧，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这人究竟被丢到什么破地方，执行的什么破任务，这半多年光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儿了。裴叶甚至有点儿佩服她的耐心，居然能在陌生深山老林晃荡半年。
既然知道自己来到一个陌生世界，就不知道出去跟人接触，熟悉一下环境再图其他的？
庆幸的是，姜姓后辈也不是全然没得救。
漫长的反射弧终于传达了正确指令。
当了半年深山野人之后，她终于开始接触陌生世界的人。一次狩猎救下一个中年寡妇，还被对方收为养女。只是语言不通，除了那个赵姓寡妇，浑身戾气的狼崽子不跟其他人沟通。
点开新的朋友圈视频，发现内容跟前几天差不多。
不外乎是姜姓后辈又跑去深山狩猎什么猎物，豺狼虎豹、獐子野猪，偶尔还能摸一些药材或者能食用的菌菇。赵寡妇负责处理，只留开支嚼用，剩下的以比较低的价格脱手。
视频末尾，赵寡妇坐在土院子角落晒着太阳，一针一线帮狼崽子缝制新衣。
【幺儿，别坐这么高。】
视频中一头黑发胡乱扎成马尾的少女没有理会，眼睛黑沉沉的，表情阴冷得像是谁欠了她几百万没有还。一手拿着柴刀，一手拿着块粗糙的磨刀石，有以下没一下地磨着刀锋。
过了会儿，赵寡妇咬断线头，双手振了振衣服，冲坐在房顶晒太阳的少女挥手。
【幺儿，幺儿，下来，试一试衣服。】
少女半晌才反应过来喊自己，面无表情地跳下来。
尽管还是那张谁都欠她钱的脸，但靠近赵寡妇的时候，眉眼冷色明显散了一些。
【衣领这里还要改一改，袖子长了，不过也没事，这个年龄长得快，我拿根绳子绑着手腕就能调整大小……再过几个月应该就刚刚好了……】赵寡妇帮她把衣服穿好，又将凌乱得像是被狗啃过的毛躁头发重新梳拢整齐，赵寡妇比少女还矮一些，后者不动声色地微微弯了弯腰。
弄好这些，赵寡妇又将屋檐挂着的几串新鲜肉递给少女。
【这是给里正的，这是给铁匠头的，回头也方便让他再打把柴刀，这是给……】
赵寡妇知道少女听不懂，说话就刻意放慢，每一串肉都仔细叮嘱要送到哪里。
在赵寡妇认知中，少女是自小跟野兽长大的狼女，不会说他们的雅言，也不会跟人交流，按理说是不能留在村子里的，但里正给面子，狼女每回狩猎了好东西，也该投桃报李一下。
其他的，邻里也要打点好。
不然的话，这个大家生活都困难的年代，就她家天天吃肉会被嫉妒眼红的。
少女很有耐心地听赵寡妇说完。
末了说了句，【麻烦。】
赵寡妇道：【你还小，不懂这些，邻里有来有往才能处好关系的，以后说不定还需要人家帮忙的地方呢。再过几年，幺儿也要说人家的。你名声好了，长得又俊，以后才不愁嫁。】
她絮絮叨叨，少女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
嘴上嫌弃，但行动上还是听了赵寡妇的话，帮着送礼打点关系去了。
下一段朋友圈视频，夜幕黑沉下来，昏暗的土屋内亮起冒着黑烟的油灯。
豆大灯光只照亮了方寸之地。
幸好外头月光明亮，这才免于睁眼瞎。
少女看着月亮，赵寡妇端着一盘棕褐白的猪油渣儿过来。
【别吃太多，免得闹肚子。幺儿是想家了吗？】
少女声音沙哑，跟这个年龄不太符合。
【别这么叫我……我没有家……】
赵寡妇怜惜地道：【现在不就有家了吗？以后说了亲，还会有第二个的。】
少女：【……】
——————
裴叶不知道姜姓后辈什么脾气，朋友圈和签名都绕不开这个赵寡妇。
嘴上嘴硬说不需要所谓的家人关心，但赵寡妇给她顺毛的时候，眉眼又透着微不可察的愉悦。这让裴叶陷入了沉思——不是，为什么这个小狼崽子以前就没对她露出这样的奶气模样？
这个赵寡妇还不到三十。
搁在联邦就是未成年少女。
小狼崽子自己呢？
一个能在战场大杀四方的成年人，居然在一个未成年少女身上找寻母爱和家庭关怀……
裴叶撇了撇嘴。
“怎么不喊我妈妈……”
好歹也是手把手教导她的人生导师外加上司，四舍五入也算半个妈了。
结果呢？
每次看着她的眼神，不是“我想打你”就是“我要以下克上”，火药味浓得怀疑她家开烟花厂。
“难道是我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
裴叶托腮，开始反省自己。
思来想去也觉得没毛病，最后得出结论是姜姓后辈自己有问题——意识被塞到一具少女身躯，连带心理年龄也倒退了。不过——要是有机会碰见，裴叶决定对姜姓后辈好点儿。
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母爱。
系统检测到裴叶的想法，问道：【你想当妈了？】
裴叶问：【哦，你想圆我当妈梦想？】
1100：失忆？？？
【裴叶，你迟早要死在你这张嘴上。】
不管实力强弱都这么爱嘲讽，这是肉盾转世吗？
看着字里行间都透着气急败坏味道的文字，裴叶眉眼间全是愉悦，笑意似星辰洒满银河。
【你这人真是不经逗啊，明明是你先挑起的话题，问我想不想当妈的……】
辣鸡系统：【……我tm就问一问，你要是想养娃的话，我可以给你开个后门……】
例如新的副本塞几个娃娃。
他这里还有一大堆的烂摊子需要人收拾啊，偏偏裴叶这个老干部工作效率慢、脾气臭、做事我行我素，将“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霸总语录践行极致。一个副本能墨迹几个月到几年。不是他嫌弃，要是比较他文库中的快穿流女主，裴叶这样的，连基本工资都拿不到。
裴叶砸了咂嘴，撇嘴道：【算了吧，我身边有个常年醋海冲浪的小盆友已经够了。】
辣鸡系统被一句话噎得半晌没有反应。
半晌嘀嘀咕咕：【这醋劲……我看他天生化形不是竹子，分明是醋缸成精吧？】
裴叶嗤笑：【你有胆子将这话跟他本人说？】
辣鸡系统发了个撇嘴的颜文字。
抱怨道：【这就算了，先前有几个副本还想侵入我内部搞事情呢，这尊大佛我惹不起。】
要不是辣鸡系统手里有天道给予的“鸡毛令箭”能掣肘七殿下，它差点就被反客为主了。
啧，这些上古时期的老怪物就是麻烦。
裴叶无聊抽了根烟，看着升腾的浅淡烟雾眯眯眼，问辣鸡系统：【下个副本，有内部消息？】
【有，能稍微透露一点儿。】
裴叶来了兴趣：【你说，我听着。】
辣鸡系统却答非所问：【你觉得——你少年求学时期脾气怎么样？】
裴叶：【？？？】
这跟下一个副本有什么关系？？？
她翻了个白眼道：【我的脾气？自然好得很啊，校园时期高低年级有谁不认识我？】
这说明她人格魅力和交际能力max！
辣鸡系统：【……】
如果小小年纪到处找茬跟高年级约格斗室也算是交际能力的话，她人缘的确挺好的。
几乎稍微有点儿名气的校园风云人物都被她打过，想不出名也难得很。
裴叶弹掉烟灰，吐了口烟圈：【你问这个作甚？】
辣鸡系统：【下个世界，你大概率会失忆，记忆截止到少年时期，至于哪个年龄还不确定。】
裴叶：【……我有一句话想说。】
【问候我的话就不用说了，我心神领会就行。】辣鸡系统很有自知之明，它跟裴叶本身就是“狐朋狗党”，彼此谁不了解谁啊。倒不是它听不得问候，而是它清楚裴叶问候词汇很贫瘠。
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破防都做不到，说了也只是浪费口水。
【为什么会失忆啊？你故意的，还是诚心的？】
辣鸡系统呵呵冷笑道：【是你自找的。你不也心里门儿清，为大义牺牲要付出代价吗？】
裴叶：【……】
系统又道：【失忆了也好，封了你这个挂逼。】
裴叶不乐意听这话：【明明是凭实力，凭什么说我开挂？强行让我失忆，下一个副本要是难度非常大，需要强大武力值，你让我拿什么通关？你就是诚心挑战我强迫症底线吧？】
辣鸡友人：【全部失忆或者记忆截止少年时期，自己选一个。】
裴叶：【……】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少年那些年，底气不足地摸摸鼻子。
辣鸡友人：【我这边已经搜集了罗跟你前前世的恩恩怨怨，包括那个会让你魂飞魄散的誓约。幸好你散过一次，誓约威力仍在，但也不是不能化解……只是让你失忆已经很捡便宜了。】
裴叶翻了个白眼。
自己什么鬼，自己了解。
如果记忆真的退回到少年时期，倒霉得也是旁人，犯不着她操心。
不过，她更担心另一件事情。
【七殿下会如何？当年那个誓约是对着天道发下的，我可不认为它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毕竟，欠谁的债都没事，唯独欠天道，哪怕转世千千万万次也会被精准讨债。
原先魂飞魄散的代价变成暂时失去一部分记忆，世上有这么好的事情？
裴叶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人帮她支付了一部分代价。
这个人能是谁？
除了谈苏不做第二人想。
辣鸡友人：【这部分涉及机密内容，不能透露。再者，你跟他结侣，本就能平摊代价。】
裴叶心中咯噔一下。
指尖夹着的烟蒂熄了火光，被她掐灭，随手以气劲震碎。
【他会如何？】
辣鸡系统幽幽地道：【天道能对他如何？最重的惩罚也不过是关禁闭……】
一共十位圣君，九个加起来还没七殿下一个能搞事。
当年这位殿下搞出多大的事情？又是大开杀戒，又是封禁灵眼，又是蒙蔽天机，使得天地灵气稀薄，间接导致上古时期落下帷幕、万族隐退……虽说也惹来了天罚导致陨落，剩下的残魂还被囚禁十几万年。可这种大佬，哪怕只剩下一缕残魂，跟活着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照样能【日】天【艹】地，大小世界横着走。
反观妖皇执夷，那是正正经经魂飞魄散了十几万年。
若非那一线生机还在，哪里会有如今的裴叶？
系统就劝道：【你不用替他操心，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劲儿造作，代价他付得起。】
【那可不行，不论代价大小，他遭罪，我总会心疼的。】
裴叶闻言皱起眉峰，总觉得辣鸡友人不怀好心。
在怂恿裴叶搞事情这方面，似乎有点儿过于积极？
而且，为什么记忆要退到少年时期？
不能是再往前，童年时期，或者再往后，青年时期？
前者纯良安静又听话，后者稳重细心又顾全大局。
若是这两个时期穿越接到任务，即便心里不爽也会认认真真完成。
唯独少年时期……
那可是跟姜姓后辈不相上下的叛逆熊孩时期，连裴叶都不知道自己会闯多大祸那种。
1101：倒计时（一）
【你——是不是不安好心？】
裴叶直言不讳，直接来了个单刀直入，试图从辣鸡友人口中抠出点儿什么。
【啧，我一个勤勤恳恳给人类联邦打工两千年的天脑，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
裴叶：【……】
光看着文字，她都能脑补出那只红毛怪一边露出不屑神情一边冲自己翻白眼的模样。
裴叶眉尖动了下，仍不放弃对辣鸡友人的试探。
【但我作为女人的第六直觉告诉我……】
话未说完就被辣鸡友人打断。
【噗——女人？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女性啊？】
裴叶：【……】
呵呵呵，她当然记得。
每天蹲着解决生理问题还能是男性不成？
【总之，我是不会害你的，这点我可以对着天道发誓。】辣鸡友人字字真诚。
裴叶这边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只能暂时收起了疑心。
摸摸良心，兽人世界还是挺和平的，空气清新、人文纯朴、生活节奏舒缓，非常适合裴叶这样的老干部度假养老。每天的日常就是出门逛一逛，看看自己的地盘和在地盘上生活的兽人，做做手工，传播一下乐观、向上、和谐、有爱的三观，偶尔还会到各处演讲赚点外快。
连表面上最让人操心的兽匪兽人城都在按部就班建设之中。
“许愿树”有了她跟安妲香血液的加持，几乎等同于“河蟹大神”，只要进入“许愿树”的辐射范围，整个兽人仿佛被清心咒笼罩，从头到脚都洗涤了一番，再也不会满脑子为爱鼓掌了。
裴叶看着这些改变，非常满意。
她满意了，安妲香有点儿不太满意。
“橙姐啊，谈老师最近是……生活不太和谐吗？”
裴叶歪了歪头，回想谈苏最近的情况，没什么不和谐的。
“七殿下怎么了？”
安妲香道：“训练我严苛了很多……”
摸着良心讲，谈苏是个非常尽职尽责的授业恩师，但每次都盯着一张x求不满的脸，她稍微哪里做得不好就被罚抄这个经那个书，笔记太难看还得重新抄撰，安妲香压力就很大啊。
裴叶挑眉：“这样不好么？严师出高徒嘛，你的确需要好好修炼。”
安妲香嘴角抽了抽：“严师出高徒是没错的，但……应该不包括让徒弟扎马步抄写、倒立抄写、单脚金鸡独立抄写、头顶水盆抄写吧？我都不知道他上哪里学来这些花招……橙姐，你看看我两双手和两条腿，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肱二头肌、股四头肌、臀大肌……都粗壮了两圈？”
说着比划了两个健美常用的姿势。
裴叶：“……”
她讪讪地轻咳两声，试图遮掩脸上不自然地神情。
“长得壮一些是好事情，七殿下也是为了你好。”
安妲香半信半疑，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驴了。
谈苏教完了基础修炼心法、基础符篆丹药常识，给她丢了一把小木剑，单手拎着她，将她丢到了一堆五大三粗的雄性兽人堆里。极其有高人范儿地双手负背，迎风而立，冷冷开口。
“打赢他们。”
安妲香拎着小木剑不知所措。
打赢？？？
不是，这个便宜老师确定没有说错吗？
这些雄性兽人的平均身高两米三四，大腿比她腰还粗，蒲扇大掌能将她天灵盖完全笼罩，五指再稍微用力，她的天灵盖都能让人拧下来。这种悬殊的体型对比，居然让她打赢？？？
不不不——
“臣妾做不到！！！”
谈苏封了安妲香的特殊体香，那些雄性兽人又是忠诚谈苏的，自然不会对安妲香手下留情。再加上“许愿树”近乎化学阉割的效果，即便安妲香是一只香香软软的雌性兽人，也免不了一顿毒打。看着安妲香上蹿下跳，吱哩哇啦，鬼哭狼嚎，谈苏紧皱的眉峰终于稍稍舒展。
裴叶坐在他身边，手指勾着他手心画了个圈。
谈苏板着那张脸就坚持了三秒钟，立刻丢盔卸甲。
“我这是为了她好。”
如果安妲香没有对那些雄性兽人说不的底气和能力，裴叶离开之后，雄性兽人一样能将她占为己有，组建出扑克牌后宫2.0。这会影响到副本任务的评级，也会让强迫症阿叶不舒服。
裴叶笑道：“但她只是个很普通的普通人啊，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
一个普通人穿越到画风狂放、奔放、粗野的兽人世界，没有疯都算心性不错。而正是看清她是普通人而非顶着女主光环、有其他金手指的“美强惨”女主，裴叶对安妲香要求才不高。
正视这份普通，安妲香的努力和进步才显得惊喜。
裴叶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她还能在兽人世界待一阵子，足够安妲香成长到拥有自保能力。
谈苏轻叹：“嗯，听你的。”
谁知裴叶下一句就是——
“那些兽人当陪练不好，还是我亲自来吧，我能捏好分寸。”
谈苏：“……”
还不知要面临什么的安妲香陡然打了个哆嗦。
养老度假的日子是悠闲的。
随着安妲香实力提升，裴叶带着她出门“植树”的频率从半月一次变成一周一次。
越来越多兽人部落慕名而来，兽人大陆中心的大部落也无法抵抗“根治银椤树后遗症”的诱惑，再加上七殿下曾是金灿灿部落的摄政王——金灿灿部落被夺权之后日子是江河日下，终于激起了摄政王旧部的不满，干死了篡权者，派人重新迎回摄政王，奈何摄政王要随身侍奉神使，金灿灿部落只能选择迂回的法子——靠着金灿灿部落，“许愿树”终于在大陆中心扎根。
时间一晃又是半年多。
这半年多的时间，足够安妲香从“在橙姐手下翻滚三秒”延长到“在橙姐手下翻滚三十秒”，也足够裴叶每天的消遣——不争气的姜姓后辈，踏上了搞事之路，这货居然落草为寇了！！！
“真tm出息了！”
她才半个多月没关注朋友圈动态，熊孩子就当土匪了。
好歹是人类联邦的统摄军团长，哪怕跑到另一个陌生世界，没人认得她身份，也不能走这么野的路子吧？裴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私底下翻了翻之前的朋友圈，沉默下来。
半个多月的朋友圈视频文字向裴叶解释了熊孩子当土匪的全过程。
【赵寡妇死了……】
【谁杀的？】
【这几个小畜生，该死……】
之后几天朋友圈在处理赵寡妇身后事，去暗访查线索蹲人……
冷静、有条不紊地准备，将害死赵寡妇的人一个个暗杀干净。
她只杀目标，其他的人统统打昏。
让裴叶在意的是，被杀中的一个人，似乎是熊孩子目前这具身体的哥哥还是弟弟……
最新朋友圈更新，熊孩子挑了土匪寨，收编手下败将，鸠占鹊巢土，成了土匪女大王。
裴叶：“……”
1102：倒计时（二）
【女王，话说我哪天不会跟姓姜的会合吧？】
裴叶把姜姓后辈这段时间的动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总有种不祥预感。
每次游戏副本去哪个小世界，裴叶无法做主，唯一能做主的人——辣鸡友人——又是个促狭、睚眦必报的性格。裴叶暗地里问候他不知多少回，难保这货不会记恨在心，给她使绊子。
【怎么？不想？】辣鸡友人回复倒是快。
裴叶道：“你怎么会觉得我想看到她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经历过什么……”在正主不知道的情况下，偶尔拿她当消遣打发时间，裴叶一点儿不心虚，但真正见面还是省了吧。
【你太谨慎了……】
辣鸡友人明白裴叶的言外之意。
裴叶道：【谨慎一些好，免得阴沟翻船。俗话说得好，人心隔肚皮，即便是血亲之间也很难全身心信任，也会为了足够多的利益倒戈相向，更何况我跟她之间还存在竞争关系。】
她先前允诺谈苏，说谈苏去哪儿，她就去哪儿，这话并非是哄骗七殿下。
裴叶是真这么决定的。
若非必要——例如联邦需要她，例如她想砍死辣鸡友人——她甚至不想再回到人类联邦。
不是她薄情狠绝，而是她不想打破平衡，不想打破稳定下来的局面。
辣鸡友人：【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裴叶：【你说我多余？？？你忘了我当年是怎么上位的？？？】
她也是从前任手中接过统摄军团长位置的。她一直认为，一个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偏偏裴叶这个“前任”舍不得、不习惯，习惯性将裴叶当做下属、继承者，以不合时宜的身份插手裴叶的决定，试图左右她的作战决策，介入她对军团内部的整肃管理……发现她并没有以前那么乖顺配合，再加上环境的变化，芥蒂裂痕如蛛网般蔓延扩张，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总之，那几年裴叶过得并不畅快。
彻底闹掰之后，她对这位前任的尊敬滤镜也碎了个一干二净。
哦，甚至还将那位玩死了。
裴叶自认为自己的段位还可以，不至于被姓姜的小崽子弄死，但万一呢，万一阴沟翻船，她不要面子嘛？再加上，裴叶真心认可这个接班人，便不打算给她添堵，更不想引起误会。
避免这些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见面。
若是撞上了……
裴叶总觉得会出事情。
【嗤——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在人类联邦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的政权斗争、勾心斗角，比你当年那些还惨烈的更是多如牛毛。不过，姜家这个小崽子你可以放心，你愿意的话，说不定多年之后还能重新接管第七军团呢……】辣鸡友人砸了咂嘴，明显是知道什么内幕。
裴叶挑眉：【我重新接管，她去哪里？】
【这么呆板，开动脑筋啊，当然是——往上再升一升呗。】
裴叶：【？？？】
裴叶：【！！！】
再往上升一升——
那就是联邦元帅了。
这件事情，辣鸡友人其实提过一嘴，但裴叶并没当真。
因为她太清楚这件事情有多离谱。
如今旧事重提，她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你认真的？】
【是啊，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她可是能做到你当年都没做到的事情呢。】
裴叶脸上不见惊喜反而带着几分凝重与肃然。
她可不是初出茅庐的萌新，跟其他军团同僚共事、跟联邦内部政坛老狐狸精打了两三百年交道的老油条了。说句粗俗的话，这些人撅一下屁股，她都知道这些人准备拉什么样的屎。
第七军团为何始终游历在顶尖权利之外？
不外乎是天生根基弱罢了。
说得再白些，第七军团战士都是普通平民出身，极少有家族财阀贵族之流，即便有，他们也无法爬到统摄军团长的位置。除了第七军团，另外还有三个军团是对普通出身友好的。这几乎是人类联邦一边对外御敌一边对内暗斗多年达成的潜规则、默契和平衡，轻易不会打破。
几个军团暗地里也有阵营党派之分，多年来维持着一定平衡。
如今——
第七军团要出一个联邦元帅？？？
裴叶第一反应不是天上掉馅饼儿，而是阴谋，阴谋直指姜姓后辈。
她选择直截了当询问。
【那些老狐狸打什么算盘，姓姜的崽子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甚至不惜打破一贯的默契？也不怕又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我当年那样，事情都闹得不小……你先前还说姓姜的完成任务，这事情就妥了……但我观察近一年，她所处的环境似乎没什么危险，任务又能难到哪里去？一桩不难的任务，为何非她不可？甚至许诺了如此诱人的筹码？】
裴叶的前任，出身普通小康之家。
要是没有之后的波折，绝对是逆袭的典范，可以被记入《三百年风云人物》行列。
偏偏“晚年失节”，跟裴叶斗出火气，一时头脑昏聩，干出打破这份“默契”的事情。
这么做的直接结果便是裴叶这个根基尚浅的，暗地里获得不少帮助，一举翻盘。
由此可见，这个“默契”牵动多少盘根错节的利益和势力。
如今，这些勾心斗角黑了心肝的老狐狸，居然主动打破“默契”，让出这么大的蛋糕？？？
裴叶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
怀疑今天太阳从西边而升起。
她怀疑人生地翻了翻那些朋友圈动态，实在没发现难度在哪里。
要说难——
【我在野人世界求生，不比她在封建古代求生苦？我生活条件还不如她呢……】
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辣鸡友人：【你一直开着挂……】
裴叶：【那是我自己的本事，什么叫挂？再说了，你这话说得好像她没有开一样……】
【嗯，的确没，她被封号了。她的精神领域也无法像你一样淬炼强化身体，要重新练级。】
顶多强化肉身比普通人能打亿点点。
要是被围攻击中要害，也是会狗带的。
裴叶：【……】
她看看朋友圈动态中，一个人挑了一整个土匪寨的少女，陷入了沉默。
【怎么练级？】
【招兵买马，一统天下。】辣鸡友人挑出一个地图，画了个圈，【差不多这样就行。除了明面上的任务，还有暗地里的任务，这才是重中之重。若是她有完成不了的迹象，的确有可能麻烦你去搭把手，帮个忙之类的。放心，你们之间没有直接利益冲突，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裴叶：【……】
1103：倒计时（三）
不想！
没兴趣！
不想看见！
以下克上的歪苗子有什么好关心的？
虽说这也是第七军团的“传统美德”，但裴叶的直觉告诉她，碰见姜姓后辈不是啥喜事。
裴叶谨慎斟酌着道：【这个嘛——再说吧，我也相信她的实力，肯定不需要我帮忙的……】
辣鸡友人怎么会不知道裴叶的心思？
它只是嗤笑了一声，冷眼看着裴叶立下flag。
【我还有事情要去忙了，回头有什么事情再联系，记得别背地里说我坏话，我听得到。】虽说它不怕被裴叶问候，但不意味着它是抖m了，被裴叶惦记不可怕，怕就怕被谈苏惦记。
裴叶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扬唇道：【嗯，知道了，女王跪安吧。】
辣鸡友人：【淦——别这么叫我！】
虽然它也没性别这种玩意儿，但自诞生起，在外活动使用的都是男相，心理更加倾向男性。
裴叶置若罔闻。
辣鸡友人单名一个“王”，但它文库存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小说，不是“女王”那是什么？
“啧——看着不是太聪明的样子。”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跪安”吗？
结果只听到“女王”。
裴叶丢掉烟蒂，散了散抽烟染上的烟味，又给自己喷了点儿橘子味的香水遮掩。抬手嗅了嗅，确信没有其他味道，这才起身回去。兽人城越来越繁华，裴叶身形轻盈迅捷地从屋顶借力跃过，脚下各色兽人或低头忙碌、或结伴闲逛、或笑颜聊天……热闹中透着平淡的幸福。
看着这一幕，似乎心头也流淌着一片平静而温暖的暖流。
视线一扫，不远处的屋顶站着个双手环胸，疑似走神的罗。
裴叶鬼使神差停下脚步，如猫儿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不远处。
几乎是落地的瞬间，罗就反应过来了。
他微微偏过头，眼珠子往她这边斜视些许。
“……以前，九归一宗的宗门驻地也曾这般热闹……宗门上下，上到长老客卿，下到弟子仆从，再加上他们带来的家属亲眷，也算是有近十万人口的小城。”罗难得用了温柔的口吻，目光也似撒了细碎暖阳，透着几分暖意，“他们中间，有修士也有普通人。其中很多人并没有我妹妹那样高尚的志向，待在那里的理由仅仅是因为那里是家，有敌人入侵就拿起武器捍卫……”
裴叶没开口，当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罗倏道：“阿叶，我的家没了。”
听到熟悉的称呼，裴叶这才露出些许诧然。
还未等她开口，罗又道：“我的妹妹，她名字里面也有一个‘叶’。”
“那还真是巧合。”
罗微垂着头，阳光轻柔地落在他脸上，未照顾到的地方则浸没于阴影。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直到金乌开始西坠，兽人城逐渐被阴影笼罩，裴叶感慨了句：“我大概真的老了，哪怕什么都不做，光是看着他们好好得生活，也会觉得格外充实满足。”
说完，一旁的罗身躯微颤。
裴叶看了一眼自家木屋方向，挥手道：“七殿下还在等我，我先回家了。”
离去之前，裴叶回头看了一眼仍伫立原地的罗。
那具高大健硕的身躯，此时格外脆弱，几乎要融于黑浓夜色，再无声息。
几个轻飘飘的起落，裴叶看到地上熟悉的人影。
“七殿下。”
说完，收起其他动作，任由身体下坠。
她喊出声的同时，那人也抬头，熟稔地伸出双臂将她接住。
“啧，百多斤的东西从天而降，七殿下也敢接？”
裴叶从他怀中落地，再打趣他。
谈苏从善如流道：“一则，我不是凡人，二则，阿叶还是执夷那会儿，可不止百多斤。”
言外之意，对自己体重有点儿数。
裴叶：“……”
妖皇执夷的体重……
唉，不说也罢。
谈苏状似不在意地问：“我方才瞧你在一处停了许久，遇见事情了？”
裴叶笑道：“喏，想吃醋直接说嘛，何必问得这么迂回？”
谈苏：“行，那我直接吃了——你跟他并肩站屋顶这么久，也不怕他对你不利？”
裴叶被谈苏逗乐了。
忍笑回答道：“没什么好怕的，而且，在他身上，我从未这么清楚得意识到一点——活得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这个人活在当下，可心神却被困在过去，说起来也是可怜人。”
或许是三分之一的魂魄冥冥中影响着裴叶，让她无法真正下狠心对罗做什么，甚至连她擅长的诛心都没用。站在罗身边，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他内心真实的情绪——复杂、纠结、难过、悲恸、茫然以及些许的平静——裴叶觉得，命运对罗最大的恶意就是让他活到了现在。
莫名的情绪共鸣，也让裴叶尝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多半还是那三分之一魂魄作祟。
“他还不如——彻底葬身在那场灾难之中呢，被留下的，余生只剩下看不到希望的黑暗。”
说完，裴叶撞上谈苏的眸子。
她心中微动，莫名兴许。
说起“被留下”，眼前这人似乎也是。
谈苏却似看穿她的想法，下颌抵着她的颈窝，笑得没有一丝阴霾。
“对我来说，活得久是一件好事，至少我等到了。”
裴叶心神一动。
跟着又有些发愁。
说起“活得久”这个话题，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人族。
妖皇执夷作为妖族金字塔塔尖大佬，寿数能以万为单位，但作为人族，只能论年了。
哪怕自己作为妖皇执夷的转世，寿命这方面也没什么特权。
论人类联邦的人均寿命，哪怕是裴叶这个实力，也就五百年，而她现在已经快奔四了。
难道——
要通过一次次辗转不同小世界获得另类的“永生”？
裴叶莫名对这种未来产生了迷茫和不喜。
没人会喜欢一直漂泊的，她也不例外。
但真正安定下来，寿命又成了问题。
“阿叶，怎么了？”谈苏张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裴叶收起乱七八糟的念头。
“没什么……”
下回要是正经八百的修仙世界……
她还是好好学学，争取多活个几年吧……
在此之前，她还得等安妲香能真正自立，才能去想下一个世界的事情。
“明天给香香加训吧，我看她最近进步不怎么大……”
安妲香：“？？？”
1104：倒计时（四）
作为看过不下三千本网络小说的老书虫，安妲香一直认为具备“兽人”、“化形”、“玄素期”、“雄性雌性”、“特殊的气息”、“异界兽人大陆”……这些关键词，净网之前妥妥是开飞车的文。
以她丰富的阅历来看，一个女性穿越到这样的世界，刚穿越还差点儿被陌生兽人圈圈叉叉，之后的发展多半是被这只兽人强制之后带回家，在陌生的木屋醒来。
如果是1v1走向，那这个女性多半会在跟兽人男的啪啪以及日常相处中逐渐斯德哥尔摩，被驯服，跟着破罐子破摔，反正自己回不去现代社会，兽人男又尚可，干脆名正言顺地没羞没臊。
如果是少儿不宜的1vn走向……肯定会有一大段一大段与不同模样、不同尺寸、不同种类兽人男的限制级过程，再丧病一些，说不定还有多人行，场面极度失控那种。
几乎能预料，除了大姨妈来访，大概率每天都过着合不拢腿、闭不了嘴的荒唐生活。
安妲香闭上眼睛都能胡乱脑补出几十万字的内容。
但，她还是太年轻了。
从目前来看——
她的确是1v1，却是一对一被揍，谈苏揍完橙姐揍，该感谢这对道侣没有混双的爱好……
她的确是在滚，却是滚泥地而不是滚床单……
她的确每天浑身青紫，却是橙姐一拳一脚打出来的……
她的确每天合不拢腿、闭不了嘴，地狱级别、离地十多米的梅花桩以及比城墙还厚的咒术册子能证明她的血泪……
究竟是她的画风不对，还是她走错地界儿了？
“话说——我哪天不会引来雷劫遭雷劈吧？”
无数次从梅花桩摔下来的惨痛经验让安妲香飞速成长，现在已经能稳稳站在最高那一根，登高远眺，凌空而立，风动旛动她都不动。若不是平衡功底还不够，她真想在脚下再放一块大点儿的木板，高空打坐cos那撸多修习仙术。
“雷劫，啧，就你？”
安妲香不用回头，她也知道开口说话的人是谁。
“谈老师，我都能修真了，凭什么不能展望一下雷劫？说不定哪天还能飞升呢……”
跟橙姐接触得多了，她意外发现谈苏没想象中那么深不可测。
除了脾气不怎么好，实力修为深不可测，其他方面跟高人没有一毛钱干系。
性格幼稚、喜欢吃醋、心眼比针尖还小几圈，对橙姐有着近乎偏执病态的占有欲（尽管日常表现并不明显）——这一点安妲香其实能理解的，哪只颜狗能抵御胖达的诱惑呢？
反正她是不能。
“是，现在还是白天。”
谈苏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意有所指。
安妲香眉间一抽，声音微扬。
“你什么意思？”
“你还能做一会儿白日梦。”
修真这件事儿，努力决定下限，天赋决定上限。
努力、运气、悟性、心性、天赋……
这些内在条件，缺一不可。
安妲香的心性是阿叶盖过章的，尚可；努力这块在阿叶鞭策下，倒也勉强；运气么，碰见阿叶已经是祖坟冒青烟都求不来的仙缘，绝佳；天赋……呵呵，她这具肉身算是老五一脉，天赋要还不好，那真真是天理难容：唯独悟性这点……乱糟糟像是狗啃一样，短板中的短板！
综合来看，不至于一事无成，却也极难登顶。
安妲香：“……”
果然，香香软软的橙姐才是她的真爱。
半天后，当她用身体将练武场滚了一圈，又默默将这几个字咽了回去。
——————
安妲香觉得自己走错片场，裴叶也跟她有类似想法。
按照小说原著的时间线，安妲香的扑克牌后宫已经搜集三分之一，没资格进入后宫、稍微劣质的雄性兽人也能组两支篮球队，现在连朵桃花都没影……
唯一走得比较近的雄性兽人，也就那个叫“义”的雄性兽人，原著中的正宫大房。
不过，剧情的惯性还是强大的。
安妲香一样会因为各种原因碰上他们。
虽说没跟这些扑克牌在塌上为爱鼓掌，却干尽了在泥巴地翻滚的事儿。
据裴叶不完全统计，安妲香自己就手刃了三个原著中巧取豪夺的，又跟五个雄性兽人不打不相识，恨不得皇天后土上三炷香拜个异性兄妹，剩下几个成了裴叶手底下的社畜，为建设更美好的兽人大陆发光发热。
清算一番，裴叶忍不住摩挲下巴。
“看样子，我才是净网大师啊。”
将一本一脚油门踩到底的飙车文和谐成女主奋斗事业，男主男配甘心社畜的励志和谐文。
“这是必然的。”谈苏跪坐在地，倚靠着树干，低头浅笑地看着裴叶，后者正将他大腿当成枕头，以头顶树冠投下的树荫为薄被，双眸微阖，神情惬意，“慕强是刻在生灵骨血的本能。”
能当强者为何做弱者？
能当支配者为何当被支配者？
能掌控自己命运为何要将命运交到旁人手中？
莫说是安妲香这样的普通女性，即便是蜷缩在烂水沟的蝼蚁，也想用实力挣脱现状，谋取更好的未来。安妲香在所谓原著小说中随波逐流，甚至开始享受被雄性兽人掠夺、保护、疼宠的感觉，是她骨子里就如此轻贱自己吗？不过是没有能力，没有机会，无可奈何罢了。
又一年，裴叶成功种下三百六十五株许愿树，安妲香……
她快变成植物人了！
准确来说是手臂和两条腿的皮肤出现类似树皮的纹理，触摸的感觉也像是树皮。
安妲香差点儿吓哭。
谈苏却笑着说：“不容易，时机快成熟了。”
截止今日，安妲香才真正开启这具植物类兽人身体的宝藏，虽然还很弱，但自保有余。
“什么成熟了？”
裴叶摸她狗头：“你成熟了。”
安妲香：“？？？”
裴叶：“植物类兽人的未来，就靠你了。”
“靠靠靠、靠我什么……什么鬼？”
说完，一阵陌生信息窜入她的脑海，好像她天生就该知道那些玩意儿。
梳理完这些消息，她惊恐地看着已经树枝藤蔓化的手指。
脑中消息还告诉她，她手指化成的藤条可以进入任何雄性兽人的腹腔。
进入后，尖端的小口会释放出一颗蚕豆大的种子。
种子在雄性兽人腹腔会受气血影响而发芽成长，伸出一根吸管样根系，悄无声息地与雄性兽人的生育器官相连。种子与雄性兽人那玩意儿融合，在身体长成类似女性生育的腔室。
保证父体生命的前提下，根据营养供应情况，五个到十个月能瓜熟蒂落。
安妲香：“？？？”
原来，她不是误入兽人文也不是修真文，而是……
恐怖惊悚异种文？？？
更让她惊恐的是，经历这些变化，她脑中第一反应不是惧怕而是……
微妙的兴奋？
就一点点，却让她颤栗。
她用舌头【濡】湿稍显干涩的下唇，喃喃着道：“话说，我看过理想中男性生育的生理解剖图，据说——胎儿在男性腹中发育，个头变大会慢慢挤压身体其他器官的空间……”
裴叶道：“女性生育不都如此？”
其实雄性兽人的身体远比雌性兽人强，不管是身体强度还是恢复能力和承受能力，从这些方面来说，雄性兽人比雌性兽人更适合担负生育任务。以前的植物类兽人也都是这么繁衍的。
裴叶还以为安妲香害怕了，正想着怎么疏导她，谁料她下一句就是——
“我听说、我只是听说啊……就，胎儿在雄性兽人身体发育的话，挤压其他器官，个头发育到五六个月大会压迫到雄性兽人的q某腺，之后怀胎时间都在爽？？？是不是真的呀？？？”
裴叶：“……”
谈苏：“……”
二人眼睁睁看着，安妲香的表情从古怪逐渐过渡为一点点跃跃欲试？？？
1105：倒计时（五）
裴叶感觉自己大错特错。
安妲香能成为丧心病狂的兽人文女主，还能组建一副扑克牌后宫，果然有其独特之处。
心里接受能力是真的强横无敌！
她心里稍稍放心了些，正了正色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种事情还是要试一试才知。不过你也不能胡乱尝试这些，毕竟没有感情就贸然给雄性兽人下种，此种行为未免太过……”
安妲香傻愣愣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下种什么的……
这个词真的好掉节操。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什么lsp呢。
“咳咳咳——我也没有这么丧心病狂啊，就是突然想到了有点儿好奇而已，不会乱来的。”
不会乱来但不妨碍她颅内脑补，一想到诸如“义”这样斯文尔雅的雄性兽人会耸着高挺的肚子，被胎儿压迫q某腺导致眼尾泛红、眸光潋滟、鼻尖泛着可爱的红潮，明明一副不堪承受的模样，偏偏还要隐忍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她就——她就感觉自己的“手指”蠢蠢欲动啊。
裴叶：“……”
看着安妲香的眼睛，她怎么一点儿都不放心呢？
之后几天，裴叶盯着安妲香完成了彻底的“植物化”，保证她能在人形和植物形态自由切换。
迟钝如安妲香也嗅到了不一样的气味，总觉得橙姐瞒着她什么。
面对安妲香的试探，裴叶选择了坦诚相待。
简单来说就是她要离开了。
安妲香心中咯噔：“离开？？？去哪里？？？”
裴叶道：“跟七殿下一起离开，去哪里还不确定。”
听到谈苏，安妲香自动将裴叶的话脑补完整，抓着裴叶的手追问：“跟谈老师一起走？他是要飞升了？那那那、那你们还会不会回来？怎么会这么突然啊，我还什么准备都没有……”
裴叶轻拍她的手背安抚一二。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不过，我会一直关注你的。”按照之前的规律，安妲香大概率也会成为好友列表的头像，裴叶能看到她的朋友圈动态和签名变化，只是无法交流而已，这么说也不算撒谎，“我跟七殿下无法在这里停留太久，之前不放心你才拖了近两年……”
安妲香红唇张了张，好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为了我？可、可是为什么啊……”
心里流淌着说不出的暖流。
刚来异界的恐惧早就在这两年散了个干净，而她能适应这么好，有勇气和能力面对未来可能遇见的风暴，这都要感谢橙姐和谈老师。尽管她没说，但心里已经将二人当成姐姐姐夫了。
同时也惊讶自己居然能成为裴叶二人停留的主因。
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自己跟他们二人有什么羁绊可以得到这种优待。
裴叶轻笑：“大概是缘分吧。”
安妲香不相信这理由，但除了它，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
裴叶道：“有件事情，我想麻烦你。”
“橙姐，你说。”
安妲香没有在这个问题继续钻牛角尖，不管真正的理由是什么，结果就是她获得了橙姐两年的庇护和照顾。越深入了解兽人大陆，她越是后怕——自己究竟穿越到一个怎样的世界。
没橙姐，她下场绝对好不了。
“你现在的修炼也算走上正轨，七殿下教你的那些东西，足够你活得滋润。若有余力，帮忙照顾一下兽人城的兽人。倒不是让你成为什么统治者，所以也不要有太大压力，看顾就行。”
安妲香惶恐地摆摆手：“我、我不行的。”
裴叶哑然失笑：“相信我，你行的。不要小看自己，你能做到的远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
安妲香慌得一批，急得喉咙上火。
她真的不行啊。
裴叶道：“我这两年怎么做，你照着就行，实在不懂的，找信他们几个兽人。”
安妲香仔细回想裴叶这两年做了啥……
良久，她点了点头。
“那我要是做不好了……你记得回来纠正我啊……我怕自己飘了……”
一个原先普普通通的女人，一朝穿越变成大美女，还被指导着修仙，如今又被交托这么重的重担——无异于是穷光蛋一朝暴富，还是一跃成为世界首富。怎么可能不膨胀呢？
裴叶笑而不语。
谈苏知道这事儿又一次正大光明恰醋。
“阿叶这么信任她？也不怕她滥用自己的能力，反而给兽人带来灾难？”
裴叶没好气地给凑上来的谈苏一个爆栗。
力道很小，声音很脆，是个好瓜。
“香香心性很好。”
这也是裴叶最看重的一点。
不管是原著小说还是她接触到的安妲香，虽是个普通人，没什么远大志向，做事情也是想一出是一出，跟传统意义上的“完美女主”相去甚远，但从未主动生过恶念，即便有着强大靠山也没有变成纨绔，更没有仗势欺人，反而积极经营自己的小日子。这样的心性，还不算好？
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充满诱惑的环境中维持心性不变的。
谈苏道：“阿叶，人族的人心最善变了，现在这样不代表以后也能如此。”
一旦尝试到为所欲为的滋味，自然而然就变了。
“可我记得七殿下说过，香香这具肉身原则上不属于妖族，属于五殿下那一系的，我想下个禁制以防万一都不行。但，如果香香真为非作歹，造孽作恶，自然有五殿下清理门户吧？”
谈苏：“……”
哦，他忘了这一茬了。
而且安妲香这具肉身还受过老五本体根系遗泽，某种意义上来说跟老五一样是木头。
虽有七情六欲，但却不似人族那般善变，反而一根筋得很。
又是一次祭祀典礼。
这两年生活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兽人热热闹闹的。
享受新食物、体验新事物，“商业街”人潮涌动、摩肩接踵。
自从变得“清心寡欲”，他们的脑子似乎从下半身回到了大脑，脑子灵活了，思考多了，也会举一反三了，勤劳耕种增加粮食、建设城池保护族人、尝试用不同材料创造能狩猎的工具。
“许愿树”涵盖的地方，各方面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与整个兽人大陆相比，这片地方算一角。
按照现下速度，补上所有角落非得二三十年，这还得是裴叶不顾身体的情况下才能办到。
而她时间不多了。
祭神舞是兽人祭祀典礼最重要也是最后一环。
谈苏身着白衣红裳，满身铃铛银饰，等人高的红纱盖头盖在头上，面纱后的容颜似遮非遮，红纱两端曳地，裙下双足站在冰冷祭台上，面部涂着祭司跳祭神舞所需的彩色纹路。
无端透着股妖娆艳丽。
1106：我穿越了？？？
裴叶，十六岁，某军校xx届学生。
她现在正遭遇人生十六年来最大的危机。
先是脑阔莫名其妙地疼，一阵强烈过一阵，疼得她像要失去意识，紧跟着又是身体仿佛被丢进搅碎机搅成齑粉般的撕裂感。饶是她再能忍也差点想不顾一切惨叫出声……
疼！
md！
太tm疼了！
恍惚间，一阵铁锈腥味自喉间上涌，弥漫整个口腔，强烈的呕吐感让她哇得一声吐出一大口黑浓又腥臭的血液。随着这一口血吐出，遍布四肢百骸的剧痛才如潮水一般退去。
她下意识抬手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脏血，却在突然看清眼前景物时，愕然一瞬。
怎么回事？？？
引入眼前的是一只陌生的手，白皙纤长，哪怕十指虎口带着薄茧也不影响它的好看，哪怕是裴叶这样挑剔的人也不得不赞一句“好手”。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只手是男人的！
对，一只男人的手，不是她自己的。
裴叶又抬头看向四周——一个全然陌生的石室，穹顶镶嵌着翠石碧玉，四壁刻画着复杂陌生的纹路，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材质绘制而成，乍一看上去还以为那些纹路是活的，而自己，正盘腿坐在石室中心的玉石石床上——她四下张望，心下迷茫的同时又生出几分恐慌来。
“这里是哪里……”
她喃喃地说出心里话，耳边听到的却是个十六七的少年嗓音。吓得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用指尖感受嘴唇的张合，试了好几次才确信自己听到的少年嗓音是出自她摸着的这张嘴。
轰隆巨响。
无数道雷电在自己脑中劈下。
裴叶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被炸成浆糊，那一瞬几乎忘了思考能力。
为什么会是男人的声音？？？
“韩荼白！臭古板！你们搞什么恶作剧？”裴叶气得从玉石床跳起来，双眉几乎要竖起来，星眸灼灼，似要喷出火来，只见她冲着静谧的石室四壁叫道，“你们识相的，全都滚出来！”
声音在不大的石室回荡数下，却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
裴叶感觉自己额头青筋狠狠跳动。
她深呼吸数下，双手环胸一屁股坐在玉石床上，背影写满了“再不出来我真要发火了”。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一分钟过去，啥反应也没有，别说跳出来大笑“哈哈哈，上当了”的人，整个石室安静得出了她的呼吸声、心跳声，再无其他声响，但她沉得住气。
上身往玉石床一歪，一个罗汉侧躺。
脚尖优哉游哉地转啊转，眉梢一扬，冲着疑似有摄像头的地方道：“……我劝你们惜命，小命来之不易……啧，都出来，打开虚拟室，不然我就将你们丢进格斗室，松一松你们的皮……”
说完又换了个更加豪放放松的姿势。
“……韩荼白，别跟他们闹，你忘了你们家的规矩了？”
裴叶口中的韩荼白是个银发少年。
他出身一个家教十分严谨的古老家族，性格古板，沉默寡言，关键是他的一言一行都按照规章制度来的，连走路步伐大小、频率都一样，不论情绪起伏高低，说话都是一个声量。
简单来说就是个教科书式的古板。
裴叶刚认识这人的时候，一度怀疑这货跟人对战是不是也会一招一式照着顺序来，时常约他去格斗室，久而久之也混得熟悉了。这次夏季密训，韩荼白也在自己这个班级。
她扯开嗓子喊了一会儿，仍不见韩荼白的影子。
于是改了口，喊另一个人。
“臭古板、小古板、老古板……你们别闹了，拿我恶作剧不是自虐么……耍我一时爽，事后火葬场，知道不？”裴叶耐心一向不好，小心眼，记仇，心里已经暗搓搓想着怎么整回去了。
这个“古板”也是夏季密训同班的战友。
姓古，名板。
裴叶一度以为韩荼白跟古板是一对好基友，这俩真tm是绝配。
四仰八叉躺在玉石床上，嘴里又念了其他几个走得近的，结果仍没有反应。
裴叶气得坐起身。
“你们故意跟我比耐心是吧？”
“行，我跟你们耗！”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石室内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耳边是自己平静的心跳声。
裴叶眉尖狠狠抽动，内心升起一股难言的异样来。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她原以为自己被几个损友丢进哪个超拟真虚拟室——这种恶作剧不是没有过，她就干过，她负责出主意，其他损友从旁协助调整细节，再由她负责动手，将恶作剧目标丢进超拟真虚拟室，集体忽悠被捉弄的倒霉鬼穿越了——哼，若非几个拖后腿的演技拙劣，还能多骗会儿。
裴叶以为自己也遭遇了这种恶作剧。
但仔细观察四周却发现了不太一样的地方。
根据联邦的法律，为了避免现实和虚拟分不清，除了极其特殊的项目或者组织，一般是不允许虚拟拟真度达到95以上，民用最高90。夏季密训虽然很正式，但密训使用到的超拟真虚拟室的拟真度最多在90到95之间，只要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破绽，但裴叶却没有发现。
很不对劲！
裴叶下了玉石床，走到石壁跟前，伸手触摸泛着璀璨流光的纹路。
凉意顺着指尖钻入全身。
裴叶又扭头看向玉石床那一滩浓黑的血。
原先还算平静的表情逐渐狰狞化，一点点扭曲。
她用双手摸自己的脸、脖子、胸膛，又低头动了动手脚……
“这、这居然是真的……不是虚拟……”
表情恍惚地口中喃喃。
裴叶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想过的恶作剧点子，居然会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泄了气般一屁股坐地上，一手扶着脑袋回忆前不久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是夏季密训晚上，一群精力多得无处发泄的少年人聚在一起玩游戏。韩荼白这个不争气的，居然输给隔壁队伍的家伙，还被罚了，抽签玩什么大冒险——
【邀请喜欢的人的一起看不可描述】
看不可描述也就罢了，还被那厮刁难必须看当下最火热的xxx！
裴叶坐在一旁看着韩荼白俊俏的小脸在白红黑切换，额头急得冒出了热汗，笑得不怀好意。
难得能欣赏到教科书式古板窘迫难堪的一面。
欣赏了一会儿，又念在韩荼白是她这个班的，而自己是班长，不容其他班的小兔崽子欺负，所以站出来打了圆场，试图让人知难而退：【但我们还是未成年，没办法申请成年账号。】
谁知隔壁班的小兔崽子见招拆招。
【我有我哥的账号密码，可以借。】
哦吼，准备齐全啊。
裴叶怜悯地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银发少年，起身抬手揽过他的肩膀，帮了个忙。
【小古板，同乐乐不如众乐乐，一起看呗。】
什么“喜欢的人”啊。
韩荼白这么迂腐还看重门第，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注定一辈子单身的命。
别说妹子了，汉子都不可能。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大家一起看，免得你们擦枪走火，毕竟是未成年人。】
瞧她这个班长多么体贴。
这么说，即保住了韩荼白的脸面，让众人误以为他其实还是有市场的，同时也消弭了尴尬，还活跃了气氛。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裴叶错觉——她总觉得其他人表情有点儿怪？
【一起看？】
韩荼白表情有一瞬的狰狞，似乎呼吸也乱了。
裴叶歪头，不满：【干嘛，不行吗？我十六岁快十七了，你们最大的也才二十……】
二十岁能看，十六七岁就不行吗？
什么道理！
她不仅能看，而且还看过不少呢。
一群少年围观不可描述，裴叶看他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鼻尖哼了哼。
论经验，还是她丰富。
她不仅看过，还知道隔壁班小兔崽子他哥借的账号播放的片子是盗版的！
【哼，非法偷录还传播，这是犯法的！】
裴叶义正辞严。
【你哥哥思想作风有问题，居然传播盗版！】
散伙之后，裴叶发现其他人表情似乎更加古怪了。
再然后——
再然后她就回了自己寝室睡觉。
一觉醒来就疼得要命，出现在全然陌生的石室。
不是恶作剧，那就只能是最骇然的穿越？
“我穿越了？？？”
还有几天就过十七岁生日，但目前才十六岁的裴叶，吓得双目圆睁。
1107：石室大门在哪儿
一睁眼发现自己穿越了，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裴叶现身说法，她表示不太好，非常不好，哪儿哪儿都不好。
家住哪里？
家里几口人？
自个儿叫什么？
这又是什么地方？
所有内容都是未知。
一旦被人发现自己不是原装的，届时会面临什么困境？会不会被当成怪物宰了？哪怕她能逃走，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又该怎么适应？
一个又一个问题在她脑海盘旋，让她心烦意乱。
她一屁股坐玉石床上，通过深呼吸调节情绪，收拢理智。
首先要观察环境，其次再观察自身，最后就是稳住心态，看看能不能找到能用的线索。弄清自身处境再去了解外界大环境，搞清楚自己穿越到什么地方，若只是人类联邦境内星域……
裴叶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嘴角轻抽。
环境没什么好说的，一个石室，照明全靠石壁刻画会发光的纹路，以及石室上方穹顶的翠石碧玉，石室内光线柔中带暖，不刺眼，照在皮肤上，带起一层光纱，跟打了柔光滤镜似的。
裴叶身手灵巧地跳下石室正中的玉石床。
绕着石壁四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里摸摸那里探探，又几个借力，攀爬至靠近穹顶的高度，仔细观察摸索。也不知道是什么矿石，入手冰凉，而石室温度却冷热相宜，恰到好处。
“这张石床抠下来值不少吧？”裴叶附身凑近玉石床，只见其玉石质地通透，光泽上佳，颜色极正，清凉似冰，给人冰清玉洁的感觉。摸着没什么冷意，反而带着一股令人舒服的温凉。
观察了石室，裴叶又开始自我探索。
她低头扯扯身上穿着的衣服。
长袖宽袍，衣摆垂至脚踝，一低头还能看到黑色长发滑至身前。她抬手扯了扯头发，力道没收住，头皮一阵阵的疼。她头疼地松开头发，捂着发疼的头部倒吸冷气。
“嘶——居然是真发……”
习惯性剪齐耳短发的裴叶，实在是没见过这么长的。
这具身体脑袋上还戴着发冠簪着发簪，摸摸头发，长度至少到腰部。
“难怪我觉得脑袋这么沉……”揉揉头皮，庆幸那块头发没被她暴力扯下来。
为了更加清晰探索这具身体的消息，裴叶用仅剩不多的耐心跟衣服那些系带较劲儿，一件接着一件脱了下来，脱一件就吐槽一件。里三层外三层，裹得这么严严实实，干嘛不穿一件厚一点的。瞧瞧，最外头轻如蝉翼的雪色外氅，还有靛青、碧蓝、宝蓝、靛蓝、湖蓝几色交领长衫，宽袖、窄袖都有，关键是底下还穿着两件材质不同的裙子，裙子下面还有裤子……
裴叶：“……”
要是记性差一点儿，估计脱下来就穿不回去了。
腰间配饰也不少，两只香囊、两枚玉佩、长剑、扇子、流苏宫绦……
哦，还有一个超级古老的老古董手机？？？
裴叶看着胡乱铺在玉石床上的东西，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低头，看着坦荡荡的胸口，还有被深蓝色布条（犊鼻裈）裹着的陌生赘余……
她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还有几天才满十七岁的裴叶，深刻感觉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
衣服没啥线索，倒是玉佩上面有好几个字。
明明不认识，但看到的一瞬间，脑中便自动浮现上面的内容。
玉佩材质一样，正面是文字。
【凌极宗执法长老】
【凌极宗通行玉令】
背面则是不同的灵山秀水。
“看样子，这具身体身份不低。”
执法长老什么的，一听就是辈分很高的人。
打开香囊，里边儿就几枚龙眼大小的药香丸子。
就在她准备将香囊丢一边，脑中传来一阵微妙的感觉——像极了河边青柳被微风拂过的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轻轻拨动了一下——她下意识捏紧香囊，“看”到了好多东西。
裴叶：“？？？”
哪怕她娱乐活动不多，但少年人哪个没玩过游戏呢？
她当下就确认这香囊是“游戏包裹”，尝试着去“拿”自己“看”到的东西。
下一秒，手中沉甸甸的。
一只圆肚子的鎏金六耳药炉子。
她来了兴趣，将香囊里边儿的东西一件一件掏了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慢慢塞满了石室地面和玉石床，里边儿居然还有不少。裴叶借着石室内的光线，一件件看了过来。
看得差不多，基本确定这具身体的身份、喜好偏向以及一些人际关系。
这具身体叫做“筱宝”，字师护。
在一个名为凌极宗的地方当执法长老，日常管一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游戏包裹”有三成都是那些学生被罚抄的书。裴叶还在上面看到有学生用“藏头”方式吐槽原主高冷古板严厉寡言。
裴叶却觉得挺好。
表情少、说话少的人伪装较为简单，不容易出破绽。
身体原主在石室闭关修炼，差不多有一年了。
裴叶还在里边找到写满修炼法门的书籍，于是随手一扫将玉石床上的东西收入“游戏包裹”腾出地方，津津有味看了起来，因为她发现这具身体还残留着记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所谓经脉内的“灵力”稍微流动，体内便传来一阵阵细细密密的刺痛，“灵力”数量还少得可怜。
她又想起自己醒来那会儿呕出来的黑浓血，眉头皱了皱。
“难道是走火入魔了？练功练岔气？”
裴叶将东西一件件收回去，又将衣服一件件穿回来，费了不少劲儿。
正准备静心理一理搜集的情报，静谧的石室响起一阵陌生响亮的音乐。
与此同时，手边那件老古董手机屏幕也亮了起来。
裴叶：“？？？”
差点儿忘了这件老古董。
手机屏幕很干净，只剩一个叫【恋与养崽】的图标。
裴叶点了进去，过图加载完毕，出现一座被上了封条的q版游戏小屋。
屏幕正中是这么一段猩红的文字。
【亲爱的玩家‘你的阿爸’，您的《万兽园》因为未知病毒而被隔离，您的崽崽被时空风暴卷走，目前失落在外，亲完成新的副本任务，您将获得“不知效果的疫苗”和“崽崽的下落”】
裴叶：“？？？”
远古时代修仙背景原来也有古董手机吗？
她理所当然认为这个古董手机是原主筱叶的。
顺着系统提示，打开了所谓的副本任务。
前边儿整整齐齐几个副本任务都是“ssr”的超完美完成度，看得人无比舒服。
新的任务则是——
【大战！挑战·！当起点宫斗女主进入了其他频道！】
【队伍2/2】
【完成度未知】
【提示：这个世界有很多男主，请保护好自己的节操。】
裴叶：“？？？”
【玩家是否接受此次任务剧情】
裴叶诧异，难道自己不是穿越而是进入一个游戏？？？
果然是恶作剧吗？
不过，韩荼白几个上哪儿弄来拟真度逼近百分之百的虚拟室？
再往下看，裴叶面无表情地掰下玉石床的一角。
第一个选择——
【本人逼王，无需开挂】
下一个选择——
【本人逼王，无需开挂】
淦，涮老子呢？？？
就在裴叶心火旺盛的空隙，石壁上面的纹路突然变成了赤红色，穹顶上也亮了红灯。
还未等她皱眉，石室凭空响起一个慌张的少年声音。
“师伯师伯，出事了！”
裴叶抿唇没有回答。
那个声音又道：“师伯，师伯，您在吗？”
裴叶这才道：“在，何事？”
那个声音似乎没想到自己能得到回应，长长松了口气，用带着点儿哭腔的嗓音道：“后山镇魔塔破了……”
镇魔塔？？？
裴叶有印象。
根据《凌极宗百闻》这本书的记载，镇魔塔关押着凌极宗弟子下山除妖除祟抓来的妖魔鬼怪。每隔二十年会加固一次封印，任凭什么东西进去都出不来，在修真界赫赫有名。
镇魔塔镇压的都是罪大恶极、嗜血嗜杀的妖魔鬼怪，若是塔破……
裴叶虽是外来的，但好歹用了人家的马甲，怎么能置身事外？
不过——
她现在有个问题——
这个石室，该怎么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