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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情何以甚     赤心巡天txt下载     赤心巡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一章 生灵碑

    既然已经决定接受姜望的帮助,叶青雨也不扭捏:“回头我把迟云山的情况、其它几家的战斗方式、优势劣势,总结一下,写个册子给你。”

    姜望点点头,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去迟云山?”

    “我先前已经去过一次,完成了入山的前置仪式,也与其他几方碰了面,唯独没见到云游翁。”叶青雨说道:“下次再去,就是迟云山正式开山的时候了,还有十天。”

    “哥。”旁听了半晌的姜安安巴巴说道:“那咱们还能玩几天呀?”

    “没得玩了。”姜望笑眯眯地抓着她转了个方向:“现在回去做晚课!你已经是一个超凡修士了姜安安!”

    把老大不情愿的姜安安送回了房间,姜望径自去找向前。

    迟云山之约还有十天时间,正好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完成之前计划好的事情。

    比如……带向前去一个地方。

    见到向前的时候,向来丧气的他,正在那里咧着嘴傻乐。

    “遇到什么喜事了?”姜望有些好奇。

    “说出来你都不信。”向前乐呵呵地道:“我刚才在外面散步,走着走着一个法器从天而降,你说说看这运气!”

    他冲姜望晃了晃手里的雪色发簪:“可以凝聚一辆云车,气派极了!速度还很快!”

    姜望只能表示羡慕。毕竟他对凌霄秘地不怎么了解,也不知道这地方有没有掉落宝物的“传统”。

    “在哪里散的步?有空我也去试试。”

    “缘分这种事情呢,不好强求的。”向前使劲嘚瑟,又非常做作地叹了口气:“我跟某些爵爷脏活累活做了那么多,道元石都没得几颗。到了凌霄阁没几天,散散步就捡到一个法器,难道这就是有钱人家?难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就这么大吗?”

    姜望充耳不闻,直接道:“反正你也不用收拾了,咱们走吧。”

    “什么我就不用收拾了!”向前下意识地反驳一句,但想了想自己的确也懒得收拾,于是问道:“去哪里?”

    “去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地方。”

    “欸,怎么不带上小安安?”离开凌霄秘地,向前才想起来问道。

    “她啊。”姜望飞行在空中,衣袍猎猎:“她累了,在休息。”

    从云国到庄国的道路,并不陌生。

    因为曾经那个白发少年,是背着妹妹一步一步走过来,用双腿,丈量了这距离里的所有坎坷。

    哪怕此时是从天上飞过,俯瞰山河,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那处石洞,他和安安曾依偎着烤火。那处山顶,他为安安放了半夜烟花。

    离开庄国之后,他绝口不提在庄国发生的一切,但那绝不是忘记。那恰恰说明他无法忘记。

    永远记得,永远刻骨铭心。

    所以无法提及。

    向前对什么都无所谓,他其实并不在乎姜望要带他去哪里。跟着远来云国,也只是不想拂了朋友的心意。

    把玩了一下意外捡到的发簪法器,在姜望面前炫耀过后,也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一路上看到山山水水,他的视线,都只随意掠过。

    祁昌山脉在他见过的山脉里不值一提,他更不会多加打量。

    哪怕是越过山脉看到的那处阴气森森、形同鬼蜮的地方,他也毫无兴趣,懒得关注。

    顶多只是觉得,这么一块地方,嵌在郁郁青山之后,还真是有点难看。

    但他看到姜望就在这里停了下来,降落。

    他们降落在“鬼蜮”之外,视野所及范围内,的确也没有一个人影。

    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年,附近城域的人们已经接受了这里的现状,知道这里是禁地,是幽冥邪神祸害过的地方。庄庭不需要再派兵驻防,因为根本没有人敢过来。

    “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向前左右看了看,自说自话:“这个地方,的确很久都不会有人来哈?”

    姜望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看着这片‘鬼蜮’,在心里说道:“好久不见。”

    老大,汝成,唐敦,黄师兄,魏兄,赵兄,萧先生……好久不见。

    “人间鬼国我也去过一处,那还是酆都呢,我师父带我去的。”向前没来由的感到一种压抑,几乎是下意识地找话茬。

    姜望依然没有说话,沉默许久之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走到一座石碑前。

    此碑建造得高大、庄重,且气派。

    他驻足于碑前,看着碑文久久不语。

    向前于是也凑近去看,才发现那是一座生灵碑,为祭奠亡魂所立。

    碑文写着——

    “天地惟命,敬告皇天太祖:

    永泰十四年冬,国失国土,我失我民。

    天心恨我,民心痛我。

    此高羡一人之罪也!

    痛心之彻,何复如之!

    如千刀万剐,此心煎油。

    此乃国仇,此亦国恨!

    若不拔灭白骨道,孤枉为君父!

    穷此一生,必斩邪神白骨于幽冥!

    惜乎逝者已矣,生者难追。

    孤担社稷之重,此身不可轻离。

    恨乎两界相隔,天人永分。

    孤有万世之恨,倾尽清江水,可能洗尽?

    临此泣血,哀哀然不知所云!

    唯愿上天显德,佑我枫林子民,来世安稳,富贵绵延!

    ——庄高羡谨立。”

    看到白骨道的时候,向前就猜到这里应该是什么地方了。

    姜望杀猪面,杀龙面的时候,他都在场。

    他清楚的知道,姜望对白骨道,是怀着怎样深切的憎恨。

    而这生灵碑上一字一句,描述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我的家。”姜望看着这片鬼蜮,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此地永远陷在幽冥与现世的夹缝中。这里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庄高羡却祝愿他们,来生富贵安稳。”

    向前沉默了一会,问道:“是庄高羡害死他们?”

    “我发现了白骨道的异常,密告庄廷。但庄廷却装作不知,任凭白骨道妖人献祭全城。因为庄高羡要用那一颗献祭全城所得的白骨真丹,成就他的当世真人!”

    “整个枫林城域,数十万百姓,没有一个活下来。唯一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只有这块生灵碑。”

    姜望伸手抚摸着生灵碑上的碑文:“而这上面,却记录着庄高羡的爱民如子,他的伟大与承担。”

    向前沉默。

    而姜望面向这片已经沦为人间鬼蜮的地方:“我的家在这里。我的兄弟、朋友、同窗、老师、街坊、乡亲……都在这里。”

    “那年我十七岁,游脉境,一夜白头。”

    他问:“你说‘绝望’这个词,我能够理解吗?”

第八十二章 一剑斩破生死途,人间谁配我回头?

    在形如鬼蜮的枫林城域外,向前久久沉默。

    他终于明白,姜望为什么带他来这里了。

    这是揭开自己的伤疤,坦露那血淋淋的痛苦给他看。让他明白,这世上绝望的境遇不止他有,不止他经历过。

    他曾凝视深渊,有人却在深渊里。

    当他就此止步,自我沉沦的时候。

    而有人,依然选择向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师父是他的神,是他的信仰,也是他的依靠。

    当那一战仓促结束,试剑天下、洞真无敌的师父,死在他面前。

    他的神祇陨落,他的天穹倒塌。

    他也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剑修,从此一蹶不振,颓废到如今。

    辗转过一些地方,经历过一些人和事,他无法被感动,也不能被理解。他始终丧气地面对一切。不对这个世界抱有任何期待,得过且过地混沌着。

    “人生没有意义。”、“再怎么努力也无用。”

    这些话,是他的口头禅。是他的呓语,也是他的魔障。

    遇到姜望是一件偶然的事情,起先他只是懒得挪步,才选择留在矿区。

    他承认,守卫青羊镇那一战让他燃起了久违的激动;他承认,胡栓子的死,让他看到了什么叫徒劳却甘愿的努力;他承认,那个想吃鸡蛋的小男孩,让他突然愿意承担一点责任。

    他承认姜望是个非常努力的修行者,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少年人。

    但那些,也只能停留一个短暂的瞬间。

    他一直觉得。姜望之所以能够那样努力,只是因为没有认识到人生的边界在哪里。努力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姜望之所以能够那样执着,只是因为还没见识过真正的绝望。

    他羡慕那种少年心气,但也只是羡慕而已。

    然而……

    眼前这一大片半陷幽冥的地域,在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这个世界上遭遇绝望的人不止你向前一个。

    这里是姜望的家乡,他生于斯长于斯生活于斯。

    可以说姜望之前的所有人生,都埋葬在这里。而他背负如此沉重的一切,却依旧直脊挺胸,坚定前行。

    说起“绝望”这个词。

    姜望要面对的是一个崛起中的国家。是一个坐拥两大神临强者,还有一位洞真国主的庞大势力。

    而那个时候的姜望,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寿元有亏,境止周天,没有名师,没有传承……任谁来看,能够看得到希望?

    可姜望从未放弃,只身一人远赴万里,背井离乡闯荡。一人一剑,一路跋涉至今。

    他向前呢?

    他手握飞剑时代绝巅剑术,他拥有举世无双的飞剑,师父临死之前,更是把一生所学,尽数封入他识海。

    在那段试剑天下的日子里,师父带着他见识了千山万水,见识了无数种奇功异法。培养他的眼界,提升他的格局,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的培养。

    相较于姜望,他拥有如此之多,他明明有更多的可能性……

    但他却选择了放弃!

    站在这人间鬼域之前,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师父的声音,那个他不敢回忆,却一次次出现在梦中的声音。

    “唯我剑道,有进无退。天上地下,唯我无敌!向前,记住你的名字!”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后来又怎么忘记了呢?

    “嘿嘿,一剑斩破生死途,人间谁配我回头?师父,您瞧好了。不出一百年,我当在绝巅!”

    到底是那个神魔般的男人太强大,还是他的理想,本就痴妄,他的剑心,本就脆弱!

    无知无觉间,向前已泪流满面!

    守卫青羊镇的时候,他是想要站起来的。胡栓子死的时候,他是愿意展露锋芒的。那个小男孩说想吃鸡蛋的时候,他的飞剑曾在啸鸣!

    可是因为什么,让他迈步却又止步,往前却又踟躇?

    他毫无征兆地转过身,忽然对姜望深深一躬:“姜望,我要感谢你。同时以真诚和卑劣感谢你。你让我认清了我自己。你让我看到,我一直以来是在怎样逃避退缩。你站在我面前,我的灵魂自惭形秽。你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我的软弱。”

    姜望没有避让,只是看着他道:“所以你想好你的未来了吗?”

    向前直起身,又躺下来,像一颗被伐倒的树,就直挺挺地躺在生灵碑前:“让我在这里睡一觉,醒来之后或许就有答案。”

    姜望没有问为什么,他知道向前沉沦那么久,需要一段足够私密的时间来自省,梳理过去,而后重新出发。

    他只点了点头,便径自转身。

    这里是枫林城故域,也被人们称为“枫林鬼蜮”。等闲不会有人过来,向前睡在这里,轻易不会被打扰。

    而正好,他也有一个地方想去。

    距离“枫林鬼蜮”最近的两个城域,一曰三山,一曰望江。一个在枫林城的东南方,一个在西南方。

    三山城和望江城姜望都去过,在三山城有一些朋友,在望江城有一些敌人。

    但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大概都不会知道他还活着。

    无论他在齐国有多么风光,这里毕竟是西方之域。人们大多只关心那些天下闻名的绝顶强者,而很少关心局限于哪一地的天才。

    毕竟天才,不总是都能成长起来。

    离开刻满了丑陋的生灵碑,和已经沉沉睡去的向前,姜望独自向西南而行。

    他没有选择去三山城看看老朋友,但去望江城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敌人。

    他的内府早已成就,却没有刻印瞬发道术。八音焰雀和爆鸣焰雀是他自己创造,不必占用这个位置,也能够及时应用于战斗。而匹配内府境修为的甲等中品道术,没有那么容易获得。

    姜望的打算,是用有潜力的道术,耗用大量的功,在演道台进行推演。

    而在望江城,有一门他印象非常深刻的道术,名为朽木决。

    当初在三城论道的战斗中,望江城道院一个叫傅抱松的青年,倚仗此术,与林正仁对决。

    这门道术只有乙等上品,但却在战斗中破了林正仁甲等下品的青蟒绞,无疑具有非常优秀的潜力。

    姜望其实那时候就对这门道术起了兴趣,后来还问过道院教习,什么时候能学习这门朽木决。却被告知,这门道术是望江城道院院长的独门秘术。因而只能作罢。

    但现在,姜望已经不是道院中人。

    他不必遵循道院规则,于庄庭也只有恨。

    因而想,试着去要一要。

第八十三章 山鬼

    绿柳河畔,是方鹏举的埋骨之地。

    而顺绿柳河直下,汇入清江,便可直抵望江城。

    姜望没有表现得惊世骇俗,特意绕了一大圈,混在行人队伍里,从望江城南门入了城。

    一个庄刀币的入场费,并不贵。甚至比以前还少了,姜望以前来望江城的时候,入城费是两个庄刀币。

    偶尔可以看到几个三山城域的百姓入城,背着一些山货之类。三山城域的人气质剽悍粗野,与其它城域的人很有差别,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也是他们被蔑称为山蛮的原因之一。

    枫林城域地陷幽冥之后,三山城域百姓想要置换货物,就只能走更远的路来望江城了。

    望江城商贸发达,很多权力被当地家族把持。按理说在这种有恃无恐的情况下,入城费应该增加才对。毕竟三山城的百姓,也没其它地方可选。

    但望江城的入城费却减了。

    望江城高层若能有如此气度,以前就不会跟三山城闹得水火不容。所以只能是上面的命令。

    庄庭居然能够操心到一个城域的入城费用这种小事,仅从这一点,大概就能看出来,庄庭对国家的掌控与日俱增,并且治政水平可圈可点——这原也是应该,若撇开枫林城的事情不谈,庄高羡本就能算是一代雄主,杜如晦亦是朝野公认的贤相。

    望江城本来比枫林城繁华许多,这里经济更发达,百姓生活条件更好。但这次一看,也已经不如早先。枫林城域的覆灭,对相邻的望江城域,也毕竟是有影响的。

    姜望没有过多感怀,径直寻到了望江城道院。

    望江城道院与枫林城道院的格局相同,都是典型的玉京山一脉风格,十分富贵。各地道院本就是朝廷直接拨款,倒是与当地的经济条件没有什么关系。贫瘠如三山城,城道院也是贵气得很。

    姜望随便找了个客栈,闭门修行到天黑,才潜行出来,偷进城道院。

    望江城道院最强的院长,也只是腾龙巅峰的修为。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完全不堪一击。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才能让望江城道院院长奉上朽木决。

    之后还有与叶青雨的迟云山之约,倒是没有太多时间能够浪费在这里。

    他早已定下计划。

    姜望取出一张山鬼面具戴上,面具是他进城的时候,随意在一个摊位上买的,做工很一般,造型也说不上好看。但这些都不很重要。

    在望江城道院中随意穿行,如入无人之境。城道院里的教习、学员,没有一个能够发现他。

    很快,便找到了院长的住处。

    静室里燃着灯,望江城道院的院长正盘坐修行。

    他倒是勤勉,比枫林城道院的那个宋其方强出太多,难怪望江城道院以前能够一直压着枫林城道院一头。

    年龄约莫五十余岁的样子,面色红润,修为精深。

    当然,再精深,也只是腾龙境。

    而曾在腾龙境堪称无敌的人,正藏在一张山鬼面具之下。

    “谁?”

    望江城道院院长睁开眼睛,神情戒备。

    道元汹涌而出,但又以更快的速度溃散。

    从头到尾,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男人,只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可怕的实力!

    “阁下究竟是谁?”

    院长再一次发问,只是这一次,彻底放弃了挣扎的打算。

    实力差距大到没有一丁点机会。

    他之所以能够发现姜望,也只是姜望故意泄露给他气息而已。

    “你可以叫我张临川。”姜望扭曲声音说道。

    “张临川?”望江城道院的院长,显然并不记得枫林城道院的优秀五年生弟子。哪怕庄国那些在一线追杀白骨道教众的强者,大约也只能更记住白骨使者。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并无太大意义。”姜望笑了笑:“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情请你帮忙。”

    院长眼神警惕,但面上只苦涩道:“阁下强横如此,我年老力衰,能帮上你什么忙?”

    “对你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举手之劳。”姜望也不跟他兜圈子:“你自创了一门独门秘术,是叫朽木决,是也不是?”

    对方特意找上门来,并且开门见山,直接指出朽木决的名字。隐瞒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院长苦声道:“没想到粗浅小术,也能被阁下这样的强者看上。只不过……”

    姜望挥手打断他:“先别忙着找借口,我不白要你的。不妨先听听我的条件,如何?”

    院长一脸为难:“实在是老朽……”

    “两门乙等上品道术。其中一门是构建战场的范围道术,另一门是效果显著的增益道术。”姜望直接道:“两门换一门,而且都是精品。你绝对不吃亏,如何?”

    “阁下,不是老朽不愿意。”院长表情显得十分诚恳:“实在是朽木决这门道术它有缺陷……”

    “有没有缺陷,有什么缺陷,我自己会判断。”姜望再次打断他:“你不看看我的道术再决定吗?”

    “实在是这门道术,我已上贡国道院。国相于我下了保密禁制,我无法传授……”院长做最后的努力。

    “是吗?”姜望抬起一根手指,已经冷了语气:“我来试着帮你解开如何?”

    院长于是知道,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他索性闭上眼睛。

    “什么意思?”姜望问。

    “如阁下所见。”望江城道院院长说道:“朽木决是我一生的心血,我连弟子都没有传授,更不可能把他交给一个不知面目的人。你杀了我吧!”

    事实上这门道术他至少传授给傅抱松过,在决意领死的时候,他仍然有意隐瞒,以保护自己的弟子。

    姜望看着这个闭眼等死的老人,一时有无从下手之感。

    利诱不成,威逼更是无用。人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

    其实他可以直接以神魂匿蛇摧毁对方的意志,试着控制其人,以吐露朽木决。

    但一来成功几率不高,二来,他与望江城道院院长无冤无仇,对方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他不愿平白沾染鲜血。

    甚至于此人的坚持、以及对弟子的维护,让姜望有些动容。

    但无论如何,朽木决姜望势在必得。

    这是他梳理了很长时间,做出的道术选择。

    光阴紧迫,他必须尽可能快的提升实力,确定第一内府的刻印道术。

    念及此人对弟子的维护,姜望心中有了新的想法。吓一吓他,兴许能有收获……虽然可能卑鄙了些,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想到便做,姜望右手迅速完成掐诀,往地上一按。

    而后花海蔓延。

    无穷无尽的焰花,瞬间铺满了这个房间,并无限向外延展。

    当然,扑至房间外的焰花只是幻花,且并未显露形迹,等闲修为不足的道院弟子,根本都察觉不了。

    只是为了吓唬眼前这位院长而已。

    望江城道院院长果然又睁开眼睛,看着铺满视线、暴烈隐蕴的焰花海洋,整个人怒不可遏:“你想干什么!?”

    “我张临川做事很简单。我要的,就一定要拿到手。”姜望声音故意变得冰冷:“既然你不吃敬酒,那现在我就罚酒一杯。”

    “从现在开始,每过三十息,我就杀一名道院弟子。一直杀到整个城道院人畜不留,或者你交出朽木决为止。”

第八十四章 恶人

    “阁下最好想清楚!”

    院长在惊怒之中,仍然保持了最大的克制:“杀一个老朽,或者不算什么。要是杀绝望江城道院,你就是在与整个庄国为敌!甚至是与道门为敌!”

    “听起来很严重。”姜望非常的入戏,声音极度无情:“所以我奉劝你尽快与我达成交换,不要让张某面对这么严重的后果。”

    “你!”望江城道院院长怒道:“无耻之尤!又狂妄无知!行此大孽,难道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你再强,还能逃得出杜相的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再强,还能未卜先知我的位置在哪里不成?我张临川四海为家,请杜如晦尽管咫尺天涯去。”

    姜望丝毫不为所动:“还剩五息!”

    院长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是毕生心血,一边是整个城道院的所有弟子。

    而姜望还在计时:“三息!”

    院长咬咬牙,正要开口。

    恰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何方高人,莅临我望江城道院?”

    这声音执拗、坚固,有如顽石,让人印象深刻。

    姜望认真想了想,触及对面院长心焦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

    是傅抱松!

    本应在郡道院甚至国道院进修的傅抱松,此时竟正在城道院中!并且察觉了幻花的蔓延。

    那就更有把握了。望江城道院院长未必会选择城道院里的其他弟子,但傅抱松他一定不会忽视。因为他的独门秘术,只传给了傅抱松,俨然视其为衣钵。

    这是亲如父子的关系。

    姜望有意暴露气息,那边傅抱松果然疾冲而来。

    ……

    在三天前,傅抱松打开天地门,正式踏入腾龙境,已经可以进国道院进修了。

    他完成所有交接之后,第一时间选择回望江城报喜。

    他是父亲独自带大的,自小性子执拗,长大以后与叔伯兄弟的关系处理得很糟糕,父亲前些年去世之后,索性便断了联系。

    整个望江城唯一让他挂念的,也就只有城道院的院长了。

    自从拜入道院外门后,一直以来,院长都对他照顾有加。进了内门后,更是倾囊相授,视他为衣钵传人。

    老院长于他而言,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回到望江城,自然也是住在城道院中。

    今夜正在做晚课,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感应到了幻花的存在。

    他第一时间便站出来,既是威慑,也是示警。

    在他看来,作为此时整个望江城城道院里,唯二的腾龙境修士之一,面对城道院的麻烦,他义不容辞。

    而后发现陌生气息的波动来自于院长静室,他更是心焦如焚,运足道元便疾飞过来。

    他住的地方距离院长的静室并不远,须臾即飞至。

    人至门前,已经完成掐诀,做足诸多准备,正要一脚踹门冲入……房门忽然一下开了。

    傅抱松下意识地便要释放道术,但手上忽然一紧,继而道元都被震散,然后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扯入静室中。

    砰!

    房门关紧!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两息时间。

    就是房门一开一关而已。

    傅抱松已经被打散道元,扔在了望江城道院院长旁边。

    而戴着山鬼面具的姜望,坐姿端正地坐在他们面前。

    傅抱松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制服,跌在地上的第一时间却是去看老院长:“老师,您没事吧?您怎么样?”

    院长默默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姜望,咬牙道:“阁下心狠手辣,老朽佩服!”

    “过奖。”姜望很有恶人的自觉,轻笑道:“那么选择继续?”

    “什么选择?”傅抱松在地上问。

    “我跟你老师玩了一个游戏,杀人的游戏。”姜望极有耐心地给他解释:“我希望他能把朽木决给我。不然的话,每过三十息,我就杀一个人,一直杀到整个城道院鸡犬不留为止。”

    傅抱松沉默了一会,爬起来道:“我去取纸笔。”

    姜望是知道傅抱松会朽木决的,本打算如果在望江城道院院长这里弄不到,就再去找傅抱松试试。只是当初在三城论道上就见识过此人的臭硬脾气,没有多大把握,才将他作为备选而已。

    此时他妥协得如此果断,倒是让姜望有些意外了。

    一时视线在傅抱松和望江城道院院长之间来回。

    院长只涩声道:“抱松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这里是院长的静室,傅抱松自然是熟悉布设的,很快就找来纸笔,并且认认真真开始研墨。

    姜望忍不住问道:“这可是你老师的独门秘术,毕生心血。一直以来也是你的杀手锏,你就这么轻易的交出来了?”

    傅抱松的手很稳,一边研墨一边说道:“人命比道术重要。”

    姜望沉默了。

    傅抱松很快研好墨,取过毛笔,开始记录起朽木决来。

    一时间静室无声,院长与姜望各自不动,只有笔尖游走在纸上。

    “好了。”

    傅抱松写罢,吹干墨迹,将记录着朽木决的纸递送到姜望面前:“你可以检查一下。”

    姜望简单看过一遍,便知无误。

    朽木决当然是别出心裁的道术,是院长偶然的灵光一闪,但以姜望高出他们不止一筹的实力,傅抱松想要在道术里做什么手脚,是不可能的。

    姜望收起这张纸,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其实就算你不给我。我也不会杀人的。”

    傅抱松没说不信,也没说信。只道:“我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做赌。”

    姜望忽然觉得有些惭愧。

    在这个堪堪突破腾龙境的修士身上,他看到了一种道德与坚守,这是真正的端方君子。

    姜望站起身来,看向院长:“我最开始的条件依然有效。”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小册子,一个上面记录着花海,一个记录着荆棘冠冕。

    轻轻放在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上:“你们师徒都可以学。”

    院长没有说什么。

    只傅抱松道:“阁下已经达成目的,可以离开了吗?”

    姜望也不以为忤,只说道:“你这样的人不多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未来可以走得更长远。”

    话音落下,人影已失。

第八十五章 魇

    看着戴山鬼面具的神秘人离去,傅抱松沉吟道:“他好像认识我。”

    老院长叹了口气,将留在椅子上的两册道术拿起来:“他说他叫张临川,你有印象吗?”

    傅抱松想了想,说道:“枫林城还在的时候,那次三城论道,枫林城有一位使雷法的师兄,就叫张临川。最后输给了林正仁师兄。”

    院长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弟子,他其实非常清楚林正仁对傅抱松的态度,也明白傅抱松一直就与林家那些人合不来。但傅抱松从不会在背后说这些人什么,甚至提及林正仁,永远是以师兄相称。这孩子,永远不缺乏正面对抗黑暗面的勇气,却从来没有背后中伤的阴戾。

    也正是这些点滴细节,让他选择把毕生心血传给了傅抱松,而不是实力天赋都更胜一筹的林正仁。

    这些想法只是淡淡转过,望江城道院院长嘴里则说道:“这不可能。正仁的实力我很清楚,即使是现在的正仁,也远不可能有刚才这人强大。而且,整个枫林城域都地陷幽冥,寸草不生,那个张临川怎么可能活下来?”

    想到那个一夜之间沦为鬼蜮的枫林城,傅抱松心下恻然,随口推测道:“或者是化名,或许只是同名吧。”

    “但愿只是同名。”院长以一种傅抱松并不理解的情绪叹息了一句,然后将手里的两个册子,都放到傅抱松手里:“拿去好生揣摩。”

    傅抱松抬头看向他:“老师,这……”

    院长拍拍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拒绝:“我天赋有限,一生也就止步于此了。你有更好的未来,也更值得这些道术。用最快的时间掌握它们,如此朽木决也不算白白交出。这是命令。”

    傅抱松从小就是执拗的,面对一些事情,有时候即便是望江城道院院长,也未必能够说服他。

    但是院长的命令,他肯定会听,无论有多不情愿。

    傅抱松将这两门道术紧紧攥在手里:“抱松一定努力。”

    院长欣慰地点点头,又道:“现在去敲响院钟,向整个望江城域范围内的强者求援。”

    “老师。”傅抱松迟疑了一下:“现在再求援,好像已经来不及。而且,若引起刚才那人的恼恨,回头他再……”

    “现在求援当然来不及。但朽木决被抢走的事情,咱们必须传出去。不然那人以后若做了什么恶事,又暴露了朽木决,那你我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老院长道:“而且现在求援,根本不可能拿那人怎么样,那人也应该清楚。从他做事的风格来看,还算是一个有底线的人,不会再回道院报复的。”

    傅抱松听懂了老师的顾虑,点点头:“我这就去。”

    院长又在他身后补充道:“等会要是城主他们过来了,你要记得。朽木决是我给出去的。这本就是我的独门道术,我有资格做取舍。”

    “可事实上……”

    “这就是事实!”院长非常严厉地打断他:“这也是命令。”

    让陌生修行者抢走独门道术,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是院长自己,为了道院学子的安全,交出他自己的道术,谁也没法指摘他什么。

    而如果是傅抱松交出道术,就很可能被人说成是贪生畏死,对他以后在朝堂的发展不利。

    老院长这是将毁誉揽于一身,为弟子遮蔽风雨。考虑到方方面面,哪怕是对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傅抱松咬咬牙,终究去了。

    城道院的钟声连鸣九响,立时惊动了望江城域的各路强者。

    城道院是整个城域最要害的地方,一旦有失,他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内府境的望江城城主须臾即至,腾龙境巅峰的望江城缉刑司执司也在稍后赶到。

    值得庆幸的是,望江城道院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损失,只是院长被人强逼着夺取了一门独创道术。

    至于那位夜闯城道院的歹人,在问清楚其人大概的实力之后,望江城主就已经决定了此事的处理方略。

    追缉是一定要追缉的,事涉一城颜面,但执行力度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毕竟对方至少是内府境的实力,整个望江城域没几个人能对付。而他作为一城之主,总不可能放下所有事情,亲自追缉那歹人。

    反正城道院没有什么实质性损失,且城道院本身的追责意愿也不强。

    三言两语之间,城主、城道院院长、缉刑司执司,这三位城域最高层便已经达成了默契,心照不宣地安排下去。

    发起通缉、加强巡夜、派几队修士做做样子,便是如此而已。

    ……

    ……

    姜望离开望江城道院,心中并无太多完成既定目标的欢喜。

    “啧啧啧。”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响起:“威逼,利诱,胁迫……这些事情,我原以为只有我做得出来。”

    “愿意嘲讽你就嘲讽吧。”姜望不为所动:“庄国欠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为此不惜任何手段?”

    姜望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是说道:“我刚才没有骗他们,如果时间到了他们还是不肯给,我就会放弃。”

    “你还是心有惭愧。”姜魇笑了起来:“不然你不会跟我解释。”

    “那个院长要是一个大奸大恶之辈就好了,这样无论你如何折磨他,哪怕摧毁他的意志,也都不用有惭愧的感觉。”

    “我有一门秘术,可以引动人心的恶念。待受术者做下恶事,你再去对付他,就可以心安理得了。怎么样,要不要学?”

    “你明明有更多的选择,可以更快的变强,为什么要自缚手脚?”

    “你在以什么标准要求自己?有谁在乎?”

    “你这样活着,不觉得累吗?”

    “不如放开自己……”

    “更强,更轻松,也更自在……”

    姜魇今夜格外活跃,喋喋不休。

    面对傅抱松时生出的惭愧心理,成为了姜望心防上的短暂漏洞。

    姜魇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并且试图将这个心防漏洞扩大。

    在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使用任何秘术,就只是单纯的用言语操弄情绪。

    因为此等时刻任何秘术的使用,都等同于直接宣战。他并不愿意现在就与姜望展开神魂对决。

    但姜望保持了沉默。

    他的眼神反而越来越平静,沉默行走在黑夜中的望江城。

    望江城道院的九声求援钟鸣,便在这时候响起。

第八十六章 望江城之夜

    望江城道院院长敲钟求援的心思并不难猜,姜望转念便能想明白。

    他并未动怒,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整个望江城域,都没有会令他畏缩的对手,而他只不过拿了一门区区乙等上品的道术。庄国总不可能为这样一门道术,从庄都调集强者过来追杀他。

    朽木决对他构建的战斗体系非常重要,对其他人来说,则未必能算什么。

    这钟声反而让他心里静了一静,暂时离开了姜魇的“嘈杂”。

    行走在望江城的街道上,长夜中并无其他行人。但姜望却有了一种久违的感受。

    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行走在庄国的城市里。

    当初那个少年,毅然决然离开这个生他养他的国度……那时的心情,此时的心情。彼此交织,汇聚成一种复杂的感受。

    走过一条长街,姜望忽然抬头——

    在望江城被惊动的夜空里,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

    ……

    林正仁难得回一次望江城,整个望江城林家,对他现在也根本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他很早就说,望江城林家的产业对他来说不值一提,那并不是吹嘘,而是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

    他从来就知道,他是什么实力,他能走到哪里。

    现如今,整个国道院,最风光无限的,当然是祝唯我。

    在此之下,便是所谓国院六杰。

    他林正仁就身在其中。

    祝唯我是独一档的天才。

    他早就认识到祝唯我的强大,但的确没有想到,其人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成就神通内府。为庄国年轻一辈第一。

    说起来枫林城那个鬼地方,倒是的确出人才。

    那个不知从哪里学到道剑之术的黎剑秋,亦成了国院六杰之一,排名只比他差了一位。当初三城论道的时候,他作为论道魁首,眼中也只放得下一个祝唯我,哪知道黎剑秋是谁!没想到现在却要与其并列。

    有教习曾说,枫林城域一域死尽,所有的运势都积聚到了幸存者的身上,负一城之运,担一城之命,所以才有了祝唯我的一飞冲天。

    他本人是不信的,祝唯我的强大有迹可循。其人刚入腾龙就敢追杀吞心人魔,一人一枪敢闯不赎城,这样的强者何须什么运势?本身即可成势。

    但不相信不妨碍他暗中助长这种声音的蔓延。让更多人认为祝唯我是躺在枫林城的尸堆里起势,要比让人们坚定祝唯我是庄国不世出的绝顶天骄好得多。

    至少在前一个范畴里,他林正仁还有竞争的机会。

    无论祝唯我有多强大,多么耀眼,他林正仁从来也不觉得自己赶不上去。

    道途漫漫,不走到最后一步,谁能断言谁可以走得更远?

    他需要资源,需要更多的资源。

    如今他为腾龙巅峰,祝唯我是神通内府,各自资源都还足够。

    等他们成就外楼,冲击神临的时候呢?

    资源不足的时候,必然有所取舍。他绝不肯成为被“舍”的那个人。

    如今庄国好大一片基业,一切欣欣向荣,要想在未来的庄国里占据一个好位置,目光就不能仅仅局限于现在所谓的国院六杰。

    事实上他从头到尾,目光对准的都是祝唯我。

    这次回望江城,也是因为祝唯我。

    因为庄国的迅速强大,与周边势力之间的利益划分自然也要重新分配。

    比如前一段时间,雍国、庄国、洛国,三个国家就在不赎城,与罪君凰今默一起,进行了四方会谈。

    各国代表不是国相就是大将军,可见规格之高。

    大人物参与谈判,自己不能轻动,年轻一辈的切磋,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无论什么程度的交锋,不赎城都是不参与的。

    令庄国举国沸腾的是,在这次四方会谈中,祝唯我力压其它两国。听说甚至不是一对一的切磋,而是祝唯我直接一打二,将雍洛两国的天才一起打服!

    因而这次祝唯我回国道院,声势格外浩大,全院师生迎出院门外。

    林正仁实在不愿意在国道院感受那种氛围,怕自己的道心受到压制,万一耽误了腾龙境的圆满,那就更糟糕了。因而随便找了个理由,暂时回望江城避一避。

    没想到回家才住了没多久,就又出事,望江城道院钟鸣九响!

    林正仁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的运势了。

    他从来惜身,不愿冒险,但所有人都知道此刻他身在望江城,城道院出事,他不能不去。

    他从望江城道院走出来,关键时候必须要展现承担。

    不过去是一定要去,怎么去,却还可以再斟酌。

    林正仁控制着速度,在确定城主和执司都已经赶到,并且形势稳定之后,才加速赶至。

    他赶至道院的时候,傅抱松正送城主和执司离开,院长已经回去静室闭门,并不在场。

    “傅师弟,发生什么事情?”林正仁飞过去问,表情关切:“院长没事吧?”

    他与傅抱松的确发生过矛盾,三城论道上他甚至踩过傅抱松的脸。但这并不妨碍他表现出亲切。因为当时那件事,他是为了整个望江城道院的“大局”。

    “有歹入夜闯道院,强取了一门秘术离开。”傅抱松摇摇头:“老师没事。”

    他很不喜欢林正仁,但院长以受伤的名义闭门调养,减少麻烦,他就需要站出来代表城道院。他知道林正仁一直对院长不传他朽木决心存芥蒂,因而含糊了秘术的名字。

    林正仁也不以为意,城道院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秘术?曾经耿耿于怀的朽木决,现在也早不看在眼里。国道院里那些秘术,才有资格叫做秘术!

    “城主怎么说?”他问。

    “通缉歹人,加派人手巡逻。但应该不会有什么用。”

    “这是老成之举。”林正仁点点头。

    又往道院里看了一眼,终究没有进去看看老院长的想法。

    “没事就好。代我向他老人家问候。我追出去查查看,或许还能找到什么痕迹。”

    他随口敷衍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至于嘴上说的帮老院长出头,去参与追缉歹人……

    开玩笑,这种回报极低、风险极大的事情,他沾都不会沾一下。

    无惊无险,白跑一趟。

    林正仁随意在望江城里飞了两圈做个样子,便径自飞回处于城东的林氏族地。

    如今的林氏,族长依然是他爷爷,未来族长则是他弟弟林正礼。

    他从未把这处基业放在眼里,在国道院站稳脚跟后,要争要抢的,都是另一个层面的资源。

    当然,在林家,他的地位更是超然。

    以前林正礼起了性子,偶尔还敢跟他顶几句嘴,现在早已服服帖帖,不知有多敬爱。

    没有惊动守夜的族兵,他直接飞回自己院中。

    今夜城道院发生的事情,并未在他心中引起什么波澜。他只是对这些无关的事情有些厌烦了。

    诸事皆烦。

    何时才能追上祝唯我?

    林正仁在院中立了一阵,很快就调整好心绪,迈步往屋里走去。

    “你刚才在追缉我?”

    一个声音,几乎是贴在他身后响起。

    林正仁悚然一惊,全身发麻!

第八十七章 曾记否

    这人是谁?想要做什么?

    林正仁心中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但并没有贸然动手。

    被人欺至如此之近都为察觉,本身已经说明了实力差距,尤其身后这人散发的压迫感,有如实质。

    林正仁不会做冒险的事情。

    他没有运转一颗道元,以此表示自己绝无反抗之意。而后僵硬着身体,缓慢地转回身去。

    于是看到了一个脸戴山鬼面具的人。

    傅抱松说过,那个夜闯城道院的人,就是戴着山鬼面具!

    “我无意得罪!”

    林正仁直接表明态度:“城道院里的事情我并不知情,也绝不关心!”

    “可是。”姜望拧着声音,慢吞吞地道:“你刚才到处在找我。”

    “我只是做个样子,并没有用心。以阁下的实力,当能看得清楚!”

    姜望幽幽地看着他:“人心隔肚皮,我很难看清楚。”

    这眼神让林正仁不安,他咬咬牙:“阁下要怎么才能看清楚,但请直言!”

    姜望笑了笑,笑声很冷。随手一指,一团火球疾射而出,撞塌院墙,斜斜撞上夜空,“砰”地一声炸响。

    “证明给我看。”姜望说。

    林正仁脸上煞白一片,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才让自己的表情平缓下来。对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而他选择接受。

    炸开的火球惊醒了林氏族地的夜晚。

    “哪里爆炸了?”

    “发生了什么?”

    “快去看看!”

    陆陆续续有林氏族人从各个院子提刀带剑赶过来,将声响源头,林正仁的院子围得满满当当。

    “大公子!怎么了?”

    “这人是谁?”

    “林氏族兵在此,大公子尽管吩咐!”

    彼时姜望和林正仁都立在院中,各自沉默。

    从轰塌的院墙,可以看到他们倆相对而立,彼此都没有其它动作。

    林氏族人鼓噪着支持自家公子,只是因为林正仁没有下令,才没第一时间冲过来。

    夜色给隐约对峙的两人都覆盖了一些神秘。

    也因此,他们没能看清楚,林正仁身体有多僵硬,脸色有多难看,

    而站在他对面,戴着面具的姜望,眼神却十分从容。

    实力决定心态。

    当初姜望第一次来望江城林家,还是找祝唯我借了枪才能动身。哪怕仗了祝唯我的势,林正仁给他“忠告”,他也只能接着。

    而如今,他再来林氏族地,他不开口,林正仁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强弱异位!

    林氏族地越来越喧嚣,很快又有一堆人聚拢过来。

    其中为首的那人远远就喝道:“哪个不长眼的贼子,敢打扰我大哥的清静!”

    姜望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微微翘了一翘。

    林正礼的声音!

    他从极远处就开始表达敬爱,关心自家大哥,仿佛打扰林正仁的清修,比挖了他林氏祖坟还过分。言辞恳恳,激愤难抑。

    林正仁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给姜望的眼神一逼,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人群近了。

    林正礼挤开围堵院子的族人们,在两名护卫的陪同下,大踏步走进院中。

    许久未见,他气色好极了。

    林氏未来家主的身份,让他意气风发。一个国院六杰的大哥,让他在整个清河郡都有几分面子在。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与底气。

    修为上倒是进步不大,堪堪周天境而已。

    “兄长!”他对林正仁拱了拱手:“咱们林家的好手都在外面了,只要你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为你效死!”

    他瞥了一眼戴着山鬼面具的姜望,神态转为跋扈张扬:“这藏头露尾的家伙是谁?”

    在他看来,腾龙境巅峰的林正仁,已经是望江城域最强的几个人之一,他想不出来除了城主之外,还有谁能压过自家兄长一头。

    眼前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藏头露尾之辈,显然也不可能是兄长的对手。

    这正是他表忠心的好时候,不求完全修补兄弟俩渐行渐远的感情,但求林正仁以后还记得望江城的这个弟弟。

    所以他表现得格外卖力,一出场就是大阵仗,几乎把族内能打的人全部召集过来了。

    而回应他殷勤的,只有沉默。

    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人没有说话。

    林正仁也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叫人惶恐。

    林正礼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家兄长的脸色,这哪是对峙?分明是被震慑住了!

    能把林正仁震慑住的人,该有多强大?

    林正礼适才还跋扈张扬眼神,当时就虚了下来。

    “兄长你先处理着,弟弟在外面随时等候吩咐!”

    林正礼随口圆了一句,便果断往外退。

    姜望就在这个时候出声了。

    “我看他很不顺眼。”他对林正仁说。

    林正仁张了张嘴:“舍弟太过年轻,性情难免……”

    姜望并不说第二句话,只用冷冷的眼神逼停了他的开脱理由。

    林正仁眼神一狠,转身便向林正礼走去。

    愤怒?耻辱?痛苦?

    这些情绪都有。

    但他生性隐忍。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定然不会押上自己这条命。

    更何况,他现在半分把握都没有,双方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手!

    看着林正仁咬牙往这边走,林正礼一下子就慌了。

    “哥,哥,怎、怎么?”

    他一边往后退,一边慌慌张张道:“给我上,给我上!一人一刀,围也围死这藏头露尾的鼠辈!”

    “谁也不许动!”林正仁出声喝道,他咬着牙齿:“不要给我送死!”

    在场的林氏族人面面相觑,但终究所谓的未来族长,不如林正仁更有权威。没有人上前来。

    因为谁都知道,未来族长这个位置,只是林正仁不在意,随手让出来的而已。

    “哥!”林正礼的声音甚至带了一些哭腔:“我是你亲弟弟啊!”

    林正仁没有回应,只继续朝他走去。

    林正礼病急乱投医,又慌慌张张地看向姜望,连连躬身道歉:“这位前辈,我冒犯,我冒犯了!您原谅一下,请您原谅一下。”

    连林正仁都要被逼得下手杀自己,整个林家在这种对手面前,绝对没有还手余地。

    林正礼一向脑子很灵醒,喊着喊着,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前辈,您尽可以提条件,什么条件都可以!我可以为我的无心冒犯,付出足够的代价!您给个机会!”

    他开始连连叩头。

    林正仁回看了姜望一眼,山鬼面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唯独整个人立在那里,不动也无声。

    无疑说明……他并未被打动。

    林正仁回过身,伸手抖出了一条碧色长鞭。林家世传之宝,碧蟒!

    眼看就要动手。

    姜望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我没想让你杀他。”

    林正仁停下脚步,明显松了一口气。

    林正礼更是直接瘫在了地上。

    得救了!他眼泪都要飙出来。

    但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男人,如恶鬼一般的声音接道:“道歉最大的诚意,应该是自裁才对。”

第八十八章 为什么?

    林正礼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揪起。

    而林正仁再次咬了咬牙,又重新朝着自家弟弟走去。

    “林正仁,你要干什么!”

    这时候一个怒斥声响起。

    姜望循声看过去,又是一位故人,林正仁、林正礼兄弟俩的父亲林端行。

    他衣衫凌乱,不知是刚从哪个女人身上爬下来,浑身酒气,显然比他的两个儿子都要潇洒得多。

    但此刻脸容涨得通红,愤怒已极:“他是你亲弟弟,你要杀他?你是个畜生吗?!”

    他回身环视一圈:“你们这些酒囊饭袋,都是废物吗?就眼睁睁看着这妖人在我林家耀武扬威?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姜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行动的意思。

    而林正仁,对于自己父亲的怒骂,面上没有半点表情。他只是说道:“从现在开始,我接掌家族最高权力。来人,把林端行带下去!”

    “你敢!”林端行跳起脚来:“修行修到狗肚子里去了,我是你亲爹!林正仁,你失心疯了?”

    “谁敢?”他像一只暴怒的老狗,面对着人群发疯咆哮:“我看你们谁敢!老子弄死他!”

    平日他对林正仁的态度,其实十分克制。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并没有看得起他。

    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大本事,这一辈子花天酒地的也就过去了。修行什么的,他早年有过心思,后来也就不考虑了。

    他虽然算得无能,但也明白,自己在家族的实际地位,肯定不如两个儿子。尤其不可能比得上林正仁。

    哪天他要是跟林正仁发脾气,丢脸的绝对是他。

    所以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他从来老老实实。

    但此时他咆哮,他愤怒,他对林正仁破口大骂。

    因为林正仁的所作所为,真正触及了他的底线。

    哪怕他是一个纨绔了半辈子的无能之人,哪怕他是一个废物,也有着一个做父亲的底线!

    不能伤害他的儿子,谁也不能伤害他的儿子!

    刷!

    他一把抢过一名族兵的佩刀,拔将出来,对准了林正仁:“你今天要是敢对你弟弟下手,老子对你不客气!”

    啪!

    林正仁直接一鞭子,将他的刀抽飞,将他整个人抽倒在地。

    “带下去!”

    他失去了平静,恶狠狠地喊道!

    很快就有两名族兵受不住他的眼神压力上前,一左一右将地上的林端行架起来。

    林端行被架起来拖行了一阵,忽然恢复过来,拼命地挣扎起来:“放开老子!放开!你们是不是想死?林正仁!林正仁!你这个畜生,畜生!你娘在地下都不会原谅你!你们放开我!放开!……”

    他大喊大叫着,被拖远了。

    林正仁怔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父亲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那一鞭有意控制力度,不会真正伤到他,但也会叫他半天缓不过来才对。

    从小到大,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父亲身上有了做父亲的样子,但却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

    多么讽刺?

    这愣怔只持续了极短暂的时间,林正仁继续往前走,走向林正礼。

    林正礼双手撑地,不停倒退,最后直接爬起来,拔腿就跑。

    一条碧蟒嘶空而至,将他紧紧缠住,坚定地往回拉动。

    林正礼涨红着脸,艰难地喊道:“哥……”

    林正仁却只转头看向姜望:“我劝劝他。”

    姜望伸出手,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林正仁将林正礼拉到近前,凑到他近前,开始“劝说”。

    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只见林正礼的脸色,先是震惊,继而是愤怒、恐惧,然后是哀求、痛苦,到最后满是仇恨。

    而林正仁再次转回头,对姜望道:“您觉得,舍弟以哪种方式自裁,才更有诚意?”

    即使姜望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不得不为林正仁的狠辣而感叹。

    他真是把林正礼拿捏得死死的,竟然连“劝”他自杀都做得到!

    这样的一个人物,即使没有修行天赋,没有进到国道院,林正礼跟他争家族基业也不可能争得过!

    此人不可留。

    姜望心中动了杀意,但眼神不显。人要一个个杀,事情要一件一件做。

    至少就逼得林正礼自杀这件事,还需要林正仁来安排。

    他故意地打量了一下这座院子,目光在水井处停了停。

    “封死他的道元,让他跳井如何?”姜望用商量的语气问。

    林正仁咬牙道:“好!”

    姜望本还想看看林正礼的反抗挣扎。

    看着这出兄弟阋墙的好戏继续。

    但林正礼只看了他一眼,竟已经认命般,向水井的方向走去。

    他痛苦、不甘、仇恨,但是他认命。

    难以想象,林正仁到底拿住了他的什么要害,竟令他如此服帖。

    不过这已不是姜望需要关心的事情,他只需要林正礼痛苦的结果。只需要这一个结果。

    这一幕他已经等了很久。

    当初第一次来林氏族地,他就想要这么做。但那时形势比人强,他还有安安需要照顾,没办法在望江城拼命,拼命也无用。

    本来想等到以后,更强大一些,再回庄国一并处理,

    但今晚看到林正仁的时候,他忽然就忍不住了。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更何况此时他强绝望江城域,心中又仇恨未消!

    是时候消却旧日仇!

    林正礼走到了水井边,在跳下去之前,他又满怀仇恨地看着姜望,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道过歉赔过礼,愿意掏钱保命,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为什么!为什么!”

    他甚至是绝望的嘶吼:“为什么!?”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毫无情绪。

    绝望吗?

    宋姨娘跳井的那一天,是不是也这样绝望?

    她是怎样平静地收拾好一切,选择将人生结束?

    宋姨娘写的最后那封信,姜望看过之后,都没有忍住鼻酸。

    安安……又有多难过呢?

    他要让林正礼,与宋如意受同样的苦!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刚才进院子的时候,不该先迈左脚!”姜望说。

    这是唯一的回答。

    这是**裸的蔑视,血淋淋的羞辱。

    像对待一只蚂蚁,一条疯狗……要什么理由?

    整个林氏族地,再没有第二个声音。

    林氏族人们倍感耻辱,深觉痛苦,但没有人敢再出声。

    林正礼咬咬牙,最后怨毒地看了一眼林正仁。

    扑通!

    纵身跳进了水井里。

第八十九章 交锋

    林正仁没有看水井,没有看林正礼是如何跳的井,他只看着姜望。

    “阁下这次能看清楚了吗?”他问。

    姜望侧耳听了一阵。

    听到被封住道元的林正礼,在井底如何扑腾。如何消失了力气,如何沉入水中。

    他的确听清楚了。

    林正礼死去了,彻底的死去了。

    当初为了替安安要一个说法,姜望借枪来此,一剑横门。林家也只推出了一个林正伦,这交代,也都只是看在祝唯我的面子上。

    而今时今日,他蒙面来此,随随便便找一个理由,就逼杀了林正礼。

    一切好像发生了改变,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曾经因为实力不足,不得不避开的那根刺,现在终于被拔除。

    畅快吗?好像也没有。

    姜望站在那里,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那根刺是拔掉了,但那根刺留下的伤口,仿佛在告诉他这个世界的本质。

    “这世界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有**裸的实力,冷冰冰的现实。”姜魇在通天宫里幽幽说道:“我在白骨尊神的烙印里,见识了太多。如果你不那么固执,愿意听我的,我可以让你更快的强大起来。放开那些无谓的束缚吧。礼仪、道德、良善,都只不过是弱者用来束缚强者的枷锁……”

    姜望沉默。

    林正仁以为姜望的沉默,是还在确认林正礼的死。他愤怨,恨得咬牙,却只能保持平静。

    姜魇以为姜望的沉默,是被说动。他从容鼓动更多的言语,慢慢侵蚀这少年的心。

    但姜望沉默。

    沉默是因为定见。

    沉默是沉默的坚定。

    这世界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有**裸的实力吗?

    不。

    当初祝唯我为什么愿意借出薪尽枪?就是因为道理。

    姜望今日为什么要逼杀林正礼?就是因为道理。

    “姜魇,你的路只适合你自己。”

    “这个世界上,也许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但总有一些人,愿意去讲道理。”

    “譬如法家规天矩地刑人,就是在维护天地间的道理。法即是道理的一种。”

    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震颤。

    姜望能够感觉到,在身周的虚空里,漆黑如墨的囚身锁链穿梭如电,在此时,分出了第二根。

    而院中的林正仁,仍在等着姜望的回应。

    姜望早已动了杀心。

    他从来也没有答应过,保证林正仁的安全。他相信林正仁如果有机会杀他,也绝不会手软,而他对林正仁,同样不会。

    姜望手指微动,正要就此动手,直接杀死林正仁。

    “我有一件事情,要向阁下汇报。有关于阁下在望江城道院的经历。”林正仁忽然出声说。

    “哦?”姜望有些好奇。

    难道朽木决还有什么秘密?

    林正仁左右看了看,恭顺地道:“我们进去说。”

    他表现得并不信任他的族人们,或者说经历逼杀林正礼一事后,他不能再信任族人。所以要单独跟姜望汇报。

    “可以。”姜望大局在握,微微点头。

    整个望江城域都找不出对手来,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林正仁腾龙境的修为更是可以一剑扫灭,不妨先听听再说。

    “都散了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林正仁看着守在院外的族人们,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身走进了房间里。

    “看来你很自信你要说的内容。”姜望跟着走进去,随手将房门带上,慢慢地道:“确定能够说服我?”

    “阁下刚才已经看到了我的诚意。我对阁下绝无反抗之心。”

    林正仁自小衣食无忧,富贵惯了,此刻恭谨地侧身而行,为姜望引路,却表现得十分自然。

    所谓能屈能伸,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

    房间里燃着油灯,映得他的侧脸有些明暗不定。

    “其实对于道院,我早就不满。在道院里,有……”

    姜望被他说话的内容所吸引。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光纹亮起!

    房间里亮起了密密麻麻的阵纹。

    哗啦啦~

    好像出现在海边,海浪翻涌。

    房间里迅速凝聚出九条形态各异的碧蓝水蛟,从四面八方向姜望进袭。

    林正仁竟然在自己的房间里,刻印有阵法!

    但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实在有些不够看。他甚至诧异于林正仁的莽撞。

    难道以为凭借这种级别的阵法,就能够对抗他吗?

    姜望闪电般出剑,一剑九转。

    收剑入鞘的同时,九条碧蓝水蛟已经被斩断道元联系,溃散当场、只有地面上的水迹,还能证明它们的确出现过。

    姜望大步往前,忽然又见阵纹流光。

    房间之中,还有阵法!阵中之阵!

    但这一个阵法,却并不针对姜望攻击。

    那些溃散的水元,在这时候忽然又聚集起来,迅速形成一道流水之壁,像一个半透明的罩子,将林正仁扣在当场!

    林正仁就站在这流水罩的里面,与姜望对视。

    姜望平伸右手,熊熊火焰在手心燃起:“你以为靠这个就能挡住我?最多十息,我就能将它打破。”

    “当然,我甚至认为阁下只需要五息就能打破这座流水之壁,你说十息,大概是为了麻痹我?”

    林正仁此时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他甚至显得很从容。

    “但是在你动手之前,不妨先考虑一下,我哪来的底气这么做……”他举起一只牛角般的事物,让姜望看得清楚:“这是耕耘角。不知道你听说过吗?”

    姜望没有说话,报以回应的,只有手中愈发炙烈的火焰。

    林正仁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既然了解望江城道院,当然也应该对我们庄国很熟悉。那么你一定不会不知道庄国国相是谁,一定清楚他的神通是什么。”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手里的这个耕耘角,可以三息之内联系到杜如晦。只要你一开始攻击流水之壁,我立刻就会动用耕耘角。”

    姜望看着他,想要看穿他的色厉内荏,但显然失败了。眼神于是沉了下来:“我不相信凭你能够直接联系上杜如晦。如果能够,你何至于等到现在。”

    “国相说庄国国小,培养人才不易,所以每一个人才他都会尽力保护。国院六杰,每个人都有一个耕耘角,恰好我就是其一。此事阁下你不难察知。”

    林正仁全无生死一线的紧迫感,但直到此时,才终于流露出一丝怨毒来:“至于我为什么等到现在,还不是你一直盯着我,不给半点机会么?”

    之前在院里的时候,姜望的注意力始终没有从他身上脱开。

    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出手,但他明白,他只要一有异动,立刻就会被杀死。姜望绝不会给他三息时间。所有的机会,都是死亡的陷阱。

    靠自己搏出来的机会,才是真正的机会!

    为此他不惜鞭打自己的父亲,逼杀自己的亲弟弟!

    这世上谁都可以死,他林正仁不能。

第九十章 永远不要忘记

    林正仁一直在国道院修行,望江城林家他已经很少回来。

    要有多么谨慎的人,才会在自己不常住的房间里布置阵法?还一布置就是两个!

    他只怕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自己出意外,随时随地都为自己保留退路。

    如果不是今夜突然的偶遇,姜望相信自己很难有机会可以抓到林正仁。如此狡猾,如此谨慎的林正仁。

    若对付一般的对手,第一个水蛟阵法便已足够。

    用在今日,仍可以吸引姜望的注意力,为林正仁争取时间。

    而水流之壁与耕耘角,简直更是绝配。

    换做耕耘角能够联系到的强者是其他任何一个,姜望都大可以选择迅速破阵杀人,再从容离去。

    但那人如果是杜如晦……

    姜望不得不感叹。

    抛开别的不说,有杜如晦这样一个身负咫尺天涯、又心怀家国的强者,简直是庄国莫大的福分!

    一个可以顶多少个强者用!

    “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赌一赌,我是否真的能立即联系到国相。赌赢了,没有任何好处的杀掉我。赌输了,迎接国相的追杀,为我以命相偿!”

    林正仁直视姜望:“阁下,要赌一赌吗?”

    他身上其实还有几件护身的法器,但是层次不够,估计不能使对方更慎重,所以没有拿出来做筹码。相反继续隐藏,说不定还能应付意外。

    “那你为什么还不发动它?”姜望也注视着林正仁的眼睛。

    双方都在试探对手的决心。

    尽管在实力上,林正仁已经完全不是姜望的对手。但是他凭借自己的狠辣与谨慎,再一次赢得了交锋的权利!

    “耕耘角制作不易,没有大功不会再有。今夜我已经失去很多,不想再失去。”

    林正仁慢慢说道:“不过,考虑到水流之壁在这种强度下的持续时间。最多十息之后,我就会直接奏响耕耘角。”

    他反过来逼视姜望,哪怕隔着山鬼面具,并不能看到姜望的脸,他仿佛也要将这个戴着山鬼面具的样子牢牢刻在心里:“现在换你做选择了。是留在这里尝试杀我,还是立刻逃走?”

    姜望沉默。

    时间缓慢却坚决的流逝。

    隔着流水罩壁的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

    八息,七息,六息……三息……

    姜望将手高举,掌心的火焰,直接将屋顶轰出一个巨大窟窿。他便从这个窟窿,一言不发地飞走。

    林正仁的确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但并不值得现在的姜望拿性命来赌。

    他选择放弃。

    ……

    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神秘人终究还是离去了。

    林正仁独自在房间里沉默许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今夜大概是他有生以来面对的最大危机,因为事先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突然的遭遇,突然的敌意,而且对方拥有碾压他的实力优势。

    但他终究还是度过了,度过了这可怕的危机。

    即使……付出的代价如此沉重。

    在四下无人的房间里,林正仁闭上眼睛,把一滴将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伤心吗?

    林正礼再怎么是废物,再怎么心性恶戾,也毕竟是他的亲弟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当然也有过天真无邪的时候。有过真正兄友弟恭的时候……

    怎么可能不伤心?

    但林正仁只允许自己的伤心停留在刚才那个瞬间,因为今夜还未结束。

    他睁开眼睛,起身往外走,表情已经变得很平静。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

    因为门外,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拄杖老人。

    林氏一直以来的族长,他的亲爷爷。

    林正仁张了张嘴:“爷爷。”

    他是个早慧的人,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看不起他的父亲。名为林端行,但既不端,也无行。除了喝酒玩女人,什么也不会,酒囊饭袋一个。

    而他自小最亲近的,就是眼前这位白发老人,他的爷爷。

    爷爷是一个极有手段的人物,曾经不名一文的望江城林氏,就是在爷爷的手上,才成长起来,一跃成为望江城诸姓之首。

    或许是对林端行太过失望,从小他和弟弟的教育,都是爷爷亲自负责的。

    人心、权谋、生意……他在这个老人身上,学到很多很多。

    与不负责任的林端行相比,爷爷是真的将毕生心血都倾注在家族里。

    白发老人独自站在林正仁的房门外,没有带任何一个随从。

    林氏族人围堵院子,冲着姜望叫嚣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林正礼被逼着跳井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却在此时,出现在林正仁的房间外。

    如果说整个林家有谁能够真正了解林正仁,也就只有他这个当爷爷的了。

    他看着林正仁,浑浊的眼睛里,是时光赋予的智慧。

    “你想好了?”他问。

    林正仁沉默了。

    尽管决心已下,但在自己的爷爷面前,他还是产生了迟疑。

    “我问你想好了吗?”老人用手杖轻轻敲击了一下地面,表示催促。

    林正仁低头又抬起,眼神坚定起来:“爷爷,我不能够背负这样的名声。”

    “正仁,一方面我对你很失望。另一方面我又对你很满意。”

    老人的白发在夜风中微颤,他表情有些难过:“我期待你的未来,同时也为正礼伤心。虽然他样样不如你,连心狠也不如你。”

    “爷爷……”林正仁张了张嘴。

    老人抬抬手打断他:“去吧,去做你认为对的选择。端行那边,我来处理。弑父……是会遭天谴的。”

    他们都很明白,林正仁在危险面前,逼杀自己亲弟弟的事情一旦暴露出去,林正仁在国道院就再没有前途可言。

    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黑暗、有多少龌龊,至少在白天的时候,每个人都需要看到阳光。

    而今晚这么多人在场,这个秘密很难守住。以林端行的性格,更别指望他会考虑什么“大局”。所以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这个选择,是老人失望的原因,也是他满意的原因。

    林正仁咬咬牙,转身往外走。

    “林正仁。”老人在他背后说道:“永远不要忘记,林家为你付出了什么。永远不要忘记,你姓林。我在九泉之下,要看到一个光芒万丈的林家!”

    林正仁的脚步只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

    ……

    是夜。

    有妖人夜闯望江城道院,逼讨道术朽木决。其时,国院六杰之一的林正仁,也参与了追缉妖人。

    不曾想,那妖人竟然潜入林氏族地,将望江城林家……满门杀绝。

第九十一章 好眠

    离开望江城之后,姜望独自在野外躲到天亮。

    缉刑司的确派人出来四下追缉了,声势很大。但只要庄都那边不调人过来,就不算重视这事。

    姜望也因此能够放下心来。

    宋姨娘救过他,这是他之所以同意父亲续弦的原因。宋姨娘是姜安安的生母,这一点足够让姜望原谅很多。

    逼杀林正礼,消散了前事怨念。他不知道宋姨娘九泉之下能否瞑目,但是他当初答应安安,会给她要到一个交代,于今才算圆满。

    尽管姜安安或许还不太能知道,她母亲为什么永远不能再给她写信。

    在林氏族地里,姜望同时也承认,他的确小觑了林正仁。在实力碾压的情况下,还让林正仁找到机会逃生。

    复盘全程,有得有失。

    林正仁这样的人,就是能够把握住任何微小的机会。姜望告诫自己,以后如果面对林正仁,不能再有一丁点的小觑之心。

    姜望从来不是完美无缺的人物,也会犯错,也会大意,但他从来不缺乏自省,他也是在一次次的挫折中成长起来。

    确定杜如晦没有被惊动之后,姜望也没有想过再回望江城。林正仁那样的人,想也知道不可能再给机会,必然会躲进国道院里寸步不出。

    只能说以后再找机会了。

    而且林正仁这个人虽然谨慎隐忍、心性堪称可怕,但毕竟实力不足,姜望只要保持住修行速度,实力的差距一旦拉开到某一个程度,自然能碾压筹谋。

    更重要的是,此次望江城之行,姜望全程隐匿身份,料得没人能知道他是谁。便是林正仁以后想报复,大概也只能找上张临川。

    回到枫林城域外,向前仍在生灵碑下呼呼大睡。有一道虚幻剑影时隐时现,姜望知道,那是向前的本命飞剑在自发护主。

    这是一次关乎于道心的洗练,当他睡醒的时候,他的道途可能就会在此决定。

    姜望没有打扰他,自己在不远处寻了一个地方坐下,怔怔看了一会枫林城域,才闭上眼睛,进入太虚幻境中。

    拿到了朽木决,他现在需要积攒更多的功,用以推演。所以在接下来的论剑台匹配中,除了神通之外,他将毫无保留。

    ……

    ……

    时间有时候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因为你根本无法记清。

    没有日落月升,抬头看不到漫天星辰。

    到处都是雾气,冰冷又阴郁的雾。

    幽冥之雾笼罩阳间世界,阴阳缝隙里都是无助的尸身。

    凌河记不得自己在这个晦暗的世界里生活了多少天,他只记得自己埋了几个人。

    他必须要记得,因为除了他,就没人能再记得。

    在之前的时候……

    在这里时间根本没法具体,只能是一个大约的概念。前一阵,前很久……

    所以“之前的时候”,应该是在前一阵时间里。

    那时候他正在吃饭。

    枫林城域里人死光了,还剩下很多粮食,但受幽冥之雾侵袭,基本都不能再吃。

    凌河有办法。他只要控制通天里的那玄黄之气,小心地清洗过,粮食就会恢复本来的样子。

    但现在的他,其实并不需要进食。

    他只是想要在这个世界里,维持他作为一个“人”的生活。

    吃饭,证明他还活着。

    证明枫林城域还有人活着。

    有时候生命是一种徒劳,但仍然有人徒劳的生活着。

    凌河正在吃饭的时候,忽然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产生。

    他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但他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被什么抚慰。

    他放下碗筷,情不自禁地向着冥冥中的方向走去,

    走出房间,走出小院,走出飞马巷……

    飞马巷的这套小院,是他现在的两个家之一。还有一个家在城主府附近,是老幺一直住的房子。

    他并不需要一个房子,甚至并不需要一张床,死域中的房屋,好像也不存在任何意义。

    但凌河只是觉得……

    家里一定要有人住,不然就会没了人气。

    他不想老三和老幺的家,就那么死寂下去。

    哪怕他们……都已经死去。

    所以他在两个家里来回的住,做饭,洗衣,洒扫,“正常生活”。

    那种被抚慰的感觉令人怀念。

    但离开飞马巷没有多久,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凌河怔在原地,感受着一种空无的失落。

    然后回转,继续“生活”。

    做饭,洗衣,洒扫,诵经超度,收殓尸体,注解经文。

    他总是在周而复始做这些事情。不需要意义,意义在于这些事情本身。

    但是在今天,那种突如其来的亲切感,又再一次出现了。

    这时候凌河刚刚挖好一个深坑,一对相拥着死去的夫妇,被他放进了坟墓里,

    情感的冲动催促着凌河快去寻找,他心中也无限渴望那种感觉——在这个夹在阴阳缝隙的死寂世界里,已经很难出现人的情感。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诚心诚意地诵念完了超度经文,再亲手为这对夫妇将坟墓掩埋。

    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这是他必要的坚持,

    完成了整个收殓仪式之后,他才放任自己,向着心中的感觉而去,向着冥冥中的方向而去。

    这方地域是没有方向的。

    虽然循着旧日的城市格局,似乎还能够勾连起以前的方向。但凌河深深地明白,这方世界方向混乱,没有东西南北。

    但心中的那种亲切感觉,那种属于人的温暖感受,像是茫茫宇宙中的一道信标。不需要方向,它就是方向。

    这次这种感觉竟然持续了很久。

    凌河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了这方地域的尽头。

    他很早就知道,这方地域是有尽头的。这方地域的范围,就是枫林城域之前的范围。

    但所谓的尽头,所谓的边界,并不是一堵墙、一个屏障那样简单。

    如果那是一堵墙,凌河早就将其撞破。如果那是一座山脉,凌河早晚能将它挖穿。但它就只是“界限”。

    同时存在于现实与虚幻,是天经地纬一样的规则。

    无法逾越,无法穿行。

    现在,凌河就在这方地域的尽头,在某一个混乱方位的终点。

    他感觉到,他离那种亲切已经很近。

    但他无法更近。

    这里就是极限了。

    那种感觉,是因为什么呢?

    是一种召唤吗?

    还是一种祈福?

    是不是有人,想要将这方地域拉回现世?

    凌河无法判断。

    但他真的很怀念,这种属于“人”的感觉。

    希望、期盼、幻想。

    在这死寂之地,在这为现世所遗弃的人间废墟,这些词语是多么珍贵!

    凌河静静地坐了下来,倚靠着那介于虚实间的顽固边界,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自此方地域沦落以后,睡的第一个好觉。

第九十二章 弹剑自远去

    姜望结束了在太虚幻境里的战斗,在不动用神通的前提下,战斗并不轻松。但也依然是胜多负少,“功”逐渐积累。

    现阶段遇到最高的也就是三府层次的普通内府,姜望估计再往后,就得是四府、五府,甚至神通内府了。

    在演道台中耗用目前积攒的所有功,推演了朽木决,将其堪堪推演到了甲等下品。

    甲等下品道术的修行门槛,只是腾龙境而已,姜望当然不能够满意。

    所以虽然认真学习了,却并没有将其刻印于内府。还需要至少再一次的提升才行。

    向前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

    姜望也一直陪在这里。

    在这期间,安安的云鹤飞个不停。若非云鹤是道术所聚,只怕早就累死了。

    姜望千哄万哄,才将她安抚住。

    朽木决本身并无固定形态,更像是一种力量的演化。类似于图腾之力、星辰之力,当然不似它们堂皇。反而显得阴暗,而且偏狭。

    那种灰白朽败之力,非常诡异。有一种泯灭生机的感觉,但又不是纯粹的死亡之力。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朽木”这个词语本身,道术名称倒是非常贴切,也不知望江城道院院长是如何发掘出此等力量的。

    不过修行世界本就有无限可能,有很多强极一时的道术,说不定最早只是一个普通修者的灵光一闪。

    越是熟悉此术,姜望越肯定自己最初的想法,朽木决极具潜能。

    顺手演练了一阵道术,姜望正琢磨着要不要先离开一下,去办点其它事情。向前猛然坐起。

    一睁眼,锋芒四射!

    “醒了?”姜望收了道术问道。

    “醒了。”向前闭眼再睁,锋芒敛去,重新变成了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已经有些无形的东西,发生了改变。

    这轮对话里,问题有两个意思,答案亦是。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姜望问。

    向前站起身来,手指一抬,一只小巧飞剑穿空而出,悬停于他身前,答非所问:“你知道我这柄飞剑,叫什么名字吗?”

    姜望摇摇头:“你从未说过。”

    “我一直觉得我配不上它,所以不好意思跟你说它的名字。”

    向前说话的时候,这只飞剑晃了晃,仿佛不肯同意。

    他于是笑了,笑得骄傲而放肆:“此剑是我师父采集天下奇珍,用唯我剑道秘法为引,我亲手融炼剑胎,与我性命交修。它叫龙光射斗!”

    “龙光射斗……”姜望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只觉有无尽锋芒。

    “斗乃天之宿,当它绽放的时候,剑光将直抵天穹星宿!”论及此剑,向前表现出来的激昂,是姜望此前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

    “真是配得上它的名字。”姜望赞叹道。

    “比你的长相思,绝对只强不弱。”向前抬头挺胸,骄傲莫名。

    锵~

    姜望还未说话,神龙木鞘中,长相思忽然轻鸣。

    “它好像不同意。”姜望举了举手中的剑,笑道。

    向前看了长相思一眼,有些讶色:“它也要孕生出灵了。”

    这段时间以来,姜望一直在用廉雀专门为长相思整理创造的养剑法温养此剑,本身又藏锋于神龙木剑鞘中。成长速度绝对可以预期。

    今日受龙光射斗这种绝世飞剑一激,顿时锋芒外露。

    姜望满意地笑了:“谁强谁弱,还不一定。”

    仅从剑器本身而言,现在的长相思,自然是比不过龙光射斗的。但剑器既然生灵,姜望身为剑主,自然要捧着。而且长相思还在成长之中,未来还真无法定论。

    向前也很懂剑,因而只道:“那就等我们重逢的时候,再来论证此事。”

    “重逢?”姜望抓住重点:“你要去哪里?”

    “唯我剑道乃是天下独尊之剑术,龙光射斗是极尽锋芒之剑,我不能再委屈它们。”向前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也要试剑天下,重走一遍无敌路!”

    “呃……”姜望打量着向前,有心劝导几句,又怕打击了他好不容易重树的信心。

    好在向前毕竟没有失心疯,已经自己补充道:“当然,是先从腾龙境开始。”

    这还差不多!

    以向前的实力,绝对可以竞争最强腾龙之名。而若是动用龙光射斗,姜望一时还真想不到谁能在腾龙境战胜他。

    嘴里则道:“是啊,毕竟腾龙最强的我,已经叩开内府。腾龙第二的王夷吾,也在锤炼神通。腾龙境的无敌路,你是极有希望走成的。”

    这话是打趣,但同时也是提醒,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向前看了他一眼:“别着急。内府境的无敌路上,我肯定会与你再相逢!”

    他的意思,竟是要先腾龙,再内府,再外楼……一路无敌上去。一如他师父当年。而且把姜望看做他内府无敌路上的必经关隘。

    一贯丧气沉沉的向前,难得有如此锋芒毕露的时刻。

    作为朋友,姜望只有开心。

    他大笑起来:“可惜内府无敌的名头我也想要,且去,等你来为我磨剑!”

    向前亦笑,张扬大笑。

    龙光射斗迎风而涨,他一步跃上飞剑,纵声长歌——

    “此去西秦决昆仑,南临楚地撄长锋。北至荒漠荡群魔,东来剑斩生死门!”

    其声穿云,向西而去。

    经年事久,是否还有人记得,洞真无敌向凤岐的弹剑歌?

    ……

    ……

    目送着向前西去,姜望亦迈步。

    向前走了,去走他的路。那条路注定艰难,注定坎坷,但也注定耀眼。宝剑才出匣,龙光终射斗。

    而姜望,也有自己的方向,从未更改。

    他的路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他所经历、所背负的一切。

    在所有的经历与背负之中,枫林城域无疑是最沉重的那一个。

    经历了那么多,现在站在枫林城域外,那些回忆仍然清晰无比,彷如昨日。好像从未远去。

    在这里,姜望一次次地看到自己。

    他当初是如何离去,又经历了多少,才走回来?

    姜望大踏步地走。

    其实他一直有一个地方想去,有一个人想见。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该不该见。

    在枫林城域外停驻了好几天,在刚才的一个瞬间,才终于做了决定。

    彻底离开这里之前,他忽然心有所感,再次回望了枫林城域一眼。

    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隐隐期待。

    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

    ……

    ps:龙光射斗这个名字,出自《滕王阁序》,“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

第九十三章 九江城域

    庄国三大郡域中,华林郡与岱山郡其实都和陌国接壤。

    九江玄甲的战士从庄陌前线上退下来,按理说直接走陆路回岱山郡更方便。

    但如今庄庭正在整顿兵治,所有在前线轮换的军队,都需要在华林郡完成整训和调度。

    所以杜野虎他们,才需要先退回华林郡,再去清河郡,沿清江西流,回到岱山郡九江城域。

    九江玄甲在今年有过一次扩军,从一千人扩至三千人。原本主将以下,只有四名偏将,每名偏将统帅两百军卒。

    现在增加了一个偏将的职衔,而且每一个偏将手下的军卒数量,直接增补到五百。

    令很多人意外的是,九江玄甲主将段离力排众议,让只有腾龙境巅峰修为的杜野虎,成为了九江玄甲的第五位偏将。

    要知道,九江玄甲的偏将,一向都是内府境修为打底,外放出去是可以直接做城主的,有这样的实力基础,九江城才隐隐被称为郡中之郡,曾有庄国第四郡的名头。

    而现在,手下军卒数量成倍增加,实权有所扩大。反倒叫一个腾龙巅峰的杜野虎冲上来了,难免让有些人心生不满。

    但大军拉上战场之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杜野虎也许不是九江玄甲最强的偏将,但一定是最拼命、最不畏死的,简直是把战场当自己的家,住在前线不下来,每战当先。理所当然,他也拿下了最多的战功。

    军中的事情很简单,能打胜仗,能拿人头,大家就服你。其它都是虚的。

    姜望现在并不知道杜野虎混得如何,他从未向任何人打听过杜野虎的消息,因为他早已经决定独自背负一切,而打听本身也是一种痕迹。

    他没想过告知杜野虎真相。

    杜野虎那样的性格,如果得知枫林城域的真相,根本不会管实力有多悬殊,也根本不会考虑后果,必然第一时间冲去新安城——那毫无疑问是送死。

    而姜望,绝不愿那一幕发生。枫林城域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杜野虎要活着,不管活得有多痛苦,也一定要活着。

    他现在只是……只是想要亲眼看一看杜野虎。看看这位长相着急、性格冲动的老虎哥,过得怎么样。

    去了枫林旧域,看到故地,更念故人。

    ……

    姜望坐上一艘客船,走水路沿着清江西去。

    真正地在清江上航行,他愈发感受到庄国如今的不同。

    以前清江水面不可能有这么多船只经行,偶尔还能见到巡逻的水府兵丁,对来往客商也很守礼。

    往日这八百里清江基本就是清江水府的自留地,人族水族也很少交流。存在隔阂,存在矛盾,但双方基本也都认同立国之盟,互为盟友。

    现在这副样子,倒不知是好是坏。

    只是……

    姜望莫名想起曾经在清江水岸救下的那名贝女。如果……如果庄庭方面还是有人暗中掳掠水族,抽取水族道脉,现在的清江水府,又会是什么态度?

    八百里清江之主宋横江,还能扇缉刑司司首的脸,还能坚定地对庄高羡说“不”吗?

    而同样是在清江水岸,他舍命在清河郡缉刑司司首季玄手里,救下了白莲。那女人……现在还在白骨道么,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姜望错开思绪,又想起了姜安安的玩伴,那个名为宋清芷的小辫女孩,以及那位“桂老”。

    那时他急切替枫林城求救,却被干脆的拒绝。

    清江水府拒绝支援枫林城,是因为彼时与庄庭存在的矛盾,还是因为,本就洞悉了庄高羡的意图?

    那时候他负气说水族不帮人族,人族总会帮人族。继而得知的,却是三山城封城的消息。

    那时候他感觉庄庭似乎已经众叛亲离,但时隔近一年再回来,整个庄国却前所未有的稳固。

    看看眼前这水族人族和谐相处的一幕。

    民心如此容易糊弄吗?那些权力者真正做了什么,没人在意吗?

    还是说,所谓的真相,永远只能掌握在真正的力量手里?

    姜望经历了很多,但他经历得越多,越发看不懂这个世界。

    一路非常低调的进入了岱山郡。

    到了九江城域,再想蒙混进去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整个九江城域,就是庄国最大的凶兽巢穴。

    九江玄甲在此无日不战,也因此在战争未启的和平时期,仍然保持强大的战斗力。

    这里除了凶兽之外,就是九江玄甲的士卒,根本不存在外人。

    姜望只能潜行进去。

    整个九江玄甲最强的人,无疑是主将,外楼巅峰的段离。

    姜望还在城道院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赫赫凶名。

    从那些传播出来的战绩来看,段离其人,绝对比海宗明强大,应该是地狱无门阎罗一个档次的强者。

    姜望虽然亲手杀死海宗明,还夺得了他的囚龙索,但自己非常清楚,自己的实力其实根本比不上海宗明。能够杀死他,纯粹是有心算无心,准备充分,又有各种克制。

    对上段离,肯定是没有机会的。

    所以在这里,需要格外谨慎。

    九江城域作为岱山郡最大的一个城域,最大的凶兽巢穴,曾经隐隐有庄国第四郡之称,姜望潜进来之后,发现防备果然是一等一的森严。

    整个九江城域,就是一个巨大的军营。

    安全起见,姜望索性放弃了自己那三脚猫的潜行工夫,直接披上匿衣,行一阵,停一阵。

    进入到九江玄甲的驻地范围后,天已经黑了下来。

    这样更好,天黑意味着所有人都必须待在营地里。

    杜野虎当初让人回枫林城夸耀的时候,吹嘘自己是校尉职。

    后来被赵汝成套出来,只是一个队正而已。

    以姜望对杜野虎的了解,他走古兵家气血冲脉的路子,道途凶险,却十分强大。是少有的不很依赖资源的修行法门。

    杜野虎现在的实力应该在通天境到腾龙境之间。对应的职务应该是校尉职,或者副将职。

    因而姜望便专门寻那些副将、校尉的营帐去。

    但一个个找过来,一次次失望,找了半夜,始终没有看到杜野虎的身影,

    他开始有些心焦起来。

    杜老虎已经不在九江玄甲了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

    “赵二听,过来!杜将军找你!”

    姜望精神一振,他记得这个名字。

    杜野虎手下有个小卒,就叫赵二听。曾经给杜野虎带口信去枫林城,有些憨直单纯。

    他应该知道杜野虎现在在哪里。

    姜望想着,循声摸了过去。

第九十四章 何以下酒

    呆头呆脑的赵二听很好辨认,跟记忆中相比,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只是从身上的衣甲来看,大概是升官了。

    他能升官姜望是没想到的,但这是好事。赵二听这种呆呆愣愣的人,大概也只有在杜野虎手底下,才会得到公平的对待。反过来讲,赵二听都能升官,说明杜野虎混得不错。

    那么那个“杜将军”……难道是老虎?

    杜老二混成九江玄甲主将了?把段离挤下去了?

    姜望强压心中波澜,便听赵二听大大咧咧道:“杨副将,杜偏将找俺有什么事啊?”

    这声一出,一应职务就一清二白了。

    站在他面前的杨副将一脸无奈:“你一定要把‘副’字、‘偏’字,叫得那么清楚吗?长点心行不行?”

    赵二听挠挠头:“俺也没叫错啊……咋就不长心了?”

    “行行行。”杨尹知道跟这憨货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摆摆手道:“快去吧,杜将军还在等你。”

    赵二听瓮声道:“你还没说呢,杜偏将找俺作甚?可不兴叫俺喝酒,俺明儿还要操练呢!”

    换做别人,听到上司召唤,那一定是屁颠屁颠就去了,若是喝酒,则更要高兴,这是心腹才能有的待遇。也只有赵二听这样的憨货,才会更记挂操练的事情。

    杨尹不耐烦道:“让你去汇报一下而已,别废话,赶紧去。”

    赵二听只得不情愿地去了,但嘴里还在嘟囔:“俺有啥可汇报的啊……”

    姜望挪动脚步,不紧不慢地吊在他们身后。

    走到一个较大的军帐前,赵二听大大咧咧地掀帘而入,一股刺鼻的酒气便冲了出来。连姜望都皱了皱眉。

    杨尹和赵二听倒似是已经很习惯。

    “杜偏将!”赵二听一入帐就大喊:“俺赵二听前来汇报!”

    军帐里布置非常简单,除了壁上挂的一张弓,什么装饰都没有。

    杜野虎就席地而坐,坐在一堆酒坛中间。

    闻声打了个酒嗝,醉醺醺道:“狗娘养的,这大声!吓老子一跳!”

    姜望是在赵二听掀帘的时候跟着潜入帐中的,以他的实力,再加上匿衣的掩护,赵二听和杨尹很难察觉他的潜入,杜野虎又喝得醉醺醺的。

    匿衣之所以能够隐藏行迹,是因为它能与环境融为一体。当穿着匿衣的人移动时,匿衣就需要重新与环境建立联系,因此会短暂失去效果。

    当初尹观之所以穿着匿衣移动,也没立刻显形,是他自己的秘术控制,帮助匿衣融合环境。不过那依然对神临境的岳冷无效。

    姜望做不到这一点,但收敛气机,让自己悄无声息还是没问题的。潜入帐中,在角落稍站了一会儿,匿衣便已经重新融入环境。

    他就站在角落不动,默默看着杜野虎。

    许久未见,杜野虎仍是那般长相着急,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看起来像个中年汉子。只是,络腮胡更浓密了,脸竟然消瘦了些。

    杨尹出声劝道:“虽则现在没有什么任务,但你在军中这么喝,怕段将军会不高兴。”

    杜野虎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酒,没有理他。只对赵二听喊道:“赵二听!你再给老子讲一讲。你去枫林城给老子送信,那几个王八蛋是怎样说的?”

    赵二听是个没心没肺的,也不能体会其间的情绪。

    只苦恼道:“又讲?俺都讲几千遍了。”

    杨尹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叫你讲就讲,那么多废话!”

    杜野虎却猛地吼道:“狗日的杨尹!忙你的军务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尹知道杜野虎的脾性,倒也不至于生气,只是无奈地掀帐离去。

    杜野虎这才瞪着赵二听:“讲!”

    他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偏偏瞳仁布满血丝,也不知是因为喝得太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看起来十分骇人。

    饶是赵二听没心没肺惯了,也不由得有些犯怂。

    扭扭捏捏地讲道:“那个,俺当时去枫林城,把那几个人都叫到一起。把你让说的话,全都说了一遍。”

    “一个字没漏!”他强调道。

    “跑了好几个地方呢。我就在那讲你有多厉害,你在九江……”赵二听絮絮叨叨地回忆道:“我讲的时候,那个穿得怪有钱、长得怪好看的,就知道笑。”

    杜野虎一拍大腿:“他娘的,小白脸知道老子是在吹牛皮呢!”

    赵二听又道:“那个看起来很方正的,穿得很朴素的,倒是没说什么。也没笑。”

    他一边讲,杜野虎一边跟着‘解读’:“嘿嘿,还是老大厚道。”

    “那个清秀长相的,说话也很和气,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俺的时候,俺心里怪虚的。”

    “老三面上不显,心里主见足得很!”

    杜野虎灌下最后一坛酒。

    “好了!睡觉!”

    直接一头栽倒。

    噼里啪啦,不知撞碎酒坛几许。

    他也浑然不觉。

    看到杜野虎睡死过去,赵二听挠挠头,转身掀帘走了。

    杜老虎不是第一次喝醉,也不是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喊他来讲这些旧话,这一幕他已习惯。他很服气杜野虎,但比起来重复这些旧话,还是明天的操练更重要。

    全程旁观这一幕的姜望,久久没有动作。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很想解下匿衣,跳到杜野虎面前,直接用一盆水冲醒他,在他发脾气前哈哈大笑,说杜老二你看,我没死!不仅我没死,安安现在也过得很好!

    但最后他并没有。

    因为他无法解释,他为什么没死,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为什么离开庄国,枫林城域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野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能提刀去亲手砍死仇人,现在他更不可能隐忍。

    但是他们现在需要面对的对手,并不是靠血勇、靠胆量就能逾越的。

    庄高羡已是当世真人,一根手指头便能将他们碾死,甚至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

    要对付庄高羡,需要悍不畏死的勇气、需要一以贯之的坚定,更需要长久痛苦的隐忍。

    ……

    军帐之中,久久无言,只有杜野虎的呼噜声起起伏伏。

    当杨尹掀帘走进军帐的时候,意外发现军帐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本该凌乱一地酒坛碎片,此时全然不见。

    桌是桌,椅是椅。

    而杜野虎正好好地躺在行军板床上,身上还盖了被褥。

    “怪了。”

    杨尹有些奇怪地嘀咕:“赵二傻什么时候学乖了,还知道给收拾一下?”

第九十五章 将心照谁

    不赎城的规矩谁都清楚,但这个身姿婀娜的女人,似乎是个例外。

    她就那样慢慢地走来,像是在哪个繁华的街区散步。不像第一次来不赎城的人那样紧张,也不像经常来不赎城的人那样肆无忌惮。

    来不赎城的人,什么人都有,这里的人早已没有太多好奇。

    生活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在外面活不下去。他们需要拼命的挣取财富,一旦失去“命金”的保护,随时会被人杀死。

    但即使是再淡漠的人,也难免对这个女人多看两眼。

    她身上裹得很严实,偏偏行动间风情万种。

    她戴着面纱,但一双眸子勾魂夺魄。

    “姑娘,你忘了交命金。”向来一个比一个懈怠的城门罪卫,也忍不住出声提醒。

    不赎城的收入他并不在意,无论收多少命金也与他无关。但对这个女人,很重要。

    他在这里生活了很久,非常清楚不赎城是一个什么地方,这里的人,是什么样子。人性最卑劣最丑恶之处,都能在这里看得分明。

    一个女人,一个遮掩面容都有如此魅力的女人,若无命金的保护,入城之后,立刻就会被撕成碎片。

    女人转头,用那双极尽魅惑的眼睛瞧了他一眼:“囊中羞涩,还是算了。”

    她的声音糯软,像在耳边轻挠。

    罪卫咽了一下口水:“我可以借……”

    “借你娘个腿!”一只巴掌将他拍得矮地三寸。

    身穿黑纹血衣的单辫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城门前,对着那女人点点头:“放过我这无用的手下吧,他魂都要被你勾走了!”

    “连统领说笑了,小女子代表三分香气楼冒昧来访,还望罪君海涵。”女人掩嘴轻笑,笑声在空气中一漾再漾。

    听得人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痒。

    罪卫副统领连横的出现,让很多暗中观察的人都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

    如果说在不赎城,还有什么能比命金更有关乎于“安全”的说服力,那自然只有罪君以及她麾下的罪卫了。

    连横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先进来吧,堵在城门,全城男人心都乱了。”

    “或者也包括女人。”他补充道。

    女人的美眸微微一绕,轻移莲步,踏进不赎城中:“那就有劳连统领维护了。”

    连横狠狠地瞪了那名城门罪卫一眼:“回头再收拾你!”

    转身在前面带路,目标直指不赎城的核心之地——囚楼。

    城门罪卫缩了缩脖子,倒不很在意被训斥,只是倍感失落地靠回了城墙。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脸都没露的女子离开时,他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这年头,哪有便宜可捡?尤其是在不赎城这种地方。

    连横本身是一个风流成性的人物,又行事惫赖,却从头到尾,不曾对这女子轻佻过半分,连句口花花也无。

    正是因为他深知对方的实力,哪怕他如今也已开辟内府,对上这个极具魅惑的女人,依然没有半点胜算。

    他是风流,但并不疯癫。找抽的事情一般不做。

    罪君让他来引路,他就引路便是。

    囚楼是罪君凰今默的居所,也是整个不赎城的核心。

    不赎城能在雍、庄、洛三国夹缝中生存下来,除了三国之间的互相牵制与忌惮,除了不赎城的特殊地理及规则,罪君本身的实力也必不可少。

    换一个实力不足的人坐镇,不赎城这种恶徒云集的地方,早就给人推平。

    她治下虽只一城,但已自命为君。

    不赎城是她的王国。

    囚楼即是她的宫殿。

    连横在楼外就止步,蒙面女子则由侍女牵引着,一路上到四楼。

    四楼的布置十分贵气,各类装饰多为古物。侍女只奉了一杯茶,不说半句多余的话。

    过不得一会,一个容貌冷艳的黑衣女人便从更高楼层下来。

    她一撩下摆,径自坐上主位。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只一扫,威严自生。

    蒙面女子早已起身行礼:“三分香气楼昧月,见过罪君殿下。”

    凰今默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语气随意地吩咐道:“把面纱摘了。”

    “是昧月失礼。得以拜见殿下,心神激动,故而乱了分寸。”蒙面女人一边解释,一边依言解下面纱,露出一张妩媚入骨的脸。

    凰今默看了看她,摇头道:“这名字不好,还是妙玉更适合你。”

    被道破早先身份,妙玉倒也不惊不乱,笑容不改:“罪君大人明察秋毫,小女子佩服。只是如今真个拜入三分香气楼,往日之名,倒不必再用。”

    她这是向罪君解释,改名换姓并非不诚,而是事出有因。

    换做一个男子,只怕早已在她魅惑的笑容前神魂颠倒。

    但凰今默显然不受影响:“有些事情,你忘了,别人未必肯忘。庄国的追缉至今仍未取消,对于白骨圣女,他们开价可是极高。”

    “在殿下这里,昧月自不忧心。”妙玉小意奉承:“庄国再怎么骄横,也要守不赎城的规矩。”

    “有时候也不用,只要比我强。”堂堂罪君凰今默,竟似浑不在意声名,也不怎么在意她亲自立下的规矩,很真实地说道:“庄高羡如果过来要你,我会立刻把你绑好了送过去。”

    妙玉的笑容,终于僵了片刻。

    “不过雍国那个老怪物一直虎视眈眈,想来庄高羡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凰今默转口道。

    妙玉立即奉承:“不赎城毕竟是您的地方,谁来也需思量。”

    “但是我又听说……”凰今默看着她:“无生教也到处在找你。”

    凰今默犹如猫戏老鼠,左牵右扯。绝对的实力和地位让她从容不迫,昧月也非常恰当的表现出窘迫。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无生教这种新生的小组织,没想到殿下也有听闻。”

    凰今默摇摇头:“无生教发展很快,短短半年时间,已经在雍国、成国、云国,都发展了一些信徒。我不会小看它,我想你更不会。”

    罪君的视野如此广阔,情报如此细致,连一个新立的无生教都看在眼里,不赎城的实力绝不止于表面上这些。

    妙玉的额头开始滴汗,很好的表现了一个被捉住要害却又强装镇定的柔弱女人:“这我倒是不很了解。”

    “无生教为什么找你?”凰今默又问。

    “大概是跟白骨道有关?听说它们有些联系……”妙玉只推作不知:“我早已脱离白骨道,消解邪神烙印,与白骨道再无半点关系。”

    凰今默一手撑着扶手,上身微微前倾。

    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她的问题,却又重新换了一个方向:“你现在为什么叫昧月?”

    “是因为明月蒙昧?”

    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人心深处:“你想将心照谁?”

    ……

    ……

    ps:大家七夕快乐~~如果快乐太难,那就祝你健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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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书友群):879927532赤心巡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心巡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心巡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