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赤心巡天TXT下载赤心巡天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赤心巡天全文阅读

作者:情何以甚     赤心巡天txt下载     赤心巡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五章 沧海

    资源给够,尊重给够,当然是掌权者应该做到的事情。

    但要想得到更多的拥护,更重要的事情是,要让人相信,跟着你前途无量。

    你要成为更好的选择,才会被更多人所选择。

    这是重玄胜之所以展现法天象地的原因。

    经营上他已经超过太多人,绝不输于重玄遵。现在他证明的是,他也有足够的天资,可以成为一名强大的超凡修士。

    如此,他才能够争取到更多的重玄家资源,用以帮助姜望影响钓海楼的祭海结果。

    劝阻他已经劝过。

    他也试着隐瞒。

    但姜望下定了决心,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疾奔回临淄,那他也不会有别的选择了,就只剩毫无保留的支持。

    姜望跟在重玄胜后面走,人群熙攘的热闹景象,重新唤醒他对这座伟大城市的记忆。

    临淄城的街头,基本上是不存在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的。

    因为在这个大齐帝国的繁华心脏里,太多蛟龙潜水。一块石头扔下去,能砸到七八个高官,还有三四个爵爷。

    谁家的少爷也不敢说自己能在临淄肆无忌惮。

    所以重玄胜此刻大摇大摆的嚣张姿态,就格外惹眼。

    但恰恰他就是现在为数不多能在临淄嚣张的世家子,威风八面。

    比起当初刚从重玄族地到临淄混迹时候的谨小慎微,几乎是判若两人。但这就是重玄胜想让人看到的、知道的。

    他在确定他的优势,要让人们心里,达成他已是重玄家未来家主的共识。

    跟在这胖子身后招摇过市,姜望有些许的尴尬,但还能忍受。毕竟也算是有些习惯了。

    就是十四时不时看过来一眼,让他很是意外。

    十四从来是不说话的,最初他甚至以为这黑甲武士是个哑巴。后来相熟了之后,也只是点点头便算招呼,极少开口。

    “怎么,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姜望主动问。

    十四脚步不停,身上甲叶交响。

    闷了许久,才终于闷出一句——“他的头发不乱。”

    姜望看了看重玄胜的发髻,才反应过来,连忙找补道:“确实不乱,是我切磋之时随口乱说。这发髻簪得条理分明,根根服帖,实乃上上品!”

    十四明显没有重玄胜的厚脸皮,受这一夸,马上就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去,

    “欸,望哥儿。”正大摇大摆张扬其事的重玄胜,忽的扭头回来:“你怎么出了一趟远门,现在油嘴滑舌的?青牌的任务那么锻炼人吗?”

    经重玄胜一提醒,姜望这时才想起来,他离开齐国的时候,是带着青牌捕头的任务的——追缉地狱无门的杀手。

    待会还得去北衙复一趟命。

    不过相较之下,还是重玄胖突如其来的“批判”更让他意外。

    他想了想,看了看重玄胖,又看了看十四? 看了看十四? 又看了看重玄胖……

    好像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这次接风洗尘的地方在清心小筑。

    说不定不止这次? 以后都没机会让重玄胜请客去红袖招那等好地方了……

    “在后面贼眉鼠眼的看什么呢!”

    重玄胜一把拽住他:“走我边上来!”

    披甲的十四沉默走在他右边? 他一把将姜望拽到左边,用自己庞巨的身形? 隔开了两人。

    姜望任他拽动,只哈哈一笑? 却什么也不说。

    重玄胜明显恼羞成怒,恶狠狠道:“跟我说说吧? 这趟回临淄,你的乔燕君什么也没给你准备?”

    乔燕君是齐国历史上有名的女子? 有名就有名在她的富贵豪绰。据说出嫁的时候,以临淄城一整条长街作为嫁妆? 嫁给了一个在很多人看来平凡无奇的小子。那可是临淄城的一条街!

    齐国人常用乔燕君出嫁来形容女贵男贫的情况。

    姜望在齐国呆了那么久,自然听得懂重玄胜讽刺的是什么。

    无非是旧调重弹,攀扯他和叶青雨的关系。

    但他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我怎么从你的问题里? 听出来一点做贼心虚?”

    姜望感觉自己难得的在言语上占了上风,不由得精神抖擞起来? 正要趁热打铁。

    一旁的十四冷不丁道:“快到了!”

    她的声音其实很柔软,但莫名似重剑劈落,开山破岳。

    姜望讪讪地闭上了嘴。

    虽然明明还有一段距离,明明没有到。但把十四这么不爱说话的人都逼得主动说话了,再逼下去,可能会被围殴……吧?

    ……

    ……

    清心小筑。

    十四仍如以往一般,拄剑立在房间角落。若不熟悉她,未听过她说话,很难不觉得她是一座雕塑。

    她身上的黑甲看起来更重,虽然也是极好的甲。但显然不可能达到负岳的高度,连破损之后再修补的负岳也比不上。

    倒是重剑光华内敛,瞧来不凡一些。

    一问就知是高价请廉氏铸兵师所铸。有廉雀的关系在,这柄剑差不到哪里去。当然,也不可能达到长相思的品质,名器毕竟可遇不可求。

    姜望与重玄胜对坐。

    到了这里,他们不再互相揶揄,而是直接说起正事。

    早在太虚幻境里,他们就有了默契。

    姜望直接开始赶路,而重玄胜毫无疑问地全面搜集情报。

    因为之前并无太多接触的关系,对于近海群岛,他们都知道得太少。

    “我听人说‘不成外楼不出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姜望先问。

    “看来你也搜集了不少消息,对那个姓竹的,还真是够上心的。”重玄胜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就此展开什么言语嘲讽,也没有问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大概觉得他是从廉氏或者青牌捕头那里得来的情报,认真讲道:“这与我正要跟你讲得海祭有些关系。”

    “我也是在接掌一部分家族权力之后,才有资格知晓了一些信息。你说的这句话,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直到现今也适用。这个出海,指的不是离开我大齐海岸。指的是近海群岛之外……那茫茫沧海!”

    “沧海?”姜望若有所思:“沧海中,有什么?沧海水族吗?”

    整个现世最浩瀚、也是唯一已知的海域,就在齐国以东,名为沧海。

    “沧”者,水之粮仓。它天然生产食物,孕育了无数生命,是一个彰显伟大的字。

    “不。”重玄胜摇摇头:“是海族。水族与海族,完全不同。水族是我们的朋友,海族……是我们的敌人!”

第五十六章 一日赴海两千三

    “海族?”

    在西境长大的姜望,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

    就连现世难见的妖族,他都有所耳闻过,并且还在旭国的凶兽巢穴里见识过,知道了妖族之于开脉丹的意义。他也听说过魔,见识过魔,甚至是真魔宋婉溪就在他面前坠入万界荒墓。

    但海族,着实陌生。

    重玄胜苦笑:“何止是你呢?我生在齐国,此前对海族也与你一般陌生。”

    他问:“你应该知道,中古时代结束的标志事件,是什么吧?”

    “这点历史,道院还是讲过的,我记得是‘人皇逐龙皇’。”

    说到这里,姜望停了一下:“龙族?海族?”

    重玄胜唏嘘道:“中古时代的尾声,人皇烈山氏将龙皇放逐,从此龙族绝迹于世,人间不见。近古时代之后,关于龙族的消息都已经完全消失。你有没有想过,龙族去了哪里呢?”

    “龙族从未消失,他们一直想着重归现世。”

    “而海族,最早只是忠于龙皇的部分水族。”

    “在中古时代那场人皇逐龙皇的大战中,水族发生了分裂,一部分盟于人族,仍称水族,另一部分随龙皇退到了沧海,此后永为海族。”

    “一开始,水族和海族只是名字不同,立场不同。但随着漫长的时光演变,他们的种族根源也已经有了不同。现如今水族就是水族,海族就是海族,不可能再混淆。”

    姜望听得很认真:“所以说,海族就是龙族与中古时代部分水族的后裔?”

    “可以这么说。”重玄胜点头认可:“但或许也融合了一些沧海原有的种族,只是我得到的消息不够详尽,无法确认。”

    “海族一直都存在吗?”姜望问:“那为什么在东域也都几乎从未听人说过?”

    “你以为,齐国为什么伟大?为何能独霸东域,何以是天下强国?”

    重玄胜声音沉缓:“因为齐国大军镇守着海域,使人间千百年不闻世间有海族!”

    姜望肃然起敬:“就像荆、牧两国大军镇守边荒,阻隔魔潮一样。这么多年以来,沧海也一直在发生着战争?”

    “我也是这次特意查询海上情报,又有了一些权限,才能够得知这些。”

    重玄胜也在感慨:“我常常想,齐九卒兵锋无双,为何吞一个阳国还这么小心翼翼,文并多年不得其果,要轮到我一个小辈来推动。我一直以为,是景国牧国的牵制。现在才知道,主要是因为,我齐国大部的精锐都被海族牵制。”

    姜望疑道:“如果常年有大军战于沧海,海族的消息不应该藏得这么深才对。大军一发? 成千上万? 如何做到每个人都保密?”

    “这就是涉及到你说的另一个问题了。”

    “不成外楼不出海?”

    重玄胜点点头:“沧海与近海之间? 有一方界域? 名为迷界。是人族与海族的主战场。那里‘天穹为夜,海面无光,不见西北,不分东南。’只有外楼境以上的强者? 才能够进入那个战场。因为没有星光圣楼的接引? 就一定会迷失于海上? 所以才有‘不成外楼不出海’的说法。”

    “海族存在的消息从未真正隐藏? 只是它从来不对外楼以下的修士和普通人开放。这是强者的责任和承担? 也是站在修行之峰的人? 对后来者的保护。”

    “我大齐所有外楼境以上修士,都需去海外戍守。斩杀海族? 或者戍守时间足够,才能够被轮换下来。而外楼境以下的修士或普通人? 都可以活在大海风平浪静的美好想象里。”

    “这让我心生敬意。”姜望说。

    在那个‘天穹为夜,海面无光? 不见西北? 不分东南。’的迷界,齐国的外楼以上强者厮杀于其间? 无日不战。

    这就是强国的承担吗?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都在体现它的复杂与多变。

    一方面旭国那样的小国,对齐国的掠夺恨之入骨。另一方面? 也许正是齐国镇守海域,旭国那样的小国,才能够存在下来。

    在这时,姜望又想起了观衍所说,近海群岛的海祭活动,是为了祭奠战死的英灵。

    那些人若是与海族奋战而死,的确担得起“英灵”之名。

    想到这里,姜望又问道:“近海群岛的那些宗门,也参与同海族的战争?”

    “这就是历史遗留的问题了。”

    重玄胜讲述道:“日出九国你是知道的,现在所剩无几。它们的前身,是曾经一统东域的霸主,号称日出之国的旸国。”

    “当年旸国极盛而衰,一朝覆灭之时,沧海险些失守。海族大举入侵,攻入近海。天下有识之士,纷纷自发前往近海群岛帮忙守岛。”

    “据记载,一日间最多有两千三百名修士横空过境,奔赴海上,战死者不计其数。最终抵御住了海族的进攻。”

    “活下来的修士,有很多就留在近海群岛,随着时光变迁,才有了今天的近海群岛众宗门。代表他们的先祖,永镇海域。”

    想象那一幕吧。

    东域霸主一朝覆灭,海疆顿时失去了屏障。

    海族冲过迷界,攻入近海,想要重归现世。

    而数不清的修士,从天下各地赶来,横空过境,奔赴海上。

    每一个超凡修士,都要经过漫长艰苦的修行,跨过一重重难关,才能够攀越高峰,最终超凡脱俗。

    但在海疆危难之际。

    超凡修士们自发赶来。

    不是一个两个。

    是几十,成百,上千。

    最多一日赴海两千三!

    使天下修士如此,海族如何能不被压制!

    如果说左光烈让姜望看到了超凡的力量、超凡的勇气、超凡的悲悯。

    那么重玄胜所描述的那一段历史,就让姜望看见了超凡的责任,与超凡的承担。

    “钓海楼,也是那时候建立的吗?”姜望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钓海楼的历史,比那一批宗门都要悠久。远在天下修士赴海之前,钓海楼就在镇守海疆的最前线。甚至于钓海楼圣地,天涯台所对着的,就是迷界!”

    重玄胜也在叹息:“在你决定回临淄之前,我跟你说竹碧琼没办法救下来。那时候我还不了解近海群岛的情况,但是在我了解之后……我仍只能这么说!”

    有时候最难应对的,其实是敌人的伟大!

    倘若钓海楼等同于海宗明,贪婪、狠毒、狡诈,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想尽一切办法破坏钓海楼的海祭,救下竹碧琼。

    但恰恰钓海楼有着荣耀的历史,并且这么多年依然在坚守荣耀。

    那要如何才能对付它?

第五十七章 抬棺守门,天涯钓龙

    清心小筑里,重玄胜继续讲述钓海楼的历史。

    “近海群岛现存的大部分宗门,都是天下赴海那一战之后所新建。在此之前的海上宗门,几乎都倾覆在海族的进攻里。只有一个宗门是例外……”

    重玄胜想了想,又道:“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两个。”

    “哪两个?”姜望问。

    “一个是旸谷,一个是钓海楼。”

    “旸谷?”

    钓海楼姜望已经知道,而旸谷这个名字,实在叫人无法不生出联想。

    神话里的日出之地,即为“旸谷”。

    曾经统合东域的庞然霸主,也以“旸”为国名。

    西北至无尽流沙方止,西南停于夏国剑锋山前,西进中域,与景国争雄。彼时的旸国如日中天,说是日出之国,并不为过。

    严格来说,现在的近海群岛,曾经也是旸国的领土。

    “之所以我对这个宗门的说法有变化,是因为,作为宗门,它的确是从天下修士赴海那一战之后建立。但它驻守海疆的历史,却远远不止这些年。”

    重玄胜态度很认真地说道:“它的前身,是旸国守海的一支军队。驻守海疆的历史,几乎与旸国的历史一样悠久。但是在旸国濒临灭亡,末代旸君大肆抽调军队,上演最后疯狂的时候,唯独这一支军队,拒绝回援国都。”

    “因为他们认为,相较于旸国的辉煌,他们有更值得守护的事物,那就是人族海疆的安宁!”

    “正是因为这支军队和钓海楼,以及近海群岛原先那些宗门前期的坚守,才能够等来后来的天下修士赴海,将海族重新逐回迷界之后。”

    “但是在那一战结束,海疆重获安宁之后。那只军队的主帅,便横剑自刎了。因为旸国已亡,皇室血脉断绝,他身为旸国的将军,自觉有负国恩。在他死后,剩下的人便继承他的遗志,继续镇守海疆。他们都是旸人,但旸国已灭,所以他们以‘旸谷’为名立宗? 寓意永远在日出之地? 抬棺守门!以示不忘故国。”

    姜望长叹一声:“可歌可泣!”

    “至于钓海楼……”重玄胜说道:“他们的历史更为悠久。据说是在席卷近古时代的浩劫中,海族卷土重来。钓海楼的祖师坐镇天涯台。牢牢守住海疆,一人? 一竿? 天涯钓龙!所以天下都承认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权利,哪怕后来旸国独霸东域、虎视天下之时? 也不曾驱逐钓海楼。”

    一人,一竿,天涯钓龙!

    这是何等威风,何等气魄!

    “令人心向往之? 恨不能亲见!”姜望叹道。

    “当然? 这只是钓海楼的传说,并没有史料佐证,无法确定真伪。但钓海楼在抵御海族的事情上,千百年来,的确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重玄胜轻轻拍了拍脑袋? 似乎也觉头疼:“总而言之,钓海楼有辉煌的历史,伟大的贡献,强势的实力,并且有近海群岛首屈一指的影响力。你要动摇他们已经定下的海祭活动,可能性几乎没有。”

    “我叔父的确在近海群岛上经营,但一来我们并不亲近,二来我重玄家在海上的影响力实在不够,就连崇驾岛都是才从田家手里换来,且只有十年开发权。我压上所有筹码,也没办法在近海群岛跟钓海楼站上同一张赌桌。”

    重玄胜的叔父重玄明河,是老侯爷重玄云波的第四子。常年在海外发展,很少回临淄。

    他三哥重玄明山的战死,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在他二哥重玄明图的身上。所以对于重玄明图的儿子重玄胜,他难免感情上也很复杂。这么多年倒是未有怎么刁难过重玄胜,却也没怎么亲近过。

    两人上一次联系,也是因为姜望的事情,重玄胜搜集海宗明情报的时候,特意请托了他。彼时他倒是没有拒绝。

    但今次不同。一个海宗明,且离了近海群岛,重玄明河或许不在意,随手就办了。涉及整个钓海楼,他有心也无力,或者也未必有心。

    以重玄胜的家世,重玄胜的智慧,都说此事几乎没有可能。

    那就说明想要救下竹碧琼,的确是困难重重的事情。

    姜望比任何人都要相信重玄胜的智慧,笃定其人的判断。

    但他双手扶剑,剑横于膝,只道:“竹碧琼是为我受刑,没有她的消息,我那时不可能反杀海宗明。”

    他的声音很平静,因为平静而显得更坚定:“就算没有可能,我仍须尽我所能。”

    重玄胜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道:“蚍蜉撼树肯定无用,欲摇大树,须借狂风。”

    他并不情愿说这些,不愿意姜望为一个竹碧琼做太多事情,但更不想眼睁睁看着姜望徒劳冒险。

    毕竟正是这样的姜望,这样言出必践、重情重义的姜望,才在当初得到了他的信任。并且切实陪着他一直走到现在。

    所以他终于还是给出了他的建议:“旸谷在迷界拼命太过,势力始终难以发展,其余宗门缺乏底蕴,更少威望。今时今日,在近海群岛上,其实只有我大齐的声音,能够与钓海楼相比。但是大齐的声音,不是你或者我的声音。你我都远远代表不了大齐。”

    所以谁更能代表大齐呢?

    以姜望现在的层次,还没有随时陛见的资格。最能代表大齐的帝君,他们想都不用想。其余什么镇国大元帅,大齐国相,都是如此。

    他能够接触到的,也就是姜姓皇室的几位皇子皇女。

    如姜无庸这样毫无希望的皇子,肯定不行。

    有资格在某种程度上代表大齐发出声音的,也就是那几位“宫主”。

    可是向有意龙椅的皇子靠拢,对重玄家来说,这是很危险的失分行为。重玄家本身的实力底蕴,根本无需扶龙。

    所以只能姜望自己出面。以他个人得名义请托。重玄胜以及他身后的重玄家,不会在这当中发挥任何作用。

    那么这就是见证他个人价值的时候了。

    或者说,是见证他在齐国人心中的价值。那种价值或许并不完全等同于姜望本身,但无疑更被人认可、更具说服力。

    为姜望一诺,谁愿出价。

    出价几何?

第五十八章 温玉水榭

    纵观齐帝诸子女。

    太子姜无华自是不必考虑。

    这些年来,无论临淄城如何风云变幻,这位太子殿下几乎从不露头。

    废太子姜无量是被囚禁在青石宫中,齐帝不许他出门一步。

    而姜无华好像也将自己囚禁住,除了必要的节祭,以及入宫问候,基本上常年在长乐宫中不出门。每日就是烹饪、调弄花草,看书绘画……

    如他的名字一般,不见半点浮华。

    更不像他的弟弟妹妹们那样,满天下乱跑。

    那几个优秀的弟弟妹妹到处经营,为冲击储位而努力。他却八风不动,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因为他已在储位,他已是大齐储君。

    倘若齐帝现在遇到什么意外,他就是这个庞大帝国无可争议的继承者。

    先不说姜望并不认识这位大齐太子,就算找到机会认识了,姜无华也绝无可能为他出手。太子殿下巴不得藏在东宫无人问,自不会去近海群岛搅动风云。

    再往下,有资格在某种程度上代表齐国发出声音的皇子皇女中。

    三皇女华英宫主姜无忧,在姜望与雷占乾一战之后,特意来招揽过姜望,态度不算恳切,但也没有很随意。还特意提醒过姜望,要他和重玄胜小心青石宫。

    现在想来,相较于其人招揽的意愿,恐怕她挑拨重玄胜继续试探青石宫的想法更多一些。可以列在考虑之中,作为备选。

    九皇子养心宫姜无邪,自七星谷后就多次表态招揽,而且诚意很足。姜望虽然觉得此人有些时候表现得略显轻佻无礼,但也不失为真性情的一种表现。而且接触到现在也还算和睦,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请他帮忙,成功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除此之外,就只剩十一皇子,长生宫主姜无弃。这位皇子殿下最肖今帝,向来也最得宠爱。行事大气磅礴,落子着眼于天下,或许愿意开出一个好价钱。但他表哥是雷占乾,姜无邪行事再公正,也不可能不顾血缘亲情。他断无可能向雷占乾低头,雷占乾显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因此长生宫没有考虑的必要。

    太子姜无华、三皇女姜无忧、九皇子姜无邪、十一皇子姜无弃,有资格争夺大齐龙庭的,就这四位。诸皇子皇女中,只有他们拥有自己的宫殿。

    其余皇子皇女,要么是早早放弃,一生做个富贵闲人。要么还有野心,也在努力,但只如姜无庸一般,显得徒劳无力。

    要在这样一个强大的帝国里争夺帝位,仅有野心是远远不够的。

    回到借势上来,思来想去,还是姜无邪最合适。

    两人毕竟在浮陆世界算是有过并肩之谊,说起来? 还是姜望击败雷占乾,帮他占了一个好名次。虽然彼时姜无邪去七星谷,可能是别有目的。

    交情是有的? 不够也实在谈不上有多深。不像重玄胜这边? 他可以随意开口。说到底,最终还是要看他能拿出什么交换。

    “姜无邪会要什么?”认真考虑全盘之后? 姜望抬头问道。

    论及对姜无邪的了解,他肯定不如重玄胜。

    他得知道姜无邪要什么? 需要知道什么条件才能够打动姜无邪。

    去近海群岛? 在钓海楼的海祭上帮忙出头?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哪怕是以姜无邪的身份地位? 也绝不轻松。

    “你啊。”重玄胜看着他说。

    向来寡言的十四,噗嗤笑出声来。

    笑声挤出面甲? 在这间茶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姜望眉头紧皱。

    重玄胜却很认真:“身为天下强国齐国的皇子? 整个大齐帝国最有希望争夺皇位的那几个人之一。有朝一日,他有可能掌握现世最巨大的权柄,整个现世,寥寥几人能与他比肩。他缺什么?你拿什么能打动他?”

    “你的什么宝物、秘法、器具,在他的滔天富贵面前都是无用。他要的? 是把可能变成必然。是从争夺皇位的人,变成坐上龙椅的人。”

    “而你是谁?你是同境击败了王夷吾的腾龙境第一,是一府战胜二府雷占乾的大齐天骄!未来可期,众所周知。只要你不死,人们所期许的王夷吾的未来,很可能属于你。”

    “你有机会成长为绝世强者,你是有机会帮到他的。”

    “为了这个可能。他应该愿意付出很多。”

    在重玄胜提出借势的建议后,其实姜望心中也有预计。

    不仅仅是姜无邪,要请动这些能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齐国发声的皇子皇女,他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没有交情,只能谈利益。就算真的有交情,围绕在这些皇子皇女身边的巨大利益集体,也不可能允许他们以交情来考虑问题。

    而论及付出,最直接、最有力的一点,就是帮他们争夺那把龙椅。

    只是姜望心中也有顾虑。

    他看着重玄胜道:“我如果帮姜无邪争储,会不会影响到你?”

    重玄胜笑了笑,摇头道:“你帮谁都不会影响到我,因为我们重玄家绝不参与争储。哪怕你我亲如兄弟,旁人也不可能把你的选择按在我身上。”

    他这番话的前提,其实是姜望参与齐国皇室夺嫡之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也不会把重玄胜拖下水。而以姜望和重玄胜的关系,这很容易做到。比如姜望遇到其他皇子皇女的某种手段,却以自己的名义,请重玄胜救他。重玄胜只要一救,就被拖下水了。

    但重玄胜很清楚姜望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其人心中自有尺度。所以才能够坦然的说,不会被影响。

    “我知道了。”

    姜望说罢便起身。

    诚然海祭之日尚远,但准备终是越早完成越好。

    尤其这些准备,他甚至并不能确定有用。

    越了解钓海楼,越是能感受艰难。

    “望哥儿谈完事情就走,连回霞山别府歇个脚也不曾。”看着房门关上,重玄胜叹了一口气:“给自己担的责任太重了。”

    他撑着脑袋的手,轻轻拍了拍。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是姜望。不是么?”

    他转头看向十四:“你怎么不说话?”

    十四慢慢走过来,将他的手拿开:“少拍脑袋,会掉头发。”

    她跟姜望算是相熟了,关系也算不错。

    但她眼里始终只看得到重玄胜,始终是那个把自己藏在盔甲里、想要保护重玄胜的小女孩。

    重玄胜是她的第一眼,是她的第一念。

    ……

    ……

    姜无邪作为养心宫之主,却并不常住养心宫,大约是觉得齐王宫里太压抑,又或者行事不很方便。

    总之他最常待的地方,其实是温玉水榭。

    就是许象乾总去“采风”的那个温玉水榭,据说很能激发人的灵感,很有诗情。

    去年的时候,姜望为了修炼道术八音焰雀,把四大名馆转了个遍,八音茶挨个尝过,对这地方并不陌生。

    四大名馆能成为三百里临淄城中独一档的风月圣地,盖压群芳,背后都各有倚仗。

    事实上温玉水榭背后的那位倚仗,就是姜无邪。水榭名义上的主人,美名动临淄的秦潋,正是姜无邪的女人。

    嗯,之一。

    皇子经营青楼,说出去不太好听,因而姜无邪基本隐在幕后。

    这事情寻常人不得而知,对重玄胜这样的人物来说,自不是秘密。

    离开清心小筑,姜望轻车熟路,径直赶到温玉水榭。

    说轻车熟路,显得他好像是什么风月场中的班头似的,不太符合姜某人的正经作风。但事实上他也的确很熟了……

    当然。都怪许象乾。

    刚刚进门没多久,竟被一位美艳妇人认了出来:“哎哟,姜公子,您可好久没来了,还是这么风流倜傥,卓尔不群!”

    姜望对她并无什么印象,但她好像是负责这温玉水榭的迎来送往,声音柔腻:“不知今回想见哪位姑娘?”

    来这里几次,都是为了八音茶。每回要么是许象乾呼朋引伴,要么是重玄胜大张旗鼓。姜望惯来是低调品茶,琢磨道术得。

    倒没想到,还能被这美妇注意到,并且这么久之后,还能认出他来。

    不得不说,温玉水榭不愧是四大名馆,真是处处显见高明。

    “噢。”姜望随口回道:“我找秦姑娘。”

    这中年美妇的脸色眼看着就变了:“公子莫开玩笑。”

    姜望知道闹了误会,连忙道:“不是不是,我找秦姑娘,是为了找秦姑娘的朋友。”

    秦潋的朋友,自然就是姜无邪了。

    作为温玉水榭里负责迎来送往的人物,这中年美妇既然认得姜望,当然也能够明白姜望的分量。毕竟是大齐天骄,有爵有职。现在已经耀眼,未来更是可期。

    不然,若是一般人说出姜望刚才那句话,她早就叫人来乱棍打死了。

    “不知那位公子是否得空。”美妇人柔柔一礼,身如扶风之柳,柔而又软:“容我去问一声?”

    “麻烦了。”姜望很懂事的取出一块道元石,递了过去。

    金银之物在这温玉水榭,恐怕很难打动人。

    “没做什么正事,不用付钱。”美妇一翻手,轻轻将他的手按回去,纤白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若有似无地划过。

    风情万种地瞧了他一眼:“除非,你想跟我发生点什么……”

第五十九章 水中亭

    姜望哪里吃得消这个,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

    眼瞅着力压王夷吾的大齐天骄,被自己一句话定住,美妇人捂嘴笑了起来。

    眉眼间春意盈盈,但她这等欢场班头,最知什么叫点到为止,余韵悠悠。也不多说,盈盈地又看了姜望一眼,扭着腰肢便走开了,

    恍惚一颗浑圆挺翘的水蜜桃,忽左忽右地在眼睛里晃悠,勾着人的视线,总也不肯松懈,而后兀地一个折转,便消失在廊道尽头。

    叫人怅然若失。

    许象乾总来这里“采风”,或者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姜望杀人削骨,直如庖丁解牛,解起风情来,还不如解衣利索。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只想着……

    若发生战斗,在这样的环境里,如何最快获得优势。

    脑海里才过了两式人道剑式,以及一门焰雀衔花,那美妇人便摇动着身体又走回视线里。

    唔,这一剑须向着……

    姜望下意识瞧了一眼这美妇白腻的脖颈,赶紧将剑意散去。

    罪过,罪过。他在心里致歉。

    美妇人自然注意到姜望眼神停留的位置,但显然也会错了意。眼角带笑,有意无意地拉了拉衣领,但好像没怎么拉好,反倒让天鹅般的脖颈露出更多。

    曲线撩人,白腻腻的风景往衣领里延伸……

    她面上却端庄:“姜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有劳了。”姜望道。

    “这边请。”美妇人转过身去带路。

    她的身段曲线夸张,好像天然有一种钩挂视线的能力,拉扯着视线随山峦起伏。

    气机不显,倒不知这位是什么实力,内府?外楼?水榭主人,那位秦潋姑娘,又是什么修为呢?姜无邪作为养心宫主,有资格争夺龙椅的人,手里掌握的力量肯定不弱。

    姜望跟在身后,默默地掂量。

    美妇人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媚眼抛给瞎子看,因为姜望的眼神分明很好使,他的眼睛干净、透亮、神采极丰。

    而且他很会看美人,竟知道看脖颈。

    也是,跟许象乾那等借钱上青楼的儒生是朋友,怎会不谙风月?那些偶尔的笨拙,应是特意表现出来的情趣。

    现在的年轻人,有情调。

    “姜公子。”她走在前面,尽情凸显自己的魅力? 似是不经意地道:“一回生二回熟? 咱们已是熟得透了~”

    她的“透”字? 咬得极轻又极婉转,似在耳边呢喃。

    而后才接道:“你下回若来水榭,可以直接找我说说话。我若不在外间镇着,可使人来问? 便说找桃娘。无论在忙什么? 都来见你呢。”

    桃娘……

    姜望在心中检索这个名字,想知道能与齐国哪个宗门、哪位强者靠拢? 一阵检索无果。

    面上道:“承蒙招待,姜望不胜感激。”

    心中则想,这桃娘的态度这般热情? 说明姜无邪还是很给面子的。看来近海群岛的事情? 有得谈。

    温玉水榭建在一个围起来的小湖泊上,此湖泊并不对外开放,据说是引的淄河活水。

    亭台临水,楼阁漾波? 别有一般风情。

    跟着桃娘转过木梯? 又绕了几处水廊,才终于行至一处私密阁楼中。

    重门紧闭,两位白面无须的护卫? 一人一边,姿态随意地立在门前。见着桃娘,都点头示意。

    若是普通高手,在为养心宫主守门这件事上,必不能如此随意。

    姜望想着,已随桃娘推门走入里间。

    在幽丽的风景里穿行,进过两重门,眼前豁然开朗。

    三条水廊结至一方亭台,匀分水泊。

    那亭正在水中央。

    五官相当精致的姜无邪,就懒洋洋地靠在一方软榻上。两边各一位美丽侍女,在给他捏着小腿。

    听得动静,便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先对桃娘道:“您受累。”

    而后姿态亲昵地招了招手:“姜青羊,这边来!”

    俨然与姜望是至交好友,完全可以不拘礼数。

    桃娘便停在水廊这边,只对姜望道:“公子慢行。”

    那声音,极软。

    从门口那两位高手,以及姜无邪本人的态度来看,这桃娘的身份并不简单。恐怕不是一个水榭负责迎来送往的老鸨角色可以解释。

    姜望很有礼貌:“多谢。”

    而后抬步,从容往亭中走去。

    在七星谷,他不曾对姜无邪卑颜,此行虽有求于其人,却也同样不自矮一截。

    他是要请姜无邪帮忙,但不是“求”,而是“换”。

    用自己能够付出的价值,交换姜无邪现在的投入。

    这是建立在互相尊重基础上的平等交易,成与不成,只看姜无邪如何权衡利弊。

    姜望这边,最多有个“请”。也即会承这份情。

    他走到这座水心亭中,在美丽侍女移来的大椅上从容坐下,只道:“殿下好雅致。”

    只从这张大椅,便能瞧得出,姜无邪对姜望并无轻慢。因为他可以只让姜望站着,也可以只给姜望一个绣墩。

    这大椅方方阔阔,木熟且色亮,是配得上贵客的。

    此时他靠在软榻上,不是不庄重,而是更多地表现一种亲近自然。

    姜无邪轻轻咬了一颗叫不出名字的蓝色水润圆果,对左侧那苗条一些的侍女道:“你可愿意请这位大齐天骄吃枚果子呀?”

    侍女嗔怪地拍了他一下,不依道:“殿下~”

    姜无邪便笑,转对姜望温声道:“还请青羊男见谅,她们是我的心爱之人,我不能随意指使她们招待谁。你就品品这河上风吧~”

    言语之中,颇有宠溺。

    不得不说,这略带邪气却毫不轻淫的笑容,让他魅力大增,恐怕没有多少女人能够抗拒。

    从这两位侍女迷醉的眼神,就能得见一二。

    姜无邪对他侍女的态度,并不使姜望意外。

    养心宫主本就是出了名的贪花惜花人。

    只是苦笑道:“姜望苦日子出身,自斟自饮最好,还真不习惯被招待。”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空空荡荡似乎唯有河上风的水廊,收回视线,直接问道:“方便说话否?”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与姜无邪闲聊。姜无邪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真如他表现的这般散漫悠闲。

    开门见山,对彼此都是一种尊重。

    姜无邪用方巾轻轻擦了擦嘴,坐直了,瞧着姜望:“此间都是我的亲近人,有什么但说无妨。”

第六十章 思无邪 (为盟主骑牛南下加更)

    水心亭中,姜望正襟危坐。

    他的对面唯有姜无邪和两位美丽侍女,那位大名鼎鼎的水榭主人秦潋,并不在场。

    “姜望此来,是想请殿下帮个忙。”

    姜望看着眼前的这位大齐九皇子,表情认真:“与钓海楼有关。”

    “哦?”姜无邪露出了很感兴趣的表情。

    见他的确是愿意让两位侍女旁听,而非习惯性的邀买人心,姜望这才说道:“我想在钓海楼四月四日的海祭上,救一个人。”

    姜无邪定了一定,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没有。

    但姜望的表情神态,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一阵之后,他摇头失笑:“我知道,能让姜青羊找上门来的事情,定然不简单。但没想到,是这般不简单。”

    姜望没有说话,静待他的下文。

    “你知道吗?知道你特意来拜访之后,我很高兴。我已经做好准备,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只要我能办到,我都会满足你。因为我看好你,我非常看好你!”

    姜无邪的眼神很认真:“当你成名的时候,天下都是伯乐。但是在你寂寂无名的时候,有几人看重你?我跟那些慕名而来的人不一样,在七星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必有名动天下的一日。”

    姜望不得不开口道:“承蒙殿下厚爱,姜望惭愧。”

    “不不不,我很慎重,很严格。”姜无邪这张阴柔俊魅的脸,认起真来,有一种格外叫人心折的说服力。

    他说道:“我与王夷吾交过手,我也与雷占乾交过手,所以我知道,你以同阶的修为击败他们,到底有多了不起。”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姜无邪或许贪花恋美,不拘小节,但毫无疑问具备足够的政治才能,不然也不可能在竞争如此激烈的齐国王室里,获得今时今日之地位。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行事仅凭个人喜好的人,但一个行事仅凭个人喜好的人,绝无可能靠近大齐的那张龙椅。

    所以他哪怕再看重姜望? 心里的感受再真诚? 他也得清清楚楚的知道,他需要付出什么,他能够得到什么。

    这得到与失去之间的权衡? 才是他最后做出决定的理由。

    也唯有这样的他? 才配与人争龙。

    “竹碧琼。”姜望说道:“她是钓海楼的弟子,师从钓海楼长老碧珠婆婆? 现已被开革。至于有多重要……她是我的好友,之所以落得今日之境地,就是因为救我。”

    “海宗明?”姜无邪挑眉问。

    不需要说别的,仅这个名字? 就说明他对姜望反杀海宗明的事情有所了解? 并且已经想到了事情经过。

    姜望点了一下头,肯定了姜无邪的想法。

    “整个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人来人去,位置不变。海宗明虽然实力垫底? 但也毕竟是钓海楼的颜面。竹碧琼以下犯上,吃里扒外,在任何一个势力都是死罪。而且,她自己的师父都已经放弃了她。”

    姜无邪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地分析着:“海祭的重要程度,想必重玄胜也已经告诉你了。”

    “我很清楚这件事有多为难,整个临淄,有能力参与的人也不多。”姜望小小的捧了一下:“不然我不必来找殿下。”

    “我很想帮你,姜青羊,我很想跟你交朋友。”姜无邪诚恳说道:“但养心宫上上下下太多人指望我吃饭,他们的身家性命,都系于我一身。肩负千钧,步履为难。我做任何决定,都不能不慎重。”

    “我完全可以理解。”姜望心下微叹,再一次认识到去钓海楼救人这件事的难办。

    他坦诚地说道:“此事殿下如能帮我,应该付出的代价,我如数奉上,并且对殿下感激不尽。如若殿下不肯帮我,我也能够体谅,绝无怨怼。”

    姜无邪又想了想,似是终于下了决心,他直视着姜望的眼睛:“我可以帮你,但我也需要你帮我,全心全意的帮我。”

    “天下没有白享的好处,我厚颜来请殿下帮忙,自然也有相应的觉悟。”姜望认真说道:“只要殿下帮我救下竹碧琼,我在此承诺,在大齐夺嫡之争里,将永远站在殿下这一边,扶殿下上龙庭!”

    他牢记重玄胜的指点,直接提及最能让姜无邪心动的话题。

    但姜无邪摇了摇头。

    “我非常看好你,为此不惜拿出我海外经营的一切作赌。我要的,不是某时某刻的某一件事。”

    他认真地说道:“姜卿,我要你的效忠。”

    “效忠?”姜望问。

    “我说的效忠,是哪怕重玄胜站在我们前面,你也须站在我旁边。当然我非常尊重你,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你的才华、品格,都超出常人,是我一直在寻找的肱骨。所以我要你的忠诚。姜卿。”

    姜无邪慨然说道:“与此对应,未来我统御的大齐天下,必有你一席之地,为公为侯,或许世袭罔替!”

    他神情如此激昂,让人完全能够相信他的描画。

    那登临至尊,统御天下的一幕,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的承诺也很切实,眼神非常认真,叫人很难怀疑他的诚意。

    但姜望只是站起身来,微微颔首为礼:“打扰了。”

    转身便走。

    此来寻姜无邪,他不是没做好付出的准备。

    这本就是一场交易。

    他有他的条件,有他的底线。

    能谈则谈,甚至是竭尽努力去谈,但踩线即走,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姜无邪的态度很明朗,他的态度也很明确。

    他需要姜无邪的帮忙,也愿意帮姜无邪争龙。

    但是将一生都捆绑在姜无邪麾下,不可能。

    “青羊兄!”姜无邪在身后道:“交易不成……交情在!你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记住,养心宫永远愿意为你开出条件。”

    姜望回身,拱手一礼:“殿下放心。我们虽无恩义,更无仇怨。此间风景独好,今日到访,良兴已尽。告辞。”

    他脊直背阔,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很快就消失在水廊尽头。

    从始至终面色平和,的确是不见恩怨。

    而那累世公侯的画饼,也未见半点动心。

    “看样子你并不懂他。”

    一个悦耳的声音,从另一条水廊传来。

    身着雪色道袍的女人,出现在视线里。

    或者说从始至终,她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欺瞒了视觉。

    那道袍宽大,仍不能尽掩傲人身形。

    她随意地出声说了话,但仍背对水中亭,只看着波澜不惊得平静水面。

    “小思~”

    姜无邪离榻起身,几步走到女人身后,轻轻环住了那柔软腰肢,眉开眼笑:“今天算是见着姜青羊了,怎么样?我的眼光如何?”

    温玉水榭的主人秦潋,乳名正是小思。

    知道这个小名的人不多,能叫这个小名的,只有姜无邪。

    ……

    ……

    (我把齐皇室五位皇子皇女,同时上了人物卡。到时候写完了看看谁比较受欢迎,算是一个人物塑造试验。)

第六十一章 华英

    “青羊镇男在阳地、在临淄,一应表现都无可指摘。他的天赋才情,在同境胜过王夷吾之后也无须再怀疑。”

    秦潋有些好笑地道:“你的眼光,跟临淄大部分人也就差不多。”

    从始至终,姜无邪在姜望面前,未称一声孤,只肯称“我”,姿态极亲密。但谈起条件来,也绝不手软。

    他轻轻把下巴埋在女人柔嫩白皙的肩颈处,贪婪轻嗅一阵,才道:“你说我不懂他,我可不承认。”

    一根青葱玉指,点住了他的嘴唇,将他不断前凑的炙热呼吸往后推。

    秦潋轻笑:“人都走了,你还不承认呢!”

    “姜青羊重情重义,这是他的优点,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

    无论秦潋怎么推,姜无邪只是抱着她的腰肢不松手:“这世上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会喜欢好人。哪怕身在阴沟,也向往阳光灿烂。再阴暗卑鄙、唯利是图的家伙,也是享受温暖和道德的,虽然他们自身并不愿意付出……所以我欣赏姜青羊。”

    “他今日可以为了竹碧琼,去钓海楼冒险。之前可以为了重玄胜,强压王夷吾。以后也会为了我,大杀四方!”

    “所以我会选择他,坚定不移地选择他。”

    “那么是条件不允许?”秦潋疑惑地问。

    姜无邪一口含住她的玉指,这动作竟然没有影响他说话,笑嘻嘻地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他这么重视朋友,这么重视承诺。我为什么不要更多呢?”

    “干什么呀!”

    秦潋连忙把手指抽出来,臊红了脸,一把将姜无邪推开:“知不知羞?”

    姜无邪只是轻轻一带,便又将她拉入怀中,四目相对。

    这女人的美,是一种端庄大气的美,美得极有气势,美得令人心服口服。

    这男人的美,阴柔俊魅,一抬眼一抿唇,都能让人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仅以外貌而论,倒真是天生一对。

    姜无邪搂住她的腰肢,便去寻那红唇:“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你我真心相对,无甚好羞,倒真该叫老天惭愧惭愧。”

    秦潋竖起一只手? 轻轻拦住他的胸膛,不使他再靠近,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虽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但我看姜青羊并非迂腐之人。”

    “自然。”姜无邪轻笑,也不知是在笑女人的微弱抵抗? 还是在笑姜望的无谓转身:“之后我会主动找他,调低效忠时限。在失望之后再给他希望? 我们就能得到更好的条件。”

    “你也不怕他找到别的办法了?”

    “重玄胜是聪明人,非常聪明的聪明人。姜青羊是跟重玄胜会过面后,再来找的我。说明我是最好的选择。”

    姜无邪的声音很自信:“而且钓海楼这件事? 还真不是谁都能揽下的。若不是我太看好他? 对比于这件事的难度? 一个姜望还真未必值得。放眼整个临淄,能帮到他的? 又有谁能如我舍得?他多碰几个钉子就知道,我对他并不苛刻。”

    瞧着他那张自信笃定的俊魅脸庞,秦潋禁不住松了手? 被拉近唇前。

    在灼热的鼻息中,她略带迷乱地轻语:“无邪,你想要的太多了……”

    声音随即淹没在一个漫长的深吻中,也不知是否有被听见。

    河上风,思无邪。

    ……

    ……

    姜无邪欲擒故纵的手段并不隐晦? 或者说? 其人已经笃定姜望没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姜望说,两人无恩也无怨。

    姜无邪从交易的角度,考虑最大化的利益。交情什么的,自然是无从说起。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姜无邪的自信,亦论证了救下竹碧琼的难度。

    不然他何以一开口就要姜望的效忠?

    若是姜无邪未能夺嫡成功,姜望这样的大齐天骄,将来在齐国的地位也未必就不如他。

    姜望自己的认知或者并不深刻,因为他在齐国成名的时间还很短,虽然接连击败王夷吾和雷占乾后,受到了一些招揽和追捧,但很快就离境了,没有感受更多。

    重玄胜和姜无邪,却对姜望未来的价值非常肯定。

    当然,姜无邪也并不能算是狮子大开口。要营救钓海楼海祭的祭品,就是与钓海楼公然作对,这几乎等同自绝于近海群岛。他相当于是以养心宫在近海群岛的未来利益,交换姜望的未来。

    到底值不值得,见仁见智。

    至少姜无邪是认为值得。

    而姜望,不愿意。

    对于姜望来说,姜无邪是选择之一,也是可能性最大的选择。

    大齐的其余几位宫主,他一个比一个更不熟。

    姜无邪的态度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他大概在其余人那里也得不到更好的条件。但他还是去了。

    他是看到结果也还要往前走一走的人,不努力一下就放弃,不是他的风格。

    华英宫占地极广,形制恢弘。

    这样一座大气堂皇的宫殿,似乎天然就能说明此间主人的志向。

    与常年住在温玉水榭的姜无邪不同,姜无忧的衣食住行,通常都在华英宫。

    姜望来拜访的时候,姜无忧正在练功。

    大概是提前打了招呼,并且姜望的确是在临淄让一些人记住了他。值守的卫士甚至没有通传,直接就将他带进了宫中。

    一直带到一处校场外,卫士才停下来:“青羊男,殿下正在练功,马上就满三个时辰了,应该会歇一下。您请稍等。”

    姜无邪极尽享受,当姐姐的姜无忧,却很有一番砥砺艰苦的感觉。

    整个华英宫,若抛开那些属于齐王宫的华贵,简直像一座巨大的军营。简洁、严整、肃杀。

    这里的侍女、卫兵,全都训练有素,军容严整。

    一路走来,个个专注于自身得事情,目不斜视。

    此刻这卫士说完话,也不管姜望听没听清楚,直接便转身离开了。

    当然,姜望也没有工夫注意这卫士。

    此刻他的视线,已经完全被校场那夭矫如腾龙的身姿所吸引。

    华英宫主姜无忧正在宫中练戟,浑然忘我。

    一杆画戟如搅风雷,震得低空轰鸣阵阵,但绝不传远,显示其人近乎完美的掌控力。

    劲装武服将她健美的身形勾勒得十分清晰,往来之间,有动人心魄的美丽。

    此种美好,非寻常女子能有。

第六十二章 大兄

    这校场粗犷苍凉,一看就是经常使用过,杀气煞气常年不散。

    校场两侧武器架上,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俱全。每样兵器都光华流转,极见不凡。

    但任何初次来这校场的人,第一眼都只会被姜无忧所吸引。

    轰鸣声中,寒光闪烁。

    英武的姜无忧忽而奔左,忽而奔右。

    方天画戟像是她的手中笔,供她书写天空。

    她在苍茫天地间挥毫,那汪洋恣肆的感觉,是力与美的完整统一。

    在某个时刻,轰鸣声停下了。

    姜无忧随手一甩,转身大步往外走来。

    那杆画戟在天空连翻几翻,振风动雷,落入一名老妪手中。

    声息骤敛。

    而姜望竟完全不知道,这老妪是从何而来,如何来的!

    “姜望!”姜无忧已经大大方方地与他招呼:“怎么得闲来我华英宫?”

    长发简单地扎了一个马尾,束在脑后。

    大颗的汗珠,在她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流淌。

    一双浑圆有力的大腿,笔直戳在地上。

    她只是往那里一站,便自然的英气勃勃,许多男儿不及。

    姜望拱手一礼,认认真真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姜望厚颜来访,实在有事相求。”

    有侯在校场的侍女捧来软帛,姜无忧随手接过,在脸上擦了擦,又姿态随意地扔回托盘。

    “试言之!”

    与在酒楼相谈那次比,姜无忧这一次明显更随意一些。大概是因为在自己的宫中,也有可能是刚刚练完功,心神放松。

    对方如此直爽,姜望也便直接道:“我要在钓海楼的海祭中,救下一个人。但仅凭我自己,做不到。所以我需要殿下的帮助。”

    姜无忧并没有因为钓海楼这个名字而惊讶。

    只是看了姜望两眼,忽然问道:“你已经开拓第二府,可有再摘得神通?”

    问罢,她又笑了:“本宫随口一问,若不愿说,不必言明!”

    “无妨。”姜望坦诚以告:“我已开两府,已得两神通。但第二个神通为何,恕我不便说。”

    姜无忧点点头? 便将此话题揭过:“钓海楼很强大? 又涉及海祭? 这事的确难办!”

    “我很清楚这件事有多为难? 整个临淄,有能力参与的人也不多。”姜望把对姜无邪用过的话术又用一遍:“不然我不必来找……”

    “本宫帮你!”

    “啊?”

    话说到半截被打断,姜望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姜无忧又说了一遍:“钓海楼这件事情,本宫帮你!”

    “真是感谢。”

    姜无忧太爽快? 太干脆? 姜望反倒有些迟疑了。他还什么条件都没说呢!

    “不知道殿下需要什么……”

    姜无忧摇摇头? 很是直接地说道:“事先说与你知? 这件事情本宫没有绝对的把握办成? 所以也不需你效忠。本宫只能保证? 在这件事情上,会尽全力帮你。本宫所说的尽全力? 是调动华英宫的一切资源、人脉,帮助你达成目的? 不管你要救的人是谁,不管这件事有多难办。所以同样的? 你将来也要全力帮我一件事。不是定要成功? 但需动用你所有的力量,完成一切你能完成的。成交吗?”

    这位大齐三皇女的果决干脆? 完全超乎姜望设想。

    在近海群岛与钓海楼作对,试图影响近海群岛的海祭? 这是何等大事?她却三言两语间就做了决定。

    从头到尾,就打了一声招呼,看了姜望两眼,问了一句话,然后直接下注!

    竟是半点商量也不打。

    随意得像是偶然路过一个赌档,随手押了一个刀钱。

    而且她的条件如此宽松,竟只是一事换一事,远比对姜望极为看好的姜无邪要豪迈。

    亲眼见过姜无忧的人,就能够明白,为何她有争夺大齐储位的资格。

    她的胸襟气魄,不输天下男儿。

    人家给面,姜望断没有端着的道理。

    但他还是很不讨人喜欢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是在齐国境内,这件事不能与重玄胜为敌。”

    姜无忧再看了他一眼,笑了:“那个小胖子,应该没有机会成为本宫的敌人。”

    也不知这句话对重玄胜来说,是褒是贬……

    姜望肃容,深深行了一礼:“如此,姜望应下了。”

    姜无忧笑道:“爽快!我大齐儿郎,就该如此。”

    姜望主动问道:“殿下可需什么凭借?”

    “无须血契,不必誓言,青羊镇男的承诺,本宫信得过。”姜无忧一甩头,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转身又往校场里走:“回去吧,将养精神,好好准备,出海之前通知我。”

    她太果决,太干脆了!

    仿佛全然不把这当一回事……可明明是这样大的一件事!

    姜望再次一拱手,按剑离去。

    他的脚步,轻松了许多。如果说营救竹碧琼之事,之前全无可能。那么在得到姜无忧的承诺和支持之后,已经有了一成的成功可能。

    大齐在东域的影响力无可动摇,哪怕近海群岛是钓海楼的主场,也不可能完全无视大齐的声音。

    为什么打更人首领才出海一步,钓海楼立刻就激烈反应?这恰恰说明了钓海楼对齐国的警惕与戒备。

    而姜无忧,恰恰就是能够借用一部分齐国影响力的人。她的支持,对于姜望此行成败,至关重要!

    ……

    ……

    姜望走后,姜无忧又练了一轮剑法。

    她的剑术亦是精彩绝伦,有其独有的精气神在。

    若是姜望在场,也要大声喝彩。

    剑术练罢,她才张开双臂,任侍女上来为她除下武服劲装,换上宽松便服。

    那为她收起画戟的老妪,无声无息地又出现。

    “老身有一事不明。”

    便服已经换好,姜无忧迈开长腿往外走:“与青羊镇男有关?”

    老妪也不见如何费力,脚步随意,便轻松跟在后面:“此人天资才情自是天骄之选,但未成神临,终究寿不过百二。在此之前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此时此刻的他,不值宫主刚才开的那个价格。”

    她顿了顿,又强调道:“远不值。”

    姜无忧边走边道:“姜望这种人,你跟他做交易,他不会让你吃亏。你跟他做朋友,他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吃亏。这就是区别所在。”

    老妪仍不能理解:“以他现在的实力,哪怕两府两神通,就算拼了命,又能如何?华英宫不缺拼命的人。”

    姜无忧叹了口气:“嬷嬷,你就生怕我吃了亏,做赔本生意。”

    老妪幽幽道:“您多少资源都打了水漂,就像那柳……”

    “好吧,嬷嬷,我与你说实话!”

    姜无忧打断老妪的念叨,无奈说道:“其实是早先的时候,大兄就评价过姜望,说他道心如一,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我才笃定他的未来。”

第六十三章 北衙的未来

    姜无忧此话一出口。

    这位实力深不可测的老妪,立时直起身体,左右逼视,气势暴涨,警惕非常。

    因为……

    姜无忧嘴里所称的大兄,并非现在的太子,长乐宫主姜无华。

    而是囚居在青石宫里的……废太子姜无量!

    当今齐帝心中不可触碰的痛。

    在当年就直接导致了枯荣院的覆灭,引发了重玄浮图之死,间接促成了凶屠的诞生。

    而在不久之前,仅以多年之后的余波影响,就将煊赫一时的聚宝商会摧垮。

    由不得老妪不紧张!

    她反复观察过环境后,才对姜无忧道:“您在闲暇时间去看看那位,也是应当应分,人伦之常。但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去,大不应该呀!”

    这老妪又急又怕:“老身不该跟宫主这样说话,但前事一件一件,历历在目。便是我这一把老骨头,回想起来仍触目惊心。您怎能不多加审慎?”

    姜无忧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以作宽慰,声音轻缓:“嬷嬷,你自小看着我长大,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自不必遮拦。”

    “不过啊。”她解释道:“旁的不相干的事情,我自不理会。但姜望一来与大兄没有任何瓜葛,二来,大兄只是在我说起姜望来的时候,顺口评价了他。我本就看好姜望的未来,大兄只是让我更加笃定。我既早有想法,又恰恰姜望有难事找上门来,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老妪深深的皱纹里仍藏有不安:“老身只是担心……”

    “会担心的何止是你呢?”姜无忧宽慰道:“大兄与我说的每一句话,我回来后都与莫先生再琢磨过,应是不存在什么问题的。父皇近些年来威严愈重,即便是大兄那样的人物,也没有什么反抗余地。他被囚居这么多年,都未有半点动作。青石宫积蛛网、累尘埃,想来也真是认命了。”

    老妪仍有迟疑:“话虽如此……”

    “枯荣院亡了,重玄浮图死了,浮图之子明显对他有敌意。此刻囚居在青石宫里的那个人,早是孤家寡人,心如死灰。”

    姜无忧说道:“先前许放的事,我以为会有波澜,但事实上大兄也就那样沉默受着了。我特意点过重玄胜,也未见下文。可见青石宫已是一潭死水。”

    “宫主想得明白,老身就不杞人忧天了。”老妪行了一礼? 便定在原地。

    而姜无忧继续往前走。

    她独自往前走? 离开演武之地? 踏上花间小径。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张永远平静的脸。

    “大兄……”

    她呢喃:“我如此警惕你,但又如此信任你……”

    ……

    ……

    城北,都城巡检府。

    回临淄的第三天? 姜望才找到时间? 来这里复命。

    他离开齐境的时候,还挂着追缉地狱无门的任务? 因为帮助捕神岳冷追上地狱无门秦广王的功劳,得以晋升四品青牌捕头。

    地狱无门七大阎罗入齐,围杀赵宣于闹市? 轰动东域。但也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 七大阎罗里,宋帝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五个阎罗都死在齐国,唯有秦广王和仵官王逃脱。

    地狱无门既然没有清剿干净? 齐国青牌继续追剿自然在情理之中。是以姜望的出境非常合法合理? 不仅如此,当他回到临淄复命,还能够拿到一定的津贴——因为并无任何成果的关系? 只能拿到与时间相符的最低份额,但也有几十颗道元石。

    不是说姜望成为齐国青羊镇男,就不能随意离境了,但去哪里、去做什么,难免有个审查问题,未必会有多严格,但毕竟麻烦。身上挂着青牌捕头的任务就可免于这些麻烦。

    他的四品青牌,是岳冷替他办的,当然没有任何手续上的问题。

    所谓复命,本也是走个过场,不至于有谁揪着他要追缉地狱无门的成果。

    当然,青牌捕头姜望并非完全一无所获,在任务卷宗上,就记录了他在中域一个叫驼峰山的地方,发现了地狱无门楚江王的踪影。

    这是完全可以验证的事实。虽然碍于实力,姜捕头没能把握楚江王更具体的行踪,但一个内府修为的捕头,能够追踪到顶级外楼强者,两度发现地狱无门的阎罗,真不负青牌之名!

    一众捕头的如**捧,姜望并不当真。

    人情世故在什么地方都逃不掉,他之所以在权力极大的都城巡检府受人追捧,当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什么卓越的办案能力,折服了这些老油子。而是因为他展现出来的天赋,以及他和重玄胜的友好关系。

    不过是来都城巡检府述个职,领点津贴,这个夸他有青年捕神之风、那个夸他是北衙的未来……

    “北衙真正的未来”刚好从旁边走过。

    “姜兄。”郑商鸣眼神复杂。

    年前他被文连牧算计,跑去跟踪调查姜望,幸好姜望谨慎,当场放了他,没有让文连牧的算计得逞。

    他去镇国大元帅府讨公道,又落入另一重算计中。多亏重玄胜及时提醒北衙都尉郑世,他才没有沦为阶下囚。

    但他的骄傲已经被击得粉碎,已经不是被打脸,而是被王夷吾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与之相对的,却是姜望一举击败王夷吾,名动临淄。

    他是应该感谢姜望和重玄胜的,可出于某种难言的心理,却从未主动登门。

    文连牧用“别扭”来描述他的性格,堪称精准。

    最后还是重玄胜主动要了一张青牌,以此了结双方恩义,不使郑世记挂难做。

    事后郑世多次在郑商鸣面前提及重玄胜,对重玄家这位嫡子赞不绝口。

    无论是面对姜望还是重玄胜,往日矜傲的郑商鸣,都难免相形见绌。

    王夷吾一事之后,他也算是放下了一些倔强,索性离开军中,回到都城巡检府,在自家说话做主的衙门里发展。

    此时见得姜望,心情复杂,却仍然主动出声招呼,算得上一种进步了。

    姜望从绕着他套近乎的几个捕头中脱出身来,含笑回应:“郑兄风采依旧。”

    “风吃了不少,采倒是没有。”郑商鸣自嘲了一句,便问道:“姜兄这是回来述职?”

    “是啊。”姜望叹道:“出去转了一圈,无甚收获。”

    “巡检府的工作大抵如此,非大案要案,没什么起伏,可大案要案这种,还是不要遇到得好。”郑商鸣跟着感慨了一番,又道:“姜兄既然在巡检府正式挂职,往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来。”

    作为郑世的独子,他当然有资格说这样得话。但若换做往常的他,是决计不肯拿郑世作为倚仗的。

    这或许是一种成长。

    但不知他的内心深处,是否有遗憾。

第六十四章 疏远

    “还真有一事。”

    姜望说道:“我最近有意去一趟近海群岛,想着顺便来巡检府接个任务,但寻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不知道是没有找对地方,还是权限不够。”

    他没有必要拒绝郑商鸣的示好。交情是礼尚往来,关系是处出来的。

    而他这次来都城巡检府述职,的确是打着来这里接个任务的主意。

    作为杀死海宗明的凶手,诚然他是被动反击,诚然战场在齐国和钓海楼的势力范围之外,钓海楼找不到什么理由公开追杀他。但他若去近海群岛招摇,也难免会遇到麻烦。

    青羊镇男的身份,天然就受到齐国保护。

    一位正在执行公务的四品青牌捕头,更是叠加了重要程度,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意义上代表了齐国的颜面。

    之前海宗明杀姜望,是私下的行为,且在齐境之外。彼时姜望若身死,齐国一定会找钓海楼的麻烦,海宗明哪怕是实权长老,不付出代价也不可能。无非是海宗明认为红妆镜的价值,大过于他杀死姜望所付出的代价,所以才悍然出手。

    甚至于他若悄无声息的杀死姜望,齐国找不着凶手,代价也自不必付了。

    姜望反杀海宗明一事,是非对错,齐国与钓海楼方面早已争论过。钓海楼于情于理于势于力,都不占优势,现在悄无声息,就是结果。

    在现今时刻,在近海群岛上,钓海楼只要不想挑起战争,就不会轻易把正在执行公务的大齐爵爷怎么样。

    此是其一。

    第二点好处在于,姜望接到了去近海群岛执行的任务,那么势必他要先了解近海群岛。视任务的级别,都城巡检府有关于近海群岛的情报,也会相应的对他开放。

    与重玄胜搜集到的资料结合,他可以更了解近海群岛,正是一石二鸟之策,好处多多。

    郑商鸣略想了想:“近海群岛的事情其实不少,你说要合适的任务,不妨说说要求?”

    姜望也不遮掩什么,直接说道:“任务级别不能太低,层次最好在内府之上,但不要超过外楼。”

    实力已经进步到如此了吗……完全有信心处理外楼层次的案件?

    郑商鸣深深看了姜望一眼:“你在此稍候,我去帮你问问看。”

    要得到都城巡检府关于近海群岛更高级别的情报? 姜望只能尽量拔高任务难度,但他也不是抱着找死的目的去,外楼以上层次的任务? 不是他能够参与的。

    至于说挂一个任务,只看情报? 却不去执行,这也是行不通的? 巡检府自有其奖惩制度。如姜望之前接的追击地狱无门的任务,那是北衙都尉郑世打过招呼,捕神岳冷默许? 才让他挂名离境? 且默认他不会有什么收获。

    毕竟谁也不会觉得? 一个内府境的捕头,能够把地狱无门怎么样。

    所以这次去近海群岛所接的任务? 姜望是要认真完成的。保全身上的青牌,对他以后在齐国的发展也有好处。

    都城巡检府级别不很高,但衙门很大。进进出出的青牌捕头? 每个都很擅长盯人,叫人莫名的压力很大。

    姜望在厅中等了一阵,不意又碰到熟人。

    “姜大人!”头戴青色方巾的林有邪远远行礼。

    仅从青牌捕头内部来看,佩戴四品青牌的姜望已经比她高出一级。

    她表现得很本分,礼数周到? 不知是看在四品青牌的份上? 还是因为上一次姜望的警告。

    “许久未见,近来安否?”

    “承蒙挂念,还算顺遂。”姜望点点头:“林捕头风采依旧。”

    不得不说,他的寒暄技能十分枯乏。不管对谁,都是一句‘风采依旧’。

    他对林有邪并无成见,甚至相当尊重这些处理超凡案件、维护治安的青牌捕头,但前提是,林有邪不要没完没了的试探、怀疑。

    说来有趣。林有邪只有腾龙境修为,应佩六品青牌,但凭借着丰富的办案经验,祖传的办案手段,破了不少案子,戴上了五品的青牌。

    而姜望以内府境修为,佩戴的是四品青牌,凭借的是过人的实力,郑世的人情,岳冷的欣赏。

    两人都算是跃阶任职,应该很有共同语言才对。

    但因为林有邪对姜望莫名其妙的怀疑,两个人的关系一度很紧张。

    或许并非莫名其妙,或许……林有邪怀疑的是张咏。她每次跟姜望说话,总是会把话题带到张咏身上去。

    可凤仙张灭门案早已了结,且是林有邪本人亲身参与此案。张咏现在在长生宫为姜无弃做事,足够说明他身上查不出什么问题来。

    林有邪还把眼睛放在张咏身上,一来像是自打自脸,二来难免徒劳无功,有什么意义?

    而且在张咏这件事上,姜望是真的清白。他与张咏毫无瓜葛,只同着进了一次天府秘境,过程还都忘了。之后听说凤仙张灭门案,受重玄胜之托上门拜访过一次,此后再无联系。

    张咏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也须找不到姜望身上来。

    唯一的问题在于,因为云雾山的那一次交手,姜望对张咏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但姜望当时选择了隐瞒,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的怀疑。

    又或许,张咏只是一个言语上的幌子。林有邪真正的目的,是调查地狱无门前期如何潜进临淄城?还是调查许放青石宫外谢罪,是受谁指使?

    在齐国的这段时间,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的确不能暴露的,也就这两件了。

    面对姜望十分敷衍的客套,林有邪轻笑道:“姜大人与大部青牌队伍分开,却独自挖出秦广王行踪,那才叫风采照人呢!”

    跟聪明人、尤其是一个专精办案的聪明人相处,难免会时常有被窥破隐秘的不安感。

    “过奖了。”姜望决定不给自己找罪受,客套道:“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办,林捕头你看……”

    林有邪好像完全听不懂言外之意:“姜大人忙什么事?不知林某是否能帮得上忙?”

    “你太客气了!”姜望有些无奈:“私事而已,就不劳烦了。”

    “噢。”林有邪点点头,又道:“其实不麻烦的,大家都是同僚。说起来,我倒是想请姜大人帮个忙。”

    打蛇随棍上,这身法也太熟练了些。

    莫非是青牌必备的技能?

    姜望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打着哈哈道:“我才回临淄不久,能帮什么忙。阁下恐怕要失望了。”

    “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

    林有邪面带微笑,言辞恳切:“姜大人佩戴青牌不久。先在齐境揪出了地狱无门的秦广王,离齐之后,又独自找到了楚江王的踪迹。可见姜大人对于追踪一道,颇有钻研。下官醉心追踪之术多年,已遇瓶颈,进境艰难,苦不堪言!不知姜大人能否抽空,与下官探讨一二?”

    姜望看着她灵慧的眼睛,有一种已经被她挖掘了所有内心隐秘的错觉。

    心知顺嘴拿楚江王在驼山的出现来应付任务,是太过大意的行为,已是犯下错误!

    林有邪若由此联系到他与地狱无门的联系,也是极有可能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与楚江王的确没什么交集,只是短暂得说过几句话,怎么也不可能查出问题来。而且,他能够堂而皇之的说出楚江王的行踪,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验证了他的坦荡。

    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要跟林有邪这样的人保持距离,

    但她这般难缠,靠礼貌疏远,恐怕难以达成目的。

    一念至此,姜望冷酷地摇了摇头,骄矜道:“你职级太低,修为更低,本官没空与你探讨。”

第六十五章 金针案 (为盟主冰客剑加更)

    “呃……”

    林有邪愣在当场。

    饶是她机敏过人,熟知套问情报的技巧,也没想到姜望会如此不近人情,言语这般冰冷。

    这种高傲作态,完全不符合姜望之前表现出来的性格。

    也让她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

    “姜兄!”

    好在去而复返的郑商鸣,打破了她的尴尬。

    “林捕头。”郑大公子瞧了瞧林有邪:“你与姜兄也相熟?”

    “算是!”林有邪说。

    “可有结果了?”姜望直接问道。

    “有两件合适的。”郑商鸣说着,取出两份卷宗,就要跟姜望解说。

    “这边来。”姜望一把勾住他,往角落走去。

    明显地要避开林有邪。

    林有邪无奈地耸耸肩,只好目视他们离去。

    两人行至角落,郑商鸣才轻声问道:“你跟林捕头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才姜望连面上工夫都不做,直接避开林有邪的一幕,叫他看在了眼里。

    姜望一边翻看记录案情的卷宗,一边随口回道:“也谈不上误会,可能是性格不合吧。”

    林有邪对他若有若无的怀疑,他不想多说。说出来反倒显得做贼心虚似的。

    “这样啊。”郑商鸣点点头,顿了一下,忍不住又提醒道:“林捕头家里几代青牌,在这个衙门里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定就能跟哪位退隐的大人物说得上话。你若对她有什么不满,避开也就是了,不宜起争端。当然,我不是说你惹不起她,只是大家都要向前看,没有这个必要。”

    郑商鸣这番话,可谓是真心实意的替姜望考虑,而且还很顾姜望的面子。

    这次再见,姜望一再的感觉到郑商鸣的变化,可以说真的是脱胎换骨。这也足够说明,王夷吾带给他的屈辱,有多深刻。

    同时,郑商鸣的话,也解释了为什么林有邪区区一个五品青牌捕头,腾龙境修为,竟然胆敢三番两次来纠缠姜望,不顾姜望的威胁。

    为什么捕神岳冷都对林有邪另眼相看,甚至审地狱无门泰山王的时候,只带着林有邪。

    临淄真的太大,水太深,龙盘虎踞。

    就连堂堂北衙都尉之子,都对她十分谨慎。林家肯定有一些不得了的关系在,能够荫及林有邪。

    还好姜望的无礼程度,仅限于言语,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过? 被一个无根无底的青牌捕头盯上? 和被一个背景不俗的青牌捕头盯上? 压力截然不同……

    “倒没有什么不满。”姜望苦笑着摇头:“就是这位林捕头总拉着我聊一些我不感兴趣的事情。我躲开也就是了。”

    郑商鸣若有所思,倒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卷宗,一个是件错综复杂的迷案,在近海群岛有些隐晦线索。

    什么破碎银器,现场裂痕? 什么离奇失踪……

    姜望看着头疼? 将其略过。

    第二个任务就简单直接得多? 缉拿一名外楼境凶徒。

    只知其人藏身于近海群岛,但具体行踪不知。

    最令姜望感兴趣的是,这人的身份? 赫然是金针门长老。

    在森海源界里,与姜望同行的人,一个是伪装成梁上楼弟子、实际出身偷天府的苏绮云,另一个? 就是出身金针门的武去疾了。

    武去疾老实、直愣? 一根肠子通到底。是很不错的性格。医术修为倒真是不凡? 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调配出匿蛇之毒的解药。

    姜望与他相处得很好,说好出秘境之后多联络,不过一直太忙碌,也没什么机会。

    这回好了,办上了跟金针门有关的案子。

    金针门位在齐国东部的朱禾郡,那里也算是边郡之一。与大泽郡相邻,不过面积比大泽郡小得多,约莫只有一半大小。

    此郡以境内遍布的一种植物“朱禾”为名,此物呈红色,愈熟愈红,形如稻谷,颗粒密结,故名朱禾。

    因为产量极多,所以价格并不昂贵,但既能当做食物,又能入药,曾经在饥荒年代,活人无数,故又称“善禾”。

    武去疾与姜望讲过,金针门创派祖师因为天赋不佳、进境艰难,又得罪了人,故被东王谷开革出宗。

    离开东王谷之后,浪迹天涯,浑噩许久。

    最后在朱禾郡落脚,重新找到了人生意义。

    突破了自身天赋的制约,受东王十二针的启发,自创度厄金针,从而开启了金针门的历史。

    武去疾曾经使用过的金针织骨、金针锁病,都是度厄金针里的法门,各有妙用。

    金针门传至如今,已有两百多年。

    武去疾是金针门当代亲传大弟子,他的师父是金针门的第二代门主。

    而这次犯案的,是武去疾的师叔,金针门长老武一愈。

    其人谋害金针门门主武一愚,窃夺度厄金针秘典,已是逃出了齐境。

    金针门唯二的两名外楼境强者,一者重伤垂死,一者窜逃出境,本身已经没有实力追缉凶手,故而将此案报与朱禾郡郡守府。

    但武一愈都已经逃出了齐境,朱禾郡郡守府不可能跑去近海群岛办案,也缺乏那种力量,故将此案上递,最后积到了都城巡检府这边,被郑商鸣翻找出来,拿到姜望面前。

    “就这件了。”细致地看完案情后,姜望一拍卷宗,做了决定。

    情报显示,武一愈是一境外楼。

    神通内府修士与外楼修士之间的实力对比,通常来说,一府神通修士稍弱于一境普通外楼,此后若无新的神通,每一个小境界,实力差距都会被拉大。

    因为每一座星光圣楼对实力的提升,都是非常恐怖的。唯有同样强大的神通,才可以拉近距离。

    若每一府都能摘下神通,就能够保证差距不被拉开。

    正常来说,四府四神通修士稍弱于四境普通外楼,天府修士却是绝对强过普通外楼巅峰的。

    当然,这个标准并不恒定。随着修行界的发展,各大顶级势力的星光圣楼都在同一个层次,提升的幅度不会被拉开太多。

    可每个人的神通都有不同,每个人对神通的开发也千变万化。由此产生的差距根本无法精准判断,甚至是天差地别。

    比如姜望,三昧真火和歧途都是极强的神通,若开发得当,硬实力战胜两境普通外楼并非难事。

    再如李凤尧,她第一府所得神通助益于修行,当然也有极大的价值,但应用战斗中,就未必能让她战胜一境普通外楼修士了。

    一个一境普通外楼的武一愈,对现在的姜望而言,不说是手到擒来,也有个七八分把握。

    剩下两三分,只在于怎么找到武一愈。

第六十六章 物是人非

    因着武一愈之案需要前往近海群岛抓人,姜望得以进了巡检府的机密要地,一览都城巡检府对近海群岛的相关情报。

    而北衙都尉的公子大开方便之门,让姜望探知到许多他这个任务根本不需要知道的情报。

    诸如怀岛、诸如天涯台,诸如旸谷,乃至于近海群岛上散落的各宗各派。

    一些隐闻、渊源历史,也都不在话下。

    他甚至查阅到了许象乾近海群岛与人争风吃醋的事件全貌,远比重玄胜幸灾乐祸的讲述更详细。

    与许高额争斗的人,正是钓海楼嫡传弟子,一个名为杨柳的年轻高手。

    他们为一个叫做照无颜的女子争风吃醋,此女据说是龙门书院出身的天才儒修。

    与青崖书院同为天下四大书院之列的龙门书院,素以擅长调教天才闻名,入此书院,如跃龙门,可见其厉害之处。

    就像稷下学宫,也被称为齐地龙门,但放至天下,却是没太多人承认的。当然,这也与稷下学宫管制极严,信息少有外泄有关。

    许象乾与杨柳两人结怨的过程也很狗血,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你缠着她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然后就打起来了。

    据都城巡检府的情报记载,两人倒是打得不相上下,难分高低。奈何事发地点在怀岛,正是钓海楼的大本营。

    杨柳轻轻松松纠集一群师兄弟,追得许象乾狼奔豸突,斯文扫地。

    因着青崖书院的名声,倒没有受到什么太过分的伤害。

    但梁子是结下了,面子也丢掉了。

    青崖书院在近海群岛没什么影响力,石门李氏的李龙川亲自出海,大发雷霆,为朋友出头……

    总之整个事件很是好笑,两位名门子弟,偏偏为一个女人,闹得像市井泼皮一般,聚众殴斗,场面难看。

    姜望暗笑之余,也不由得对事件中的主人公,那位龙门书院的照无颜起了好奇心。

    颇想看看,其人是有何等魅力,让久经风月的许高额也栽了跟头。那小子可是不太会吃眼前亏的。

    早已看完近海群岛的相关情报? 看过许高额的辉煌经历后,姜望又想起一事? 因而问道:“我听说华英宫主打了晏抚一顿,因为什么啊?挺好奇的。详细经过记录在哪里?”

    之前重玄胜与他说过这事? 后来因为竹碧琼的事情? 就忘了再问。

    他之后想起来,也不太愿意问重玄胜,免得那胖子得意起来,趁机要挟。

    郑商鸣面露难色:“那几位的事情,咱们巡检府不记录。”

    姜望一见便知? 对于大齐皇族的相关事情,巡检府或许有记录? 或许记录了只能给特定权限的人看。总之为尊者讳? 是不好轻易开放的。

    他是不做让朋友为难的事情的? 所以只是点点头:“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

    郑商鸣笑了笑:“不过这事? 我个人倒是知道一些内情。好像是因为晏相的孙子毁婚在先? 华英宫主为好友出头,便教训了一顿。”

    晏平已退隐多年,时人还是习惯称他为晏相? 可见他在齐人心中的地位? 是如何根深蒂固。

    “这我倒未听说。”姜望记得之前在西境的时候? 重玄胜隐约提过晏抚要被安排联姻,后来倒是没把这事与姜无忧揍他一事联系起来。

    不由得好奇道:“是哪家女子?”

    “柳家。”郑商鸣笑笑,便将这话题揭过,不肯再多说。

    当然,这些也都只是闲话而已。

    ……

    ……

    要不怎么说机缘巧合呢。

    姜望刚出了都城巡检府的门,便有一位青衣小帽的仆役迎上前来,恭声道:“姜爵爷,我家公子有请,望您前往一晤。”

    “你家公子是谁?”姜望问道。

    这仆役规规矩矩地回道:“小的是晏家的人。我家公子与您是旧相识了。”

    晏抚!

    都城巡检府里才听了有关他的闲言碎语,没想到一出门就遇上了。

    准确的说,是晏抚的下人已在此等待良久。

    “在哪里?”

    晏抚算得上他在临淄城里比较聊得来的朋友,也是许久未见了。姜望不免有些欣喜。

    但同时也有疑惑。

    以晏抚温和恬淡的性子,当不至于见姜望一面,还摆个架子,等在哪里,专门让仆役来请。

    “您跟我来。”这仆役轻声道。

    在临淄城也不怕被谁诱拐了去,姜望按捺住好奇心思,便跟着这仆役往外走。

    穿过人潮熙攘的长街,拐进一条小巷中,推开一扇低掩的门,晏抚就立在门后。

    对着姜望拱手道歉:“失礼了,姜兄。”

    这件小院离都城巡检府其实很近,就在侧后不远处,甚至从院中可以看到都城巡检府的飞檐。

    姜望左右打量一番,笑道:“想不到晏家在此也有别业。”

    “为了见姜兄,临时买下的。”晏抚随口说着,往身后一引:“姜兄归齐,我得知消息晚了些,不然早该为你接风洗尘。准备得有些仓促,还请姜兄不要见怪。”

    他身后是一桌丰盛席面,珠禽翠兽,龙糕凤酒,让人打眼一瞧,便见得一个“贵”字。

    只能说富贵人家的“仓促”,与一般人的理解不同。

    而他为了在姜望出都城巡检府后第一时间招待姜望,临时在这里买了一套院子。

    这院子虽小,但临近都城巡检府,地价怎么也便宜不了。且是临时起意购买,要及时办好,价格只怕还要翻番。

    但在晏抚嘴里,是如此寻常的一件事。

    怎一个“富”字了得!

    “这还算仓促?”姜望笑道:“须知重玄胜那天迎我,就备了半壶茶,还是他喝了半晌的!”

    说罢,他又解释道:“非是姜某忘却故人,实在是要事缠身,万分火急,我着实闲不下来。也就没与你们知会。”

    “我没有责怪姜兄的意思。”晏抚摆摆手:“高哲回了静海,龙川和象乾去了怀岛,你便是知会他们,他们也来不了。而我……”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我也得觑个空,才能偷摸见见旧友。”

    他说的几个人,都是年前在临淄,惯常聚在一起吃酒作乐的。

    这里有前相的嫡孙,石门李氏家主的嫡子,青崖书院的高徒,静海高氏的公子……在临淄不说横着走,也可以平趟大部分地方了。

    没想到一转眼,许象乾、晏抚纷纷吃亏挨打……真是物是人非,令人偷笑……啊不,感慨。

    ……

    ……

    ……

    ps:龙套楼里的龙套,我一般要用了,就会给你点个赞。大家看到我的赞,就该知道自己要出场了。

第六十七章 风雨长明郡

    姜望奇道:“觑空才能偷摸见旧友,这话从何说起?”

    早先他来时就有疑惑,晏抚富贵是富贵,但并不是个端架子的人,何至于在小院里摆桌酒席,大马金刀的等着,却让下人去请姜望过来呢?

    “说来惭愧。”晏抚惯来温和恬淡的脸上,此刻相当苦涩:“华英宫主放话出去,说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我打她不过,只好避一避。”

    晏抚这人,富贵滔天,对什么事什么人都不甚上心,从来是八风不动、宠辱不惊,好不容易见着他吃瘪……

    实事求是地说,还挺有趣的。

    姜望夹了一箸菜,送进口里,细嚼慢咽,好好咂摸着那余味,才道:“婚丧嫁娶,个人自家事。华英宫主何故揪着你不放呢?”

    晏抚停下酒杯,白了他一眼:“姜兄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他心中清楚。重玄胜肯定是藏不住秘密的,至少不可能忍得住不跟姜望讲,即使他特意叮嘱过。

    他想得是没错,但因为竹碧琼的事情,重玄胜还没来得及跟姜望细讲,那天是怎么瞧着他被姜无忧揍,他被揍成了什么样。不过……姜望自己也按不住好奇,在都城巡检府特意问了郑商鸣。

    难得见着晏抚情绪外露,姜望忍不住又笑了笑,正色问道:“我只知道晏兄先前联姻,后来又悔婚,以至于华英宫主为闺中密友出头,但个中内情,着实不知。”

    “唉。”晏抚长叹一口气:“这事怎么说呢?华英宫主找我麻烦,是没有错的。但我……”

    他大概是真有些憋闷了,手按着酒杯,迟迟不饮,瞧着姜望道:“我也冤屈呐。姜兄应该知道,我这种出身,婚事很难自主。要联姻的不是我,要悔婚的也不是我。但被骂的是我,被打的也是我……”

    姜望差点笑出声来,强行忍住了,疑惑道:“我以为,晏家这种人家,又是晏兄你的婚姻大事,应是方方面面考虑完备的。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结了亲又悔婚呢?”

    他的确不太能够理解:“这不是把你的人生大事当儿戏么?”

    “看来重玄胜嘴还挺严,确实没有跟你讲。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胖子之腹了。”晏抚在这种状态下,还有闲心揶揄了一句,才解释道:“我家要联姻的,与要退婚的? 两家非是一家。”

    不过他显然误会了重玄胜? 重玄胜早就要大讲特讲? 只是因为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还没来得及细讲罢了。

    “我与柳家女子柳秀章,是家祖当年与柳家老爷子指腹为婚。后来柳家老爷子走得早,柳家又没有撑得起大梁的人物? 声势渐衰。晏家非是不顾旧情之家? 当时还是家祖出手? 扶了柳家一把? 帮他们稳住家势。”

    晏抚嘴里的“家祖”? 自然就是他的爷爷,前相晏平了。其人辅政多年,功高于国。也正是他? 一手主导了对阳国的“和灭”之策,使阳国文字消、历法绝。伐灭阳国虽然是重玄褚良的战功? 但阳地三郡能如此顺利归附,晏平的贡献绝不可忽略。

    柳秀章? 这名字倒是不俗,不知其人如何。姜望在心里咂摸着。

    晏抚继续道:“及至后来,柳家出了一件大事,柳家的绝顶天骄柳神通,在长明郡与田安平相争,结果……为其所杀!”

    田安平!

    对这个名字,这个人,姜望印象深刻。

    无论是谁,跟他提及此人时,都说绝不可轻惹。哪怕是大泽田氏内部的人,也畏其如虎,私下里称他为怪物。

    七星谷里他一出现,嚣狂自负的雷占乾就立刻夹起尾巴,眼高于顶的李凤尧也收敛脾性。

    他竟然杀死了名门嫡子么?杀死了一位绝顶天骄?

    而且,是在长明郡……

    在齐国待了这么久,对齐国各郡,姜望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整个齐国,除齐都之外有三十五郡。姜望最熟悉的,当然是齐国新得的阳地三郡,此外就是赤阳、大泽、凤仙、贝郡这几个去过的地方。

    长明郡在齐国西南,南面正是李氏所在的石门郡,而西面的扶风郡,则是柳家世代经营的地方。

    扶风郡再往西,就是以前的边郡屏西了。在吞并阳地之后,屏西已经失去边郡的意义。

    从长明郡到帝国北面的大泽郡,走最短的路线,也要跨越三郡。

    也就是说,且不论柳家那位绝顶天骄柳神通是什么实力,田安平敢在扶风郡隔壁杀死柳神通,就几乎不存在逃回大泽郡的可能。

    但最终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田安平至今仍在即城辅弼楼里安然无恙地看星星。

    “柳神通就是柳秀章的长兄。柳家嫡脉这一辈,是两子一女,由长及幼,是为柳神通、柳秀章、柳玄虎。”

    “家祖曾言,整个柳家若还有百年之运,当应在柳神通身上。”

    “所以柳神通的死,是柳家绝不愿面对、也绝不可原谅的事情。当时,扶风柳氏高手尽出,要将田安平杀死在长明郡,为柳神通复仇。”

    当年那一幕到底有多激烈,仅仅是通过晏抚的描述来想象,都让姜望下意识压住了呼吸。

    “但田安平太强了!”晏抚的言语之中,有着极深的忌惮:“他竟然以杀养杀,临阵破入神临,只身一人,抵住了扶风柳氏以神临强者柳啸为首的围攻,撑到了田氏强者跨郡来援。或许不能说撑到家族来援……因为田安平,从头到尾没有想过逃跑。他也根本没有求援。田家的人,都是事件扩大之后才得到的消息。”

    “当时那一战,两个顶级世家杀出血仇,纠集亲朋,人越聚越多,几乎要在长明郡开启灭族之战。柳氏族长,柳神通的父亲,当时喊出了‘不与田氏共日月’的誓言。当地郡守府根本弹压不住!这一战影响之大,甚至引来了陛下亲赴长明郡,以至尊威权压制此事,不使继续扩大。”

    齐帝亲至后的处理,姜望不难推断经过。

    血战停止,转由公断。

    扶风柳氏自然是要求血债血偿,杀人抵命。大泽田氏也可以一口咬定,田安平杀柳神通,是争斗之时失手为之,当免其罪。

    失去了柳老爷子,失去了顶梁柱,又失去了柳神通,失去了未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扶风柳氏都已经完全不能与大泽田氏相争。

    而在齐帝的角度,田安平这样的绝世天骄,是活着有益于齐国,还是死了有益于齐国呢?答案不言而喻。

    最后田安平活了下来。

    大泽田氏最大的诉求,大概也在于此,无论割舍多少资源,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只要田安平活着,就值得。

    柳神通被晏平称赞为能支撑扶风柳氏百年之运。

    那么杀死柳神通的田安平呢?

    ……

    ……

    (征集一下齐国三十五郡的郡名?一个个想也太累了。郡名齐了我填上,就可以把齐国的地图放出来了。)

第六十八章 天地以隔

    哪怕田安平自己并不求援,惹了大祸的他,也被大泽田氏全力营救。

    田氏为了保住他,甚至不惜与扶风柳氏爆发两大世家之间的血战,由此可见田安平的价值。

    “最后呢?”姜望问。

    “田安平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打落内府境界。并且被印了十年之封,禁足于大泽郡。十年之内,不得破境,不得离郡。以他的修为,和在凡人寿限之内的十年时间,为杀死柳神通一事赎罪。”

    晏抚喟叹道:“今年,已经是第九年。”

    不成神临,终是虚妄。神临境才能真正打破寿限,金躯玉髓,不惧衰老,修为至死方退。

    自古以来,能突破神临境界的修士,万中无一。每一个都历经艰难。

    被打落境界之后再拔升回来,难度几以倍增。寻常人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几乎没有复起的可能。但针对田安平,却还要印上十年之封。

    可见此人到底有多恐怖。

    “对于那样的绝顶天才而言,十年修为不得寸进,实在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姜望叹了一声,又道:“但相较于已经死去的柳神通,这已经足够幸运。”

    田安平杀死的,不是什么普通人。是名门嫡子,是扶风柳氏的天骄人物。

    他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谁说不是呢?”晏抚道:“为了保住田安平的性命,田家付出了惨重代价,割舍了巨量资源,以至于田家家主迎回田安平的时候,说‘不知田家有你,是幸或不幸’。”

    听着晏抚的讲述,姜望脑海里又出现了七星谷中田安平出场那一幕。

    薄衣披身,手脚受缚,锁链拖地。

    平静,痛苦,冷漠,疯狂。

    像是集合了一切矛盾的存在。

    晏抚继续道:“但柳家家主只回了一句话——‘若柳神通能复生,柳家割舍这些又何妨!’说得田家哑口无言。”

    存人失地,人地皆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再多的资源,也堆不出一个绝顶的天才。

    巨量的财富资源,也只能延缓柳氏的衰落,一个柳神通,却有可能带着柳氏重回巅峰。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田安平和柳神通当年因什么事情相争,因为大战之前只有他们两人在,后来柳神通身死,田安平绝口不提,到如今已没人知道原因。

    但田安平杀柳神通一事,对当事双方、乃至于两人身后的家族来说,都是双输的结果。

    扶风柳氏自此一蹶不振,大泽田氏为了给田安平赎罪,也几乎将血流干。

    无怪乎田家内部对田安平也是怨声载道。

    正常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近十年来,也只有一个王夷吾意图强杀重玄胜可比。但重玄胜活得好好的,王夷吾还有军神姜梦熊兜底,都被逐出临淄? 贬入死囚营三年。

    血战转为公断? 最后田安平并没有抵命,这是否对扶风柳氏不公平呢?

    田安平这样的天骄,从神临被一路打落内府,且十年之内不许破境? 这对田安平来说,又是否太苛刻?

    不同的人,或许有不同的答案。

    但是有一点,所有人都清楚。当年若真无人阻止,任由两家血战继续,最后覆灭的,一定是扶风柳氏。

    “我见过田安平。”姜望郑重说:“那的确是一个可怕的人物。”

    时至如今,他已经是两府两神通,回想起当时遇到的那个田安平,那个修为被限定在外楼之下的田安平,仍然觉得可怕。

    按理说现今在内府境之中,无论是谁,他也该有一争的信心的。

    然而田安平带给他的恐怖压力,是他在四境外楼的海宗明身上都远未感受到的。

    哪怕是被压制了十年,那样的人物,也未必就停止了进步。

    但内府之后就是建立星光圣楼,他是从神临境界被打回去的,星楼早立,神通早定……他还能如何呢?

    姜望想不出来,但莫名觉得,田安平一定有田安平的办法……正常人想不到的办法。

    等到十年之期满,或许就能够知道,田安平这十年是怎么过的了。

    晏抚显然不打算继续再聊田安平,终于将手里那杯酒饮下,然后道:“柳神通被杀,扶风柳已经看不见未来。原本就算如此,家祖也没有决定退亲。大泽田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这当中,作为柳氏姻亲,家祖也是出了力的。但问题出在秀章的弟弟身上。”

    “柳玄虎?”姜望好奇起来:“也是一个天才么?”

    “恰恰相反!”晏抚说道:“柳神通死的时候,他才十岁,刚刚调整好体魄,服丹开脉。以柳氏的资源堆积,强者引路,短短一年时间,就建立大小周天,踏入了通天境。但是到了现在,九年过去了,他还是通天境。在天地门之前,被拦了八年。”

    姜望道:“或许这恰恰说明他的天地门坚不可摧,潜力巨大……”

    晏抚摇头:“王夷吾停在通天境那么久,可有谁说他是庸才?天地门到底如何,是能够被察知的。事实证明,柳玄虎就是打不破天地之隔,困顿在天地门前。这样的他,哪怕以扶风柳氏代代相传的家族底蕴支持,也根本不可能拥有神临战力。”

    但凡顶级世家,都有类似的底蕴传承。

    比如重玄家的老爷子重玄云波,就是凭借重玄家的家族底蕴,以外楼巅峰修为,拥有神临战力。

    若没有这等手段在,当年重玄浮图身死,重玄明山战死,重玄褚良还未成就凶屠,彼时的重玄家就该跌落谷底了。

    当然,现在的重玄家,一门两侯,风光无限。

    重玄明光没什么好说,重玄明河算是中规中矩。年轻一辈的重玄遵却是夺尽同辈风华,浮图之子重玄胜也不甘示弱,在内府境摘得顶级神通法天象地,未来可期。

    回到扶风柳氏上来,柳神通的小弟柳玄虎天资太差,根本无法支撑家族。柳氏为了传承荣光,就必然只能移嫡。

    顶级世家,传承的不仅仅是名分和地位,更是归于一身的超凡伟力。过继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谁掌握超凡伟力,谁掌握地位权力。

    真实的世界就是如此残酷。

    强如重玄家,重玄褚良一朝崛起,就只能另立别府。

    但若重玄云波这一脉,无人能撑得起家业,保不住神临战力呢?那就是重玄褚良来掌握这个家族。

    定远侯当然也很好,但怎么比得上世袭罔替的博望侯?

    晏抚说到这里,姜望就已经完全明白了。

    贝郡晏氏这样的出身,能与晏抚相配的,只能是名门嫡女。柳秀章这一系,一旦成为柳氏旁支,自然再没有与晏家通婚得资格。

    这一点,不以晏抚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他才说,他这样的出身,自己的婚事是无法自主的。

第六十九章 损友

    姜望想了一阵,说道:“这事,华英宫主应能理解。”

    晏抚苦笑:“我与柳家女子的婚约,本是早就要了断的,但扶风柳氏那边,迟迟没有移嫡,说是柳玄虎修行努力,不日将突破云云……晏家也不好上门催逼。事情就这么拖延了下来。”

    晏抚是温和恬淡的人,有些话没有说,但不难想到。

    柳家家主不甘心移嫡,不断的折腾小儿子柳玄虎,同时把着与晏家的婚约不放,未尝没有借晏家威势巩固自己这一脉的心思。

    恐怕不到柳家内部真正移嫡那一天,都不会提及解除婚约的事情。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晏抚没有正式解除婚约,但明眼人都知道,那已经是迟早的事情。要不是这一次华英宫主出来折腾,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晏抚早先与柳家女子有过婚约。

    以晏抚的条件,自是不愁婚配的。晏家的门庭,也少不了联姻这样的事情。故而晏老爷子又为孙儿寻摸了一户人家。才有了年前重玄胜在太虚幻境里与姜望说,晏抚将要被安排联姻云云。

    事实上重玄胜都不知道晏抚早先还有一桩娃娃亲——这事肯定不是多大的秘密,但没多少人注意了。

    “后来温家有意与我家结亲。家祖为我配了温家女子,闺名汀兰。既然这边要结亲,早先的婚约自然要了解干净,我便去了扶风郡,退了婚约。因为温汀兰是朝议大夫温延玉之女,华英宫主便说我嫌贫爱富、趋炎附势、贪慕虚荣。”

    晏抚面色尴尬:“那日正与重玄兄吃酒,华英宫主找上门来,我只好落荒而逃。”

    朝议大夫可是了不得的官位。

    齐国的政治体制并不复杂。

    政事上以相国为首,领袖政事堂。

    政事堂中,共有九位朝议大夫议政。政事堂之下,辖有礼、户、吏三部。分管礼仪、经济、吏治。

    那被地狱无门刺死的赵宣,就是礼部大夫,是四品官员。

    整个齐国的政令,都从政事堂出,九位朝议大夫的地位可想而知。都是二品大员。

    兵事上以镇国大元帅为首,节制兵事堂。九卒统帅,都在兵事堂中。兵事堂节制天下兵马。但有所征,皆从兵事堂出。

    如定远侯重玄褚良,就是九卒统帅之一,位列兵事堂。

    此外就是各地郡守府,负责各地行政、军事,管理下辖的城主府。

    总的来说,并行不悖,而又偶尔交叉。

    譬如金针案,当地郡守府已经处理不了,便上报临淄。

    另外还有一些特殊的衙门,如內官、打更人、都城巡检府等。既不归政事堂,也不归兵事堂,直受皇命。

    这当中都城巡检府是个很特殊的衙门,北衙都尉位卑权重,主管都城的治安事? 但其实对天下盗匪事都有一定的辖制权? 这当中可以拓展的权力就非常惊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 北衙都尉成就神临之后就要“升官”。

    北衙都尉本身只是四品官职,但都城巡检府能够动用的力量,绝不止如此。仅青牌体系,就是一个实力相当强大的体系? 却受北衙辖制。

    当然? 北衙都尉的权力到底能有多大? 还要看当都尉的那个人? 能指挥动多少人。毕竟有些青牌? 是不用卖北衙都尉面子的。

    譬如捕神岳冷。他是三品青牌捕头,加二品致仕,算起来比郑世高好几级。

    郑世若不好生哄着? 岳冷完全可以不理会北衙政令。

    总而言之,晏抚结了一门好亲事。

    一个朝议大夫? 职务几乎能与凶屠重玄褚良持平。当然,重玄褚良还有功勋侯爵在身? 却又不是朝议大夫能比的了。

    晏抚找了个朝议大夫做老丈人,无怪乎华英宫主骂他嫌贫爱富。

    虽然以晏抚的身家,好像也没有必要爱什么富……谁能比他家富啊!

    这件事情晏抚其实很冤枉,早些年指腹为婚的时候,腹中的他也没办法反对。后来扶风柳氏接连出事,婚约名存实亡,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再后来他爷爷晏平与朝议大夫温延玉定下亲事,他难道还能跳出来说不同意?自然也只能够灰头土脸地去扶风郡退亲。

    但他的确也造成了主动悔婚的事实,被华英宫主痛骂、甚至追着打,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站在人家柳家女子柳秀章的角度,她更是无辜。本来是好好的名门嫡女,结了令人艳羡的亲事,还没怎么着呢,家族里的擎天玉柱顷刻倒塌,被寄予厚望的天骄兄长被一个疯子杀了,家势一落千丈。结果弟弟是个废柴,诸多资源都堆不起来,闹得要移嫡。

    她什么也没有做,马上就要变成柳氏支脉之女了,还被人退亲!

    没招谁没惹谁,受此奇耻大辱。

    怎一个惨字了得。

    作为柳秀章的闺中密友,华英宫主姜无忧怒不可遏,也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她再生气,也不可能去找前相晏平的麻烦吧?晏抚再无辜,也只能当这个出气的靶子。

    姜望十分同情地吃了两箸菜,细嚼慢咽之后,才道:“难怪你来见我都要偷偷摸摸的,感情是怕再给华英宫主撞上了。”

    “不瞒姜兄,这阵子我实在是有些憋闷。听说你回来了,就赶紧叫人安排来见见你。随便说点什么也好。”晏抚摇头叹息。

    “你回来得还算及时,过几天我打算出海去避一避,龙川兄和象乾兄不都在近海群岛么?我找他们散散心去,也见见海上风光。”

    姜望表情古怪:“那是也挺好的。”

    晏抚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中,并没有听出问题来,反倒问了一声:“姜兄可要同去?”

    姜望说道:“我的确也是有事要去一趟近海群岛,不过没有那么急。”

    没有跟晏抚直说他要做什么,倒不是疏远。相对于高哲,他其实与晏抚更合得来一些。只是营救竹碧琼之事,他已经欠下很大的人情,不想再欠。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晏抚,到时候姜无忧也要去近海群岛……

    就单纯的想看晏抚挨揍而已。

    重玄胜已经看过了,他还没有看过。

    很遗憾。

    姜望的心情晏抚不懂。

    他还为自己难得放了下风而愉快,浑不知自己交的全是损友,在那里举杯相祝:“那我就先去一步,替姜兄探探路!咱们海上见!”

    “一定!”姜望笑容满面。

    ……

    ……

    ……

    ps:这背景实在合适,合适得让我想开个马甲去写女频。写个柳秀章大女主,莫欺少年穷!拳打晏抚负心汉,脚踏姜望臭帮凶。一手掌控家族,保住嫡脉地位,一边替兄报仇,决战田安平。带领家族崛起,帮助闺蜜争龙……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023/ 第一时间欣赏赤心巡天最新章节! 作者:情何以甚所写的《赤心巡天》为转载作品,赤心巡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赤心巡天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赤心巡天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赤心巡天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赤心巡天介绍: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书友群):879927532赤心巡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心巡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心巡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