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豪掷
答应给重玄胜做门客的第二天清晨。
姜望已经做完早课,正在驭使道元,细心冲刷天地门,让其具现得更加清晰,为下一步晋升做准备。
修行是日积月累的工夫,懈怠不得。
如今他九团星河道旋轮转不休,缠星灵蛇夭矫非常,倒不用担心道元储备问题。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姜望话音还未落完,人还在床榻上打坐,重玄胜那坨肥肉就已经滚到面前。
他满脸堆笑,变戏法般从手里变出三根玉签:“你要的木行攻击性道术。都是乙等上品,通天境的极限。精品中的精品!”
既然决意做一阵重玄胜的门客,姜望自然不会跟他客气,昨晚就提出了自己想要一门乙等上品的木行道术,用于通天宫的烙印。
这便是孤家寡人的坏处了。
换做别的名门弟子,早在进阶之前,烙印的道术便已经选择好。哪像他,都通天境这么久了,第二个瞬发道术的位置还空置着,没能及时提升战力,只靠一朵焰花应付。
而在成为重玄胜门客之后,仅仅只过了半夜。重玄胜便弄到了符合要求的道术,还一下子就是三门。
这胖子明明满眼都是求表扬的期待,嘴里却很是风轻云淡:“我重玄家对木行道术研究不是很深,乙等上品中只有两门是我觉得还不错的,另外一门是我另找朋友要的。你先挑挑看,不合心意的话,我再去找。”
姜望一边接过玉签察看,一边随口说道:“你朋友蛮有实力的嘛。”
重玄胜也不管坐不坐得下,一屁股挤在他旁边,意味深长地道:“我也是从天府秘境出来之后,才发现我有这么多朋友。”
这是在安抚姜望,告诉他,他们才是共过患难的好友。
姜望倒不怎么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已经被这三枚玉签吸引了。
不是不满意,而是太满意了!
满意到一时不知该如何取舍。
三枚玉签上记载的道术,分别是花海、荆棘冠冕、缚虎。
花海偏毒性,带有致幻效果,十分适合群战。如能刻印花海,相当于时刻都能铺开有利于自己的战场。可以说就这一式,已不惧围攻。
荆棘冠冕看起来很像是防御性道术,其实却是一门增益道术。它的效果在于激发潜能,使用此术之后,使用者的下一门道术威力将上浮两至三成!
不要小看这三成,对一门乙等上品的道术而言,可以直接将其提升到近乎甲等道术的威能。
而对于丙等上品道术,诸如焰花,更是可以直接将其提升到乙等中品的威能。
缚虎则是一门控制性道术。
天地有五行,人身有五气。木行元力不仅仅充斥在天地间,人身也有木气蕴藏。而缚虎这门道术的原理,则在于将对手身上的木气引出,用于束缚对手自身。
当然具体的效果对应于对手对身体的掌控程度而有所变化。
比如以这门道术针对掌握四灵炼体决之前的姜望和掌握四灵炼体决之后的姜望,效果截然不同。
但无论如何,作为一门几乎没有闪避空间的控制性道术。缚虎的优异毋庸置疑。
重玄胜拿出来的这三门道术,无论哪一门都是精品。在乙等上品道术之列中,是可以媲美丙等道术中焰花的存在。
所谓精品,指的是那些价值已经超出该品阶范畴的道术,数量非常稀少,甚至很多修行者一辈子都见识不到。
这比更高一阶的道术更珍贵,因为它是当前境界下就可以成型的战力。
恐怕清河郡道院都很难拿得出来这种珍贵道术,更别说一次就是三门。
这叫对木行道术研究得不是很深?
这是**裸的夸耀富贵啊!
姜望简直想锤爆重玄胜的肥肉,但转念想到这些道术都是拿出来给自己挑选的,不由得又神清气爽起来。
再三考量之后,姜望收下了记录着缚虎的玉签。
对他来说,这是最符合他目前战斗体系的道术,能够跟他的攻击手段完美搭配,最大化提升战力。
重玄胜笑眯眯的将剩下两枚玉签又塞了回来:“学完之后记得把玉签还给我就行,这些都是原版,不是复刻版。”
这三门道术,竟全都送给姜望!
不管说是对朋友也好,还是对所谓门客的情感投资也好,重玄胜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这可是精品乙等道术,不是什么大路货色,其价值甚至超过一般的甲等道术。
而他一送就是三门。
姜望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收下了三枚玉签。
他说过的话就是他的承诺。只要是他的承诺,他就一定会尽力做到。
抛开朋友的情分来说。仅从投资的角度而言,无论重玄胜给他投资什么,他都一定会表现出自己的价值,给到重玄胜足够分量的回报。
“对了,我还有一件礼物要给你。”等到姜望收好玉签,重玄胜又探头冲外面招了招手。
房门外的十四走了进来,甲手上捧着一只玉匣子。
毕竟也见过很多次了,姜望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出乎意料的是,十四也对他点了点头。
他还以为这个铁甲人不会回应除重玄胜之外的任何人呢。看来十四也认可了他对重玄胜的重要。
“这是什么?”姜望问。
重玄胜把玉匣塞到姜望手上,眯得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打开看看。”
姜望默默往边上挪了挪,拉开了距离,才打开玉匣。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枚碧**滴的果子。
其状如杏,生有碧纹。
仅仅只是看着,就觉神清目爽,生机勃勃。更嗅得心旷神怡,满室生香。
“啪!”
重玄胜一把将玉匣合上,解释道:“此物已熟透,要么就立刻服下,不然药性就跑了。”
姜望心有所动,看着重玄胜,一时没有说话。
“不要这么感动的看着我嘛。哈哈哈。”重玄胜半尴不尬的笑了笑,说道:“这枚寿果我早就让人去弄了,因为不确定是否能够弄到,所以没有提前跟你说。”
“吃了吧,增寿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这一下姜望是真的动容。
他之所以这么拼命努力,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放松,一刻也舍不得休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
时间是他最缺乏的东西。
他清楚自己阳寿有损。
然而任何能够增补寿元的东西,都极其珍贵。
他之前在佑国得到一枚养年丹,增寿一年,效果也只是杯水车薪。甚至若不是尹观,那枚养年丹他未必能够带走。
这枚寿果赠寿十倍,然而其价值又岂止十倍?
这么难得的东西,不可能是重玄胜连夜弄到的,运作的时间必不可少。
也就是说,很可能重玄胜在见到他之后的第一时间,就看出来他阳寿有损。而后马上调动关系去找延寿宝物。
这种准备,在他们进入天府秘境之前,更在他答应帮助重玄胜竞争家主位置之前。
这份心意,比寿果本身更贵重。
“重玄兄,这……”姜望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重玄胜止住他的话头:“什么也别说。你值得。”
这胖子看着他,用坚定的语气再重复了一遍:“你姜望绝对值得。”
他正要发挥自己的口才,与姜望再加深一下感情。
忽然心有所感,猛地转头。
“什么人?”
第三十七章 似曾相识陆霜河
几乎在重玄胜出声的同时,姜望已经冲出门外。
右手并指成剑,搅动紫气。
门外那人似乎猝不及防,下意识凝出一面重水之盾,拦在身前。
然而剑气涌动,重水水珠如石子般四射溅开。
姜望左手探进,一朵焰花开在指尖,也开在此人的面门。
这一切说起来慢,其实不过交手一合。
十四和重玄胜只晚了一步出门,姜望就已经将对手制服。
“重玄信?”重玄胜皱起眉头。
被姜望以焰花顶住面门,动也不敢动的,正是重玄信。
他有一只让人印象深刻的鹰钩鼻,但此时哪里还见半点桀骜。
看到重玄胜,他竟扑通一声跪倒:“胜哥儿,我是来给你赔罪的!”
见他这般,姜望才翻手握灭焰花,沉默站定。
无论重玄胜态度如何,起码在明面上,他现在是重玄胜的门客。有些事情只应该让重玄胜做决定。
感受到那灼热的气息消失,重玄信的额头才有冷汗滴落。
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他跟姜望的差距有多大。才明白为什么重玄胜执意要选姜望陪他进天府秘境。
“赔什么罪啊?我不太明白。”重玄胜眯着眼睛道。
重玄信跪在地上,眼泪说来就来:“都怪做弟弟的胆子小,经不住吓唬。被人家威胁了一顿,就来跟胜哥作对。弟弟知道错了,胜哥你想打想罚,弟弟都认!”
“这话说的。谁这么大胆子,敢威胁我重玄家的人?”重玄胜声音一压,顿时起了威风。
“是……是……”
重玄信吓了一跳,但始终不敢说出那个名字来。
“不想说,就回去吧。”
“重玄遵!是重玄遵!”重玄信一咬牙,恶狠狠说道:“此人心胸狭窄,性情歹毒。他枉顾亲情,对胜哥儿你怀恨在心,想尽一切办法针对你啊!”
“胡说!我遵哥怎么会是这种人?”重玄胜板着脸道:“你不得血口喷人!”
重玄信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骂。
“行了。”重玄胜这时才缓和了脸色:“快起来吧。咱们同宗兄弟,有什么误会解不开?我又何曾怨过你呢?”
“多谢胜哥儿大人大量。”重玄信站起来,忍不住抹了一把汗。暗暗后悔,自己当初是犯了什么傻,搅合进这两个混账王八蛋的竞争里。
如今他事情没办成,重玄遵那边人才济济,根本不拿正眼看他。
他又把重玄胜得罪狠了。如今重玄胜预定神通内府,咸鱼翻身,声势一下子就起来。
他思前想后,还是主动前来请罪。也免得等到重玄胜秋后算账。
没想到刚一进院子,就被姜望制住。
重玄胜三言两语就把重玄信收拾得服服帖帖,也没兴趣在他身上浪费太多心思,随口吩咐道:“那你就先回去。之后有什么事情,我会叫人通知你。你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来找我。”
“胜哥儿,我一定唯你马首是瞻!”
重玄信慌忙表完决心,逃难也般的离开了这里。
一个重玄信的投诚,只是重玄胜与重玄遵在各方面竞争的缩影之一,还不足以令他动容。
他笑呵呵地对姜望道:“昨天刚接手这里,清退了很多下人,以致守备不严,让这小子贸然闯进来,虚惊一场。”
姜望对权谋御下之类的事情并不很懂,也没有机会受过这种教育。
因而便问道:“这人可靠吗?”
“他一定不可靠。”
“那你为什么还用他?”
“姜兄弟。我跟重玄遵之间的差距,是方方面面的。这种差距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抹去。他有挑挑拣拣的资格,我没有。”
重玄胜很是坦诚地说道:“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人,什么事物,哪怕一块焦炭,一张废纸,都有他的用法。可靠有可靠的用法,不可靠有不可靠的用法。”
姜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还没有过自己的势力,此前也从未受过这方面的教导。重玄胜的话,无疑为他推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姜兄弟。”重玄胜又含笑道:“你刚才出门并剑的英姿,让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姜望心中一动:“什么人?”
“也是一样的白发如霜,也是一样的剑气凌厉。”重玄胜道:“南斗殿的殿主之一,七杀真人陆霜河。”
重玄胜说着,自己摇了摇头:“距离那种大人物,我们还差得远呢。”
“是啊。”姜望道。
重玄胜并没有注意到他语气中的涩然,因为那毕竟太淡、太遥远。
“接下来你就专心修行,尽快打开天地门,探索躯干海。越早兑现潜力,就越是对我的帮助。”
他鼓励道:“陆霜河也是从咱们这个境界升上去的呢!”
姜望笑了笑:“好。”
待得重玄胜和十四离开了院子,姜望才看向已经大亮的天空,有些怅惘的叹了口气。
唯洞真可称当世真人,七杀真人陆霜河啊。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被推下河。是不是现在就已经有了复仇的力量?
……
走出姜望的院子,十四始终默然跟在身后。
重玄胜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如此重视姜望?”
十四依然没有出声。
但重玄胜已经明了,于是转问道:“我是天才吗?”
十四点头。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若重玄胜是个平庸之辈,谁也没办法把他扶到重玄遵的对面去。
“他比我更天才。”重玄胜道:“我在太虚幻境里刚遇到他的时候,即使限制了实力,击败他也不费吹灰之力。但是没过多久,我就不得不战力全开。再到后来,我战力全开也只有微弱的优势。”
“我的确不记得天府秘境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就刚才他解决重玄信的几下来看,他或许已经不弱于我。”
“我有重玄家的资源倾斜,接触的都是顶尖的修行知识,他有什么?如果他有资源有办法,就不会奔赴万里来陪我冒险。虽然我们在太虚幻境里交流得很开心,但这不足以让他来齐国。”
“他的进步速度,让我很笃信他的未来。”
重玄胜和十四的相处方式,似乎就一直是重玄胜自说自话,十四只默默听着,偶尔点头或摇头。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重玄胜说道:“最重要的地方在于,这是一个很可靠的人。就拿廉雀那件事情来说,他的选择好像很愚蠢,我不惜得罪廉雀,告知了他那枚本命牌的价值所在。他却只是因为一个听起来很荒谬的理由,选择将廉雀的本命牌奉还。”
“你在重玄家,看不到这种人。”
“如果说我为他争来寿果,是以大手笔投资他的天赋。那么我死乞白赖请他留下帮我,却正是因为这种‘荒谬’。”
“这个人的承诺,比心魔大咒要可靠得多。”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可以毫无保留相信的人,只有你。但如果还有第二个人的话,我觉得姜望值得一信。”
“十四,等着看吧,我会一步一步的赢过去。”
第三十八章 遥望天堂
因为白骨尊神与庄庭的斗法,整个枫林城域沉于幽冥与现世的夹缝中。
成为庄境上抹不去的一块丑陋疮疤,横在望江城和三山城之间。
城域外立有一块生灵碑,石材贵重,铭有阵纹,本身已成法器。
碑文据说是庄帝亲手所拟,诏书罪己,又以白骨道为国仇。立此碑,乃是为了超度亡魂,告慰生者。
然而只有那些真正能够看到幽冥的人才明白,这块生灵碑除了愚弄百姓之外,毫无意义。
因为它在枫林城域外隔靴搔痒,根本超度不了任何人。
现在的枫林城域,既不属于幽冥,又不存于现世。
这也意味着,此地徘徊的魂灵,永远无法超脱,永远不能轮回。
永生永世,受苦受难。
除非庄高羡亲自进入两界夹缝,他的那些可怜国民们,方有一丝被超度的可能。然而已经被幽冥之气侵蚀的枫林城域,几乎是白骨尊神的半个主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冒这种险。
枫林城域中,寂静得几乎要使人发狂。
凌河记得,起先这里是有声音的。
哭声,喊声,嚎声,呼痛声,咒骂声,悲泣声……
那些声音都很难过,听起来很令人难受,但毕竟还有声音。
后来随着幽冥之气的逐渐蔓延,那些声音一点一点消失。
已经消失很久了。
他是眼睁睁看着怀里那个羊角辫小女孩死去的。
气息和温度,一点一点,离开她的小小身体。
无论他怎么样努力,在废墟中到处翻食物找补药,都不能阻止她的离开。
那个时候凌河突然意识到。他从房梁下救出她,或者只是让她遭受了更多痛苦。
“大哥哥,大哥哥!你为什么没有救我呀?”
“我们辛勤劳作,缴纳赋税给国家,供养你们修行。你是超凡修士!你为什么没有保护我们?”
“我好痛苦,我好痛苦啊……”
凌河摇摇头,使劲将这些画面、这些声音甩出脑海。
都只是令人痛苦的幻视幻听罢了。
但正是这些痛苦的幻视、幻听,在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越来越多恍惚的时刻让凌河明白,他清醒的时间也不多了。在这样一个地方,谁都无法避免幽冥气息的侵蚀。
但每次只要清醒过来,他就做自己的事情。
他在做一件很简单的事——就是安葬他所能见到的所有尸体,为他们每一个人掘墓填土,诵经超度。
人们相信。入土才能为安。大地是慈悲的母亲,拥抱她所有迷失的孩子。
他埋葬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羊角辫的小女孩。
他甚至没能知道她的名字。
明德堂外的一个小坟包,是她的新家。
凌河为她诵念《太上救苦经》,超度于她。
《太上救苦经》本身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术法神通,但确然是所有道士都会诵念的超度经典。
关于此经,有一个来历:
相传在上古时期,有一个猎户,因为射虎进了深山,在松树下遇到一个道士。
道士说他罪孽缠身,阳寿将近,问他有什么打算。
猎户乞求延寿,道士让他发誓扔掉弓箭,往后不再杀生。这样在他死后,道士将会使他超度。
猎户应允后离开。
这年冬天,猎户突然得病死去,但左手还有一根指头,尚有余温。
家人因此没有立刻葬他。
三天后猎户果然复活。
据他说,刚死时,两个黄衣使者手握公文领路,带他到了地府。
有个官员拿着黑本子对他说:“你罪孽深重,该入地狱!”
他十分恐惧,忽然想起那位道士,就在心里祈祷。
这时西北天边涌起祥云,道士坐在一辆云车里从天而降,悬在殿前。
阴曹里的官员向他行礼。道士说:“我有位弟子在这里,我是来超度他的。”说罢拿了一卷经授给猎户,命他诵念。
猎户念完经后,道士便消失了。
这时有一个黄衣使者把猎户领到他家门口,听见家里一片哭声,猎户就复活了。
这一切像一场梦。
但猎户坐在那里回忆经文,竟一字不漏地默写下来。
以后他就天天持斋念经,并在几年后离家修行,从此不知所踪。
但这卷经文也被抄录流传开来,成为道门经典。
它的名字,就是《太上救苦经》。
当今天下,流派繁杂。修行者在选择流派之时,大多考虑其功法威能、底蕴深浅、门户大小。
但很多人都忘了,这些流派宗门,最初的精神与理想。
譬如儒门,有教无类,开启民智。
譬如法家,立规矩,绳天地。
譬如道士,道门不仅仅是最古老的修行宗门。它最早的诞生,就是无数人族奋勇抗争,总结修行之路的开端。
如祈福消灾、超度亡者之类的事情,本就是道士的职责之一。
然而现世,多少修士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在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里,强者恒强,弱者恒悲。
地裂将整个枫林城域毁得不成模样,但在一切平息之后,这片土地似乎又默默接受了废墟的样子。
凌河从废墟中一一寻出人们的尸体,并将他们一一埋葬。
首先是明德堂里所有的孩子,以及他们的先生。
然后是玄武街、青木大道、飞马巷……
一点一点的往前走,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坟墓。
没有人可怜这片土地,没有人救这里的人,没有人为他们超度。
那么凌河,来做这件事情。
这是一个注定浩大的工程,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完成。
更不用说他的“一生”已经注定短暂。
也许在明天,也许就在下一刻,他就会彻底被幽冥之气所侵蚀。像这座城域里的其他人一样,默默无闻的死去。
但是在死去之前,他仍然要做这件事。
……
远在齐国的姜望,并不知道在已成死域的枫林城,还有一个人在挣扎前行。
就像在九江郡里愈来愈沉默嗜杀的杜野虎,也不知道一直被他嫌弃懒惰的小五,如今在做着怎样的努力。
至少在此时,每一个人都在孤独的前行。
都一样看不到前路,看不到希望。
也都一样,不曾停步。
他们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地方,有人在遥遥呼应。
他们都以为那份呼应,只在心间。
这是一段无比艰难的路。
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
姜望一刻也没有放松过。神通内府是非常可观的潜力,但是潜力在兑现之前,也只是潜力而已。
此时他已经坐上一辆马车,正在往赤阳郡去。
马车中幻花生灭、荆棘冠冕成型又散去。
他在抓紧时间,反复习练新得的三门道术。
周天星斗阵图奠基的好处如今尽显,他几乎不用担心道元的消耗。
当然,此去赤阳郡,也是为了提升实力。
对他来说,只要是流传于世的道术,再强也有应对之法。
至少到目前为止,总结经历、融会剑术的那大三剑式,才是独属于他的现今最强手段。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一柄真正的好剑。
第三十九章 赤阳南遥
赤阳郡在齐国南部,此地矿产丰富,域内百姓多以铸铁为业,常年炉火不熄。
从高空俯瞰齐境,此地赤红一片。
所以名为赤阳。
常言道:“齐国兵甲在赤阳,赤阳之兵在南遥。”
南遥城,就是廉氏家族多年经营所在。
不是郡治,胜似郡治。
很多人提起赤阳郡,都只能想到南遥城,根本想不起郡治是哪座城市。
南遥城城主从不外调,必然只能姓廉,可见廉氏在南遥城乃至整个赤阳郡的地位。
廉氏并非齐国土生土长的家族,故国破灭之后,才迁移至齐国。
在赤阳郡开山取铜,扎下根来,从无到有,建立了南遥城。
如今已是天下闻名。
天下铸兵师公认的圣地有五处,落在齐境的,就是如今的南遥廉氏。
马车在宽阔的大道上奔驰,姜望习练道术的间隙,偶尔会掀帘看看车窗外的风景。
他想到一件对他来说很奇怪的事情,齐国的官道上竟然并没有刻印阵纹。而且沿途过来,许多齐境百姓都在野地踏青。
他看得很清楚,里面很多人都没有修为。
事实上进入临海郡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个情况,只是当时一心在准备探索天府秘境,因而忽略了。
此时想到,他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你们齐国的官道都不需要刻印阵纹,齐国百姓随意外出。野地难道没有危险吗?”
给姜望驾车的是重玄家的车夫,世代为重玄家驾车。
在如重玄家这样的世家名门中,这样的世代奴仆有很多,远比一般市场上雇佣的下人要可靠。
他不敢怠慢重玄胜的座上宾,但确实感到疑惑:“野地有什么危险?”
姜望沉吟了一会,又问道:“齐国没有凶兽吗?”
车夫挠了挠头:“这附近最多就是一些鹿啊狐狸之类的,算不上凶兽吧?那边山里可能倒还有些虎豹豺狼。”
姜望沉默了。
他还想问问,那齐国修士所需的开脉丹从何而来。但这个问题,这车夫注定不知道答案。
其人甚至不知道凶兽是什么概念。
在庄国,几乎所有平民在出门前要记住的第一件事是“勿离官道”。
因为野地到处是危险,凶兽横行。
哪怕官道也不是绝对安全,那些行商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穿梭各地。
庄国各地修士,不得不定期巡杀居住点附近地域,清剿潜藏危险。
而在齐国,普通人也可以随意的去野地踏青,四处游玩。
同样是普通人,只是生在不同的国家,生活竟有如此大的差别。
这是令姜望羡慕的生活情境。
他随手唤出云鹤,挑些有趣的,写下他近日的见闻。
同时也告知妹妹自己已经成功探索天府秘境,预定了神通内府,要她好好努力才行。当然略过那些危险不提,只提些奇幻之处。
再聊一聊齐国的美食,勾引一下安安的馋虫。一封信就已经满满当当。
姜望想了想,又提笔给叶青雨也写了一封信,再三感谢她对姜安安的照顾。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修行进度,聊了一些道术应用上的问题。
因为一路走来在很多个国家都发现了凶兽,唯独云国和齐国例外。所以最后随笔问了一句,云国的开脉丹从何而来。
两封信写罢,车夫提醒南遥城已经快到了。
姜望于是住笔,目送云鹤散入层云间。
如今他暂时在齐国停了下来,倒是不担心云鹤迷路了。但齐国与云国相隔万里,来回恐要一旬有余。
……
南遥城高大巍峨,还未靠近,便已感到热意,整座城市都充斥着灼热的感觉。
大街上热闹喧哗。
南遥城的人普遍人高马大,皮肤偏红偏黑。
这里的人大概因为常年生活在火炉边,脾气都很火爆,姜望偶尔看到有人和商贩讲价,激烈到好似要打起来一般。
“这个五十刀币卖不卖?”
“想都别想!”
“我看别人可是四十刀币就卖了!”
“那你找别人去!”
“我就找你!”
“我就不卖!”
……
姜望默默放下车帘。
齐国及其附属国家通行的货币以刀钱为主,金银为辅。
庄国使用刀币有其历史原因,倒与齐国无关,也不同于道属国普通使用的环钱。
庄齐两国刀币从形制到细节可以说完全不同,当然齐刀币可比庄刀币要硬挺得多。
南遥城这座城市与姜望入齐境以来所见的所有城市都有不同,整座城市的气质都稍有疏离,大概是沿袭了那个已经湮灭于历史长河中的故国风情吧。
齐国地大物博,本身也攻灭了不少国家,收为齐土。所以在齐国能见到许多不同的风俗,但都无损于强齐的统治。
坐着重玄氏的马车,自然不会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姜望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廉雀家。
这家伙住在南遥城中心城区,家宅阔气。
听到传报,廉雀很快就冲出门外。
他大概确实已经等了很久,见面也不寒暄,拉着姜望便往族中剑炉走。
所谓剑炉,顾名思义,就是廉氏专门铸剑之处——廉氏铸造各类兵器,都有不同的铸兵炉。
廉雀要用的,自然是最好的那一座。也只有此炉,才能代表廉氏剑炉。
此炉火种据说是当年廉氏先祖从故国迁移之时带上的,一直燃烧至今。历经岁月而不熄,自有一番历史厚重。
一说廉氏剑炉,便是这一座。
外人等闲不得入内,但是有廉雀带着,就另当别论。
尤其姜望还是此次剑器的主人,按照规矩,有资格入剑炉旁观。
随着脚步深入,姜望愈发心惊。
本以为廉雀就是给他铸造一柄过得去的法器,但仅从这剑炉来看,就远不可能如此。
还未近剑炉,先已见残剑插地如林。
他分辨不出这些残剑好坏,只觉每一柄都锋锐逼人。
跟着廉雀在剑林中的小路行走,七弯八绕,约莫依着某种阵法,而后眼前一亮,看到一个巨大的、火红的炉子。
此炉约莫寻常房屋大小,炉灶正对着外面,仿佛某种怪物的巨口。
炉火近乎恒定地燃烧着,偶尔跳跃起来。
嘭嘭!嘭嘭!嘭嘭!
他感受到的仿佛不是炉火,而是一只远古荒兽的心跳。
第四十章 铸剑
直到此时,姜望才明白。为什么即使是重玄胜这等家势,也对廉雀要帮他铸剑一事表示羡慕。
仅仅从这座剑炉来看,所出也绝非凡品!
剑林内部,只此一炉。
而剑炉之外,连一个棚子也没有,大概并不惧风雨。
此时除了廉雀姜望之外,并无他人。
这炉子今日已被廉雀定下。
廉雀对着剑炉行了一遍繁复古礼,又跪又伏,嘴里念念有词,十分虔诚。
大约是廉氏铸剑之前的固有礼仪,并不强求旁人。
但姜望也跟着认认真真鞠了三躬。
这炉中火种,可是故国破灭、背井离乡都不曾熄灭。
这种跨越时间长河的厚重感,值得他付出尊重。
礼毕,廉雀站起身来问道:“你可想好,要一柄什么样的剑?”
姜望被问住了。
这不应该是铸兵师要考虑的事情吗?
廉雀见他的样子,便知他并未想好。
摇摇头道:“这是你的剑,它会长成你的心、你的意、你的手。你首先要明白你的手,你的意,你的心。”
“你先在这里打坐一阵,放空身心。”廉雀往剑炉后走:“我正好再整理一遍材料。”
我的手、我的意……我的心?
姜望一路问心而来,是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的。他也一直坚定着前行。
但是对于想要一柄什么样的剑,的确没有过思考。
好像,越强越好就行了。
锋利吗?坚固吗?
铭刻超凡道术?自带威能无穷?
他尊重廉雀作为铸兵师的权威,也不顾地上是否干净,即刻盘地而坐,开始打坐,放空身心。
廉雀正在剑炉那边摩挲矿石,回头看到姜望已经入定,不由得点了点头。
无论在天府秘境里的那个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交出命牌,至少现在看来,自己在天府秘境里并没有看错人。
此人天赋心性,都是上上之选。
姜望入定之后,便对时间失去了概念,心神放空。
那是一种玄妙的感觉,如释重负,心思空灵。但不意味着他就此失去警惕。
说说笑笑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却是一行人走出剑阵,来到了剑炉前。
姜望睁开眼睛,便看到为首那年轻人对着廉雀招呼,语气不阴不阳:“哟,廉雀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廉雀并不像一个好脾气的人,但不知为何,竟对此人并不动怒,只是说道:“接下来几天剑炉封锁,直到我铸剑结束为止。廉绍,你们想要观瞻剑炉,只怕要等一段时间了。”
廉绍是典型的南遥城人容貌,肤色较黑,人高马大。面方脸阔,五官算得端正。
当然,仅仅只是五官端正,就已经比廉雀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
“古炉铸兵,即便是你,一生也只有三次机会。就这么许出去了?”
廉绍做出惊讶的样子,掉转头看着打坐于地的姜望:“这位是何方神圣啊?”
他是明知故问。
廉雀大张旗鼓地参与天府秘境,最后一无所获的出来,事情早已传遍南遥。现在很多人都在传,他是在天府秘境中跪地求饶,甚至献上命牌,才得以保住性命。
之所以他这么用心的为姜望铸兵。因为这是在天府秘境中就达成的交易。
这些话不知是谁传出来的,也没办法反驳。毕竟谁也不记得天府秘境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廉雀一无所获、还交出了命牌是事实。
廉雀都不生气,姜望也不至于强出头。就那么盘膝坐着道:“我是姜望,不算什么神圣。只是廉雀兄的朋友而已。”
“原来是姜兄,久仰大名。”廉绍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转笑道:“多谢你奉还我廉雀哥哥的命牌啊,真乃高风亮节!”
自天府秘境结束后,姜望在齐国便已不算无名之辈。一则他预定了神通内府,二则他是重玄胜的好友。
仅这两点。廉绍只要不是蠢到一定程度,就不至于无缘无故招惹他,敌意大多是冲着廉雀而去。
姜望摇摇头:“可能你现在对我还不熟悉,不过以后你们会认识我的。我不是一个喜欢威胁别人的人,若有仇怨,一般只见生死。命牌应该只是廉雀兄送我的一个凭证,我当然不至于厚颜到反以此要挟。”
从廉绍的话里,他意识到廉雀现在所面临的舆论困境,不得不出面解释一二。
无论天府秘境里发生过什么。廉雀现在尽心为他铸剑,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而且,接下来他会在齐国呆上一段时间,很有必要让齐国人对自己有些了解。
这番话既是为廉雀作证,也是自己态度和力量的展示。
反倒是廉雀本人,似乎对此并不在乎。只淡淡下了逐客令:“好了廉绍,铸剑未开始前你还能在这里呆着。现在我马上开始铸剑了,按照规矩,你们得离开这里。”
讥讽无用,挑衅不应。
都搬出家族规矩,廉绍也没什么再逗留的借口,只得愤愤带人离去。
姜望看着其人走回剑阵,若有所思。
“你好像很疑惑,我的脾气怎么这么好?”廉雀边往这边走边问。
姜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有些好奇。”
“廉绍其实不是坏人。”廉雀走过来,掐了一道印决,将剑阵封锁。
才随口说道:“他只是一个可怜人。”
姜望看向他,表示疑问。
“廉氏每一代只有十个人能够掌控自己的命牌,我是其中之一。他不是。”
廉雀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解释。
早在天府秘境外听说命牌之事的时候,姜望就感到过疑惑。
无论在哪个地方,生死控于人手都是非常可悲的事情。廉氏大名鼎鼎,为何会建立这种制度?
但廉雀没有多说的意思,他也不便细问。
“你过来,坐到剑炉左侧的蒲团上。”廉雀指挥着,递过来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赤红圆石:“双手捂住,输入道元。”
姜望自然依言为之。
廉雀解释道:“这是对应剑炉的火石。剑炉本身有足够的火力,让你灌输道元,只是为了在铸剑过程中,让你的剑更熟悉你,更适合你的心意。”
“你在输入道元的同时,最好放空心神入定,这样输入的道元更纯粹,更能代表你的内心。道元枯竭时停下即可,不必勉强,并不影响我铸剑。”
最好,他又补充道:“当然,坚持的时间能够长一点会更好。”
廉雀并没有拿一堆道元石过来让姜望随时补充。
因为一般情况下,道元石并不能即时提取道元,而必须有一个调息过程。这个过程本身即会打断道元灌输。
术业有专攻。
在铸剑这件事上,姜望无条件地信任廉雀,没有自以为是的提出什么建议或想法。
他还没有狂妄到用自己浅薄认知挑战廉氏千百年铸兵历史。
廉雀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当下盘膝于剑炉左侧蒲团上,闭目入定。而他的道元,就源源不断往手心那块赤红圆石而去。
嘭嘭!嘭嘭!嘭嘭!
一时好像整片天地都静了,只有炉火跳跃的声音。
也说不上哪一方依附哪一方。
总之慢慢和自己的心跳,重叠在一起。
第四十一章 燕归巢
剑炉炉火不熄,廉雀默默关注。
有条不紊地放入各种珍贵材料。
若有明眼人看到,就能够明白廉雀为此所做的付出。
其中不乏如流金石、饮光泥之类价值连城的材料。仅就珍稀价值而言,就完全配得上姜望退还那枚命牌。
廉氏的人生来为命牌所制,因而他们更格外珍视自由。
廉雀所说,他即使是死,也不会交出命牌,这并非虚言。若不是在天府秘境里没有别的办法,他不会以此为凭证。
因为只有命牌能够体现他不亏欠任何人的心意。
所以发现命牌在姜望身上的第一时间,他就大概明白了自己在天府秘境里所做的选择。
姜望没有让他选错,他也不会让姜望选错。
廉氏嫡脉也一生只有三次的古炉铸兵机会,一般只用于突破铸兵师瓶颈之时。而他愿意拿出这一次宝贵的机会出来,只为姜望铸剑。
廉雀实力并不差,当时在天府秘境,若不是那些人阴谋不断,他未必会出局。
而在铸兵一道上,他尤其具有天赋。不然也不会成为廉氏这一代唯十掌握自己命牌的子弟之一。
材料在剑炉中逐渐融化,他随之打入不同的印决,每一步都精准得如墨家机关一般。
而从头到尾,姜望便只是坐在旁边入定,灌输道元。
时间一晃,便是三日三夜过去。
……
对于姜望的道元之雄浑,廉雀真的有些惊讶了!
三天三夜了,姜望还没有道元枯竭的意思。
他不知道的是。如今姜望九大星河道旋,加之缠星灵蛇。哪怕自己不做冲脉修行,每日也能自动诞生八十四颗道元,超过九九之数。
如果把姜望当做一个道元石矿脉,他几乎每天都能产出一枚百元石。更不用说他苦修不辍,早课晚课从未断过。
若非道术习练和冲刷天地门也都是消耗道元的大户,通天宫里早已“资粮满仓”。
廉雀还是叫醒了入定中的姜望:“矿石熔炼的阶段已经过去,你现在可以放松休息了。等有需要的时候,我再叫你。”
姜望立即停手。
其实三天三夜的道元灌注并不使他疲惫,因为一直在入定状态的关系,精神也极好。
廉雀专心铸剑,他也不至于闲得无聊。
自己在一旁自顾自做起中断了三天的冲脉修行,补上“课业”。而后是四灵炼体决,日积月累之下,青龙篇和朱雀篇早已圆满。
而玄武篇本来进境缓慢,在佑国见识那只巨大龟兽后,其雄壮厚重之气,属于霸下血脉的强大神韵,给了姜望很大的启发,近乎是让玄武篇一蹴而就。
他现在主攻的是白虎篇,只差这一步,便是四灵圆满。
完成了四灵炼体决的修炼之后,又开始练习重玄胜找来的那三门道术。
缚虎已经刻印通天宫不提,花海和荆棘皇冠还需要更多的熟悉,方能如臂指使。
如此又是三日过去。
廉雀醉心于对矿液的精粹和调整,直到此时才稍稍放松了一点,看了姜望一眼,忍不住有些吃惊道:“你一直都是这么努力修行的吗?难道不需要休息放松?”
“习惯了。”
廉雀点点头:“你能成为天府秘境的胜者,不是没有原因的。”
想了想,他又道:“你的剑器就快成型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姜望看着他,很是认真地道:“辛苦你了。”
这话倒不是场面话,他自己苦修不辍,但也看得到廉雀是如何的劳心劳力。不夸张的说,此时在他的眼里,廉雀那张在炉火照映下格外清晰的丑脸都显得可爱多了。
廉雀看着剑炉中的情况,嘴里道:“我是问你对剑的想法。不是对我。”
姜望笑了:“你是铸兵的世家,铸兵的天才。我没有想法,我相信你。”
廉雀耸耸肩,没有再说话。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之后。
他双手变幻,打入一道道印决。最后右手往外一拉,一条滚烫的金属浆液从剑炉中跃出。
刚刚暴露在空气中,就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
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根本,就是它的冷凝物。
金属浆液凝固成赤红的铁条,又迅速变得幽黑。最后被廉雀放到一旁的铁砧上。
“来,你来亲自锻打它。”廉雀递过来一只足有人头大小的铁锤。
姜望接过的瞬间,手中一沉,调动道元才稳住,不由得心中暗惊。
要知以他如今的体魄,手上少说也有千斤之力,竟然拎起这只铁锤也还费劲。
“我去做最后的准备,你负责锻打剑坯。正面锻打五千次,再反面锻打五千次。如此循环。我没有说停之前,不要停下。”
廉雀叮嘱过后,就转身走进了剑阵中。
而他身后,已经响起了锻铁的声音。
……
不知过了多久。
姜望是的的确确已经不记得时间了。
他太累。
手臂甚至已经没有感觉,完全麻木。
虽然他掌握了很多运劲的法门,但到了最后,还是只能凭借肢体本身。
他完全是凭着惊人的意志力坚持下来,靠着星河道旋源源不断产出的道元强作支撑。
廉雀始终没有出现,他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躲回家睡觉去了。
但也不至于睡这么久。
起先他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后来就只能放空自己。
既然廉雀说不要停下,那他就不能停下。
毕竟这是自己的剑器。
他身前无物,身后无人。
自己是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人。
坚持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在无数次的锻打之中,他隐约和锤下的剑坯产生了联系。那是一种非常微弱的感觉,但因其锐利,而不易被忽视。
再到后来,姜望不自觉的运转起白虎炼体篇的法门。
当初四灵炼体决,本身就是以白虎炼体决为基础推演,白虎篇方是重中之重。
如今四灵炼体到了最后一篇,剑器又暗合西金。
锻打着锻打着,姜望的手臂竟又缓慢恢复了知觉。
起先是酸软,后来是剧痛,他都一一咬牙挺了过去。
最后他感到血液在手臂里流动,强烈而温暖。
白虎炼体篇进展神速。
就在已经适应,甚至渐入佳境的时候,他听到了廉雀的声音。
“好了。”
廉雀的声音很疲惫。
姜望下意识地停了手。
修行四灵炼体决带来的亢奋状态消失,他一下子觉得浑身乏力。
而廉雀顾不上他,其人双手赤红一片,直接以肉掌抓起被反复锻打而灼热非常的剑坯,再次投入炉中。
“这三日三夜我斋戒炼心,动用廉氏秘法,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原来又是三天三夜过去了。姜望迷迷糊糊地想。
“我让你入定放空心神,就是要你最纯净的道元,要让你的剑在诞生之初,就通过道元感知你。而后让你锻打剑坯,是为了贯彻你的精气神,个中三昧。”
廉雀掐诀如飞,表情痴狂。
“所以我不必再问你。这就是你最想要的剑器!”
“现在,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姜望勉强抬眼看去。
眼前骤然一亮!
仿佛被什么刺痛了眼睛,竟流下一滴泪来。
在姜望的眼前,根本还看不到具体形状的剑坯在炉火中升起。
但那种锋利,那种气息,已经牢牢吸引了他。
这个瞬间千百个画面在脑海中回转。
就像是无处回避的月光,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就已经被它所笼罩。
在灌输道元和锻打剑坯的时候,他都完全的放空了自己。
眼前这剑坯,在某种意义上,是他内心深处的映射。
而埋藏在姜望内心深处的,是什么呢?
是那一轮永不能触及的明月,是渐行渐远的理想,是永远不能再回去的故乡。
姜望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动情地说道:“就叫它长相思。”
“长相思。”
廉雀呢喃着这个名字,怔怔地看着剑坯。
没有哪个真正的铸兵师对自己所铸兵器没有感情,但他的的确确在这一柄还未完全成型的剑器身上,感受到了触动他内心的东西。
……
当年廉氏所在的故国原址上,立着如今的夏国。
但夏国并非是覆灭廉氏故国的国家,那个在夏之前的国家,已为夏国伐灭。仇恨也找不到方向。
故国破灭时,廉氏举族逃散,迁至齐国。
此后多年,廉氏是异乡之客,廉家人是异乡之人。
起先廉氏根本得不到本地齐人的认可,饱受排挤。也得不到齐国朝廷的信任,再优秀的子弟也无法被委以重任。
因为思念故土,而故国在南方。廉氏将所筑之城,命名为南遥。
这么多年的发展下来,旧国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中,廉氏也凭借着在铸兵师间日益上升的声誉,渐渐在齐国挣得一席之地。
但歧视从未消失,隔阂始终存在。
当初在满月潭外,重玄胜让姜望不必忌惮廉氏,虽然是对朋友的支持,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反应了这种现象。
在很多廉氏族人心中,他们也有一个永远回不去的故乡。他们永远是异乡的人。
……
廉雀缓缓收决。
将一团包裹着剑器的光,放到姜望手上。
那像是将一束月光交付。
光芒散去。
但见,
剑茎微扁,剑格似满月。
剑箍纹路,如相思纠缠。
剑脊挺而直,剑锷锐而薄。
剑从可见寒光流泻。剑锋反倒神华自隐。
以色论,剑柄如墨,剑身似雪。不见半点瑕色。
剑脊之上,靠近剑格处,铭有齐文三字。
曰为:燕归巢。
剑名“长相思”,剑铭“燕归巢”。
……
……
长相思
——代姜望于南遥
长相思,燕归巢。
霜月贮酒三月醉,
繁花如妆柳如腰。
愿将归期寄去燕,
东奔西赴总迢迢。(1)
越过千山凭一心,
千山过后双翅老。
……
看遍房檐无一是,
春燕飞回不得巢。
徘徊故城空作啼,
四时已尽寒暑消。(2)
欲问乡人家何在,
失乡之人在南遥。
长相思,总如刀。
……
注释:
(1)庄国在齐国西方。
(2)四时已尽,是因为枫林城永远停在了那个时间,再无春夏秋冬。燕子不用再来,也不用再去了。
总觉得应该有一首诗,配这柄剑才好。所以代入姜望的心情写了。姜望本身不是一个舞文弄墨的人,这首诗也不代表他会有这方面的才华。纯粹是我“替他”有感而发。同时也希望读者更能体会到这些情感。
第四十二章 名器动四方
就在剑器长相思落于姜望手中时,有如画圣落下点睛一笔,真龙离轴而去。
姜望感觉他的手,一直在渴望这柄剑。
他也感觉到这柄剑,一直在渴望他的手。
握剑的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剑式完整了。在这一刻,他知道了自己在天府秘境里挥出的那一剑是什么。
因为那一剑已经在他的心里成型。
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
若不是顾及剑炉在此,他几乎按剑欲啸,直恨不得在此一舞。
直到他握住长相思的这一刻,精气神交融一体,这柄剑才算是真正铸成。
嗡~
锵!
剑器自吟。
长相思的这一声,仿佛某种宣告。
就在此刻,守护着廉氏剑炉的巨大剑阵有了异动。
无数残剑发出剑鸣。
仿佛欢呼雀跃,又似不甘黯淡。
剑光如星,剑光如芒。
剑气冲霄,剑啸四方!
整个廉氏家族,不,整个南遥城都轰动了。
剑阵自鸣。
这是名器出世之像。
史书有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这句话是说,只有权力是万万不能让给别人的,君主威福自用。
器乃外在仪制,名乃威严爵号,都是至高权力的表现。
而在铸兵领域,唯有最优秀的兵器,才能够被冠以“名器”之称。
它们往往可以流传千古,象征着铸兵师的最高成就。
整个廉氏家族建立南遥城以来,剑炉中只出了三柄名器。
算上刀炉、枪炉。(廉氏只留有这三座古炉。)
以及其它非古炉所铸。
数百年间,也只出了名器十二件。
就这十二件名器,即让廉氏成为了铸兵师五大圣地之一。
而今居然出现了剑炉的第三柄名器,廉氏的第十三件名器!
举城沸腾!
就在名器出世,剑阵自鸣之后。
廉雀忽然放声大笑,畅快无比。
他的精、气、神在这一刻凝练无比,整个人如一座火炉,气势勃然而发。
那边剑炉之火也已腾起,似与他互相呼应。
在他身后,虚空之中,升起一座门户。
正是天地门!
外人只能隐隐见此。
大部分时候,天地门的具体模样,只有本人看得清楚。
就在此时,门户轰然洞开!
元气汹涌沸腾,如在燃烧。
好似廉雀的身体里,生起了一座不灭的火炉。
他竟然借着铸出名器之机,一举推开天地门!
姜望在一旁,隐隐听到龙吟之声。
那是廉雀已经跨过天地之阻隔,道脉腾龙,龙入躯干之海。
人身有四海,脊柱海为第一海,在道脉与脊柱海交叠之时,第一海又被直接称为通天宫。当然,通天宫会“腾龙”离去,游入第二海。
躯干海为第二海,又名五脏府。
此境是为腾龙之境,修者至此,正如神龙腾渊。
像王夷吾那样强大到嫌弃天地门太脆弱的毕竟是异数。
一般来说,愈是强者,天地门愈是难开。
廉雀本以为自己还需两年光景打磨,没想到一朝功成。
就像他只是想倾尽全力为姜望铸一柄剑,力求不欠于人而已,也没想到自己能铸出一柄名器。
这柄长相思不仅廉雀为此付出一切,也完全贯彻了姜望的精气神。
廉雀看了看姜望手中的长相思,然后才看了姜望一眼,说道:“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惊讶。都是正常现象。”
姜望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廉雀掐动印决,剑阵大开!
之前他们进来时,只开了一条小路。而此时廉雀打开了整座剑阵,剑器虽如林,却再不能阻隔视线。
于是乎,整座剑炉,包括剑炉前的廉雀与姜望,就瞬间暴露在密密麻麻的目光之中。
“廉雀!”
“廉雀少爷!”
“廉雀哥!这边!”
“雀儿,是雀儿,出息啊,大出息!”
南遥城是铸兵师之城。
名器出世是整座城市最大的盛事。
除开实在脱不了身的,几乎所有人都往廉家附近聚集。哪怕看不到名器的样子,也想沾沾这种福气。
而有资格围在剑炉外的,自然都是廉氏族人。
放眼望去,全是人头。耳中所听,全是赞誉。
仿佛廉雀之前在族中所受的冷嘲热讽,都只是一个碎梦泡影。
廉雀携道脉腾龙之势,铸成名剑之威,四下拱手为礼。
他耿直不善言辞,但扬眉吐气,也难免欢欣。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姜望对廉雀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家伙在廉氏的地位,与重玄胜在本家的地位差不多,都是主脉嫡系,但也都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相较于重玄胜,廉雀并没有什么野心。他只醉心于铸兵,对其它事情都不太感兴趣,所以反倒活得轻松一些。
但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争,别人就会对他放心的。
就像他去天府秘境只是单纯的寻求突破,结果失败回来之后立即陷入舆论困境。
不过,现在铸成长相思,他的地位已经基本巩固。
此时若真动族长位置动了心,机会也是大增。以他的性格而言,其实祸福难料。
人群在此时让开,一个枣红脸的高大老者排众而来,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人。
廉雀躬身礼道:“族长!”
作为廉雀的朋友,姜望很守礼的跟着鞠了一躬。
“好,好!小雀儿有出息!”
廉氏当代族长廉铸平洪声夸赞,罢了又转向姜望,当然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姜望手中的长相思上:“这位就是你的朋友姜望吧?”
也不等姜望回答,他又是一赞:“好。神通可期,少年英雄!也不算辱没此剑。”
姜望只得谦道:“您过誉了。”
“来,拿来吧。”廉铸平伸出手,他的手骨架粗大,瞧起来非常有力。
“这……”看着这老头几乎要把长相思吃下去的眼神,姜望不由得紧了紧长剑。
“放心,不是抢你的剑。”廉雀在旁边撞了撞他,小声提醒道:“剑器铸成之后,还需缠以缑,系以穗,配以鞘。而后祭祖告天。如此一套过后,铸兵才算全礼。到时候这柄剑,才会再回到你手中。”
“啊,这么麻烦吗?”姜望一脸的不情愿。
按他的想法,拿了剑就走便是。缑自己缠,穗自己系,鞘自己配,何必在这里再耽误时间。
那些廉氏的老头子们,看着长相思的眼神,个个都很不对劲。
“让你交你就交,那么多废话!这么显眼的一柄剑,还能跑了不成?”
这小子一副守财奴的德性,要不是当这么多人的面,廉雀真恨不得踹他一脚。
一般的剑,自然不必这么麻烦。但这可是名器,注定会传扬列国的兵器,如何能不大张旗鼓一番!
当然,廉雀也想顺便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腾龙境。
不然以后恐怕没这种机会了。等到姜望也推开天地门,依靠早就感应到的神通,恐怕很快就能叩开内府。
廉雀都已经说话了,姜望尽管不舍,还是把没来得及捂热的长相思递了出去。
别看廉铸平年纪很大的样子,身手却很灵活。接过长相思,一转身就没影了。
“不是,哎!”
姜望有些着急。
“没事没事,去祠堂了。”廉雀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可得好好努力。长相思的未来,取决于你的未来。”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两人同心铸剑,已经颇为亲近。
廉雀的声音充满期待:“也不知道将来它能不能上名器谱,又能排到第几!”
第四十三章 覆军杀将
名器谱乃是天下名器之排名,一谱只取前百。
其实放诸天下,迄今为止,名器谱并没有一个十分准确、且令各方信服的排名。
但因为其在某种程度上的影响力,又不得不有这样一个存在。
话语权当然是在景、秦、楚、齐等天下强国手中,但具体到每个国家,排名又有不同。
名器的排名不仅取决于名器本身,更取决于持有者。
在大多数时候,天下顶级强者都是作为威慑存在,轻易不可能搏杀生死。在真正交手之前,连他们自己都很难判断谁胜谁负。
各国排列名器谱,都一定会偏向本国强者,其区别只在于程度不同。
比如齐国的名器谱,排名第一的就是姜梦熊的【覆军杀将】,那是一对指虎,一名【覆军】一名【杀将】。
覆军杀将指的是军队被覆灭,大将被杀死。据说姜梦熊以此名警醒自己。也有将此厄难带给敌人的意思。
秦国、景国也大多如此。排名第一的一定是本国强者配兵。
最过分的是楚国名器谱,前十名里楚国自己占了九席。简直毫无公信力可言。但是在本国十分流行。
目前普遍认为,荆国所列名器谱相对最为公正。但也一样不被很多人承认。
廉雀所说的名器谱,当然独指齐国版本。仅就齐国国内的名器排名,还是比较靠谱的。
长相思刚刚出炉,确实是名器品质。但也只能说已经有了上榜的资格。要想真正上榜,还需要看它的主人如何。
对于铸兵师来说,其所铸兵器最后能达到的位置,也是他荣耀所在。
长相思被廉氏族长廉铸平带去祠堂供奉,三日之后召开祭祖大典。
在典礼上完成缠缑、系穗、配鞘,才算廉氏最终完成这柄名器。
在这段时间里面,姜望只能在廉雀家中等待。
两人虽然不记得在天府秘境里发生的事情,但彼此性格相投,又共同铸出了长相思,倒是已经真正成了朋友。
姜望也从廉雀这里,得知了廉氏为什么会为长相思如此大张旗鼓。
那是因为近五十年来,廉氏都没有再出过一柄名器。
在天下五大铸兵师圣地里,廉氏如今排名最末。甚至摇摇欲坠,即将掉出铸兵师圣地之列。
而长相思的诞生,巩固了这样的地位。
姜望本以为对于这样的铸兵师圣地来说,铸出一柄名器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其实名器的诞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很难强求。
这次长相思的铸造,廉雀为了还人情,几乎倾尽所有,拿出来最珍贵的材料。
他是廉家这一代唯十能够掌控自己命牌的精英子弟,多年积累,融于一炉。
铸造时又动用了廉氏族人一生只能用三次的古炉,那历经岁月而不熄的剑炉,本就是品质的保证。
而在铸造过程中。剑主和铸兵师的精神意志都始终如一,贯彻到剑器之中。
凡此种种,才最终成就了长相思。
几乎不可复制。
廉氏这次召开祭祖大典,声势造得极大,齐境各地都有人赶来参加。
就连重玄胜都屁颠屁颠的派人来送了贺礼。
长相思是姜望的配兵。
姜望现在是他这边的人。
长相思声势愈大,姜望名声就越大,而他重玄胜就越威风。
很多时候,名与利,捆绑在一起。
在他与重玄遵注定艰难的竞争中,说不定就有本来想要倒向重玄遵的人,因为这种威风,而倒向重玄胜。
两颗大树竞争生存空间,人们往往看不到地底的盘根错节,而只能看到外表的枝繁叶茂。
姜望试着理解这些事情。红尘炼心,这也是一种修行。
……
……
凤仙郡在齐境西北方。
张家镇是凤仙郡里的一座小镇。
镇上有一户张姓的老爷,日子倒算体面,但也只是在这小镇上体面罢了。
往前看数百年,张家自然是高门大户。
别说一个小小的张家镇了,便是凤仙郡,也都是张家人说了算。甚至在整个齐国,也算掷地有声。
但时移势迁。张家后辈,人才凋零,也就慢慢衰落了下来。
产业一散再散,权势一割再割。到了最后,只能回到祖地,回到这个张姓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小镇上。
当年的齐国豪门凤仙张氏,也只剩下这人丁单薄的嫡脉一支。
至于那些邻里左右,镇上街坊,血缘早就不知要追溯祖上多少代了,几等于无。
凤仙张氏这一代,出了个张咏。
这孩子本是三代单传,家里虽然光景不好了,但对他还是宠溺非常,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
不过这孩子并没有被宠坏,反而知道怜悯,懂得感恩,就是长辈保护太过,性格内向腼腆了些。
张家有一个天府秘境的名额,祖上传下来的。现今几等于无。
这样珍贵的名额,张家不是没人敢去一搏。但连着好几代,最优秀的子弟去了天府秘境之后,都没能活着回来。
张家凋零至此,这也是原因之一。
天府秘境如此危险,如今张家几代单传,自然更不敢轻试。
只让人没想到的是,张咏平时内敛羞涩,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
竟然留书一封,自己偷偷跑去了天府城!
张家老太太眼睛都快哭瞎了。
张父整日长吁短叹,张母以泪洗面,但都改变不了独苗跑去冒险,张家血脉或许就此断绝的事实。
但更令众人想象不到的是,那个张咏,竟然奇迹般的成为了天府秘境的胜利者。成功预定神通内府位置!
天府秘境的消息一出来,传到这里。
不仅镇上的官员前来贺喜,就连城主都遣人送了贺仪,甚至郡府公书褒奖!
张家顿时门庭若市,张家人喜极而泣。
张父甚至雄心勃勃地提出了重振家声的计划。
整个张家镇,乃至全城,都在等张咏回来。
等他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然而就在张咏回来的前两天。
令人惊惧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张家,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
一家老小,连仆役共计二十三口人,无一幸免。
就连一只鸡一条狗,都没能活下来。
城里专人来调查,也没有查出结果。
不知原因,不知经过,不知凶手。
人们唯一知道的是:
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凤仙张氏,从此只剩张咏一人。
那个一鸣惊人荣归故里的少年,还在路上,就已经没有故里可归。
第四十四章 横刀夺爱
廉氏的祭祖大典在一片喧嚣声中展开了,场面之大,堪称南遥城多年未见之盛事。
此次大典名为祭祖,实则是为宣告廉氏铸兵师圣地地位的不可动摇。
向天下宣扬廉氏仍有铸造名器的能力。
廉雀作为长相思的铸兵师,是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
从头到尾跪坐高台,如泥胎木偶,任人供奉打扮。
姜望作为客人全程旁观,当然舒舒服服,高坐椅上,默默欣赏廉雀那张丑脸上的表情。
从欢欣自得,到麻木疲惫,也不过就是一个上午的时间而已。
持续了一整个上午的繁琐典礼,才将将完成了第一个阶段。
廉雀这时才被允许行动。
作为长相思的铸造者,他亲手为长相思缠缑、系穗。
妥当之后,便有廉氏族人将专为长相思打造的剑鞘送上,
廉雀归剑入鞘。长相思如龙游大海,发出一声清越长吟。宝剑藏匣,韬光养晦。
此时再由廉铸平接过长相思,亲自送上供架。
祝祷天地之后,才正式到了祭祖的环节。
个中忙碌不提,又一套礼仪,足足再耗去两个时辰之后。廉雀才揉揉腿,起身准备去请下长相思,交付姜望,完成最后一个环节。
就在这时,由远而近,忽然传来一声通报:“十四皇子到!”
人群迅速让开一条路来,纷纷行礼。
廉雀闻声眉头皱起,脚步快了几分。
但一个家老不动声色地拦在供架前,淡淡斥道:“皇子驾临,你还不速速迎接,体统何在?”
廉雀往左一挪,便向前挤:“你爱迎接你迎接去,名器在前,我还是先完成祭典吧。”
“放肆!”家老怒道:“侥幸铸出一柄名器,就敢如此无礼么!眼里可还有家族,还有朝廷?”
廉雀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了不对,并不与这家老争辩。只回身看向廉铸平:“族长!这是你的意思?”
但廉铸平并未说话,正躬身行礼:“恭迎十四皇子!”
姜望在台下远处看得不太对劲,正要上来问问情况,一台舆轿已近台前。
抬轿的轿夫一共十名,竟然人人皆是通天境修为。
轿帘掀开,走下来一个面敷金粉的紫袍男子。
想来便是当今齐帝的第十四子,姜无庸。
齐人尚紫,以紫色为最贵,穿紫者多为王公贵族。
其人下轿,也不理会众人,只顾自往高台上走。
大袖飘飘,步履从容,自有皇家气度。
他走上高台,一眼就看到了供架上的长相思,表情喜悦:“好剑器!吾心甚慰!”
说着,便想继续往前。
廉雀一步拦在他的前路,不卑不亢道:“皇子殿下,此剑已经有主。”
不待十四皇子说话,还是先前那族老,直接便一把抓向廉雀:“轮得到你说话吗?十四皇子当前,岂容你放肆!”
廉雀回身就是一拳,天地门洞开,劲风鼓荡,身体内部仿佛有炉火蓬起而跃。
“老不死的廉炉岳!你没完没了?”
廉氏铸兵师家族,并不以战力见长,这位家老也只是腾龙境巅峰修为。
这一下拳爪相撞,竟然平分秋色。
家老廉炉岳毕竟没想到廉雀敢还手,脸上顿时挂不住,勃然大怒:“小儿辈竟敢无礼!”
“家老息怒!”廉铸平当然不可能任由事态再次扩大,立即出手,横在中间,将廉雀与廉炉岳隔开。
同时呵斥廉雀道:“你给我老实一点!”
“谁不老实?”廉雀气得丑脸通红:“这把名器与你们无关,用于祭祀,已是姜望好意。你们有什么权利决定它的归属?”
“你难道不是我廉家的人?你一身所学,难道不是我廉氏秘传?你铸剑资源,难道不是我廉氏供给?你铸剑所用剑炉,难道不是我廉氏传承至今的古炉?”
廉铸平厉声问道:“现在你说,它与我廉氏无关?”
“从一开始我就是在为姜望铸剑!从头到尾姜望都参与其间。名器天铸,人力有穷!这柄剑是姜望的,从一开始就是!不仅不属于你们,甚至也根本不属于我!”
廉炉岳在一旁冷冷道:“当初你的确承诺为他铸兵,但却没有说具体为他铸哪一柄兵器。这柄长相思且放下,另外再全身心为他铸一柄剑器便是了,也不算失信。”
廉雀惊怒地看着他:“话可以这样说,事情难道能够这样做?难道廉氏的脸都不要了?”
啪!
族长廉铸平一巴掌将廉雀扇倒在地:“这话也是你该说的吗?”
“好了。”姜无庸笑了笑:“本皇子只是来看看我齐国铸兵圣地新出名器,你们这么激动做什么?且让开,容我近前一观。”
家老廉炉岳立刻侧身:“敬请皇子赏玩。”
姜无庸从容迈步,这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最好站住。”
声音不重,但极硬。
“你又是何人?”姜无庸回过头,表情玩味地看着姜望。
天府秘境结束不久,他又是特地为长相思而来,不可能不知道姜望。
这样问,纯粹只是表达轻蔑。
即便是神通内府,对于齐国皇室来说,也算不得大人物,更别说只是一个神通内府的种子!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姜望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遥遥往供架上的长相思一指:“那是我的剑器!”
供架之上,长相思骤然自鸣!
姜无庸不怒反喜,忍不住又赞了一句:“好剑器!”
“我的。”姜望继续补充。
“什么你的?你脚下踩着的是齐土,你身体所在的是齐国。齐国的一切,都姓姜!”姜无庸淡淡说道:“是传自上古圣人的齐国帝室之姜姓。可不是你这个不知哪个犄角冒出来的杂脉……你也配姓姜?”
“齐国的一切的确都姓姜,只可惜不是你姜无庸的姜。”随着这个声音入场的,是一个眼睛几乎眯到一起的大胖子。
他好像赶路赶得很急,衣服微皱。
他肥胖的身材也显得说话不很有震慑力。
但他一路走来,人群纷纷让路。
他笑眯眯地看着十四皇子姜无庸,表情里也没有丝毫敬畏:“你想代表齐国,也不怕你的哥哥姐姐们打屁股?”
正是重玄胜!
他在齐都临淄沟通事务时,听到姜无庸往南遥城来的消息。便立马放下手头事情,亲身追来。
最终及时赶到南遥城,亲自为姜望撑场!
早在出声之前,他就悄悄与姜望有过沟通。
因而他的话一说完,姜望就很是配合地出声问道:“这位可是十四皇子,你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
重玄胜故意用手搭在嘴上,往姜望这边靠了靠,装成小声说话的样子:“帝室当然高贵。但咱们国君可有九女十七子。除了太子之外,公认最杰出的几位,乃是三皇女、九皇子、十一皇子,却没有什么十四皇子的位置呢。”
“而我可不同啦!整个重玄家现在就是我和重玄遵在争,算起来我有半个重玄家,他姜无庸却只有一个皇子身份。皇室虽贵,却只有一人独尊。这位必然连根毛都没有,你说我怕他个鸟?”
他装模作样,假装是在说悄悄话,可声音却清晰得全场可闻。
姜无庸一张敷了金粉的脸,也给气得阵青阵白。
但重玄胜说的也是实情,至少在他姜无庸的部分的确如此。
皇位之争酷烈无比,以他的实力,哪里敢承认他想代表齐国?
好在他作为皇子,自然不乏忠仆护主。
“这是我廉氏的剑器。”廉氏家老廉炉岳出声道:“十四皇子莫说只是赏玩,便是想要收藏,我廉家对帝室忠心耿耿,又岂有拒绝之理?”
这时廉雀已从地上爬起,他眼中的愤怒一直未消,此时其间怒火,更是有如实质,几乎灼出眶来。
只见他并指将掌心划破,高高举起流血的左掌,高声道:“我以铸剑师的名誉发誓声明!这柄长相思,是姜望的剑器!与我廉雀无关,更与廉氏无关!廉氏无权决定其归属!”
廉炉岳呵斥道:“族长还在场呢!廉氏还轮不到你来声明什么!老实给我退下!”
“呵呵呵。”重玄胜冷笑不止。
当初姜望不听劝告,不愿利益最大化,执意归还命牌。他也不好说什么。最后廉雀铸出一柄名器,也算是皆大欢喜。
结果廉氏搞东搞西,搞出诸多风波。搞一个祭祖大典,由没头没脑的来一出献剑。
姓廉的这些家伙,简直越活越回去了。重玄胜早就看不惯。
此时也丝毫不留情面,冷冷说道:“不用在这里唱双簧了,无论你们廉家怎么演,我只请诸位记住一点:姜望的东西谁敢抢,我重玄胜豁出去一切,一定打他的脸!”
作为重玄氏的继承者之一,重玄胜这话的分量毋庸置疑。
“我没有跟他们唱双簧!”廉雀忽然高声喊道,表情悲愤莫名。
他自高台上,左右看了一圈。
看到的是廉氏族人的不理解,看到的是廉氏长辈的愤怒。看到的是外来观礼者的戏谑,看到的是如重玄胜这般的鄙夷。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知情?所有人都会这么想。作为廉家近五十年来唯一一个铸出名器的铸兵师,也是亲手铸造长相思的人。廉氏要献剑于姜无庸,他廉雀怎么可能不知情?
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就像当初,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从天府秘境里活下来,靠的是摇尾乞怜。
没有人会听他怎么解释。
没有人会相信他。
所有应当归于廉氏的卑劣、背信、无耻,也都同时归于他身。
这一刻他心里想了些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人们只能看到,瞪大了眼睛看到——
廉雀表情悲愤地环顾一周,最后只看着姜望道:“姜兄弟,我不能受此大辱!也没脸见你受辱!”
竟反手一掌,自轰天灵!
第四十五章 义不受辱
何为气节?
有人宁死不屈。
何为名誉?
有人肝脑涂地。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坚持一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东西。
旁人看不懂,不理解。
然而正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坚持,才是人之所以为人,人之所以立在天地间的明证!
天地罪我,众生恶我。
我当如何?
言语无用,抗辩无用。
有这样一种人,他义不受辱!
廉雀,名器长相思的铸造者。
有了这柄名器作品,他已一跃成为廉氏最耀眼的天才,最令人瞩目的铸兵师。
他才推开天地门不久,年方弱冠,未来可期。
今日之南遥城,高朋满座,贵宾如云,全都是为他的作品而来。
他的精彩才刚刚开始。
而他决然回掌自尽,将这一切都亲手摧毁。只为了,证明自己的道德与名誉!
其人刚烈如此。
廉雀体内如炉火咆哮,手掌一片赤红。
俨然已是用了全力,毫无保留,一心求死。
“雀儿不可如此!”族长廉铸平惊怒交加。
家老廉炉岳也震撼失语。
廉家近些年声势下坠,急需外部支持。
在廉氏高层看来,十四皇子姜无庸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一则他皇室身份可以帮助廉家解决很多麻烦,二则姜无庸本身不够强大,廉氏与他有平等合作的基础,不至于完全沦为附庸。
只要强行按着廉雀点头,这件事对廉氏也没有什么影响。
毕竟如廉铸平所说,廉雀答应了为姜望铸剑,却没说铸什么剑。
剑炉之中发生的事情,剑是如何铸成的,外人哪能知晓。
只是廉雀一人失信罢了,无足轻重。
他们本以为,为了家族,牺牲一点点个人的信誉无足轻重。
他们本以为,为了家族声誉,廉雀哪怕性情刚烈,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本以为,廉雀最多也就是闹个一时情绪。最后还是会明白过来,什么是好的选择。
他们的确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的确想象不到,廉雀竟然有这样的决绝。
逼死家族的天才铸兵师,这样的恶名加身,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事情。
等到他们死后,也无法面对列祖列宗。
这一掌事发突然,几乎谁也不曾想到,因而也没有人能反应得及。
除了……姜望。
在廉雀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不妙。
他起先以为廉雀是要暴起出手,与家族翻脸,暗暗有了帮手的准备。
却没想到用在此时。
廉雀一掌按向自己的天灵,赤红之掌炙热轰烈,但忽然滞了一息。
体内木气滋生,自内反外,将他定住。
姜望刻印于通天宫的第二门瞬发道术,缚虎!
就这一息的时间,姜望已经冲到廉雀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廉雀兄弟,不必如此!我相信你!”
“对对对,雀儿三思!凡事好商量!”廉铸平也连声说道。
滋~滋~
廉雀手掌温度过高,姜望仓促去抓,没有做足防备,手上已经被烫起了几个血泡。但他除了挑了挑眉,手里没有松懈半分。
廉雀本已决心求死,骤然被拦下,还没晃过神来。
此时听声一惊,慌忙散了劲力。
看着姜望手上的血泡,廉雀愈发歉疚:“姜兄弟,我……”
姜望打断他:“此事与你无关,我不是糊涂之人。”
他转过身,看向姜无庸:“十四皇子,我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柄剑器是谁的。廉雀的信誉也无须再被质疑。你作为皇室子弟,还要继续巧取豪夺的行径吗?”
“笑话!”姜无庸当然不可能就此罢手,就算他本来不欲把事情闹大,此时也已经骑虎难下了。
重玄胜一出面,他就灰溜溜离去。传出去别人怎么想?
他不可能打自己的脸,来成全重玄胜的威风!
“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你姜望何德何能,配得上这柄名器吗?”
姜望挑眉反问:“何为德?”
姜无庸一步踏前,紫袍飘飘:“威即是德!”
随他而来的十名通天境轿夫齐齐跃上高台。
更有身边一名一直沉默的白面中年人一拂袍袖,瞬间气势凌霄,俨然是内府境强者!
而姜望虽然神通可期,但毕竟只是通天境。
姜无庸知道,廉雀闹了这么一出,廉氏高层不可能再公然献媚于他。不然廉家自己人的唾沫就足以淹死他们。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以势压人。
以威凌人固然不怎么好听,但再怎么也比威风扫地要强。
作为一个皇子,只要心中对帝位还有那么一丁点念想,他可以霸道,但是不能软弱,不能丢皇室的脸。
而面对姜无庸的态度。
重玄胜毫不犹豫站到姜望旁边,给出了极其强硬的回应。
随着他的动作,一个矮胖老人仿似凭空出现在台上。
其人身上倒没什么气势,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那白面中年人:“这位公公,小辈之间的矛盾,你我就不必插手了吧?”
姜无庸身后的内府境强者立即袖手,低眉垂眼,连句废话也不说。
重玄胜能和重玄遵竞争家主之位,身后自然也有强者支持。
此时站出来的这个矮胖老人,足以稳稳压制姜无庸身边的大太监。
而与此同时,台下不断有人往高台上走,一个接着一个。
刚好也是十个,刚好也全都是通天境修为!
要知道在进入天府秘境之前,重玄胜还人手拮据,连第二个足以交付生死的通天境内强者都找不出来。而从天府秘境胜利出来之后,就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势力几乎初步成型。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而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那次行险一搏,以神通可期之名,立时风云化龙!
重玄胜今天就是摆明车马要打姜无庸的脸。既是表示对姜望毫无保留的支持,也是借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宣告他重玄胜如今的地位。让更多的人擦亮眼睛,好生站队。
他派出更多更强的人一拥而上,反而不及现在给人的感觉可怕。
正是无论姜无庸出什么牌,他都刚好压一头,刚好打他的脸,才叫人看不出他的深浅,觉得深不可测。
能在那些恐怖的哥哥姐姐们夹缝中生存下来,还把手伸到廉家来。姜无庸倒也并非无能之辈。
只不过他错估了重玄胜对姜望的支持力度,更错估了重玄胜的实力。同时也错估了廉雀捍卫信誉的决心。
“听说你姜望也是天府秘境里的胜者,咱们大齐号称敢入天府秘境者,都在腾龙境下最强之列。”姜无庸面不改色,仿佛完全无视现场众人的剑拔弩张。
似乎也从来没有一拥而上,以势压人的打算。
但见其人负手而立,傲然说道:“正好本皇子也还未推天地门,你可敢与我印证几手,看看名器更配何人?”
第四十六章 拔剑
姜无庸这次来廉家,固然是喜爱名剑,心向往之。但其间还有更深一层原因。
在他这样的层次,行事当然不可能简单只凭好恶。
为了宣示地位,廉家这次祭祖大典办得十分盛大。
可以说齐国这段时间,境内最引人注目的两件事,就是临海郡的天府秘境和廉家的祭祖大典。
姜无庸便是想要趁这次大典,宣扬自己的政治姿态,展现自己的部分底蕴。
与廉家的合作,已经准备了许久。对他来说,廉家这样的一个铸兵师家族,也是很好的合作对象。
握有赤阳,就等于握有兵甲。所以齐帝决不允许赤阳郡彻底投靠哪一位皇子皇女。
在警戒线之前,廉氏的支持力度很有限。
这也是太子、三皇女他们没有打廉氏主意的原因,所得不多,平白沾染麻烦。
但对姜无庸来说,这已经是哥哥姐姐们指缝外难得的肥肉了。
首先他自己的势力就很弱,说白了,即使与廉氏合作,也引不起齐帝的警惕。
而廉氏虽然不可能完全为他所掌,他自己也不敢有那样深入的掌控。但一部分资源的倾斜,就足够他在之后将手伸向军部,寻求强有力的支持。这才是他的目的。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作为奠定廉氏铸兵师圣地位置的名器,长相思这样一柄新铸名剑,落于谁手,名气就归于谁人。
对姜无庸这等弱势皇子而言,既能够提升名势,又不至于被太子他们所忌。很符合其人的发展方略。
针对姜望,只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便而已。
但话说回来。同时出现在天府秘境和祭祖大典的姜望,是一个很好的桩子,可以让他搁脚。
一来,姜望此人无根无底,只不过是重玄胜请来的异国之人罢了。也不知是哪个小国出身,没什么可忌惮的。
二来,通过天府秘境和这次名器铸造,他也有了些名气。正好作为踏板。
三来,姜望是重玄胜的门客。众所周知,重玄胜正在与重玄遵竞争家位。他此来南遥,除了敲定与廉氏的合作之外,顺手向重玄遵示个好,也是何乐不为的事情。
廉雀只是家族晚辈,说话没有分量。重玄胜远在邯郸。
而他姜无庸不仅有廉氏高层的支持,还带了一个内府境的大太监出行。压制区区一个外来的姜望,断无意外之虞。
没想到重玄胜居然火急火燎的赶来了。
更没有想到其人准备如此充分,一下子就逆转形势。分明是在决定赶来的同时,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对姜无庸来说,认清形势是非常重要的一项能力。
眼见带的人手不够。群殴不行,立即便改口单挑。
重玄胜当然不肯答应。
向来只有他占别人的便宜,何曾被别人占过便宜?
当下冷笑一声:“可以啊。是你印证我们俩,还是我们俩印证你?或者索性大家一起印证?”
姜无庸脸色不变,顺势就道:“既然你们徒有其名,不敢与我公平一战。那便算了!本皇子也懒得再与你们耽误工夫。”
这一式借坡下驴,倒是顺畅得很。说出去是姜望重玄胜忌惮他的战斗力,不敢独抗,总算没有丢尽颜面。
但只见姜望摇了摇头,轻笑道:“我有何不敢?”
“姜兄!”台下廉雀有些着急。
“好!”
见姜望这小子少年成名,果然受不得激。姜无庸不给其他人再插嘴的机会,立即定下此事:“算你有些胆气,没有辱没你的姓氏。上前来,与我一战!”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姜望有些疑惑的说道:“长相思本就是我的剑器。我输了,你拿走。那我赢了呢?我能得到什么?你可别说,是你的背影?”
他轻蔑的笑了笑,环顾四周:“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难道堂堂大齐十四皇子,只有空手套白狼的本事?”
台下众人,目光怪异。
姜无庸皱眉道:“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还要预设什么?”
“既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你姜无庸为什么不敢?”重玄胜冷声道:“你要想抢名器,看在你的身份上,我们给你机会。但是,要想上这个赌桌,你得拿出够分量的赌注来!”
姜无庸冷眼看着他:“真是赌徒心性,天府秘境赌赢了一局,就以为你能赌赢所有?真以为重玄遵奈何不了你?”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我好歹能在桌上和他赌,你一个在赌桌边上看戏的人,指手画脚个什么劲?”重玄胜说话损得厉害,明嘲姜无庸连跟其它皇子皇女们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他哈哈一笑,咄咄逼人:“今天这一局,不敢你就回去,恕我不送!”
“好!”姜无庸铁青着脸,看向姜望道:“你想要什么?”
重玄胜在一旁道:“姜望你尽管开口,十四皇子虽然手头拮据了点,但大齐皇室,秘法可是多得是。”
他这就是明着帮姜望划定范围了。
姜望心下早就计较,立即道:“我想要一门火行甲等下品遁术,一门火行甲等下品攻击道术,只要秘传精品。”
他这是在为推开天地门之后的战斗体系做储备。
一般来说,道术四等十二品。到了甲等之后,每一品的跨越都超过之前一等。腾龙境道门修者,通常对应的就是甲等下品道术。内府境对应甲等中品,外楼境对应甲等上品。
除了天赋异禀者,鲜少有人能突破这种限制。
姜望的要求里,【秘传】和【精品】都是非常重要的筛选条件。
秘传意味着这门道术没有太广为人知,不至于被人针对得千疮百孔。精品,意味着是甲等下品道术的极限。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凭借着身体反应速度,和四灵炼体决带来的强大滞空能力,他的速度不会输给同等级对手太多。但是到了腾龙境之后,修行者已经可以飞天遁地,一门强大的遁术便必不可少。
这是他之所以第一要求遁术的原因。
姜无庸闻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太监一眼,确认自己有符合条件的库存之后,才转回来对姜望道:“你倒是挑得仔细,倒好像真能拿得回去似的。本皇子答应了。来!”
这时重玄胜又道:“甲等下品道术只能用于一时,名器却可相伴一生。这价值恐怕不匹配吧?”
但他说的,又确是正理。
众目睽睽之下,姜无庸不可能腆着脸跟他砍价。
当下阴着脸道:“本皇子再添万元石十颗!若你们没有诚意,那就作罢!”
此刻在他的心中,这胖子一定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当初在枫林城,方泽厚拿出一颗道元石便想收买姜望。
道元石的基础单位是百元石。即一颗道元石里贮有一百颗道元。
十颗万元石的价值,就是一千颗道元石,堪称巨款。
“够了够了,开始吧,开始吧。”重玄胜心知再不可能榨出什么油了,笑呵呵地往旁边走。
那架势仿佛这些赌注已经到手,姿态十分欠揍。
在场这些人里,也只有他对姜望的实力有充分认知。
如果不是笃信姜望能胜,他根本不会让这场决斗成立。
……
姜望虽然信心十足,但却不会盲目自大。
开战之前,先对姜无庸道:“在下一身所学,半数在剑术上。此时手无寸铁。这柄长相思或许将成为你的战利品,但是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先用一场。”
姜无庸不可能阻止这种合理要求,也阻止不了。索性大方道:“便让你试用片刻,又有何妨?”
姜望于是走向供架,终于再一次握起他的剑。
他感到一种心灵上的沉静,仿佛那颗漂泊已久的心,有了暂歇之处。
他如此具体而清晰的感知到,这是他的剑。
握剑,转身。
直面姜无庸:“请!”
此时高台已经清空,双方带来的人都已下场,廉氏族人也都挤在台下。用于祭祀典礼的地方,成为了两个人的斗场。
姜望声音刚落,姜无庸已至近前,其快绝伦,一掌按下!
掌如山河倒转,势压天下。
然而有一朵焰花生出,在他掌前绽开。
这等腾龙境之前的挪移秘术固然可怕,但在太虚幻境中无数次战斗,姜望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他以绝快的反应调动道元,直接以攻对攻。
姜无庸掌落,紫袍翻飞。
在视觉意义上,那紫袍越飞越高,越张越大,几乎遮天蔽日,让人眼前一暗。
黑暗中那唯一的光亮,焰花一闪即灭。
但也同样在此时,姜无庸体内,木气滋生,反向缠缚。
道术缚虎!
有这一阻,姜望已经纵身后退,就要退出黑暗范围。
姜无庸体内,忽然紫气涌动,直接将木气束缚冲断。他一拍腰间玉带,视觉意义上的黑暗中,一抹寒光出世!
他腰间缠有一剑。
此剑亦是名器,乃是软剑,号为美人腰!
此剑割魂断魄,最杀英雄。
寒光既出,便已无可回避。
感受到姜无庸体内紫气,姜望迅速湮灭了紫气东来剑决的起势。
他意识到,当初的紫气东来剑决,说不定就是太虚幻境“借鉴”齐国帝室剑术所做的推演。在姜无庸面前动用此剑,或是取死之道。
他的手,按在剑柄上。
剑柄之缑,乃廉雀亲手所缠。
细致,稳固。
姜望握住了剑,握住了长相思。
就好像握住了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位置。
故乡如今是什么模样?
故乡里的人,今在何方?
身在异乡为异客,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姜望拔剑,带起一轮明月,照破黑暗重重。
如回忆,似相思。
曾经遥望,午夜梦回。
人已成各,月难再圆。
此乃日月星辰之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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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山川河流
叮~
极其微小的一声。
听觉意义上的声音,却撕裂了视觉意义上的黑暗。
高台上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只是姜望与姜无庸相对而立,长剑相对。
剑尖抵住剑尖,长相思抵住美人腰。
它们只交击了一次,并且如此轻柔。
但。
一股巨大的气浪忽然荡开,有如狂风吹过,台下修为稍弱的人摇摇欲坠。
姜望和姜无庸各自飘退。
姜无庸表情惊讶。
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姜望能够接下他紫气蔽日的一掌,还能抵住他的大齐帝室之剑术。
但他人在退时,已有紫气染双眸。
他所修的大齐皇室至高功法,乃是至尊紫薇中天典。
剑术势术道术瞳术……无所不包,威凌诸宗。
他几乎没有短板,这也是他对所谓的天府秘境胜者不屑一顾的原因。
然而姜望只退了半个身位,就一口鲜血吐出,以受伤的代价,强行止住退势。
在他的满头白发之上,有荆棘虚影生出。
荆棘丛生,最阻前路。
一种剧烈的刺痛感涌现,但姜望双目反而一清。
道术荆棘冠冕!
效果是,下一门道术威力将得到增幅。
他对姜无庸的实力有非常高的预期,在挥出日月星辰之剑时,便已经做好这门道术的准备。
以伤止退,当然为争先机。
荆棘冠冕出现的同时,在姜无庸身前,接连有三朵焰花开放。
他的紫瞳之中,清楚的感知到,中间那一朵威能超出其余。
紫瞳瞳光一定,那朵焰花的内核,便已被驱离元力,随空消散。
而后美人腰闪过,将另外两朵焰花轻松割开。
但就在下一瞬,他汗毛倒竖!
因为姜望正仗剑而来!
他从遥远的庄国小城而来。
他从一个失陷幽冥的死域走出。
十八岁的少年,独行列国,跋山涉水,炼剑炼心。
每一天,都在拼尽全力。
每一步,都是为了变得更强。
这一剑,是经行万里,他所路过的山川河流。
是姜望之所以成为姜望,是他所经历的一切。
山川河流之剑!
姜无庸想暂避锋芒,但他发现自己根本避不开。
这一剑太辽远。
他勉力挥剑做格,但美人腰被轻轻荡开。
这一剑太厚重。
仿佛天与地相合,山川倾倒,河流奔腾。
姜无庸疯狂地寻找着解决办法,在脑海中搜寻那些奇功异术。
然而他定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长相思的剑尖,正对着他的眉心。
只要稍稍往前一送,他的一切就将成烟。
他输了!
高台上寂静无声,高台下一片死寂。
大齐皇室子弟,当今陛下第十四子,竟然在决斗中,输给了同境的对手?
迄今为止,只有大齐军神姜梦熊的弟子王夷吾,在大庭广众下创造过这样的记录。
而且他面对的对手,是更为强大的九皇子姜无邪。
但王夷吾是何等人物?其人被军神姜梦熊称许为当世通天第一。以至于击败皇室子弟,似也在众人的接受范围内。
这个姜望,如何能与他比?
人群面面相觑,众皆失语。
廉氏家老廉炉岳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族长廉铸平眼神变幻,忽然觉得,之前那前景美妙的合作,似乎也没有那么恰当。
除了重玄胜之外,或许无人能想象这个结局。
姜望剑指姜无庸:“我之所以答应与你一战。只是想告诉你,天下宝物,不应该是有德者居之。这话只是巧取豪夺的伪饰。天下有主之宝物,本是谁的,就应该是谁的。
所谓德,也不应该由你来定义。
威不是德。
威就是威,德就是德。
你强权凌压,横刀夺爱,是为无德。
你擅动挑衅,一败涂地。是亦失威。
大齐皇室何等高贵。但是你不仅无德,也无威。
我所见者,齐室之耻!”
剑未进,但此言更胜于剑。
为免更大的屈辱,姜无庸不敢妄动,只咬着牙道:“胜者为王败者寇,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见其人气魄不过如此,姜望淡然一笑,长剑回转入鞘。
“你也配姓姜?”
不管姜无庸在这边如何屈辱。场下重玄胜早早就把胖手伸到了那白面中年人面前,像个催命鬼也似:“快点!愿赌服输!”
待得姜无庸手下的大太监倒是面无表情,拿出两枚玉签,一盒万元石,放到那只险些怼到自己脸上的胖手中。
重玄胜先检查了玉签,然后打开盒子数了数,仔细验过,确认是保质保量的十颗万元石。
这才哈哈大笑:“欢迎下次再赌!”
……
在人群怪异的目光中,轿夫们重新抬起舆轿,载着十四皇子匆促离去。
一直出了南遥城,姜无庸的脸色都没有缓过来。
在大庭广众之下落败,还被人称为齐室之耻,简直奇耻大辱!
而由此而衍生的一系列负面影响,更是他不得不考虑的巨大损失。
他愤恨交加,一时不知向谁宣泄。
此时远离人群,姜无庸终于卸下些顾忌,忍不住咬牙怒道:“若不是父皇偏心,至尊紫薇中天典最强的天经地纬两部,都不肯传我。今日我又何至于此?”
他愤愤一捶座椅。
“但凡让我修行一部,区区姜望,覆手可灭。也不会受此大辱!”
“殿下噤声。”那大太监严肃道:“天经地纬二部,只有太子能修。”
“少拿虚言唬我!”姜无庸愈发怒了:“那我三姐、九哥、十一哥他们,又是怎么修的?”
大太监为难道:“他们……”
“无非就是母家势大罢了!我姜氏皇朝,早晚坏在这些外戚手里!”
此话一出,抬轿的十名轿夫忽然僵住,不自觉地张开嘴巴,鲜血涌出,形成十条血线,窜入舆轿中。
大太监的每一根手指都连接一条血线,他十指一握,血线顿时消失。
十名轿夫连同舆轿,轰然倒地。
舆轿之中,大太监纹丝不动。
但姜无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殿下。”这大太监沉声说道:“您有没有想过,这些话传出去,会对您造成什么影响?”
“前年九皇子败于王夷吾,以那位殿下往常的偏激,你可听说过他如此失控?”
“一时失意并不可怕,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您还怕更落后一点吗?今日颜面大伤,未尝不是他日扬眉吐气之机。至少其他殿下都会因此放松对您的警惕,不再把您当做对手。”
“但您若连这点情绪都控制不了,一再失言,咱们还是趁早离开都城,做个富贵闲人。也免得哪天,老奴陪您横死街头。也给宫中数百人口,求一条活路!”
姜无庸紧紧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平静下来。
“孤,知道了!”
第四十八章 生来如此
廉氏一场祭祖大典,闹得沸沸扬扬。
不仅姜无庸颜面大失,因为廉雀的激烈应对,于廉家本身,也未见光彩。
各地观客纷纷离去,闲言碎语由此传开。
但这些,也不是姜望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此时是在南遥城最豪华的酒楼里,姜望正与重玄胜说话。
“把十四皇子得罪得这么狠,真的不会对你有影响吗?”姜望问。
今次他是欠了重玄胜一个大人情了。重玄胜的得失,是他唯一考虑的事情。
“影响当然会有,但总体来说,利大于弊。”
重玄胜仔细给他分析道:“当今陛下,一共有十七子九女。皇长子早已经被废,如今还囚在宫中。太子是第二子。除此之外,也就三皇女、九皇子、十一皇子极具实力,有争位的资格。”
“像我们重玄家这等家族,根本不会掺和到夺嫡之争中。得不偿失。无论谁继位,都不可能薄待我重玄家。所以对于其他皇子皇女,我完全不用给他们面子,家族里也不会说什么。传扬出去,反倒更证明了重玄家只对陛下忠诚,无心参与争龙。”
胖子得意非常,笑得眼睛眯在一处:“而对咱们来说。你赌斗得到了不菲的好处,咱们的名声更是起来了。”
“你知道击败姜无庸说明什么吗?说明你在通天境,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最强之列,许多人都会拿你跟王夷吾比较。而你是我的门客,你说说我该有多强?我今天拉出家底来压姜无庸,就是要告诉那些人,应该要重新考虑站队了!”
重玄胜只提好处,未提弊处,但姜望心里当然有数。
他静静听完,只是点头道:“你认真考虑过便好。”
说完,他拿起横于膝上的长剑,起身往外走:“我们等会再走。廉雀让我去找他,还有话要跟我说。”
“那个奇丑无比的打铁娃?”
姜望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请不要这么说廉雀。还有,你难道强很多吗?
“去吧去吧。”重玄胜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待姜望走到门口,他又扭扭捏捏地道:“那个,替我给他道个歉。”
廉雀被逼得要自尽以证清白,固然是廉家占据主要责任,他重玄胜的冷嘲热讽也起了很大作用。
从心底上来说,他确实敬重这等刚烈之人。
当然,堂堂重玄家未来家主(自封),亲自道歉是不可能的。有好处除外。
……
作为廉氏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十人之一,廉雀在南遥城自然也有自己的产业。
比如这处酒垆。
一瓮一瓮的烈酒就放在大厅,一碗一碗的舀给客人。只在二楼有寥寥几间包厢,用于会客。
包括酒垆在内的这些产业,主要用于家中用度。
但也并不多,因为对权势财富这些东西,廉雀向来不怎么感兴趣。
去天府秘境是为了变得更强,变更强是为了铸造更好的兵器,仅此而已。
本来赶走了姜无庸,姜望就准备跟重玄胜直接离开。但禁不住廉雀挽留,且廉氏高层在与姜无庸的合作告破之后,也有修好重玄氏的意思,因而便暂留了下来。
重玄胜可不会因为对这些人印象不好就非得摆出个你死我活的架势,这一趟来南遥城,他的目的基本全部达成,没什么好怄气的。
欲谋大事,也不可能任由个人好恶左右决定。有些台阶你不接着,多的是人想帮你抽掉。那些竞争者,巴不得你摔个头破血流。
姜望与重玄胜沟通过,便来到了酒垆。
走进包厢,廉雀已等候多时。
在铸兵之外,他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但也先问道:“你的手还好吧?”
“些许小伤。”姜望笑了笑,他的手上缠了几层纱布,倒也不影响活动:“你们铸造兵器的时候,肯定没少受过这种伤。”
“是啊。”廉雀有些感叹,伸出手给姜望看,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疤和厚茧。
姜望手上也有厚茧,但主要集中在握剑的部分,指节处。完全没有廉雀的手这么样伤痕累累。
“我有一个朋友,前些年铸兵的时候,火候没控制好,炉子爆炸。因为太疲惫,没能躲开,眼睛没了。不是眼睛瞎了,瞎了倒还有机会治,去东王谷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多花钱,总有办法的。是两只眼睛没了。”
“跟你感情很深吧?”
“啊,是。算是我唯一的朋友。”
“那他……现在怎么样?”
“受不了打击,当天就自杀了。”廉雀说得很平淡。
铸兵师这个行当,的确不那么容易。既辛苦,又危险,还容易引人觊觎。铸造出来的那些神兵利器,也往往是使用那些神兵利器的人名传四海,铸兵师大都默默无闻。
天下皆知覆军杀将的主人是姜梦熊,又有几个人记得,是谁为他铸造的这一对指虎?
像廉氏这样的铸兵师圣地境况还好,地位和尊重都有,本身也不乏实力。但天下更多的是地位卑下、任劳任怨的普通匠户。
这也是廉雀赴死,廉氏高层立刻服软的原因之一。铸出名器长相思的廉雀,对廉氏来说再不可能只是无足轻重的家族晚辈了,而是他们维持铸兵师圣地位置的重要因素之一。
就算他们之前没有想明白,在这次事件过后,也应该想清楚了。
姜望稍稍沉默。
因为廉雀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人。
廉雀布满老茧的手搭在桌上,说道:“其实特意让你留下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你尽管说。”姜望道。
“这事还要从廉绍说起,你还记得廉绍吗?”
那个在剑炉前对廉雀冷嘲热讽的家伙……
姜望点点头。
“我说过,他其实是个可怜人。”廉雀缓缓说道:“至于原因,就在于你还给我的那块命牌……”
在廉雀的讲述中,姜望得知了廉氏尘封的历史。
当年廉氏故国破灭,廉氏举族逃难迁移。
因为廉氏的铸兵师传承在彼时已经颇具名气,一路上遭到各种追杀和背叛。
为了保全家族,保证家族铸兵秘法不外泄,为了避免有人投敌……
当时的廉氏族长决定,为廉氏全族都炼制本命牌,交由对家族忠心耿耿的家老们看管。一有背叛,即杀无赦。
这些家老等闲不理俗事,但操纵着族人生杀大权。
这种规定,的确保全了廉氏的传承。在当时凝聚了廉氏的力量,使廉氏得以在齐国扎下根来。从无到有建立起一个繁华的南遥城,更是跻身铸兵师五大圣地之一。
但是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了,一时的应急之策,成了恶臭陈腐的家族规矩。
每一个廉氏的新生儿,生下来就要炼制命牌。还没有拥有自己的意志,生死就已经控于人手。
最早的那些家老或者全都对家族忠心耿耿,但境转人移。总有那么几个无法使人信服的家老出现,总会有那么几个败类因此膨胀。
很多人不是认识不到这种规矩的问题所在,但那些掌控大权的既得利益者,已经根本放不下自己手里的权力了。
从现在的时间往前推,在百年之前,有一位天才横溢的廉氏子弟。因为不满于自己生下来性命就操于人手,暗生反叛之心。其人默默经营多年,勾连各方,布下大局。
最终引动各方势力围猎廉氏家族。
若不是当时的齐帝欲谋大战,急需廉家出力铸兵,发动大军维护。那一次灾难,廉氏就已经灭族。
尽管如此,灾后的廉氏,声势也一落千丈,产业百不存一。
廉氏于灾难之后重建。
可即便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廉氏那些家老仍不愿放弃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们高高在上惯了,他们本身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受害于规矩,慢慢自己也活成了规矩的一部分。
只是自那以后,廉氏每代都会选出十个最优秀的家族子弟,家族承认他们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退还命牌。
廉雀就是其中之一。
治洪之道,堵不如疏。这十个人看似是一种荣誉,究其本质,其实也只是一个宣泄的口子。
为什么廉铸平、廉炉岳觉得一个家族子弟的个人荣誉不值一提,甚至没有因之稍做考虑?因为在他们的思维中,家族子弟根本没有违逆他们的可能。
他们根本没有想象过,廉雀会与他们作对。
这种陈旧腐朽到已经发臭的规矩,在廉氏已经延续了太久。久到仿佛与生俱来,久到很少有人会觉得不对。
而廉绍,则是那些无法掌控自己命牌的廉氏族人。
是那些生死不能自主的大多数。
他也曾拼命努力过,为了那十个自由的名额。但每个人都是那样拼命的,他差了一筹,从此就与那十人活在了两个世界。
正因为他生来不能自主,怎么努力也无法得到,所以对于廉雀在天府秘境里把命牌交给姜望的行为,才格外的愤怒。
对他来说,如果他能拿到自己的命牌,死也不会再把它交出去。
他何尝是愤恨廉雀。
他是愤怒于自己不得自由,更愤怒廉雀不珍惜这种自由!
缓缓说完这些,一坛酒已经见底。
廉雀倒提酒坛,甩了甩,只有两滴酒液落下。
他放下酒坛,最后叹道:“生在廉氏,一生受控于人。”
第四十九章 孤狼绝食而死,独鹰触柱而亡
听完廉雀所述种种,姜望心有戚戚。
世间万物,但凡有灵,都渴求自由。
孤狼尚且绝食而死,独鹰尚且触柱而亡,又何况是人呢?
“所以,你……”
姜望等着他继续,他隐隐意识到廉雀想要做什么。
“以前我虽然觉得这种规矩腐臭老旧,但也清楚,整个廉家积重难返。数百年下来形成的规矩,不是谁能够轻易撼动的。”
“但是今天我才真正清楚的意识到,廉家已经烂到了根子里,荣誉信仰,全部都已经消失。”
“必须做出改变了,无论改变的代价多么沉痛。因为如果再这样下去,廉家就没了!延续了那么多年的古炉火种,也一定会迎来熄灭。”
“我今天,因此下定了决心。”
廉雀的那张丑脸上,此时有了一种坚定的、神圣的光。
“我想要改变这一切。”
“你想怎么做?”姜望问。
“以前我不想争,但现在我想争一争廉家族长的位置。”他看着姜望道:“此前我一心铸兵,没有什么人脉朋友。所以,我想请求你的帮助。”
“我知道你现在帮重玄胜做事,重玄胜在跟重玄遵争夺继承权,我愿意加入你们。只希望将来我要改变廉家的时候,你们能来帮助我。”
姜望意识到,这是一份非常坚实的力量。
以如今廉雀铸出名器的声望,在廉家这样的铸兵师家族里,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争夺家主的资本。
南遥廉家,是皇室子弟都眼热觊觎的家族。若非当今齐帝威望甚著,御下极严,也轮不到十四皇子姜无庸来接触。
而与争龙不同,廉家参与重玄家的内部夺权,风险并没有那么大。也就是说,若廉雀掌握廉家,在重玄胜和重玄遵的竞争中,能够动用的力量更多,顾忌更少。
这对重玄胜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有廉家这样的盟友,足以让他更快拉近与重玄遵之间的距离。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在于,他们能够帮助廉雀完成理想。
姜望想了想,也不说虚言。
很是诚恳地说道:“我和你是朋友,我能够代表我个人,毫无条件的愿意帮助你。但是我无法替重玄胜做主。”
“而且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们现在面临的局势非常艰难。重玄遵无论个人实力,还是个人势力、人脉关系,都远远强过重玄胜。他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已经很久,重玄胜才刚刚开始发展。我们现在虽然很需要你的帮助,但我不希望你莽撞的做决定。”
“姜望。”廉雀认真说道:“无论重玄遵还是重玄胜,我跟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存在信任。所以那些事情,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我只知道,你值得信任。所以我跟你站在一边。你帮谁,我就帮谁。”
“好,我问问重玄胜。”
就当着廉雀的面,姜望取出还音佩,传递消息给那边酒楼里的重玄胜。
他意识到这件事情不小,贸然就让廉雀与重玄胜私谈,恐怕不是好事。在南遥城这样的环境里,恰好当初为天府秘境准备的还音佩派上了用场。
正如姜望所说,他只能够代表自己。不能,也不会替重玄胜做决定。
不过与重玄胜商量的时候,这胖子的果断还是出乎姜望意料。
“合作我同意了。你把这句话放给打铁娃听,‘我重玄胜绝不亏待盟友,你今天帮我掌控重玄家,明天我帮你掀翻廉家!’”
姜望输入道元,把还音佩放到廉雀面前。
廉雀倒是对“打铁娃”这个称呼没什么意见,看了姜望一眼,便道:“便如此约。”
重玄胜那边听到回应,立刻与姜望说道:“现在不方便详谈,我会另外私下里再与打铁……呃……廉雀建立隐秘联系。你马上离开那里,来酒楼找我,我们即刻出城。”
姜望并不愚蠢,只是囿于出身眼界,对这些事情见识得少。重玄胜这样一说,他转念就已经想明白。
和廉雀的合作,越少人知道,以后能发挥的作用就越大。
现在就大张旗鼓,有百弊无一利,有可能好事变坏事。
作为廉家近五十年来唯一铸造出名器的铸兵师,廉雀前途无量。只要他愿意经营,很快就能发展起来。在这方面,重玄胜可以暗中提供诸多帮助。包括廉雀本人最匮乏的权谋斗争经验,
但若想真正掌握廉家大权,他廉雀的对手,不仅仅是其他争夺继承权的廉氏子弟,其实更是廉氏现有的既得利益者,那些家老……甚至廉氏族长廉铸平!
廉雀现今的身份,对于重玄胜当然帮助甚大。但另一方面,廉雀在廉氏内部的竞争对手也很多。
重玄胜若大张旗鼓的与廉雀联手,在某种层面上,也相当于把廉雀的竞争对手,推到重玄遵那一边去。
不用想重玄遵会不会这样做。
他自己本人也在做这样的事情。重玄遵所有的盟友、各种人脉关系里,只要是与重玄遵这边有竞争的,重玄胜全部都接触过。
不然他是如何这么快经营起势力来?
而这种合作关系存在暗中,就完全可以作为底牌之一。等到以后和重玄遵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说不定就是胜负手。
这种筹码越多,最后揭晓结果的时候,就越有底气。
重玄遵那边当然知道廉雀与姜望意气相投,但他不会想到,廉雀与重玄胜这边会达成什么程度的合作。
通过姜望,重玄胜与廉雀定下的是彼此不遗余力互助的同盟协定!
重玄胜反而立即要走,走得越快越好,越让人觉得他跟廉雀两看相厌越好。
……
回到酒楼,重玄胜的属下早已经备好马车,姜望直接上车便走。
纵然这马车豪华巨大,重玄胜也一人占了近乎三分之一位置。
那位陪重玄胜前来南遥的族中长辈,则与姜望一起坐在对面,正闭目养神。
还好他只是微胖,不然姜望真不知该往哪里挤。
重玄胜一边掀开车帘,察看南遥城的情况,一边跟姜望解释道:“我不怕他有条件,提要求。我要是输了,万事皆休。我要是赢了,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办法。”
“姜无庸有一句话倒是没有说错,你赌性果然很重。”
重玄胜身上的矛盾性非常突出。一方面他小心谨慎,此时掀帘看外面,其实也是警惕环境。另一方面他又赌性强烈,常常豪掷一注。
听到姜望的话,他只是笑笑。
“我本来就样样不如重玄遵,若再少了孤注一掷的勇气,还拿什么跟他争?”
听到这话,重玄胜的族中长辈睁开眼睛,笑呵呵道:“你比他强的并非勇气。”
第五十章 凶屠
马车此时已经驶出南遥城。
重玄胜放下车帘,看向对面的老者,嬉皮笑脸道:“比重玄遵英俊就不必提了吧,大好男儿,岂以容貌论输赢?”
矮胖老人笑得很和善:“是脸皮。”
他转头看了看姜望,又重复了一遍:“是脸皮啊。”
姜望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重玄胜丝毫不以为意,趁此机会,给姜望介绍道:“这位可是我的亲堂爷,因为我英俊的容颜,从小就很疼我。别看他老人家现在看起来这么和善,当年他可是被称为【凶屠】,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凶屠重玄褚良,是重玄氏现任家主的亲弟弟,那一辈中最小的那一个。
现在说起重玄褚良,可能很多人都不记得。
但若提及三十年前的齐夏鏖战,恐怕就无人不知凶屠之名。
当年那场大战,是奠定齐国东域霸主地位的一战。
作为齐国在东域的有力挑战者,夏**队战力非凡。
两国交战,战局绵延足有四月之久。
最后率一路偏师突入后方,杀人屠城,断粮绝土,搅得夏国后方大乱的,正是重玄褚良。
那一战,曾经强盛一时、斜垮东南两域的夏国,彻底被打成半残,不得不割让大片国土,舍弃诸多属国,彻底退回南域。
若非彼时中域的景国出于制衡目的出手,夏国已亡。
而因为在那场战争中极其凶残的领军风格,重玄褚良自此被冠以凶屠之名。
大概因为都有点胖、都有眯眯眼的原因,一众小辈中,倒是自幼失怙的重玄胜从小就对他的胃口。
重玄胜和重玄遵一样,都是现任家主重玄云波的亲孙子。算起来是嫡亲的堂兄弟。
只不过重玄胜的父亲死得早,在这一点上,比之重玄遵就先天不足。
但重玄胜父亲这一辈,几乎没什么亮眼人才。不然家主继承权也不至于轮到重玄遵与重玄胜这一辈来争。
重玄遵的老爹也不例外。族中权力地位也还是有,但更进一步绝无可能。不过他也早已经想清楚,现在一门心思在助推自家儿子上位。
家族一众长辈,多半态度暧昧。唯一旗帜鲜明支持重玄胜的,也就这一位重玄褚良了。
在南遥城里,他一句话就把姜无庸身边的内府境大太监逼退,可见虽然年月已逝,凶屠之威仍未被人们遗忘干净。
“前辈好。”姜望老老实实打招呼,他倒是对这矮胖老头的凶威没有什么直观印象,只觉得还挺和善可亲。
重玄褚良笑眯眯的,看起来对姜望也很是欣赏:“胜儿看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你不错。剑术有些韵味。”
如他这样的强者,“有些韵味”就已经是不错的评价了。
姜望也坦然受之。
与这种等级的强者同坐一车,机会难得,他趁机问了一些修行上的碍难。
重玄褚良也都耐心一一解答,令他获益匪浅。
聊完修行上的事情之后,马车已经驶出很远。
重玄胜是要直接去齐都邯郸的,继续之前未完的事情。
而姜望想了想,自觉与姜无庸一战之后,目前不太适合出现在邯郸。
就算姜无庸不想算旧账,若是天天看到他在面前晃,也难免忍不住。
因而很主动地问重玄胜:“现在我剑器铸成,道术这些需要时间熟练,修行上一时半会也很难破境。枯坐无用,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忙做的?”
他与重玄胜不是简单的门客关系,有了廉雀这一层合作,他们已经捆绑得更紧,可以说是荣辱与共。
重玄胜也不跟他客气,此时带姜望去邯郸,麻烦多于帮助。
他认真想了想,说道:“还真有一件事。我重玄家在阳国有一处天青石矿脉,偶尔会产出一部分珍贵的天青云石。当初得到这处矿脉时,预计还有三十年的开采量。但是不知怎么回事,现在才开采了五年,好像就已经枯竭了,产量下降很快。这是我现在接手的事情之一,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就代表我跑一趟阳国,看看情况。”
齐国作为天下强国,不仅国土辽阔,在天下也有不少属国。
所谓属国,便是奉齐国为宗主国的国家。每年都要上贡资源,齐国一旦出征,各地属国也必须组织一定的军队随行。
相对应的,齐国有义务保护这些国家不受别国侵略。
阳国就是齐国的属国之一。
重玄家作为齐国望族,在周边国家,尤其是阳国这样的属国里,有产业也很正常。
足有三十年开采量的矿脉,产量突然下降,其中必然有什么猫腻存在。
天青云石当然是铸造法器的好材料,但只是天青石的伴生矿,产量并不高。放在之前来说,在重玄胜接手的产业中,可能价值不是很大,但现在有了廉雀这条线,价值就已经截然不同。
在重玄胜眼中,那已经不是矿石,而是已经成型的制式法器!
所以他才如此重视此事,并让姜望过去处理。
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姜望如今的实力虽然已经算得不错,但在齐国内部的纷争中,作用毕竟不是太大。他真正的价值,在于神通内府的资格,在于未来。
刷一波名声就跑,在外地积累实力,兑现了潜力再回来,才是王道。
姜望没有多想便答应了,反正对他来说,齐国阳国都是异国,在哪里没有区别。
他答应了要帮重玄胜争一场,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尽他所能便是。
“对了。”重玄胜忽然想到一事,便又说道:“你此去阳国,正好要经过凤仙郡。我得到消息,凤仙郡那个张咏,最近被人灭了满门。你跟张咏不是还挺聊得来么?可以顺路去慰问一下他。”
言下之意是让姜望帮忙招揽,但这也不必明说,姜望自然能懂。
“被灭门?”姜望想起那个羞涩内敛的少年,不由皱起眉头:“查清楚是什么人做的了吗?”
重玄胜摇摇头:“倒是没有。”
“行,我知道了。”姜望若有所思。
一个已经没落的凤仙张氏,谁会怀有如此大恨深仇呢?
偏偏在凤仙张出了一个人才,有机会重新崛起的时候,做出这等惨事。
就在官道上,重玄家的车队分出一辆。
车轮滚滚,载着姜望直往凤仙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