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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慕林txt下载     慕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闻讯

    谢徽之一大早就从外面冲回李家,进了谢老太太的屋子便大声嚷嚷着王家起火的消息,还道:“听说王家母女全都烧死了!王安贵老婆昨儿遣散了家中的下人,因此半夜火烧起来的时候,根本没人发现。等邻居察觉,火势已经无法阻挡了,王氏族里住得离他家近的几房都遭了殃,死了好几个人呢!”

    谢家所有人都惊呆了。谢老太太差点儿摔了粥碗,尖叫着问:“怎么烧起来的?昨儿夜里打过雷,是不是天罚?!”

    “……不知道。”谢徽之噎了一下,接过谢慕林送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便照常回答,“不过有传言说,是王安贵老婆自个儿放的火。昨儿不是他家老太太出殡了么?王安贵的案子也该结案了。她们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吃得了流放的苦?索性一把火烧死自己干净。况且,连房子和里头的东西一并烧了,也省得便宜了王氏族人。这段日子,她们跟族人闹得很僵吧?”

    谢慕林问他:“确定她们全都死了吗?”

    谢徽之耸了耸肩:“这我哪儿知道?我方才一大早就带着家里新做的点心去寻曹荣说话,谁知他却要跟曹文祥他们一块儿出门,说是去王家那边看热闹。我不想跟其他人碰面,就先回来了。二姐姐要是想知道,回头我再往王家胡同去一趟好了。”

    谢慕林还没说话,谢老太太就忙不迭开口了:“你赶紧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家烧得有多厉害?是不是成白地了?”说完还似乎有些犹豫,“我是不是也该亲眼去瞧瞧?咱们谢家的仇人有了报应,不亲眼看一看,总觉得有遗憾。”

    文氏面色苍白地劝她:“老太太,如今在那里围观的人只怕不少,您年纪大了,何必去凑那个热闹?万一挤着碰着了,可不是玩儿的。”

    她本是好意,但谢老太太听了这话却不高兴了:“我年纪怎么就大了?我身体硬朗着呢!坐着船去,又不用走多远的路,难道我还能支撑不住?!”

    谢慕林在旁插嘴说:“老太太不是昨儿才道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只能静养吗?我们都说您还年轻硬朗,您自个儿反倒不乐意了,非要坚持自己是老人家,不可轻易劳动。怎么一天时间都不到,您又改口了呢?”

    谢老太太被噎住了。她难道能说昨日只是想逃避二孙女给自己安排家务活么?虽然只是帮忙拣点豆子,她完全干得来,但她凭什么要干活?叫雇来的婆子做就行了。反正她是花了钱雇人的,叫人多做点活又能怎样?

    谢老太太僵着脸,好象没听见谢慕林的话。这时候谢映容开口了:“老太太,您想去看看仇人的下场,我们做小辈们的自然明白您的用意。只是王家如今才发生过大火,这会子也不知道火熄灭了没有。即使熄灭了,只怕也还有烟气,离得近了就会觉得不舒服的。您何苦去受这个罪?让三弟去打听就是了。”

    谢映芬有些怕怕地说:“是呀,老太太,听说烧死的人都象是焦炭一般,很可怕的,您别去看了!”谢涵之也连连相劝。

    谢老太太有了台阶,便顺势下来了:“那我就不去了。我身体不好,万一吸了烟气,生病了怎么办?如今家里也没几个钱,经不起我一场大病的。我老人家就不给你们这些小辈添乱了。”

    谢慕林笑笑,没有继续怼她。只要谢老太太不故意找文氏的麻烦,她也没兴趣跟人打嘴皮子官司。

    谢谨之拉着谢徽之在餐桌前坐下,给他塞了个包子,道:“一会儿辛苦三弟,陪我跑一趟王家胡同,我想去亲自去瞧瞧。这事儿透着古怪。前儿你不是才从曹荣那里听说,宁国侯世子夫人程王氏在找人打点,想给弟媳妇与侄女儿找个好点儿的流放地么?她昨儿出殡回来时,还去了平南伯府一趟。她还在为王安贵妻女四处打点,王家母女分明未到绝望之时,怎的就忽然放火烧死自己了呢?是不是有别的缘故?”

    倘若火不是王安贵老婆自己放的,而是旁的什么人故意谋害,比如前不久才跟王家女闹过不愉快的曹家人……那就有文章可做了。

    谢徽之三两口就把包子吃了,答道:“二哥要是觉得身体还行,那我就陪你走一趟。曹文祥那些人不可能在那边长待,等我们过去,他们只怕早就走了,我们不必担心什么。至于其他人,程家、江家什么的,见了面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我还能想办法找个人打听一下,王家那边都有些什么消息。”

    谢徽之如今说这种话,底气足了。这些日子,他刻意与曹荣结交,颇有成效。他把自己认识的纨绔子弟的喜好与忌讳告诉曹荣,又教了对方一些与人相处的技巧,曹荣觉得受益不浅。从前只会在需要打手时才会叫上他的曹家纨绔圈子,如今时常找他玩乐,这让他得了母亲曹苏氏好几回夸奖。再加上曹苏氏也因为谢徽之带来的消息,成功获得了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的赏识,天天过去做个陪客,很有体面,连儿子都没空嗦了,曹荣便越发觉得新任好朋友顺眼。

    其实曹荣心里也知道谢徽之是想借自己打听曹家的消息,可那又怎样呢?谢家这么可怜,想打探消息不是很正常么?真正的朋友才不会介意这些呢!再者,谢家又没实力对承恩侯府不利,与他们结仇的还是跟承恩侯府以及曹家二房不和的平南伯府。曹荣对于自己做的事,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

    谢徽之不但通过曹荣打听曹家外围的消息,他还借着先前曹荣之力,认识了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的几个家生仆奴子弟。这些人当中有差使的也不是什么重要位置,没差使的没收入,更没什么顾忌了。只要谢徽之肯付钱,他们什么消息都乐意帮忙打听。曹家对这些闲人的管束并不严,而那些知情的体面下人,又不会防备自家或亲戚家的小辈,随口闲话几句,就能透露出不少重要情报了。

    谢徽之从谢慕林这里拿到了一些钱,还了曹荣的借债后,还有余钱在承恩侯府内发展秘密线人,并通过承恩侯府与曹家二房两家下人本身的关系网,成功地将人脉发展到程家、王家那边去了,消息越发灵通。这些天里曹家三个房头、程家与王家之间发生的各种恩怨纠葛,即使细节内情他不清楚,大概发生过什么,他还是知道的,也有信心能找到深入打听的门路。

    谢慕林见谢徽之如此有信心,想了想,便说:“那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她偶尔也会出门,这不算什么。文氏张了张口,便又闭上了,没有出言阻止。

    谢老太太撇了撇嘴,只觉得这不成体统。谁知谢映容也期期艾艾地看向她:“老太太,您要想知道王家人有多惨,不如……我帮您去看一眼,怎么样?”

第九十二章 递话

    最终一起前往王家胡同的人,就变成了谢谨之、谢慕林、谢徽之以及谢映容。

    前三人这些日子时不时会出一趟门,远的如谢徽之,城中大街小巷就没有他不敢去的,近的如谢谨之、谢慕林,从大理寺牢狱到北门桥一带的街市,都有光顾。只有一个谢映容,进了李家门后就没再出去过,十分安份地做一个深闺少女。今日她忽然说要跟着一块儿出去,其他三人都觉得很不方便。

    倘若谢映容平日与他们关系好,也就罢了,偏偏这姑娘说话行事都有些阴阳怪气地,厚道如谢谨之,都觉得有些难以招架。不过谢老太太点了头,他做兄长的,也说不出不带妹妹出门的话来,只能叮嘱谢映容,一定要好生跟在他们三人身边,千万别走丢了。

    谢映容有些不以为然,但她确实很少出门,前后两辈子都是长年生活在宅门后院里的女人。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她今天也不会忽然开这个口。她想要接触江玉良,可江玉良一直没有上门,她又不认得路,没办法去江家找人,还能怎么办?既然谢徽之说,江家的人可能会到王家胡同去,那她就算再不适应,也要去碰碰运气的。

    反正有三人与她同行,料想问题不大……

    谢映容得了许可后,便兴致勃勃地回房间换衣裳梳头去了,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完。谢慕林早从谢徽之那里知道王家胡同的大致位置,知道从北门桥坐船过去,怎么也得个把时辰,不吃饱是不行的,还特地劝了谢映容一句。但对方不以为意,她也就不多嘴了。

    反正南京城里到处都是卖吃的摊子,大金姨娘私下卖了首饰,又做了针线拿去寄卖,私房钱还是有一点的,女儿要出门,她也不可能一文不给……谢映容饿不死,谢慕林就不打算多管这个姐妹的闲事了。

    不过当她做好准备,打算与兄弟们一道出发的时候,看到谢映容一身讲究的打扮,不禁又有些无语。

    谢家人如今手头紧,给几个孩子准备的衣裳,只能在质地上有些要求,比如挑些质量中等以上的细棉布什么的,色彩花样就在其次了,反正大多数人都很少出门,只要穿戴整洁,不失礼数,就可以了。

    可谢映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新做的绿色衫子,领口、袖口都有她亲手绣的花儿,腰间系的是抄家那日,她弄湿了衣裳后换上的干净衣裙,虽然比不得参加宴席时穿的,却也是做工精致、钉珠绣金的绸缎百褶裙。她还往头上插了新鲜花卉,顺道将家里带出来的珠花给别上了。这哪里是去看人家火灾现场?去喝喜酒都行了吧?

    谢谨之皱眉道:“三妹妹,你这身打扮,怕是有些不妥当吧?”

    谢徽之嗤笑:“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只肥羊,特地把自个儿仅剩的财物都摆出来,吸引小偷强盗了。你穿戴成这样出门,姨娘不知道吧?她若知道,还能由得你这般糟蹋东西?!”

    谢映容今日要去见江家的少爷们,觉得也有可能会遇上江绍良,哪怕这个男人上辈子负了她,她也不能容忍自己蓬头垢脸地出现在他面前,所以才特地用心打扮。再说了,她本就是千金小姐,出门怎么可能不穿戴好了?真要象谢映真那样,象个乡下土妞一般到处乱逛,没半点官宦巨富之家的体面,她才干不出来呢!

    她坚持地说:“此去王家胡同,说不定要遇上故人。我们若穿戴得太寒酸了,只会惹人笑话。我们谢家怎能丢这个脸?”

    谢慕林哂道:“回去摘了首饰,换一条旧裙子。要是不听话,就别跟我们出门了。老太太要责问,那也是我们回来后的事。”

    谢映容噎了一下,瞪着谢慕林不说话。谢慕林也不理她,招呼了两个兄弟一声,便要出门。谢映容只得大叫:“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去换!”气冲冲地跑回西院去了。

    剩下兄妹三个,谢徽之见没有旁人在,便悄声儿出坏主意:“咱们趁她不在,先溜了吧?带上她太麻烦了。她这般花枝招展的,路上还不定会惹什么祸呢。就算没惹祸,有她在,我们说话也不方便。”

    谢谨之叹气道:“都是自家手足,也别把她当外人防备了。再怎么着,她也不可能害我们。再说了,老太太已经发了话,我们丢下她跑了,回头老太太定然要骂人的。”

    谢徽之撇撇嘴:“二姐姐也说了,那是我们回来后的事了。老太太要骂就让她骂吧,反正我们事事听从她的话,她也一样不顺心就要骂的。她心爱的大孙子大孙女儿如今都不在她跟前孝顺呢,我们这些杂草儿哪里入得了她的眼?再乖巧再听话,也是白费力气。”他是真不想跟谢映容一块儿出门,娇气小姐一个,就算没有主动害人的心,也拦不住草包会无意识坑人哪!

    谢谨之还是坚持:“既答应了要带三妹妹去,就别食言。你虽然不把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但能少找一回骂,又何必招惹她?老太太不高兴了,其他人也别想好过,何苦叫大家为难?”

    谢徽之知道他是在为文氏着想,想想大金姨娘和时常在谢老太太面前晃的谢映容,他轻哼一声,没再多言了。

    谢慕林见状微微一笑,看向谢谨之。她心里是明白兄长用意的。谢谨之也笑了笑,却是开口另起话题:“三弟,一会儿我们到了王家胡同,你见机行事。我们能避开曹家人,就尽量避开些。不过,要是能碰上江家的江绍良,你能不能帮我给他递一句话?”

    谢徽之怔了怔:“江绍良?”

    谢慕林好奇地问:“二哥,你找江绍良做什么?你和他很熟吗?”

    谢谨之微笑道:“打过几回交道,曾经也算是个朋友吧。如今两家关系不比以往,这些话也不必提起。我想让三弟你帮我告诉江绍良一声,曹家二房如今正命人搜捕的那对小偷夫妻,我曾经在北门桥附近的估衣廊见过相似之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俩。曹家二房眼下正在悬赏二人,但我不打算跟姓曹的打交道。他当日也是苦主,若是有心,可以去估衣廊打探一番。”

    谢慕林有些意外:“二哥怎会知道那对小偷夫妻长什么样子的?”

    谢徽之拍掌:“是前儿我回来跟二哥提到的吧?曹家二房找人,特征都说得很详细,女的又高又胖,十分显眼,男的倒是个矮小黑瘦的人,左边脸颊上有铜钱大小的一颗痣,十分好认!”

    谢谨之点头:“正是。我昨儿去书铺把抄的书卖了,路过估衣廊时,就看见一个矮小黑瘦的男人,刚刚从最大的一家估衣店里,把一套女装买走了。店里的人说,那套女装的尺寸极大,猜测那男人的老婆必定又高又胖。不过那个男人的脸上,并没有铜钱大小的黑痣。”

    谢徽之不由得一怔。

第九十三章 上香

    谢慕林比谢徽之早一步反应过来:“如果其他特征都能对上的话,有没有痣,并不重要。这么大的黑痣,非常显眼,很容易引人注目,但与此同时,也会让人把注意力放到痣上,而忽略了这个人其他的长相特征。这个男人兴许用什么东西把痣遮起来了,也有可能他本身就没有痣,只是故意伪装上去的。需要逃避追捕的时候,他把痣拿下来,别人见他脸上没痣,也就忽略他了。”

    谢徽之恍然大悟,忙问谢谨之:“二哥是这样想的么?你确定那个矮小黑瘦的男人就是那个小偷?!”

    谢谨之微笑道:“说不上确定,但我觉得很有可能。那人匆忙间在估衣店里买绸衣,只要差不多合身,即使做工、花色不好,也不在乎了,连价都不讲,可见是急需换衣。我听那店里的人闲话,说他身上穿得很平常,举手投足也不是富贵人家的作派,看不出是一口气就能掏出五两银子买几件估衣的人,那太不划算了。他老婆那样的身材,其实量体定做新衣是最好的,而不是买一套不算很合身的旧衣裙。店伙计也曾试探地问过那人,为什么不去定做新的?那人随口说,要赶着出远门,来不及等新衣做成了。可是……既要出远门,只买一套衣裳,就够了么?”

    考虑到这人外形符合,老婆身材符合,又急匆匆准备要出远门,还有换上与日常衣着习惯不相符的绸衣,有化妆改扮的嫌疑,最后还有北门桥这个地点的特殊性谢谨之觉得,他遇上正主儿的可能性非常大。若这样都还是巧合,那只能说是天意了,江绍良即使扑了空,也没什么损失。

    谢慕林与谢徽之恍然大悟,觉得很有道理。谢慕林说:“这里是平民百姓聚居的地方,繁华、热闹、人多船多、购物方便、水陆交通发达,而且又没什么达官贵人过来,顶多就是时不时有去鸡鸣寺上香的船经过,对于被通缉的人来说,算是个挺好的大隐隐于市的地点。而过了北门桥之后,几乎就是荒郊野外了,那对小偷夫妻想要逃走,也方便得很。呀!这么说来,他们快要跑了?如果真要通知江绍良来抓人,恐怕得快一点才行。”

    谢徽之咂了咂嘴:“说实话,我不是很希望这两人被曹家的人抓走。他们虽说让曹家人丢了个脸,但也救了曹大小姐一回吧?若不是曹家把王安贵的女儿逼得太紧了,她也不会再害一回人。如今曹家人却为了挽救曹大小姐的名声,恩将仇报地搜捕这两个小偷,也太不要脸了。”

    谢慕林笑道:“虽说他们干的事让你觉得挺高兴的,但小偷就是小偷,他们又不是初出道,而是早已在这行当里混了许多年的熟手,不知多少人受过害。就冲这一点,他们也应该送交法办的。依我说,也别告诉曹家的人了,直接报给官府知道算了。咱们也认得几个熟悉的差役,不如叫他们挣个小功劳?”

    谢谨之说:“我让你们去找江绍良,并不是要把人交给曹家。”他顿了一顿,“这事儿我也拿不准。反正,三弟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江绍良此人,原是个聪明又端正的人,无奈摊上一对不省心的父母,只能身陷利欲纠葛之中,汲汲营营,实在是可惜了。不过,只要不是涉及身家性命的要紧大事,他的人品还是靠得住的。我们示好于他,他自然也会有所回报。”

    谢谨之这话有些意味深长,谢慕林总觉得他好象在暗示着什么。

    不过她和谢徽之都没有追问,因为谢映容出来了。

    谢映容摘掉了贵重的珠花,把华贵的裙子也换了,换成一条竹青色的粗绢褶裙,是从估衣店买的,又自行往裙摆上绣了几朵花,虽然比不得原本的裙子,却也很精细好看了。

    谢映容小心地整理了一下鬓边的鲜花,不满地问:“这样行了吧?可以走了没有?!”她打扮得这般简陋,忍不住想借姨娘的脂粉用用,还被大金姨娘硬按着把脸给洗了,只好象个村姑一般走出来。想到一会儿可能要用这副模样去见江绍良,她就觉得什么脸面都丢尽了。

    谢慕林打量她几眼,撇了撇嘴,没有再挑剔。天色不早,他们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于是谢家兄妹四人,总算走出了门,踏上前往王家胡同的路。

    他们穿过巷子,前往河边码头。沿路遇到许多街坊邻居,近日时常见面,也有些混熟了。谢徽之一路打招呼过去,有无数的人跟他搭话,还往他手里塞了几个果子。谢谨之也时不时冲人微笑致意,有一位老大娘请他帮忙写一封家书,他爽快地答应了,傍晚时再过去。

    谢映容一路拿块细布帕子掩着脸,既是不想闻见外头难闻的气味,也是怕叫人看见了容貌,心里隐隐有些嫌弃,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然而她看到谢慕林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也没什么男人对其无礼,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便不由得有些讪讪地。

    她如今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似乎……还没有那份引人注目的女性魅力呢。

    从头到尾都没什么人搭理她,顶多就是有人多看了她两眼罢了,但很快又转开了视线。这让谢映容不由得有些气闷。

    一行人来到码头,谢徽之便高声唤来平日里熟识的船夫,招呼兄弟姐妹们上船。他们刚刚踩到船的甲板上,谢徽之就忽然小声说:“快!快进船舱里去!”

    三人愣了一下,谢谨之与谢慕林迅速钻进了乌篷中,谢映容落后一步,没反应过来,被谢徽之直接推进去了,差点儿摔了一跤。

    她大为不满,回头厉声质问:“你做什么?!”

    谢徽之也很快钻了进来:“小声点儿!曹家的船过来了。”

    三人齐齐一愣,谢慕林忙凑到船尾的船篷边缘去偷看,果然瞧见一艘打着“曹”字旗的华丽大船缓缓驶过,把河道两侧的小船都挤得快撞岸上去了。

    谢徽之坐稳了身体,方小声道:“我认得甲板上站着的那个婆子,她是跟着承恩侯夫人出门的。曹荣母亲身边的大丫头,好象也在船上,正跟那婆子说话。”

    丫头婆子都是跟着主人走的。这船既然是曹家所有,那么承恩侯夫人与曹荣的母亲曹苏氏,很可能都在船上。

    谢谨之低声道:“她们坐船经过这里,是要往哪里去?”他目送那船越走越远,看着它穿过北门桥的桥洞,消失在远方的河道中。

    谢慕林喃喃低语:“这是香客们常走的水路。她们这是要去鸡鸣寺上香吗?非年非节的……”顿了一顿,“总不能是为了王家的大火,去庙里上香祈福,顺便辟邪吧?”

第九十四章 议论

    谢慕林一行四人坐着船往王家胡同去,路才走了一大半,太阳就已经升得老高了。谢映容的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来。

    她这些日子每天都吃饱喝足,在家里也不用干什么体力活,还有张俏姐特地准备好的小点心,随时可以充饥,哪里挨过饿?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她顿时窘迫得涨红了脸,低下头,却还偷偷看别人,生怕有人会笑话她。

    谢慕林一脸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早上她还提醒谢映容要吃饱些的,人家不领情,现在受罪了,她心里乐一下就好,不必表现在脸上,叫人记恨。

    谢徽之倒是大大方方地嗤笑出声,还瞥着谢映容道:“人家好心提醒你吃饱些,你还不当一回事,现在吃亏了吧?叫你不听好人言,真当家里人人都想要害你呢?!”

    谢映容脸上已经快要涨紫了。

    谢谨之不声不响地出了船舱,没过多久就拿着个用纸包着的热烧饼回来,递给了谢映容。他如今时不时会买些便宜的笔墨纸砚,根据记忆默写背过的书本,然后卖到书店去。虽然赚得不多,但三五百钱还是有的,除了自己吃药进补的花费,还能余些零花,买点吃食,一点压力都没有。

    谢映容对外头卖的吃食不太放心,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接过来。谢慕林可不会纵容她的娇脾气,翻了个白眼:“你每天都没少吃外头买回来的吃食,还嫌弃这个?你以为李婆婆和张姐姐真有闲心每天给你做三四样早饭么?!”

    谢映容听了,终究还是没敌得过烧饼香味的引诱,接过来吃了。因为吃得有些急,又没有水,她还噎住了。

    谢徽之又嗤笑了一下,把腰间系的竹筒递了过去。里头是谢慕林熬的药草茶,既解渴,又能预防感冒、保养嗓子,谢徽之每天都会带着一筒出门去。连竹筒都是谢慕林出主意设计的螺旋盖款,请李货郎帮忙做出来的,后者自个儿也做了一个,方便携带,又轻巧方便,十分好用。

    谢映容红着脸接过竹筒,喝了一口茶,脸上火辣辣的。

    谢徽之径自去与那相熟的船夫搭话。他知道那船夫时常往城里载客摆渡,消息十分灵通,便问对方可知道王家的大火。

    那船夫还真知道:“王家嘛,我晓得,我跟他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不过我们是穷人,凭自个儿双手养活一家老小,挣来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他们家荣华富贵受用不尽,可再风光,赚的也是缺德银子,老天爷收他们是迟早的事!”

    哟,听起来这位王大哥还是个有故事的人呢。

    谢慕林给谢徽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问:“王哥,听起来你好象知道什么内情?”

    王哥冷哼:“别看你王哥整天只在河上讨生活,干我们这一行的,也是三教九流常见,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别想瞒过我们的眼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详细说了自己所知道的王家大火相关消息,比如火起时是深更半夜啦,比如王家当时没别人了,只留母女三个啦,又比如王安贵的案子啦……

    不过到这里,王哥的信息准确度就打了折扣,他形容王安贵是:“贪了河工上的银子,狗胆包天!去年黄河决堤,死了好几万人呢,都是他害的!这样的祸害,你说老天爷怎么可能容得下他?你瞧,这不就被官府抓了砍头了么?”

    王安贵明明是横死牢中,还有被灭口的嫌疑,怎么就成了被官府砍头了?这位王哥是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

    王哥还在那里继续说着自己听来的话:“他老婆闺女还要替他喊冤呢,说是皇后娘娘和太子爷害了他。这简直就是放庇!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是什么人?真要害他,一句话吩咐下去就完了,还用费那功夫?不过是以为自己做了曹家的亲戚,可以仗着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无法无天了。他哪里知道,皇后娘娘和太子爷圣明着呢!才不会由得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乱来,早就请皇爷秉公处置了,这才杀了那姓王的头。他家女人胡乱往好人头上泼污水,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才大半夜的降下天罚,把他们母女三人都给烧死了!”

    谢慕林大概能猜到这些消息是什么人放出来的了。

    这是为了避免旁人拿前些日子曹王两家的矛盾说事,攻击曹家吗?但说真的,曹家二房被王安贵长女算计了一回,生气是必然的,去他家放狠话也很正常,暗地里打压,给王家母女安排个不大好的流放地什么的,都是合理的猜测,但若说曹家二房恨王家恨到要放火灭门……不至于吧?曹家也不是个个是草包,曹大小姐还没入宫呢,也还没正式失去入宫的资格,曹家何必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所以,那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船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谢徽之熟练地付了船资,带着其他三人登岸,一路往王家胡同走去。

    还未到地方,他们远远地就能瞧见王家胡同口一带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还有官差在那里维持秩序。王家族地里隐约能听见高高低低的妇人哭声,大概是大火受害者的家属吧?

    谢慕林今日穿着浅蓝布衫,深蓝布裙,外头罩着酱红色的半袖,头发梳成两个高高的麻花辫,盘成双鬟,除了红头绳与一朵小绢花外,别无装饰,跟这一带常见的大宅门里跑腿使唤的小丫头没什么两样。她很轻松地融入了人群中。谢谨之一副少年书生的穿戴,谢徽之象个小厮,都不怎么显眼。

    只有谢映容,穿戴得很体面,看着有几分象是宅门里的大丫头,但年纪又小,生得也标致,却是个生面孔。她往那里站了一会儿,便有人来搭话,问她是哪家的。她想摆脱,可摆脱了一个,又有另一个上前,叫她烦不胜烦。

    谢映容还什么都没看清楚,想找的人也没找着,谢慕林已经听了一圈四周人的议论了:“听说是半夜里天上打雷,降下天火,把罪人家眷给烧死了!”

    “放庇!哪家神棍的胡言乱语,你也能信?若真是老天爷的意思,那火怎么还把隔臂别房的王家人给烧了?听说死了几个丫头,还有一个姨娘和一个守门的婆子。王家六房的园子,整个都烧光了!”

    “听说还有逃奴呢!王家六房不是一向名声不错么?怎么他家还有丫头不愿意留下来当差,情愿逃跑的呢?”

    “未必是逃奴,兴许是出门去了,官差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是逃走了。”

    “你怎知道她们是出门去了?家里的丫头出门,就算外人不知,家里的管事和门房总是知晓的。”

    “不是烧死了一个守门的婆子么?定是她放出去的。我昨儿夜里亥初时分(晚上21点),亲眼看见王家六房旁边的小巷里出来一辆小马车,往东边去了。那车不就是王家丫头们出门常坐的么?”

    “怎会有丫头夜里出府?你定是眼花了!”

    “你才眼花呢!我是对门人家门房里当差的,昨儿我亥初过来轮班,看得真真儿的!我敢跟你打睹!”

第九十五章 猜测

    当谢慕林饶有兴致地偷听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之际,谢谨之与谢徽之两人也没闲着。

    谢谨之一边留意身边人的议论,一边时不时往两个妹妹那边看,免得她俩受到什么不长眼之人的骚扰。谢慕林这边还好,谢映容那边老是有人找她搭话,不过幸好大多数是婆子媳妇,也有那么两三个小厮,缠人一点是有的,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小姑娘做什么,谢谨之就没有多管。只有当某个小厮离谢映容太近时,他才会走上去挡一挡,把那人打发走。

    谢徽之则迅速去寻了他在王家族中新近发展出来的线人。

    他人还没回来,谢慕林等三人已经看见程王氏从被烧得一片焦黑的王安贵宅里出来,由两名亲信婆子搀扶着,哭得肝肠寸断,嘴里还在喊:“弟妹啊!你死得好惨哪!老天爷不公啊!”

    旁边另有一个仆妇打扮的婆子,同样哭得双眼红肿,摇摇欲坠:“太太!太太啊~~~”

    她们周围的人也有不停流泪的,但大多数人比较冷静。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尴尴尬尬地安抚着程王氏,叫她“节哀”。随即有人前来向这中年男人请示,说六房的人请他去议事,谢慕林等围观之人方知道,这位正是王氏一族的族长。

    王氏族长一脸惨淡地去了。他留下来面对程王氏,听着对方话里话外暗示洪氏母女是被族人害死的,固然很尴尬;可六房亦是昨晚火灾的苦主,死的人里更有一个六房房主的爱妾,更不肯善罢甘休。王安贵这一房已是绝了户,六房能找的人就只有程王氏了。可程王氏身后还有宁国侯府,还有平南伯府,他能拿她怎么样?六房若真要求族长做主给他们一个公道,族长自个儿都想求个公道了。

    王氏族长的难处,程王氏自然是不会理解的。她大哭了一场,宁国侯府跟来的管事嬷嬷就开始催她尽快回府,她只能哽咽着对那同哭的婆子道:“弟妹的后事就托付给妈妈了,一定要办好了,让弟妹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走。法事的银子也别省,到时候只管往我那里报账就是。”

    婆子哭着点头:“姑太太放心。老奴侍候了太太一辈子,定不会让太太受委屈的!”她顿了一顿,“还有两位姑娘……”

    “你看着办吧。”程王氏的眼泪又要下来了,“到底是我们王家的女孩儿,不能失了体统。她们追随弟妹到九泉之下,也是……孝心!”

    婆子点头应下了:“姑太太放心。太太临终前特地赏了老奴银子,放老奴回乡养老,是对老奴的大恩。老奴哪怕是为了报太太的恩,也不会怠慢了两位姑娘的!”

    程王氏又哭了几声,方才在宁国侯府婆子们再三催促下,登车离去了。

    谢慕林把这个过程从头看到尾,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程王氏好象更伤心于“弟妹”的死,两个同样死去的嫡亲侄女儿,好象只是顺带的?

    身边人的闲言碎语已经转移到程王氏这位王家姑太太身上了。程王氏是王安贵长姐,年少时如何厉害,嫁给了什么人家,生了几个儿子,那家的姑太太是平南伯府,背后有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撑腰……诸如此类的。

    慢慢地,便有人开始说起程王氏近几日几乎每天都会回娘家,又或是派人回娘家送信送东西。不过考虑到人家的亲妈昨日才出殡,这也是人之常情。

    随即就有人为王老太太感叹了,圆满了一辈子,几乎没受过什么罪,没想到老了,竟然先丧子,接着自己死了,然后儿媳妇与孙女也没了,后代血脉几乎断绝,只留下女儿外孙那一脉。王老太太幸而是先一步闭了眼,否则面对这样的惨景,情何以堪?!

    接着,总算又有人重新将话题转移回到这场火灾的三位主角身上了。在此围观的人,来得早的,又或是就住在附近的,从头看到尾,清楚地瞧见王家人如何从废墟里抬出焦尸来,还有人想要从火场里救出值钱的物事呢。王安贵家的东西全都付之一炬,就够可惜的了,被殃及池鱼的王家六房,不但死了好几个人,家中房屋、家具、藏书、字画、古董、织品……损失亦不计其数。王家六房家主从半夜到现在都吐了两回血,六太太索性躺床上起不来了。

    周围的人说起了所有受这场大火波及的人家有多么惨,谢慕林却只注意到一件事:王家母女的尸体全都烧焦了,根本认不出原样来,隔壁六房却有逃走的丫头,夜里悄声离开的马车,还有王家昨日傍晚前遣散下人,至今只有一个婆子回来了,其他人不知在哪里……

    谢慕林想:王家母女是否会有借火灾金蝉脱壳的可能呢?如果有,那程王氏很有可能是知情人!

    不过,程王氏的伤心又不象是装出来的,她一味地哭“弟妹”,少提侄女,莫非王安贵老婆真的死了?那逃走的就是他家两个女儿?

    谢慕林回忆中自己看过的所有小说里相似的情节,觉得这个猜测可能性还是挺高的,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这时候,谢徽之从人群中挤回来了。他找到了自己的线人,打听到些消息,便将兄姐们拉到路边少人的角落中,说了出来。

    谢徽之打听到的事儿,与谢慕林听旁人议论的差不多,只是补充了许多细节。比如关于起火的原因,有过种种猜测,起初很多人坚信是曹家下杀手,因为曹家先前与王家闹得很僵,曹二太太还带着人上门大闹过一场,当时她就曾甩下狠话,说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眼下可不就来报复了么?

    但这种猜测,没多久就被推翻了。王安贵之妻洪氏遣散下人,并非秘密,左邻右舍的族人皆有听闻。就算她们母女三人用不了多久就要被流放,也不必急在这时候遣散下人。没人侍候,她们三人日常起居都有问题。除非她们早有准备,知道自己半夜就会死,自然就用不着下人侍候了。

    于是洪氏放火的结论,就这么定下了。

    洪氏放火烧死了自个儿与女儿,王氏族人都觉得她心够狠。而六房向来与她没什么仇怨,却无辜受牵连,更显出了她的狠心肠。这样一个人,会被逼到这份上,族人、曹家,还有程家,当真没有责任么?程王氏不提夫家有责任,王氏族人自然不会往自个儿身上背黑锅,那锅便只能往曹家头上丢了。于是,曹家逼死人命的闲话就传出来了。

    据说,林家派了好几回人马来王家胡同打探消息呢,他们的人一走,曹家的承恩侯府与二房便也有了动作。附近的茶馆茶摊、酒楼酒馆,都有人宣扬起了“天火惩恶”的故事。谢慕林他们在船上听说的传闻,便是由此而来了。

    看来王家一场大火,又重新燃起了京中新一波舆论战哪!

    谢谨之与谢徽之感叹连连,后者忽然发现一件事:“咦?三姐去哪里了?”他张望四周,猛地看见了一个人,“跟三姐站在一处的,可是江玉良?”

第九十六章 心迹

    谢慕林等人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谢徽之说的内容上,根本就没怎么留意谢映容的表现。连谢谨之,也只是确保她在附近,没有被陌生人骚扰就算了。

    谁能想到,在他们兄妹三人讨论王家这场大火引起的权贵舆论战之际,谢映容竟然会毫不在意地悄悄走开,跑去见江玉良了呢?即使是淡定如谢谨之,都愣住了。

    谢慕林则想起谢映容几次三番在自己面前为江玉良说好话的情形,立时起了鸡皮疙瘩,心想自己该不会倒霉地遇上姐妹争夫的狗血情节了吧?难道谢映容早就对江玉良有意,只不过是碍于身份没能争到这份婚约,就只能在正主儿谢映真身上打点歪主意,如今婚约既解,她觉得没有了妨碍,见到心上人就迫不及待地贴上去了吗?

    谢映容这姑娘虽然有点蠢,但还没蠢到这个地步吧?江家会选择退婚,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谢璞尚未成功脱罪,谢映容以为自己能有多少份量,能打起江玉良的主意来?就算谢璞日后平安起复,也早与江家撕破了脸,婚约之说,是不可能再提起的了。况且人家江家选儿媳妇,明摆着就是冲利益去的,谢映容又能给江家带来什么利益?

    谢慕林瞧着谢映容一脸羞答答,举手投足却还带着闺阁千金优雅娇柔的作派,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能看到的,谢谨之也看见了,脸色微微阴沉下来,但没有多说什么。

    谢徽之比他俩都要心直口快些,忍不住脱口而出:“三姐这是在干嘛?她前不久还瞪着我破口大骂呢,如今又装出这副样子,难不成是想勾引江玉良那厮?!”他想起江玉良前不久还是二姐的未婚夫,不由得惊讶地向谢慕林望去,“不会吧?三姐难不成是疯了?!”

    谢谨之轻咳了一声,提醒谢徽之留意一下江玉良身旁不远处站着的人:“三弟,江绍良在那里。”

    谢徽之转头望去,也看见了,想起了出发前二哥的嘱咐,忙把谢映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抛到一边去:“那二哥,我过去了。”他知道什么才是正事。

    谢谨之点头,目送谢徽之挤开人群走向江家兄弟的方向,不一会儿便回头看向妹妹:“二妹妹,江玉良虽然性情软弱,但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他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做不出荒唐的事情来。”

    谢慕林一听便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了,不由得哑然失笑:“二哥放心,我不在意这些。谢江两家早已反目,婚约又没有了,我又不傻,怎会对不该惦记的人念念不忘?”她其实过去都只能在谢映真的记忆中看到江玉良,今天才头一次见到对方真人,确实是个美少年,但那又如何?她早就见惯各种美少年、花美男了。江玉良长得也就那样,顶多是气质还不错,但并不是她的菜。相比之下,在大理寺见过的那个萧少爷,在她看来可能还更有魅力一些。

    唔……说起来她几次去探监,就只遇见过萧瑞一回,也不知是不是没遇上他当班的时候。不过她将曹氏与方闻山的秘密告诉谢璞的时候,萧瑞一直在旁从头听到尾,以萧贵妃与曹皇后之间的关系,萧家竟然没有将这个丑闻传得人尽皆知,到底是有着别的打算,还是萧瑞为人太过君子,根本就没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家人知道呢?

    谢慕林略一沉吟,便听得谢谨之又开口了:“二妹妹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只是我见你从前对他颇为倾心,生怕你会觉得难受罢了。你一向懂事,是不是怕娘难过,才不敢说出真正的想法?在二哥面前,就不必隐瞒什么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微笑着说:“二哥误会了,以前嘛……一来是三妹妹时常在我面前为江玉良说好话,二来,也是因为两家婚约既定,我以为他将来就是我的夫婿了,又是爹爹为我定下的婚事,我要是表现得不高兴,爹爹应该会不好受吧?对我未来也没什么好处,所以就顺水推舟地接受了江玉良。但现在,两家关系搞成这样,婚约也不必提起了。我与此人今生无缘,再提起他,也只会让自己和家人添堵罢了,还不如当他是个陌生人,从来不相识,大家都好过。”

    谢谨之认真打量了妹妹一眼,确认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并非强颜欢笑,便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来:“那就好。如此说来,二妹妹对江玉良本没什么情谊,只是父亲做主定下了婚约,你不好违抗,方才强迫自己接受罢了。如今婚约已毁,反倒更遂你的心意了。这事儿最好别让父亲知道,否则他一定会觉得郁闷吧?”

    谢慕林笑了:“没关系,爹这个月里郁闷的次数挺多的,早就习惯了。”

    谢谨之听得又是一番好笑。不过当他转移目光,重新看向谢映容与江玉良那边时,笑容又消失了:“可惜三妹妹没有二妹妹这般豁达。我甚至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谢慕林想了想,觉得谢映容是重生之人,兴许是江家未来能给她带来什么利益,所以她才会这般主动地贴上去?

    才想到这里,谢慕林就看见,有几个人从外面赶来,挤开人群往江家兄弟那边走,隔着丈把远,就喊了江玉良一声。江玉良回头望去,满面惊讶:“大表哥?”

    本来正跟谢徽之说话,面色变幻莫测的江绍良也闻声回过头去,露出意外的表情来:“大表弟?”

    来人是个长相颇为俊秀的少年,长身玉立,带着一股勃勃英气。他分别向江家兄弟点头示意,便道:“表兄,表弟,不知王家火势可灭了?伤亡如何?我得消息晚了些,这时候才赶过来。”

    江玉良忙上前向他介绍起了火灾的情况。其实他们兄弟俩也是过来看热闹的,母亲小程氏再三要求他们过来瞧一眼,确定王安贵家已经死绝。他们心知母亲的用意,心中无奈,但也有几分好奇,并不敢看得太张扬了,是确认舅母程王氏离开了,方才露面的。他觉得大表哥会来,估计也是如此。

    江绍良那边结束了与谢徽之的交谈,也向弟弟、表兄这边走来。谢徽之转头奔向兄姐处会合。但谢慕林却偶然发现,谢映容还停留在原处,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变了。

    不象原本那般优雅娇柔的模样,反而端起了闺阁千金的架子,颇有些端庄矜持。只是以她这个年纪,这副打扮,这般作派显得有些不大协调罢了。

    然而江家兄弟与新来的那人都只顾着说话,没什么人留意她,所以,她也就仅仅是立在原地,孤芳自赏了。

    谢慕林有些不忍直视。

第九十七章 失落

    谢徽之快走到兄姐处了,却看见谢慕林不知为何盯着自己身后。他疑惑地回头望去,方才发现谢映容没有跟自己一块儿回来,还在江家兄弟身边呢,竟然还摆出那副假仙的样子来。

    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去用力拉了谢映容一把。谢映容原本没留意到他的接近,冷不防被拉了个踉跄,吓了一跳,却被谢徽之一路拉着走,她怎么都甩不开他的手,气得顾不上在心上人面前装淑女了,当场便尖叫起来:“你做什么呀?快放手!”

    谢徽之也不管,继续扯着人往前行。周围的人虽多,却没多少个愿意多管闲事的,顶多好奇地看两眼罢了。在这种街区,住户多是官宦人家,很少有闲杂人等、流氓地痞之类的人物,倒是会有富贵人家的管家打骂仆从的。天知道这对少年男女是什么关系?里头又有什么纠葛?没人会插手管别人家的内务。

    只有江玉良听到谢映容的声音,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两眼,但发现拉她走的是谢徽之,便不再关注了,继续回过头去听自家兄长与表兄说话。倒是江绍良,瞥了谢徽之与谢映容一眼,又看了看自家弟弟,心中隐约有几分猜测,却不打算说出来。

    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

    谢徽之与谢映容回到了兄姐等候的地方。前者甩开谢映容,冷哼道:“真是够了!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巴巴儿地求着老太太,非要我们带你出来,还以为你真是想帮老太太分忧呢,没想到是冲着男人去的!”

    谢映容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我只是想找人打探消息罢了!”

    谢徽之讥讽地道:“哟,这么厉害?那你说说,都从江玉良那儿打探到些什么了?”

    谢映容一时语塞,但随即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过她说的基本都是先前谢徽之告诉兄姐们的内容,想必是她在找江玉良之前,还认真听了几句弟弟的话。

    但谢徽之立刻就戳穿了她:“这些消息跟我打听回来的有什么不同?况且姓江的才来不久,他能知道这么多事了?只怕是你在糊弄人吧?有些事,你既然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好遮掩的?难不成你自个儿也知道礼仪廉耻,因此不好意思照实说?!”

    谢映容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臭小子!你竟然敢污蔑我?!等我回去,定要告诉姨娘!”

    谢徽之顿了一下,立时就冷了脸:“你要告就告,就算姨娘一向护着你,也不可能纵容你干那些没脸没皮的事!”

    谢映容双眼圆瞪,就要骂回去,被谢谨之打断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这是在外头,那么多人看着,你们就吵起来,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话!”

    谢映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王家胡同,不是在李家。她有些慌张地朝江家兄弟与那个人的方向望去,发现他们还在头碰头地说着话,一眼都没朝自己这边望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失望了。

    怎会如此?她今日虽然未能精心打扮,但这副端庄矜持的作派,正是程笃喜欢的呀,他怎么就没多看她一眼?她又生得不丑!这辈子更是不曾痴缠江绍良,坏了名声,哪里就吸引不了他了?!

    谢映容咬了咬唇,心想也许是程笃如今一心关注王家的大火,想知道那害他一家不浅的程王氏是如何凄惨,所以没有闲情逸志留意其他事物?等她与他多见几面,他慢慢地就会发现她的好处了?这么看来,她还是要与江玉良维持良好关系才行。江玉良与程笃表兄弟感情不错,上辈子也是他将自己介绍给程笃的。若不是她名声太过响亮,叫程笃嫌弃了,转手回赠给江绍良,她也不会落到那等凄惨的境地……

    谢映容犹自在那里胡思乱想,谢谨之已经把该办的事都办好了,下令大家一起回程。谢慕林先走两步,见谢映容还呆呆地站在原处,扯了她的袖角一把,她方才惊醒过来,跟了上去。

    但谢映容还有些依依不舍:“我们这就要走了?二哥哥,难得出来一回,我们是不是再多打听些消息才回去?”

    谢谨之淡淡地道:“该打听的都已经打听到了,有什么遗漏之处,三弟过后也会补上的。时候不早,再不回去,就赶不上家里的午饭了。老太太不能及早从你这里听到消息,恐怕会没有胃口吧?我也是担心三妹妹会受老太太的责罚。”

    谢映容哑然,只得无奈地回头看向程笃,一眼又一眼,可惜一直到她完全看不见人为止,程笃都不曾抬头看过来。

    上船之后,谢慕林瞧见谢映容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奇。她小声问谢徽之:“刚才跟江家兄弟一块儿说话的是谁?”谢映容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般哪。

    谢徽之悄悄看了谢映容一眼,小声答道:“那是宁国侯府大房的程笃,与江家兄弟是表亲。”

    谢慕林脑中已经迅速调出了宁国侯府的家庭成员关系表,心中了然。

    宁国侯府的情况跟曹家有些相似,同样是元配嫡妻早逝,留下了嫡长子,续娶的继室又生下了嫡子,与嫡长兄竞争继承人的宝座。

    不同的是,曹家的老国公脑子还算清醒,坚持让嫡长子继承了家业,嫡长子更有一位同胞姐妹做了皇后,压下了继室一脉的气焰;而宁国侯则听了继室的调唆,冷落了嫡长子程信,继室所出的长女成为平南伯夫人后,更是仗着曹家的势力把弟弟程礼送上了世子之位,嫡长子程信在家族中彻底被边缘化,除了自家妻儿,再无援手。

    程信娶妻卞氏,只是京中寻常六七品小官家的女儿,对比程礼所娶的程王氏,却是京中颇有名声的大族,家中多有子弟为官,最高还有做到二三品的,两者势力根本没法比。不过程信的儿子程笃,倒是自小有聪慧的名声,不但自身读书有成,才十六岁就已经考得了秀才功名,还颇得宁国侯的宠爱。程信本来都快被亲爹分家出去了,靠着儿子,又在侯府里苟延残喘下来。

    江太太小程氏虽然也是宁国侯府的女儿,但因为是庶出,一向是嫡兄嫡姐的小跟班,跟嫡长兄程信一家,说不上亲近,但也没什么大矛盾。江家兄弟与程笃的关系也还好。当中,又以没有程家血缘的江玉良与程笃交情最佳,相处时最自在。谢慕林还记得谢映真的记忆中,就有江玉良告诉她,与程笃一块儿参加诗会、文会的情形。

    谢慕林回想方才初见的那位英俊少年,原来就是传说中受尽打压,也依然不掩光芒的英才人物。谢映容会对他另眼相看,是因为他将来会有大好前途吗?

第九十八章 同行

    谢家兄妹四人顺利地回到了李家。谢谨之带头去把打听到的消息报告给谢老太太与文氏知道当然,是经过整理删节的。

    谢老太太听说王家母女都烧成了焦尸,王安贵这一房的宅子也烧成了平地,连住在隔壁的王家六房都遭了殃,被波及的王家族人还有好几个,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好!真真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王家老婆子也死了,这都是她没把儿子教好的报应!将来连个给她烧香的人都没有!”

    不过听说程王氏已经嘱咐了事前被遣散的王家仆妇办好后事,谢老太太又冷哼了:“宁国侯府怎么没把自家媳妇看好了?竟然还放她出来!王家人都是老天爷做主弄死的,宁国侯府还要让儿媳妇把钱花在他们身上,真是不知死活!我就等着看他们家什么时候也遭了天打雷劈,那才是现世报呢!”

    由于谢谨之禀报的内容让谢老太太心情大好,她找谢映容问的,也都是相关的细节。谢映容把心思都花在与江玉良攀谈上了,肚子里装的也就只有谢徽之提到的那几句,翻来覆去没多久就被掏光了。谢老太太只觉得无趣,挥挥手就把她打发走了。谢映容想哄她几句,引她往自己想要的方向想,都没机会开口。

    等她回到自己生母那儿,谢徽之已经先在大金姨娘那儿告过一状了。大金姨娘听说谢映容小小年纪就想要勾引江家兄弟,连程家大房的儿子都不放过,吓了一大跳。且不说江家已经与谢家反目,不可能结亲,江玉良前不久还是谢映真的未婚夫婿呢!大金姨娘虽然出身不大光彩,却也是清清白白进的谢家门,还知道礼义廉耻,只觉得脸上臊得不行。

    至于程家大房,那就是个表面光鲜的人家,身份放在那里,却前程不明。跟那种人家的儿子纠缠在一起,是生怕跟谢家敌对的权贵不够多么?

    大金姨娘狠狠地教训了女儿一顿,从此把谢映容管教得更紧了,给出的银子全都收了回来,不许女儿手里有一文钱,更不许她出门,免得生出事来!

    谢映容暗恨谢徽之,再次怀疑自己决心要培养这个兄弟的想法是错误的。他再精明能干又有什么用?跟她根本就不是一条心!再这样下去,即使他真的发了达,还是不会分银子给她使。谢徽之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她索性随他自生自灭去好了!就算日后叫曹家人砍成残废,也是他自找的!

    她不知道,背着她,谢徽之与二房的兄姐却相处得极好。兄妹三个你一句,我一句地把打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文氏,听得文氏忧心忡忡:“这都叫什么事呀?王家固然可恶,但落到这样的结果,也太惨了些。他家的邻居更是冤枉,无端天降横祸,这是招谁惹谁了呀?倘若真是曹家所为,那就太过分了!”

    文氏为丈夫担心,倘若曹家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他们是否会轻易放过谢璞?眼看着谢璞的官司有了眉目,很有希望要放出来了,她可不想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谢慕林与谢谨之、谢徽之对视一眼,安抚她道:“娘别想太多了,这事儿未必就是曹家下的手。有种种证据表明,放火的就是王安贵的老婆。如果曹家想要致她们母女三人于死地,犯不着烧这么大的火。”

    文氏叹道:“就算是王家人自己放的火,也是因为被曹家逼上了绝路,否则何至于此?”

    谢慕林道:“不一定,我看王家人未必甘心受死,但一把火烧个精光,曹家人认定她们都死了的话,反而不会再追查些什么了,朝廷也不会再叫死人去流放。死的人都烧成了焦尸,可谁知道那些焦尸是不是王家母女?”

    文氏一愣,睁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谢慕林告诉她:“有对面人家门房里当差的下人说,昨儿晚上王家起火之前,看到有小马车悄悄儿从王家侧面的巷子里离开。大火扑灭之后,王家六房的人发现跑了几个丫头,守侧门的婆子则被烧死了。娘,你瞧,这事儿多巧啊,谁知道那辆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还有,王安贵的老婆昨天遣散了家里的下人。这走了的,当真就只是下人而已吗?又有谁知道,他家的下人真的都离开了呢?”

    文氏听得目瞪口呆。

    谢谨之笑了笑,道:“娘,这些事不与我们相干,您听着就是了,也不必跟别人提起。无论王家母女是不是真的死了,官府也只会当她们是死人。王安贵一家死绝,就不会再有人为他家辩白。爹的案子,也更容易查清了。”

    文氏的神色缓和下来:“你说得不错。王家也好,曹家也罢,都是自作孽。会得到什么报应,都是天意。我们只需要看着就好,眼下救老爷出来才是最重要的,不必做什么多余的事。”

    谢家人的生活又重新平静下来。除了谢徽之照旧每日出去打听消息以外,其他人都深居简出。女眷们做些针线或小首饰,托李货郎卖出去,赚些家用,谢谨之则继续默写课本,卖到书店去赚药钱。

    隔了一日,谢慕林又卖了一份糕点配方给门前的糕点铺这已经是她第三回卖出的配方了,跟前头两次一样,又得了十两银子。钱不多,但自个儿兜里有钱,行事总会方便许多。

    糕点铺还挺高兴的。谢慕林卖给他们的,都是原料简单又廉价,但味道却是经过百年以上考验的经典糕点。他们稍稍费点心思,就能做出成品来,卖得还挺不错,据说名声已经传到北门桥南边去了,哪怕隔着几十丈,也依然每日客似云来,赚得老板夫妻俩整天乐呵呵的。

    谢慕林偶尔会自己花钱买几包糕点,送给严济堂。李六安的妻子严氏喜欢吃甜点,严老大夫年纪大了,也爱吃软烂的点心。谢慕林隔一两天就要往严济堂去买些药材,给谢谨之等人做食补的方子。有了这些糕点,给严氏一家留下了好印象。她去得多了,严济堂的伙计都乐意给她打个折。严老大夫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指点她几个食疗方,帮她把兄弟妹妹们的身体调理得更好一些。

    这一日,谢慕林又准备去严济堂了,才出房门,便遇到兄长谢谨之出来,对她道:“二妹妹是要去抓药么?我正好也要去估衣廊,你我同行吧。”

    谢慕林应了一声,又问:“二哥不是昨儿才去过书铺吗?怎么今儿又去?难道又抄好了新书?二哥的病才好了没几天,还是别太劳累的好,家里的银子够用了,你不必这么辛苦的。”

    谢谨之笑了笑:“我知道,今日不是去书铺,而是约好了与江绍良见面。”

    谢慕林怔了怔:“哦,是那天在王家胡同跟他约好的吗?”

    谢谨之点点头,没有多说,便与谢慕林一块儿往院门外走,却忽然听得谢映容从身后跑过来,两眼亮晶晶地问:“二哥二姐要出门么?正好我也要去买针线,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吧!”

第九十九章 报备

    谢映容表现得太明显了。谢慕林与谢谨之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不仅仅是想出去买个针线而已。

    李货郎每日挑担去叫卖的货物里,就有无数的针和线,各种大小、长度、颜色、质地的都有。她想要针线,找张俏姐要就是了,还需要出去花钱买?

    谢慕林皮笑肉不笑地说:“三妹妹想要什么针线?问张姐姐要好了。如果张姐姐也没有,我替你捎带回来呀,不必你亲自跑一趟的。”

    谢映容忙道:“那怎么好意思?这点小事我自己还能做得来。”她一脸“我很真诚”的表情,“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什么忙都帮不上,总是要你们为全家人操心。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我如果能靠自己完成,又何必再麻烦你们呢?你们就当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吧!”

    谢谨之淡淡地说:“三妹妹有这样的想法是好的,只是老太太一向不喜家里的女孩儿出门走动。你二姐姐就没少受她斥责。只是生活所迫,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老太太一向疼你,何苦为了一点小事,叫你受老太太的责罚?”

    谢映容噎了一下,有些结巴地说:“怎……怎么会呢?我……我还想顺道去给药店买些补品回来,给老太太炖些补汤呢。老太太素来就有进补的习惯,搬出来后,却一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我正想要尽一尽孝心呢。老太太定会答应的!”

    她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好借口,说话都流利起来:“对,我这就去寻老太太,请她老人家的示下。二哥二姐等我一等。”她正要转身,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犹豫了一下,回头道,“二姐姐也是要去药铺的吧?不如把要买的东西告诉我,我替你买了吧?横竖我也是要去药铺的,二姐姐就给我一个机会,为你出力如何?”

    无事献殷勤……谢慕林顿时提防起来:“不必了,我们一起去就可以了。你买你的,我买我的,这样也好算账。”

    谢映容干笑了两声:“二姐姐别跟我客气嘛。以前我们姐妹最要好了。虽说前些日子,妹妹不懂事,惹二姐姐生气了,但我们之间的姐妹情谊不是轻易能磨灭的!二姐姐恼我,我就向姐姐赔不是。你只当我年纪小,犯了糊涂,别跟我一般见识吧。”

    啧啧……这姑娘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有多么浮夸。

    谢慕林差点儿翻了个白眼。虽然不知道谢映容想干什么,不过她没打算为了这点小事跟对方纠缠下去,便道:“行吧,你非要帮我跑腿,我就答应你一回。要买什么东西,你跟严济堂的伙计说是我要的东西就可以了,他知道是什么。到时候你把钱一付,他自然就会把东西给你。你别跟他讨价还价,我们常跟严济堂打交道的,能要的折扣都已经打过了。”说罢回头对谢谨之道,“二哥到时候帮我盯一眼,省得三妹妹不懂得外头店里买东西的规矩,没把我要的药材带回来。”

    谢谨之瞥了谢映容一眼,默默点头。

    谢映容暗暗咬牙,谢映真这话简直就象是在笑话她是傻子一般。不过这口气她忍了!江玉良很有可能会跟着兄长前来北门桥,赴她当日之约,她得设法与他见上一面。若是让谢映真同行,她还怎么打着“为姐姐传递口信”的旗号接近江玉良呢?江玉良还很有可能会发现,当日之约并不是谢映真发出来的。

    这些日子,谢映真提都没提过江玉良,好象对退婚之事完全无动于衷。虽然谢映容觉得她是装出来的,不可能真的对江玉良毫无感情,但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江家的背叛,心中生了怨怼,便故意做出这副无情的模样来?一旦她在江玉良面前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自己将来就很难再拿她做借口,与江玉良来往了。谢映容还未从江玉良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希望就此与对方断了联系。

    为了把谢映真留在家里,谢映容甚至大打包票,表示买药材的钱她全包了。谢慕林也乐得省下一笔,便笑道:“行啊,那三妹妹赶紧去请老太太示下吧。只要老太太点头,我是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谢映容兴奋地往谢老太太房间跑去。

    谢谨之皱起了眉头,示意妹妹随自己往院门的方向走:“二妹妹,你难道看不出来,三妹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谢慕林哂道:“她表现得这么明显,瞎子才看不出来呢!但答应她一回又能如何?太过严防死守了,她全无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们又怎么能弄清楚她的目的?方才二哥你才说要跟江绍良见面,她就奔过来了,想必是冲着江家兄弟去的。到时候你把她扔在严济堂,让李二嫂去应酬她,自行赴约就是了。”

    谢谨之叹了口气:“也罢。”他转头看向妹妹,“江绍良很有可能是带着兄弟一起过来的。妹妹真不打算再见江玉良一面了么?即使你们今生无缘,从前江玉良对你也还有几分真心。你就真的不想再跟他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告别?”

    谢慕林眨了眨眼,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纠缠不清,对我对他都没有好处。相见不如遗忘,就那样吧。”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三妹妹曾经说过些奇怪的话。江家刚来退亲的时候,她总在我面前提江玉良对我有多么深情,叫我不能因为被退婚就放弃了江玉良,一再怂恿我去跟江玉良见面。她甚至还说什么……我对江玉良一往情深,不惜给他做外室的话。”

    谢慕林看着谢谨之面上惊怒愕然的表情,苦笑了下:“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我跟江玉良从前是正经未婚夫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我有嫡妻元配不做,跑去给他做外室,我傻吗?只能说三妹妹当时是昏了头,说出些糊涂话来了。我骂了她几句,她后来好象就恼了我。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但前儿她在王家胡同,曾与江玉良单独交谈过。万一她拿我做幌子,对江玉良说了些胡话,那岂不是在败坏我的名声吗?”

    谢谨之已经明白了,他沉着脸道:“原来如此,二妹妹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谢慕林看了看他,微笑着安抚他道:“二哥不用生气,我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跟你报备一声而已。我想江玉良也不至于愚蠢到真的相信三妹妹的话。毕竟江家背信毁约,名声就已经够难听的了,勉强还能用趋利避害来辩解。倘若再闹出仗势逼迫曾经的未婚妻做外室、逼良为贱的丑闻来,江家的名声就别想要了!江家兄弟还考什么科举,江侍郎还做什么官?江玉良蠢,江侍郎和江绍良也不会让他犯这个蠢的。”

第一百章 失败

    谢映容欢欢喜喜地跟着谢谨之出门去了。她不知道谢慕林跟谢谨之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谢谨之如今对她这个“堂妹”的态度,已经有了些微改变。

    她只是一边高兴自己终于有了跟江玉良见面的机会,一边哀叹自己好不容易从生母大金姨娘那儿弄来的些许私房钱又要花光了。谢老太太确实允许了她出门,也认可了她出门的理由,然而并没有掏钱给她去买药材要老太太自掏腰包买回来的东西,能算是孙女儿的孝心吗?

    谢映容有些失望,但她觉得这事儿问题不大,只要计划能成功,几百个钱又算什么呢?

    然而,等她跟着谢谨之来到严济堂时,她才发现原本的计划不大好使。

    谢谨之郑重拜托了李六安照顾小妹,李六安直接把谢映容领到后头见妻子严氏去了。要买的药材列出清单,伙计自会拣好打包妥当。谢映容不想去,然而谢谨之有他的道理。谢家平日没少受严家的关照,谢映容若有心要为家人出一份力,那么来探望一下严氏母子,便是该有的礼数。

    谢映容无奈地留在了严济堂,谢谨之正好抽身出来,去附近的茶馆见江绍良,告诉对方那日见到的疑似盗玉小偷住在哪里,又有哪些店的人见过他,好让江绍良有线索去寻人。

    江玉良果然跟着江绍良一块儿来了,看到谢谨之时,还微微带有一丝不自然的模样。谢谨之心中一凛,二妹妹担心的事很有可能真的发生了,谢映容到底跟江玉良说了些什么?!

    谢谨之垂下眼帘,心想亲疏有别,尽管谢映容血缘上也是他的亲妹妹,但跟谢映真的份量是没法比的。遇到要紧大事,他当有个取舍。

    谢映容还不知道谢谨之发现了什么,她只是在严家后院坐立不安,一边心不在焉地陪着严氏说话,夸她孩子两句,一边思索着谢谨之是否在跟江家兄弟相见,见面的地点又在哪里?她得尽快脱身前去,最好还是避开谢谨之与江玉良碰面,否则很多谎话都没法说出口。

    严氏性情略有些傲气。她见谢映容神思不属,分明不是真心来看望自己,只怕是千金小姐即使落魄了,也不把自己这等平民百姓放在心上,便也不耐烦应酬对方了:“前头伙计应该已经把药抓好了,谢三姑娘要是不放心,可以过去瞧一瞧。”

    谢映容觉得严氏的话正中自己下怀,忙言笑晏晏地与严氏辞别,跑回前头药铺来。李六安早已让伙计把药材都打包好了,见她出来便笑道:“谢三姑娘,你要的东西在这里。”伙计将几个纸包送上,说了价钱。

    谢映容不停地往店外看,心不在焉地把钱付了,提着药就要走,却被李六安拦住了:“谢三姑娘,你且别忙着回去。你哥哥说了一会儿回来接你的。”

    谢映容哪里肯:“不用了,这里离家又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

    伙计笑道:“那可不成。小姑娘家不好一个人在街上走的。我妹妹跟姑娘差不多年纪,我娘都不敢让她一个人出门。姑娘还是在店里略等一等吧,你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要是真等谢谨之回来了,还有她什么事?!

    谢映容坚持:“家里等着药材下锅呢,病人的病情如何能耽误了?”

    李六安诧异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谢家人现在还有谁在生病吗?最严重的也就是谢谨之的咳嗽还未断根,以及谢涵之身体稍弱,需要调养而已吧?那几包药,无论是谢慕林要的,还是谢映容要的,都不是什么救命的良药,仅仅是有滋补作用的平价药材罢了,早一刻晚一刻带回家,有什么差别吗?小姑娘说这话是不是有些糊涂了?

    谢映容的心神都放在街上,想要找出江家兄弟的踪影,根本没发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她立刻就想要走,但李六安还是坚持把人留下了:“谢三姑娘,你哥哥把你托付给我,我要是放你离开,路上出了什么事,我没法跟你家里人交代。你就在这里等一等吧。”

    谢映容心急如焚,伙计倒是看出了几分:“姑娘是跟什么人约好了要见面么?”怪不得想要瞒过兄长呢。

    谢映容倏然一惊,忙道:“没有的事,你可不能胡说!”

    伙计打量了她几眼,心里已经有了判断,笑笑说:“姑娘是宅门里娇养大的千金,不知道外头人心险恶。如今专有一种轻浮男子,惯会装作好人模样,哄骗那些少不更事的好人家姑娘,有银子就骗银子,没银子了,就借口私奔、私会什么的,将人骗出去拐卖了,毁了人家好好的姑娘一辈子!谢三姑娘,你可千万别轻信了陌生人,若是真叫人拐了去,就算是大官家的女儿,也回不来了!”

    谢映容涨红了脸,羞恼不已,只觉得这伙计可恶之极。她才没有那么蠢呢!

    这时候,谢谨之回来了。这也宣告了谢映容计划的失败。

    谢映容整个人都蔫了下去,无意中往街对面一看,却发现江家兄弟就站在那里,正朝自己看。

    她双眼顿时一亮,满面希冀地向江玉良望去。

    然而,江玉良却目光闪烁地避开了她的注视,完全没有走过来的打算。

    谢映容有些束手无措。

    这时,谢谨之已经辞别了李六安等人,接过了她手里的药包:“走吧。”在他的再三催促下,谢映容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他离开了,不停地回头看向江玉良,一双大眼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隐含泪光。

    江玉良心虚地收回视线,整个人都有些慌乱。江绍良见状便叹道:“慌什么?谁能想到谢家三姑娘会对你有意,甚至生出了给你做外室的想法?谢谨之已然察觉,日后自会好生管束她。你也不要再与谢家姑娘相见了。谢谨之说得对,婚约已毁,再见只会徒生怨怼而已。对你,对谢二姑娘,都没有丝毫好处。”

    江玉良定了定心神:“大哥放心,我知道分寸。原本我只是担心真妹……担心谢二姑娘生活困顿,才想帮一帮她。如今知道她过得很好,我也就不必再牵挂了。我打算收收心,认真在家读书。”

    江绍良点点头:“也好,少出门,少做什么风流才子,你也少惹些桃花债回来。”

    “什么桃花债?”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江绍良猛然一惊,回过头去,发现是程笃。他不由得心下凛然,心想那小偷夫妻之事,断不能让程笃察觉。

    江玉良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大表哥怎会出现在这里?”

    程笃笑笑:“我奉母命去鸡鸣寺上香,回来路上随便逛逛,远远地就瞧见你们在这儿了。到底是什么桃花债?说得我怪好奇的。快告诉我,否则,我就要到小姑姑面前告状去了。”他一脸说笑的表情。

    江绍良却不信他只是在说笑,便决定牺牲一下弟弟:“什么桃花债?分明就是烂桃花。你若想知道,我告诉你就是了,只别往外头说去,免得玉良面子上下不来……”

第一百零一章 回报

    谢谨之与谢映容顺利地回到了李家。期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也没有见到任何意外的人。

    谢映容一踏进李家的门,整个人就变得无精打采的,连谢慕林问她:“打算拿买回来的药材做什么汤?”也没有回答,甚至不曾去给谢老太太请安报告,就直接回房间躺去了。

    谢慕林见状,就知道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小声问谢谨之。谢谨之平静地回答:“没什么,我让严济堂的人看住她,没让她出去。她兴许是想去逛一逛的,没能去成,觉得扫兴了吧?”

    谢慕林迅速瞥了坐在廊下做小首饰的张俏姐与厨房里忙活的王妈一眼,心领神会地笑道:“三妹妹真是孩子气,二哥这也是为她的安全着想嘛。”便不再多说,跑去与王妈一道摆弄谢映容买回来的药材。补汤什么的,谢慕林也知道几个方子,做给老太太吃,一点压力都没有。

    可她为什么要做?是谢映容要向谢老太太尽孝,做姐姐的怎能跟她抢功?

    谢慕林一边挑出自己要用的药材,一边示意王妈将谢映容那份另外放好,预备谢映容来下厨。

    等忙完了自己的事,她回房时还不忘提醒谢映容一句,别忘了要给老太太炖补品的事,听得谢映容面色发白,顾不得继续收拾心情了,草草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就朝厨房方向奔去。

    谢慕林心想,自己真是个好姐姐呢!

    等到身边没人时,她方才去问谢谨之,前往估衣廊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

    谢谨之就把详情跟她说了,还提到自己告诉江家兄弟,谢映容痴恋江玉良,甚至有过给他做外室的念头。

    谢慕林吃惊地笑了:“这……这不是张冠李戴吗?三妹妹应该没有这个想法吧?”

    谢谨之轻描淡写地表示:“反正她说的本来就是胡话,何必把你牵扯进去?让江玉良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就行了。江家兄弟知道分寸,不会往外散播流言,败坏她的名声,但也不会轻信她的话,对你生出任何误会。这样就挺好的,以后别再让她随意出门,省得再闹出什么张玉良、李玉良的笑话来。”

    谢慕林听得忍不住笑了又笑,心想谢映容要是知道谢谨之对江家兄弟说了什么,恐怕要吐血了。不过,谢映容现在感兴趣的对象,应该还有那个程笃吧?就算江家兄弟死会了,只要他俩不把这种绯闻秩事传出去,让程笃知道,谢映容就还有希望。

    算了,谢慕林觉得自己真不知道谢映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反正这姑娘不是聪明人,也没什么行动力,只是整天胡思乱想的话,就由得她去吧。

    接着,谢谨之又从怀里取出一小叠纸来,递给谢慕林:“二妹妹替我收起来吧。回头等三弟回来了,交一张给他,拿到外头去换成碎银子或小额的银票,预备日常使用。三弟常在外头跑,也需要有钱傍身。总靠你做些小首饰,卖些糕点方子攒钱,也不是长久之道。”

    谢慕林吃了一惊,她发现谢谨之递给她的,是一叠八张的银票,每张都是五十两银子的面额。银票有七八成新,上头印着京城最有名的一家大钱庄的名号。

    她忙问谢谨之:“这是哪里来的?”

    谢谨之的表情非常平静:“江绍良给的。曹家悬赏那两个贼,给出的赏格是每人一百五十两银子,两人合共三百两。我不想跟曹家人打交道,但江绍良说不能叫我吃了亏,所以自掏腰包给了我三百两,又另行再补了一百两,作为谢银。这件事我们兄妹三人心里有数就行了,往后不必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回头三弟回来了,你也记得嘱咐他一句,省得他与曹荣等人来往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

    谢慕林还是非常吃惊,这事儿是不是有些古怪:“为什么江绍良要掏出这么多钱给你?你只是把消息告诉了他,又没有真的帮他抓到了人。”

    谢谨之笑笑:“怎能帮他抓到人?他恐怕更希望曹家找不到那两个人吧?我将消息告诉他,算是相当及时了。那对小偷夫妻已经在改换装束,想必很快就会离开京城。就算他们曾在北门桥一带露过面,泄露了行踪,等曹家人闻讯赶来,也找不到人了。”他顿了一顿,“又或许他们找到了人,却发现不是他们想要找的人。”

    这话有些象绕口令。谢慕林初时有些糊涂,但慢慢地醒过神来了。她小声问谢谨之:“那对小偷夫妻……跟江绍良有什么关系吗?难道他们偷走江绍良与曹大小姐的玉佩,破坏了王安贵长女的阴谋这事儿……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江绍良给你四百两银子,是不是在收买你闭嘴?”

    谢谨之忍不住笑出了声:“别想太多。他是真不知道那两人的下落,但如今既然知道了,便晓得该如何安排了。我从前曾提过,江绍良这个人,性情为人跟他父母是不一样的。他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奈何家世背景不允许他随心所欲,他只能用自己的法子去达成目的。我虽然厌恶江侍郎夫妇为人,但没打算破坏江绍良的打算。他做事留下了漏洞,我伸手替他补上了。他心里感我的恩,便会有所回报。这四百两银子,仅是他对江家背信弃义之举的赔偿,但他要回报我的,当然不会仅仅是浮财而已。三妹妹不必太过在意,只需要将银票收好了,预备日后花费就行了。”

    虽然谢璞说过,过不了多久,官府就会把二房被抄没的产业还回来了,但长房的产业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谢家人手中?谢家这一大群老弱妇孺,若都要靠二房的产业养活,还要操心谢璞日后起复之事,那点银子怎么够使?如今能贴补一点是一点……

    谢谨之非常有忧患意识地跟妹妹分析,谢宅原本是在曹氏主持下建起来的,将来也不知是否能回到谢家人手中,就算能回,他也倾向于二房另立门户,今后不要再跟长房住在一处了。那么一来,二房到时候就需要在京城置宅,那花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是二房长子,要替母亲分忧的,这笔钱先瞒着文氏,日后宅子买回来了,再给母亲一个惊喜……

    谢谨之说得很好听,但谢慕林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先斩后奏”的精髓,愉快地与兄长达成了共识。

    这天的晚饭,谢老太太吃到了谢映容的孝心补汤,但味道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平平无奇。她勉强接受了孙女儿的孝心,只是心里还有些嫌弃。无奈几个孙女儿,最小的谢映芬没学过厨艺,谢映真做得一手好汤羹好糕点,却没什么孝心,她也只能指望一个娇生惯养的谢映容了,不能要求太多。

    这么一想,谢老太太的心情还算是不错。然而,晚饭还没结束,她的好心情就先结束了。

    出了远门的谢谨昆终于回到了金陵城。他顾不得风尘仆仆,连夜就找上了李家的门。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特地从老家赶来的老父亲谢泽山,宗房族长。

    同时,也是谢老太太的夫家大伯。

第一百零二章 针锋

    谢老太太看着家中小辈一一拜见谢泽山,心里憋闷不已。

    一直以来,她都是家中辈份最高的长辈,儿子谢璞孝顺,很少会忤逆她,即使不想照她的吩咐去做,也不会当面驳回。儿媳曹氏表面功夫做足,文氏则柔顺好欺负,她除了没法执掌家中中馈大权,总有那么些不圆满以外,可以说全家上下,唯她独尊了。即使如今全家落魄,不得不寄人篱下,她也依然有足够的底气使唤一家小辈们。

    可是这份底气,在面对大伯谢泽山时,便不管用了。

    谢泽山既是宗房族长,又是她亡夫长兄,家族身份在她之上,还有举人功名。谢老太太虽然有诰命,但眼下根本没法拿出来显摆。再加上她在亡夫入葬后,未告知宗族,便私自带着儿子与家财远走高飞,还不许儿子与族人联系,大大犯了忌讳。如今再见谢泽山,她心虚气短,根本就挺不直腰杆。

    谢泽山见到她,不咸不淡地称呼一声“三弟妹”,并未有任何责备之言。这让谢老太太心中生出几分期待,兴许谢泽山不会拿她携子私自离家来说事?

    其实,谢老太太心里也清楚,这些年谢璞与宗族必定有联系,否则当年又怎会不顾她反对,擅自带着文氏回族里完婚?若不是文氏已经得到了宗族承认,她当年直接把人打成二房良妾又有何妨?天知道她当时有多担心曹家会生气翻脸?还好曹家需要谢家的银子,哪怕明知道有平妻,也依然将曹氏嫁过来,这才有谢家十几年的风光……

    当然,现在曹家真的翻了脸,谢老太太也很生气就是了。

    谢老太太一声不吭,坐在一旁,冷眼旁观谢泽山的举动,想知道他这回上京来,到底会做些什么?真的只是为了救自家儿子来的么?宋氏……就没有嘱咐些别的?

    谢泽山并没有理会谢老太太。他径自与侄媳、侄孙、侄孙女们见过礼,问过他们这些日子的经历,便叹道:“辛苦你们了。族中得到消息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曹家会忽然发难。所幸天可怜见,玉和(谢璞表字)尚未到绝境,圣上又明察秋毫,眼下玉和的官司也有了希望。接下来官面上的事,就交给我们去打点吧。你们安心在家里等待消息,别再辛苦地四处奔波了。”

    谢家众妇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太安心。他们大多未见过谢泽山祖孙,也不知道对方是否有能耐把谢璞救出来。这些日子他们虽然没能成功救人,但二房母子三人一直把牢中的谢璞照顾得不错,谢徽之也打听到很多有用的消息,可见他们并不是一点儿用场都派不上的。如今忽然要他们全部收手……

    谢谨昆看出文氏等人有顾虑,便笑道:“婶娘、弟弟妹妹们请放心。祖父会这样说,自然是心里有数的。离开湖阴县之前,祖父已经去见过二叔祖母了。二叔祖母是官宦人家出身,娘家至亲虽然去世了,但还有几位亲友故旧可以依靠。二叔祖母已经写了亲笔信,托祖父带进京。祖父打算明日就去拜访那几位大人,有他们出手,三叔定会平安获释的!”

    文氏毕竟从小在谢家长大,对谢家族中的情形知道不少,宋氏又是她礼法上的婆婆,家世出身她自然也清楚得很。听到谢谨昆这么说,她就先松了口气:“若有二老太太相助,老爷必定会平安无事的!”

    谢老太太在旁看得心里发酸,撇着嘴轻哼了一声,心想文氏果真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只认那宋氏做正经婆婆呢,哪里还记得她男人的亲娘是自己?这种不孝顺的媳妇还留着做什么?!

    谢泽山听到了谢老太太的哼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大金姨娘对谢家宗族一无所知,如今听说他们还有官面上的人脉关系,还挺惊讶的。她小声问文氏:“二太太,真的能行么?若是二老太太认得的那些大人们真能救老爷,怎的从前不见他们伸手?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老爷也是二老太太的儿子?”

    文氏不由得一阵尴尬。这叫她怎么说?宋氏的人脉,谢老太太一直有戒心,不乐意与他们接触。比如温绪友,其实就算是宋氏那边的人,有些消息他知道了,也就意味着宋氏的故交亲友知道了。那些人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谢璞能在大理寺安然无恙地待了这么久,背后就是多亏了他们的关照。温绪友夫妻早就暗示过,她心里也有数,但这些话,她是不会在家里提起的,免得谢老太太一听便要生气。

    不过,由于宋氏的故交亲友们一直未能将谢璞拯救出狱,文氏也有过猜想,觉得会不会是谢璞这些年一直纵容生母,滞留在外,不曾侍奉过嗣母宋氏,所以宋氏及其亲友心中有怨气,才会特地叫谢璞多受些苦?但如今谢泽山带着宋氏的亲笔信上京,可见这怨气是不存在的,宋氏也有心要救人,大概只是因为她长居湖阴,消息滞后,这才拖了些时日罢了。京中宋家的故交亲友,知道了宋氏的真实想法,想必也会更用心救人了。

    文氏不好对大金姨娘实话实说,只道:“宋家离京已有许多年了,我们家在京城这些年,也不曾与那些亲友有过联系,想必人家并不知情。如今有了二老太太的亲笔信,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大金姨娘恍然大悟,也露出几分喜色。宛琴倒是有些疑虑,不相信谢家还有什么靠得住的亲戚,是可以扛得过曹家的。

    反倒是谢老太太,忍不住有些酸溜溜地道:“宋家人都死绝了,就算从前做过大官,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有几个人认宋家的招牌呢?大伯这会子大包大揽的,回头说话不管用,在小辈们面前失了脸面,可别后悔今日说了大话,把宋氏捧上了天!”

    谢泽山沉下脸,毫不客气地说:“三弟妹就不必操心了。我既然敢说大话,心里自然就有底气!我和二弟妹跟某些人不一样,真心疼孩子得很,做不出坐享其成,毫无建树,还要在一旁给孩子添乱的糊涂事!”

    这分明就是在指责谢老太太了。谢老太太立时黑了脸,嚷嚷着道:“说话真好听!要是你们真疼孩子,这些年怎么就没管过他呢?还好阿璞攀上了好亲家,这些年做官才顺顺利利的,家里也过得富足安康。如今亲家不管用了,你们倒出头露脸的,牛皮吹上了天,天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们!儿子是我亲生的,谁都别想抢了去!我们三房的财产,你们也休想沾光!”

    谢泽山啐了她一口:“若不是你引狼入室,逼着玉和娶了曹氏那毒妇,玉和还不会有今日之祸呢。你到如今还不知道反省,只知道跟族里争些无意义的闲气,玉和怎会摊上你这样愚蠢的亲娘?!你还当我们贪图你们三房的财产?三房的财产都叫曹家吞了,产业也都易了主,你还做梦呢!”

    “你说什么?!”谢老太太大惊失色。

第一百零三章 相对

    谢老太太还不知道谢家产业易主之事。谢璞叮嘱过文氏母子,千万要瞒着她。文氏与谢谨之、谢慕林都把这个任务完成得挺好的。谢老太太雇的婆子也还未能在市井间听说相关的消息。没想到谢泽山老爷子一来到京城,就把这事儿给戳穿了。

    谢老太太根本不敢相信:“你胡说!怎会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她扭头看向文氏与谢谨之,“你们母子老是去大理寺探监,难道就没听到半点儿风声?!曹家竟然能瞒过阿璞,霸占谢家财产,这还有天理么?!”

    谢泽山冷笑:“再没天理,也是你招惹来的好亲家,如今还要抱怨谁去?”

    谢老太太涨红了脸,只装作没听见大伯子的话,两眼只盯着文氏看:“问你呢!回话呀?!这么大的事,你居然都没听说,你是聋子么?!还是你故意的,为了看我的笑话,就瞒着阿璞和我?!”

    这指责未免太过不合逻辑了。谢谨之忍不住道:“老太太,您别冤枉母亲,这件事我们确实早就知道了,是父亲做的主。他亲口答应将家中产业让渡给曹家,还嘱咐母亲与我瞒着您,免得您知道了生气。”

    “胡说!”谢老太太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你在撒谎!我儿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大事瞒着我?他又为什么要把财产都让给曹家?!曹氏如今都要跟他和离了,凭什么还能拿我们曹家的东西?!”

    谢慕林插言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曹家要和离,也要谢家的财产。这个局根本就是曹家设下的,目的就是想要害爹,想要抢爹的产业,爹不答应都不行。爹能怎么办?不告诉您,就是怕您生气,跑到曹家去闹。万一曹家把您抓起来,还有谁能去救人?!”

    谢老太太猛然转头看向谢慕林,双眼圆瞪,气喘吁吁。

    谢慕林毫不畏惧地直视她:“老太太也当体谅爹,不能叫他的苦心白费了才是!曹家狼子野心,为了钱财什么都敢做,如今也不过是暴露了真面目而已。只要爹能平安无事,财产没有了就没有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爹平安出了狱,银子总是能赚回来的。”

    “你说得容易!”谢老太太大力拍桌子,“你知道那些财产是我们家花费多少心血才攒起来的么?!没有了产业,就算人回来了,靠什么赚银子?!没有银子,我们一家大小难道要去喝西北风?!”说到后来,老太太眼圈儿都红了,只觉得前方一片黑暗,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直到这时候,她才有些后悔,当初不该逼着谢璞娶了曹氏。没有曹氏,谢家如今好歹还有财富。她可能过得没那么风光,不能与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常来常往,但至少能长保荣华富贵。

    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谢老太太老泪纵横。不知内情的大金姨娘与谢映芬、谢涵之两个孩子,也忍不住害怕地哭了起来。

    文氏婉言对谢老太太道:“老太太且别难过,这都是暂时的。只要老爷平安无事,日后还有大好日子等着您呢。至于财产,那些铺子、田庄之类的产业,确实都过户给曹家了,但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剩下……”

    谢谨之抢过母亲的话头:“父亲将财产托付给曹家,是听了曹家所言,担心自己有个好歹,家里人会无所依靠,因此请曹家暂管谢家的产业,照应我们一家老小。但曹家拿到谢家的产业后,根本就没有派人来见我们,可见那都是谎言而已。父亲已经知道了曹家的真面目,也不会再轻信他们了。财产没有了,但老家还有些房舍田地,那是祖产,不曾过户给曹家。即使我们最后什么都没有了,至少还可以回老家度日,不会落得无家可归的境地。老太太请放心吧。”

    谢老太太一点都不放心。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老家的族人,过了十几年的舒心日子,结果又要回去看宋氏的脸色了么?

    她恨恨地对谢泽山道:“大伯如今一定很高兴吧?我带着孩子离开湖阴十几年,挣下了这么大的家业,结果说没就没了,还可能要灰溜溜地回湖阴去。你一定很乐意看我的笑话吧?”

    “什么笑话?你这是疯话!”谢泽山啐道,“我亲兄弟一辈子拼搏来的家业,我亲侄儿辛苦挣来的家底,都被你这婆娘糊涂葬送了。我心疼孩子还来不及,看谁的笑话去?!也就只有你这蠢妇,才会到今日还念叨这些有的没的。二弟妹与我都只想着救孩子要紧,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结果你呢?敢情在你心里,亲生骨肉还不及财产重要?!你真是玉和的好亲娘呢!这样的亲娘有还不如没有!”

    谢老太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心里虽然发虚,却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指责。她觉得自己是没错的,错的是别人,是曹家!所以害了儿子谢璞的,也不是她。面对大伯子的责怪,她只能色厉内荏地顾左右而言它:“反正阿璞就是我儿子,是我亲生的,谁都抢不走!你和宋氏别以为我们三房如今落魄了,就能抢走阿璞了。他对我最是孝顺,才不会认你们呢!”

    谢泽山气得笑了:“所以说你蠢,你还不认,到今日你还说这种话。谁要抢你的儿子?当初我们兄弟三人议定,由玉和兼祧两房,是三弟一再恳求来的。否则,只是给二房挑个继后香灯的嗣子罢了,我膝下两儿,哪一个不成?三弟却觉得,一直以来多亏二弟庇护,他的生意才能做得这般安稳,他也创下了这偌大的家业,因此愿意分半个儿子给二弟,回报二弟多年来的照应。他们兄弟二人商议得妥当,只要玉和将来生下几个儿子,挑一个继承二房香火就够了。偏你这妇人多心,总觉得旁人要抢走你的儿子,闹出这许多事来!你公然违背三弟遗愿,私自携子远走,还贱卖了三弟留下来的产业,竟然还敢理直气壮地在我面前叫嚣?!你这也算是官宦人家知书达礼的千金?怪不得你父亲是个犯官,你也差一点儿被打入贱籍了!若不是三弟被你迷惑了,非要娶你为妻,我们谢家清白门第,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谢老太太的面皮被当着小辈们的面撕了个干净,真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然而谢泽山还不打算放过她:“你以为你当初带着玉和离开,我和二弟妹不知道么?只不过是心疼玉和不容易,体谅他一片孝心,不舍得他为难罢了。我们在暗地里与玉和保持来往,只瞒着你一个。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们都一清二楚!其实玉和早就受不了你了,因此才会留你在京城,由得曹氏糊弄。他在外头做官,没有你胡乱指手划脚,才能真正放手施为呢!横竖有二弟妹娘家的亲友故交看顾,他也不愁仕途不顺。他能有今日,都是实打实靠自己,可不是靠的曹家。反而因为曹家,拖累他空担着个外戚的名头,受了许多委屈。这都是拜你所赐!”

    谢老太太脸色惨白,身体晃了一晃,向后倒去。

第一百零四章 警告

    谢映容一直站在谢老太太侧面后方,呆呆地听着两位长辈针锋相对。谢泽山毫不留情的话,揭穿了谢老太太的许多隐密,让后者窘迫羞愤,也让谢映容大为吃惊。

    这些事,很多都是她上辈子没听说过的。

    谢老太太往后仰倒,正好撞着了谢映容。谢映容下意识地就伸开双臂将人揽住。没想到老太太养尊处优多年,体重相当有份量,并不是她这小胳膊小腿能撑得住的。祖孙俩齐齐往后仰倒,摔在地上,谢映容一边叫疼,一边还要承受谢老太太全身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几乎被压成了夹心饼干,眼泪立刻就迸出来了。

    文氏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搀扶,大金姨娘则心疼地去扶女儿。谢慕林与谢谨之落后一步,但还是表现了一把孝心,轻声问谢老太太:“可摔着了没有?是不是忽然犯了旧疾?”

    谢老太太这段日子时常犯“旧疾”,一犯就嚷着头晕,要回房休息,什么家务活都不能帮忙干了,还要家里人给她准备昂贵的补品。谢慕林一直疑心这旧疾是真是假,但这不妨碍她现在拿出来堵谢老太太的嘴。

    初次见面的大伯祖父谢泽山骂谢老太太骂得真痛快,谢慕林表示她也听得很爽,所以下意识地就生出维护前者的想法来。

    谢谨之抬眼与她对视,又迅速移开了视线,帮着文氏将谢老太太扶了起来,挪到椅子上坐下。

    谢老太太喘着粗气,脸色渐渐缓了过来,看向谢泽山的目光犹带几分怨忿。

    然而谢泽山一点儿都不怵:“你还敢瞪我?难道我说的话有假?你以为你是为了儿子好,可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在拖累他!若不是跟着你离开了湖阴,玉和也不必去分心照管家业,无法专心读书,还为了保住偌大的产业不受人觊觎,勉强提前赶赴会试,惹下曹氏这个冤孽来!他晚一科参加会试,一样能考中,名次还能更高些,一甲也不是没有希望,届时他直入翰林院,日后登阁拜相,前途也会更顺畅!二弟妹都为他把路铺好了,却叫你毁了个干净!这些年,我们顾忌着玉和,不曾与你计较,也没去打搅你的好日子,但心里却忍不住为孩子委屈。他怎么就摊上了你这样的母亲?!”

    谢老太太的呼吸越发急促了,脸又开始涨红。

    谢泽山依旧愤愤:“你还帮着曹氏欺负素敏(文氏闺名)?你怎么有那个脸?!素敏是三弟亲自做主为玉和订下的媳妇,连嫁妆都叫你吞了,你还好意思背约?三弟父子俩辛苦积攒下了家业,曹氏要中饱私囊,你也要帮她,你到底姓谢姓曹?!三弟的遗愿,你一条条违逆个没完,你还记得自己是谁的妻子么?!当日你何等落魄?差一点儿就落入贱籍,遇到大赦方才平安回到老家,又被族人排挤,几乎要被逼与人为妾了,是三弟救了你,还替你亡母付了医药费,办了后事。没有三弟,你以为自己会有今日?!你不思感恩,反而一再违逆三弟的意愿。若你真不把这个丈夫放在心上,那不如老实说出来!玉和拿你这个亲生母亲没办法,我却还能代死去的兄弟休妻,也省得委屈了你这位官家小姐做谢家妇了!”

    谢老太太抖了一抖,面上露出惶恐的表情来。

    她一生最风光的日子,都是因谢家妇、谢璞母的身份而来。倘若被休出了谢家……

    她颤着声音道:“你不能乱来!我……我是你兄弟的遗孀。你兄弟临死之前还要你照顾好我们母子的,你不能把我休了……除了谢泽湖,谁都没资格休我!”

    谢泽山冷笑:“我可以看在三弟面上,不休了你,但我也可以让玉和彻底成为二房的儿子,不认你这个亲娘!我是谢家宗族之长,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玉和是孝顺孩子,自然不会违逆我的意思。”

    谢老太太更害怕了。这是她这辈子最害怕的事:“你不能这么做!当日分明说定了的,我儿只是兼祧,不是过继。他是我的儿子,谁也不能抢走他!”

    “你既然知道,那还闹这么多事做什么?!”谢泽山啐她道,“为着你一个蠢妇,害得多少人受苦?!没有你胡乱施为,玉和今日怎会孤立无援,叫曹家陷害了,也找不到个帮手?!”

    谢老太太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也不知道啊……谁料到曹家会翻脸?曹氏连儿女都生了,竟然还只认娘家,我也没料到啊!”

    谢泽山冷笑:“你当然没料到了。玉和长年在外任上,家里的事全由曹氏把持,他根本不清楚。可笑那曹氏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竟然都没发现她有奸夫,如今还能怨谁去?!”

    奸夫?!

    谢老太太与文氏等人震惊地扭头向谢泽山望去。谢慕林也诧异地看着他,随即与谢徽之对视了一眼。

    谢徽之隐蔽地摇摇头。虽然是他把谢泽山祖孙迎进西院里来的,但这么短的路,根本不够他跟对方说几句话。况且他也没理由将这种隐秘轻易告知头一次见面的长辈。

    谢慕林心中疑惑,谢泽山是怎么知道曹氏有奸夫的?

    谢谨昆解开了众人心中的疑团:“这个消息,外头市面上还没什么流言,但宫里早就有消息传出来了。京中品级不低的官宦人家,差不多都听说过。二婶娘一个做官的亲戚写信告知她这件事,我们才知道了内情。据说那奸夫是禁卫里的武官,正三品,还很快就要升二品了。因此,曹家根本不在意三叔的死活,反而嫌他碍事,恨不得他早日死了,好方便曹氏另嫁呢!三叔的官司,曹家是指望不上的。如今他们已经拿到了三叔的财产,三叔对他们来说就没有了用处。若不是大理寺的大人们公正廉明,不受他们摆布,只怕三叔这会子早已没了,就跟那王安贵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宫里传出来的?

    谢慕林想起了萧瑞,还有他背后的萧贵妃,心里有数了。看来,萧家走的是宫廷路线,而非在市井间打舆论战。这么做也挺聪明的,省时省力。只要流言传进皇帝的耳朵里,以皇帝对曹家的忌惮,方闻山还能不能升任禁卫统领,尚是未知之数呢。

    谢家众人都为谢泽山祖孙带来的消息震惊不已。谢老太太紧紧抓住宛琴的手:“你说!这是不是真的?!曹氏早有奸夫,就等着害死我儿后改嫁了?!”

    宛琴面色尴尬,目光闪烁,不敢直视谢老太太。她什么都没说,但也等于什么都说了。

    谢老太太面色惨白,跌坐在椅子上,喃喃低语:“那怎么办……难不成我儿真的死定了?”

    谢泽山咳了两声,瞪着弟媳妇道:“你知道眼下形势严峻就好。老实给我待在家里,别给孩子们添乱!玉和那儿,自有我们去奔走。二弟妹若不是腿脚不方便,早就上京城来了。而我既然撑着这把老骨头跑来,就肯定要把玉和救出来的!”

    谢老太太一震,看向谢泽山的目光中,重新又燃起了希望。

第一百零五章 涟漪

    谢泽山与谢谨昆祖孙俩连夜离开了。

    他们似乎只是来跟谢家妇孺打声招呼,问一下他们的情况,再吓唬吓唬谢老太太而已,没有打算做别的。

    但离开之前,谢谨昆对文氏提到,他会尽快帮他们另找一个住处,省得他们继续寄人篱下。

    文氏其实觉得李家挺好的,张俏姐夫妻都是她熟悉的人,李婆子又好相处,北门桥一带生活方便,除了去城中心区域要远一点儿以外,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不过谢泽山祖孙俩一番好意,她又是个柔顺惯了的人,不会违逆长辈的命令,也就应下了。

    只有谢老太太,被大骂了一顿,整个人都蔫了,心里对谢泽山这位大伯子畏惧无比,根本不想住得离他太近。李家就挺好的,她已经住惯了,在这里没人管着她,她想怎样都可以。如果文氏要搬去谢谨昆帮忙找的宅子里,不要算她那一份,她情愿留下来。

    文氏对此哭笑不得,叔婆婆尚在,她怎么可能自个儿搬离,去住更好的地方?苦劝了几句,谢老太太都不答应,她只得暂时住了口,想着过后慢慢劝就是了。谢谨昆才回到京城,寻宅子也是要花时间的,更何况,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救谢璞出来。

    谢老太太惊魂未定,这一夜折腾了许久都没睡下。她以前总觉得,曹氏就算要和离,好歹也为她儿子生了两个孩子,谢显之与谢映慧又很是聪慧可爱,甚讨她欢心。哪怕是为了儿女,曹氏也不会对谢璞见死不救的。谢老太太从前恨曹氏,是恨她狠得下心,让谢璞一直待在牢中受苦,不肯相救,但真没觉得她会盼着谢璞送命。所以,谢老太太一直挺坐得住的,还有心情计较些零碎小事,也不乐意去接触与宋氏有关的人,哪怕那些人可以帮得上谢璞的忙。

    可如今,谢泽山一番话,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谁说曹氏不会见死不救?她恐怕就盼着谢璞死呢!谢璞死了,她就能嫁给更大的官了,到时候谢显之与谢映慧都成了拖油瓶,说出来的话又能有多少份量?

    就算曹氏有过心软,平南伯府和曹家也不会让她心软的。跟谢璞这个四品知府相比,正三品的禁卫大将,可是更有权势更有前程的妹婿人选!谢老太太做了这十几年的老封君,享尽富贵荣华、结交达官贵人之余,也不是全无见识的。她知道对于曹家这样的皇亲国戚而言,什么样的妹婿更受看重。

    若是从前,谢家还有巨富,能在曹家人面前有一点份量。如今,谢璞已交出了巨额资产与产业,剩下的那点祖产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还能有什么价值?曹家与曹氏恐怕就等着谢璞断气,好早日操办曹氏再嫁的婚礼了吧?真真是最毒妇人心,都答应和离了,还不满意,非要置前夫于死地不可,是觉得寡妇的名头比弃妇更好听?还是因为那奸夫有所要求?

    这时候,再追究什么陷害谢璞的罪魁祸首,已经没有意义了。曹家本就势大,如今又添了个三品高官的奸夫想要谢璞死,还有谁能救他?谢老太太满脑子都是儿子要死了,她什么办法都没有,前程已是一片黑暗,她又要再经历一回年少时的噩梦,这回却没有一个叫谢泽湖的傻瓜来救她出绝境了……

    这种时候,谢泽山说他有办法救谢璞,哪怕是要靠宋氏的人脉,谢老太太也要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的绳索。反正宋氏没到京城来,她不用与对方相见,谢泽山叫她老实在家等消息,她就老实在家,不多嘴,不多事。只要谢泽山能把她儿子救回来,她当几日缩头乌龟又如何?横竖等儿子出狱后,重新做了官,她又会有富贵风光的好日子可过了。

    谢老太太在文氏与大金姨娘的百般安慰、哄劝下,慢慢入睡了。文氏与大金姨娘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宛琴已经帮她们打好了温水,态度比平日更积极殷勤几分。

    原本谢老太太最喜欢宛琴服侍,但从今晚开始,她已经成了谢老太太最讨厌的人,所以没办法再去服侍她老人家了当然,宛琴本人可能并不觉得难过,她更喜欢把时间花费在自己一双年幼体弱的儿女身上。

    只是,作为一个早就知道曹氏奸情的前心腹,宛琴将这个重要的消息隐瞒了谢家人这么长的时间,谢老太太无法原谅,其他人也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待她。宛琴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她想要在谢家长长久久地生存下去,自然就要想办法去弥补了。今晚的殷勤,只是她初步的尝试,她觉得文氏应该挺好说话的。

    文氏看向宛琴的目光却有些复杂。这些天她一直待宛琴不错,并没有因为对方曾经是曹氏的心腹,还参与过对自己的算计,就暗地里为难对方。两人相处得很融洽,事事配合默契。她以为自己与宛琴已经有了共识,是自己人了。没想到,对方还隐瞒了这么重要的消息……虽然文氏能够理解宛琴不敢说出实情的想法,但内心总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宛琴捧来水盆手巾,她简单接过来擦洗了,没有继续接受对方的服侍,只道:“你先歇下吧,我去看看几个孩子。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大家都累了。”说罢就出了门。

    宛琴默默地开始收拾水盆手巾等物。大金姨娘偷偷看她几眼,没有吭声,打理好自己,便爬上了床。

    曹氏与方闻山的奸情,其实大金姨娘自己也有所耳闻,同样也隐瞒了大家。可谁叫宛琴曾经是曹氏的心腹呢?如今宛琴被嫌弃了,大金姨娘却聪明地装起了哑巴,只当自己一无所知。

    文氏离开房间后,先去看了儿子。几个男孩儿住的房间里,在外奔走了一日,早已筋疲力尽的谢徽之已经打起了呼噜,谢涵之被呼噜声吵得辗转难眠,正在唉声叹气,谢谨之却不在屋里。

    文氏轻手轻脚地转去女孩儿们的屋子,见谢映芬已经睡了,谢映容坐在床尾发呆,女儿谢映真同样不在。

    她猜想一双儿女定是凑在一起说话去了,然而院子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春天天气转暖后,花木繁盛的地方也开始有蚊虫飞舞了,料定两个孩子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聚头,便走出西院,往李家东院的前厅去,果然在客厅门口看到了两个孩子。

    谢慕林与谢谨之坐在门槛上,低头小声说着话,见文氏来了,连忙起身上前搀扶她。

    文氏摆摆手,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客厅,在八仙桌旁坐下:“你俩在这里做什么呢?大晚上的,都已经敲过二更(晚上21-23点)了,还不睡么?”

    谢慕林笑着抱住她的胳膊,小声道:“我正跟二哥说话呢。今日大伯祖父真是好大的威风!我头一回见祖母这么可怜兮兮的模样,被大伯祖父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谢谨之则问:“娘,大伯祖父他老人家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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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穿越的那天开始谢慕林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路很艰难不过艰难归艰难咬咬牙还是能扛过去的但如果有人想让她做炮灰踩着她往上爬她也是会发飙的好吗?!慕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慕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慕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