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好转
等到宛琴回来的时候,谢慕林已经复习了几个熟悉的绳结打法,又回顾了谢映真记忆中的时下流行络子打法,甚至还利用宛琴的针线箩里的丝线工具,稍稍模拟了一下编络子的手法,心里觉得可以不在人前露怯了。
时下的络子编织水平比书房空间里那本书上教的高多了,不过书上也有几个时下少见的花样,估计是以后才“发明”出来的。谢慕林在小学时代,也算是个中高手,不但从周围的同学那里学,还翻看了妈妈买来的书,甚至跑到街边的精品店里去研究人家卖的编织饰品,学会了许多花样,又擅长颜色与小饰物的搭配,每次编出来的手链或手机链,都深受班上女同学的追捧。曾有同学以二十块钱一条的价格请她编绳结手链呢。可惜她还没赚够一百块,就被妈妈发现阻止了。
谢慕林觉得,凭自己当年的手艺,再结合谢映真的记忆,编出来的络子,让李货郎去卖,应该不会滞销才对。虽说两个时代用的绳子材料不一样,但编法是相同的,练习一下,很快就能上手。
谢慕林底气足了许多,听到宛琴回来,她早已把书藏好了,只将宛琴的针线拿在手里,帮着缝了几针,还小声笑问:“姨娘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宛琴摸了摸发鬓,低声答道:“走了一圈,精神了许多。张姐姐还请我吃了些点心。这吃饱喝足的,我便回来了。要歇息,这边也有床,我可以与四姑娘挤一挤。我那屋里……金姐姐正忙着与三姑娘一道做衣裳呢,我怎么好去打搅她们?”其实是不想旁观大金姨娘教女。
谢慕林不过是顺口问一声,闻言也不再多劝,只将宛琴离去后,三个小病人的状况报告了一声。
三人都还在熟睡,不过期间谢涵之与谢映芬都醒过,要水喝。桌上暖壶里还有温开水,谢慕林倒了一点出来,拿小汤勺分别喂两人喝了。他们喝完后,又再沉睡过去。
宛琴看了看一双儿女,见他们小脸都有了血色,谢涵之唇上也没那么干了,心中更为欢喜,又谢过谢慕林:“二姑娘辛苦了。”
谢慕林笑笑:“职责所在罢了,不敢说辛苦。”
宛琴怔了一怔,又笑了。
谢谨之低声呻吟了一声,谢慕林立刻起身走了过去,见他睁开了双眼,便连声问:“二哥,你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头还晕不晕?想不想喝水?肚子饿不饿?”
谢谨之眼中一片茫然,过了几瞬,方才清醒过来:“二妹妹……”他看了看四周,想起来了,这是在张俏姐家里,很安全。
谢谨之心定了一定,开始感觉到身上的不适了,试图再次出声:“有水么?”声音十分沙哑。
谢慕林忙倒了半杯水过来,扶着他坐起喂了。谢谨之喝完后,还觉得不够,宛琴连忙拎着壶过来,帮忙倒了半杯,谢慕林又喂他喝了下去。
谢慕林知道,谢谨之睡了这么久,屋里又一直有炭盆在烧,他肯定会觉得非常口干的,这时候必须多补充一点水份才行。她用眼神示意宛琴再给自己倒水,同时低声告知谢谨之最新消息:“二哥放心,娘和我带着三弟,已经去大理寺牢中见过爹爹了,把家里的情况都告诉了他。他说他心里有数,让我们只管安心在家等待消息。他还让娘和我好生照顾你和四弟,尽快把你们的病治好了,也免得他为你们牵肠挂肚。”
谢谨之闻言,顿时睁大了双眼:“真的?你们已经见过爹爹了?爹爹一切安好?”
谢慕林点头,又喂他喝了大半杯水下去:“二哥还要喝吗?中午李大夫来看过你,换了一个药方,似乎比先前的更好些,你觉得自己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没那么难受了?”
谢谨之咳了两声,喘着气道:“确实好了许多,没先前那么晕了,只是喉咙干得仿佛火烧一般,腹中也十分饥饿。”
宛琴忙道:“我去厨房拿些热粥来。”张俏姐在厨房灶上一直用小火温着一瓦罐白米粥,预备几个小病人随时叫吃,是现成的。
宛琴离开后,谢慕林瞧瞧另外两个弟妹都没醒,便小声在谢谨之耳边道:“爹爹说了,他对自己的案子心里有数,大理寺的人也心里有数,不会冤枉了他的。他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来,只是这事儿暂时不能叫曹家那边知道。二哥心里清楚就行了,别在其他人面前提。”
谢谨之瞬间就领会到了妹妹的暗示,她这是在防备宛琴姨娘?想到宛琴的身份,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并没有多说。
不过,谢璞明言自己很快就能出来,显然意味着谢家的困境也很快就能结束。这个好消息令谢谨之精神大振,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父亲对自己的关心,更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养病,争取在父亲出狱之前恢复健康,才能精神翼翼地迎接父亲的归来。
谢慕林其实并不知道谢璞能不能很快出狱,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谢谨之撒一个善意的谎言。给这个少年多一点希望,让他振作些,心情更好些,也能对他的病情更有帮助。等到他身体痊愈之后,再知道实情,就没有大碍了。
谢谨之喝了水,身上也出了汗,谢慕林取过干衣,确定他可以自己搞定,便出门回避。等到宛琴拿粥回来,她们才一同进房间。谢谨之这时候已经换好中衣了,不过劳累这一小会儿,他已经气喘吁吁,手软脚软了。谢慕林忙开始喂他吃粥。宛琴顺道把他换下的衣裳拿了出去。
粥吃到一半,文氏过来了。她欣喜地看到儿子气色有所好转,又开始拭泪:“太好了……娘担心得不得了。都是娘的错,你病得这样,娘却丢下你去做别的事……”
谢谨之虚弱地笑笑:“娘别这么说。您是去做正事,自然是正事更要紧。儿子这不过是风寒小恙罢了,吃过药,养两天就没事了,娘不必担心。”
谢慕林也来安慰文氏,文氏擦了泪,点头道:“好,我不哭了。好孩子,你好生养着。等你好了,我与你一块儿去探你爹,也叫他知道你没事了,才好安心。”
谢谨之应了,就着妹妹的手,把碗里的粥吃个精光,又问什么时候吃药。
宛琴进门笑道:“晚上再说吧,午后二少爷才吃过一回呢。”
文氏告诉女儿:“徽之已经去了江家。我这心里实在是没数,只盼着江家人是真君子吧。”
谢谨之怔了怔:“怎么回事?”谢慕林就把事情起因说了,谢谨之叹了口气,没有多言。
宛琴顿了一顿,开口道:“江家恐怕是信不过的。二姑娘这门亲事,多半也保不住了。江太太其实已经看好了王家的小女儿,只等解决了江二少爷的婚约,便要向王家提亲了,毁约是早晚的事。”
文氏与谢慕林十分愕然,江家会背约是意料之中,但是王家的小女儿?哪个王家?总不能是王安贵的女儿吧?!
谢谨之厉声问宛琴:“这是什么意思?!”
第六十二章 痒处
宛琴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让人误解,忙解释道:“二少爷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江太太早就看好了王家的小女儿,想要为江大少爷求娶。只是如今谢王两家势成水火,王家恐怕是不会愿意让女儿与谢家姑娘做妯娌的。因此,江太太总要为江二少爷退了婚,才好去向王家人开口提亲。”
原来如此。谢谨之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但还是想不明白:“姨娘指的真是王安贵的女儿?可王安贵如今乃是待罪之身,江家竟然还要为嫡长子求娶其女?江太太难不成是糊涂了?!”
文氏也点头道:“是呀是呀,我们家老爷还未定罪呢,又是冤枉的,江家都想要退婚了。王安贵的罪行是明摆着的,如何逃得过去?江太太怎么还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宛琴叹了口气,道:“这些事,原也不是我该知道的。只是我父亲在平南伯府当差,还算有几分体面,因此我才听说了些传言,也不知道当不当得真。据说……王大人这回入狱,所有人都没预料到,便有些措手不及,方让事情闹大了。若想就此抹过,是不可能的,但真要让他因罪被处极刑,更不可能。东昌府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替罪羊,大理寺的人一到,就会有证据呈上。到时候王大人这里想些法子减轻自己的罪名,宫里再使使劲儿,估计最坏也就是个降职或是罢官的结果吧。王大人估计就是为了这个,方才咬死了我们老爷不放,想着只要老爷罪名定了,他的罪行就能轻一些。”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文氏的眼泪又要出来了:“这是为什么?即使老爷说过那位王大人几句坏话,那也是他先做了坏事,叫人看不过眼了。况且,说他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老爷好歹也是曹家的姻亲,他怎么就非得咬着我们老爷不放了呢?!”
宛琴低声道:“王大人的案子会被捅出来,好象跟我们老爷脱不开干系。平南伯夫人还说过,老爷要背叛曹家了,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因此才……”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文氏听得悲愤不已:“这又与老爷有何相干?!难道看不过眼说他姓王的几句坏话,就是背叛曹家了么?!每年十万八万两银子,还比不上一个贪官姻亲的份量?!”
宛琴摇了摇头:“并不是几句话那么简单的,好象是……老爷偷偷跟林家那边的什么人通信,要告密什么的……”
文氏常年与谢璞分居两地,并不了解他公事上的事,但她了解谢璞的性情为人:“不可能!林家同样是外戚,行事还不如曹家呢!老爷即使看曹家姻亲行事不顺眼,也不可能投靠林家!”曹家至少有太子正统,林家有什么?
宛琴说不出更多的了。她虽然一直在任上照顾谢璞生活起居,也担负着为曹氏做耳目的职责,但真正机密之事,无论是谢璞还是曹氏,都不可能让她知晓。她只是一个接收命令并执行命令的人而已。
文氏问不出更多的信息,心中对谢璞的处境更加担心了。本来已经松开的眉宇,又再次紧皱起来。
谢谨之也面露忧色,低低地咳着。他开始觉得,父亲的案子兴许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容易解决。父亲的话,多半只是在安慰家人罢了。
谢慕林连忙替他拍背顺气,抬头看了宛琴一眼。虽然她也想知道更多关于谢璞这桩案子的信息,但宛琴当着病人的面说这些,对谢谨之的病情没有半点好处。是时候歪一下楼了。
她问宛琴:“曹家对王安贵这个人好象特别优待,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他不过就是平南伯夫人娘家嫂子的兄弟罢了,本身既无才干,又无德行,他被人告上大理寺,完全就是自己惹的祸。曹家为什么要护着他,连宫里都愿意帮忙?”
宛琴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谢慕林不以为意:“姨娘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隐瞒还有什么意义?你如今跟我们是在一条船上,知道什么内情,就都说出来吧。若是能把爹爹救出来,全家人都会记得你的功劳,四弟四妹将来也会有更好的前程。你一直隐瞒,又是为了保护谁?难不成你觉得自己还有回平南伯府侍候伯娘的那一天?”
这话未免有些诛心。宛琴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没法否认,当她在曹氏面前继续装忠婢的时候,确实是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心思。
然而,面对文氏与谢谨之投来的怀疑目光,宛琴没办法再有所保留了。她想要搏得谢家人的信任,就必须给出足够的诚意来。
她犹豫着道:“我也说不准,这都是太太、伯夫人与程夫人身边的心腹之间流传的小道消息。好象……从差不多一年前开始,太子殿下就认识了王家的大小姐。那位小姐是位绝色美人,才艺性情皆是上上之选,深得太子殿下欢心。太子殿下早向皇后娘娘禀明,想要将她纳入东宫为妃。”
太子朱今年十五岁了,差不多到了选太子妃的时候。其实他刚过十二岁,曹皇后就开始为他物色正妃与侧妃的人选。
最理想的,自然是从曹家再选一位太子妃出来,日后太子登基,曹家又出一位皇后,倘若再诞下皇储,便可保曹家百年的富贵尊荣。
然而,曹家这一代的女儿,年纪都偏小,只有庶出的曹二爷有个十四岁的嫡长女,其他的女孩儿都只有十一、二岁大。若是要在近期定下太子妃人选,她们多半就赶不上了。至于曹二爷的嫡长女,因是庶支出身,做侧妃倒罢了,做太子妃就有些不够格。可侧妃的身份地位如何能与正妃相比?
无奈皇帝是绝不可能让曹氏女同时占据太子正妃与侧妃之位的,曹家必须有所取舍。
因此,在承恩侯夫妇的劝说下,曹皇后便有意将太子选妃之事往后推,借口太子年纪太轻,不宜早婚,想等到曹家几位嫡出的小姐都及笄再说。
这两年,皇帝对皇后与太子的不满与日俱增,又偏宠林昭仪与二皇子,令曹皇后有了危机感。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她改变了想法,打算为太子择一位重臣之女为正妃,曹家再出一位侧妃。哪怕是曹家失去了太子妃的尊位,也不代表将来不会再出一个皇后。况且,只要曹家女生下皇孙,未来储位归属如何,还是未知之数呢。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一时得失不算什么。
曹皇后打的如意算盘,承恩侯勉强能接受,承恩侯夫人不甘不愿也只能接受,平南伯这一支,则是不同想法了。
承恩侯之女是不可能去给太子做侧妃的,会被选上的只有曹二爷的嫡长女,那平南伯府怎么办?两代皇后都与他们这一房有旧怨,他们将来还能有好日子过?
就在这时,王家主动找上门来,表示他们家的大小姐得太子倾心,只要平南伯能帮她成为太子良娣,那么她得宠后必然会帮平南伯府说话。日后等太子登基了,她也会助平南伯之女入宫为妃……甚至是为后的。
平南伯府一下就被搔到了痒处。
第六十三章 野望(推荐加更)
别看平南伯府也是曹家人,他们从曹皇后与太子身上得到的好处,跟承恩侯府以及曹二爷这一脉完全没法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初曹皇后嫁给当时还不是皇帝的楚王之前,谁会想到她有母仪天下的一日?承恩公老夫人做继母的日子长了,为了自己的利益,没少给原配留下来的一对儿女添堵。至于妾室所生的曹二爷,就更叫她看不顺眼了。只是她装贤慧的功力颇深,远比女儿曹淑卿高明,承恩公到死都没发现她的真面目,也就不曾为长子长女做过什么主。
平南伯曹三爷当初还未袭爵时,管过几年军中账务,为了自己捞钱,给两位兄长添了不少麻烦,还曾因为亏空,采买了劣质兵器,差一点儿害得长兄死在战场上,是庶兄曹二爷拼死把人救出来的。
承恩公临终前,承恩侯与曹二爷收集到了曹三爷亏空公账的证据,本想将平南伯爵位抢到手中。谁知承恩公老夫人又使了手段,一边用计遮掩了女儿的丑事,一边利用谢家家财,帮儿子填补了亏空,再次成功哄骗住了承恩公,为曹三爷争到了平南伯的爵位,破坏了曹皇后与承恩侯想把爵位交给曹二爷的计划,双方的仇怨就越结越深了。
曹三爷尽管抢到了爵位,在外人面前,也能仗着曹家的名号唬唬人,糊弄几个官替他办事,或是在地方上打着皇后与太子的旗号作威作福。然而,他心里清楚,真正的朝中大权,他是拿不到手的。他甚至没办法伸手入中枢。一旦有所动作,别说皇帝与朝臣们会如何,曹皇后与承恩侯就先挥刀剁过来了。
无论他再怎么伏低做小,长兄长姐也依然未忘却昔年的旧怨。就算在外人面前,他们总会维持曹家的一团和气,但私底下的实情如何,只有当事人方知冷暖。
平南伯不甘心。有个皇后与太子撑腰,曹家长房和二房这十几年里是如何呼风唤雨,连皇帝都心生忌惮的,他都看在眼里。有个先例在前,他自然盼着自己也会有同样风光的一天。
起初他是指望自己的嫡女可以嫁给太子做正妃,因此从小用心培养女儿。可惜女儿在堂姐妹当中,始终未能压过长房的几位嫡小姐,不过还勉强算是仍有希望吧。而当曹皇后与承恩侯决定让曹二爷的女儿去做太子侧妃,却放弃太子正妃之位时,平南伯就知道自己连仅有的希望都没有了。
难不成将来他还要被庶子踩在头上?连曹二爷一个庶出的都能成为未来国丈,他明明是皇后的嫡出弟弟,却样样不如庶兄,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只要能让他达成目标,就算送进东宫的不是自己女儿又如何?王大小姐可以给他做个先锋官,让她抢夺太子的宠爱,把太子正妃与曹二的女儿解决掉。等到那时,他的女儿年纪也到了,正好可以送入东宫做正妃。有王大小姐帮忙美言,太子很有可能会主动提出正妃人选的。与权柄太大,深受皇帝忌惮的承恩侯府相比,平南伯认为自己更有希望入皇帝的眼。
又或者等到……太子登基之后,再直接送女入宫?哪怕是为妃,只要生下皇嗣,未必就没有正位中宫的一天。王家处处仰仗平南伯府,是他可以轻易拿捏得住的。他根本不怕王大小姐会不为他所用。一旦她有了异心,直接铲除即可。
平南伯打着如意算盘,又觉得王大小姐入东宫之事,有太子在宫里活动,不必他费什么力气,就更乐见此事办成了。然而,王大小姐想要光明正大成为太子侧妃,身家清白就是最基本的条件。倘若她父亲王安贵因罪入狱,甚至是抄家流放,她还有什么资格入宫呢?平南伯的如意算盘,就更是打不响了。
正因为如此,谢璞公然指责王安贵,随即王安贵被告时,平南伯夫妻俩才会那般气急败坏。那意味着他们的大计划从一开始就被迫夭折。倘若再发现谢璞与敌对的林家门人在暗中有书信往来,平南伯府会恨上谢璞,似乎就不难理解了。
宛琴将自己知道的情况给文氏、谢慕林与谢谨之说了一遍,后面三人方才明白个中曲折。文氏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如此说来,太子殿下痴迷于王氏女,定会护着那王安贵了?那我们老爷怎么办?大理寺能违逆东宫之命么?”
谢谨之咳了几声,喘气粗气说:“这也未必。河工案事关重大,皇上怎会容许贪官污吏横行?太子殿下再想护着王安贵,也要顾忌皇上的意思。那王安贵无才无德,他的女儿怎配为东宫妃?”
谢慕林则问宛琴:“太子殿下想让王大小姐入东宫为妃,皇后已经允了?她知道王大小姐是谁家的女儿吗?那可是平南伯府的姻亲!”
宛琴苦笑:“说是姻亲,其实王家与曹二太太娘家也有亲。这并不算什么。”拐着弯的姻亲罢了,若是程家,曹皇后兴许还会犹豫一下。然而王家同时还是曹二太太的表亲,太子又十分喜欢王氏女,曹皇后便松口了。说到底,那不过是个知府之女,做个良媛是够格了,做良娣也不是不可以。曹皇后再想保曹家的富贵荣华,也还是心疼儿子的。
谢慕林听完,挑了挑眉:“那……皇后与承恩侯府一定不知道王家与平南伯府的约定吧?”
宛琴顿了一顿:“那只是我们下人之间的传言,未必当得真……”
谢慕林笑了笑:“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皇后娘娘为什么要冒那个险呢?再说,就算是不想让太子殿下失望,也不见得非要叫王大小姐做什么良娣。太子殿下想要的只是美人常伴身边而已吧?反正不可能是正妃,名份有什么要紧?”
宛琴有些糊涂:“二姑娘的意思是……”
二姑娘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她转头对文氏与谢谨之道:“娘,二哥,这事儿未必有琴姨娘说的那么严重。太子殿下再喜欢王大小姐又如何?他的婚事还要皇上与皇后做主。而皇后娘娘一心想的是让曹二爷的千金做侧妃,又怎会叫平南伯府坏她的大事?爹爹的案子已经上达天听,有皇上看着呢。就算太子殿下为美色所迷,难道皇上和皇后娘娘还能眼睁睁看着他犯错不成?”
文氏与谢谨之听了,都觉得有理,脸色都好看了些。
谢慕林见谢谨之已经累了,便劝他:“二哥还饿吗?要不要再吃一碗粥?说了这半天的话,你也累了,吃完粥就睡下吧?有话等明儿你好了再说。”
谢谨之咳着道:“我不饿,就睡一会儿吧,晚些再起来吃药。”文氏与谢慕林忙扶着他睡下。
这时候,谢涵之与谢映芬都已经醒了,宛琴便开始操心他们姐弟俩换衣进食等事。
文氏背着人,小声问女儿:“那江家的事……”
谢慕林笑了笑:“江太太想要退亲,我们接着就是了。她想求娶罪臣之女做长媳,与我们有何干系?”
第六十四章 警告
江太太的想法,谢慕林很容易就猜到了。
王大小姐会成为太子的宠妃,那她的小妹妹如果嫁给了江绍良,江绍良岂不是相当于成为了太子的连襟?这比江程两家与曹家的姻亲关系更紧密几分,江绍良也能获得更大的好处。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江家还要拐着弯儿地通过巴结讨好平南伯夫人,才能换取些许利益。
平南伯府与曹皇后、承恩侯府的关系都不算亲近,尚能享有如今的权势。王家姐妹却是同母所出,关系密切。只要王大小姐恩宠不断,何愁她的亲妹妹亲妹夫不能跟着沾光?
至于王安贵可能会麻烦缠身,丢官去职什么的……只要不是祸及家族,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至不济,王家可以将女儿过继给有官职的族人,一样能送她入宫。王大小姐都是大姑娘了,不可能忘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无论过继到哪家去,都会记得谁才是她的亲妹妹。江绍良一样可以从这门亲事中获益。就算会被人奚落几句,也能得实惠。
这算盘也是打得啪啪响的。
谢慕林对这门婚事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如此会算计又功利的夫家,早一日摆脱,早一日松口气。更何况,江家算计在先,不讲道义在后,谢慕林打算坑人时,即使会牵连到江家,也不需要有什么愧疚之心了。
天已经黑了,谢徽之送完了帖子回来,李家就开饭了。
吃饭的时候,谢徽之说起他去江家的经历。他没有见到江侍郎,只是在门房那里说话时,遇到了刚刚从外头回来的江家大少爷江绍良。若不是江绍良帮口,他还没那么容易进得了江家的门呢。
江太太见他时,态度还是很和气的,还问候谢老太太安好,又说自己听到消息之后有多么担心,又怕谢家人没地方落脚,云云。当然,她也没说愿意收留谢家人的话,只是说,明日文氏母女不必去江家拜访了,她会派人来给谢老太太请安的。毕竟曹氏要和离的消息已经在亲友间传开了,江家担心平南伯夫人那边会有所阻挠,因此认为低调些的来往对谢江两家更有利。
听起来象是还念旧情的模样,只是不算太有诚意罢了。
文氏听完之后,依旧忧心忡忡,但比先前脸色好了些。
谢老太太也道:“江家看来还是念着亲家情份的。就怕曹家以势威逼,江家也不好违逆。唉,曹家真是太过分了!我们家每年给他们那么多银子,他们不救我儿就算了,怎的还要落井下石呢?!”老太太还是很舍不得做曹家姻亲时的风光。
谢慕林特地多留意了谢映容几眼,见她露出了“松口气”的表情,眼里却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还不怀好意地瞥向自己。等发现自己正在看她,她忙又换了个无辜天真的表情,装作没事人一般。
虽然表情做得不错,但这姑娘完全不考虑表情和表情之间转换的自然程度,以及表情使用的逻辑吗?这种场合里她一脸的“天真无辜”,就不觉得自己的反应很违和?
这姑娘大概自以为演技高明,实际上只是菜鸟啊!上辈子她到底是怎么混的?她的姻缘前程不顺,真的是谢映真害的吗?不是因为自己手段太差,所以没能成功钓到一个凯子?
谢慕林撇了撇嘴,低下头默默吃饭,心里非常肯定,谢映容把主意打到江家头上,定然还有后手。兴许上辈子还发生了某些事,是与江家有关,而又能令谢映容有利可图的。所以……江家肯定是退婚了吧?兴许做法还不太厚道。江太太不让文氏与谢映真母女去江家,是怕她们会在江家门前闹起来吗?那毕竟也是官宦人家聚居的街区,叫邻居瞧见就不太好看了。那她派人来给谢老太太请安时,应该就是要摊牌了吧?
想想也对,如果江家有意拉谢家一把,亲家之间就该维持该有的礼数。就算要瞒着外人低调行事,江太太也该亲自来见谢家人,而不仅仅是打发下人来就算了。当江太太明说会派人来时,江家对这门婚事的态度便已经很明显了。
更别说谢徽之在江家门前求见时,还受到了江家门房的阻挠。若不是江绍良路过,又恰好对谢家还有几分善意,谢徽之甚至没办法把帖子成功送出去。若江家还有心要维持这门婚约,他家的门房又怎么会有这种胆子?
谢慕林心里盘算得清楚,淡定地制定好了接下来的应对计划。等吃完饭,她就示意谢徽之,回房后过来找她,她有事要与他商量。
她先去找李货郎,要了些打络子用的丝线丝绳,一大包不值钱的琉璃杂珠,以及一些小工具,见有拉好的细银丝、细铜丝,是预备卖给宅门里的大小丫头们自制小首饰用的,便也要了几根便宜的细铜丝,还有几卷丝线。
李货郎笑呵呵地问她:“二小姐还要别的么?我这里还有上好的面药、唇脂,都是俏姐从前在谢家学来的方子,比外头卖的要强。”
张俏姐已经在每间房里准备了这些东西,因此谢慕林婉拒了,再三谢过李货郎,方才回到西院去。
她帮文氏侍候小病人们吃了药,喝了粥,然后趁着文氏与宛琴要帮两个小子擦身换衣裳的当口,溜出房间,转身去找谢徽之。
谢徽之与谢映容站在院子一角,避了人说话。这回虽然不是在吵架,但看谢徽之在昏暗灯光中露出来的表情,显然心情也不太愉快。
谢映容主要是在警告谢徽之,不要再找以前的狐朋狗友,也别轻易相信他们还愿意与他结交。因为他们是看在曹家面上,才带他一块儿玩的。如今曹家要与谢家翻脸,那些人肯定会为了讨好曹家,对谢徽之翻脸无情,甚至是以伤害他来取乐。不想吃亏,就千万别挨他们的边,远远见到人,就得马上躲开。
若是躲不开了,大不了说几句好话,巴结一下对方,叫对方失去兴趣,就会放人了。如果对方叫他一块儿去吃喝玩乐,他吃喝可以,却千万别参与什么游戏赌斗,也别借任何人的银子,免得中了人家的圈套。当然了,拒绝的时候,他应该尽可能说话委婉一些,千万别跟对方犟着来。那些纨绔子弟即使不受家中重视,身份也非一般人可比。谢徽之如今小胳膊小腿的,扛不住!
谢慕林远远地听得有些无语,类似的话其实她也说过,只是没谢映容说得这么……怂。谢徽之如今正是叛逆的年纪,又没吃过狐朋狗友们的亏,怎么可能轻易认怂?
果然,谢映容说得越多,谢徽之的脸色就越难看。任谁经过,都能看出他正在强忍怒气。可谢映容却好象完全没发现似的,一再重复地叮嘱谢徽之相同的话,听得谢徽之快要忍不住了。
谢慕林好心地上前为他解围,才叫了一声“三弟”,就看到张俏姐面色肃然地急走过来:“二姑娘,快去请太太。大太太派人来了!”
第六十五章 退婚(推荐加更)
来的是曹氏的心腹杜妈妈。
杜妈妈原也跟钱妈妈一般,是曹氏身边极得用的管事妈妈。当初谢家被抄,曹氏留了几个人在上房侍候,里头就有杜妈妈。不过后来谢家人被大理寺的官员挪到南屋去,空出上房来接受抄检时,杜妈妈因为不如钱妈妈受重用,和其他丫头婆子们一道,被送去和其他谢家仆人一道关押起来了。谢家人被放出来的时候,被扣的下人并未得到释放,杜妈妈自然也不会例外。
按理说,眼下距谢家人离开自家宅子,才将将过去十二个时辰,杜妈妈不该被放出来才是。可她不但恢复了自由,还公然开始为曹氏跑腿办事了,只能说平南伯府或者说是曹家人,确实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吧。
杜妈妈在谢家人面前,虽然客客气气地行着礼,可脸上的神情,说话的语气,却又透出一种傲慢来,显然没把谢家这群老弱妇孺放在眼里。
她此番到李家来,是从江家得的信,知道了谢家人目前的住处,否则,还不知道上哪儿找人去呢。
杜妈妈一提这件事,谢慕林立刻就反应过来。这话意味着,江太太见过谢徽之后,立刻就联系曹氏了。
杜妈妈继续道,她来是奉命告知谢老太太与文氏等人,曹氏已做主,接受了江家的退婚,从今往后,谢江两家便再无婚约了,江玉良与谢映真可以各自嫁娶。
谢慕林不由得一呆。江太太这是连当面退婚的功夫都省了吗?
谢老太太立刻生气地质问:“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不肯做我们谢家的主母么?都和离了还有什么脸管我们谢家的事?!真是岂有此理!”
杜妈妈扯了扯嘴角:“老太太这是怎么说的?我们太太到底还不曾与谢老爷和离呢。当初既然是我们太太牵的线,做的媒,如今江家不乐意要二姑娘这个媳妇了,直接找上我们太太退婚,也是理所当然的。”
文氏气白了一张脸:“江家凭什么退婚?我女儿哪一点不好了?江家这是趋炎附势,见无法靠着婚事,攀上权贵,便翻脸不认人了么?!枉我们老爷还一直以为江大人是个赤诚君子,原来不过是趋利小人罢了!”
杜妈妈是曹家的奴才,并不怎么在意江侍郎的名声,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二太太大可以到江家门前骂去,只是江大人的名声,恐怕不是一介妇人几句咒骂,便能败坏得了的。”
文氏气得手都在发抖。
相比之下,谢慕林就淡定多了:“既然江家退婚了,那婚书呢?表礼呢?我的庚帖呢?这样的事,总不能是你一个仆妇几句话就能说得准的吧?”
文氏闻言一愣,谢老太太也顿住了,双眼迸射出希望的光芒……
杜妈妈脸上露出了讥讽之色:“二姑娘,老奴也知道你肯定是接受不了被退婚之事的,然而事实就摆在这里。你如今不过是罪臣之女,哪里配得上侍郎府的公子?江家悄悄儿退婚,就是给谢家留下足够的脸面了,二姑娘还是别再纠缠不清的好。”
文氏气得又开始发抖。
谢慕林仍旧不紧不慢地说话:“你说话再难听,也无法掩盖你只有一张嘴,却没有证据的事实。江家要退婚也行,凭证总得要拿回来,否则,天知道他们将来会不会反悔?到时候如何能说得清?”
杜妈妈掩袖笑道:“二姑娘真是说笑了……江家为什么要反悔?”
“谁知道呢?小人做出什么事来,都是不奇怪的。”谢慕林抬袖掩口,嘲讽地笑笑,“我也想要有点保障呀。毕竟我这样品行端正的好姑娘,可不能与那等没有德行的人家扯上关系,简直就是有污我谢家门楣!”
杜妈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象谢慕林这般,被人退婚也不觉伤心害怕,还敢大言不惭的厚脸皮姑娘,她还真是头一回见。
厚脸皮姑娘步步进逼:“难不成杜妈妈手里真的没有凭证?就算当初充作信物的玉佩太过珍贵,江家舍不得还,婚书和庚帖总要还的吧?堂堂侍郎府,竟然如此贪婪,真是叫人意外。改明儿我得找个散朝的时间,在大道上堵一堵江侍郎,问他为什么背弃了婚约,还舍不得把表记还给我。我也不怪他趋利避害,巴结权贵,背信弃义了,家里如今都快揭不开锅了,还等着他把玉佩还回来,当了换成银子,才能为老太太和兄弟们请医抓药呢。他再小气贪婪,也不能扣下我们家仅剩的财物不放吧?”
杜妈妈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倘若江侍郎真的被当众质问上这么一句,名声就真的没法要了,平南伯府还有许多要用他的地方呢。
她顿时换上了笑容,对谢慕林说:“二姑娘误会了。表记、婚书、庚帖什么的,其实江太太并未扣下,都已经还给我们太太了。只是我们太太想着,当初是她做的媒,如今却叫姑娘没了着落,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有心要为姑娘再择一门亲事,也好弥补姑娘,这才把东西留在了手边。”
曹氏这是打算把谢家人所有的剩余价值都压榨殆尽,方才甘心吗?婚书玉佩尚在其次,曹氏留下谢映真的庚帖,该不会是想要利用她来联姻吧?什么曹家女或是谢映慧不想要的婚事,却又有利可图的,就把谢映真换上?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不敢当。你们太太马上就跟谢家没关系了,还如何替我择婚事呢?我刚刚被退了婚,也没心情考虑这些。把东西都还给我就行,旁的就不必你们太太操心了!”
文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板起脸道:“不错,我女儿有父有母,又是二房之女,用不着大房的出妇操心她的婚事!”
“出妇”二字未免太过难听,杜妈妈的脸立刻拉长了:“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太太愿意操这个心,那是看得起你们……”
谢慕林不等她说完,便扭头对文氏道:“娘,我们明儿就去找江侍郎吧?就在大街上堵住他的去路,问他为什么一边要退婚,一边又不肯把表记婚书还给我们。难不成他是嫌弃我爹下了狱,不想要这门亲事,却又担心我爹最后平安无事,连累他脸上也不好看,所以才故意做出这副模棱两可的模样来,等我爹的官司有了结果,方才做最后的决断?首尾两端,这可不是正人君子该有的作派!”
文氏看了看杜妈妈,阴沉着脸点了点头。江侍郎既然背信在先,就别怪她不顾情面了。
杜妈妈的脸色变了变:“二姑娘,江家已经把东西退回来了。”
“那又如何?”谢慕林瞥她一眼,“江侍郎要是不想被我骂,把信物和文书还给我就行了。”至于他要如何从曹氏手上拿回东西,还要她来操心吗?
杜妈妈的气势终于蔫了下来。平南伯府是不必在意江侍郎的脸面,可她并不是平南伯府的主子。万一江侍郎真的找上了曹氏,被丢出来替罪的就是她了……
第六十六章 变脸
虽然杜妈妈对曹氏很忠心,也知道自己只是奉曹氏之命,来谢家传话,但这并不妨碍她为自己将来的处境多考虑一番。
她可不想为了主人付出性命,或是牺牲自己的前程与体面。她只想跟着曹氏,争取曹氏更多的信任与重用,享受更多的富贵荣华。
她与钱妈妈虽是同僚,但本质上是不一样的。这也许就是曹氏信任她不如信任钱妈妈的原因。
杜妈妈的诸般纠结犹豫,再听到文氏说的一句话之后,立刻就消散了。
文氏对女儿说:“明儿我就去大理寺见老爷,把今晚这桩荒唐事告诉他!有他发话,曹氏别想在我女儿的婚事上做任何文章!江家的婚事退了就退了,连退婚都不能当面提出的人家,半点礼数都不懂,没得委屈了我儿,退了还是好事呢!”
杜妈妈在旁听了,顿时半点都不再纠结了。她当然清楚,曹氏白天才派了桂珍去大理寺见谢璞,就盼着哄骗谢璞把谢家家财托付给平南伯府呢。谢璞当时说需要时间考虑,眼下还未成事,万一听了文氏告状之后,就对曹氏有所不满,不肯把谢家家财交给平南伯府“暂管”了呢?财产才是大事,谢映真的婚事不过是小节。曹氏只是对嫂嫂平南伯夫人程氏的一些言行起了疑心,留个谢家女在手,以防万一罢了。但那些麻烦都是可以用其他方法解决的,财产才是眼前的重中之重。
杜妈妈有了回去劝说曹氏改主意的足够理由,立刻又换了一张嘴脸,赔笑道:“二太太别生气嘛,我们太太也是好意,生怕几位少爷小姐前程不顺,才有心要帮一把。谢家如今情况不佳,太太会提出和离,也是不得已。实在是没办法了,宫里的贵人……”杜妈妈暗示了一下曹皇后,“生怕老爷的官司会连累太子殿下,方才勒令太太与谢家划清界限。我们太太心里是不情愿的,可胳膊拗不过大腿,又能怎样?只得在人前演这么一出戏,好让外人以为,她是真的要与老爷和离。事实上,在我们太太心里,她仍旧是谢家的主母,仍旧在为老爷的官司出力呢!”
众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谁信哪?曹氏大晚上地把一群老弱妇孺丢在街头,转身就走;杜妈妈一来就在谢家人面前摆架子耍威风,难听话都说过了,方才换上笑脸道她只是在演戏?这变脸也变得太快,太假了!
然而还是有人不愿意接受现实。
谢老太太满怀希望地问杜妈妈:“你说的都是真话?曹氏之前那般绝情,都是骗人的?”
杜妈妈赔笑着凑到谢老太太跟前:“那是当然!我们太太怎么说也生下了大少爷和大小姐,哪儿能对两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无动于衷呢?可是太太也不容易,曹家如今是她仅剩的靠山了,老爷的案子还要靠曹家出力呢,她不听话,岂不是误了老爷的性命前程?”
谢老太太半信半疑,但免不了有几分心动。她靠着曹家,享受了十几年的富贵荣华,坚信曹家什么都能办到,没了这么一个显赫的姻亲,她简直心疼死了。如今有人告诉她,这个姻亲没有失去,还能继续让她倚靠,先前的怨恨愤怒,她立刻就抛到了脑后。
她紧紧抓住杜妈妈的手:“若只是要演戏,那没关系,我们可以配合她演,只是她千万别真的弃我们不顾才好。显之与慧姐儿都是我儿的亲骨肉,有我儿才有他们。我儿好了,他们将来也不愁前程。你们太太哪怕是为了儿女着想,也不能丢下我儿不管呀!你放心,只要我儿能平安出来,洗清身上的罪名,继续象从前一样过太平日子,这两日的事,我是不会怪你们太太的,往后也会象从前一样疼她。不,比从前更疼她!家里的事,都交给她做主,她想要什么都成!”哪怕是儿子谢璞不答应,她也会拿孝道压着他答应的。
杜妈妈脸上闪过一丝讥讽,嘴里却在说好话:“老太太放心,自家人,一切都好说。我们太太这不是没跟老爷和离么?那些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骗外人的而已!”
谢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眼看着她就要被杜妈妈成功糊弄过去了,谢慕林在旁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我和娘明儿去见爹的时候,正该把这件事告诉他,也免得他误会了伯娘。”
杜妈妈一顿,忙笑道:“明儿我们太太也要去见老爷呢。这些话,我们太太会跟老爷说的,不必劳驾二姑娘。”
谢慕林淡淡地道:“伯娘自个儿为自个儿辩解,如何比得上我们为她证明?就怕爹爹不信,反而误会伯娘更深了。还有江家的事,我们也该跟爹说一声,免得爹还以为江侍郎是值得信任的好朋友,知道了他一些不妥当的事,也为了朋友情谊而闭口不言,反倒让自己陷入更不利的境地了。”
杜妈妈闻言色变,不等她说出什么话,谢慕林就转头去跟谢老太太道:“老太太,大理寺扣下爹爹,不就是想让他招供吗?可爹爹没干过贪墨河工银子的事,能招出什么来?但要是他招出一些自己知道的贪官污吏,甚至还愿意指证他们的话,兴许大理寺的人就会放过爹爹了呢?江家从前是我们的姻亲,爹爹看在亲家份上,给江侍郎留脸面,不会提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如今江家都翻脸无情了,爹爹自然就不必再顾虑什么了。”
谢老太太深以为然:“这话说得不错!只要能救你爹,什么江家河家的,倒霉就倒霉了。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杜妈妈眼睁睁看着已经被自己哄弄住的谢老太太,轻而易举地被谢慕林说服,便知道自己很难再把人哄回来了。江家是否会倒霉,她不太关心,倒是应该赶紧回去跟主母曹氏禀报一声,需要的话,还得提醒伯夫人提防。
反正文氏与谢映真想要的不过是定亲的凭证、庚帖、婚书之类的,不想被曹氏拿捏,那就把东西还给她们好了。曹家还有旁支偏房的姑娘,姻亲部属家中,也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太太曹氏担心的事,还有很多解决办法的,犯不着跟文氏母女死磕啊。
杜妈妈最终有些灰溜溜地走了。谢老太太怀惴着曹家并未完全抛弃谢家,还能继续做谢家靠山的希望,美滋滋地回了房,还把眼下看得最顺眼的孙女儿谢映容带上,叫她侍候自己睡下。
谢映容表情有些古怪,离开的时候还时不时看向谢慕林。谢慕林完全没放在心上,她拉住了自家便宜亲娘文氏与便宜堂弟谢徽之,与他们商量:“我们明儿一早就出发。娘去给爹探监,三弟想办法,往曹家族地跑一趟。”
文氏一愣:“什么?”
谢徽之也一头雾水:“这是做什么呀?二姐姐不是叫我远着曹家人些么?”
谢慕林微微一笑:“总是被人欺负到头上,太憋屈了。咱们也可以搞一搞事的嘛。”
第六十七章 外室(推荐加更)
当谢慕林跟便宜娘和便宜弟弟商量完如何搞事之后,就回自个儿房间去了。
时间已经不早,但她没有马上睡下,而是装作睡觉的模样,开始在书房空间里翻起了书,主要是医药、养生方面的书籍。
书房空间里的书,她早晚是要全都翻一遍的,不然怎么知道哪些内容可以派得上用场?但翻什么书,总有个时间次序。她觉得眼下除了学点编织技术外,查些有用的药方子,学几个简单便宜的药膳,也挺重要的。
谢谨之虽然气色好了些,但咳得越发厉害了。谢涵之与谢映芬病了一场,事后也需要好好补一补。就连谢慕林自己,也时不时咳上两声的,可不得找几个食补的方子调养一番吗?
若是在这个过程中,能找到几个现成的药方,可以拿去卖给严济堂,那就更好了。
谢慕林翻书翻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方才真正开始休息。她把手机给关了,免得它在空间里白白耗电。虽然充电宝是太阳能与电能双充的,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机会将充电宝拿到外头来,所以目前还是省点电的好。
一夜无事。
次日清早起来,她照样自己打理好自己,又去帮张俏姐做早饭,给兄弟妹妹们熬药,忙个不停。文氏只比她起得稍晚一点,看过儿子后,也到东院来用早饭了。
文氏还有些惴惴不安,低声问女儿:“你真打算让徽之去曹家族地……”
谢慕林笑笑:“娘,您就别操心这事儿了。三弟和我都商量好了,会小心行事的。你去大理寺,这一路上提防些。我怕平南伯府会有人拦着你见爹,不知会搞出什么事来。”
文氏叹了口气:“他们能拦得了我一回,还能拦得了第二回么?无缘无故地,他们拦我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杜妈妈昨晚就拦过她,天知道曹氏与平南伯府的人是怎么想的呢?
为了避免被人阻拦,文氏匆匆用过早饭,便与李货郎一道出发了。今日她还是带上了谢徽之,只不过后者中途就会下船,到曹家族人聚居的地方去罢了。
谢慕林没有跟着他们离开,而是留在了家中。她应该传的话都传了,现在当然是留在家里等消息就好。谢谨之毕竟还病着,需要人照顾。宛琴再尽心,也是样样先紧着自个儿的亲生骨肉来的,对谢谨之这个年长的“侄子”自然就有所疏忽了。谢慕林不太放心,觉得还是自己来照看哥哥的好,顺便还能继续翻看书房空间里的书籍。
李六安今日会再来复诊。谢慕林打算到时候仔细问问谢谨之的病情。她已经翻出几个润肺止咳的药膳方子了,只是不清楚哪一个更适合病人罢了。
宛琴继续照看一双还未痊愈的儿女,顺道给他们做新衣;大金姨娘继续忙活她那一整床的布料,给所有人都做一套换洗衣裳;谢老太太被杜妈妈哄得心情大好,也不摆架子了,竟然愿意屈尊,跑去与李婆子聊天,还与对方就带孙子的话题展开了讨论;谢映容本该陪在谢老太太身边,又或是去给生母打下手的,却不知为何,一直留在前院里,假装替张俏姐带孩子,实际上却是有一句没一句地留意着前门的情形,好象在等什么人来。
谢慕林提着暖壶出来给几个病人加水时,就看到谢映容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张俏姐早就看出她不是真心要为自己带孩子的,早把大儿子抱回后院,交给婆婆李婆子照看了,自己则收拾了一下,叫过小鱼,提起篮子,要出去买菜。她向谢慕林告别的时候,谢映容才醒过神来,站起了身:“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张俏姐冲她笑了笑:“三姑娘,我要出去买菜,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说罢就带着小鱼转身走了,并未多言。
谢映容欲言又止,见张俏姐走了,前院只剩下自己与谢慕林,以及在厨房里烧火熬汤的王妈。她犹豫了一下,等谢慕林提着暖壶从厨房里出来,便上前问:“江家的婚事,你就一点都不难过么?再怎么说,江玉良对你也是一片深情……”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江家要退婚,我还能怎样?死缠烂打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映容咬了咬唇,“其实江玉良在家中一向受宠。这退婚的事,多半是江太太的意思。她又不是江玉良的生母,自然不会真心为他打算。倘若江玉良执意反对退婚,这事儿未必没有转寰的余地……”
“不用了。”谢慕林淡淡地道,“现在这样挺好的。江家门风与我们不合,真保住了婚约,才叫我烦恼呢。”
“怎么会?”谢映容忙道,“若你还是侍郎府的未来儿媳,日后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到流落街头的。江侍郎那人最要脸面,心里再不情愿,也会照应我们一家!”
谢慕林有些诧异:“我们现在还没沦落街头呢,江家都要退婚了,你还指望江侍郎日后能照应我们?算了吧!只要爹平安无事,我们不会有那么凄惨的一天的。”
怎么可能不会有?上辈子明明就有过!
谢映容的话一再被谢慕林驳回,心里憋闷不已,又没办法说出实情,想起昨日谢慕林那番不客气的言论,她不由得一时气急,脱口而出:“我就不信你真对这门婚事无动于衷!当初你明明很喜欢江玉良的,还对他情深一片,说就算没法嫁给他,做外室都心甘情愿,如今却做出这副不在意的模样,骗谁呢?!”
谢慕林挑了挑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既然与江玉良有婚约,无缘无故怎会说要给他做外室?”难不成是上辈子的事?
谢映容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闭嘴,转身要走,却被谢慕林牢牢抓住了手臂:“跑什么?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谢映容目光闪烁:“我……我说什么了?你从前确实很喜欢江玉良的呀,也很乐意嫁给他。我不过就是稍稍夸大了些罢了,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这叫夸大吗?根本就是生编硬造吧?我可不记得自己说过那种话。从前我与江玉良有婚约,可以光明正大嫁给他,而如今他家要退婚,我就更不可能自甘堕落了。你也是谢家的女儿,随口就说出这种不顾谢家名声的谎话来,中伤你的姐姐,还问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往日旁人都夸你才学出众,我看都是瞎说!你分明就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她伸手推了谢映容一把,冷声道:“我不管你说这些话,是打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若叫我知道你在背后搞鬼害人,我绝不会轻易饶了你!”
她冷哼两声,提着暖壶走了。
谢映容摸着被磕得生痛的手肘,扶着桌子站好,满面忿然,眼中闪过怨恨的光芒。
第六十八章 往事
谢映容气冲冲地回了房间。
屋里没人,关上门,她就开始发泄了。
她随手把自己床上放着的新衣往地上一掼,拉过被子一角就要撕扯,可哪里又撕得动呢?只能抡起粉拳打上几下了。然而这个时节已经过了最冷的时候,盖的被子也不是顶厚实的,她打了两拳就觉得手疼,只能放弃。考虑到自己还要盖被子,没敢把它往地上扔。低头一瞧,新衣已经沾了灰,虽然不是贴身穿的,但也够膈应人的,只得又弯腰把衣裳拣了起来。
这是大金姨娘私下偷偷优先给她做的,嫩柳绿色的夹衣,尺寸正合身,针角极细密,为了赶工,没有绣花,却在领口与袖口处掐了细细的牙,也算得上精致了。但在谢映容看来,它不过是件布衣,便与“精致”二字扯不上关系。若不是谢家出事,这样简陋的衣裳只有她院子里的三等丫头才会穿在身上。上辈子她在江家后院里最落魄的时日,身边侍候的人日常穿戴也比这个强。
谢映容想起方才谢映真毫不客气的话,就觉得自己委屈得不得了。谢映真如今对她的态度真是跟上辈子大不相同了。说到底,不就是因为谢映真落水的时候,她没有去救么?
上辈子她倒是去救人了,薛四姑娘也由船娘救起,只是大病一场,听说吃了不小的苦。谢映真自那之后,便与她更亲近了几分,事事都愿意与她商量。直到她因为回乡之事,与谢映真、文氏等人产生分歧,宁可与家人决裂也要留在京城为止,姐妹俩一直十分亲密。
可那又怎么样呢?谢映容并没有从这份姐妹情谊中得到好处,反而是一再被谢映真连累,姻缘不顺,最后连命都没保住。倒是薛四姑娘帮了她好几回,哪怕是为了报答薛四姑娘的恩情,让对方少受一回罪,她就一点都不后悔,那日重生过来后,没有先把谢映真从水池里救起来!
再说了,她当时要忙着救人,又要忙着跑去书房找信,哪里还有空去看望谢映真?她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屋里侍候的几个丫头,有些她都已经不记得名字了,为免露馅,她也不好多吩咐什么。谢映真怨她,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可因为这么一件事,就把十几年的姐妹情谊给抛到了一边,句句话戳得人心肝肺生疼,谢映真也真是小气得紧。
反正谢映真落水之后,很快就被救了,生了场病,也是因为抄家之事,才病得重了的,这能怪到她头上么?谢映容心里十分不服气,只觉得谢映真是受了别人的气,有气没处撒,才拿她泄愤的,太不公平了!她可是救了全家的大功臣!
谢映容在心中大骂了半晌,总算把气都撒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冷静下来,思考着昨晚以来的事情变化。
江家要退婚,这不奇怪,上辈子就发生过了,可江太太居然是找曹氏退的,曹氏又仅仅是打发人来跟谢家人说了一声。江太太也好,江玉良也好,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那就有些出乎谢映容意料之外了。
上辈子,江家来退婚的时候,他们还住在平南伯府里,江太太亲自出的面,江绍良江玉良都一起来了。谢映真哭得肝肠寸断,叫江玉良看了也心酸,越发怜香惜玉,安慰了她许久。没两天,谢家人除了谢显之与谢映慧兄妹外,全都被曹家人赶出了平南伯府的大门。他们无家可归,谢谨之与谢涵之又病得厉害,谢老太太更是吐了血。当时,就是江玉良派小厮帮忙租了院子,才使他们免去流落街头的噩运。
谢映容至今还记得,谢映真亲口对江玉良说,自打订婚那日起,就在心里把江玉良视为夫婿,终身不愿改志,还说什么不在意名份,哄得江玉良认定她对他情深一片,提出了外室的提议。
他给谢家人租了院子,请了大夫,买了丫头侍候,还给了谢映真三百两银子。但因为当时谢映真还未及笄,他其实一点便宜都没沾上,不过是让谢映真顶了个“外室”的虚名罢了。靠着他的银子,谢映真为两个兄弟办了后事,治好了谢徽之的伤,治好了谢老太太、文氏与谢映芬的病,然后江家就听到消息了。
有位贵女看中了江玉良,有意联姻,他生母白姨娘生怕谢映真会妨碍这门亲事,便请动江太太,趁着江玉良不在,前来小院见谢映真,逼她离开京城。谢映真流着泪答应了,为取信江太太,不得不收下了二百两银子盘缠。等到江玉良事后得到消息赶来,已经无法挽回,饶是谢映真哭成泪人儿,江玉良也不敢说违逆父母的话,只能一再向谢映真说对不起,还帮她订好了回乡的船……
谢映容想不明白,明明谢映真上辈子对江玉良情深意切,连外室都肯做,离开时还哭得那么难过,这辈子怎么就能对江家退婚之事无动于衷?她之前可不是这个态度的!
江家不来人与谢家直接接触,江玉良不出现在谢家人面前,谢映真也无意去找江玉良,那这两人又如何产生更多的纠葛?谢映容还盘算着要借机从江玉良身上多弄些银子,好为将来打算,结果如今却要落空了?!
还有江绍良那个人……
谢映容想起江玉良的兄长江绍良,神情就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上辈子……她曾经痴恋此人。不仅仅是因为他容貌出色,才干出众,又有大好前途,更多的,是他那种万事都成竹在胸的气度。哪怕京城内外都盛赞江玉良是美男子,她也觉得他不如江绍良吸引人。
可惜,谢家没出事之前,她是知府的庶女,没有资格嫁给侍郎府的嫡长子做正妻,又不可能自甘堕落为妾;谢家出事之后,正妻是不可能了,做个妾室还是可以的,偏偏江绍良又觉得,她姐姐曾为江玉良外室,她家世不够清白,不配给他做妾……
谢映容恨了许久,怨了许久,用尽一切方法,始终不能如愿以偿,反而坏了名声。等到她终于灰了心,放弃了,改而打起程家长房长孙的主意时,却又因为她痴恋江绍良的名声太过响亮,被程笃那狠心人送给江绍良,从此就被困在江家后院中,再也脱不得身了。
倘若不是谢映真,她也不会摊上那样的名声,前程一再受阻了。新皇登基时,清算政敌,程家就只有程笃这一支平安无事。若她成功做了程笃的妾室,后来又怎会与江家人一道被斩首?天可怜见!江绍良一直视她如无物,根本没碰过她一手指头,却要她以他妾室的身份被连累至死,她上辈子简直就是个笑话!
吃过的亏,她是绝不会再吃了。受过的苦,她也绝不愿再受。
谢映容告诉自己,今生她定然不会走上曾经的老路。那害死了她的江绍良,也休想她再多看他一眼。
第六十九章 兄弟(推荐加更)
江绍良走进自个儿的院子,就远远瞧见弟弟江玉良在书房那里探头探脑的。他不由得微微一笑,把迎上来侍候的丫头打发走了,漫步走入书房:“这个时辰了,你不在自个儿屋里好生读书,也不出门去会友,跑来我院子里做什么?”
江玉良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问:“大哥,你这是刚从承恩侯府回来么?”
江绍良顿了一顿,笑道:“是呀,我去与曹文泰商量一件事。”曹文泰便是承恩侯的嫡长子,今年十七岁,已经请封了世子。在曹家合族以及姻亲故交人家的小辈子弟中,他已经是领头人物。江绍良与他长年结交,过去见面,是常有的事。
但江玉良却有不同的想法:“大哥是去见曹家大姐姐了吧?曹文泰不过是个挡箭牌罢了。大哥,若是从前,你与曹大姐姐门当户对,父亲也赞同两家联姻,你去见曹大姐姐,我也不会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可如今,承恩侯府有意让曹大姐姐入东宫为侧妃,你再去找她,就有些……不合适了。父亲虽然没有明言,但他肯定是不愿意你冒险的。”
江绍良苦笑了下。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从前去承恩侯府或是曹家二房,十次里总有七八次能见着曹文莺,甚至还能有两三回,可以说上话。如今他再去,十次里能见着曹文莺一面,就已经不错了。这一面,还是碰巧遇上,远远见上一眼罢了。曹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是顾虑到他父亲毕竟是曹家倚重的高官,方才给他留脸面,不曾明言罢了。可感情已经投进去了,哪儿能这么容易收回来?更何况,他知道曹文莺也不甘心,他更不甘心。
太子身份尊贵不假,但他已有了心上人,对曹文莺一向平平,还不如对承恩侯的庶女亲近。倘若曹文莺进了东宫,除了占据一个侧妃名份以外,什么都得不到。无宠,无贵,上要受正妃辖制,下要受其余东宫嫔御的威胁,中还要面对另一位侧妃的忌惮。那位王家大小姐,轻而易举就把太子迷住了,手段非同寻常,曹文莺哪里是她的对手?若是一个不慎,丢了性命都是有可能的。
虽然曹家二房一向与嫡长一脉关系亲近,但毕竟没法与人家亲骨肉相比。眼下是曹家嫡长房没有年龄合适的女儿能成为太子妃,承恩侯的嫡女也不甘心做太子妾室,叫旁人压在头上,方才需要曹文莺出头罢了。一旦承恩侯府的几位小姐长到了合适的年岁,曹皇后也不再需要太子妃的娘家支持了,太子妃之位随时有可能换人。到那时,谁又会在乎一个旁支之女呢?
江绍良心中已经盘算好了。他能察觉到,王家大小姐也不甘心一入东宫,便有人与她平起平坐,甚至是威胁到她的恩宠与地位。王家眼下麻烦缠身,等空出手来,定会对曹文莺有所动作,好让王大小姐一入东宫便获独宠,曹家两个嫡脉都只能支持她一人。倘若他能在中间秘密操作一番,他与曹文莺未必不能达成所愿,到头来还无须承受曹家的怒火。
只是眼下,他得先想办法与曹文莺联系上才行。若没有共识,就怕曹文莺遭人算计时,会措手无策,做出错误的决定来。
这番盘算,江绍良是不会与弟弟说的。他只是略带失落地笑了笑,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我需要时间。今日过去,确实是有正事与曹文泰商议,不曾见到曹大小姐。曹文泰……也没说什么。”
江玉良叹了口气,打从心里为兄长难过:“大哥,你这又是何苦?即便是曹大姐姐知道了,也会觉得不好受的。”
江绍良低下了头:“我知道。可是……只要能让她多看我一眼,哪怕最终没有结果,我也甘之如饴。”
江玉良眼圈微微红了,他忽然间觉得十分烦躁,好象有什么东西憋在胸口,却怎么也吐不出来一般,快要连呼吸都不顺了:“为什么我们兄弟的婚事都会这般不顺?!大哥与曹大姐姐的婚事明明两家早有默契,忽然间所有人就好象没这回事了一般,母亲又莫名其妙地提起什么王家幼女来。那王安贵如今还是戴罪之身,他的长女能不能入东宫,都还是未知之数呢!我们堂堂侍郎府,就要这般去巴结攀附他家么?!”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一掌拍向桌面:“而我呢?王安贵莫名其妙地诬陷谢伯父,把谢家给拖下了水。更莫名其妙的是,曹家竟然就这么与亲家反目了,谢伯母还带着儿女大归!我与真妹的亲事,才定下不到三个月,就要退婚了。当日真妹忧心忡忡,怕我们家不是真心要求娶她时,我还说了许多好话,向她发誓会一辈子待她好。如今誓言犹在耳,我却成了首先背誓的那个人。我都不敢见真妹一面,怕她骂我是个无耻反复的小人……”
说到后来,少年的声音都哽咽了:“我要如何向她解释,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母亲说要退婚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在说笑……”江玉良一时忍不住,默默落下泪来。
江绍良见状,也只能轻拍弟弟的背,温言安抚了:“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谢家遭了横祸,曹家要与他家断绝关系,连曹姑姑都要与夫和离,带着儿女大归了,更何况是你?我看谢二姑娘性情文静温婉,又知书达礼,定会明白你的难处,不会怨你的。”他顿了一顿,“即使要怨,也只会怨父亲、母亲。亲是他们要结的,婚也是他们要退的。虽是曹家所迫,但总是有损父亲君子之道。父亲都忍了,你也……不必想太多了吧。”
江玉良抬袖擦去面上的泪水,抽了抽鼻子:“我知道,母亲拿的主意,又是平南伯夫人之命,哪里容我说半个‘不’字?就连姨娘,也说谢家不能救了,断了联系,也省得他们连累了我。可我自小读书明理,知道士人当重诚信,眼见着长辈们行背信违礼之举,自己却无法劝阻,心里实在不好受罢了。”
江绍良拍了拍弟弟的背,道:“别想太多了。我们年纪还轻,在家中说话还没有份量。眼下我们无法做得太多,只能用心读书,争取早日搏得功名,才能让父母长辈不再把我们当成孩子。”
江玉良听得连连点头,又犹豫了一下:“大哥,你知道谢家人如今住在哪里么?我问过母亲,她不肯告诉我,怕我去找真妹。可我真的很想见真妹一面,向她赔礼。还有,他们家如今必定处境艰难,倘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想尽一份心。即使我与真妹有缘无份,好歹也曾是未婚夫妻,不忍见她落难的。”
江绍良想了想:“这倒罢了,只要别让母亲知道,行事有分寸,你去谢家一趟,也无大碍的。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江玉良双眼一亮:“大哥知道谢家人如今在哪里?”
江绍良微微一笑:“早上去曹家时,偶然在曹家族地瞧见谢徽之,他好象是找朋友去了。我找人打听打听,总能找到人的。”
江玉良怔了怔:“朋友?这时候谢徽之在曹家还有朋友?”
第七十章 上套
“我也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我在曹家族地里,还能找到朋友。”谢徽之一边感叹连连,一边急急灌下了一整杯茶水。忙活了一整日,可渴死他了!
谢慕林连忙帮他把空了的茶杯倒满,又拿过新蒸好的点心:“快给我说说具体的经过。你那朋友真的上套了?!”
文氏担心地张望四周,生怕有人来听见:“小声些,别惊动了旁人。”谢慕林跟她提过,最好别让宛琴知道这些事,也别告诉谢老太太和谢映容,免得她们嘴不够紧,泄露了出去。文氏觉得甚是有理,心中对旁人正提防着呢。
谢慕林早就留意过了,谢老太太正在自个儿房间里睡大觉,谢映容被大金姨娘拉去做针线了,宛琴还在照顾几个病人,李家人自有事在忙,如今这前院厅里就只剩下他们母子三人,就连王妈和小鱼都干活去了,离得远着呢,不会有人经过,偷听到动静的。
文氏转了一圈回来,确保万无一失了,方才回到桌边,让谢徽之开口叙述详情。
谢徽之也不在意,他抓紧时间吃饱喝足,歇过了气,才好讲故事呢:“我事先琢磨过了,要找人,最好是找个老实的,正派一点儿的,不会对我落井下石。但他又最好亲近承恩侯府那边一些,传话也方便。于是,我就看中了曹荣。”
曹荣并不是承恩公曹家一系的子弟,他祖上甚至不姓曹。
曹荣的祖父原是老承恩公年轻时候的亲兵,后来一路积累战功,最高做到了正四品的明威将军,是老承恩公极为看重的心腹手下,不但被老承恩公赐姓曹,连他的儿子也就是曹荣的父亲曹剑也被老承恩公收为义子,从小放在亲生儿子们身边一块儿培养。
老承恩公两个嫡子相争,无论是原配所出的嫡长子,还是继室所出的嫡三子,都曾经拉拢过曹老爷子这位承恩公心腹。然而曹老爷子是个耿直人儿,他认为老承恩公对两个儿子都一样疼爱,自己无论偏帮哪一方,都会损及另一方的利益,有违老承恩公的意愿,因此,他两不偏帮,保持中立,宁可带着儿子远远守在西南曹家祖传的地盘内,也不肯搅和进两位少主的争端。
曹老爷子的做法,固然是更得老承恩公信任了,但相对的,无论是承恩侯曹大爷,还是平南伯曹三爷,都不再把他们父子当成自己人。等到老承恩公去世,他的儿子们便疏远了曹老爷子。没多久,曹老爷子也去世了,他的儿子曹剑连西南都待不下去,被调回京城后,一直赋闲,年纪老大,却连媳妇都娶不着。还是老承恩公生前的几个旧部看不过去了,劝了承恩侯几句,承恩侯夫人方才把身边一个年纪大了准备放出去配人的二等丫头许给了曹剑,让他成了家。
对于曾经与承恩侯、曹二爷以及平南伯兄弟相称的曹剑而言,这样的婚事,已足可看出曹家对他的轻慢了。
然而曹剑没有抱怨,在妻子的劝说下,他也时常往承恩侯府请安去,慢慢的,两家重新走动起来。尽管他逢年过节时,还是会往平南伯府上送节礼,似乎并没有偏向曹家长房、二房的意思,但有个承恩侯府出身的妻子在,他还是与承恩侯府慢慢修复了关系。哪怕承恩侯与曹二爷仍旧不把他当自己人,至少表面上与他关系和睦了。曹二爷还帮他找了个差事。他如今在京卫指挥使司做了个从五品的镇抚,娇妻爱子,生活殷实,倒也一家和乐。
曹剑的独子曹荣,今年十三岁,生得高壮,从小习练骑射,身手很是不凡。他遗传了祖父的耿直脾气,又象他父亲一般沉默寡言,虽然曹家小一辈的子弟们也曾拉他一块儿出去玩耍,但因他有些爱说教,又不喜开玩笑,众人嫌他无趣,便不爱拉着他玩了,只有在打猎或是比试武技的时候,才会拉上他做个打手。
谢徽之是与曹家旁系子弟们一处玩乐的时候,认识曹荣的,也叫他说教过几回。从前谢徽之嫌他嗦,很少与他亲近,但也知道他是个直性子,正派人。如今一说起要找个不会落井下石,又能给承恩侯府传话的人,谢徽之一下就想到了他。
更妙的是,谢徽之今早去寻曹荣时,他母亲正好在家,听说是谢家的庶子来了,就有些不大情愿,生怕儿子吃了亏。虽然她没有拦着曹荣见朋友,自个儿却悄悄跟上去听壁角了。
曹荣的母亲年轻时,就是个听壁角的人才,多年过去,功力依然未减。
因此,她就清楚地听到谢徽之在向曹荣诉苦,并求借了二十两银子救急之后,有些气愤地抱怨:“若不是平南伯府太过无情,我也不至于连二十两银子都掏不出来,只能来找你借。平南伯府真是太荒唐了!就算他们跟王家早有协议,等王家的女儿在东宫站稳了脚跟,就会说服太子改立他们家的大小姐做太子妃,那也是好几年后的事儿了!为了这点子没影的勾当,就要陷亲妹夫于死地,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十几年,谢家给了他们一百多万两银子,真真是喂了白眼狼!”
曹荣的母亲当场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明显得连谢徽之都听见了。
曹荣却是个耿直性子,并没有多想:“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话?不可能吧?曹家听说不会有太子妃了,只有二房的大小姐会做太子良娣。”
谢徽之冷笑着说:“你们那边是这样想的没错,但平南伯府会甘心么?他们家打太子妃的主意很久了吧?我可不是胡说八道的,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少,除了平南伯府,平南伯夫人娘家程家,还有王家那边,都心知肚明。几位夫人、太太身边的心腹,全都是听说过的,就连几位爷屋里宠信的人,也不例外。”他给曹荣使了个眼色,“你是知道的,我姨娘出身平南伯府,有些事,她能找到人打听。”
曹荣听得皱眉。又是曹家三个房头之间的内斗,他祖父与父亲已经吃过亏了,他可不想掺和进去。
然而他不想掺和,他母亲却不是这么想的。曹太太二等丫头出身,已经实现了由仆变主的梦想,如今盼望着能更进一步,重得旧主承恩侯夫人的信重。她假装送茶点过来给儿子的朋友,顺道慰问几句家中刚刚遭了难的谢徽之少年,铺垫一番之后,就问起了平南伯府与王家的事。
谢徽之对文氏与谢慕林道:“我装作没发觉她在套我的话,照着二姐姐教我的法子,含含糊糊把事情说了。曹荣母亲看起来很是重视此事。我出了他家之后,躲在附近多逗留了一阵,亲眼看见她带着曹荣,往曹家二房去了,接着,又与曹二太太一起,坐着轿子去了承恩侯府。”
事情到了这一步,计划就已经完成了大半。等到曹家大房、二房发现了三房的小手脚后,又会有什么反应呢?宫中的曹皇后,真的会欢迎一个尚未嫁入东宫,就已经满腹算计的王大小姐么?
第七十一章 姑嫂
曹氏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听桂珍禀报完大理寺牢狱之行的结果,不由得心烦意乱:“怎会如此?我们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谢璞为什么不答应将财产交出来?!”
桂珍犹豫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门外的杜妈妈,低声答道:“想必是昨儿晚上,杜妈妈往谢家去,说话不慎,惹恼了文氏。文氏在谢老爷面前告了一状,谢老爷心中起了猜忌,便有所犹豫了?奴婢出大牢的时候,也觉得事情不对,曾问过狱卒。据狱卒说,文氏今早确实去过,比奴婢早一个时辰进大牢,见过谢老爷。”
曹氏听了越发生气:“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过去?!若你赶在文氏之前见到谢璞,拿到手令与密语,如今早就成事了!一点小事,你们都办不好,我要你们做什么用?!”她手一甩,就把小方桌上的茶杯给扫落在地,碎成八片。
桂珍柔声道:“太太熄怒!杜妈妈虽得罪了文氏,却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谁能想到文氏还会到谢老爷面前告状去呢?不过,他们又不知道太太的打算,就算告了这一状,也无甚大碍的。谢老爷哪怕是一时犹豫了,也迟早会想通,除了把谢家家财尽数交付平南伯府托管以外,再无他法。他如今不过是还看不清自己真正的处境罢了,等到他看清了,便不会再违逆太太的意思了。到那时候,太太想要他做什么不成?”
曹氏气愤地道:“迟早,迟早,我要的不是迟早!这事儿多拖一日,我心里就多不安一天。若不能早日把这件事做成定局,我晚上都没法安睡入眠!我已经够心烦的了,你们还要给我添乱!”
桂珍缩了缩脖子,虽然她已经很小心地略过了自己迟到的责任,把事情都怪罪到杜妈妈头上,但依然无法解决实际问题。曹氏要的是谢璞的屈服,偏偏杜妈妈说错话,引得谢璞对平南伯府生出了警惕之心。这对平南伯府接下来要做的事大为不利,怪不得曹氏生气。
不过,这件事归根到底,不还是主母曹氏闹出来的么?江家退婚,曹氏把事情转告给谢家人,该还的东西都还了,谢家人要怨恨也是怨恨江家。偏偏曹氏要扣下谢映真的庚帖等物,打算在需要的时候利用她去联姻,就把谢家人的怨恨转移到自己身上了。这又是何必?
谢璞是迟早要完蛋的,他的儿女中,谢显之、谢映慧因为是曹氏亲生,还能靠着曹氏后族与平南伯府的名头,说个好亲事,其余子女通通都是罪臣之后,能拿去跟什么人联姻?就算是有心攀附曹家的寻常富商,恐怕也宁可求娶平南伯夫人身边的丫头吧?
桂珍不明白曹氏的打算,却又知道自己不能直言劝谏,只能拿话哄着她了。还好没多久,平南伯夫人程氏就到了。
平南伯夫人进门的时候,曹氏还在数落桂珍,前者见状便道:“妹妹也用不着怪这丫头了,她原也没犯什么大错,谁能知道谢璞会因这点小事就闹起脾气来了呢?我们大不了多等两日,反正事情早晚是能做成的。”
曹氏见嫂子进了门,立刻冷静下来,站起身行了个礼:“嫂子怎么来了?”神情淡淡地,不象先前那么亲热。
平南伯夫人见状,仔细一想,就大概猜到是为什么了。她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异状,只温言打发了桂珍下去:“你出去吧,今日辛苦了,回头去我的丫头那儿领个上等赏封。你们太太这里有我呢。”
桂珍露出喜意,忙谢过平南伯夫人的赏,小心翼翼偷看了曹氏一眼,便退了出去。
曹氏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些着恼。她想起了宛琴,若是宛琴在这里,一定会先获得她的允许,方才接受嫂子的赏吧?更不可能不等她发话,就接受旁人指令。果然,她身边的所谓心腹,其实都是兄嫂的心腹,真正只向着她一个人的,寥寥无几。
可这还不都是她自己造成的?一直都倚重娘家陪嫁来的人,没在谢家另行培养出几个心腹来,只当娘家的心腹定会事事听从她号令,却忘了她自己也可能会有与兄嫂意见相左的时候。如今一切都太晚了,只能忍住这口气,待嫁入方家后,再徐徐图之。
屋里只剩下姑嫂二人在,平南伯夫人便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柔声问:“妹妹,我都听说了,你扣下了谢璞与文氏之女的庚帖,却引发了文氏的不满。她跑去向谢璞告状,谢璞才没有答应托付家财之事,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别告诉我,真的是因为对谢家几个孩子生出了怜惜之心,想要给他们谋个前程,我不会信的。”
曹氏抿了抿唇,扭开头去,沉默着不说话。
平南伯夫人叹了口气,拉住了曹氏的手:“好妹妹,我知道,自打方闻山给你传了假消息,连累你在大理寺的官员面前丢脸,我与你哥哥却不曾抱怨方闻山半句,反而还帮着他把事情做实了,拖累了你的名声,你就一直对你哥哥和我有所怨言,觉得我们只是在利用你与方闻山联姻,谋取利益,并非真心为你着想,是不是?”
曹氏眼圈一红,回首望她:“嫂子也不必替哥哥辩解,这种事,哥哥也不是头一回做了。我只是……觉得委屈,闻山哥害我落入这等尴尬境地,名声大损,你们不帮我出气就罢了,竟然还帮着他来压我,这是什么道理?!我为了哥哥,几乎葬送了终身,哥哥对我,就不能多几分真心么?!他就那么担心闻山哥会不肯娶我了?!”
平南伯夫人程氏忙笑道:“妹妹误会了!方闻山胡闹,你哥哥与我何尝不恼怒?!只是你心里已经认定了要嫁给他,日后便与他是夫妻了。如今为了这一点小事,闹得天翻地覆的,万一伤了情份,将来还不是你受苦?你哥哥一心为你着想,就算心里再生气,见你已经忍不住气,要使性子了,也只能帮忙打圆场,想法子让你们早日和好了。否则,他与你一块儿冲方闻山发火,彼此闹得僵了,将来要如何收场?你都不知道,那日他听说了方闻山传假消息的事,当场就嚷嚷着要去揍方闻山一顿,我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呢。”
曹氏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却还有些半信半疑:“当真?”
“自然是真的!嫂子哄你做什么?”平南伯夫人笑着坐到曹氏身边,轻抚她的背,“好妹妹,你哥哥与我是你的亲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盼着你好的。就比如这一回,那方闻山虽可恶,可他若不是担心谢璞定不了罪,你就嫁不了他,又怎会一时着急,便出了昏招呢?他虽做了蠢事,也是因为想要与你相守。若不是看出了这一点,你哥哥也不可能饶了他。”
曹氏闻言,想起了那晚半夜私会时,方闻山因为她为谢璞求情,就大吃飞醋的模样,心不由得软了下来。
她放缓了语气:“那……嫂子昨儿跟二嫂说,正在考虑把慧儿嫁给西南杨家那个病秧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七十二章 安抚
这个问题藏在曹氏心里已经有一天了,迟迟不敢问出口,就怕得到的答案,不是她想听到的。
若是从前,她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毫无顾虑地向哥哥嫂子开口,但自从她发现,兄嫂也有可能为了私心,不惜牺牲她这个妹妹,她就有了顾虑。
她如今已经与谢家决裂,就算暂时还能哄住谢璞,也终究是无法回头的。到了这一步,她已经不可能不嫁方闻山了,往后的路,只能依照兄嫂的意思往前走。若是得罪了兄嫂,哥哥不会与她这个亲妹妹计较,嫂子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连带地会影响哥哥与侄儿侄女们。她不能真的跟嫂子翻脸,以后失去娘家的助力。
然而,曹氏心中顾虑再多,也忍不住为女儿担心。她还能改嫁方闻山,一双儿女的前程却得靠兄嫂谋划。儿子且不提,女儿谢映慧钟情于大侄子曹文衡,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为程家的女儿也与曹文衡关系亲密,谢映慧几次三番醋海生波,前些天谢家设宴时,她就与程宝钏发生冲突,引发了翻船事件。倘若她不能得偿所愿,定会伤心欲绝的。
曹氏之所以会在兄嫂劝说下,下定决心与谢璞决裂,也是因为兄长亲口定下了曹文衡与谢映慧的婚事,令她知道亲生儿女前程无碍。可如今事情已经做下,谢映慧与曹文衡的婚事却还只是口头之约,万一兄嫂反口,曹氏能怎么办?
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许给杨家的儿子。
西南杨家是当地的豪门大户,手里掌握着几个大矿与盐井,富可敌国,老一辈还与曹家联过姻,不是能轻易打发的人家。
老承恩公的一个庶妹嫁给杨家前代家主为继室,生的儿子早夭,她本人也去世了,两家关系渐淡。如今的杨家家主杨淳,曾由那位老姑太太抚养过十年,因此与谢家有几分香火情。杨淳膝下只有一子,名唤杨梓元,从小体弱多病,许多大夫看过,都说难以长寿,只能在家休养。
因为嫡支后继乏人,杨家这些年有些动荡不安,杨淳庶弟杨剑、杨康都蠢蠢欲动,随时可能争夺家主权柄,所以杨淳才会千里迢迢上京城,拜会曹家,为儿子求娶一位曹家女,好稳固杨梓元的继承人之位。
杨家豪富,与之联姻,也有益于曹家对西南军权的掌控,承恩侯府早有意向,只是还未定下人选罢了。杨梓元才十五岁,身体又弱,再等几年成亲也来得及。曹家如今的精力都放在太子选妃一事上,腾不出手来。
事实上,承恩侯有意挑一个庶女嫁去杨家,延续老姑太太故事,然而承恩侯夫人却有私心,不想让不喜欢的庶女安享富贵,倒有意从族里选一个人。二房长女已有去处,次女只有十岁,年纪差得有些远了。他们并没有考虑过平南伯府,免得杨家的财富平白便宜了看不顺眼的三房。
曹氏从没想过这门婚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听到嫂嫂对二嫂说的话,她就明白,只怕兄嫂对杨家也有想法。没有了谢家这个钱袋子,平南伯府总要再寻一个财源才行。杨家豪富,岂不是最佳选择?想明白了这一点,曹氏就开始坐立不安了。
她不想看到女儿伤心绝望的表情,却又没有底气与兄嫂谈判。扣下谢映真的庚帖,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杨梓元一个病秧子,能娶到官家淑女为妻,就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凭什么挑肥拣瘦呢?谢映真也是谢家嫡女,身份只比谢映慧差一些,拿她顶替谢映慧,再吓唬杨家几句,未必不能成事……
出于担心女儿,曹氏一时生出了荒唐的念头。她其实也明白,谢家倒了之后,谢映真与谢映慧的身份就不可同日而语了,顶替这种事是不可能的,杨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她不过是不甘心,才白日做梦罢了……
如今平南伯夫人开解她,说得她心里感动。曹氏一时没忍住,就把心头最大的疑虑说出了口。
平南伯夫人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定是听到我与二嫂说话,多心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她抓住曹氏的手,凑近了小声道,“傻妹妹,你怎么不想想,我是对谁说的这句话?那是二嫂!她跟大房是一伙儿的,我能跟她说真心话么?”
曹氏愣了愣,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平南伯夫人摆摆手:“二嫂当时是来试探我的,为了杨家那门婚事。她怕我会把文凤嫁过去,他们庶房的女儿如何能与嫡支嫡女相比?所以才来探我的口风。”
曹氏皱起了眉头:“二嫂的长女文莺不是被皇后选中,要给太子做良娣的么?二嫂说的难道是次女文鹃?可文鹃才十岁!杨淳是想给儿子娶曹家女,却没打算让儿子及冠再娶妻,天知道杨梓元还能不能撑到二十岁?!”
“谁说不是呢?”平南伯夫人轻蔑地笑笑,“她这是痴心妄想,贪心不足了!”
话虽如此,但平南伯夫人也不敢大意。曹家二房与长房亲善,万一她说服了承恩侯夫妇,真把杨家这门婚事弄到了手,那三房岂不是没戏了?三房的嫡长女曹文凤是要留着日后做太子妃,甚至是皇后的,不可能与杨家联姻,但这话不能让长房、二房的人知道,若提起庶女曹文燕,又怕她份量比不上承恩侯的庶女,杨家会看不上。
平南伯夫人想的是,等到几年后,平南伯府有了禁卫统领妹婿,东宫中也有王大小姐为援,能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地位不再象眼下这般弱势时,即使是承恩侯府,也阻碍不了平南伯与杨家联姻了,而杨家,则更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平南伯夫人解释完自己的想法后,对曹氏道:“好妹妹,你细想,这些话我能老实跟二嫂说么?又不可能越过文凤去提文燕,只能拿慧姐儿搪塞一二了。你也知道,如今皇后娘娘在宫中与林昭仪相争,你哥哥又说你是为了曹家,才与谢璞决裂的,一门好亲事,就当作是给你的补偿了。如此,就算二房再不甘,长房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要杨家这门婚事争到了手,几年后该嫁什么人过去,还不是你哥哥说了算?这种事又不可能传出去,碍不着慧姐儿的名声……”
曹氏听到这里,已然信服:“这倒罢了,只是慧姐儿与文衡的亲事,该早些定下才是。即使不大肆宣扬,也该让自家人知道。别的不说,婚书,表记,都是要有的吧?我拿这个给谢璞看,他也就没有犹豫的理由了。”
“这个好说。包在嫂子身上!”平南伯夫人笑靥如花地拍心口打了包票,总算把曹氏安抚下来。
但曹氏没有发现,当她背过身时,平南伯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撇了撇嘴角。
第七十三章 察觉
夜里,承恩侯府正院上房西次间,灯火通明。
承恩侯夫人端坐在正位上,下手第一张椅子坐着曹二太太,再往下,曹剑之妻、曹荣之母曹苏氏侍立在侧,并没有就座。三人都在沉默着,等待底下人的回禀。
一个打扮体面的婆子满面肃然走了进来,向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各行了一礼,禀道:“老奴打发人去打听过了,王家太太与王大小姐确实曾几次出入平南伯府。起先是由宁国侯府程家二夫人带过去的,后来就直接单独上门了。在程二夫人院子里当差的几个大丫头中,有人透露,王家确实是为了王大小姐入东宫后的位份,向平南伯府求助了。为了请动平南伯夫妇进宫说项,一路护航,王大小姐亲口对平南伯夫人有所承诺。自那以后,平南伯夫人便再也没提过要给长女说亲的话了,原本有意向的人家,也都被她寻借口婉拒了。”
承恩侯夫人脸上还没什么表情,曹二太太的脸已先行阴沉下来:“没想到王家竟有这等大志!我与王家还是亲戚呢,他们竟然连我都瞒了。”
承恩侯夫人不紧不慢地道:“未必是王家合族公议,王安贵这一脉,素来都有些眼空心大,会生出妄想,也没什么奇怪的。他那个长女就不太安份,对着太子殿下都敢摆架子,否则怎会引得太子殿下对她念念不忘?”
曹二太太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看向婆子:“还有什么?你都一并报上来吧?!”
婆子能报上来的话也有限,不过是从哪家的仆从嘴里打听到什么消息,进一步证实了曹苏氏带来的消息罢了。曹家三个房头分家,仅是十几年前的事,下人奴仆盘根错节,彼此连络有亲,想要打探点消息,只要不是十分机密、少为人之的事,总是能探听到些许内情的。而曹二太太又与王家是表亲,两家主仆同样极为熟悉。程二夫人则是出嫁的王家女,陪嫁的仆从中还有曹二太太身边丫头婆子的亲戚熟人呢。这般打听一圈,就算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重点,蛛丝蚂迹也能发现一些了。
曹二太太再结合自己从平南伯府那里新近得来的信息,更确信平南伯夫妻俩有鬼了:“我说呢,我见三弟妹三番五次打听杨家的事,好象对杨家这门亲事有意,怕她给大嫂添乱,就试探了她一下。她说是想把杨梓元说给淑卿的女儿慧姐儿,提都不提三房的两个女孩儿。我只当她是真心为了淑卿的儿女着想,如今想来,八成是挡箭牌罢了!我们再怜惜淑卿的孩子,他们也是犯官之后,杨家何等门第?怎么可能愿意娶这样的儿媳?三房一心要让文凤侄女儿跟大嫂的女儿争位,当然不可能把她嫁到杨家去了。至于庶女,那孩子样样平庸,又哪里配做杨家宗妇?可若是三房的谋划当真成了事,再平庸的女儿,杨淳也不会拒绝的!三房打得好算盘,却瞒着我们,也未免太过分了!”
承恩侯夫人心中也颇为着恼。她再回想平南伯夫妇近来的种种言行,以及正在进行中的谢璞、王安贵案,心里就更不安了。
不知不觉间,三房似乎已经拢住了方闻山这个未来的禁卫统领。等谢璞一死,曹氏改嫁方闻山,后者就彻底在三房手心里了。若是三房与皇后娘娘是一条心,那没什么可怕的,方闻山只会成为皇后娘娘与太子的助力。但若是三房有自己的打算,那方闻山又怎会站在皇后娘娘这边?他从少年时起,就痴恋主家之女曹淑卿,绝不是个知分寸懂规矩的老实人!
这些年,皇帝越发圣心难测,林昭仪与林家又步步进逼。皇后娘娘早就私下与承恩侯商议过,若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只能采取雷霆手段了。皇帝的皇位是曹家帮他争来的,曹家万没有为他人做嫁衣裳的道理。所以,太子必须继承皇位!谁敢阻挡,曹家都不会客气!
到得那时,兵权就十分重要了。曹家虽然拥有西南大军,却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打禁卫的主意了。若是皇后娘娘对三房的打算一无所知,到了关键的时候,却要指望亲近三房的方闻山去镇压内宫外朝,太子身边又有个王氏女在帮三房说话……就怕长房与二房冒着杀头的风险忙活了半天,却叫三房占足了好处,反而要看起三房脸色来了,那岂不是叫人呕死?!
承恩侯夫人阴沉着脸,道:“三房所倚仗的,不过就是一个王氏女罢了!人还没进东宫呢,如今王安贵更是成了罪人,只要将他的罪名定死,王氏女还有什么资格为东宫妃?!三房的妄想就更是不可能成事了。”
曹二太太道:“就怕太子太过迷恋王氏女,定要保王安贵不可!”说起这事,她心里也挺着恼的。她的长女文莺才貌双全,性情温婉,知书达礼,哪里比不上王氏女了?结果太子对文莺视若无睹,却一定要纳王氏女入东宫,为此缠了皇后娘娘许久。有此女在一日,只怕太子眼睛里都看不见别的女人。就算女儿文莺做了东宫良娣,也不见得有得宠生子的一天,那岂不是终身都被耽误了?!
曹苏氏在旁听着两位夫人太太的话,心下微微一动,想起了谢徽之被她套话时,无意中嘀咕的一句话,顿时有了主意,笑道:“夫人,二太太,其实这件事,未必没有解决的法子。想来太子殿下再喜爱那王氏女,也不可能立她为太子妃的。太子妃以下,良娣也好,良媛也罢,哪怕是个通房丫头呢,都一样是太子殿下的妾室,位份又有什么要紧呢?太子殿下想要的,不过是有美人相伴罢了。”
承恩侯夫人怔了怔,忙问:“你说清楚些,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苏氏忙道:“夫人细想,王氏女如今能在太子殿下面前摆谱,不过是仗着官家千金的身份自矜罢了。可若是是她成了犯官之女,被贬入宫中为婢,她还能在太子殿下摆得起架子来么?到得那时,太子殿下一样能得到王氏女,但区区一个宫娥,又能成什么气候?哪天做错了事,良娣一句话就能将她打杀了。太子殿下还能为了个奴婢,跟亲表妹翻脸不成?就算是到了皇后娘娘面前,也是良娣占理。”
承恩侯夫人如梦初醒:“不错,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居然因为三房几句话,就真个出力去保王安贵了,平白便宜了白眼狼!
曹二太太笑道:“真没想到,玉蝉(曹苏氏闺名)还能有这样的见识,真不愧是大嫂身边出来的。”
曹苏氏心中暗喜,面上却做出谦卑的表情:“都是夫人教导我的,不敢当二太太的夸奖。”
“她夸你,你受着就是了,原是你该得的。”承恩侯夫人心情大好,已迅速想好了明日进宫后,要如何与曹皇后商议三房的事。此番能及时发现三房的阴谋,不曾叫他们得逞,她满怀喜悦,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三房夫妻发现计划落空时的表情了。
第七十四章 态度
谢慕林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要搞事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她这会儿正陪着张俏姐说话,顺道将自己做的几件小玩意儿拿给对方看,问能不能卖得出去。
谢慕林一共做了四个络子,其中两个是蝴蝶结,一个菊花万寿结,一个蜻蜓结。两个蝴蝶结大小颜色不同,上头还缀了琉璃珠子,蜻蜓结也是新鲜少见的花样,虽然不大值钱,但颜色配得好看,打得也精细,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廉价。
此外还有三四个用鎏银铜丝做的手镯手环,也都是串了琉璃珠子的,简单些的,只是手环上点缀珠子的款式;复杂些的,便用铜丝扭出花儿来,拿琉璃珠子做了花芯;最复杂的一个,几乎就是拿铜丝拧出了一个扭丝花镯,却在上头零星缀上了不值钱的小米珠,看起来象就是露珠儿似的。明明都是不大值钱的材料,做出来的效果却十分吸引眼球,看得张俏姐爱不释手。
她笑着对谢慕林说:“姑娘真真是好巧手!若是我还年轻,还在谢家做丫头,看到这些东西,一定也忍不住想买了!”不过她也指出了一点不足之处:“二姑娘做的手环和镯子,都是用的这种活扣。我从前不曾见过,但瞧着还是挺轻巧的,开合也方便。只是买东西的人,多是小丫头,她们的手腕偏细,怕是手环一戴上,就容易掉下来了。”
谢慕林恍然大悟。是了,她习惯性地用上了现代常见的活扣,却忘了这个时代里会买这种镯子的人,未必是她所见惯的年纪。通常会买这种便宜货的小丫头,年纪都大不到哪里去,但也不排除有年纪大了还处于底层的奴婢仆妇存在。所以,想要满足任何年龄顾客的需要,固定尺寸手镯的活扣就算了,还是采用传统可以调节大小的中式手镯样式吧。
谢慕林问张俏姐借了一个李货郎货担里放的银镯子,研究了一下具体的式样,心里就有数了,又把镯子还了回去。
张俏姐笑着又借了她一小匣子工具:“其实我也常在家里做些小首饰,交给四平哥去卖来着,因此手头上不缺做小首饰的家什伙儿。姑娘若有兴趣,就拿一套去使,比用手和剪子要强得多。”
谢慕林正缺这个,忙道了谢,将小匣子接了过来,打开细看,发现还挺齐全的,好几件工具跟她在现代做手工时常用的不太一样,不过都能大致猜到是什么用处。
张俏姐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姑娘有心要为太太分忧,是姑娘的孝心,我心里是知道的,只是看到姑娘这般辛苦,实在是不好受。姑娘从前何曾做过这些粗重活计?这才一天的功夫,手都破皮了。姑娘还是别做了吧?其实你能照顾生病的二少爷,帮着做些吃食,就已经十分能干了,旁的实在不必你去操心。”
谢慕林闻言笑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纤纤十指。谢映真在家中再不受谢老太太和曹氏待见,也依然是娇养长大的闺阁千金,年纪也小,双手皮肤又娇又嫩,平时顶多也就是做做针线活,练练字罢了。可她今天又打络子又扭铜丝,手指被折腾得根根发红,还有几处划破了皮,隐隐可见血丝,看起来就有些凄惨了。谢慕林是个做惯手工活的人,没把这个当回事,但看在其他人眼里,难免会觉得心疼。
谢慕林对张俏姐说:“没事的,都没出血,明儿就好了。张姐姐别在我娘他们面前提起。家里病人这么多,我只是擦破点皮,没必要叫旁人担心。”
张俏姐被她感动得不行:“姑娘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只是太太是你母亲,你瞒得了别人,也瞒不了她,还是别让她担心的好。姑娘想出来的几个新鲜花样都好,就索性教给我,以后我来做就成。待四平把东西卖了钱,我再叫他把银子给你。”
谢慕林摆手道:“要给什么银子?我就是给你们做的。如果能卖多点钱,也多少能贴补一下你们,免得你们一味给我们家出银子,李大哥又成天为了我爹的事,陪我们四处奔走,耽误了正经营生。我们还不知要在你们家里借宿多久,能帮一点忙是一点,总不能一直叫你们出钱出力,还什么都不做,只知道吃白饭。那不是做人的道理。”
张俏姐听完更感动了。早在决定把谢家人接回家来安置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家要花不少钱,早与丈夫商量过,有所共识了。他们从没指望这些太太奶奶少爷小姐们能帮着挣什么银子,但对方有人能摆出愿意分担的态度来,她还是很高兴的。她觉得这次没有白帮旧主一回,即使真的花光了积蓄,也心甘情愿。
谢慕林又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来:“这个……是我回忆从前看过的医书,写出来的方子,不知道能不能用在二哥、四弟和四妹身上。张姐姐能帮我拿给大夫瞧一瞧吗?”
其实方子是照着书房空间里的养生书和《家庭日用大全》上的小验方抄的。她还没有看完所有书,只是翻过目录,着重查了相关内容而已,找到的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因此需要请严老大夫与李六安先过目一番。
看过书后,她对于这两位大夫是否会从她手上买药方一事,已经没之前那么有信心了。真正的好药药方,是没那么容易出现在轻易能买到的大众化书籍中的。方子虽有,但能做成成药的,至今都没找到。她行李箱里随身带的常用药中,倒是有中成药,外包装上也有成份表,可是没有具体药材的份量,那能叫药方吗?
卖药方一事是不能指望了,还是先帮几个小病人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张俏姐没有多问,只当谢慕林是女孩儿家不好意思与外男说话,爽快地接过了方子:“没问题,就交给我吧,我明儿就帮你问去!”
这时,小丫头小鱼儿从前院跑了进来,报说:“大嫂!有客人来找太太了!”
张俏姐讶然:“是什么客人?”谢慕林也连忙起身。
鱼儿摇头:“不认得,是对夫妻,象是读书人家出来的,穿得挺体面。”
张俏姐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出去,谢慕林也跟上。
两人走到前院,便看见文氏已经站在那里了,与一名三十来岁的秀丽妇人抱头痛哭,嘴里还在向旁边的男子道谢:“温大人,贤伉俪如今还愿意对我们谢家伸出援手,妾身实在是感激不尽!”
温大人?这是温绪友夫妇来了?
第七十五章 情报
温绪友夫妇算是目前京城中,难得对谢家还抱有善念,并且愿意伸出援手的人了。谢家人还未上门求助,他们就已经开始了力所能及的救助行动,这对谢家人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昨日文氏带着谢慕林和谢徽之上门拜访时,温绪友夫妇都不在家,他们只见到了温家的管家,心里很是遗憾。文氏还打算择日再去一趟的,没想到温家夫妇会先主动找了过来。
温绪友是谢璞的同乡兼同窗,他的夫人也是湖阴县人,与文氏在闺中时亦有过交情。虽说多年不曾上过谢家门做客,双方的友谊似乎也不曾有所影响。温家夫妇要与文氏谈话,文氏没打算把孩子们算上,只叫了张俏姐做陪。谢慕林给温家夫妇见过礼后,只能无奈地回西院去了。
临走前,张俏姐还给她塞了个小篮子,里头装了二三十条打络子用的各色丝绳丝绦,以及装饰用的杂色玉珠,还有五六根细银丝,以及小半匣不值钱的小米珠。银丝比铜丝要软和些,没那么容易伤手,打络子就更安全了。谢慕林一看,就明白张俏姐的用意,心里也领她的情。
铜丝做的手环手镯价值太低,不值得为它费大力气。在证实了自己的手艺后,她当然更情愿做些价值更高的东西。
不过当谢慕林返回西院的时候,一进门就瞧见谢映容躲在院门边上,鬼鬼祟祟地探头往东院那边看,吓了她一跳,差点儿把手里的篮子给摔了。幸好没摔,否则这零零碎碎的掉到地上,要捡回来可就麻烦了,丝绦丝绳沾上泥土也不好。
谢慕林不由得有些恼火:“你在这里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是要打什么坏主意呢?!”
谢映容幽怨地瞥了她一眼,冷哼道:“谁鬼鬼祟祟了?你别胡说八道!是老太太听说有客人来了,让我过来瞧瞧是谁的。二姐姐自个儿走路不看路,凭什么怪到我头上?!”
自打与谢慕林撕破了脸,她如今也不再装出好姐妹的样子来了。
谢慕林一听,便知道谢老太太在想什么。她知道温绪友是什么背景,先前就不情愿与对方来往,如今人家上了门,她也不肯出来相见,只叫小辈去探消息。这种小家子气的作派,真不知道叫人说什么好。
谢慕林没好气地道:“来的是住在杨将军巷的户部郎中温绪友大人和他的夫人。你就这样回复老太太好了。如今只有我娘和张姐姐在前厅会客,若是老太太愿意来见一见爹的同窗,那自然再好不过!”
谢映容翻了个白眼,扭头就往谢老太太的房间走去。一听说来的是温家夫妇,她就立刻失了兴趣。温绪友嘛,她上辈子就听说过,虽然帮着谢璞上下打听消息,托人情,说好话,算是相当仁义的好人了,但还是没能帮谢璞逃过抄家流放的命运。这人对谢家是不错了,可派不上用场,那就是白瞎!他家又不是大富大贵,住的宅子也小。上辈子谢家老弱妇孺被赶出平南伯府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去投奔他们。如今温绪友夫妇找上门来,估计又是帮文氏打听消息的吧?
那些消息,谢映容觉得不用听温家夫妇叙说,自己都能知道了,便彻底没有了去见人一面的打算。
谢慕林看她走进了谢老太太的房间后没了动静,就知道谢老太太也没打算去见湖阴故人。她无所谓,只要谢老太太别妨碍文氏做正事就好。至于消息情报什么的,等温家夫妇走了,她还担心会没法从文氏嘴里打听出来吗?
谢慕林回到自己的房间,谢映芬依然与生母宛琴一道照顾尚未病愈的哥哥去了,不在屋里,她乐得清净,忙将手里的篮子放好,趁着没人看了一会儿书,又去瞧了哥哥谢谨之一眼,回房的时候,就瞧见文氏回来了。
温家夫妇已经告辞离开。这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谢慕林主动迎了上去:“娘回来了?我方才瞧过二哥,他没有再发烧了,精神也还行,就是总忍不住咳嗽。我把抄的几个方子拿给张姐姐了,明儿请她拿给严大夫和李大夫看,若是能用,就赶紧做给哥哥和四弟喝。”
文氏面上犹带倦意,闻言露出了几分笑容:“是么?那再好不过。我看你也时不时咳两声,到时候也问一问李大夫,看你能不能喝吧。”说实话,那些小验方,她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女儿说是从前看过的医书上抄来的,她也记不清楚。不过要是真能派上用场的话,药的成本就能降下来了,这对目前寄人篱下、囊中羞涩的谢家人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她去看了儿子一眼,见宛琴直接把女儿跟儿子安置在同一张床上,显然不打算让谢映芬回屋去睡了,也不多言。两个孩子都是大病初愈,做亲娘的不放心,想把孩子放在眼皮子底下照顾,也是人之常情。这两天若不是有宛琴援手,她也无法分心,同时顾及谢璞与谢谨之两头。宛琴帮了她的大忙,她投桃报李,自不会多说什么话的。
文氏见儿子睡得安稳,与宛琴打了个招呼,转身去了女儿房间。这时候,谢映容还未回来,她便趁机与女儿说起了温家夫妇带来的消息。
温绪友打听到不少关于谢璞案子的内情,有些是谢慕林早就知道了的,有些则是不曾听说过的,正好填补了她情报方面的空白。
比如谢璞此案,表面上看是被王安贵诬告所致,事实上是受了宫中曹皇后与林昭仪之争的牵连。林家认为谢璞暗中收买林总督手下的人,打探林家情报,所以要下狠手报复;曹家认为谢璞与林家的人有来往,是企图出卖曹家,投靠林家,所以也不愿意轻饶他。
曹氏和离只是第一步而已,接下来曹家可能还会采取更过分的手段,只是谢璞本人多半还不知情。他在牢中,与外人接触得少,也没什么人把外头发生的事告诉他,反倒是平南伯府时不时会派人去控监。温绪友担心谢璞会被曹家人哄骗,做出错误的决定,因此提醒文氏,一定要尽快把这些消息都带给谢璞。
谢慕林听到这里,有些不解:“曹家为什么会怀疑爹背叛?他顶多就是不肯听曹家的号令,不愿意为曹家争权夺利而已。但爹爹每年都给曹家贡献几万两银子,又长年在外地做官,根本妨碍不了曹家什么,他们用得着下这样的狠手吗?”其实平南伯想把曹氏改嫁给方闻山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
文氏叹道:“这事儿……说不定是误会了。据温大人说,林家对你爹起了猜疑之心,也是因为这个……你爹跟林家那位河东总督手下的李师爷通信,引得别人多心了。可是……那李昌升是你爹的旧识,两人关系一向不佳,你爹怎么可能与他勾结,做出反叛曹家的事来呢?!”
李昌升?
谢慕林迅速记起了这个名字,顿时来了兴趣:“这个李昌升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