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尤
南宫岗走上前来,一双眼睛平淡看了一眼低头跪在地上的周双,看向旁边的少女,注意到她手中拿着的东西,是宽大的草叶,里面包裹着一些食物,有些意外,道:
“你认得里面的人?”
少女声音有些颤抖,低着头,道:“不认识。”
“那你为何要给他送东西?”
“我,我只是……”
半天没有听到回答,南宫岗皱了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放松下来,很快回答道:“尤,我的名字是尤。”
“你没有姓氏?”
尤脸上有些黯然,旁边的周双低着声音,陪笑解释道:“南宫大人可能不知道,这个人她没有父母,是流浪来这里的人之一,上一代巫祝大人让她们在这里活下来,也就这样长大了。”
“没有父母,也就没有姓氏了。”
南宫岗垂眸淡漠看了一眼谨慎低头的尤,没有多说什么。
然后随手把手中的东西扔到了尤的怀里,将后者吓了一大跳,仔细看的时候,看到那是两个黑陶的小瓶子,透过泥封,也能够闻得到一股刺鼻的药味,尤张了张嘴,抬起头来。
南宫岗已经骑在了黑豹背上离开:
“去帮他包扎一下伤口吧。”
他说:“无论如何,他让你能够多活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没有什么好避讳的,而懂得感念别人的恩情,是很好的品质,并不需要感觉到羞愧。”
尤愣了愣,脸上下意识露出畏惧的神色,然后看到南宫岗已经离开,才朝着他深深行了一礼,看到旁边跪在地上的周双因为听到南宫岗那句话而面色煞白,神情恍惚,尤抿了抿唇,绕开周双,抱着东西跑入了洞窟。
黑色的豹子背着南宫岗,从容地在夜间踱步。
它迈动脚步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如同丛林中的幽影,月光落在它的皮毛上,泛起粼粼的水光。
它立在了一处高坡上,俯瞰着月色下的部族。
然后这一只神俊的黑豹突然张开口,发出略有稚嫩的男性声音,道:
“你居然在护卫的前面,说那样的话,南宫,那个人可是打断了你们部族的仪式,你那句话对巫祝还有祭祀,可不怎么尊重。”
“要是传了出去……”
南宫岗声音平淡,道:“传出去了就传出去,将外人绑来,当作是祭祀的供品,就算此刻我们和天乾国正在交战,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何况,抛开立场,我其实很欣赏他。”
“欣赏他?一个连十五岁的武士都能够轻松制服的祭品?”
“是。”
“他的所作所为,就算没有力量,也是有尊严的武士。”
“这样说来,你打算放他走?”
黑豹回过头,看着背上的青年。
南宫岗摇了摇头:“不,怎么会。”
“只是觉得,这样有勇气和尊严的人,不应该在死前遭受那样的折辱。”
南宫岗声音沉默下去,一人一豹看着夜色中的部族,南宫岗轻声道:
“前线正在交战,也不知道战况如何。”
他的声音中罕见地有了许多担忧,然后骑着已经能够开口说话的妖豹,如同风一样地掠过了草坡和土地,消失在无边的夜色当中。
…………
赵离再度听到了脚步声的传来。
他嘴角微微抽了下,睁开眼睛,身上的痛楚感觉已经在天权内气的运转之下,消减了许多,只是天权内气也在这一过程中耗去了绝大部分,只剩下微弱稀薄的一层——
这样一点点内气,不要说再抵抗三百多下,恐怕随便一拳一脚,都会彻底耗费干净,剩下的部分就得要他自己硬生生抗住。
而且,肚子又饿了。
该死,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赵离咬了咬牙,睁开眼睛,肌肉下意识绷紧。
但是他并没有看到那些凶神恶煞的武士,从洞口出现的,是穿着灰色衣服的少女,他印象很深刻,脑海中记得这个少女曾经安慰过自己,那个时候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听不懂这里的语言。
现在回想起来,她是告诉他不要害怕。
不过她自己表现得其实更为恐惧,说出来的话,并没有多少的安抚能力。
但是那样温和的声音,终究还是让赵离心中对这个少女有一个比较好的印象,具体说来,大概也就是祭品与祭品之间的同病相怜。
她也被赶到这里来了吗?
赵离心中默默想着。
尤小心翼翼地走过了昏暗的道路,赤着的双足踏在被冰冷的地下水流所浸润过的岩石,寒意几乎要一直透入心底深处,她看到了赵离,稍微松了口气,脸上下意识露出了温和无害的微笑,加快了脚步,走到了赵离的前面。
赵离没有吭声,只是安静看着她。
尤有些手足无措。
赵离则打算将不懂得语言这一点表现贯彻到底,闷声不吭,只是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是肉类,以及类似于粥的味道,赵离虽然想要保持冷峻,他的肚子里却不受控制发出了一阵怪叫。
冷峻孤高的赵离:“……”
尤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蹲下身子,把随身带着的东西放在了赵离身前的石头上,解开了宽大的叶子,往赵离的方向推了推,然后做出以一个吃东西的动作,微笑看着赵离。
让我吃?
赵离看着推过来的食物,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眯着眼,看到里面不但有类似的肉干,还有肉粥,一张烤的金黄色的面饼,以及他无法辨认出的水果,已经算是相当丰盛,想了想,赵离伸出手抓起了面饼,手指指腹还能够感觉到隐隐的热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来给自己送吃的。
但眼前的少女同样是血祭的祭品。
三十二天后他将遭遇无比凄惨的下场,但是现在,整个部族是绝不可能让他死的,在巫祝眼中,他听不懂他们的话,没有对他说谎的必要,而若要毒杀他,每天的吃的里下毒不是更方便?更可以直接把他饿死。
换句话说,真要对付他赵离,完全可以直接来。
他现在这模样,没得躲,没必要下毒,去坑害一个祭品。
心念至此,赵离胃部再度翻腾起来,正要下嘴。
然后又看到对面安静看着自己的少女,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他撕下了一半递过去,用中文开口。
“一起吃。”
尤有些吃惊,指了指自己,见到赵离坚定,才又慢慢伸手接过了那块饼,赵离看到她也开始小口吃着,这才咧嘴一笑,低下头看着那金黄色的烤饼,他肚子里胃酸翻腾,早已经忍受不住,当下张大嘴,大口吞咽着吃。
正在狼吞虎咽着,听到那边的小姑娘低着头,轻声说:
“虽然这样说不是很好。”
“可是谢谢你,能够让我多活一个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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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时日已过
赵离挑了下眉,没有吭声,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既然不想要死,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跑掉?然后马上想到,以这个地方的守卫,眼前这个小姑娘,恐怕根本跑不出森林的范围。
他觉得有些不痛快,大口将那一张烤的金黄的饼吞咽下去,缓解那种几乎要腐蚀掉胃部的强烈饥饿感,天权内气加快流转速度,搬运气血,可能是他吃得太急了一点,有些噎住,身子一僵,伸出手砸着自己的胸膛。
前面的少女递给他一个粗糙的木碗,里面是类似于牛奶的液体。
赵离顾不得分辨,接过来一口气喝下去,将咽喉那里的食物冲下去,这才畅快地呼出一口气来,少女在旁边微笑看着他,轻声安慰着:
“慢些吃,慢些吃。”
“我现在能够拿到以前多好多好多的食物,你都可以吃。”
“你让我能够多活这么久,这三十天我会每天给你送些吃的,来报答你的大恩,起码在死之前都能够吃的很饱。”
“阿妈说过,这是很大的福分了。”
少女的语气神态都很诚恳,赵离嘴角抽了下。
他低下头,恶狠狠撕扯着手里的食物。
不是很懂你们部族里的人。
然后抬手仰脖,把剩下的牛奶灌入嘴里,抹了抹嘴,抓起那个烤肉,大口啃着,刚刚养气入门,又被类似于‘锻体’的一顿拳脚,他此刻的身体迫切需要摄入食物,他几乎觉得自己的肚子现在成了无底洞。
东西刚刚进去,转眼就被消化掉。
暖流流转周身,伤口处传来的痛楚再度减弱。
察觉到身体对于食物的需要,赵离没有半点含糊。
他主动分出了一小部分的食物给尤,剩下大部分都入了他的肚子,狼吞虎咽,这些食物虽然没有现代的种种烹饪手法,但是本身的鲜美就已经足够诱人,足够令人喜欢。
尤看着大口吞咽食物的赵离。
不知道为什么,她来之前明明不是很饿,现在却感觉到了对于食物的本能渴求,口中分泌出唾液,看着手种赵离主动分过来的食物,心中生出疑惑。
真的这么好吃?
她看了看食物,也学着赵离的模样,把食物放到嘴里。
过去了好一会儿,赵离把最后一块水果扔到嘴里,打了个饱嗝儿,天权内气已经重新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准,在身躯中缓慢流转,驱散寒意。
尤也吃了比起往日更多的食物,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些发呆。
她看到赵离身上的伤口,记起来了刚刚南宫岗扔给她的东西,手忙脚乱拿起了那个陶瓶,打开了上面的泥封,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道冲出来,她举着药,道:
“这是南宫大人给你准备的草药,能够治伤……”
她的声音顿了顿,意识到赵离听不懂她的话,想了想,认真思索。
尤把陶瓶放在了地上。
她伸出手,在脸颊上虚画了一道道如同猛虎的胡须,然后慢慢把双手举起,五指微曲,装出野兽爪子的模样,嘴巴张开,露出了一侧的一颗虎牙,她故意装得狰狞可怕,然后用‘爪子’撕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又用手掌捂住并不存在的伤口,脸上露出了痛苦的模样。
然后有些忐忑,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刚刚的‘伤口’,又指了指赵离的伤口,拿起了陶瓶,在自己的‘伤口’上抹了抹。
之后就将陶瓶递给了赵离,双眼充满善意。
赵离莫名有种见到幼儿园老师的既视感,他下意识就想要笑出来,可是看到少女那一双眼睛,又有些笑不出来,知道这是为了能够让他理会意思做出的努力。
赵离接过了陶瓶,指了指自己,微笑道:
“赵离。”
他用的是中文,字正腔圆。
尤愣了一下,在赵离看来,似乎是有些手足无措,然后才指了指她自己,道:“尤。”
她说:
“我的名字,尤。”
………………
等到尤离开之后,赵离解开衣服,给自己的伤口上敷了药,当即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都有些发白,那种强烈的刺激感,就象是把医用消毒酒精直接抹到了伤口上面。
尤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很小,但是却收拾地很干净,远离了部族最安全和繁华的地方,但是因为出入口有部族的武士,来往道路上,也有带着驯服的野狼行走巡逻的护卫,想要离开并不容易。
尤走回了家中,然后又抱着一些骨头,还有些面饼食物,走到了后面。
和部族中大多数的人一样,她也养着一匹小野狼。
是一匹灰色的狼,曾经一起流浪到这个部族的猎人送给她的,已经养了三年,和寻常的狼一样,唯独眉心颅骨的位置上,有一道竖着的白毛。
眼睛里也有白翳,像是犯了瞎病一样。
尤蹲在野狼的前面,伸出右手把吃的东西往过推了推。
她脸上带着微笑,用刚刚在石窟里一样的温和语气说话:
“慢些吃,慢些吃。”
“还有三十二天,往前谢谢你陪着我了。”
“到那个时候……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放掉的,你就往远处跑,跑的远远的,不要再被抓到了……”
………………
时间在流逝着。
姬辛在上一次的梦境中到达了极限,一定时间内无法进入梦中,只是在前几日又进来了一次,而除此之外,赵离也没有再遇到其他像是姬辛一样的特殊情况。
他每天晚上入梦,都用同样的方式,不断用天权余音对自己施加影响。
在这种大周皇族嫡子都没有的待遇之下,他修行养气的速度一直都处于极高的速度,内气流转,以极快的速度提高,也更容易饿,如果不是尤会每天给他送吃的和药,他很怀疑自己会被天权养气抽成人干。
姬辛就算再不得宠,也是一国的王子。
这种人练的法门,想来也知道,对于资源的需求大的让人发指。
不过幸亏因为只是入门,他还不至于被弄得身体亏空,生死关头,饮鸩止渴也顾不得了,更何况,出去之后,自然有机会寻找资源,或者转修其他的功法。
三十天的时间,转瞬已过。
第十八章 抄作业(感谢带专人上人万赏)
赵离盘坐在石头上。
暖流流过他的经脉和身体,最后回到丹田,盘踞其中。
而一整个小周天的经脉中,都留有一丝内气,如同溪流一样,永远都在流动,带来一阵一阵暖意,驱散了洞窟中终日不绝的寒意。
三十天时间,他已经迈过了天权养气的第一个门槛,内气冲开一脉,这个境界不高,却也已经稳稳越过常人,踏入修行者的范畴当中,在他内气耗尽之前,力量,反应,耐力,都将凌驾于常人之上。
这样快的进度,已经算是达到那位写注疏的姬氏长辈印象中的上乘资质。
一方面是因为天权余音的影响。
另一方面,恐怕也和那六名武士时常折磨他的缘故,那种折磨和养气阶段的外在‘锻体’不谋而合。
从尤那边的絮叨听说,似乎是南宫岗做出过阻拦,那六人曾有几天时间没有过来,但是之后他们就又来了,下手更狠,他刚开始几乎被打得重伤,全靠天权内气续住了那口气。
还有尤每天带来的伤药,如果不是这样,他早已经被打死。
赵离这三十天吃的苦头和拳脚比在老家时候二十年都多。
他吐出浊气,在黑夜中咧开嘴,嘀咕着:
“要不是后来护住脸,真给打破相了。”
“啧,打人不打脸的规矩都不知道,也太不讲究了啊。”
他似乎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然后脸上笑容暖意,语气故作低沉,双手十指交叉抱起,抵着下巴,道:
“一万七千五百二十一下。”
“怎么还呢?”
“九出十三归咋样?”
赵离声音顿了顿,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忍不住自嘲笑道:
“这样说话感觉跟个反派角色一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九出十三归,高利贷可还行?”
“我老赵可是守法公民。”
………………
脚步声从洞口的方向传来。
赵离辨别出那是尤的脚步,在这个冰冷死寂的洞窟里呆了足足一个月时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有点神经敏感,对于声音的感知比起以前敏锐很多。
他立刻察觉到,每日给自己投食的那个少女脚步声音和往日不同。
有些沉重。
毕竟马上就要重新走上祭台了。
赵离心中明白尤现在的心情,借助地下河里青鱼发出的淡光,赵离看到了尤,尤仍旧对着赵离微笑,和往日没有两样。
今天的食物和以前相比异常丰盛,赵离埋头狂吃。
尤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赵离,沉默了一阵子,突然说:
“今天是我最后一天来这里了。”
“我是来告别的。”
赵离挑了下眉毛,看向尤,尤以为赵离又像是以前一样,吃得太猛,有些噎住,自然端起了部族驯养的母羊奶递过去,脸上的表情像是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明天,明天早上,在羲和神驾驭太阳行过东海的时候,我就会被作为开始时的圣祭,奉献给神,他们说放下躯体的束缚,就可以升到天上去。”
“我有的时候很羡慕你啊。”
“有勇气反抗,在这里都不会感觉害怕。”
“我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她的微笑仍旧温和安定,竭力不把自己的恐惧和不安传递给赵离,最后轻声说:“天上的星辰和众神,一开始就没有眷顾过我,不过,至少让我没有孤独地死去,在最后还可以和人说说话,好好告别。”
她离开的时候,左手抬起,手指拇指和食指拈起,剩下三根手指翘起,点在自己的右肩膀上,右手则是点在左侧,逆着光,对着赵离弯了下腰,这是部族中的礼节,代表着永别,她轻声说:
“谢谢你,赵离。”
赵离看着尤离开,低下头看着她留下的伤药,这些药有些部分显然是新作的,药膏呈现一种浅色,药香味中带着青草的腥味,陶瓶用草绳套在了一起,方便携带。
是暗示我逃命吗?
赵离咧嘴一笑,将这些伤药套在腰上,靠在石头上,闭目冥思,呼吸很快变得悠长而宁静,进入浅眠。
而在梦中,他睁开了双眼,站在了白色的纯白空间当中。
他手中多出了一把刀。
右手持刀,抬起,刀锋笔直指向前方,左手也抬起,握在刀柄上。
视线顺着刀锋往前,借助这一动作,呼吸变得悠长,思绪放缓,放慢,变沉,如同浸润到了那一条冰冷的地下河流。
在他前面,云气涌动,浮现出了六个身材健壮高大的武士,一出现,就带着极大的敌意朝着赵离冲过来,赵离神色平静,手持利刃,攻入六人包围当中,其步伐沉稳简练,却又自有方圆,刀法也极犀利。
顷刻时间,六人都倒在他刀下,溃散成云气。
而他毫发无伤。
赵离右手持刀,刀锋擦着左臂袖口,缓缓拭去并不存在的血迹,收刀。
他在这三十天里,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在被六个武士拳脚相向的时候,他逐渐尝试着逃跑和反抗,虽然说这遭受到了更狠辣的毒打,但是也让他的记忆中多出那六名武士的步伐,以及围攻时候的本能攻击角度。
以及他们肌肉发力的习惯性动作。
在经过了堪称地狱的七天,赵离在纯白空间中,重现了这六个人。
按照弘方的记忆,赵离知道,在部族中除去那些身份和地位都很高的贵人,部族中所有武士都要在演练场修炼相同的步法,刀法,还有连手的方式。
所有人的基础都是相同的。
他想要逃跑,肯定会遇到这些人,所以打算在梦中熟悉这些人的攻击方式和习惯性动作,增加自己存活的可能性,但是他毕竟只是个普通的现代人,最多是肝比较强壮点,一开始完全无法生还。
哪怕他憋着一股狠气,打算和这六个人死磕,也往往只能打到第二个,就会被其他人干脆利落地击杀,溃散成一团一团云气。
就在他被这一道难题难住的时候,画卷上第三个名字亮起来。
那代表着姬辛再度可以来到这个梦中,于是他将姬辛又捞了上来,用梦境空间压制住姬辛的修为,让他处于和自己一样的境界,扔到了那一排精装的铁西部武士面前。
姬辛在最后极限之前,结合刀法和步伐,成功以弱胜强。
无伤击杀了六名铁西部武士。
然后在古教官亲切友好的指导之下再度陷入了虚弱期。
从那之后,一直到现在,赵离都以往日肝活动的热情开始疯狂‘抄作业’,不断学习姬辛对于这种局势的破解方法,从步伐,从用刀运气的手段,到对于铁西部武士一招一式的预判,防御,反攻,一遍一遍地学习。
直到现在,他终于成功达到了十七天之前,姬辛最后完成的状态。
手中长刀消失不见。
今天夜里,开始突围。
第十九章 动手
现实中的赵离睁开眼睛,今天又是轮到周双当值,他将最后一顿加了虎血草的食物扔在赵离跟前,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那一大块烤麋肉,摇了摇头,嘴里念叨着浪费,转身走出门去。
赵离慢条斯理吃掉了这最后一餐,擦过嘴角,洗干净手指。
然后调息片刻,等到天权内气搬运气血,腹部已经没有那种影响动作的饱胀感,才睁开眼来,深深吸了口气,走到了洞窟的门口,故意发出了慌乱的脚步声音。
周双皱了皱眉,他握着刀,扭过头看到赵离满脸慌乱,一手指着里面,然后口中大声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脸上的表情,还有那种急促的语气,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周双用手中刀的刀背拦住赵离,不让他走出。
视线则是看向深邃幽深的黑暗,皱了皱眉。
这个地洞里面难道是有什么野兽吗?
旁边的护卫用冷淡略带怜悯的眼神看了一眼慌乱的赵离,笑道:
“周哥,这九幽洞里不会钻进去什么蛇了吧?”
“把这个祭品吓成这样。”
周双慢慢点了点头,道:“有可能……”
他想了想,道:“他是明天祭祀上,用来祈求神灵原谅的祭品,不能出什么问题,我进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着传召。”
赵离这段时间每天都被蹂躏和痛打,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他们没有半点的怀疑,痛快地答应下来,等到周双跟着进去的时候,还不忘记补充说要是真的有蛇,不要忘记把蛇肉带出来,蛇肉不管是烤着吃还是炖着吃,都比麋肉味道好很多。
周双骂了一句就你嘴馋,提了个火把,右手拎着刀往里面走。
赵离快步跟在旁边,似乎非常的紧张,还险些被地面上的石头绊倒,让周双眼底的轻蔑越来越重,一直走到了那一条地下河的旁边,赵离指着波光粼粼的地下河,再不愿意往前。
周双皱了皱眉,将火把插入旁边岩壁的空隙里,握这刀走到那河流面前。
水里只有一尾一尾修长的青鱼曳尾,这种生长在黑暗区域的鱼会发出青色光点,聚集在一起,透过水波,微微晃动着。
周双仔细看着河流,没有发现水中会存在的那三种怪物。
正要抬头的时候,突然看到水面上倒映出一双冰冷沉静的眼睛,如同高高在上的北斗,散着如同刀锋一样的神采,俯瞰着自己。
他心脏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之前距离自己少说十步的赵离,竟然已经出现在自己背后。
自己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周双背后汗毛一下炸开,正要反手用刀出手,另外一只有力的手掌也死死抓住了刀柄,然后就是一阵低沉的破空声音,周双只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利器破开,无边剧痛袭击了他,鲜血不断地往外流,而他的怒吼声音被另外一只手狠狠地捂回了喉咙里。
周双的腹部旋即遭遇到狠辣的膝击,将最后的力气打散。
他最后捂着脖子,踉踉跄跄倒向一边,靠在石头上,然后一点一点,慢慢坐下去。
大失血带走了他的力量。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急促地喘息着。
一双眼睛看到赵离站在一步之外,赵离的左手抓着一块被磨得锋利的尖锐石头,石头上沾满了鲜血,无声地滴落。
石刀。
周双突然记起来了前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隔一会儿就会传来有些刺耳的摩擦声音,因为频率太低了,他们并没有在意,但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种声音的来源。
眼前这个一直表现得懦弱老实的祭品,一直在等他们晚上放松警惕的时候,磨这一把石刀。
他想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被痛打到遍体鳞伤的人,在昏暗幽深的石窟里面一下一下磨着石头,把钝口磨得锋利,在青鱼散发出的昏暗光线中,那双眼睛就透着刚刚他看到的冷静。
周双心里忍不住生出恐惧和寒意。
赵离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两步上前,用膝盖狠狠压在周双握刀的手臂,用左手中粗糙的石刀给周双大动脉的伤口补了一刀,确定他死透了,手掌稳定地将周双身上的皮毛猎装剥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
为了不出娄子,这一幕,他早已经在梦中重复过了数十次。
一切的负面情绪都被压制在内心深处,赵离用了二十一秒的时间换上那一身猎装,从周双僵硬的手中夺出了那一把刀,是青铜的色泽,但是无论硬度,还是锋利度,和他记忆中的青铜截然不同。
赵离右手握着刀,低垂着头,压低声音,口中用铁西部的俚语低声咒骂着,守在洞窟入口的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只当作周双在里面遇到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情,没有多想。
“周哥,里面是什么?蛇吗?”
其中说要让周双带蛇肉出来的护卫口里嘟囔着,转过头去。
五步之外,他看到穿着猎装的身影,再然后才反应过来,那张脸并不是周双,不等他开口叫出声音来,赵离手中的青铜刀已经猛地斩出去。
梦中无数次的重复,他的身体似乎也因之有所改变,只需要现实中短暂的练习,就有了突飞猛进。
这一刀,几乎比得上弘方记忆中他父亲的那一刀。
刀锋破开了护卫的胸膛,鲜血涌出来,另外一名护卫这个时候才转过头来,看到同伴倒下,脸上浮现出愕然的神色,赵离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松开了刀柄。
他的右臂伸出,猛地箍住护卫的脖子。
他的记忆中的画面,确实有很多消散了,但也保留了一部分。
这个危险的动作正是他记忆中徒手格斗中的杀招,因为马塞洛加西亚而声名鹊起的断头台,这段时间他以以前肝活动的疯狂熟悉掌握,赵离手臂肩膀形成的三角区域猛地用力,内气在体内瞬间加速流转,令这一招的威力大增。
咔擦的骨骼脆响。
护卫的挣扎停了下来。
平常在这里守着七人,夜间分三四人一组,此刻另有一人在外方便,才靠近,就察觉到这令人心中生寒的声音,快步冲了回来,旋即就看到一幕令他头皮发麻的画面。
一名穿着猎装的男人一半身子在黑暗中,一半被火光照亮,正好俯身抓起了刀。
旁边倒伏着一个男人,血流了满地。
在他的脚下,另一位护卫的脖子以令人触目惊心的角度扭曲着。
在这名武士不可遏制失神的一瞬间,赵离已经冲了上去,一脉境的天权内气疯狂转动,右脚猛地踏前,前冲之势化作朝左的力,身子顺势旋转,双手握刀。
刀锋就像是一轮弦月。
弦月一闪而逝。
脖子气管和血管被割裂大半的护卫双手死死捂住脖子,满眼恐惧和不敢置信,这个软弱到被人痛打都不还手的祭品,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的思绪中断,慢慢倒在地上。
赵离握着刀,踏出了洞窟,站在月光下,从这地势颇高的地方,俯瞰着为了明日的祭祀,而早早休息的宁静部族。
他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中混着水汽,草的味道,还有泥土的腥气。
他咧嘴一笑,他手中的刀如在鸣啸。
“我出来了……”
第二十章 报仇报恩
赵离看了一小会儿,收回自己的视线,右手握着那把青铜刀,快步走向一旁的小木屋,那屋子修的比起铁西部的其他屋子要简陋很多,甚至于可以算只是勉强搭起来,不过是能够遮一下风的程度。
屋子外面一个石头围起来的柴火堆,上面架着个陶锅。
每天晚上,看守洞窟的人会分成两次,一批人守着前半夜,另外一批人守后半夜,这个时候月亮已经快要升上中间的天空,距离这些护卫交换的时间已经快了。
想要逃出去,必须尽可能拖延这里的情况被发现的时间。
木门没有关,赵离缓缓推开门,屋子里面打着几张地铺,里头躺着几个大汉,鼾声震天,其中有一个察觉到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咕哝着开口:
“还不到换人的时候吧……”
“这么早?”
还没有清醒过来,赵离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左手前伸出,抓住了那护卫武士的头发,往上一提,武士才觉得刺痛,一下清醒过来,赵离已经手起刀落,将他捅了一个透心凉。青铜刀的刀锋从背后穿出来,死死抓住赵离手臂的手掌失去了力量。
赵离猛地后退一步,抽出刀来,那武士闷声不吭,伏在床铺上。
赵离压住呼吸,趁着剩下两人还没有全醒,抬手一刀贯入另外一人心口。
浓重的血腥味道将最后一人惊醒过来,他下意识抽出刀来,赵离已拧身劈落手中刀锋,一把刀干脆利落劈断那人手腕,然后顺势向前,猛地提起膝盖重重压在那人胸口,将他重新压回床铺上。
手里满是血腥气的刀口借助重力,压在那人喉咙上。
这名武士才刚苏醒,本就身体酥麻使不上劲。
又见到那刀上满是鲜血,眼前人一双眼睛倒像是比起那口刀更来的吓人,手脚已自软了八分,咬牙忍着痛不敢乱叫,只是道:“放,放我一命。”赵离压低了嗓子,道:“那个叫尤的祭品,住在哪里?”
这名武士这才认得眼前人身份,心中恐惧——这个闷声不吭,被那六兄弟足足折磨了快要一月时间的祭品,居然能做出这么恐怖的事情,心脏跳地飞快,顾不得想这个人怎么会他们的语言,不敢隐瞒,道:
“在部族西边儿。”
“那边全部都住着流民,她的屋子应该就在最后一排那里。”
“咦,这么清楚?你是不是在胡编?”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那武士死死捂住了流血的手腕,咬着牙说:
“没,没有……”
“部族里面就她会在家前面种那种白色的花,所以我有印象。”
“要是骗你,就让我被天神抛弃,死在狩猎里。”
赵离默默记下,道:“可惜了,却绕不得你。”手起刀落,青铜刀的刀锋一下撕开那个武士的咽喉和气管,武士双眼瞪大,喉咙里发出咕嘟声,手脚颤动两下就没了生息。
赵离把刀收好,然后在这个屋子里翻找出一套干净的猎装,将他自己身上鲜血淋漓的衣服换了下去,匆匆找了些伤药和肉干塞到怀里,将那把已自杀了数人,刃口有些不快的刀扔下,重新捡了两把刀。
还有一把小巧的弩弓,有三根黑漆漆的弩矢,卡在槽上,别在后腰。
这一次是森白森白的钢刀,像是这些武士的私产,一把背在背上备用,一把握在手里,平复了下呼吸,悄悄推开门,一下闪身出去,将门关好,然后握了刀,沿着路快步往下走。
没有尤每天送吃的和草药,他大概会因为饥饿和伤势死在洞窟里吧。
是对自己有恩啊,至少要把她带离这里。
月色明亮,照人留影。
赵离按照弘方的记忆一路从小道快走,因为明天有祭祀的缘故,今天的部族远比往日还要更安静许多,空空荡荡,偶尔见到有巡逻的人,也因为赵离身上一身朴素的猎装,没有多想,一路来到了西边。
赵离看到了那一座前面种了白花的屋子。
那种花开得正盛,从土地的湿润程度来看,它的主人今天也给它浇了水。
赵离稍微松了口气,凑在门口,低声道:
“尤,尤……”
喊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
赵离心中有些担忧,后面的路边儿恰好有人出来小解方便,他穿着显然比较粗糙且简陋的毛皮衣服,见到赵离,吃了一惊,下意识提高了嗓音,道:
“尤不是已经被你们带到巫祝那里看?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巫祝?!”
那个人脾气很不好地反呛了一句:“你不知道?”
“明天都要血祭了!”
然后骂骂咧咧进了屋子,赵离沉默了一会儿,心中已经推测出发生的事情,他遗漏了最大一个问题——明天早上,尤是第一个祭品。
她在今天与他告别,给花浇水,狼喂食之后,被人带走,准备等到明天早上,太阳初升的时候用青铜刀刺入她的心脏。
赵离深深吸了口气,心里面骂了一句老杂毛。
他看着仍旧还宁静的部族。
用力将手中刀插到刀鞘,绑在腰带一侧悬挂刀鞘的地方,抬手拍了拍脸,带来刺痛的感觉,精神一振,驱散那种下意识浮现的恐惧,然后悄悄爬到了一侧,绕开护卫。
赵离偷偷左右看了看,然后狗狗祟祟蹲在挡风的角落,双手稳定地从包囊里面掏出了火石,一手一个大宝贝,用力相撞。
咔擦,咔擦
黑夜中传来摩擦碰撞的声音。
最后草绒被火焰点着,变成火焰,赵离看着火焰,带着一丝危险的微笑。
“我老赵可是守法公民。”
草绒飞快燃烧,几乎要碰到他的手指。
这个时候他才一甩手,将草绒扔到了部族的草垛里面,那里有着牛羊需要的干草,是部族的命脉,也是极为干燥易燃的东西,那一点火焰慢慢越烧越旺,最后哗啦一下,直接剧烈燃烧起来。
赵离双眼倒映着火焰。
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满是惊慌神色,用受害者的,仿佛被一群大汉围着的小姑娘一样颤抖着的声音凄厉大喊——
“起火了!起火了啊!!”
赵离扯着嗓子大喊。
在惊起了许多部族人的同时,他不断故意引火,让火焰越着越大,而且是远离西面,部族流民的位置烧,最后他放下了最后一把火,看着彻底乱起来的铁西部,吐了一口唾沫,右手抽出钢刀。
刀锋上倒映着他的眼睛。
这种时候,他脑海中第一浮现出的是趁这机会逃跑,苟命要紧,但是马上浮现出的却是几句老话,如同几个大汉,在脑海中把说出这个打算的‘赵离’打得鼻青脸肿,轮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最后把那个念头彻底按死在他脑子里。
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些话平日不注意,这个时候才发现已经一代代烙印在了血脉和骨头里了,用立体环绕式的声音在脑壳儿里嗡嗡作响。
现在跑了的话,往后活着不得要再直不起腰了?
还是不是个带把儿的?
赵离顺着记忆中弘方的知识,往祭坛的方向跑去。
他随手从旁边墙上摘下了一根甜草根塞在嘴里,叼在左边儿。
后面火势越来越大。
赵离眼底冰冷沉静,如同猛虎,脸上神色唏嘘。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第二十一章 仇人相见(感谢龍loong的万赏)
巫祝的住处,在整个部族的最核心位置。
赵离脑海中有弘方的记忆,小孩子平日里没有什么事情,学武还稍微有些嫌早,又已经不是在家里带着的年纪,就结伴在部族里面到处疯跑着玩,他对这里的建筑布局风格无比熟悉。
其他人忙着救火,根本没人注意他。
赵离按着那些孩子往日里的路子,快步穿过了窄道,避开南宫岗的住处,以弘方对于南宫岗的直观印象,这个年轻的武士一定会亲自带人去灭火,这样就避免了遇到这个铁西部最危险的男人。
赵离直往部族中最中间那建筑奔去。
那里是部族最为高大的地方。
一层一层,足有十米高,青铜火盆里面整日整日烧着大火。
赵离靠近了这个建筑,放慢了脚步。
巫祝,还有尤,都在里面。
这个建筑的下面,每日都有武士在给巫祝充作守卫,一名武士牵着的野狼突然朝向了赵离的方向,口中低低嘶吼着,武士惊觉不对,一下抽出刀来,喝问道:“谁在那里?!”
赵离早已将刀收好,跌跌撞撞跑出来,口中大喊道:
“火,火!”
“着火了!”
那武士一双粗眉毛皱起来,呵斥道:“着火算是什么?那自然有其他人去处理,这种事情,你居然敢来打扰巫祝大人,快走,快走!”
见到那个低着头的人仍旧杵在原地不动弹,柏邑有些不耐烦,他们六兄弟为巫祝大人处理那个祭品,甚至跟南宫岗一派有了冲突,此刻已经自诩为巫祝心腹,气焰也大了不少。
牵着那匹足有两米来长,毛发如同钢铁的青狼靠近过来,伸手就要狠狠地推搡来人肩膀。
一推之下,居然没有推动。
柏邑微微愕然。
赵离抬起头,冲柏邑微微一笑,满脸的和气轻快:
“晚上好哟。”
“今天晚上,月色真美啊。”
“是你?!”
在柏邑大脑因为震惊而一片空白的时候,赵离手中的刀已经猛地刺出去,不是攻击柏邑,而是撕扯向那匹青狼,青狼是铁西部所驯服,最为猛烈的野兽,却因为被柏邑牵着,无法张开獠牙扑上去撕扯,只能仰着头怒视着赵离。
赵离手中森白一片的钢刀从狼嘴里贯进去。
手腕转动,赵离带着那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微笑。
钢刀的刀锋把青狼的内脏一瞬绞碎掉,那匹凶悍的青狼发出痛苦的呜咽,一下倒在旁边,柏邑瞬间反应过来,身子猛地后退,他的兄弟们也在同一时间凑过来,老二松开另一匹青狼的绳索。
这一头森林中凶悍的野兽露出了獠牙,和猩红色的牙龈。
爪子呈现一种略有琥珀质感的灰黑色。
一双苍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赵离,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声。
它是训练有素的猎手,此刻没有着急着扑击上去,甚至于隐隐和柏邑六人组成了一个合围为围杀的阵势,赵离从狼腹中缓缓抽出了那一把钢刀,冰冷森白的刀锋上,鲜血顺着刀锋流淌下来。
一切仿佛是他梦境空间所重现的场景。
只是多出一匹虎视眈眈的猛兽。
他们看到赵离没有拔出另一把刀,他只是握着那一把染着血红色的长刀,突然问了一个很无厘头的问题:
“一万七千五百二十一下。”
“九出十三归换算下来,是多少?你们知道吗?”
“大概不知道吧?”
“咦?真的不知道?你们数学老师会伤心的……”
“对了,你们没有数学老师?”
柏邑心中渐渐滋生出一种恐惧感,以及似被鄙视的不痛快,低沉地怒喝:
“你再说什么?!”
“一起上,将他捉住,带回去给巫祝大人处置!”
赵离遗憾道:
“听不懂啊。”
他手中刀锋抬起,另外一只手缓缓握住刀柄的尾端,视线顺着刀锋往前,呼吸,思维,归于沉静的河流,声音也变得沉静下去。
“我的意思是。”
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冰冷。
“这件事儿,我们这里必须躺下六个人才算完。”
六个人?
柏邑怔了下,旋即大怒。
赵离眼底仿佛闪过一道寒光,猛地踏前一步。
手中刀以一记标准无比的直刺,狠狠刺出。
如同一道惨白色的光。
柏邑下意识将兵器横栏,挡住了这一招,但是那样庞大的力量,仍旧让他的手掌发麻,让他忍不住朝着后面退了一步,心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这个几乎被他们天天蹂躏的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他朝后一步,赵离猛地伏身,避开几乎是擦着他背后斩过的两把兵器,在梦中空间,这个时候对手是同时间出拳,但是整体的合围策略没有错。
他的心中无比沉静。
他没有想到会在找尤的时候,遇到这六个仇人。
手中的刀猛地竖起,与另外一柄刀碰撞,发出鸣啸。
赵离借助这个力量起身,刀光如同游鱼,在他身周闪动起伏。
钢刀的刀锋不断鸣啸,赵离身子微微一晃,竟已以精巧无比的步伐,仿佛卡着节奏和时间一样掠过刀锋,旋身,出现在了柏邑的背后,与此同时,左手已从柏邑腰间抽出一柄匕首。
并且趁着转身的同时,反手握着匕首,上抬。
这一动作的节点,匕首的刃口恰好卡在了柏邑的咽喉上。
没有给他恐惧的时间,赵离脚步踏出,趁势旋转,匕首瞬间将柏邑的咽喉割开,鲜血一下喷出去很高,而他右手的长刀也在同时,借助旋转的蓄势斩出,另外一名武士的脖子被撕扯开大半,捂着脖子上的狰狞伤口倒了下去。
赵离提一口气,手中刀的力量没有半点的衰弱,在熟练掌握了破敌的招数之后,剩下四名武士对于他而言几乎没有了威胁,这种层次的搏杀,靠的就是勇气,意志,力量和速度,不会持续太久。
短短几个呼吸,生死立判。
又有三人死在他刀下。
但是就在他即将斩落最后一刀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刺痛的寒意。
是那匹青狼。
它就像是阴影当中最狡猾,也最冷静的猎手,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暴起发难,赵离右手的刀才斩下去,已经来不及发力回防,只能抬起左手,挡在身侧,青狼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最后的武士也在濒死时候激发出了最后的怒勇。
他手中的青铜刀抬起来,想着赵离打算回防,刀上力量肯定会变弱,只要能够弹开这一刀,他就有活路,他心中在这个时候满是后悔,如果一开始就大声喊叫,敲动铜钟,虽然是失职,但是至少能够活命。
眼前的敌人仿佛知道他们的每一步动作,连进攻都像是送死。
他的刀和赵离的刀碰撞在一起。
庞大的力量将他的刀锋打得扬起,那样庞大的力量像是河流一样倾泄出来,武士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这个祭品不怕手腕被咬掉吗?
他没能够继续思考下去,钢刀就已经剁在他脖子上的大动脉位置。
最后的画面里,青狼怒张的獠牙已恶狠狠撕扯在了赵离左手的手腕。
第二十二章 偷听
青狼的扑击,以猛兽的角度看,已经是无懈可击的巧妙。
它在赵离右手的刀劈斩出去的时候扑出去,赵离的力量完全倾泄到这一刀里面,根本来不及防御,它苍灰色的眸子冰冷而沉静,獠牙狠狠地咬下去,脖子那里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一旦咬实了,就会猛地朝着左边用力。
野兽的撕扯,比起獠牙和利爪更来的危险,能够一口气撕扯下整个手腕,甚至于连带着手臂上的大块血肉一起咬下来,造成大量失血,剧痛也会令对手的战斗能力大幅度地降低。
但是青狼感觉到的触感却是不符合人类的冰冷和坚硬。
赵离吐息回气,然后猛地抬手翻砸,青狼不肯松开口,被那股庞大的力道带的飞起,狠狠地砸在地上,赵离一脚踩在青狼的身上,抽出刀来,刀锋上还带着血,狠狠的一贯,刀锋剖开了青狼的腰腹部。
然后顺势一拧,青狼的内脏被绞成了烂肉。
赵离喘息着站起身来,青狼还恶狠狠咬着他的手腕,牛皮护腕已经被咬破,里面露出铁器特有的那种冰冷感觉,赵离废了力气才把这头死去的青狼弄下来,手腕上的铁护腕已经被咬穿。
只差一点,就可以把他的手腕咬下来。
猛兽终究只是猛兽,没有开化灵智,不能够和人类相比。
青狼无法想象,赵离在铁护腕上蒙了一层牛皮护腕,是什么目的,赵离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护腕,重新在沉重的铁护腕上套了一层皮质护腕,准备下一次再坑一个人,拿着护腕挡刀。
赵离看着脚下的尸体。
这六个人在三十天里险些就要将他硬生生打死。
如果不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学会了大周皇室的功法,现在已经成了一堆发霉的烂肉,一拳一脚都被他记在了心里的小本本上,现在得以复仇,心中一阵酣畅淋漓,只觉得一口恶气尽数都吐了出来,舒坦地厉害。
前面就是巫祝所在的地方。
赵离没有直接冲进去,他侧身藏在了墙角阴影下面,吐息徐缓悠长。
体内的天权内气快速恢复。
等到片刻之后,力气稍有恢复,赵离握紧了手中的刀,大步走到了门口,这一座屋子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了外面激烈的刀剑碰撞声音,似乎都没能够把屋子里的人惊醒。
不过这也有战斗时间过于短暂,迅速结束的原因,以及因为救火的嘈杂声音有很大关系。
赵离将刀收入鞘中,手脚并用,爬上了墙面,然后从墙角黑暗的角落偷偷滑了下来,屏住呼吸,潜行,朝着里面慢慢移动,这个地方以他的眼光来看,都是极为地考究,甚至于有些雅致,和铁西部整体的朴素,粗狂截然不同。
**啊……
赵离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却也知道,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很有可能他在交手的时候就会被里面的人察觉到,如果这个巫祝是和南宫岗一样的性格,在发现外面着火之后立刻出来组织居民灭火的话,他也会被发现。
赵离顺着墙壁的边缘靠近了最里面的高楼,有柔和的光从窗户里面流出来。
他脚步无声,走到门口,听到里面一道苍老的声音道:
“明天就是祭祀的时候了,这一次你不准出去游猎了,穿好祭祀的衣服,跟着我,我没有多少年好活了,我死之后,巫祝的位置就是你的。”
另有一道年轻许多的声音冷笑道:
“巫祝,我才不想当。”
“再说了,当个巫祝有什么好的?能够通过筛选,进入九黎,那才是真正的本事,九黎大部里面,有能够呼风唤雨,拘束鬼神的人在,比起这个地方,好了不知道多少。”
“再说,这一次那些大人物突然来我们部族,本应该是我去接待的。”
“你为什么让南宫去?”
苍老的声音叹息一声,有些疲惫,却仍旧放缓了语气,劝说道:
“我当然也知道能够去接回那几个来自于九黎的大人自有好处,可是,那毕竟是九黎啊,那样只看实力的地方,你若是去了,少不得要吃些苦头,南宫他虽然性格桀骜,但是刀法和术式都是我们铁西部最好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压着他一头,但是这样的人,肯定会加入到九黎的卫队里,到最后,铁西部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南宫是个念旧的人,他到了九黎,会顾念着部族。”
“你不要和他斗气。”
那年轻人冷哼一声,不耐烦地道:“知道了,知道了。”然后又拍着桌子,烦躁道:“早就告诉他们今天晚上这个时候要给我送酒肉过来的,又忘了,我看这又是少吃了鞭子!”
巫祝道:“毕竟起了火,大概都出去救火了吧。”
年轻人心里极不痛快:“烧点屋子,烧点粮食也没什么事情,死几个人,呵,死几个人算是什么事情?他们这是分不清楚什么是尊卑。”
巫祝沉默了下,道:“随你吧。”
“祭品现在在后面的暖房里面。”
“你明天和我一起去,由你在九黎的贵人前面,完成这第一个祭祀。”
“记得,要在羲和神第一缕光落在青铜树上的时候,用匕首刺进去那个祭品的心脏,然后用青铜盘子接好心头血。”
“要满满一盘子,不能够洒出来半点。”
“知道了,知道了,你少说两句,我又不是傻子。”
“好好好……不说,不说。”
仿佛是一副老父幼子的慈和氛围,赵离在外面却已听的双目冰冷,他握了握钢刀,深深吸了口气,一抬手重重一拍门。
里面交谈的声音停住。
那个年轻人道:“是送来东西了?”
门从里面反锁着,他起身之后大步走到门前,语气中有不愉和隐隐的怒气,一下打开了门,喝问道:“为什么这么迟才过来,你少吃了鞭子吗?”
声音微微一顿。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人,面容有些过于白净了,胡子拉碴倒是有些粗狂的味道,那个人冲他咧嘴一笑。
“您好哟,您的外卖到了。”
手里明晃晃钢刀朝着他脸皮上恶狠狠地剁下来。
第二十三章 老赵的好习惯
刀光狠辣而直接,倒映在了那个年轻人眼底,他下意识猛地后退,后背却撞到了一个红木桌子,那是从东澜景洲运送过来的货物,沉重而且结实,在西狄少见,本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他后背撞在了红木桌上,没能再往后。
那把钢刀恶狠狠地剁了下来,不过因为年轻人这一动作晃动,刀锋落下的位置有些偏,赵离感觉刀口有些不出力,没有像是之前那样干脆利落地砍下什么东西来。
巫祝反应过来。
他猛然站起来,口中发出了仿佛惊怒雄狮一样的怒吼,伸手探入了腰间的精致口袋中,准备借助这些灵物的粉末施展西狄的法术,赵离看都不看,右边的刀不断加力,左手一抽,抓出那把从看守洞窟的武士顺来的机关弩。
机关弩指向了巫祝。
机括的脆响声音连续响起。
还不等巫祝施展法术,三根黑黝黝的弩矢就已经朝着他射过去。
巫祝不得不停下了动作,朝着一侧翻滚。
才避开了弩矢,又有一阵恶风扑来,老人下意识抬头,一个被手汗浸泡地变了颜色的机关手弩旋转出残影朝着他飞过来,下一刻,机关弩狠狠砸在了他的鼻子上,咔擦一声脆响,巫祝只觉得眼前一黑,跌跌撞撞朝着后面退去。
被赵离劈斩倒在桌上的年轻人看不到后面,只是疯狂愤怒地咒骂着赵离。
他空着的左手抬起来,疯狂击打着赵离的肩膀,胸膛,还有手臂。
但是这样的痛苦对于这三十天挨了上万拳脚的赵离而言,太过于软弱了,太软弱了啊,赵离心中叹息着,左手收回握住了刀柄,全身的重量都顺势压在了刀身上。
体内的天权内气疯狂流转。
天权内气本来就是直接跨过常人三五年养气的时间的顶尖炼气诀,他这三十天里,几乎天天泡在了天权余音的影响下,虽然效果一日不如一日,但是仍让他力量大增,绝非以往能够相比。
深深吸了口气,刀锋上力量在这样近的距离再度爆发了一股庞大力量。
这是姬氏的技法,烈风。
巫祝咬着牙,摇摇晃晃站起来。
他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看到一道森白的光斩落,然后就是血色,一条臂膀因为力量太大了些,朝上飞起来,然后落在他的眼前,落下来的时候,手指还在本能地蜷缩颤动。
“不!!!”
他几乎一瞬间就从痛苦中苏醒过来,猛地到自己的儿子因为剧痛而倒在地上,一只手捂着手臂,不断翻滚着,然后旁边那个祭品突然拧身甩动左腿,巫祝从没有见过这一种腿法。
简单,基础,粗糙。
但是似乎经历过许多的训练,无比直接狠辣。
以腰为轴,左腿像是鞭子一样破空,脚尖借助最大的力,点在了那个年轻人的咽喉处,伴随着骨裂的清脆声音,他的叫喊,咒骂,哀嚎,一瞬间都停止了下来,双眼从恐惧,变成了无神。
他缓缓地瘫软下去。
巫祝双眼的眼白里满是血丝,下意识怒嚎:
“不!!!”
四十四岁才有的孩子,老年丧子,几乎丧失了一切希望的痛苦几乎令他整个人都崩溃了,但是紧接着,愤怒,复仇的火焰升起来,在他苍老的胸膛下面剧烈地燃烧着。
“你竟然敢杀我的儿……”
他的愤怒让他说出了这一句,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
但是字句里面的颤抖和痛苦却让他心脏如同是针扎一样。
赵离随手将那把因为杀了数人而有些钝的刀扔下。
刀锋颤抖着倒插在地上。
他伸出手,握住了背后的备用刀,刀锋森白雪寒,缓缓拔出,他的身行微伏,做出了标准的横斩动作,眼睛注视着失神的巫祝,内气流动,肌肉紧紧绷住。
煞气令巫祝如同脑门上浇了一盆冰水,意识到此刻对方并不是血祭的祭品,而是一个能够杀穿了部族,杀到这里来的凶悍武士,他能够猜的到,看守洞窟的七名武士,还有外面的护卫,已经全部死了。
眼前的人,最少已经杀死了十三名强大的武士。
这么短的距离,他根本来不及施展法术,而且,他从九黎大部那里学习到的法术,更多是用作与人心,而不是驱雷掣电,那是东澜景洲,大泽雷神所执掌的力量,天乾国的炼气士和修行者才能够掌握。
他看了一眼不再动弹的儿子,终于缓缓松开了手中的木手杖,解开了那些口袋,解开了上面繁复的衣服,像是外面的武士一样,露出了**消瘦的上半身。
他抓起了旁边的仪式短刀。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口中发出怒吼,那是古朴的战争号角,然后伴随着这种曲调,踏着疯狂的步伐朝着赵离狂奔过来。
赵离眼底平静,在巫祝冲过来的时候,猛地抬起了刀锋。
刀锋撕扯出寒芒,从巫祝的脖子前面掠过。
而在同时,他已经借助了姬氏的步伐,从一侧避让开了巫祝的仪式短刀,右手中的刀锋顿了顿,手腕翻转,刀锋在空中滑过一道弧形,收回,最后在左手的牛皮护腕上缓缓擦过了鲜血,重新收入刀鞘当中,赵离嘴里还叼着那一根甘草根。
在刀鸣声中,他背对着巫祝,有些感慨,道:
“冤有头,债有主。”
“老东西。”
“我们之间的事,今天结了。”
巫祝的咽喉有一道狰狞无比的刀伤,鲜血从里面流淌出来,他张开口,想要说话,却只是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音,最后啪地倒下去,倒在了他儿子旁边,双眼睁着,失去了神采。
赵离呼出口气,他没有立刻去找尤。
在这个时候,尤还是安全的,赵离粗略地将这个不像西狄风格的屋子翻找了一遍,找出了些显然更好的伤药,一把刀鞘上镶嵌着宝石的刀,刀口锋利,赵离把鞘上的宝石都扣下来,然后把这一把好刀收到自己的刀鞘里面。
最后用四十二码的脚底班把找到的几个金银酒杯踩瘪了塞怀里,挑值钱的拿了些,又把确认能够带走,且对于之后有用的东西给搜干净了,才快步离开。
门被关上。
躺在地上的巫祝眼底有了一丝丝神采在汇聚。
他喉咙里最后一口气被锁住了,在恨意和最后保命术式的作用之下,开始在身体中流转,心脏为核心跳动,脖子上那种致命的伤势,居然开始缓慢止血。
脚步声登登登地走了上来。
巫祝虚弱的呼吸一滞,眼底神采主动变得木讷,变得失去生机。
赵离快步走了回来,蹲在了巫祝的身体前面,他的手中抓着一根十字形的铁钎子,吸了口气,噗嗤一声直接刺入了巫祝的心口里面,贯入地面。
巫祝身子颤抖了下,眼底瞪大。
赵离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自顾自呢喃:
“好险好险,差点忘记补刀。”
“这个世界可是有仙人在的,姬氏的高手注疏里也提到过假死保命的手段,要后人一定要记得多砍两刀,以免留下祸患。”
“不过气管割开,心脏刺穿,我连铁十字和糯米都找来了。”
“不管你走哪条道的,就不信这你还能活。”
赵离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心绪逐渐平静,紧绷的肌肉重新恢复了弹性,他定了定神,再度奔了出去。
他的背后,巫祝眼底浮现疯狂和不甘,然后缓缓消散。
心脏被破坏,术式也残破不堪。
最后一口气转悠了会儿,缓缓吐出。
第二十四章 赵离:你家没了.JPG
尤安静地坐在暖房里面。
她又穿上了那一件白的像是云一样的衣服,领口和袖口上都有着淡金色的镶边,周围的铁栏围绕着,像是一个巨大的鸟笼,只不过门并没有关上,在周围,一根一根青铜色的灯柱高举,上面并没有燃烧着火焰,这里一片的黑暗。
她的前面,那一棵青铜树伫立着。
像是剑一样的枝干指着上面,枝桠上,一只一只奇异的青铜鸟儿或者振翅,或者扬颈,每一只的模样都不一样,一共有九只,而在青铜树的下面,放着青铜的托盘,上面有着古朴的璃龙花纹。
中间一颗玉珠,印痕像是眼睛一样。
明天,等到羲和神驾驭着烈日行过东海的时候,第一缕阳光落在青铜树上,她将会当做开启祭祀的祭品,现在被安静摆放在青铜树下一侧的青铜刀,将会刺破她的心脏。
很奇怪,尤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遗憾。
她在离开的时候已经把屋子仔细地打扫了一次,把自己驯养的狼放走,给花浇了水,然后和唯一能够称得上是朋友的人道别,最后自己换上了这一身白云一样的衣服,早已经有八个高大的武士在外面等着,防止她逃跑。
她做好能做的一切了。
尤闭着眼睛,心里沉沉的,像是无光的黑夜。
她想到了这个祭祀的名称,是向上天和神灵祈求,希望天神垂怜。
而圣祭的祭品,是被天神所眷顾的人。
尤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心里平静地叹息着,天神和群星,从来都不曾眷顾……
铮铮铮的暴鸣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尤的思绪断绝,下意识睁开眼来,她看到那扇紧闭着的大门上,突然重重颤抖,然后多出了一道裂缝,光从里面倾泻出来,照亮了这里的黑暗,她马上意识到,刀,有人用刀劈裂了门。
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
那紧锁着的大门被劈裂了,然后伴随着咔擦的声音,一个武士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呼吸急促着,尤的视线没有在这个看守她的人身上做太多停留,她看到那充溢着光的大门那里,大步走来了一个武士的身影,尤的眼睛慢慢瞪大。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尤的梦境中都会满溢着这样的,纯粹温暖的光。
而那个武士似乎也一直在她的前面,近地仿佛触手可及。
但是她从梦里睁开眼睛,她伸出手,身边空无一人。
赵离喘息着杀了进来,他看到被关着的尤,然后看着那个滑不溜手,竟然躲开了自己刀锋的武士,咬紧牙关,准备上前解决掉这个混蛋,那武士连连后退着,一直退到了尤的前面。
手里的青铜刀仰着,一双眼睛死死逼视着赵离。
像是被逼迫到了绝境的野狼,低声吼道:
“让开!”
“让我走,要不然,我就杀了她,你什么都带不走!”
赵离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然后他眼底倒映出了令他愕然的一慕。
武士的心脏疯狂跳动着,突然感觉到一阵恶风从脑后袭来,他没有来得及转过头去,一个坚硬的东西重重砸在他脆弱的后脑勺上,他眼前一黑,整个人朝着前面扑倒。
赵离看到尤抓起放在前面的木制食盘,重重砸在了那武士的后脑勺。
武士低低惨叫了一声倒下去。
木质的沉重食盘砸在地上,尤的呼吸有些急促了,她不知道哪里涌现出的勇气,她眼里似乎放着光,走了两步,似乎觉得身上那件白色的衣服有些累赘,双手提起了有些过于宽的衣服下摆,赤着双脚。
黑色的头发披在背后。
她踏在苍青的地面上,像云一样,朝着赵离而来,
…………
赵离原本打算和尤会合之后,就趁着现在外面还没有太多人发现这里异变的时候快些离开,转身的时候,视角余光看到了青铜树下面那一颗如同眼睛的玉珠,想到梦中画卷第三行字,脚步停下。
他让尤稍微等他一下,然后快步跑到青铜树下,一把将那珠子抓起来。
然后握着刀,和尤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们没有从正面出去,而是直接从后面翻了高墙,落下来的时候,是一大片杂草丛,里面有星星点点,淡黄色的小花,尤看到那边熊熊燃烧的火焰,微微呆住。
赵离抓住她的手腕,手中刀劈开前面的杂草,道:
“之后想要问什么我给你解释,现在走。”
尤重重点头,跟在赵离的身后,两个人偷偷摸摸翻出了墙,溜达到了出口,因为干草堆起了火的缘故,所有人都去救火了,这里都没有人看守,赵离有些遗憾。
亏他为了引开这儿的人,还在巫祝的楼里准备了一个简单的延时引火。
对于他这个专业而言,搞出爆炸和放火,计算好时间。
这完全是从祖师爷那里传下来的本能天赋,基本技能。
我的朋友,这是最基本的操作。
勿六,皆坐。
赵离心里吐槽一句,心里倒是放松许多,迈步走出去。
尤伸手拉了拉他的手,赵离回过头来,看到尤一双眼睛里面亮晶晶的,鼻子上有汗水,在月色下,那一张脸旁有些泛红,像是过去高中里面,第一次翻墙逃课的女学生一样。
赵离正想着安慰一下。
然后尤指了指旁边的路,很懂氛围地压低了声音,很紧张又很认真道:
“从这里走。”
“这里有小路,能够更快些。”
赵离怔了下,然后满脸赞叹:
“你很懂嘛,少女。”
尤呆了呆,眨了眨那双干净的眼睛,试探着回答:
“嗯?谢……谢谢?”
………………
南宫岗骑在黑豹坐骑上。
这只黑豹在外人面前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悄无声息在黑夜中穿行着。
在他的背后还有十多个人的小队伍,就算黑豹在黑夜中不断加速,仍旧能够不紧不慢跟在他的身后,当南宫岗看到那一块巨大古朴的苍岩时,心里稍微安心些。
他正要回身告诉后面的人已经快要到部族了。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视野中突然注意到了一簇突然的亮光,身子微僵,驱赶坐骑往前一下奔出了数十米,立在了高处,视野陡然开阔起来,南宫岗无意识瞪大眼睛,然后面色铁青——
在已不算是很遥远的方位。
火焰灼烧着丛林和树木,黑色的烟气汹涌着冲上天空,连月色都遮掩。
那里正是铁西部的位置。
第二十五章 刀痕
南宫岗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铁西部。
往日那个宁静,朴素的部族,此刻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片的狼藉和混乱,部族里的武士们没有了指挥者,他们快步跑着,口中发出大喊声音,和女人孩子的尖叫哭喊混合在一起,让人心慌意乱。
武士们从最近的河流里打来了一桶一桶水,浇在火焰里。
南宫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注意到存放部族干草和粮食的方向不断冒出黑烟,虽然有极为浓烈的味道,但是火势已经控制住,损失不会太大,现在的问题是在于巫祝住着的那个建筑。
那样庞大的火势,汹涌而猛烈。
武士们打来的水泼洒下去,火势稍微微弱了一下,然后就会变得更为凶猛,灼热的高温气浪翻滚着席卷,刚刚倒下一桶水的武士口中啊呀一声,连连朝着后面退去,头发被烤灼,散发出一股焦臭的味道。
南宫岗伸手抓住那个武士,厉声询问情况。
那个武士的大脑还有些慌乱,但是见到南宫岗,还是稍微冷静下来,道:
“着,着火了。”
“先是干草堆,然后,然后好不容易扑灭了,这边又起火了。”
南宫岗道:
“有死伤吗?!”
“没,不,有,有的。”
“干草堆那里,有几个人受了伤,没死,就是巫祝大人这里的护卫,还有两匹青狼,都给人杀了。”
那个武士回答,顿了顿,又想到一件事,道:
“巫祝大人也还在楼里。”
“他没能够出来。”
南宫岗的脸色一片铁青。
他背后跟着的一行人中,最前面的是一男一女,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女子头顶带着吹落黑纱的斗笠,隔着那一层薄纱,仍旧能够感觉到那双安宁而沉静的视线,她平静道:“里面没有活人了。”
南宫岗松开了那个武士的领口,转过头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
一同前来,身上衣服下摆绣着九黎纹路的男人有着粗狂的眉毛和胡须,双眼沉静温柔,看着越发汹涌的火势,道:
“先止住火再说。”
他身边萦绕起了一层浅蓝色的流光,分明三步外就是汹涌的火焰,南宫岗竟然感觉到口鼻处一层温润的水气,就仿佛是秋天快要下暴雨之前那种感觉,他有直觉的感知,这样的水气只要再稍微浓一些,他将会完全无法呼吸。
男人嘴唇无声开合,右手滑落了一枚枚散发流光的星尘。
无形的波动笼罩了前面的建筑,南宫岗抬起手擦了下脸庞。
手掌上有湿润的雨水。
下雨了。
磅礴的大雨落下来,却只是集中在了巫祝的院落上面,火势一开始仍旧汹涌,渐渐也小了下来,足足花去了一刻时间,才将那种大火熄灭,男子一挥衣袖,磅礴大雨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在他们面前,铁西部最威严最高大的建筑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到处都是被烧成了黑色的痕迹,以及灰白色的木头灰烬。
南宫岗不顾残余的灼热气息,快步走了进去,那名男子转头吩咐背后的数人在外面守着,和另外一名女子一同走入了废墟当中,他手掌伸到,在眉心虚画了一道竖线,闭着眼睛,漫无目的去走,最后在一个木屋停下来。
这里是火焰燃烧的中心,烧的最烈,到处都是灰烬。
石头做的墙壁变成了漆黑的颜色,还裂开了些许的缝隙,房梁被烧断,连带着半边屋子都倾塌下来,男子双目闭着,眉心却有纯白色的光蒙蒙地亮起,变成了一只竖眼。
这是道法天眼的简略使用,能够观察到足够的细节。
他仔细看了一遍废墟,突然忍不住赞叹道:
“原来如此,是精妙的设计啊。”
女子看向他。
戎炎声音温和,解释道:“做出这件事情的人在这里,起了一堆柴火。”他伸手一指房梁下面的位置,然后又道:“这里应该是存放火油的地方,他将柴火都堆过来,然后把一桶火油用绳子绑着,绕过了房梁吊下来。”
“之后又在这里放了个烛台。”
“调整了高度,火苗恰好可以撩到绳索,但是这里的绳子应该浸泡过水,烧断需要一定的时间,他趁着这个时间跑了出去,等到火苗烧断了绳索,吊起来的火油洒下来,浇在火堆上。”
“火势一下变大,又点燃了周围的柴火和屋子,最终无法控制。”
他忍不住赞叹道:“简单却又巧妙的设计啊。”
“不知道他如何控制烛火烧断绳索的时间?一不小心,烛火太低了的话,甚至无法烧断,而太高了,又无法在预定的时间点燃,这些柴火堆积的方式,也很奇怪,但是起火和燃烧的效果很好。”
“这边,似乎还做了类似的布置。”
戎炎俯下身,摸了摸角落,将手指放到眼前,道:“是麦草磨成的细粉,可以用来做面食,只是他为什么要设计机关,让这些粉尘恰好在点着的时候扩散到这个屋子里面?”
“似乎还关锁了门窗?”
“这个着实让人费解,单纯的火焰,应当无法让这个屋子坍塌成这样。”
“这可是黑岩砌成的屋子。”
他两人又在附近搜寻了一番,看到南宫岗走出,这位武士的脸上神色难看,道:“巫祝大人已经被杀了,咽喉上致命伤,心口也被刺穿。”
有着宁静双眸的男子点了点头。
这是早已经感知到的结果,他们三人一齐走出了这片废墟。
在台阶的下面,排放着一具一具尸体,除去了六位武士,还有两匹青狼,戎炎本不在意,视线的余光却撇到了一名武士咽喉处的伤口,他神色变了变,走到了尸体前,伏身下去,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
南宫岗则安排部族里的人去处理火灾之后的事情,以及寻找凶手。
他的眼底满是冰冷满溢的杀机。
做出这么大的事情,他如何能够善罢甘休。
一个个武士快步来去,在这个时候,戎炎突然开口,道:“不必找了。”
他以及看过了这六具尸体,眉心的天眼散去,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然后看向南宫岗,缓声道:“死者死于天乾国的刀法,而且是一门极为奇特的刀法,虽然算是比较基础,却也不是一般的人可以学到的。”
“而从周围的环境,以及伤口的角度,可以大略推测出交手的过程。”
“对方用的正是天乾国的军队步法天乾势。而出手的方式和角度,也完全符合天乾国的风格。”
“你们最近有见到天乾国的人?”
南宫岗神色微变。
一名武士从远处大步地冲了过来,他的脸色苍白,一下半跪地上,泥泞沾湿了他的衣服,他沙哑着嗓子,道:
“南宫大人!”
“那个祭品逃掉了,看守他的七个人,七个人……”
武士脸上的神色在月光下一片惨白。
“全部被杀。”
南宫岗神色骤然变化。
戎炎双瞳柔和宁静,道:
“看来,凶手已经辨明了。”
第二十六章 追兵
南宫岗深深吸了口气,注意到岑雅和戎炎两人的视线,按捺住了心中的愤怒和后悔,尽量以平静简洁的语句把最近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道:
“他当时并没有反抗,或许是有人来救他了。”
“否则他大可以一开始就突围出来,没有必要忍受足足一个月的折磨。”
眼神温和宁静的戎炎点了点头,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他在一开始并没有突围的能力。”
南宫岗下意识道:“什么?!”
戎炎温和道:“你们说一开始是在山林外捡到了他,而且他那个时候处于昏迷当中,自然无法反抗,他可能是受了伤,从他施展的刀法和步法来看,很有可能是去战场磨练的天乾国世家子弟。”
“至于一开始没有感觉到奇特之处。”
“周帝国其下有三个诸侯国附属,其中风国传承于九天玄女,秘术风格之上,号称天地化生为一,不分我与道,无有内天地外天地之别,敛息之效虽然只是无心插柳的事情,却也是天下独步。”
“天乾国素来和风国交好,既有资格学这门刀法,那么习得天风楼密卷术式,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笑了一笑,补充道:“只是我有些不明白。”
“天乾国东侧就是大池雷泽,龙首人身的大泽雷神就诞生于其中。”
“天乾有大派神霄宫,武功术式,都偏向于雷火,他既然懂得那一门刀术,应该也会些许雷劲才是,但是伤口上面并没有焦灼之感,而这些死者身上,也没有残留的雷劲。”
“倒是叫我有些不懂了。”
雷泽,神霄宫,九天玄女。
这些陌生的词汇,南宫岗并不明白,他只是道:
“且请两位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
“南宫去将凶人捉拿回来。”
戎炎伸出手拦住他,阻止道:“南宫你还是留在这里吧,这里的乱事,有你居中调和要好很多,至于那天乾国之人,此刻战事已近尾声,若能拿下一名天乾国贵胄,之后和东澜景洲相谈的时候,倒也能多些筹码。”
“筹码总是不嫌多的。”
“岑雅。”
他看向一侧。
薄纱遮面的女子嗯了一声,闭着眼睛,右手张开,金色的流光在她的掌心汇聚,化作一张罗盘模样的圆盘,然后猛然扩散开,占据了一丈的大小,其上有密密麻麻的刻度和古朴的文字,一圈一圈,缓缓转动。
周围的武士一生没有见到过这样奇异的场景,都在惊呼声中跪在地上。
南宫岗懂得法术,他的坐骑更是开了灵智的黑豹,见状仍有些震动。
片刻后,岑雅睁开眼睛,手中的异象散去,平淡开口道:
“他们朝着南侧去了。”
戎炎点头,他转身吩咐了另外的九人,然后一行十人才来到了这里没有多久,就又离去,竟是看重到了打算亲自动手捉拿。
南宫岗见到过戎炎的手段,心中稍微安心。
转过头去,正要请岑雅先去准备好的地方休息,却发现那带着斗笠,垂落黑色薄纱的女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周围武士有很多,都没能察觉到女子的离开,无声无息,如同幽魂。
……………
赵离和尤沿着森林的小路往前赶路。
今夜的月光很亮,将路面照得清晰,粗大的树根凸出了地面,在道路上纠缠着,赵离手心出了许多汗,一只手死死抓住尤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是握着钢刀,他知道,夜晚的森林是属于掠食者的。
还好不是春天,要不然恐怕会有不少不可描述的声音。
赵离心中模仿某位同姓老师吐槽了一句。
借助这种方式,排解心中积蓄的压力。
只是似乎因为靠近部族的缘故。
两人走了相当时间,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遇到了一只身上有斑斓花纹,额角凸出一只褐色尖角的野兽,安静地伏在粗大的树根上面,无声注视着扬起钢刀的赵离。
最后在刀锋之下,那只野兽安静地退去了。
赵离重重松了口气,背后已满是冷汗,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够感觉到,对面那一只野兽退去只是因为他们在前半夜遇到了它,夜晚还很漫长,它有足够的机会去捕猎,不必和赵离硬碰硬。
要是后半夜,这只野兽处于饥肠辘辘的状态下,它就会冒险了。
后又顺着道路走了半个小时的夜路,赵离感觉到背后尤的吐息已经非常急促混乱,他停下脚步,也呼出一口浊气,道:“我们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
尤点了点头,大口呼吸着。
赵离松开尤的手臂,从缠在身上的黑布包裹里面掏了掏,掏出来了一个水囊,递给了尤,道:“喝点水,我在里面放了点盐巴,还找到点糖,味道可能有点怪,但是比喝白水强。”
尤接过水囊。
赵离盘腿坐在石头上,把刀放在膝盖上,他伸出手按住了自己的腹部,那种饥饿感再一次袭击了他,连带着头都有些晕眩的感觉,赵离看了一眼月光下的尤,心里恶狠狠地道。
不要叫,千万别叫。
胃,你给老子长点志气好不好?
他的肚子发出一声怪叫。
赵离:“…………”
尤伸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听到声音,扭过头,有些古怪地看向赵离。
赵离咳嗽一声,干笑道:
“今天晚上没吃东西。”
“总不能在这里掏出肉干来,引来怪物就不好了。”
他伸出手,手臂用力勒了勒自己的腰带,前面的草丛中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赵离神色微变,招了招手,尤快步小跑着跑到他的背后,赵离抓起了手中的钢刀,眼睛死死盯着那里。
像是他的错觉,似乎只是风声。
然后有一只斑斓的猛虎踏着雍容无声的步调缓缓走了出来,脚步无声,似乎是因为赵离背后是一颗粗大的枯树,也似乎因为赵离太弱小了,它放弃了从背后袭击的打算,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走出来。
无形的威势扩散。
周围的树林和草木枝叶碰撞摩擦,发出了哗哗的声响。
赵离遏制住自己本能的恐惧,起身,双手握刀,那只远比地球孟加拉虎大上不止一号的猛虎脚步从容不迫,如同它才是猎人,赵离不过是猎物,淡黄色的眼底满是雍容,正要往前扑击,突然止住了脚步。
原本能清晰感觉到的杀气逐渐退去,消失不见。
猛虎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似乎在交谈,低沉的吼声中,这一只显然不是青狼所能比的猛兽居然一一步步后退,最后看了一眼赵离,转过头,迈步离开。
赵离愕然,然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往后去看。
在距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位女子,穿着黑色的衣服,带着浅色的斗笠,垂落了一圈浅色的薄纱,透过薄纱,赵离感觉到那一双柔和沉静的眸子,在注视着自己。
她平淡开口,简简单单一句话让赵离神色骤变。
“你就是杀死巫祝的人吧。”
第二十七章 什么叫主角模板啊(战术后仰)
巫祝?追兵?
赵离脸上的神色在一瞬间恢复正常,脸上先是茫然,然后微微俯身。
他的脸上带着些许抱歉和诚恳的神色,道:
“不好意思,您认错人了。”
“我不是。”
“你身上还留着他的些许气。”
女子声音平淡,手指微抬,赵离刀锋上,一点点血色光点溃散。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样的一慕,令赵离刚刚才稍有放松的肌肉瞬间紧紧绷住,沉默一息,手中刀锋抬起,毫不迟疑指向眼前的女子,双目沉静冰冷,体内天权内气加速流转,手中钢刀随之微微震颤,声音有若猛兽低鸣。
女子饶有兴趣看着赵离手中的刀。
然后抬手,手指白皙,随意地打了个响指。
三人一侧是一棵枯死的大树,枝干粗大,至少需要六个人才能够抱住,就算已经枯死,仍旧如同巨人一样伫立着,令那头猛虎放弃了从背后袭击的打算。
然后现在,有气流汇聚而来,空气在快速地移动,旋转,形成了狂暴的激流,是风,如同一千只猛虎齐齐咆哮,再下一刻,那颗枯树,连带着大片的地面,地上布满湿润苔藓的石头,通通被抹去。
巨大的声响让赵离一时间甚至出现了耳鸣的感觉。
狂暴的风留下的轨迹让他的头发杂乱地飞舞,卷起的石屑,泥土,拍打在他手中的钢刀上,然后这风暴往一侧推进,不知道多少的树木在同一时间剧烈晃动,枝叶摩擦,呼啸声音不绝。
女子放下手,微笑看着赵离,嗓音温和悦耳:
“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谈谈了吗?”
赵离转过头,看着那个坑洞,沉默了许久,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他右手仍握着刀,只是刀锋从正对前方,变成了斜斜指向地面,声音平静道:“有什么事的话,请直说吧。”
他的手指捏得发白,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已经都握在了刀柄上。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仍旧有什么东西支撑着他,仍旧站在此地。
他的身子站得笔直。
女子嗓音平和温柔:
“你走可以,我暂且将其余的追兵引导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但是尤要留下。”
赵离身体顿了顿,他叹息了一声,原本绷紧的身子一下放松下来,伸出手按着尤的肩膀把她藏到自己身后,然后右手抬起刀,声音轻佻,眼底冰冷:
“这样说,那就是没得谈了。”
“你这样很不明智。”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左右不过一死,可我现在要走了,下去估计得被祖宗打得再死一次。”
他微笑灿烂,毫无阴霾,嘴里说出的话,语气已极为不客气。
女子似乎笑了一声,然后叹气道:
“果然,是姬氏的气魄啊……”
她的视线从赵离仍旧紧握着的刀上收回来,然后伸出手取下来了斗笠。
斗笠周围垂落下来的薄纱如同水波一样地抖动着,然后掀开,下面是一张白净的面庞,眼瞳纯黑温和,不算多惊艳,气度却很好,声音中带着宁静的味道,无形之中也多出了些许善意:
“不过,我和你的情况是一样的。”
“一样?”
赵离微有愕然,然后听到了背后的尤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女子对尤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赵离:
“我叫岑雅。”
“三个月之前,追杀炽焰吞金兽,却反遭人围堵,受了重伤,藏于这附近的山洞中。为了脱困,曾经想办法引村民到附近,尤是唯一向我伸出援手的人,缘法已经结下来了,我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虽然我九黎不像你们周朝修士那样,过分在乎缘与因果一说。”
“但是我也希望能够带着尤离开这个部族。”
似乎是担心赵离无法理解,岑雅的声音顿了顿,解释道:“铁西部虽然也是九黎的附属部族,但是他们信奉的神灵是酆,司掌死亡和魂魄,就算是在九黎所统帅的地域中,也是罕见仍旧还存在活祭的部族。”
“当日我就想要将尤带走,只是因为担心那些围攻我的人还没有远去,只得一人离开,回返九黎,稳住伤势之后,就立刻随同九黎巡游使来到铁西部。”
“其实本打算一月之前就来,但是那个时候我伤势未复,又有天机所启,一道天星遮住了尤的死劫,是以多耗费些时间恢复伤势,如今才来,由此观之,你便是那挡住尤死劫的人罢?”
岑雅口中所说的话信息含量有些大,尽管赵离多少见过了姬辛的部分记忆,对于这个世界有些准备,仍觉得有些头皮发炸,看着自己身边,因为见到认识的人而脸上露出放松和惊喜神色的尤,心中稍微放松,复又升起来一个古怪的念头——
又,又一个?
先是自己,然后又跑出这个显然很不一般的女人。
尤怎么老能撞上有点不一样的人?
还都给投食了。
赵离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如果游戏里,尤的福缘是点满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模板?那我岂不是是主角开局的时候,帮助主角脱困的友人a?
然后某天领便当,让主角来个爆种?
您就是传说中的职业工具人?
确认拦路的是熟人,他心中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胡思乱想起来,似乎因为刚才太过于紧张了些,此刻卸去力量,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看着岑雅,岑雅垂落了双手,以示无害,赵离拦着尤的手掌也放下来。
尤稍微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臂,然后朝着岑雅走过去。
岑雅微笑看着尤,脸上神色极为温和,赵离这个时候才真的相信下来,而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岑雅根本不需要对他说谎,如果真的心怀不轨,刚刚席卷了一片区域的狂风,已经足够将他彻底撕成碎片。
赵离拄着刀,在原地慢慢坐下去,他的头有些晕,靠着石头,脑海中的念头止不住在飞,他想到了姬辛记忆中以火麒麟为坐骑的将领,还有刚才的风暴,心里忍不住有些羡慕。
术法啊……
尤和岑雅轻声说着话,她对于这个曾经不辞而别,又突然出现的‘姐姐’有着很大的好感,岑雅又提出要带着她离开这里,尤却没有答应下来,而是后退一步,道:
“岑姐姐,你可以把赵离也一起带走吗?”
岑雅看着尤的眼睛,慢慢摇了摇头,道:
“这一点,我做不到。”
“现在在铁西部中,有修为和我想仿的人正在寻找他,我可以带你走,因为你本身就是铁西部的人,而他跟着我却只会更危险,而且他是天乾国的……”
“但是我可以想办法将他送到天乾国的边城附近。”
“那里都是他的族人,对他的身体也好。”
赵离有些茫然抬起头:“身体?”
岑雅看着他,皱了皱眉,似乎对于他不明白此刻的状态有所诧异,道:
“你修行的是顶级的养气法吧,若我所料不错,应该是天权。”
“是否渐有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之感?”
赵离点了点头。
岑雅道:“顶级的养气法都如同火焰一样,你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没有服用对应的丹药,就如同没有了柴薪,姬氏的天权内气,现在已经开始拿你的身体当作柴薪了。”
“再不有所进补,你恐怕会开始折损阳寿。”
“非但不能够延年益寿,反倒早亡。”
赵离:“…………”
巨大的茫然席卷了他的内心,令他心中震动,令他下意识嘴唇无声开合。
令他本能念出了那两个字正腔圆的文字。
第二十八章 愿繁星眷顾着你
见到赵离满脸呆滞茫然,岑雅皱了皱眉,道:
“你竟不知道这件事?”
她没有多问下去,想了想,右手微握,金色的流光再度编织聚集,并非是如先前刻满了古朴文字的圆盘,而是一个类似于口袋的东西,然后伸出手,抓住了其中的一颗星光,其余的光芒便全部散去。
赵离看到她手中多出了一个瓷瓶。
岑雅稍微伏身,视线和坐在地上的赵离齐平,然后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双眸视线平和,嗓音柔和。
“这是天乾国的灵丹。”
“虽然比不上天权的丹药,但是这种最基础的灵丹多少有用,可以暂且缓解你身体的不适之感,让天权不再以你的身体为柴薪,这些虽然不多,但是至少可以支撑你回到东澜景洲的边城。”
“你暂且服下一粒,我助你化开丹药。”
赵离伸出手接过,瓷瓶中盛放着小拇指指腹大小的嫩黄色弹药,取出一粒服下,丹药入口即化,岑雅温软如同暖玉的手掌贴在他的后背,一股柔和劲气透过掌心没入他的体内,助他催动丹药运转。
约莫才过去了五分钟的时间,岑雅已经收回手掌。
赵离睁开眼睛,那种饥饿感,以及头晕目眩的感觉已经渐渐退去,而天权内气似乎也粗壮了一丝,在他的经脉当中流转,竟是已经恢复了全盛之时的状态,甚至于,他感觉到自己的境界稍微往前迈出了一步。
赵离看着手里的丹药。
小目标和小目标是不一样的。
别人口中的基础丹药和他以为的基础丹药,绝对是两码事情。
他站起身,朝着岑雅抱拳道:“多谢。”
岑雅点了点头,嗓音柔和道:
“谢归谢,尤我一定要带走的。”
“你的身手只是在寻常人中尚且可以,十八条气脉还没有全部冲开,不算踏入修行界,我不认为尤跟着你能够过得很好。”
“你我立场相同,此事你当不会有什么异意。”
声音柔和沉静,语言却如同刀锋,干脆利落。
赵离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看向尤,尤有些茫然,她自来到这个部族,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两个自己所抱有善意的人之间出现了冲突,而这个冲突的中心却是她,此刻满脸手足无措,手指绞在了一起。
赵离已猜到她的为难,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洒然笑道:
“得,这件事就不必让尤决定了,里外不是人。”
他看向岑雅,道:“我承认你比我强,各方面都是如此,再说,我本就打算要想办法安顿好尤,我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去做,恐怕不能够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尤跟着你,比和我乱跑强得多。”
“但是,尤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所以,对她好些,要是她出了事的话……”
赵离脸上带着玩笑的笑意,手掌在虚空中砍了一下,笑呵呵道:
“小心溅你一身血哦。”
岑雅颔首,算是应下了这个不算威胁的威胁。
赵离退后一步,伸手在怀里掏了掏,口中道:“既然是恩人朋友离开,那么作为礼仪之邦的人,自然应该准备一件礼物,作为告别践行。”
他伸出手,手掌展开,放在尤的面前。
在他掌心放着一颗圆润的玉珠,玉珠里面有如同瞳孔的印痕。
是他最后从铁西部顺走的东西,也是姬辛之所以能够入梦的媒介。
尤认出来这个是铁西部祭祀的东西,之前存放在青铜树下的青铜圆盘里,呆了呆,抬起头看着赵离,赵离微笑看着她,眨了下右眼,温声道:
“收下吧,算是告别。”
“算是对你那些食物和伤药,一点微不足道的报答。”
“谢谢你了啊,尤。”
赵离的视线余光注意着岑雅的表情,岑雅显然是认得这个东西,但并没有特别在意。
赵离脸上笑容越发温暖真诚。
我法外狂,不,守法公民老赵,是不会这样轻易认输的。
你说带走就带走?呵,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大不了梦中关注着尤的安全。
他成长于信息爆炸的时代,不会轻而易举地彻底相信别人,此刻只是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退一步。
尤有些手足无措,岑雅平淡道:
“既然是告别之礼,那便收着无妨。”
尤慢慢伸出手,接过了玉珠,抓紧在掌心,然后手忙脚乱在身上找了找,却只是找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是花的种子,赵离笑着接过,放在怀里,道:
“那么,是时候说再见了。”
他说的话是九黎部文字‘再一次’和‘见面’两个字的组合,九黎和周都没有这样的用法,岑雅和尤脸上都有些不解,岑雅重复了一次赵离的说法,道:“这是何意?”
赵离的左手随意搭在倒插在地的刀柄上,脸上的神采和声音都带一丝暖意和怀念,微笑道:
“这是我们一族的用法。”
“虽是分别,但是期望再一次相会,所以说再见。”
“人的命运如同星辰,轨迹相逢然后离开,可是天地虽然广大,总希望能有一日重新相逢,我的祖先就是这样生活在大地上。”
岑雅轻声重复了一次,眼底神色动了动,道:
“很有意蕴,你的族是……”
赵离如此回应:
“炎黄。”
字正腔圆,岑雅模仿着赵离重复了一次,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
“炎黄族,赵离。”
岑雅给赵离指点了离开森林的道路和方向,另外给了一张通行的令牌,旋即手掐法决,那种淡金色的流光再度出现,赵离这一次看得清楚,那是细微到,如果不去观察就会彻底忽略的如同金砂一样的光。
汇聚成了线,在赵离身上留下了两个印记。
岑雅放下手,声音柔和:
“我已为你施加遮掩气机和轻身提气的法印。”
“法印会在离开森林的时候消散。”
尤的脸上满是不舍,但是因为赵离的身体,也没有再开口。
赵离原地跳了跳,仿佛挣脱了引力一样,身子轻盈非常,他稍微松了口气,看着尤,突然屈指,在尤白净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尤用手捂住额头,口中轻呼一声,带着一丝不解带着一丝恼怒看着赵离。
赵离呼出一口气,满足笑道:
“啊呀,早就想要这样试一试了,舒服了……”
然后他微微伏下身子,黑色的眸子平视着尤,声音柔和,微笑道:“尤,你之前说,众神和星辰都没有眷顾过你,那么现在,众神暂且不论,抬头看看天空吧。”
“从我们相遇开始,星辰一直在眷顾着你啊。”
尤下意识抬起头,那双浅褐色的眼瞳里倒映着漫天星光。
赵离带着微笑,看着尤。
一步步后退。
然后转过头,拔起倒插在地上的刀,收入刀鞘。
当尤看向他的时候,只是看到赵离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们摆了摆手,笑叹着开口:
“离别这样煞风景的话,是应该由男人来说的啊……”
“两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我们,他日再会。”
第二十九章 关于意外,这总是会发生的不是吗?(感谢ds结束的万赏)
尤不舍看着赵离离去。
岑雅慢慢收回了视线,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
“不要担心,他不是说了,总有一日会遇到吗?”
她的声音顿了顿,又叹息道:
“这样的性格,是能够得到周琰的欣赏吧?能够学习到周琰的刀法,哪怕只是皮毛,也很难得了。”
“我觉得你往后是有希望见到他的。”
尤仰起头:“周琰?”
岑雅拉着她转过身走,解释说:“是,周琰。他是天乾国的将军,整个九洲的大地上,无论是周,天乾国,九黎,甚至于信奉着天上武神的玄国,能够有资格坐在周琰面前,和他谈论刀剑之道的,不会超过十个人。”
她想到赵离,想到他离开的模样,道:
“虽然是个草莽气的男人,可是,天乾也有这样豪迈果断的武士啊。”
与此同时——
赵离看着视线前面越来越大的老树干,脸色都有些发青,不断想要停下脚步来,但是他毕竟不懂得如何操纵法印,内气流转入法印中,不知怎得,速度反倒越来越快,让守法老赵的脸越来越黑:
“沃日,沃日。”
“怎么加速了?刹车,刹车在哪里?!”
“淦,要撞上了。”
一声大响,老树数干剧烈晃动,抖落下许多的树叶,赵离终于停了下来,顶着一身子树叶,踉跄后退了几步,捂着鼻子蹲在地上,颤抖不止。
“shift,我的鼻子。”
“牛顿你大爷,怎么管得这么宽……”
他捂着自己的脸,声音都有些变形:
“我就是想要说一说那句台词,然后跑路。”
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痛楚中缓和过来。
一口气跑了这许多路,体力消耗不少,赵离决定暂且稍缓口气。
他靠在树干上,呼出一口气来,看着漫天的繁星,突然觉得这个时候,手边有一瓶青岛纯生会更好些,咂了咂嘴,掏出水囊喝了口,等到体力渐渐有些恢复过来,然后手指在长满苔藓的树干上写了个解字。
脑子中思考着现在的处境。
有岑雅的法印,他在森林中安全许多,在森林中的动物眼里,他就跟后面的那棵老树是一样的。
只要自己不作死,应该不会遇到太大的麻烦。
之后,就要先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他把巫祝那里值钱的东西拿了不少,有七八颗宝石,还有几个金银质地的酒杯,给他踩成了饼,这些脱手出去,应该能够让他过一段不用担心衣食住的日子,之后,就得要想办法挣钱了。
赵离按了按眉心。
还得等到姬辛‘冷却时间’过去,把他再捞上来。
然后弄出《天权养气》对应的丹药来,否则的话,自己真要因为这门功法英年早逝了,不过他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姬辛绝对不知道这种丹药是怎么炼的。
赵离忍不住咬牙切齿,想要仰天长叹。
丫吃干饭的膏粱子弟啊……
他想了想,将从姬辛那里弄出炼丹手法的计划放到备用里,似乎是因为修行的境界并不高,岑雅给他的丹药足以应对天权养气的需要,首先看一看,能不能在边城弄到类似的丹药。
实在不行,就想办法转修一门其他的功法。
在原地稍微休息了一会儿,赵离再度顺着岑雅指着的方向前进,身上的第二枚法印让他的速度大大提高,又降低了他的体力消耗,除去容易撞到些什么东西,再没有缺点了。
一路疾奔,天上的星星渐渐隐没了光,天地变得一片漆黑,赵离不得不暂且停下来,他爬到一棵树上,依靠着树干,怀里抱着刀,原本只是打算在树上等着这一段最黑暗的时候过去,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再继续赶路。
但是无边的疲惫袭击了他。他的眼睛不自觉闭上,呼吸变得沉稳悠长,慢慢进入了沉睡之中,他并没有在梦境空间苏醒。
赵离又一次做了梦。
这一次,他在梦中的名字叫做瀚。
他是个巫祝。
………………
“我们没有能够找到那个血祭的祭品。”
戎炎有些遗憾,他解开了穿着的披风,长及膝盖的披风下面,是一身虽然略有宽松,却予人庄严感的衣服,衣摆处绣着九黎的标记,他端起桌子上的热茶喝了口,道:“今日人少,见着天色黑下来,也就回来了。”
“看来他确实是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手段。”
岑雅带着斗笠,周围垂落下来的薄纱遮掩住她白净的面容,嗓音柔和宁静:“或许被遮掩了天机。”
“既是懂得天乾国周琰的刀法,那么身上有可以扰乱天机的宝物,也是正常,不过想来位格不会太高,若是几位擅长此道的师兄在这里,或许能够找得到他。”
戎炎点了点头,未曾生疑。
尤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岑雅已经与南宫岗说过,尤和她有缘分,她想要将尤带走,为此可以做出一定的补偿,其余的武士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复杂,都早早退开。
尤看着这个虽然小,却满是熟悉感觉的地方,恍惚了下。
她突然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吼声,愣了愣,顺着声音走向传出来的声音,蹲下身子,看到在自己放东西的木柜前面,伏着那匹早就被她放生的野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绕了回来。
狼爪搭在地上,露出獠牙,有白翳的眼珠戒备地看着前面。
仿佛若是有人敢来碰着些东西,它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去。
狼群或许不是森林中最为危险的动物,但绝对是最忠诚的。
当它发现来的人只有尤的时候,那种戒备一下消失不见,停止了满是威胁的低吼声,粗大的尾巴在地上扫了扫,尤蹲下来,野狼凑上去,在她怀抱里蹭了蹭,然后主动退开,没有继续。
尤因为别离而产生的愁绪缓解了许多。
她有一夜的时间收拾些东西,明天就要带走,她小心翼翼地找出了当年保护自己的猎人大叔留下来的粗糙短刀,找到了用十三颗每一天找到的最好看的石头串起来的收敛,风干的白色花朵。
她找到自己的衣服,把这些宝物都放在了那张小小的桌子上。
然后脱下了身上的白色衣服,换上了简单朴素的灰色衣服,野狼戒备地伏在桌子旁,那双有着白翳的眼睛满是戒备和警惕,如同卫士,粗大的尾巴却在地上甩来甩去,碰到了桌子。
桌子晃动一下,一颗玉珠咕噜噜就滚落在地上,落在了野狼的眼前。
野狼的动作顿了顿,伏低身子看着这一颗,仿佛眼睛一样奇异的珠子。
众所周知,狼是危险而忠诚的动物。
而被驯养的狼,又会比起野外的狼,多出些许,微不足道的好奇心和尝试力。
灰狼看着那颗大小刚合适的珠子,张开了嘴,本能一舔。
——咕噜。
第三十章 新的知识增加了
第二天的阳光落在赵离的脸上,他靠在粗大的树干,怀里抱着那柄钢刀,一只有着鹅黄色羽毛的鸟儿立在他的刀柄上,清脆鸣叫着,轻轻触碰着赵离的脸颊。
赵离在鸟鸣声中慢慢睁开眼睛。
阳光照入他的眼里,赵离下意识眯了眯眼睛,等到适应了这样的光线强度,才慢慢睁开眼,看到了不染尘埃的蓝色天空。
苍青色的森林如同波涛一样涌动着,延伸到远处,和一座冲天而起的高峰交汇,白色的河流如同线一样从山上奔走而下,一直隐没到了重重的森林深处,天地在他的面前展开。
巨大的飞鸟展开了羽翼,冲上天空。
抱着刀的男人靠着古树,眉眼中的神色安静,看着这一幕。
那一只鸟儿并不怕人,从他的刀柄上跳到他的肩膀上,等到赵离伸了个懒腰,才一下展开翅膀,呼啦一下飞远了,赵离扶着树干站起来,踩在树枝上,安静看着这一座不知道存在了多么漫长岁月的古老森林。
他和一开始的时候已经不同了。
此刻他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座森林,却莫名有着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已经在这座森林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他年少时在森林中追逐野兽,双眼倒映着祭坛上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壮年离开了这座养育他的森林,去了遥远的天下。
等到他年迈了,重新回到了森林中。
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最后也必然被埋葬在这片森林当中。
他是瀚,铁西部的巫祝。
而这种因为梦境残余的感情部分迅速地消散,像是看了一部与自己无关的电影,赵离扶着自己的额头,已经辨明了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就如同第一次梦到弘方的梦境一样,他作夜梦到了巫祝的记忆。
而和弘方不同。
弘方的梦境记忆,相对而言完整。
而巫祝的梦境记忆却残破不全,只是断断续续拼接的画面,常常大幅地跨越,仿佛从一段时光坠入了另一段时光,虽然大体可以联系起来,但是此刻回想,仍然让赵离有眉心肿胀刺痛的感觉,注意力难以集中,如同做了梦中梦。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轻巧跃下了这一颗高大的树木,仿佛曾经无数次这样做过一样,动作娴熟,落地的时候轻巧卸去了力量,然后背负着刀,一路前行,按照巫祝的记忆,避开可能存在的危险处。
找到了干净的水源,还在路上找到些许可以食用的果子,以及草药。
片刻之后,赵离找到一个简陋的木屋,从巫祝的记忆碎片中,他知道这个是附近几个部族的猎人歇脚用的地点,周围布置着些陷阱,里面有简略的床铺,也常年放置止血的草药和风干的肉。
这一带的野兽夜知道这里有一种穿着皮毛,直立行走的猿猴,爪牙锋利,一跑起来几个小时不停下来,还是成群活动,能把爪子扔出去刺兽,刺中之后疼得很,有的品种还和蛇一样有毒,轻易不会过来。
赵离把路上搜集的某个蓝色果子捏碎了,一股不可名状的刺鼻味道,将汁液洒在了周围,然后利用木屋里面的材料,把陷阱加固了一下,然后才关上门,屋子里面有一股尘土味道,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有猎人过来。
赵离从包裹里取出了用宽大叶子包好的肉干,就着果子和清水大吃了一顿,填饱了肚子,抱着刀靠坐在木床上面,双眼微闭,练气数周,呼吸渐渐悠长平缓。
梦境空间中的赵离睁开了双眼。
他微微往下俯瞰,看到了现实中自己的**,他在入睡的时候,刀在身边,要是遇到特殊的情况,可以立刻从梦境中苏醒过来,抽出钢刀对敌,何况,门外布置下的几个陷阱,足以给他拖延许多时间。
收回视线,赵离伸出手握住梦中那一卷纯白色的画卷。
卷轴展开,仍旧只是三行字。
但是第二行字和第三行字都再度微微亮起,如同墨一样黑亮的文字微微浮动着,赵离伸出手点在了第三行字上,墨迹晕染开,这一次形成了的是两个文字,他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在三十天之前,第三行字扩散开后只有一个名字,代表着姬辛。
此刻多出了第二个名字,想来就是尤了。
赵离心中暗自思考。
这样看来,那个珠子真的代表着某种资格,可以被入梦的资格,之后去了天乾国以后,可以暗中打听一下这种珠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只是可惜,现在两个名字都是一片黯淡。
显然,无论是姬辛还是尤,都处于无法入梦的状态,姬辛很可能是他根本还没能够从上一次古教官的亲切指导之下恢复过来,而尤,这个时候刚刚天亮,应该是没有入睡,所以无法入梦。
不知道尤入梦见到他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赵离笑了下,没有多想,他心念微动,画卷上的画面发生变化,重新回到一开始的状态,三行墨字在白色的画卷上浮动着,然后伸出手点在了第二行字迹上,在弘方的名字后面,果然又多出了一个名字。
瀚。
正是那个巫祝。
赵离神色不变,继续伸手点在了巫祝的名字上,文字扩散开,代表着巫祝的记忆画面无声无息占据了整个画卷的范围,不断演化。
但是其中又有足足超过四成的记忆,充斥着大片的黑色,以及扭曲的人和物,以致于那些记忆画面究竟是些什么,完全无法辨认,更无法得知记忆中发生了什么。
最后那些画面突然齐齐顿住,然后迅速地崩溃,消散。
如同风中的沙硕一样消失不见。
以巫祝这样漫长的人生跨度,最后保留下来的,居然只有区区三个记忆画面,在白色的画卷上安静停留,这样的异变显然超过了赵离的料想,他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然后抬手按着眉心,暗自思索。
先前还以为,但凡是死在他附近的人,都会有记忆被画卷吸收。
但是这一次他亲手格杀的武士超过十人,最后却只有巫祝的记忆出现在梦中,显然和他推测的不同,而且,巫祝的记忆相比较于弘方,残破了许多。
“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会吸收死者的记忆,化作梦境,这个暂且不论。”
“但是基于某个原因,或者某些原因,死者的记忆会处于残破不全的状态,弘方和巫祝……一个是年龄的问题,伴随苍老,记忆渐渐褪色,另一个,是本身的实力问题吗?”
“巫祝再弱,也终究是修行者,这一点或许也是原因。”
赵离具现出了一个小本本,把自己的推测写在上面。
然后挥手散去了手中的笔记本,他看向展开的画卷,画卷上三段有三个画面,那代表着巫祝最为深刻的三段过去。
这才是他此刻最为关注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