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九十八章 都不是好玩意
殿试和会试是不一样的,后者只是科举路上的一道关卡,而前者是终点。
这直接导致了殿试放榜后不像会试放榜后那么疯……至少,随园里不再日日夜夜都有搓麻声。
殿试放榜后,新科进士面临的是两个选择,一是庶吉士,二是观政选官,当然了,一甲进士是不在其列的,他们是直接入翰林院。
随园正厅内,七八人随意坐立,视线都集中在脸色有点难看的钱渊身上。
“真是莫名其妙,李时言为何对我等如此态度?”陈有年摇着头难解,“再说了,会试放榜后,多少会馆的士子同年都在搓麻,为何只盯着我们?”
呃,就在昨天,自觉选庶吉士无望的吴兑去了趟吏部,他是三甲进士,也没指望留在北京去六部做个主事甚至入都察院或科道,只是想首选吏部观政,陪同他的还有吏部左侍郎孙升的长子,这一科的二甲传胪孙鑨。
结果呢,一头撞上了李默,这厮是毫无风度一顿痛斥,就差指着孙鑨的鼻子说他是仗着老爹孙升来买官卖官了……没办法,殿试闹得太大,一甲三人都是绍兴士子,而且都是送到随园去的,李默眼睛又没瞎。
“御史弹劾展才,据说也是……”孙铤小声说:“展才得罪过李时言?”
“得罪?”徐渭嗤笑道:“李时言恨钱渊恨的咬牙切齿,给把刀子他都砍得下去。”
“不至于,不至于……”钱渊干笑几声,“只是小小误会……”
“吏部天官。”徐渭左顾右盼,随口道:“选庶吉士,观政后选官,李时言都是能插得上手的。”
“选庶吉士他也插得上手?”年纪最幼的冼烔疑惑问。
“去年末,陛下加李时言翰林学士。”钱渊咳嗽两声,“这次是我连累诸位了。”
“选庶吉士,主要还是掌翰林院事的礼部尚书吴山为主,严分宜、徐华亭也会插一手,选官那就是落到李时言手里了……”
钱渊挠挠下巴,想了会儿才说:“观政时日有长有短,可以先等等……”
一旁的徐渭眼角余光瞥了瞥,他知道好友怎么想的,如今李默正准备开始京察,严嵩绝不会坐以待毙,这是想等事情尘埃落定。
陈有年摇摇头,加重语气道:“展才,些许小事而已,但到底为甚?”
钱渊的视线逐一扫过,徐渭是最清楚的,官宦世家出身的陶大临、孙鑨、诸大绶等人只是一知半解。
“李时言自嘉靖三十一年复任吏部天官,多得陛下信重,入直西苑,兼翰林学士,进太子太保。”钱渊轻声道:“去年外察更是名声大噪……”
虽然钱渊说的模模糊糊,但在场的人大都是官宦世家出身,都能听懂这句话。
今天周诗、陆一鹏等人都不在,聚集而来的都是徐渭特地唤来的……也是徐渭和钱渊认为日后派得上用场的。
钱渊的意思是,李默自回朝之后,已经成为对抗严嵩的一杆大旗,去年外察更是连续干掉严党的几员干将,风头一时无二。
徐渭接过话茬,“而胡汝贞攀附赵文华上位浙江巡抚,因此被李时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有的人没听懂,但年纪稍大的吴兑听懂了,“李时言是想从胡汝贞入手……”
钱渊微微点头递去一个肯定的眼神,“东南倭乱已有多年,朱纨身死,王民应半途脱身,彭黯下狱至今,屠大山、李天宠、半洲公皆遭弃市,胡汝贞虽攀附严党上位,但其人腹有良谋,文武兼资,从这一年多的情况来看,实是抗倭的最佳人选。”
在随园里,钱渊和胡宗宪有交情,徐渭更是胡宗宪的幕僚,两人时不时都会公开赞许胡宗宪的文韬武略。
而这家伙也够争气,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连连大胜,随园众人对胡宗宪也颇为认可,毕竟绍兴大捷就是胡宗宪直接指挥的,而随园里绍兴人士占了大部分。
“李时言将矛头对准了胡汝贞。”徐渭一搭一唱,“但去年钱渊入京觐见陛下,两日后陛下钦点胡汝贞为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
“所以,李时言恨他,实在是理所应当的。”
陶大临眨眨眼,开口问道:“而昨日据说廷推新任浙江巡抚,李时言举荐桐城阮鹗。”
“但是陛下加胡汝贞兵部尚书,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孙鑨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钱渊,“若日后无意外,胡汝贞当稳如泰山。”
徐渭补充道:“而殿试当日,陛下召展才入西苑,那份策问又在京中大肆流传……”
其余几人都沉默下来,他们没想到,平日和自己嘻嘻哈哈的钱渊涉入朝政如此深。
“所谓人去政息,胡汝贞对东南战局是有全盘考虑的,提编法、兵力部署、挑选良将编练新军、南京、通州各地正在加紧造船。”钱渊叹息道:“胡汝贞一去,谁能担保继任者能萧规曹随?”
“李时言要去怼严嵩只管怼,但不应该将战火燃至东南。”徐渭冷笑道:“斗倒严嵩……自然是好处多多,说不定能一跃而为内阁首辅,但东南怎么办?”
“东南百姓何其无辜……”
“如今稍有喘息之机,一旦胡汝贞被罢,东南必将处处烽火,如俞大猷、戚继光、吴百朋都福祸难料。”
“松江、嘉兴、杭州、绍兴四府多年遭倭寇侵袭,朝中诸公何人将东南放在心上,眼睛只盯着严分宜……”钱渊的眼神中透着丝丝寒意,聂豹、张经、赵文华、严嵩、徐阶的身影一一在他脑海中闪过。
自半年前入京后,除了一直不对付的李默,钱渊和严嵩、徐阶都颇有来往,和严世蕃相谈甚欢,和赵文华来往密切,时常拜访徐涉,还准备和徐府结亲……
但钱渊从来没忘记过在临平山下小村落中那一幕,那种冰凉刺骨的寒意始终没有离他而去。
严嵩是历史上最著名的白脸奸臣,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早一日滚蛋,朝廷就能多保留一丝元气。
历史上斗倒严嵩的名臣徐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政治很大程度上就是利益的交换、妥协,但徐阶的心太肮脏,脏到钱渊能和严世蕃来往,但看到徐璠只想踹一脚。
而扛起大旗试图斗倒严嵩的李默更不是什么好玩意,非要拿胡宗宪开刀。
历史上胡宗宪扫平倭乱,立下大功,换个人行不行?
当然有可能行,但也只是有可能,钱渊如何敢冒这种险?
正厅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钱渊的喃喃自语在回想,众人侧耳细听。
“我钱展才既然知晓胡汝贞才略,又如何肯让李默插手东南。”
钱渊口气有点大,他只是个新科进士,而李默却是吏部天官,但如陶大临、孙鑨、徐渭都知道,钱渊并不是在说大话,他有这样的能力。
第两百九十九章 开端
对于庶吉士,钱渊没什么期盼,他压根就对入翰林院没有任何兴趣,就算考得上……好吧,关键还是他完全没可能考上。
选官也不急,钱渊希望看到李默和严嵩斗得死去活来之后,八成徐阶也会插一手。
不过,徐阶也快开始总攻严嵩了吧,钱渊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但却记得人名,被自己踹了两次的邹应龙,还有历史上送上致命一击的名臣林润也是这一科的进士。
钱渊放下茶杯,拿起鹅毛笔,边上伺候的香菱赶紧研墨,笑着问:“少爷,留在京中还是去外地任官啊?”
“你们想留在京中?”
“跟着少爷,去哪儿都无所谓。”
“说不定要去云贵当个县令,啧啧,那儿土司横行,还有吃人生蛮,像你们这样的,两个都不够一顿的。”
“少爷又在吓唬人!”
钱渊调笑几句后指了指里屋,“去吧,少爷我还有事。”
虽然已经三月份了,但钱渊还是觉得太冷,每天晚上都要香菱暖暖被窝才肯睡……
沾了点墨汁,钱渊提笔在纸上写下几条,这是他保持到现在的习惯,先要确定自己的目标,然后再去考虑计划。
之前刚刚入京的时候,钱渊首先是要保命,其次是保下胡宗宪,再次才是考中进士,运气不错,都完美的达到目的。
现在钱渊考虑的是,首先要裕王勾搭上……准确的说,应该是和高拱勾搭上,这一点原本是没问题的,叔父早就勾搭上了,可惜和徐府结亲,这条线就要想点办法维持住。
其次是选官,有个看自己这么不顺眼的吏部尚书在,钱渊相信这厮很有兴趣把自己打发到云贵去,那就拖着吧,实在不行大不了不选官。
而且李默也未必能撑多久,虽然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但大体的轨迹是没变的,李默跳的越欢,严嵩和徐阶联手的可能性就越大。
再次是以徐渭、陶大临为首的绍兴士子,因为种种原因,他们被外界视为和钱渊一体,甚至已经有同年如此称呼,“随园士子”。
钱渊相信,这十五个人中至少有一半人是能派得上用场的,这是他在高拱上位后的底气。
又连续写了七八条,开海禁通商,一条鞭法,和高拱的相处,和张居正之间保持联络,还有和徐府、严府的关系等等,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或者长远的目标。
有些钱渊已经有过考量,但有的还需要再考虑,而且很多事情是如今说不好的,需要根据日后事态的变化随时修正甚至改弦易辙。
正准备放下笔,钱渊愣了下,蘸了点墨在最前面写下三个字,“娶老婆”。
这才是钱渊目前要命的事。
这时候,可卿掀开帘子,“少爷,二老爷,二夫人来了。”
钱渊一把将纸张扯起塞进袖子里,才疾步迎出去,“叔父,叔母,今晚怎么有空来随园这边逛逛?”
钱铮没吭声脸色不太好看,而陆氏笑吟吟的面带喜色,“渊儿,你母亲回信了吗?”
会试放榜之后,钱渊就寄了信回去,想让母亲、小妹上京一趟,自己成亲,总不能母亲都不在场吧。
“还没有。”钱渊微微蹙眉,转头吩咐道:“可卿,沏三杯茶去书房。”
三人在书房坐定,陆氏笑着问道:“三日后就是选庶吉士,准备的怎么样了?”
“哼,想都不用想。”钱铮对侄儿经义的真实水平了如指掌,能中进士那都是曾祖鹤滩公显灵了!
陆氏没搭理丈夫的丧气话,低声说:“徐府那边递话过来,想赶在选庶吉士之前纳采。”
“嗯?”钱渊眼睛一眯,“不是说好在选庶吉士后吗?”
陆氏还想说些什么,但钱铮抢在前面开口道:“之前一直推脱,还不肯说明白,现在好了……那边递话过来,话说的挺硬气。”
“也不怪话说的硬气,从那次相看之后,渊儿你一次都没去过徐府,别说殿试之后,就是会试放榜之后你都没去过。”陆氏顿了顿,身子往前凑了凑,才说:“选庶吉士不仅仅是考经义,也要看年龄、相貌等等,徐阁老说不定能……”
“你就是如此打算的?”钱铮狐疑的盯着侄儿,他现在也算了解钱渊的行事作风了,这种事还真干得出来。
“怎么可能?”钱渊矢口否认,在心里琢磨了下,说不准徐阶觉察到点什么了,才会断然递话过来,他不认为这是张氏的主意。
现在是要做决定的时候了,钱渊突然长身而起,让可卿去叫人,杨文、张三、周泽三人很快赶来。
“计划之前已经交代过了。”钱渊走到书房门口低声道:“开始吧,今晚杨文先去,你们俩等消息。”
杨文拱手应是,周泽皱着眉头在心里盘算计划是否周密,而张三蠢蠢欲动……他是最不安分的那个,被强行派给马管事当副手,整天都闲出鸟来了。
看着三人快步离去的背影,钱渊有点紧张……在嘉定城外卢斌即将败北,他领兵率先出城之后,紧张这种情绪,已经久违了。
就算是乡试、会试,就算是被徐海围在崇德,就算是被倭寇掳走,钱渊也没有感觉到紧张……但这一次,不仅仅关乎钱渊本人。
回到书房,钱渊舔舔嘴唇将残茶一饮而尽,从书桌上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几首诗词递给叔父。
只是几句话就解释清楚了,随后书房里一片寂静,好一会儿之后,外面的可卿才听见猛地捶桌声,还有钱铮的怒骂声。
陆氏捂着脸扭过头去,钱铮双目圆瞪死死盯着侄儿,压低声音怒斥道:“你没开玩笑?!”
“没开玩笑,真的。”钱渊脚步往后退了半步。
钱铮喘着粗气,愣了会儿才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有一段时间了……”
“应该是相看后不久就知道了。”钱铮哼了声,“难怪从相看后,就一直不冷不热,每次问起,你总是砌词往后推,从会试放榜一路推到选庶吉士后……”
“你到底知不知道,从徐阶的女儿变成……变成孙女,对徐府来说,这简直就是羞辱!”
“你还指望徐璠将女儿嫁给你?”
“就算徐璠那厮肯,徐华亭决计不会松口,张氏更是恨你入骨!”
钱铮一直骂到口干舌燥,接过妻子递来的茶盏喝了口,才想起之前杨文三人,“渊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成亲啊。”钱渊两手一摊看向陆氏,“叔母,这事儿您可得帮我,侄儿非她不娶。”
陆氏也是无语了,难怪之前没个准话,从姑姑变成侄女,这徐家人……万一张氏被气死,那就闹大发了。
看陆氏不肯松口,钱渊哭丧着脸将那几张纸放到钱铮面前,“叔父,您也知道,侄儿之所以想和徐府联姻,就是因为那两句残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看看这几首诗词……不让易安居士啊!”
嘴里如此说着,钱渊感觉胃有点不太舒服,想吐……穿越者用诗词用到这种地方,还有谁?!
钱铮低头细细看了看,眉头渐渐松开,半响后才长叹一声,“自三年前……你变了很多,心思深,手段狠,目光长远,更是谋定后动,想必已经准备好了。”
“不敢瞒叔父,侄儿的确做了些准备。”
“不敢瞒?”钱铮冷笑道:“说吧。”
钱渊干笑几声,“等杨文消息传来,请叔父拜会一人。”
“谁?”
“太常寺卿,裕王府讲官,河南新郑高肃卿。”
钱铮沉默下来了,在心里思索良久才抬起头盯着侄儿,眼神中带着疑惑,也带着一份释然。
早在两个月前,钱铮就对和徐府联姻一事极为不满,今晚只是借此发泄心中怒火……他看不起徐阶,他早就盯上了高拱身后的**,他早就和高拱勾搭上了,他试图借高拱一展胸中抱负。
而去年除夕夜,钱渊分析的清清楚楚,高拱日后和徐阶必有一战,如果钱家和徐府联姻,钱铮如何去面对高拱,而高拱又如何能信任钱铮?
钱渊直言请钱铮拜会高拱,这只能意味着,钱渊并不打算在和徐府联姻后攀附徐阶,抛开高拱这条线。
听侄儿细细讲述一遍计划后,钱铮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一点,他迟疑着低声问:“一定要娶?”
看钱渊不吭声,但目光坚定,钱铮叹了口气,又问:“杨文去见谁了?”
这时候,一人独行的杨文敲开了东城的一户人家的侧门。
主人笑着迎出来,“杨兄弟,怎么这么晚还上门?”
“不敢当黄千户兄弟之称。”杨文拱手行礼,“听说并了几家铁匠铺?”
“五家。”主人笑着伸出一只手,“不敢闹得太大,省的兄长唠叨。”
“小心谨慎这是好事。”杨文走近几步低声道:“听闻黄家正在筹银?”
“几个月前老家山洪突发,冲毁了一座大桥……”主人摇着头叹道:“兄长想积德行善,只是我这身份……口袋里也没银子。”
“小事,都包在我家少爷身上。”
主人家脸上没什么喜色,反倒满是疑惑和猜忌。
“放心好了,就算被人知晓,也不是什么坏事,入内详谈如何?”
“好好,请!”
第三百章 赤子之心
已经是三月下旬,气候渐渐转暖,万物复苏,京城虽在北边,但也已经处处可见发芽杨柳。
西苑早在金辽初建时期便以景致闻名,到明成祖朱棣迁都南京,开挖南海,堆土为山,多移植易在北方存活的植被,到如今已近百年,是全天下不算最有名,但绝对是规模最大的园林。
特别是这座万岁山,高耸峻拔,树木蓊郁,风光壮丽,是登高看景的最佳选择,山下遍植花草、果木,还养鹿、鹤、兔等。
呃,就在前些天,钱渊入西苑,看到这座山就神色一变,打听了会儿后神色古怪的上去找了找……这座山在明朝初年储备了大量煤炭。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双手插在袖里,远远看着十几个小太监撅着屁股在草丛中找着什么,还时不时高声喝骂几句。
“老祖宗别急,刚还看着呢。”一个中年太监在一旁劝慰。
黄锦绷着脸骂道:“木在这儿做甚,还不去帮忙找,找不到有你们的好处!”
黄锦正德元年被选派至兴王府,正德十六年随嘉靖帝重返京城,今年已经年近六旬了。
因为正德年间八虎名声太坏,“立皇帝”刘瑾几乎一手操纵朝政,所以嘉靖帝对身边太监管束非常严厉,黄锦虽然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管东厂,但他也没什么实际权力。
但在嘉靖帝十多年不朝的前提下,黄锦的地位并不低……或者说他的存在感在于能够一定程度对嘉靖帝施加影响。
对于黄锦来说,他银子虽然捞的不够多,但也足够了,给弟弟黄子铠弄了个锦衣卫千户的虚职,他现在考虑的只有一点,日后如何养老?
黄锦很清楚,自六年前,嘉靖帝大量服用丹药以修道,看似精神抖擞,实则身子一天天垮下去了。
万一日后裕王登基清算,自己能不能躲过这一劫是很难说的,说不定太医都要为此陪葬……黄锦想从容养老,就需要展示一些善意,对裕王府展示一些善意。
心乱如麻的在琢磨着,黄锦眼中神色复杂,暗暗咬着牙齿,就在这时候,远处有欣喜的喊声传来。
“哎呦喂,小祖宗,总算找到了。”黄锦一把接过,快步转身去了万寿宫,“皇爷,皇爷,这小祖宗跑到万岁山下去玩儿了。”
依靠在榻上的嘉靖帝正在和陆炳说话,转头笑着招招手,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咪从黄锦怀里跳下来,慢悠悠的踱了几步跳上榻,依偎在嘉靖帝的膝头。
嘉靖帝顺了顺猫咪的长毛,“文孚,比你养的那只雪里拖枪如何?”
“不能比,不能比。”陆炳连连摇手,“狮猫以纯白为贵,臣那只雪里拖枪……哎呦,陛下,还是鸳鸯眼呢!”
嘉靖帝得意大笑,“这是前几日京山候之孙送来的。”
所谓的狮猫就是大名鼎鼎的临清狮子猫,是波斯猫和本地狸猫杂交的新品种,长毛拖地,色白如雪,性格温婉,价格高昂,只有北地的高门大户才会饲养。
嘉靖帝幼年曾经养过一只,但没有这只漂亮,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而且还是一蓝眼,一黄眼的鸳鸯眼狮猫,陆炳家中养的是身子白的,但尾巴全黑,才会有个雪里拖枪的称呼。
“这等狮猫也只有陛下才有资格……”陆炳连连称奇,细看几眼笑道:“也挺乖巧。”
“那是在陛下面前才乖巧。”黄锦抱怨道:“今儿一早就不见了,老奴到处去找,好不容易才从万岁山下找回来……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猫,钱展才也养了只,浑身漆黑,一天到晚不是打翻了茶盏,就是踢翻了砚台,就是在展才面前也不老实。”
“噢噢,他也养了只?”嘉靖帝来了兴趣,“玄猫。”
“还有名有姓呢。”黄锦没好气道:“姓罗,罗小黑,展才宝贝着呢,在随园只要不看书,不搓麻,一天到晚抱着,说什么通人性。”
嘉靖帝有点不服气,弯腰把狮猫抱在怀里,“让他带来看看,还能比朕的狮猫还通人性?”
黄锦松了口气,躬身退了几步,交代了个小太监去召钱渊带着小黑觐见。
陆炳不易引人察觉的看了眼黄锦,在心里斟酌了下,笑着说:“陛下,钱展才那边……倒是有个消息有点意思。”
“嗯?”
“还是去年十一月份,南京锦衣卫送来的。”陆炳舔舔嘴唇,“去年六月,倭寇袭宁国府,破三镇,焚毁七座村落,难民遍布,哀嚎遍野。
有富商携银由南京而来,为首者面白单臂,召集乡民,施舍米粥,修桥铺路,搭屋建宅,曾有流民鼓噪闹事,但富商虽单臂却勇力过人,一鼓而下擒获贼首。
臣让南京锦衣卫留意,五日前收到消息,宁国府旌德县、泾县、南陵县,共有十五座村落重建。”
“是钱展才?”嘉靖帝愣了好一会儿,这种事……在他印象中,钱渊有报国之心,有军略之才,口舌伶俐却是个滑头,关键时刻狠得下心,下得了手,绝不是个心肠软的货色,没想到能做出这等事。
第一次初见时,钱渊那落在金砖上的大滴眼泪的场景出现在嘉靖帝脑海中,毕竟是个年轻人啊,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
嘉靖帝点点头,“展才有份赤子之心……只是不知道还能有几年。”
听到这句话的后半段,陆炳有点坐蜡了,他是想替钱渊说几句好话,讨个人情……他是近臣,非常清楚钱渊在嘉靖帝心目中的地位。
说句不好听的,陆炳之所以受嘉靖帝如此信重,一是因为他母亲是嘉靖帝的乳母,二是因为十多年在在大火中救出嘉靖帝,有救驾之功。
而去年末的地龙翻身,钱渊背着嘉靖帝一路急奔,虽然并没有出事,但嘉靖帝这等人会看重钱渊的那颗心。
嘉靖帝敏感的察觉到对面陆炳的不自在,眉头微皱,鼻子哼了声。
陆炳苦笑着低声说:“臣近日得知,钱展才好像……好像要和……和徐府联姻……”
这等消息怎么可能不被陆炳这位锦衣卫大头目得知,而他很清楚,钱渊很可能会被嘉靖帝留给裕王用,他自身不敢涉入,但这等消息也不敢不报上去。
嘉靖帝狭长的双目慢慢眯起,“华亭之女?”
“嗯。”
“都说惟中工于心计,华亭也不差啊。”嘉靖帝冷笑道:“这是等不及了?”
“咳咳。”陆炳小心翼翼的说:“据臣探知,早在两年前,华亭便有此意,但展才坚拒……这次是展才……咳咳,是展才厚着脸皮求上门的。”
“什么?”嘉靖帝一拍桌子,“还赤子之心,赤个屁!”
第三百零一章 绝无此事
每一次来随园召钱渊觐见的都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冯保,这一次也不例外。
但冯保不知道的是,当他刚刚入西城往随园方向而来的时候,钱渊已经知道了消息。
“这笔银子花得还算值。”钱渊拍拍手,将准备好的几幅卷轴裹起来,“杨文守在随园随时听令,张三、周泽都可以开始了。”
“一是要快,二是要保密。”
“都是跟着我多年的老人了,规矩也不用我再说,谁出了事,我找谁说话。”
杨文三人转身出去,钱渊坐下喝了口茶,笑道:“张三是钱家佃户子弟,性子有点莽,周泽心细如发,考虑周全,两人配合应该不会出问题。”
钱铮毕竟出仕了这么多年,懂些用人手段,朝外努努嘴,“那杨文呢?”
“如果肯多读点书,不敢比肩俞大猷,但勉强能和卢镗相提并论。”
钱渊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之前几战还大都是王义主持,但从徽州开始,杨文在千里追击倭寇的过程中展现出了卓越的指挥作战能力。
其实历史上的杨文是抗倭名将,先后在谭纶和戚继光手下都是重要将领,官至蓟镇副总兵。
钱铮沉默下来了,在心里想着,到底是因为侄儿的眼光了得还是因为运气太好?
“好了,差不多该来了。”钱渊捡了个干果丢进嘴,“这次还要拜托叔父叔母。”
昨晚已经一一对过口径,钱铮是心里有数的,但陆氏就有点惴惴不安了,小声说:“渊儿,那潘家刘氏……那次相看,她可是在场的,要不换个人去?”
“就让她去。”钱渊嗤笑道:“双江公门下,就属潘恩此人最看重功名利禄,投入徐阶门下不过两年,一路升到都察院左都御史,那次相看,刘氏最是热心……自然不能让她失望。”
看妻子还是有些不安,钱铮解释道:“如果联姻一事不成,潘家算是将徐、钱两家都得罪干净了……对潘家来说,渊儿娶的只要是徐家女,至于是谁……无甚干系。”
“也是为了叔母嘛。”钱渊笑嘻嘻道:“以后咱家和徐家难免有些来往,有个刘氏帮着分担张氏的火气……”
陆氏叹了口气,“只可怜那璨姐儿了。”
钱铮偏头仔细看了眼,侄儿脸上没什么其他表情,看来是真看中了那连正式名气都没有的女子。
这时候,外面有人通报,“少爷,有宫内司礼监冯公公到。”
钱渊迟疑了下先放下卷轴,才走出书房,拱手笑道:“老冯,陛下召见?”
“咱家就不能来找你牌戏?”
“拉倒吧!”钱渊亲热的拍拍冯保的肩膀,“就你那水准,我送钱都送不出去……难不成是来给我送银子的?”
冯保还要开几句玩笑,看到钱铮出来了,拱拱手笑吟吟道:“陛下召见,让你带上……呃,是叫罗小黑?”
“啥?”钱渊一头雾水,黄锦那边找了个什么狗屁理由,居然让自己带上小黑。
“小黑?”
“小黑!小黑!”
钱渊吼了几句,茫然转头,“带上猫是什么意思?”
“呃,陛下养了只狮猫。”冯保小声说:“估摸着想比比?”
“香菱和可卿……”陆氏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才想起来两个丫鬟今儿都不在。
这下好了,自打可卿、香菱入府,小黑就不太亲近钱渊,整日里混迹在脂粉堆里,钱渊都想给他换个名字,叫贾宝玉算了!
现在两个丫头不在,钱渊领着人找了整整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在衣柜顶上找到还在打盹的小黑。
一手拎着卷轴,一手拎着小黑的后颈,钱渊在马上摇摇晃晃,干笑着看向冯保,“老冯,见笑了,见笑了,这厮太野!”
冯保眨巴眨巴眼睛,“别到了西苑到处窜,那就不好找了。”
好吧,一语成谶,进了万寿宫后殿,钱渊才拜倒在地,手一松,小黑滋溜一下窜出去。
在空荡荡的殿内跑了一个圈,停下来从陆炳的脚边走过,然后小黑浑身毛发直竖,身子弓起,尾巴下垂,盯着刚从嘉靖帝膝头上跃下的狮猫。
“这么小?”嘉靖帝摆摆手让钱渊起身,“这是螳臂当车啊。”
的确,小黑体型小的很,而临清狮猫差不多有小黑两个多大,长长的白色尾巴甩了甩,看了眼小黑,不以为意的又趴下来。
“陛下……不会是让学生带小黑来斗猫吧?”钱渊一把拎着小黑的后颈,“斗狗斗鸡斗蟋蟀,还有斗猫的?”
嘉靖帝没好气的瞪了眼,“还真这么宝贝,抱着都不肯松手?”
“陛下有所不知,它可是和学生并肩作战的。”钱渊小心翼翼的将小黑放下,一只脚拦着不让它去怼那只狮猫,嘴里接着说:“太平府那晚,每进一栋屋子,里面若有响动,都是让它去试探一二……所以说,小黑通人性啊。”
嘉靖帝嗤笑道:“这话鬼都不信……”
话还没说完就住了嘴,嘉靖帝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狮猫起身,慢悠悠的踱到钱渊另一只脚边上,探头嗅了嗅,然后安详的趴下来。
钱渊也挺无语的,我又不是行走中的猫薄荷!
不对,猫闻了猫薄荷应该会醉……
嘉靖帝眼角余光瞥了眼擦着头上冷汗的黄锦,板着脸道:“听闻华亭有女,花容月……呃,颇有诗才,展才你有意求娶?”
钱渊一把搂起要跳过去的小黑,郑重其事道:“陛下,绝无此事!”
嘉靖帝一愣,看了眼陆炳,后者眨眨眼一脸的茫然,这厮是疯了吧,这种事也敢在陛下面前扯谎,说的严重点这是掉脑袋的!
“绝无此事?”
“绝无此事!”钱渊信誓旦旦的如此说。
……
徐府,侧门。
两手空空的小七闲庭信步的走来,冲着婆子笑了笑。
“沈妈妈。”袭人熟练的塞了个荷包过去,“一会儿就回来。”
“你家那点破事……”婆子嗔道:“也就是跟了七小姐,运气实在是好,七小姐最是心善。”
“沈妈妈,快开门吧。”晴雯不耐烦的催促道:“快去快回,晚上再给你送壶老酒。”
“算了吧,上次喝完醉醺醺的,被管事扣了银子。”
“这次就少喝点嘛。”袭人心都提到半空中了,看着婆子慢悠悠的拿出钥匙打开门。
三人先去袭人家打了个转,熟练的从后门出来去了不远处那栋宅子。
“小姐,万一……”晴雯并不胆怯,但有点担心,这可是孤注一掷,一旦事败那就全完了。
小七探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但什么都没说。
这时候,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袭人疾走几步去开门,一个青年低着头走进门。
“小的周泽,奉少爷命来接人。”
袭人转头看去,小七细细看了几眼才点点头,的确是这个人。
周泽让开身子,两个一模一样的丫鬟出现在门口,屈膝施礼。
第三百零二章 人算不如天算
嘉靖帝自认为看人看的很准。
当年他一入京就知道,不弄走杨廷和,自己就是个傀儡皇帝,当年他看到张璁的那篇奏折,就知道此人能为自己破局。
类似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发生,嘉靖帝自认为从来没走过眼,在他眼里,钱渊是个有报国之心,有忠君之心,有军略之才,有理政之才,同时目光长远的年轻人。
所以,嘉靖帝不相信,在简在帝心的情况下,钱渊会以婚事攀附徐阶,如果想这么做,早就能做了。
所以,在钱渊说“绝无此事”之后,嘉靖帝将此事抛之脑后,准备说起正事,原本是打算在选庶吉士之后才说的,正好今天凑巧召其入西苑。
但问题是,钱渊说“绝无此事”,后面还是有话的……
关键是,钱渊对这番话是有着充足的准备的,他一边抓着小黑和狮猫嬉闹,一边渐渐将话题转到了菜肴上。
然后从菜肴上转到火锅上……嘉靖帝已经在西苑吃了好些次火锅了,都是钱家酒楼送去的底汤,还得搭上辣椒等调料。
又从火锅转到元宵夜,那天晚上嘉靖帝可是有过承诺的。
“黄公公这话说的,开酒楼就是要赚银子的,谁都不能吃白食是吧?”钱渊一摊手,“再说了,三十税一,该交的税银可是一文都没少交呢。”
“你还真交啊?”黄锦咂咂嘴,“大兴县肯收?”
“主动缴纳的,又不是他们上门盘剥,有什么不敢收的。”钱渊准备说起正事了,“当日在陛下面前保证过的,说出的话就得做得到,陛下,对吧?”
这言下之意就是,您当日是答应给我做媒的,红口白牙的可不能反悔啊!
但还没等钱渊开口,嘉靖帝一声长叹,硬生生将话题转开,“今年正月初五,本应召裕、景入西苑……但那日道心不稳作罢。”
黄锦和陆炳都闭住了呼吸,而钱渊有点莫名其妙,只隐隐感觉到什么。
嘉靖帝又是叹了口气,“你就替朕去裕王府看看吧。”
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
这就是了!
天上掉块馅饼是好事,但首先得确定,这块馅饼不是砸在自己脑袋上……三十层楼高的地方丢个鸡蛋都能砸死人呢。
钱渊嘴里满是苦涩味,想往外推有点舍不得……呃,问题是馅饼掉在自个儿头上,想躲都未必躲得开。
“陛下,学生合适吗?”
“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嘉靖帝笑骂道:“今年虚岁二十,等欲有所为还早着呢。”
“朕这个儿子……好读书,但少了些历练,身边都是翰林院的讲官,大都是些书呆子,展才你见识广博,多聊聊吧。”
“狮儿,狮儿,来来。”嘉靖帝招招手,那只狮猫回头看了眼懒洋洋的没起身,倒是小黑犹犹豫豫的踱过去,一个纵身居然跳到榻上,看的黄锦和陆炳都眼皮子直跳。
“胆子倒是不小。”嘉靖帝撸了把小黑,这厮居然就这么躺下来了,“展才,你……嗯?”
嘉靖帝终于发现钱渊那古怪的神色了,脸色阴沉下来,眯着眼问:“怎么?不愿意去?”
“学生不敢。”钱渊哭丧着脸起身跪在地上,“今日学生本有一事恳请陛下……”
“说。”
“元宵夜陛下驾临酒楼……曾说……曾说愿为学生做媒赐婚……”钱渊哆哆嗦嗦用上了演技。
“朕倒也记得这事。”嘉靖帝随口应了句,随即脸色一变。
之前嘉靖帝让钱渊去裕王府,这是非常明显的暗示……这几乎算是明示了,以后你可以随意出入裕王府,一条金光大道就摆在你面前了。
但钱渊脸色古怪的提起赐婚做媒,那女方自然是有些干系的。
嘉靖帝似笑非笑的撸着小黑,“惟中只有一个孙女,还是朕亲自做媒许给了山东孔家,展才是要横插一手?”
“学生不敢。”
“李时言……没孙女吧?”嘉靖帝看了眼陆炳,李默是陆炳武试的老师。
顿了顿,嘉靖帝哼了声,“李时言恨你入骨,就算有十个孙女……也轮不到你。”
“陛下英明。”
“那是谁?”嘉靖帝还真没了怀疑对象,除了陆炳、徐阶、李默、严嵩,他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手伸进裕王府。
钱渊咽了口唾沫,微微抬头,“是徐华亭……”
嘉靖帝眼睛都瞪圆了,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吓得小黑喵喵叫着蹿下来,“绝无此事?!”
呼的一声,一块镇纸被嘉靖帝狠狠扔过来砸在钱渊肩膀上,嘉靖帝还不解气,几步走过来又是一脚踹过去,“在朕面前扯谎,你胆子倒是大的没边了,陆炳!”
“臣在。”
“何罪?”
“剥夺功名,下昭狱,流放或弃市。”
被踹的仰天躺着的钱渊委屈的看着嘉靖帝,“陛下……”
“还有什么可说的,真是找死!”黄锦小心翼翼道:“皇爷,要不听听这厮有何话说?”
“你收了他多少银子?!”
“老奴……”黄锦立马不吭声了。
“喵喵。”虽然嘉靖帝大怒,但那只临清狮猫泰然自若,慢悠悠的又踱到钱渊身边,就在两腿之间找了个地方趴下来。
“给你个说话机会。”嘉靖帝铁青着脸,“说!”
钱渊老老实实的跪好,诚恳道:“陛下,学生不过小小举人,自半年前面见圣颜,多得陛下信重,甚至外间传言学生幸进……学生如何肯欺瞒陛下!”
“松江全府皆知,钱徐两家不和,叔父更和徐华亭多年前便有旧怨,三年前叔父起复,便是华亭动了手脚,从都察院御史转徽州府通判,学生父兄过世,叔父是唯一长辈,学生如何敢不孝攀附徐府?”
“陛下信重让学生出入裕王府,多少苦熬资历的翰林望眼欲穿,学生如何不知陛下的信任?”
钱渊早就准备好的话如滔滔长江延绵不绝,嘉靖帝虽然还一脸怒意,但脸色已经好看不少了,一旁的黄锦赶紧沏了杯茶过来。
陆炳在边上做捧哏,“但之前那句……绝无此事?”
“的确是徐府,但的确不是华亭之女。”钱渊嘴角歪了歪,“是……是……华亭长子,徐璠长女……”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小黑的喵喵声,它又怼上狮猫了。
片刻后,黄锦的如猪哼一般的笑声打破了沉默,嘉靖帝也忍不住嘴角直抽抽,这是老母鸡变鸭……从姑姑变成侄女,从女儿变成孙女……
嘉靖帝无语的看了眼陆炳,这消息差的有点离谱啊,后者也急了,“不对啊,明明是华亭幼女,潭柘寺相看过的,怎么会……”
“陆指挥使,你觉得我愿意……把一个曾经一棍子揍晕我,也被我揍得嚎啕大哭的人,尊为岳父?”
陆炳这下没话说了,钱渊和徐璠已经闹了不止一两次了,就算想攀附徐家,也不至于低三下四到这地步。
黄锦看看嘉靖帝脸色,去沏了杯茶端过来,“展才,说说呗,就当是说书了。”
“起来吧。”嘉靖帝没好气的哼了声,“你这功名就看你今天这段书说的如何了!”
钱渊揉了揉膝盖,起身颤颤巍巍的坐下,长叹一声道:“用叔父的话说,我这不是去结亲的,而是去结仇的。”
这下子嘉靖帝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了,的确如此,这简直就是是结仇的!
第三百零三章 咏絮才女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嘉靖帝脸色古怪的看着钱渊展开的卷轴,“这是送别诗……不像是闺中女子手笔……”
“三年多前,徐家离乡迁居京都。”钱渊还真没想到嘉靖帝问得这么细,嘴里答着,心里琢磨回去要对对口径。
“不过的确好词句。”嘉靖帝抱着小黑起身,走到黄锦拉开的卷轴边,念道:“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朗朗上口,如在眼前。”陆炳赞道:“有点白乐天的味道。”
这是钱渊好不容易找到的,之前他还以为这是唐宋诗呢,毕竟太熟悉了,问了一大圈才醒悟过来,八成是清朝的诗。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钱渊拿起另一幅,解释道:“这阙长相思是学生前年被困崇德时所填,一直没能补下半阙,直到……”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嘉靖帝点点头,“填的好,填的好。”
嘉靖帝已经有些无语了,他也不是不识货的,这阙长相思格调清淡朴素,自然雅致,毫无雕琢痕迹,算是上上等,本朝还真找不出多少能相提并论的。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随着冯保的吟诵,众人转头看向最后一副卷轴,等听到最后那句,纷纷变色。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钱渊叹道:“她生母为徐璠第一个侍妾,年老失宠,孤坐空窗,去年……”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两句写尽人世间憾事,即使贵为天子,也无可奈何,这如何不让嘉靖帝黯然神伤。
钱渊偷眼看去,不仅仅是嘉靖帝,黄锦、陆炳都一副恍恍惚惚,啧啧,这是他狠下心才拿出来的大杀器。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是不能用了,但这阙蝶恋花也堪称了得,差不了多少,虽然钱渊从来没想过以诗名闻世,但这种等级的诗词也想着留起来,关键时刻来人前显圣啊。
一阵沉默后,嘉靖帝长叹一声,“不意徐家有咏絮女!”
钱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嗝,自己是不是弄得阵仗太大了点……咏絮女,那是指东晋陈郡谢氏的谢道韫,谢安的侄女,王羲之的儿媳,因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才女,能和她相提并论的也就蔡文姬、李清照等寥寥数人。
“你说是因为那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起的心思,又在潭柘寺相看。”陆炳有点挠头,勉强将思绪转回来,“后来又发现不是华亭之女所作,细细打探才知道实情。”
“是啊。”钱渊苦着脸看向嘉靖帝,“其实叔父那不肯松口,陛下您知道的……叔父和华亭不合,所以才琢磨着请陛下做媒赐婚。”
“本想着成婚后就回东南,也省的被叔父天天训斥……”
嘉靖帝随口训斥道:“年纪轻轻却暮气沉沉,一点少年人模样都没有,如何能担重任!”
“陛下教训的是,但结果……结果,陛下信重让学生入裕王府……”钱渊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呃,就是不肯掉下来。
“这阴错阳差的,陛下,学生冤啊……”
“如若想攀附华亭,早在两年前,徐家就有联姻意向,当时学生还在松江,一力相拒。”
“还有这事?”陆炳有些意外。
“真的,是张家去问了平泉公。”钱渊顿了顿又解释道:“当时我在平泉公门下学制艺,而平泉公又是叔父的岳父。”
陆炳和黄锦都在琢磨,从钱渊入京前后的行迹,以及今天这几首足以名扬天下的诗词来看,还真没有攀附徐阶的想法。
嘉靖帝心里有数,但懒得理会,还在来回踱步细细赏玩那几首诗词,好一会儿才说:“如此才情,真是世所罕见啊。”
世所罕见的当代咏絮才女正在马车上紧张的不知所措,她虽然信任钱渊,但可不知道这厮的手段是将自己偷出去,要知道在古代,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妻妾的差别可不是前世老婆、小三那种差别,自己矮一头,子女矮一头,娘家人都算不上正儿八经的亲戚……再说了,内阁次辅容得下一个私奔的女儿?
但很快小七放松下来了,她打开也不知道是可卿还是香菱递来的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虽然心里还疑惑钱渊凭什么敢这么干,但至少可以肯定,钱渊没有将自己直接抢走偷走的意思。
“少爷说了,奴婢姐妹俩就一直留在小姐身边。”可卿看了眼袭人、晴雯,“两位姐姐暂且住在别院。”
晴雯好奇的看着这对双胞胎,“真的一模一样呢,连衣衫、头饰都一样,这谁能分的出来?”
“我家少爷就能分得出来。”香菱嘻嘻笑着看向小七,其实钱渊原来也分不出来,后来还是取巧的。
“你是香菱。”小七抿嘴一笑,指着另一个说:“你是可卿。”
晴雯瞪大眼睛看看可卿香菱,“小姐,你怎么认出来的?”
“你看,香菱眉间有一点胭脂记。”小七在心里暗骂,这厮还真有闲情雅致,连甄英莲眉间有痣都记得呢!
马车一路行驶到西城和北城的交界处,这里距离徐府已经比较远了,然后直接驶入一栋宅院中,香菱、可卿先下了车,一切正常才扶着小七下车。
小七可不是那种需要人搀扶,还要有上下车脚踏的那种,直接跳了下来,看看左右,“这是你家少爷的别院?”
“是的,前几日已经让仆妇来收拾过,昨儿奴婢姐妹带了用具过来摆放。”
可卿侧着身子在前面引路。虽然宅院不算大,只有两进,但小巧玲珑,精致得很,家具、摆件都华美不沾灰尘,小七虽然身为内阁次辅的孙女,但日常还真挺普通的,徐家有什么好处也落不到她头上,一路走来看的两眼放光,红木家具都要上手去摸摸。
其实她还不知道,祖母张氏为她准备了一整套的红木家具呢。
钱府。
钱铮在书房枯坐了好一阵,叹息道:“真是个不安分的!”
陆氏无言以对,只能勉强道:“不安分归不安分,但总归中了进士。”
“如果没中进士倒是好办点。”钱铮哼了声,“看着吧,以后有的是麻烦。”
“如今朝中严分宜、徐华亭、李时言相持不下,我钱家本来完全可以不涉入其中,但将来……”
钱铮没有说完,心里想的是,待会儿自个儿和侄儿商量出来的那套说词,能不能说服高拱。
但眼看着时间快到了,钱铮起身准备出门,今天一早已经递了帖子过去的。
“你等着吧,有了消息,杨文会径直送你去潘府,也不知道渊儿到底有什么把握……”
钱铮有一种挫败感,侄儿可是没把全盘计划都和盘托出的,但自个儿还真不能不帮这个忙,他是怕事情到最后无法收拾。
第三百零四章 运气不错
高拱目前最重要的,也最为人关注的职务自然是以翰林侍讲学士入裕王府为讲官,但他正式的官职是太常寺卿,正三品。
如果历史轨迹没有发生偏移,高拱会在几年之内兼管国子监,然后直接跳到礼部尚书,轻松入阁。
啧啧,九成九的翰林都要羡慕嫉妒恨,不说其他人,严嵩、徐阶都是熬了几十年呢!
“刚聲兄,请。”高拱亲自斟茶,笑道:“这还是前段日子你送来的龙井。”
“去年的陈茶。”钱铮抬起茶盏,“过些日子新茶上市,再让人送些过来……别客气,反正也不花我银子。”
“哈哈,知道你那侄儿是当世陶朱公。”高拱苦笑道:“殿下都提了好些次了……说读史,汉唐宋时皆有少府。”
钱铮也是无语了,少府权重,秦末章邯险些挽狂澜于既倒,两汉时还是大九卿之一,但问题是明朝罢设少府而设二十四监,难不成让侄儿去当太监?
“也不怪殿下如此说,如今朝中财用大匮。”高拱叹道:“殿试那篇策问我细细看了好些遍,展才历练一番倒是有计相之能。”
钱铮忍不住笑着摇头,高拱诧异看过来。
“肃卿兄,我那侄儿倒是有些眼光。”钱铮笑道:“他曾言,那篇策问,即使有万夫所指,但新郑必不在其中。”
高拱一愣后大笑,“有意思,有意思。”
“朝中严分宜、徐华亭、李时言为权位斗得如火如荼,满朝官员若有人能挺身而出,拨乱反正,济国安民,必高新郑也。”
钱渊如今的分量真的不算轻,能得其如此赞誉,即使高拱一向自傲,也不禁飘飘然。
“肃卿兄如今蛰伏,三年不鸣,一鸣惊人。”钱铮拱手道:“我叔侄二人将此身托付。”
高拱肃然而起,躬身一礼,“必不负今日之约。”
“肃卿兄且坐。”钱铮平静的说:“今天前来,尚有一事。”
高拱侧耳倾听,心里却有丝古怪,这样的谈话节奏……似乎不是钱刚聲的风格。
……
在嘉靖帝心里,面前这个才刚刚满二十岁的臣子是很特殊的。
这种特殊来自于钱渊几个月前第一次觐见时毫不掩饰的和盘托出,来自于钱渊落在金砖上的大滴泪珠,更来自于钱渊对时局如利刃一般的精准剖析。
当然了,还来自于那次地龙翻身时钱渊的“赤胆忠心”。
而今天,嘉靖帝更满意。
他很清楚钱渊是个目光长远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入裕王府,就等于走上了一条金光大道,看看高拱吧,不管是严嵩还是徐阶都对其客客气气。
如果钱渊是个利益熏心的人,今天就不会在嘉靖帝让其入裕王府后,还吐露出求娶徐阶孙女的想法。
攀上徐阶,入裕王府,其间的利弊得失一目了然,更别说以钱渊区区二十岁的年纪,后者是更好的选择。
嘉靖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工于心计,通权术,喜好制衡以掌控朝局,对他来说,张璁、夏言、严嵩、徐阶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对于嘉靖帝来说,臣子肯全心全意将一切说的清清楚楚,这就是最大的忠心。
毫无疑问,虽然出了意外,但歪打正着,钱渊今天的临场表演堪称精彩。
而且运气也不错。
如果钱渊先说出求娶徐阶孙女的话,嘉靖帝很可能不会让他入裕王府。
如果在嘉靖帝让其入裕王府后,钱渊没有说出求娶徐阶孙女的话,日后很可能会为嘉靖帝厌弃。
殿内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嘉靖帝坐回到榻上,小黑试探着轻轻跳上去,那只狮猫还懒洋洋的趴在钱渊的脚边,黄锦和陆炳两人不停问钱渊一些难以招架的问题。
“绝不可能,你都查探出诗词是出自徐璠长女之手,怎么可能没接触?”黄锦这个老太监对这种事居然关心的很。
“真的没有。”钱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黄公公,私相授受,正人君子不为……”
“陆指挥使,你信?”
陆炳立即摇摇头,“展才,你说是什么时候查探出的?”
“会试前后吧。”
“但你是元宵夜请陛下为你做媒赐婚。”
“呃,这个是巧合。”钱渊咧着嘴。
嘉靖帝哼了声,“那夜等了好一会儿,说不定就是爬墙去了徐府的后花园。”
黄锦忍不住低笑,“估摸**不离十,徐府小姐难得出府,展才怕是都爬熟了。”
“钱家护卫名扬天下,护送自家少爷去私会……”陆炳添油加醋道:“只怕不是什么难事。”
“黄公公,陆指挥使,我又没得罪你们……”钱渊拱手求饶道:“不帮忙就算了,还落井下石。”
“私相授受,谁都能骂你几句。”嘉靖帝手一松,小黑跳了下去,“再说了,你没得罪他们?”
“黄伴都说了,你酒楼日进斗金,让你送点菜入西苑,你还向他要银子。”
“文孚的老师李时言怕都想咬下你一口肉……”
钱渊张大嘴巴愣在那,好一会儿耷拉着肩膀,“反正已经这样了,求娶是一定要求娶的,任凭陛下发落。”
“还赖到朕身上了?”嘉靖帝叹了口气,狭长的双目透出精光,“要么你明日去裕王府一趟,要么明天朕替你做这个媒,自己选吧。”
钱渊无语了,这是在逼我啊……还好之前就没把希望放到你身上!
“求娶是私事,入裕王府是陛下吩咐,是公事。”钱渊咳嗽两声,“学生不敢因私废公。”
黄锦神色一紧,这孩子是傻了啊,选哪个都是错,不选才是选。
但嘉靖帝不这么想,正要说话,那边跳下榻的小黑突然窜上去,直扑狮猫。
电光火石间,狮猫迅猛的直起身,空中黑白两道身影闪过,一声惨叫,小黑被一巴掌扇飞了!
“小黑,小黑!”钱渊急的跳脚冲过去一把抱起小黑,上上下下看了看,好像没什么问题,还精神得很。
“陛下,这狮猫脾气也太大了吧。”钱渊歪着头看向黄锦,“黄公公也不怕伤到陛下,赶紧赶出去……”
“扯淡,你那小黑猫进了殿就挑衅狮儿,活该挨这一巴掌。”嘉靖帝骂道:“早就说了,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钱渊不服气的把小黑放下来,“小黑,别怕,那狮猫也就占着个大……哎哎哎,别跑啊!”
“哈哈哈……”嘉靖帝笑得都喘不过气了,小黑一落地就拼命抓着钱渊的裤腿往上爬,爬不上去就躲到钱渊身后,离狮猫远远的。
“你这怂货!”钱渊小声骂了句,一把抱起小黑,“陛下,怕是被狮猫打伤了,要不学生先告退,回去找个医生看看……”
嘉靖帝的笑声渐渐停下,定睛看了看钱渊,挥挥手道:“那朕就等你的消息了,但不能拖着,明白?”
“明白,就在今日。”钱渊愣了下立即听懂了这句话。
“那好,朕等着。”嘉靖帝嘿嘿冷笑道:“入裕王府之事日后再议,先把手头事办好再说。”
钱渊干笑着退出殿外,在心里盘算,如果一切顺利,今日实在是赚大发了。
第三百零五章 内外
钱渊离开,那只狮猫才懒洋洋的踱来,跃上软榻,趴在嘉靖帝身边。
嘉靖帝撸了两把,冲着陆炳扬扬下巴,“让人去盯着点。”
“呃……是。”陆炳一脸不解。
“这小家伙滑溜得很,说得好听点那是谋定后动。”嘉靖帝撇撇嘴,“如果今天朕咬死了不赐婚,他就没办法了?”
陆炳哦了一声,“陛下的意思是……钱渊会私下做些手脚?”
“八成是,他都说了就在今日。”嘉靖帝点点头,“就是不知道会做什么手脚……从女儿换成孙女,徐阶估摸着也就丢点面子,反正他这些年丢的面子已经够多了,就是徐府肯定得翻了天。”
黄锦小声嘀咕道:“前些年有传言,徐阁老惧内。”
嘉靖帝一愣,释然笑道:“老夫少妻,难免的。”
“咳咳咳,风闻风闻。”陆炳苦笑道:“徐阁老续弦张氏唯有一女,视为掌上明珠,只怕这次要大发雷霆。”
“朕倒要看看,这厮会做什么?”嘉靖帝饶有兴致的在心里猜测。
如果钱渊今儿出了西苑就去裕王府逛一趟,别说徐阶孙女了,他能把孙女和女儿打包一起送到钱渊床上去!
所以嘉靖帝明言,入裕王府暂缓,也不允许钱渊将这条消息漏出去,在这种情况下,看看钱渊用什么手段达到目的。
说得不好听点,嘉靖帝这是在看戏。
久居深宫、西苑这些年,嘉靖帝实在很少找些乐事消遣,这几个月来,让他消遣时光的是麻将,让他一饱口腹之欲的是火锅,今儿又能看一场好玩的戏,不由得兴致大发。
“快去,快去,有什么消息立即送过来。”
嘉靖帝催促道:“对了,你次女和徐华亭次子定了亲嘛,徐府那边也打听打听。”
陆炳哭笑不得的离去。
……
其实钱渊对嘉靖帝做媒赐婚不抱太大的希望,他所担心的是两件事。
一是如何保证自己在关键人的眼里没有攀附徐阶,关键人指的是嘉靖帝,还有高拱。
所以钱渊费尽周折通过黄锦觐见嘉靖帝,又让叔父钱铮跑了趟去找高拱。
二是如何保证小七的安全,他从来不担心徐阶会拒绝这门婚事,但女人啊……丧心命狂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鬼知道张氏和那位徐四小姐会不会发疯。
所以,钱渊才冒险将小七接了出来。
出了西苑,钱渊先派人回府通报杨文,让叔母跑一趟潘府,然后犹豫了好一阵儿,才决定先去见见小七,反正高拱那有叔父呢。
再说了,去见高拱,八成会落到嘉靖帝眼里。
“少爷。”张三守在外院,看到钱渊进来,上前躬身行礼,“一切顺利。”
“周泽那边呢?”钱渊脚步不停。
“还在东西巷守着。”张三急走几步,“还没消息传来,估摸着徐府那边还没反应过来。”
“行,你先等着吧。”钱渊盘算了下,如果一切顺利,后手是用不上了的。
敲敲门,香菱开门笑道:“少爷,总算来了,都待不下去了。”
“四个丫头就你性子最是跳脱,就你待不下去。”钱渊大步走进,“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晴雯还是第一次见到钱渊,好奇的打量个不停,其他的不说,个头好高……难怪小姐芳心暗许。
后世女人个子高,大长腿,啧啧,走在路上特别招人,如果还有一张千娇百媚的脸蛋,说不定都有星探凑上来了。
但这个时代,女人个子高,其他的不说,很难嫁得出去,谁肯找个比自个儿高的老婆,这不傻吗?!
“走啊。”香菱拉了把晴雯,嘴里嘀咕道:“看傻眼了?”
四个丫鬟出了屋,关门的可卿手不禁一顿,里面传来响亮的“啪”的一声。
“怎么了?”晴雯有点紧张。
“没事,没事。”可卿关上门,脸色有点古怪,在她印象中,少爷几乎无所不能,又没什么架子,对谁都笑吟吟的,堪称天下最好的主家,没想到那位徐家小姐还挺不客气的。
“人都出去了。”钱渊死皮赖脸的把小手抓住,“看看,都被打红了。”
“就算日后……也不能大白天当着丫鬟的面动手动脚。”小七白了一眼。
钱渊脸色有点古怪,都日后了,还不能动手动脚,按道理,丫鬟是应该在边上服侍的。
“哎,你倒是记得清楚,香菱眉间还点了个印记。”小七貌似随口问道:“不过先给你提个醒,袭人和晴雯以后都是要做管事娘子的。”
“明白……”钱渊拖着长长的调子,“还真当我是贾宝玉了?”
小七哼了声,“一个香菱,一个可卿,还说自己不是贾宝玉?”
“这不是抬杠吗?”钱渊倒是不生气,反而心里有种奇特的成就感,笑嘻嘻道:“心情好点了?”
小七抿了口茶,正色道:“信里只说不会在外面过夜,到底怎么安排的?”
“还有,可卿说她们姐妹俩跟着我回去,袭人和晴雯留在你这?”
“你找谁上门提亲?”
“今日入西苑觐见陛下。”钱渊笑道:“可惜没成功,陛下说了,这等事你自个儿处理,别去烦他。”
“那怎么办?”
“其实结亲一事关键不在内而在外。”钱渊沉吟片刻后将目前的局势大致分析了一遍,“如何让外人觉得我钱展才不是为了攀附徐阶而联姻,这才是关键。”
“不管是皇帝、严嵩甚至是裕王府,还是我身边的随园众人……”
“说句良心话,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和徐府日后必定是……”
说到这,钱渊细细打量了眼小七。
“就算结了亲,日后也可能分道扬镳。”小七点点头,“这些事我都不管,也管不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他们怎么对我,我自然怎么对他们。”
“那也就是说?”
“我的意思是,你之后的选择,完全没必要将你我结亲考虑在内。”小七脸上冷若寒冰。
钱渊沉默了会儿后说:“这个以后再说吧,还早着呢。”
“那你说的在外不在内,已经解决了?”
“大致没问题了。”钱渊轻松的点点头,“徐璠和我是死敌,就算我想攀附徐阶,也没必要舍女儿求娶孙女吧?”
“但在外不在内是针对我来说的。”
“对你来说,是在内不在外。”
“虽然前世没看过多少女频宫斗小说,但实在放心不下。”钱渊叹道:“万一回头来个伤寒病重,你让我上哪儿哭去?”
“你那位祖母一看就知道是个心狠手辣的,袭人说过,我叔母拜会的前一天,她让你罚跪了两个时辰,真不是东西!”
“还有你那位姑姑,到嘴的唐僧肉飞了……哎哎,真的嘛,我这种钻石王老五,难道算不上唐僧肉?”
钱渊笑着将小七搂入怀中,“事情就在今日解决,但实在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会将你偷出来。”
小七笑着安心的依偎在钱渊的怀中,“其实如果不是姑姑,迟几年也行。”
钱渊眼中寒光一闪,若无其事的问:“记得你说过,你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不过年纪还小?”
“说过吗?”小七玩弄着钱渊的发髻,“还小着呢,一个五岁,一个三岁。”
野史曾经有如此的记载,徐阶将孙女许给严嵩的孙子为妾,后严世蕃被杀,徐阶令徐璠杀其女。
虽然是野史,但未必是空穴来风,至少,至少这很符合徐阶的性格特点和行事手段。
而徐阶只有三个孙女,小七是最年长的那个,也是年龄唯一符合的那个。
这就是钱渊为什么发现徐四小姐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却没有断然回绝徐府,而是保持若有若无联系的原因。
他需要将这件事继续下去,只是在最后纳采之前,换一个人选。
为了往上爬,徐阶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而钱渊会试之后未必会留在京城,他自然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第三百零六章 求娶
书房里寂静无声。
沉默的钱铮脸颊带泪,对面的高拱愤怒中夹杂着恍然大悟的神情。
“难怪了,难怪了。”高拱全盘想通后叹道:“难怪双江公被罢官,难怪张经、李天宠遭弃市。”
“张经如若大胜回朝任大司马,双江公必然因举荐有功而入阁,华亭如何能忍……”
“所以分宜、华亭联手扼杀张经,逼迫双江公致仕……”
“肃卿兄也知道,华亭和我虽是同乡,但多年前便有旧怨。”钱铮缓缓道:“双江公当年任华亭知县,苏州知府,我便入其门下。”
“老师一生文武兼资,清廉如水,一心为国,不愿党争,却落到如此下场……”
“前些日子,有同年来信,言老师归乡后病卧床榻,无力起身,只恐时日无多……”
钱铮握着茶盏的手青筋毕露,“展才曾有一言,不知肃卿兄可愿听?”
“但说无妨。”高拱正色道。
“华亭、新郑必有一战。”钱铮轻声道:“华亭或许能一时得胜,但新郑立于不败之地。”
高拱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的确,自己有裕王在背后撑腰,必然立于不败之地,但要不要和徐阶开战,这倒是他目前还没考虑好的事。
“一旦严嵩致仕,严党消散,华亭首要召回被贬官员,次要清算严党。”钱铮继续说:“华亭此人只愿固守权位,绝无开拓之宏愿。”
“我钱刚聲和徐华亭本有旧怨,如今更添新恨。”
“我侄钱展才和徐华亭长子徐璠多年前便不合,半年前松江会馆外的那件事,想必肃卿兄也听说过。”
“自然听说过,据说徐璠鼻子都被打歪了,回去还被抽了顿藤条。”高拱微微蹙眉,钱铮这番话似乎是在表明立场。
但高拱早在去年就和钱铮勾搭上了,两个人堪称是天雷勾地火,入京后虽然见面不多,但书信不断。
也正是因为钱铮和徐阶不和,而且钱渊和徐璠有仇,这两人又都有才,人脉甚广,高拱才起意笼络。
为什么今天突然提起这么多事?
下一刻,高拱双目圆瞪,拍案而起,目光闪烁不定。
“他要娶徐璠长女?”
……
都说明朝是封建历史上特务最牛叉的朝代,但其实主要集中在两个皇帝统治期间,一个是朱元璋,另一个就是嘉靖。
当然了,这也是有区别的,朱元璋可能是历史上疑心病最重的人,而嘉靖帝是因为长达十几年不上朝,又要掌控朝局。
都说万历皇帝像嘉靖帝,从这点上来说,还真是这样,不过万历可没有一个叫陆炳的锦衣卫指挥使。
这么一个有能力,忠心,而且还是奶兄弟的锦衣卫指挥使,嘉靖帝用起来很舒服,至少,今晚就很舒服。
“真的假的?”一旁的黄锦替嘉靖帝问出心声,“这也太乱来了吧!”
“真的。”陆炳抹了把头上的汗,“徐府那边已经察觉了……就是臣妻说在徐府逛逛,结果那院子空无一人。”
黄锦咧着嘴问:“皇爷,这算是劫掳重臣女眷了吧?”
嘉靖帝神情古怪,喃喃道:“让他自个儿看着办……好吧,直接去抢人了!”
“也太莽撞了吧,再说了,聘为妻奔为妾!”
“真是三寸不烂之舌啊,居然能说动徐家女跟着他私奔!”
黄锦啧啧补充道:“还说自己是正人君子呢,没有私相授受能跟着他私奔?”
难得碰到这种大八卦,嘉靖帝兴致勃勃,想了想又说:“展才应该不会那么蠢,应该是有后手的……”
这时候殿外脚步声响起,陆炳急急出去,回来的时候嘴角直抽抽,“下面人报上来,展才去了城东处的一栋宅子,应该是藏起来了。”
“还真是私奔啊!”嘉靖帝目瞪口呆道:“如此才情,堪比卓文君。”
卓文君是西汉大名鼎鼎的才女,和司马相如私奔而流传史册。
……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各个衙门都已经放衙,西苑的直庐内,徐阶刚刚离去。
对徐阶来说,这段日子有点难熬。
一方面,虽然遭遇挫折,但李默依旧步步紧逼,当然了,他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严党身上,但是已经和严嵩有默契的徐阶却遭受了严嵩方面的压力。
另一方面,气候渐暖,年后一度患病卧床的严嵩又挺过来了,看那模样,精神还挺好。
饶是徐阶性情坚毅如铁也快有点撑不住了,特么这些年严嵩每到冬天都会颤颤巍巍一副快要死的模样,但到开春后都能重整旗鼓……
徐阶只能这样给自己打气,再过几年严嵩都八十了,自己还等得起。
说起来徐阶在历史上大名鼎鼎,但论憋屈,明朝那些内阁重臣中,他可能是独一份的。
中了探花就被踢出京,几十年后杀回京城却碰到严嵩,熬了十多年才把人熬走,但没几年嘉靖帝就驾崩了,一度风光以至于赶走高拱,但第二年自个儿就被逼的致仕,算算一共也没风光几年。
回了府,管家领着仆役上来伺候着,净面后又喝了碗粥,才去了书房。
“刚才都察院左都御史潘大人来访,在西花厅等着。”管家小声说:“直接上门的,没事先递帖子。”
徐阶一皱眉,潘恩此人眼热功名利禄,短短两年从一介按察副使连连提拔到如今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但还不满足,企图入六部。
但左都御史入六部,至少一个左侍郎,如今严嵩势大,李默来势汹汹……
看徐阶脸色不太好看,管家低声笑道:“老爷,只怕不是公事。”
“嗯?”
“老爷忘了?”管家捧着茶盏端上来,“潘家是想做个媒人,刘夫人已经去了后院。”
徐阶稳稳端起茶盏抿了口,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钱家……准确的说,是钱渊坐不住了。
三日前,徐阶让人传话,纳采必须在选庶吉士之前,当时传话的就是潘恩的妻子刘氏。
这是徐阶的试探,也是徐阶给出的条件,你钱渊想在选庶吉士有所收获,那就要乖一点。
就在徐阶示意管家让潘恩来书房的同时。
后院,正院中。
“哗啦啦……”
名贵的花瓶,冒着热气的茶盏,乘着干果的果盘全都被推到地上,张氏脸色铁青,目光锐利而狠毒。
“你再说一遍!”
刘氏苦着脸缩在一旁,“是……是贵府……长孙女。”
“砰!”
饶是张氏是官宦世家出身,向来性子稳重,也被气得七窍生烟,手上用力将屏风推倒。
“把小七……”张氏突然住了嘴,才想起来两刻钟之前,下面仆妇报上来,小七那院子空荡荡的,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是那陆氏亲口说的?”
刘氏已经不大敢说话了,只敢连连点头,她是被逼着跑这一趟的。
不想来也得来啊,其实陆氏上门拜会一直没说起正事,直到潘恩放衙回家,才递了一封信过去。
潘恩脸色大变,逼着刘氏一起来了这一趟。
就如钱渊预料的那样,对潘家来说,这时候往回缩,只会将钱、徐两家都得罪干净,但主动出面做这个媒人,只会得罪张氏一人。
和后院妇人不同,潘恩很清楚,只要钱渊和徐府联姻就行,至于是娶谁,没什么人会在乎。
第三百零七章 事成
天色已是渐暗,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钱渊吩咐人送了些酒菜过来。
“少爷,那边不送了吧?”张三带着几个护卫拎着食盒进来。
“废话那么多。”钱渊笑骂道:“知道还问甚!”
张三笑嘻嘻的把菜肴端出来,香菱、袭人摆放碗筷,他是知道内情的,已经连续往徐府送了两个多月的饭菜了,可十之**都送不到目的地,用钱渊的话说就是,都喂了狗。
“这厮张三,张三李四的张三。”钱渊努努嘴,“护卫队里最早跟着我的,悖懒的很。”
张三委屈道:“少爷,小的也有大名的。”
“你大名是什么?”一旁的晴雯随口问。
“是少爷取得,张一山。”
小七嘴角抽搐了下,转头瞪了眼忍笑的钱渊,再看看张三……还真有点像呢。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钱渊挥手把人都赶出去,把凳子搬到小七边上,“今儿少爷我亲自伺候……看看,都是你喜欢吃的。”
“水煮肉片,水煮鱼片,酸菜鱼……”小七用力点点头,咬了咬筷头,“不对啊,我没说过喜欢吃辣。”
“嗨,还真当我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啊?”钱渊夹了块辣子鸡递到小七碗里,“就因为抢了水煮鱼片,被那老巫婆罚跪……看我回头怎么替你报仇!”
小七横了一眼,虽然才虚岁十五,但盈盈秋水,颇为妩媚,引得钱渊心头一跳。
“实在是等不及了。”钱渊又凑的近点,“明儿就纳采,能多快就多快,等母亲上京,就娶你过门。”
“对了,待会儿回去后要小心点,徐璠那个废物是不顶用的,我这边除了可卿、香菱外,再从叔母那边借两个婆子给你。”
小七已经吃的嘴唇都是红通通的一片油光,“你计划不会出错吧,别弄得今晚回不去……那就糟了。”
“应该不会。”钱渊伸出手指摸了摸小七的嘴唇,伸进自个儿嘴里舔了舔,引得小七放下筷子就是一顿锤。
“恶心死了!”
“这有什么恶心的……kiss不给,间接kiss总行吧!”钱渊乐不可支笑道:“放心吧,如果真回不去,我也不选官了,带了你就回东南,大不了让我舅舅收你做个义女。”
“你舅舅?”
“宜黄谭氏,台州知府谭纶,也是历史上的抗倭名将,和戚继光合称‘戚谭’,后来做过蓟辽总督、兵部尚书。”
“你还真考虑过?”
“那当然。”钱渊撇撇嘴,“别看徐阶斗倒严嵩,其实也没多挺几年。”
顿了顿,钱渊叹息道:“其实这是最好的一条路……不过,估摸不太可能,徐阶是个典型的政客,你会回去的。”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
“进来。”
“少爷。”周泽躬身禀报,“一刻钟前,都察院左都御史潘恩及妻子刘氏出徐府。”
钱渊笑道:“你看,快了吧。”
小七的筷子快如雨点的起落,小声嘟囔道:“都有点冷了,下次干脆吃火锅,有清油麻辣锅底吗?”
“呃,那个太费辣椒了……好吧,回头就研究研究。”
……
徐府,后院正厅。
所有婆子丫鬟都被赶了出去,徐阶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徐璠垂手肃立,一脸茫然,惊喜、诧异各种神情让的脸扭曲的都不能看了。
对于徐璠来说,这天外飞仙的突然变化并不是坏事,说的大点,自己在家族的地位能得到保证,毕竟面前这位正在怒骂自个儿长女的祖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想想也是,徐璠的妻子季氏只是松江华亭本地人,只因为其父和徐涉交好,就嫁进徐家。
而张氏的两个儿子,大一点的徐琨今年十一岁,已经和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女儿定了亲。
有一个名扬天下的两榜进士做女婿,徐璠自然日后是有底气的。
说的小点,徐璠琢磨以后能压钱渊一头,别说再被揍了,说不定还能反过来……
呃,徐璠明显想多了,更是想反了。
这时候,一个婆子小心翼翼的从侧厅进来,低着头禀报:“夫人,今日午后,从东西巷侧门出去的,带着两个丫鬟。”
徐璠挠挠头,“要不我出去找找?”
张氏狠狠瞪了这个拖油瓶一眼,厉声道:“掳掠重臣女眷,立即报到顺天府衙去!”
“不行!”徐璠一下子跳了起来。
“不行?”张氏气势汹汹,“难不成你还能找回来?难不成就是你怂恿的?那就不是被掳掠,是出逃私奔!”
我怂恿个屁,从头到尾我什么都不知道……徐璠不是个有捷才的,嘴巴也不利索,只能看向徐阶,“父亲……”
徐阶淡淡看了眼妻子,在心里想,或许这就是提亲之前,钱渊将人拐出去的原因。
张氏是嘉靖十七年嫁给徐阶为续弦的,第二年生下女儿徐璨,当时的徐阶未满四十,年富力强,府内除了张氏之外,还有三位侍妾,但无一生育。
和钱渊、潘恩还有嘉靖帝所猜测的一样,对于徐阶来说,是女儿还是孙女是无所谓的。
但徐阶这种政客最典型的特点就是,碰到什么事,都会联想……不怕想得多,就怕没想到。
三日前徐阶递话,要求选庶吉士之前纳采,而今日上午,钱渊入西苑觐见陛下,午后孙女出府至今下落不明,放衙后潘恩携妻子上门做媒。
很明显,那位小同乡是早有预备的。
但让徐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果钱渊有意联姻,为什么一定要选小七?
毕竟一个是女儿,一个孙女,隔了一层啊。
“老爷。”跟了徐阶几十年的管家小心翼翼的凑近,“有人传信过来。”
“谁的?”
“钱府的?”
没理会妻子、儿子的问话,徐阶接过信看了眼,上面无落款,只有一行字,“选庶吉士之前。”
徐阶收起信摇了摇头,就算这是钱渊开出的条件,那也无法解释。
“一个庶出女,如何能和璨姐儿相比!”
“再庶出也是徐家女,自然是由父亲做主。”
“私奔在外,徐家的名声都被她丢尽了!”
“谁说她是私奔,说不定只是去潭柘寺上香拜佛了,待会儿就回来了!”
不说起潭柘寺还好,提到这个张氏气不打一处来,那日相看一点异议都没有,到头来却换了个人!
轻轻叹了口气,徐阶有点烦躁,这种情绪很少出现在他心里,他对其他的都无所谓,也不再去想钱渊为什么非小七不可。
徐阶现在考虑的是,钱渊今日入西苑觐见陛下,到底所为何事,他不认为,钱渊在这时候入西苑,只是巧合。
而将小七拐走,一方面是担心徐府后院对小七下手,另一方面是显示出其决心。
最让徐阶烦躁的是,如果要应下钱府的提亲,那就必须在今日应下,绝不能让孙女在外过夜,不然别说自家后院流言四起,说不定钱铮夫妇以及钱渊的母亲都会断然拒婚。
换句话说,钱渊没有给徐阶考虑的时间。
“母亲,妹子文才惊世,还找不到如意郎君?”徐璠笑着说:“那钱展才会试倒数第二,殿试倒数第二,哪里配得上妹子。”
张氏的脸由青变白,又由白变黑,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
“什么?”
“是不是你告诉钱家,那些诗词出自你女儿之手?!”
这句话点醒了徐阶,或者说,给了徐阶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当听见徐璠一句一句念出这两个多月来来往传信中的诗词,徐阶脸色微变,当听到“朱颜辞镜花辞树”一句时,徐阶忍不住在心里想,难怪钱渊一心求娶。
无论如何,小七这个才女的名声是实实在在扣在她脑袋上了。
张氏也依稀猜到了什么,八成是女儿漏了底,也有可能是小七弄了鬼,不然为什么关键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璠儿,你亲自去一趟钱府。”徐阶断然道:“明日纳采,都交给季氏来办。”
徐璠高声应是,一溜烟没影了。
而张氏脸色灰败,脸颊带泪,“老爷,那女儿……”
“再谈吧。”徐阶面无表情的说:“做手脚不是错,但做手脚被察觉到,还能说什么。”
仅仅三刻钟后,三辆马车停在东西巷的侧门边,前后八名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腰间佩刀,目光森然。
可卿、香菱扶着小七缓缓入门,一旁守门的婆子低着头不敢直视,另两辆马车中下来四位中年妇人,四个小丫鬟,都跟在小七身后。
这是鸟枪换炮,原本小七一共才两个丫鬟,现在两个贴身的,四个服侍的,再加上四个仆妇,就是徐四小姐也没这派头。
第三百零八章 纳采
西苑里的嘉靖帝远程看戏看得津津有味,袭人、晴雯守在宅子里担忧自家小姐会不会被责罚,钱渊一回随园就被叔父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也太无法无天了!”钱铮自认是个君子,被侄儿今天的骚操作气得到处去找戒尺,“居然把人抢出来!”
“不不不,不是抢。”钱渊干笑着躲在陆氏身后,“是偷……也不对,是拐出来。”
陆氏这次也不怜惜侄儿了,一把抓住钱渊问:“早就勾……早就认识了?不然她怎么会被你拐出来!”
“都已经送回去了。”钱渊求饶道:“明天就纳采,还要拜托叔母呢。”
陆氏对小七的印象不太好,大户人家小姐居然瞒着长辈和外男联络,说到哪儿去都不是好听的。
“今儿陛下还赞其有咏絮之才呢。”钱渊笑道:“已经在陛下那过了明路,徐华亭已经点头,张氏也无可奈何了,如果叔父那边也没问题……那就是完美!”
钱铮找了半天没找到趁手的,随口吩咐妻子明儿准备戒尺、藤条什么的,“到书房来。”
钱渊亲自斟了两杯茶进来,“叔父,高拱那边怎么说?”
“龙井……明前龙井?”钱铮怔了怔,“谁送来的?”
钱渊歪着头想了想,“不太记得了……赵文华那边送了些来,胡汝贞那边也送了些,还有其他人送了些给文长,被我抢了点过来。”
钱铮觉得自己太多嘴了,沉默片刻后才说:“高肃卿大怒。”
看侄儿没什么反应,钱铮眯着眼继续道:“直到知道非华亭女才释然。”
嗯,和钱渊预计的差不多,说起来幸亏和徐璠不对付,撕破脸打了好几架,半年前当着大半个京城的面把这厮打的鼻血长流。
如高拱很容易判断出,如果钱渊要攀附徐阶,也没必要低三下四心甘情愿比徐璠矮一辈。
想到这,钱渊还真挺感激徐璠的,好一面堵风的墙!
“这么说来,一切顺利。”钱渊在心里盘算了下,笑道:“就等着母亲和小妹上京择期迎亲了。”
“陛下那边?”钱铮有点担心。
“无碍。”钱渊随口答了句,看叔父脸色不太好看,这才解释道:“本来陛下大怒,但之后释然,侄儿刚满二十,少年慕艾咏絮才女,这是美谈嘛。”
“美谈?”钱铮冷笑一声,“为叔是管不了你了,对了,今日为何不履约去高府?”
原本计划中,钱渊出了西苑去见高拱一面,但最后只让人送信过去。
钱渊撇撇嘴:“今日陛下命我……这几日去一趟裕王府。”
“裕王府?”钱铮的声音尖锐起来。
“嗯,所以今日不宜见高拱,等纳采之后……噢噢,后日选庶吉士,那就等大后日好了。”
钱铮怔怔的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你说出求娶华亭孙女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你这是找死啊!”钱铮都无语了,这是赤(裸)裸将徐阶和裕王府联系到一起了,嘉靖帝还不大发雷霆。
“实话实说。”钱渊一摊手,“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钱铮觉得需要重新考量侄儿在陛下面前说法的分量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钱渊难得的没有睡懒觉,在院子里吆喝着仆役、下人们准备纳采礼。
《仪礼·士昏礼》:“昏礼,下达纳采,用雁。”
院子里两只被缚着翅膀、爪子的灰雁在扑哧扑哧挣扎,一旁的小黑好奇的探出爪子,却被灰雁的长喙狠狠啄了下。
“别捣乱,活该!”钱渊一把捞起小黑,“绸缎、首饰……对了,叔母,鸾书写好了吧?”
“你就别管了,都有专人负责的。”陈有年拉着钱渊,“还说小黑捣乱,你别捣乱才是真的。”
徐渭冲着两只灰雁努努嘴,“现在这玩意可不好抓,准备多久了?”
的确不太好抓,大雁每年都要迁徙去南方过冬,钱渊派人留意,也就前几天才高价收了两只。
陶大临凑近低声问:“怎么突然和徐府联姻?”
“咏絮才女嘛。”昨晚才知道内情的徐渭啧啧道:“真便宜这家伙了!”
孙铤等人好奇的聚集过来,听徐渭吟诵,不时发出赞叹声,然后用羡慕嫉妒的视线看向钱渊。
钱渊得意的撸着小黑,“等母亲上京就迎亲,到时候还得挑几个傧相……文长算一个,到时候催妆诗交给你了,端甫兄和虞臣兄也来帮忙,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啧啧,这排场!”
“展才你架子倒是大的很!”
“就是,十几个新科进士为傧相,只怕找不出第二家。”
“不过得快,选庶吉士后,就快要选官了。”
“不急不急,上次展才不是说了嘛,观政拖一拖。”
其他人都笑着恭贺打趣,徐渭一如往常的不合群,冷笑道:“行,到时候我肯定去,不说其他的,就想看看你怎么拜那徐璠!”
众人一愣后哄然大笑,谁都知道钱渊和徐璠互相看不对眼,光是架都打了两场,一次钱渊被打晕,一次徐璠被揍的鼻青脸肿。
随园这边热热闹闹,但徐府后院就有点冷清了。
一大早张氏就发作了两个触了霉头的丫鬟,面色铁青的等着儿子、女儿、孙子、孙女来请安。
小七按照往常习惯第四个到,但今天徐璠的妻子,小七的嫡母季氏特地陪着她来。
徐阶早上还在洗漱就嘱咐过妻子,不得为难孙女……张氏被气得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一个丫鬟居然还来禀报,打制的红木家具已经到了通州码头,结果这贴身伺候的丫鬟立即被打发到外面扫地去了。
徐阶已经说过了,这套家具就作为嫁妆送过去……看着貌似恭敬的孙女,张氏心头都要滴血,那套红木家具自己可是花了大本钱,也花了大人情才弄来的,而且还是按照随园新房尺寸专门制作的!
没办法发作小七,张氏找了个茬把儿媳季氏狠批了顿,还没等她骂够,外面仆妇进来禀报,“钱府送了纳采礼和鸾书过来。”
季氏先把小七送回去,再和丈夫徐璠,叔父徐涉一起出面。
一阵忙碌后,徐璠在门房处忍不住吐槽,“昨儿就没了,今天也没送……这是准备断了?”
从正月起,徐府一日三餐都是钱府送来的,直到昨日事发才断了。
张三在一旁冷笑着看着徐璠,这货还真想当少爷的岳父啊,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
今天送纳采礼出面的是马管事,笑吟吟的说:“误会了,怎么可能不送,一早就送来了。”
徐璠诧异的回头,妻子季氏低着头不吭声,的确早就送来了,但却是从东西巷的侧门进来的,只送到小七的院子里。
第三百零九章 选馆
庶吉士也称庶常,源自《书经·立政》篇中“庶常吉士”之意,历史上的庶吉士就是从明朝开始的。
最开始,庶吉士只是负责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籍,从永乐年间专隶于翰林院。
天顺年间因名臣李贤而成惯例,一甲三人直接入翰林院,另从二甲、三甲中挑选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为庶吉士,称为“选馆”。
众所周知,就是李贤定下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但一甲只有三人,年龄、才学、特长都未必适用,所以内阁成员绝大部分都出身庶吉士。
像之前的李东阳、谢迁、刘健、杨廷和,再到这几年的严嵩,之后的高拱、张居正、张四维无不是庶吉士出身。
这也是徐阶为什么敌视李默的重要原因,因为李默也是庶吉士出身,虽然最后散馆没有留在翰林院,但也算翰林出身,就算李默没有大功,凭借资历也是有可能入阁的。
选庶吉士有两道关卡,一是考试,主要是五经题,二是面试,口齿必须清晰;长相不说英俊,但至少不能猥琐;身体不说强壮,但必须健康;个子还不能太矮,年纪一般都要在三十岁以下。
徐阶也就是考中了探花,不然八成进不了翰林院,太矮了,有碍观瞻啊!
钱渊盘算了下,考试自己是不行的,面试自己是超标的……他数过了,这一科两百九十七名进士,最年轻的是冼烔,钱渊年龄并列倒数第二。
啧啧,又是个倒数第二。
昨晚钱铮还在说笑呢,嘉靖二十年,高拱登科,那年刚刚好三十岁,险之又险的被选为庶吉士,只要再大一岁就难说了。
选庶吉士一般来说是由掌翰林院事的翰林学士负责,也就是如今的礼部尚书吴山,但事实上,不说内阁三位阁老,六部尚书甚至侍郎级别的都有能力影响最后的结果。
而且皇帝是有钦点的权利的,之前永乐、天顺、弘治年间都有先例。
殿试考试钱渊已经算是不太用心的了,而这次选馆……他几乎都不打腹稿,直接挥毫,下笔成文,看的一旁还在阅题的同年都有点傻眼。
钱渊对选庶吉士没什么兴趣,来京城半年多了,实在是待够了!
反正进士已经到手,老婆也马上就要过门,等迎亲之后,钱渊准备选个东南的小官,带着母亲、小妹和小七一起回去,正好胡宗宪、唐顺之、戚继光连连来信,现在东南局势看似安稳,但实则暗流涌动。
今年年初,汪直聚拢大批人马正式向徐海宣战,两方在日本,在海上打的昏天黑地,海水尽赤。
汪直一度占据绝对主动权,连连获胜,徐海的弟弟徐洪惨死,但随后徐海展现了卓越的军事天赋,设下埋伏绝地反击,汪直险些被活捉,侥幸逃得一命。
如今两方相持不下,正在蓄力准备最后的决战。
钱渊实在有些挠头,是前世看的历史书都是假的?还是历史轨迹发生了偏移?
钱渊认为,自己前几年虽然闹得有点大,借此名扬天下,又直接促使胡宗宪、戚继光提前上位,但应该不至于影响这么大!
来到京城这半年,每日里在随园嘻嘻哈哈,和狐朋狗友吃着火锅,搓着麻将,还时不时去严府、徐府这种牛逼地方逛逛,甚至还去西苑逛逛……
但钱渊从来没有忘记。
没有忘记崇德一战之后,自己在嘉兴、苏州、松江各地看到的那些,路旁白骨,枯瘦难民……
没有忘记自己千里跋涉看到的那些,被焚毁的村落,被随意砍杀的百姓……
当然,钱渊更没有忘记那个女人,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做些什么……一直到现在,每十天他都会收到一封信,来自丹阳县的。
这是钱渊希望回东南的主要原因,当然了,还有一些次要原因。
北京城实在不是什么适宜居住的地方,钱渊已经后悔起了个那么大的园子。
冬天太冷,钱渊已经问过了,小七也不懂怎么起炕。
现在好不容易暖和了一点,但不说其他的,钱渊想吃个桃都没有,小七那天还在说呢,恨不得搬到岭南去,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钱渊、小七前世常年在东南生活,早就习惯了那些气候、饮食……北方别说没什么水果,也没笋子,还没莲藕,更没有海鲜。
五经题做完,钱渊是第一个交卷的,第一个去面试的。
一进去钱渊就险些喷了,三个都是熟人啊。
翰林院侍讲学士兼国子监司业、右春坊右中允董份,翰林院侍读兼左春坊谕德唐汝楫,两个正儿八经的严党。
两个严党,剩下的那个肯定是徐阶的人。
不过很可怜,董份和唐汝楫都已经进入升官快通道了,而这位还只是个翰林院修撰,从这儿也能看出严嵩将徐阶压的有多惨。
“展才,这就不对了,纳采这么大的事都不招呼一声。”唐汝楫笑道:“据说那位有咏絮之才?”
“什么意思?”钱渊两眼一翻,大大咧咧的坐下,“打听女眷,回头搓几把,把你裤子都赢过来信不信!”
董份咳嗽两声,“东楼兄还说呢,好久没聚聚了。”
“行啊……不行!”钱渊苦笑道:“真不行……回头东楼兄就知道了,真不是不愿意,我还琢磨着园子还没修完……”
“哈哈哈,你还想着从东楼兄那赚银子?”唐汝楫大笑道。
董份和唐汝楫谈笑无忌,一旁的张居正笑吟吟的不说话,但他的存在已经说明了一切。
昨日纳采,除了徐府的幕僚之外,有两个人来帮忙了,一个是邹应龙,另一个就是张居正。
这是一个向外放出的信号,张居正正式投入徐阶门下。
面试很快就结束了,钱渊出去后没有径直离开,而是找了个地方坐下悠悠然等着。
过了很久,张居正坐在他对面。
“别想那么多。”钱渊看张居正脸色有些复杂,噗嗤笑道:“不管你在想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你想多了。”
“想多了?”张居正喃喃重复了遍,苦笑道:“昨晚本来想去随园,但想来想去……”
“嗨,就应该来,把话掰开说个清清楚楚。”钱渊指指张居正,“有的时候,需要承担一些必须承担的责任……比如东南倭乱,有的时候,我也希望能做些不一样的事……但从本质上来说,你我不是同一类人。”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钱渊和徐府联姻,是有可能直接导致徐阶扶持力度、方向变化的,说的简单的,徐阶有可能不像以前那么重视张居正。
张居正想了很久,缓缓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钱渊之所以名扬天下,又入京搅动风云,都是被逼出来的。
“所以,不需要担心。”钱渊嘿嘿笑了笑,“而且,或许我还能帮的上忙呢。”
钱渊一直觉得,张居正和高拱很像,非常像,他们和之前的杨廷和、张璁、夏言、严嵩、徐阶是有本质不同的。
在登上整个国家权力的最高峰后,他们都没有固守权位,而是以积极的姿态去开拓新的事业。
或许,历史会发生变化,张居正未必会再伙同冯保在背后放黑枪……钱渊如此想。
第三百一十章 冯保(二合一)
可能是为了补偿。
天才蒙蒙亮,就有快马驶到徐府东西巷的侧门处,看门的婆子羡慕的看着几个丫鬟、仆妇接过食盒。
之前两个月,食盒都是送到正门边的角门处的。
“这么多,哪里吃得完。”小七无语的看着满桌子的早点,“噢噢,调料也送来了,还有辣椒油,算他想得周到。”
可卿利索的替小七挽起袖子,香菱拿起碗筷一边听一边舀着调料,毕竟是老乡,小七口味和钱渊差不多,只不过她不吃甜豆腐脑,也不太吃咸豆腐脑,而是吃辣豆腐脑。
这时候,外面传来嘈杂声,尖锐的呵斥声,甚至还有踹门声。
可卿和香菱手一顿,偏头看去,小七稳稳坐在那,眼皮子都没抬,“不要葱花,那味儿受不了,多放点香菜……呃,是芫荽。”
钱渊去年八月是紧急上京的,随行的只有护卫,不过落了脚后,食园以及华亭老宅也有仆役、仆妇陆续上京,安排到小七身边的是陆氏身边的管事娘子。
“你都不是徐府人,凭什么说话!”
“你是徐府下人,我不是徐府下人。”管事娘子恭敬道:“我只是小姐请来的管事,如今我家小姐还在用餐,有什么话在下代为转达。”
徐四小姐身边的大丫鬟香蓉气得又踹了脚门,“狐狸精,不要脸……”
“啪!”
管事娘子利索的一个巴掌扇过去,还不肯罢休,一手揪着对方的领口,另一手正正反反四个大巴掌,“哪来的贱货,满口喷粪!”
可怜香蓉一个小美人被扇得头昏眼花,哭得梨花带雨,几步开外的徐四小姐被吓得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虽然张氏下了严令不许女儿上门找事,她是知道徐阶是下了决心的,为此甚至暂时剥夺了她后院掌事权交给了徐璠的妻子季氏,但人家徐四小姐虚岁十七,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啊。
从相看时就一见倾心,后来诗词传递,再接着一举高中,二十岁的两榜进士,名扬天下,全天下还找得到更好的选择吗?
一切美梦都在昨日化为泡影,就连母亲都不肯出面撑腰,徐四小姐哭的双眼红肿,越想越不甘心……
这时候,一个以前没见过的丫鬟出来,恭敬的行了一礼,“小姐说了,这一两年来,她写了不下二十首诗词,正准备过几日请府内几位先生鉴赏。”
响鼓不用重锤,这句话一出,徐四小姐脸色惨白,身子晃了晃,转头就走。
丢了一个金龟婿很可惜,但名声坏了……只怕都未必嫁得出去。
盗用侄女的诗词为自己扬名,这种事传出去,整个徐府都会背上污名。
呃,其实这黑锅,钱渊早就死死扣在整个徐府头上了,其他人不知道,但嘉靖帝、陆炳是心里有数的,而且随园里钱渊那些好友个个都知道。
也就是那些诗词信没传出去,不然徐四小姐名声早就坏了。
“走了。”可卿进来回了声,安安静静的垂手站在一旁。
“都弄成宫斗剧了!”小七长叹一声,她前世在医院太忙,有了空闲时间喜欢逛街、旅游,很少刷剧,宫斗剧基本没看过,也就是前天下午被钱渊言传身教了些……
想了想,小七转头看向可卿,“收拾一点,送到我母亲院子去。”
钱渊和小七对徐璠有共同的认知,这是个废物点心,而且是个没有自知之明,闯祸都闯不大的废物。
但徐璠的妻子季氏对小七……不能说好,但也不能说苛刻,至少从昨天开始,季氏展现了温和的态度。
虽然矮了一辈,但季氏并不怵张氏,因为他公公徐阶很喜欢他,历史上季氏病逝,徐阶黯然落泪,悲悼不已。
啧啧,细思极恐啊。
随园。
钱渊正在细细看着胡宗宪幕僚王寅的来信,如今胡宗宪已经渐渐掌控住局势,新任浙江巡抚阮鹗掀不起什么大浪。
因为徐海和汪直的开战,大股倭寇侵袭已经很少见到了,但小股倭寇从未断绝。
就在十天前,千余倭寇掠嘉兴、皂林,参将宗礼三战三捷,却被倭寇引入埋伏,尽数战死。
宗礼是嘉靖二十三年的武状元,北宋名将宗泽后裔,自王江泾一战后,宗礼独守嘉兴府,多有斩获,钱渊后来还在桐乡县见过一面,没想到却是最后一面。
宗礼战死沙场,江南巡按、浙江巡按,南京都察院御史多有弹劾,但他们弹劾的目标是阮鹗,当时此人率兵在桐乡县,畏缩不敢出城。
钱渊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看,田洲狼兵已经不堪战,两次出兵共计五千,两年征伐只剩下一半,就连瓦老夫人都连伤带病,毕竟已经五十多岁了。
不过俞大猷、戚继光、谭纶、卢斌等人编练的新军渐渐成型,其中名气最大的当属宁绍台参将戚继光,胡宗宪已命其扩编,许再募四千兵丁以待来日。
东南如今最大的问题还是在财赋上,提编法在浙江全面推行,南直隶部分地区如通州、苏州、松江这些频遭倭寇侵袭的地方也相对顺利,但南直隶其他地区以及福建、江西等地就难说了,据说胡宗宪头发都白了一半。
放下信,钱渊端起茶盏抿了口,皱皱眉头,是凉茶,没办法,可卿和香菱都去了徐府,袭人、晴雯不肯提前来钱府,钱渊也不想从叔母那边借人。
“少爷,冯公公来了。”杨文在门外禀报。
“总算来了。”钱渊嘀咕一声,将信件收好才出门,看杨文一本正经的样子,笑道:“据说你浑身力气没处使,大晚上还在抡石锁?”
杨文苦笑道:“憋得慌。”
“别急,以后有你卖力气的时候。”钱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如今京中局面复杂,等迎了亲,选了官,回了东南……”
“什么时候?”
“不都说了嘛,等迎亲之后,总要一两个月吧。”钱渊摇着头说:“在京城,实在是如履薄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掉下去了。”
“跟着少爷,去哪儿都无所谓。”
“说得好听。”钱渊嗤之以鼻,当年还在崇德的时候,杨文就琢磨着回台州老家了,当时台州知府谭纶正在募兵练军。
看到冯保,钱渊远远招手,“来得巧,正好今儿中午吃火锅,新配置的底汤,尝尝看,味道好回头带点回西苑。”
冯保也是随园的老客了,笑着点头道:“又出什么新花样了?”
这三个月来,钱家的酒楼每个月出一道新菜,同档次的竞争对手都快愁死了。
点着碳炉,摆上紫铜火锅,两人人围桌而坐,徐渭那厮接到王寅来信后一直闷闷不乐,琢磨着想外放去东南任职,钱渊也懒得叫他。
“先说正事。”冯保看了眼锅里红通通的汤水,“陛下今儿问呢,你哪天去裕王府?”
“哪天都行。”钱渊抽抽鼻子嗅着味道,感觉和前世还是有点区别的,“这么说,我这关算是过了?”
“能不过吗?”冯保那日也在殿内,无语摇头道:“你就差直接把人抢走了,逼的华亭不得不应下,只可怜华亭之女……”
“知道的这么清楚?”
冯保看钱渊斜着眼看过来,笑道:“锦衣卫无孔不入,什么都查得清清楚楚。”
“这么说来,前天你们是在看热闹?”钱渊撇撇嘴,“不把人抢出来,只怕再过五天就是头七了。”
“说起来那位徐四小姐也是才女……”
“老冯,今儿你是来找茬的?”
“说什么呢,今儿是来送人情的。”
“什么人情?”
“直接去裕王府,信不信你撞个满头包?”冯保笑嘻嘻道:“想进裕王府,得先找对人打点一二。”
“打点你?”
“别开玩笑了,裕王府六位讲官,被王爷依为支柱唯有太常寺卿高肃卿。”
钱渊立即判断出,虽然冯保如今已经入司礼监,但其实实力还差得远,消息也不灵通。
钱铮年后和高拱多有来往,两人是同年,来往多一切是说得过去的,但作为钱渊的叔父,钱铮和高拱来往密切是值得被注意的。
钱渊似笑非笑的看着冯保,这厮今天哪里是来送人情的,明摆着是想借着这条线攀上裕王府。
不过,钱渊记得很清楚,高拱和冯保日后是死敌。
隆庆帝登基后,黄锦自然要老老实实交出掌印太监的位置,理应是时任秉笔太监的冯保接任,但高拱硬是搅合了。
等到隆庆帝驾崩,万历登基,掌印太监陈洪罢,冯保还是没能接班,高拱居然把管御膳房的厨子提拔上来。
这才有了冯保在内,张居正在外,联手一记黑枪干掉高拱的名场面。
冯保毕竟不敢离开西苑太久,随便吃了点就匆匆离去,徐渭从侧屋出来,让人换了套餐具,随口问:“这太监通文墨,看来其志不小。”
钱渊嘿嘿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这话放在其他皇帝在任时候未必对,但放在嘉靖朝是对的,因为嘉靖帝对太监管束力度很大,从嘉靖初年到嘉靖二十年,内书房几乎都没人。
所谓的内书房是专供年轻太监识字读书的,合格之后往往会直接提拔到司礼监下面,地位差不多类似于外朝的翰林院。
有句话说,非翰林不得入阁,宫内也有类似的话,非内书房不得入司礼监。
但嘉靖帝是非常特殊的,黄锦是从兴王府跟过来的,牢牢把控司礼监,几十年都无人能动摇他的位置,内书房几乎成了摆设。
想想也是,后来高拱为了阻拦冯保上位,都挑不出什么人来,只能把尚膳监的太监拉出来充数。
而冯保是这些年唯一从内书房爬到司礼监的太监,而且已经凑到了嘉靖帝身边的。
这半年来,钱渊多次出入西苑,和黄锦、冯保算是熟识,在和严世蕃的闲聊中也曾经从侧面打听过。
如今宫内二十四监,早没了正德年间的规模和势力,权力最大的司礼监和东厂都在黄锦手中,两个秉笔太监也都年迈,而正德年间闹得最凶的御马监更是没落,年富力强又地位颇高的太监只有两人。
一个就是冯保,司礼监随堂太监,再熬几年就能进位秉笔太监了。
另一个是御用监掌印太监陈洪,也是内书堂出身,但不在西苑,凑不到嘉靖帝身边。
钱渊前世就对历史感兴趣,但细节实在记不太清了,也不知道这陈洪是不是隆庆帝登基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钱渊歪着脑袋沉思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不在乎冯保借着自己搭上裕王府,但问题是高拱绝不会和冯保和平相处。
都说张居正是权相,但在钱渊看来,从老家杀回京城登上首辅之位的高拱才是真正的权相。
别说内阁、六部了,就是司礼监、东厂都是听他的,隆庆帝几乎将一切都交给了高师傅,甚至如陈以勤这种老臣子都不惜赶走。
而张居正呢,外朝都说不上一手遮天,里面更有太后、冯保制衡。
冯保后来之所以和张居正搅合在一起干掉高拱,不仅仅是因为仇恨,更是因为,高拱明目张胆的要求限制司礼监的权限,这是企图断了冯保的根。
而隆庆帝登基后,冯保是以顾命大臣的身份掌权的,这证明了,冯保是个政治人物,对权力是有着天然的渴望的。
所以,高拱和冯保是绝不可能合作的……钱渊笑着在心里想,这就是穿越者的金手指。
钱渊沉默的想着心事,对面的徐渭吃的满头大汗,时不时的抽几口凉气,“太辣了,辣死了……”
夹了块羊羔片丢进去滚了滚,放进嘴里尝尝,钱渊点点头,这个味儿正好,小七比自己能吃辣。
想到这,钱渊招手叫来周泽,“告诉小厨房,就今儿调出来的,送过去,调料、配菜都多送点。”
周泽应下,低声说:“早上送过去的,分了些给徐璠院子。”
“分就分呗。”
“徐府刚才派人过来了,说晚上要个酸菜鱼,别太辣,多点鱼肉,多点酸菜。”
“让他滚蛋。”钱渊面无表情的丢下筷子,擦擦嘴,“准备车马。”
呃,小七不喜欢酸菜鱼,只喜欢水煮鱼……而根据小七的说法,徐璠特别喜欢酸菜鱼。
第三百一十一章 高拱
后世有种说法,严嵩父子祸国殃民数十年,国力日衰,但隆庆、万历年间有中兴之像,皆因有三人,这三人被称为“中兴三相”。
第一位是徐阶,无论是什么原因,终究是他赶走了,或者说是熬走了严嵩,虽然他本人在执政上没有什么突出的政绩,又自身不正,但说一句拨乱反正,是不为过的。
另两人一个是张居正,后世的史书上写满了他的丰功伟绩,写满了对他的赞誉,当然了,也有贬低。
最后一人是高拱,他被视为徐阶和张居正之间的过渡,后世对其的最深的印象是,他是张居正的踏脚石。
前两人,张居正是钱渊的好友,徐阶是钱渊同乡长辈,又即将联姻,都和钱渊多有来往。
在钱渊看来,目前还在蛰伏期的张居正严守中庸二字,即使投入徐阶门下,也按部就班,深通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道理,外人都很难评价这个人性格特点。
甚至,张居正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像任何人表达过他的政治思路,谁能想得到后来严苛的考成法,得罪了全天下士绅的清查田亩,出自如今温文尔雅的张叔大之手呢。
而徐阶和高拱的性格特点是摆在面前的,前者最大的特点就是隐忍,后者张扬、刚强、自傲,并且有勇于天下先的气魄。
“这还是你叔父昨日送来的。”高拱抬起茶盏,“明前龙井,即使在杭州本地也身价高昂,在北地除了西苑、重臣府邸,几乎不见。”
“是浙直总督胡汝贞送来的。”钱渊并不避讳,坦然直言,眼角余光扫了扫这间书房。
呃,可能还有点区别,徐阶是来者不拒的,但高拱相对来说比较清廉,当然了,现在的他也没地儿去贪。
书房内摆设极为简单,不说其他的,仅仅是书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是寻常之物,钱渊手上的茶盏细细摩挲,还有明显的颗粒感,显然是劣品。
听到胡汝贞的名气,高拱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以你所见,随园众士如何?”
钱渊有些失望,但也理解胡宗宪现在这个位置太关键,高拱不敢贸贸然涉入严嵩、徐阶、李默的政争中。
“一甲三人中,状元诸大绶沉稳有度,才思敏捷,无书不读,见识广博,翰林院中亦是首屈一指。
探花陶大临心志坚毅,处事公正,有清廉之风,更有继其祖之志。”
陶大临的祖父陶谐曾经试行一条鞭法。
听到这,高拱抬眼和钱渊对视,微微点头示意继续往下说。
钱渊有些不爽,“榜眼徐渭徐文长,才名早扬,虽因命运多舛而性情偏激,但实有大才,吏治、财赋、漕运均有独到见解,更精通兵法,通晓军略。”
“余者如孙鑨、孙铤、陈有年、吴兑等人,各有长处。”钱渊迟疑了下,还是说出口,“因均生于东南,长于东南,倭乱不息,彻夜难眠,皆有报国之心。”
话说到这已经够清楚了,随园里都是绍兴、松江、杭州的士子,对东南倭乱非常关注,而其中钱渊和胡宗宪颇有来往,徐渭甚至入其幕中。
钱渊企图试探高拱对胡宗宪的看法,但对方没有给出任何明示或者暗示。
钱渊心里有种挫败感,这高拱的性子和史书上写的怎么不一样呢?
历史上,高拱两次致仕的原因都很复杂,但直接导火索都一样,源于嘴贱话多。
第一次,高拱在内阁里大骂徐阶是青词宰相,结果徐阶反驳你高拱也给嘉靖帝写青词,两人就此决裂。
徐阶很快利用京察和科道言官硬生生的将高拱赶回老家。
第二次,高拱在内阁大大咧咧的说“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结果被冯保和张居正找到机会,一击致命。
但钱渊现在面前的高拱,嘴巴紧的跟上了锁似的!
不过很快,高拱就证明了,史书对他的评价还是靠谱的,只不过他现在还没登上高位,还没后来那么猖狂。
“和徐府联姻已成定局?”高拱板着脸,声音洪亮。
“此私事。”钱渊陪着小心道。
“私事?”高拱冷笑道:“华亭今年才五十有五,你不是曾言,老夫和华亭必有一战吗?”
钱渊也是醉了,叔父这是什么话都往外说啊,以后自个儿还真得留个神。
对高拱来说,钱渊入裕王府,就意味着徐阶的手隐隐伸进了高拱的地盘。
而徐阶才五十多岁,如果运气不好……嘉靖帝这两年挂掉,徐阶说不定能在首辅位置上待个十年八年,高拱如何能忍?
对此,钱渊也无可奈何,小七的出现打乱了他之前所有的谋划,这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钱渊的架势倒是摆的足足的,“中玄公,叔父愿将此身托付,钱展才非不孝之人。”
“自嘉靖三十二年起,我钱展才足迹遍布东南各地,又被召入京,所见之人,有王民应、胡汝贞、张半洲这样的封疆大吏,有严分宜、徐华亭这样的内阁重臣,也曾见过荆川公、震川公这样的文坛泰斗……”
“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有脸谱。”
“在下并不讳言,世间人多碌碌之辈,能入在下眼中的并不多……”
“唯有一人,是我钱展才真心佩服,只恨不能早生数十年,多聆听教诲……”
钱渊精心组织的这一席话吸引了高拱的注意力,他不由开口问道:“何人?”
“双江公。”钱渊轻声道:“朝中党争不断,东南一片乱局,赵文华、张半洲各有私心,唯有双江公一力为公,只为保境安民。”
“在下并不是因为双江公驻守松江府才这么说。”
高拱也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他现在只是个翰林侍读学士兼太常寺卿,但毕竟有裕王在后边。
在那日和钱铮一席长谈后,高拱通过种种渠道从侧面查了下,可以确定钱铮并没有说谎。
“记得那是临平山一战的当夜,王江泾大捷的消息刚刚传来。”
似乎又回到了战火纷飞的东南,钱渊怔怔出神,缓缓道:“那晚,赵文华在写弹劾奏折,我知晓内情后,急奔陶宅镇,可惜无缘再见一面……”
高拱沉默半响后开口问:“你如何知晓内情?”
钱渊的嘴角微微上翘,“刀架在脖子上,他敢不说?”
高拱这才醒悟过来,对面坐着的这位可不是个只会读书的士子,屡屡上阵击倭取得大胜,被倭寇掳走还能反杀数十,说句亡命徒都不夸张。
“所以,不必担心。”钱渊温和笑道:“而且中玄公也不可能一直拦着,华亭、分宜总归是要塞人入裕王府的。”
高拱眉头一挑,“为什么不是景王府?”
钱渊反手指了指,“当然是因为在下。”
第三百一十二章 逢凶化吉
眼看着天要黑了,高拱让下人备菜,高家也算是官宦世家了,但高拱为人刚正清廉,家中只有一对老仆,下厨都要妻子亲自动手。
坐在饭桌边,钱渊拾起筷子夹了片大白菜,放进嘴里嚼了好长时间都没咽下去……天可怜见,在考场里都吃的比这好。
高拱倒是吃的津津有味,瞥了眼钱渊冷笑道:“别装模作样了。”
这时候杨文带着护卫拎着食盒进来,白切羊肉、红烧肉、麻辣豆腐、木耳炒蛋四盘菜摆上桌。
也就是高拱名声在外,呃,准确说,在钱渊看来,是名声留于史书上,不敢送太贵的菜来,不然……随园小厨房的厨子刚刚按照钱渊给的配方仿制出了佛跳墙。
高拱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紧皱的眉头都舒开了,嘴上却在训斥,“小小年纪,专好华服美食,成何体统!”
啧啧,真是个拧巴的老头啊!
中兴三相,张居正前段日子恨不得每天在随园蹭吃蹭喝,钱渊往徐府送了将近三个月的菜,据说徐阶也吃的挺开心。
哎,真不好相处!
人家徐阶还知道假客气,而高拱……一副上辈子欠他钱没还的德行。
“你可知晓,三年前殿下出宫,不得不贿赂严东楼,才得工部拨款。”
“而景王并无贿赂,却得工部拨款。”钱渊笑着接上,“自嘉靖二十八年庄敬太子薨,陛下至今不立国本,不设东宫。”
“但晚辈刚才也说了,不是夸口,晚辈勉强算有些分量,至少地龙翻身时候有些许微功,陛下说了正月初五没有召见裕景二王,却指明让我见裕王,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
高拱脸色有点难看……呃,实际上这厮的脸色一直很难看。
钱渊疑惑的住了嘴,夹了块羊肉看向高拱,其实从一开始,裕王就占据了绝对优势,虽然景王上蹿下跳,但严嵩、徐阶都只愿意在裕王身上下注。
钱渊心思急转,难不成出了什么叉子。
如果严党一力将景王扶上台,严嵩晚年可保无恙,不过这老头有这么大胆子吗?
呃,严嵩没有,不过严世蕃是有这胆子的。
乱七八糟的猜测出现在钱渊的脑海中,但高拱很快给出了答案。
“此事一直隐秘,老夫也是最近才得到消息的。”高拱拉着脸说:“你来之前,有人传信,昨日夜间,景王侍妾产下一子。”
刚把羊肉放进嘴的钱渊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老天爷,自己这只蝴蝶扇起的风暴不会把隆庆帝给扇没了吧?
高拱细细打量对面的青年,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但钱渊有,至少有脱身的可能。
原因也很简单,裕王年长理应正位东宫,但因为嘉靖帝相信那句狗屁“二龙不得相见”,导致景王至今没有就藩。
两位王爷同年生,景王只小了一个月,但相对来说性子比较跳脱,母妃至今还在,在嘉靖帝面前露脸的机会比裕王多得多……裕王的生母杜康妃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但两位王爷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儿女,很多朝臣都在心里猜测,谁能生下儿子,谁就能入主东宫。
裕王至今无子。
本朝是有过类似的事情的,明仁宗能守住太子之位,和儿子明宣宗极受朱棣宠爱有关。
现在景王有子,朝中风向定会一变。
钱渊无辜的耸耸肩,“中玄公别这么看我……别急啊,先吃饱了……”
“呃,好吧,吃得差不多了,直接去裕王府拜见殿下吧。”
既然早就在这边下了注,那就不能轻易的改弦易辙,这时候调换马头,最大的可能是两边落空,钱渊自然不会做那么傻的事。
最关键的是,嘉靖帝一共八个儿子,活过一周岁的只有三个,活过二十岁的只有两个;五个女儿,活到嫁人的也只有两个。
算算看,从弘治年间开始,皇室子嗣就颇为艰难,弘治帝只有一个儿子,朱厚照一个都没有,嘉靖帝还好有两个能选,再往后隆庆帝也就两个儿子,到天启又是一个没有。
钱渊就纳闷了,朱元璋几十个儿子,这基因怎么就没传下来……就后面这些皇帝的生儿子水平,明朝宗室怎么就会成为大问题。
钱渊也不觉得,自己这只蝴蝶能影响这种大事……毕竟自个儿入京后,手是没伸进裕王府……不对,是没伸进景王府的,自个儿又不是南直隶乡试解元王动,还能做出那种事?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历史上景王的确有这个儿子,但后来夭折了。
饭不吃了,酒不喝了,高拱带着钱渊匆匆忙忙出门去裕王府,呃,平时高拱出门除了一顶轿子就带一个老仆,这次前后左右围着十多个壮汉。
“高师傅,高师傅!”
刚进正厅,裕王带着哭腔几乎要扑上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高拱来不及介绍钱渊,先扶住裕王坐下,细细安慰。
钱渊垂手肃立在一旁,定睛看去,裕王是嘉靖十六年出生,和自己同年,皮肤白皙,容貌清秀,蓄了短须,看上去……一看就觉得是个小受,这也符合史册中对其的评价。
“正甫和逸甫呢?”高拱沉声问道,面色铁青,他问的是和他同一批入裕王府的陈以勤和殷士儋。
“陈师傅和殷师傅都来过了,出去打探消息。”裕王垂头丧气,转头看见钱渊。
“殿下,这就是华亭钱展才。”
“噢噢……”
“陛下亲令展才探视殿下。”高拱低声道:“可见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殿下大可不必沮丧。”
裕王精神一振,起身几步走到钱渊面前,一把握住钱渊的手……
钱渊整个人都不好了,来到这个时代三四年了,还没见过这么“熟悉”的打招呼方式……
“是父皇亲自……”
“是,因正月初五没有召见两位殿下,所以陛下令臣探视。”钱渊收回手,恭敬道:“只有殿下。”
裕王脸上浮现喜色,但随即脸色又是一变,问道:“父皇是何日……”
钱渊看了眼高拱,老老实实回道:“三日前。”
“啪。”裕王一屁股坐回座位上,双目无神。
“殿下!”高拱提高音量,“恰逢景王产子,钱展才投效殿下,如何能这般随意!”
裕王哆嗦了下,抱歉的看向钱渊,的确,换个人可能就会直接上门打个转就走了。
钱渊不以为意笑道:“殿下虽未入主东宫,但日后必承大宝,有气运护身,逢凶化吉……”
钱渊这些吉祥话一串一串往外吐,裕王忍不住看了眼高师傅……这就是您说的气节无双兼有实才的英杰?
“殿下,殿下!”外面的嘈杂声打断了钱渊的马屁。
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疾步奔进正厅,一脸的悲痛,躬身禀报道:“殿下,景王之子出生才一天便不幸夭折。”
裕王一下子从座位上窜了起来,一拍桌案大喝一声,“好!”
“殿下!”
“殿下!”
裕王这才反应过来,干笑几声道:“王弟必悲痛非常……高师傅,陈师傅,我要不要去安慰一二?”
一旁的钱渊忍不住心里吐槽,还真是够平民的啊,用“我”不用“孤”。
“还是不必了吧。”纵使高拱端谨,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陈以勤笑道:“殿下有气运护身,逢凶化吉……”
说到这,裕王和高拱都是一愣,这话儿听得耳熟,然后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了一脸无辜的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