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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煌华夏     日月永在txt下载     日月永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八章:父与子(下)

    自打做了应天府的差之后,这么多天来朱文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即使是案件已经办结,但他再回到乾清宫后,愣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长一段时间,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却仍然无法入睡。

    最后,烦躁的朱文奎坐起身,换上衣服便走出暖阁,站在廊道里向西看,还能够看到朱允炆房间里仍旧亮着。

    刚到子时,这个时间,朱允炆还没有睡。

    踌躇了半刻,朱文奎才迈开步伐向西而行,沿道守夜的宦官宫娥纷纷躬身见礼,却小心翼翼的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直到走到门外才被拦住。

    “大皇子稍待。”

    说罢,匆匆转身进屋禀告,很快便回转,恭请朱文奎进屋。

    “儿臣见过父皇。”

    烛火的映照下,朱文奎见礼。

    朱允炆抬起头,有些不解:“你不在屋里休息,这个时间了,往朕这里跑什么。”

    “父皇不也没休息呢吗。”

    真等自己做了差,朱文奎才突然去想,自己的父皇平日里应该也很累吧。

    在皇宫的每一天,自己睡觉的时候,西暖阁永远都是亮着的,而自己醒来的时候,朱允炆也一定是已经醒来过的。

    “快了,批完这一摞,你早点去睡吧,小小年纪不要熬夜,对身子骨不好。”

    “可儿臣睡不着。”

    一闭眼,满脑子全是白日里发生的事,朱文奎便把白天审案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但朱允炆的回应一如当初那般平淡。

    “这不挺好的吗。”

    这个时候朱文奎也放下了笔,不再埋头与案牍奏本之中,看向朱文奎笑了起来。

    “好小子,那么干脆就把这事办结了,罪犯伏法,真凶落网,你查明了真相这是好事啊,明天朕让尚膳局做桌好菜奖励你。”

    “可如果不是儿臣用了手段,真相是查不出来的。”

    朱文奎叹了口气:“儿臣听了许部堂的建议,是奔着把这起案件办成冤假错案的方式去做的,误打误撞才拨开迷雾,虽然证明了那张东升确实有罪,但一点都不开心。

    而且,儿臣很疑惑,为什么张东升的父亲,不选择让自己府上的管家来顶罪,他可是吏部的郎中,有着大好的前途,却毅然决然的选择赴死。”

    小孩子总像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妄图把所有的问题都弄清楚。

    “只要查明了真相,那么手段就不重要了。”

    朱允炆温言宽慰道:“如果不是你用的这些手段,那么本来无辜的那名小二就要被陷害而死,你救了他不是吗,所以这件事不用再想了。

    至于那张东缘何如此,人性叵测难懂,你要自己想,朕也说不好的。”

    见朱允炆不愿意多说,朱文奎便开口道。

    “父皇让儿臣去应天府当差,事前便已经想到了儿臣会遇到这些事情,让儿臣知道人心险恶和阴暗。

    人性趋利避害,在犯下错误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的不是甘心接受处罚,而是用尽手段将原本清晰简单的案情变得复杂,企图蒙混官府,甚至不惜变黑为白,害死那马小宝来保全自己。”

    朱文奎按照自己的思路来阐述着心中的不解:“而张东作为张东升的父亲,因为担心自己的儿子东窗事发而导致自己禄位难升,便用尽心思来帮助包庇自己的儿子,父子俩都是那种眼中只有自己利益的自私者。

    可这种人,为什么会愿意替别人去死,张东愿意为自己儿子顶罪还可以理解,却又为什么替府上的下人顶罪呢,他若是这般伟岸,又怎么会在之前的事上心如蛇蝎。”

    朱允炆喝上一口水,很是欣慰的笑了起来。

    能够疑惑,说明自己让朱文奎去做差的目的便实现了。

    “当你出了皇宫、离开学堂,那么你看到的一切,才是这世上最真实的东西。”

    朱允炆教导道:“皇宫是你的家,学堂是你学习的地方,除了这两个地方之外的所有去处,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朕给它取名‘社会’。

    社会是一个复杂的融合体,黑暗和光明都在这里面纠缠着,不是敌立对峙,而是相辅相生。

    社会里有能够让你恨到怒不可遏的恶人,也会有让你感动到热泪盈眶的好人,而很可能,恶人和好人是同一个人。

    张家父子不恤民情,用尽了手段想害死一个无辜的人,其目的只是为了让本该受到国法处罚的人逃避处罚,他们做了一件天衣无缝的外衣,让你看不出任何的端倪,这不是一件个案,而是所有权贵与百姓发生冲突之后的真实写照。

    你可以办一件案子,能办十件一百件吗?

    南京的能办完,地方的呢?

    朕告诉你,全天下所有类似的案件,真相都是隐藏在重重迷雾中的,到底是类似于马小宝这种百姓在讹诈,还是类似张东升这种权贵子弟在陷害,没人知道。

    但如果你一定非要去看的话,那结果永远都是百姓在讹诈,因为,百姓玩不过权贵,尤其是在律法上。

    朕让你去应天府的目的,就是想让你亲眼看一下,而你能够去找许不忌,说明你还是聪明的,能够认清自己的身份,那就是,不要被案件本身束缚住自己的身份。”

    用后世的话来说,维护律法的神圣,那是法官的事。

    查清案件的真相,那是检察官的事。

    而这两件事,没有一件事是朱文奎这个皇子应该去做的。

    那个师爷已经告诉过朱文奎,类似的案件该怎么处理了。

    一个拖字,才是这个时代处理相似案件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然,最后明确有罪的,一定是平民百姓。

    地方的县令也好,中枢的皇帝也罢,都是人不是神。

    连案件本身的真相都看不到,还何谈在这种案件中抽丝剥茧的,公正的将每个当事人都按罪处罚。

    所谓明晰原被告双方的过错,提议是好的,但想法过于幼稚简单。

    因为这种行为,只会害死马小宝。

    大明又没有监控、没有录音,物证的勘察取证技术手段,更拍马都比不上后世。

    所有证据,要么靠审案的官员自己脑补推理,要么就靠当堂审案时当事人的口述。

    而后,审案的官员连唬带吓、亦或者套话的方式让某一方说漏嘴,抓住话柄之后一顿严刑拷打,便也就破了案。

    一旦像张东升这样身份的权贵子弟参与到案件中,那马小宝这种想要赢下官司就不现实了。

    至于,如果说是百姓故意讹诈权贵怎么办。

    还是那个字,拖。

    百姓不是每个人都有过硬的心里素质可以安然过每一次堂,不露出一丝马脚,更不是每个人都有打断自己胳膊腿的勇气,至于自扇耳光这种一晚上就好的皮外伤,大明没有治安管理处罚法,这种琐事争端,不予处理。

    而有自伤肢体的魄力,劫道来钱更快。

    拖上几个月,是讹诈还是真的受了伤,就水落石出了。

    而一个拥有过硬心里素质、拥有敢于自残勇气的老百姓,还要盼着自己能够遇到一个类似朱文奎的县令,种种因素叠在一起才能确保这次讹诈成功。

    朱文奎若有所思的告退离开,而看着前者离开的朱允炆才侧首看向双喜,两人对视一笑。

    其实朱文奎哪里知道,那个刑房的师爷,还是个西厂的探子!

第三百八十九章:对孩子的安排

    这起案件并没有拖个太久,都察院在打听到朱文奎这位新主簿的身份后,很快便提审了张东,已经定了性的案件,张东也没做死里逃生的美梦,全盘认了下来,最后随着大理寺一纸批复,坦然走上了法场。

    从四品大员到死囚,只是因为他的儿子,打伤了一个小二。

    一件本来只需要一个人或几个人蹲三五年牢狱的小案件,闹到最后,却是两个人人头落地,那个贪财的讼棍一样因诬陷罪反坐而死。

    所以很多时候犯了错不可怕,怕的就是一错再错,最后就是难以弥补的巨大过失。

    这个道理可能现在整个张家上下都懂了,但观刑的人会有这种感触吗,整个南京城上下的权贵们会因此而警醒吗。

    这种事现在说不得,唯一知道的,便是南京城的治安瞬间好了太多。

    谁都知道应天府来了一个新的刑房主簿,一个铁头娃。

    而当朱文奎一次回宫的路上被人‘尾随’后,其大皇子的身份便不胫而走,这才让所有人恍然大悟。

    难怪这新主簿天不怕地不怕,感情是这个背景。

    主簿,硬!

    昔有曹阿瞒任洛阳北部尉,现有大皇子任南京主簿官,以今仿古,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南京城里说书的先生算是有了赚钱的谈资,老百姓们也算欢欣鼓舞,但所有的权贵豪商可就没那么轻松了,一个个除了背地里大骂朱家父子不是人之外,便是对自己的孩子严加管束,有犯事的,更是亲手带去应天府自首。

    打架伤人,一狠不过几年牢狱,自首赔钱,一两年也就出来了。

    真等到应天府上门拿人,还不知道事往哪里发展呢。

    张东升的案件可就是前车之鉴呐。

    “这两年,安心在应天府当差,等两年后,大大小小的民情都熟稔了,就去凤阳做知府吧。”

    这个安排是朱允炆提前告诉的朱文奎,让后者为之一愣。

    去凤阳做知府?

    “当年太祖定分封制,把自己的儿子都分封出去,大藩如秦、晋、燕、蜀、楚,辖制多为一省之地,小的,也有几个府,让他们自己把控地方的军事、政治甚至是外交权,锻炼出了好几个堪称人杰般的儿子。

    这种方法是很可取的,只是难免让地方坐大,威胁中央的集权统治地位,这些藩王豢养士兵,自定赋税,俨然国中之国,所以朕登基之后,用了五六年的时间,把这些藩王全部砍掉了,因为朕要对大明进行改造,不允许任何杂音的出现。”

    朱允炆对着朱文奎解释自己这番做的缘由。

    “不过,等将来朕将大明的发展扶上了朕想看到的路之后,分封势必会重启,只是由对内改成了对外,省考和国考就是在为外分封打基础,宗人府里你那些兄弟已经开始通过省考出仕为官,升迁快的,现在基本都是同知或县令了。

    文奎,你的亲兄弟不多,只有文圻、文圩、文堤等寥寥三四个,文圩和文堤又太小,但朕为你们安排的路是一样的,先在南京脚下锻炼几年,然后外放,包括大了之后进入总参亦或者礼部、商部,政、军、经济、外交都要学。

    在这条路上,朕都会留有考验等着你们,命运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里,即使无法通过,这些都学会之后,外面也会有广袤的天地留给你们去闯。”

    没有通过考验的会被外分封建制,那么通过考验的呢?

    自然是向奉天殿里的那张位子发起冲锋了。

    朱允炆对每一个孩子都是公平的,每个人的路线都一样,除非哪一个主动开口说,他对皇位没有兴趣,不想参加这种考验,那么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想混个安乐王爷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朱允炆自己的儿子,到现在一个被封王的都没有,那些已经逐渐长起来的小叔叔们,也是一个王爵没获封,更别说朱允炆的几个弟弟了,如朱允熞、朱允熙等人。

    哪里还有新的王爵啊。

    等未来大明开启外分封制度的时候,那么,别说王爵了,就算这些人跑到外面自立称帝那也是随他们去,就如同大蒙古--元帝国制度。

    很多人容易把蒙古帝国体系搞混淆,以为元朝代表蒙古帝国,是四大汗国的宗主国,这种认知是错误的,元朝的皇帝是四大汗国的共同领导人,但不代表元朝是四大汗国的宗主国,这是两个概念。

    在成吉思汗缔造的大蒙古体系下,忽必烈缔造的元朝和四大汗国的政治地位是平齐的,这是五个政治主权独立的国度,而在这五个政治主体上还有一个虚构的政治体,即蒙古帝国。那么这五个独立的国家就有一个共同的领导,即蒙古帝国的大汗。

    而忽必烈即是蒙古帝国的大汗也是元朝的皇帝,定都或者说居住在北京,使得元朝有些特殊地位罢了。

    元朝并不等同于蒙古帝国。

    纽带性高度类似于后世的苏联,即大陆化普遍帝国。

    因为这种政治制度,加上忽必烈这位蒙古帝国大汗的独特思维、开放的胸怀,使得蒙古帝国成为了一个横跨整个欧亚大陆的超强大帝国,东亚的财富、大草原制霸无敌的武力、东欧中亚开放的商业模式等几种要素都被糅合进这个蒙古帝国中。

    蒙古帝国的强大得益这种政治体,衰败的速度亦来自于这种政治体。

    随着东亚帝国即元帝国的财政崩溃,正统的蒙古帝国大汗世系被赶出中原回归草原后,这个体系就宣布结束了,加之帖木儿汗国的崛起,又消灭掉了四大汗国中的两个,这个普遍帝国倒塌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后世的苏联。

    起码后者绝大部分国力和军事力量还有俄罗斯联邦来继承,前者连个继承者都没有,直接衍生和分裂出两个弱小至极的游牧族:

    瓦剌和鞑靼。

    弱小!

    比起大蒙古这个普遍帝国来说,瓦剌和鞑靼就显得极其弱小了,他们不仅斗不过崛起的帖木儿,甚至连征服从通古斯南下逃出来的野人族群都做不到。

    困在草原周期性的历史难题中几百年,最后成为女真族的附庸,即蒙八旗。

    成吉思汗是否具有超越时代的政治眼光及智慧无从判定,但他缔造出来的大蒙古体系,是十分贴合朱允炆眼下这个时代的,甚至是超过这个时代的,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约翰牛日不落帝国体系的先导者。

    为后来的日不落帝国的建立指明了一种方向,约翰牛是在这种政治思维下进行了改进和完善。

    唯一不同的,便是蒙古体系是一种如苏联般的大陆普遍帝国,而日不落是海洋普遍帝国。

    大陆帝国的特点是追求绝对的控制力,而海洋帝国的特点则是看起来的合作共赢,实际上由被领导地区向中央本土地区输送利益、财富的行为。

    这种思维上的差异直接体现在八国联军进北京后的北京协定(辛丑条约)上。

    在大陆帝国的思维模式中,以慈禧为首的满清领导阶级认为,首都被攻陷,帝国的部分疆土被以八国联军为首的西方诸国所实际统治后,就已经意味着亡国了,还用的着签哪门子条约吗?

    直接就是皇帝退位,清朝亡国,然后让这么一群洋鬼子做中原这片土地的主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如十三世纪蒙古人进入中原、十七世纪满清人进入中原。

    但海洋帝国的思维模式根本不以灭亡一片土地上土著统治政体为目的,用武力来灭亡和完全性征服一片土地是最浪费国力以及利益最小化的方式,以约翰牛为首的海洋制度帝国主义等国,在利用武力压服清朝后,即要求满清政府接受并融入进约翰牛制定的世界规则体系中。

    为此,这群西方人甚至帮助以及濒临崩溃的满清政府维系住在中原的统治地位,包括并不限于打击起义军,派遣顾问帮助清政府完善洋务运动,增强清政府的军事实力,用以镇压地方叛乱。

    (这一点上可以参考李鸿章的多名外籍秘书,包括英法美三国都为大使馆工作人员,兼任李鸿章的秘书,成为当时清政府与英法美三国的外交纽带。)

    而这种做法的目的,就在于西方为了最大程度的攫取中国的财富和利益,包括大量的原材料及人力(华奴输送。),并且成为西方各国的倾销地。

    十八世纪之后,西方已经不再使用白银货币结算,金本位制与联合银行开始成立,多余的白银都倾销到了清朝,而后又通过签订赔款条约的方式将这些白银索取走,使得旧时中国完全成为了免费的‘供货机器’或者更容易理解的韭菜地。

    这个货,包括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人和物。

    眼下朱允炆为大明规划的路线和改造的想法,便是成立一个以大明中央为核心的大陆普遍帝国,同时以经济为控制手段之一海洋帝国做辅助,建立起一个理论意义上可以千秋万世的大帝国联邦体系。

    在本土的体量上,大明远超约翰牛,甚至在这个建文十年来看,大明比整个欧洲绑在一起还要庞大。

    无论是财富亦或者人口。

    这种得天独厚的基础条件,欠缺的就是一个合适的路线即政治制度了。

    插上翅膀,就能飞起来吞人。

    从洪武三十一年登基开始,朱允炆就开始构思这个宏伟的未来蓝图,这么多年一直在完善,而他每一步的选择都是在为了完善这个蓝图在做准备工作。

    废分封的目的就在于不希望前期有人置喙他的思路,搞地方与中央的阳奉阴违。

    批孔和无限神化他的皇权,目的就是抓住所有的权力,无限制的贯彻独裁统治,整个国家从上到下,除了他这个皇帝之外,每个人都只是蓝图中被支配安排的棋子。

    而省考建制,就是为了培养一大批未来可以外分封的种子。

    每一个大明的贵族分子(即可以享受到军事、政治、商业三环知识培养,并在体系中成长的中流砥柱)都是将来外分封的储备人才。

    这是平民百姓没法享受到的,他们的出身家庭环境无法支持他们从小就接受这些教育,这一点上,朱允炆无能为力,普及教育只是大浪淘沙,能保证一百个苦孩子中能出一个有希望的。

    现在,轮到朱文奎这种自己的孩子了。

    从小开始接受新式教育是其一,而后开始接触地方施政,亲身接触政治、军事、外交、经济等领域,并在这多种领域中获取知识后,就可以逐步拥有接班的资格了。

    掌控一个在青史中从未出现过的超庞大帝国!

    朱允炆自觉连他自己都没有这个能力去掌控一个如此庞大的帝国,因为他每次看堪舆图的时候,那份由郑和带回来的海图加上他自己的记忆补充,描绘出来的世界地图时,都会被他自己亲手画下来的圆圈给震骇到头皮发麻。

    所以,朱允炆自己在进步的同时,也要下大力去培养下一代。

    任何一个无能的孩子,都注定会被他无情的抛弃掉。

    朱允炆甚至可以接受自己的孩子断情绝性、冷酷无情,但绝对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无能!

    只要能够实现他心中的野心,就对的起这次穿越了。

    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是朱允炆野心的继承人!

    朱文奎显然还意识不到这一点,他从小到大就没有真正认知过朱允炆,到如今长大了,更加不敢主动靠近,虽然父子两人同住在乾清宫内。

    “朕知道最近,你母后一直帮你物色媳妇,你呢也别当回事,更不要怎么太绝望的以为无法自由做主,挑媳妇这件事,等过两年你去了凤阳再回来之后,朕让你自己挑。”

    这话说的朱文奎心里一百个不信,一向霸道惯了的朱允炆能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放权?

    大皇子的政治婚姻,往大了说,事关国运。

    “陛下,燕王来了,西北军情的事。”

    这个时候,一个小宦官走进来打断了这次谈话。

    “你去忙吧。”

    (这章是昨天的,写到一半就趴桌子上睡着了,被叫醒后直接睡觉了也忘记请假。)

第三百九十章:不怀好意

    最近一次收到朱桢征西北的军报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的朱桢才刚到原蒙八卫的位置,在哈密落下中军,时隔一个多月再次收到,朱允炆还是有些期待的。

    “西北开打了?”

    朱棣前脚跨过门槛,紧跟着就听到朱允炆的声音。

    “是的,上月初六就打了起来,老六破了东察合台五万防军,直驱亦力把里本部,东察合台的大汗沙米查干汗往塔什库尔干跑了,军报跑了一个多月才送来。”

    西北距离南京太远了。

    朱棣把军报递给朱允炆,站在一旁念叨:“仗是打赢了,但大军在进入察合台后,遇到了地方上原住民的强烈敌对,不仅袭击之事层出不穷,还有就是斥候侦查到了帖木儿汗**队的踪迹,内有袭扰、外有强敌。

    沙米查干给老六派了使者,想议投降的事,表示愿意全额承担本次我大明征讨的军费,并且额外支付一百万两的黄金。”

    西北素有金玉之邦的外号,亦是盛产金银等有价矿产的宝地,经过上千年的开采挖掘,拿出个百八十万两黄金一点不多。

    “投降、停战?”

    朱允炆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随手就把军报扔到了御案上。

    “回信给六叔,仗不能停,朕给他加援兵,继续打。”

    一场战线跨越超过八千里的战役,靡费有多么大?

    朱桢这次西征,前后征调的军队只有十五万人,但征集的民夫却超过了四十万,不算沿途的糜耗,光后勤部向陕西、山西两省购买的军备,就超过了两百万两,加上粮秣等物的开销,加之兵饷、民夫的工钱保守算下来一年都要达到五百万。

    嗯,按照明朝一贯的计量单位来算,四个崇祯朝。

    “内有暴民、外有帖木儿,要想保住西北局势在掌控之中,就又需要十到十五万人,军费有可能达到八百万之巨,远超今年年初内阁的预算了。”

    “超预算,四叔去跟内阁谈就是了,不行就先欠着,先把仗打完再说。”

    现在收兵,确实能赚个不少,百万两黄金是东察合台的出价,谈判的时候再加点,要到一百五六没有压力,换算下来,也有小两千万。

    但,建文朝缺钱吗?

    这场仗的目的又不是奔着赚钱去的。

    “打多大、打多久都要打下去,不要去惦记停战的事。”

    既定的目标中,伤亡和时间不在考虑内,要实现的目的才是根本。

    灭亡察合台,统一西北,与大明的西南战场形成呼应姿态,环抱乌斯藏,而后便是吞并三藏地区,实现版图一统才是朱允炆的追求。

    “当年铁木真西征,就是沿着河西走廊一路打,朕没那么大野心要一路打进欧罗巴,但灭掉察合台是必然的,朕要逼着帖木儿汗国迁都,离开撒马尔罕。”

    以手指着地图上撒马尔罕的位置,朱允炆重重点了两下。

    “他们不迁都,那就一直打下去,兵锋相对,打他个十年二十年的持久战,要不然,咱们大明的健儿就不会打仗了,刀枪放在府库里就得生锈,没有对手和敌人可不行。”

    除了这个原因,朱棣知道,朱允炆这种安排也有净化国内血统的因素在。

    真跟那帖木儿汗国打个十几年,国内会诞生出很多异族贵族,但相应的,男性人口也会锐减到微乎其微的地步,最后被完全同化掉。

    所以说,这场仗不仅仅是为了扬国威,里面还掺杂了太多的政治及经济因素。

    没有这些因素在,朱棣就不信朱允炆真想与那正直鼎盛时期的帖木儿汗国打个头破血流。

    虽然帖木儿那个跛子死了很多年,但他留下的国家可依旧强盛。

    “那就这么定了,臣这便下去向老六传令,同时调一部分漠庭的兵增援。”

    朱棣点点头,转头就要走,又被朱允炆喊住。

    “四叔且慢。”

    回过头,朱棣还有点疑惑:“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朱允炆随意笑笑,开口道:“马大军那浑人也算是学了有半年多,最近表现怎么样?”

    听闻这事,朱棣就笑了起来。

    “让那家伙放下刀拿笔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这都半年多了,才勉强能写两三百个字,整天不是跑去看球赛就是跟着五军府玩什么赛马,简直都快成为酒囊饭袋了。”

    “这个混账东西。”

    小声骂了一句,朱允炆气乐了:“朕的一番苦心可是让他糟蹋个干净,让他好好学习,他倒好,狗改不了吃屎。”

    皇帝骂人,谁也没辙。

    “这两年,朕授意翰林院那些学子,不少人去京营讲武堂任教,改入仕为从军,目的就是让诸如马大军这样的浑人能学点知识和文化,但一直疏于管教,他们倒好,整天恣意玩闹,还是这般不懂得学习的重要性,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四叔,你替朕说一声,今年年底的时候,总参要对这群混不吝搞一次文化课大考,但凡还有不识字的,一律滚回老家种地吧。”

    不是一定要搞文化强军,但身份地位到了马大军这种层级的,要还都是一群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人,那也是不合适的。

    军人,不能涉足政治,但高级军人,不能不懂政治。

    退一万步来说,诸如马大军之流的新锐派立了大功,将来朱允炆想把他们提拔进五军府、总参府任职,连字都不认识,还怎么批复军情,每人专门配几个秘书吗。

    一个肯定是不行的,保不齐虚报军情。

    靠人不如靠自己,这种国之重事,当然是自己看来的心里踏实。

    “臣这便知会他们。”

    朱棣忍着笑,应了下来。

    “嗯,辛苦四叔了。”

    等朱棣离开之后,朱允炆的脸色马上便冷下来,扭头看向双喜,沉声道。

    “双喜,去查查,文奎任主簿的事,是谁走漏的风声。”

    朱文奎每天下了值,一般都是在深夜才会由专人护送进皇宫,偶尔忙起来,便是在应天府里住下。

    能够被人探查到,一定是别有用心的人尾随跟踪。

    这是人之常情,南京城里的权贵当然都想要一探庐山真面目,知道朱文奎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这一点无可厚非。

    但是,知道了为什么要说出来?

    这不仅仅影响了朱文奎接下来的锻炼,还会给外界一个错误的引导,那就是皇帝偏爱二皇子文圻。

    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朱文圻前脚进入湖畔学堂,后脚朱文奎就被踢了出来,以一种近乎发配的感觉赶去了应天府,做一个小小的主簿官。

    扰乱政治视听,误导风向,这就是不安好心了。

    双喜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但眸子里的杀机却十分的炽烈。

第三百九十一章:风声(上)

    这是一座占地极深的宅府。

    深,而非广。

    因为这座坐落于南京东北角的府邸,除了地表上那十几亩地之外,又向下掏空了两层,完全就像一个巨大的地宫。

    这里暗无天日,甚至比锦衣卫的北镇抚司、诏狱更加阴森,这便是大明的西缉事厂。

    特务机关不是一定要搞成这种一看就阴森可怖的环境,当初成立西厂的时候,本来也是打算搞成采光通透明亮的堂皇衙门,结果发现不行。

    又没有加密电话,情报总要靠人来送,堂而皇之的,不就把那些眼线给暴露了出来。

    没办法,只能藏头露尾的隐蔽起来了。

    这座宅邸只有一个正门,但平素里只有人出,却鲜少能看到人进,这座宅邸的入口不在地表上的那扇门,而是地下不知道通往哪里的暗道。

    甚至有可能接通南京城下的排水系统。

    古代的城市是有完整的地下排水系统的,虽然没有后现代先进卫生,但起码的生活排污和基本的泄洪能力依然完善,当年那座地表天宫般的汴梁城,就拥有全世界最发达的城市排水体系了。

    而在这地下宛如地宫的建筑群中,除了四通八达的走廊和密密麻麻挂在墙上的粗蜡之外,便是一排排书架,无数穿着皂服的西厂番子和宦官正来回走动,忙碌却井然有序。

    在烛火下可以看到,每一个人的手里几乎都拿捏着一封封信笺,而后这些人会在书架上挑选出写有不同名字的卷宗,将信笺放入其中。

    这里,有着整个南京城,所有权贵的情报档案。

    而这些信笺,就是每一个权贵、官员的日常活动轨迹,去了哪,见了哪些人,吃了哪些饭,说了哪些话,几乎堪称事无巨细。

    虽然做不到全方面的监管,但几乎每一个三品以上的文武勋臣,其府上、周遭、友邻亲戚中,一定会有西厂的眼线在。

    这些人可能是侍奉主家多年的下人管家,可能是家主刚纳的小妾,甚至,有可能是这名官员自己的孩子,每个人,都可能是西厂的特务。

    这就是,国家的力量。

    如果朱允炆想,他甚至可以动用这股力量,针对某一个人玩一出大明版‘楚门世界’。

    此时,在这第一层地宫中,一个干巴枯瘦的老头正在训话,他的面前是两队昂首挺胸的番子。

    这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那名被朱文奎赶走的刑房师爷。

    当朱文奎到任之前,这名师爷就准备好了一切,他提出的那个拖字解决方案,更多是朱允炆的意思。

    借师爷的身份来打击一下朱文奎的自尊心罢了。

    如果不是许不忌支招,朱文奎一定会狠栽一次大跟头,心高气傲的皇子还没一个师爷会妥善办事,这会让朱文奎的少年骄傲被破碎的一干二净。

    这是朱允炆的目的,先把自己孩子的自傲给摔个稀碎,他才能更快的成长。

    “厂公传了命令下来。”

    寂静中,老头开了嗓。

    “大皇子的身份泄露了,我现在不想知道是谁跟踪查探到的,只想知道,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是通过谁的嘴传出来的,找到他,带回来。”

    两队番子都很安静,没有嘈杂和立军令状的桥段,默然听着,而后便沿着四通八达的廊道化作鸟兽散。

    想要回溯时间,找到当初那日朱文奎深夜回宫时的跟踪者是不现实的事情,因为没有监控,但找出第一个传出消息的人却很简单。

    距离那夜只过了短短四五天,这几天,大嘴巴传到满城皆知的只有一种人:

    说书的先生。

    他们当然不可能是跟踪者,但找到他们,就能找出背后递话的人。

    这次任务的难度就自然减弱了不少。

    西厂的办事效率自不必夸言,白日下达的任务,尚未入夜,便有十几名神情惊惶的说书先生被抓进了锦衣卫的大牢。

    “先上刑,后问话。”

    一名宫里的宦官端坐牢狱内,慢条斯理的品着茶,丝毫没有被眼前发生的血腥所影响,任由耳畔那一声声惨叫迭起。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们好大的胆子,什么话不过脑子就往外讲,几颗脑袋够砍的?”

    等了能有一刻钟,这名宦官才放下茶碗,眼神冰冷的像是在看十几具尸体。

    “说与咱家听听,主簿官就是殿下这件事,你们都是听谁说的。”

    “草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啊,公公饶命,饶命。”

    又抢着先开口喊冤的,一浑身上下满是鞭伤,鲜血淋漓的中年男子此刻都哭了起来:“前两天,草民从一酒肆里下了工,回家的时候被人拦了下来,那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草民也看不清长相,就知道那人给了草民一封信笺,里面就写了一句话,和五千文的铜票。

    原话写的是,‘大皇子殿下就是新任的应天府刑房主簿,这次到任,是来为民伸冤的’,说要严查衙内纨绔欺压百姓,那张东升只是第一个,那些横行霸道的衙内都会被抓走砍头,还老百姓一片朗朗乾坤。

    最后还说,只要草民按照这句话来说,事后就再给草民二十两银子,公公明鉴,草民也就是为了混顿饭吃啊,草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啊。”

    宦官不为所动,但眼神却越来越森冷。

    “你还知道你有老有少,还敢乱嚼舌根子。”

    手随意的一挥,一名番子便跨前一步,手里一把短刀直直没入了这名说书先生的胸膛之中。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名说书先生不经大脑思考就乱说话,却不知道这番话会造成多么严峻的后果。

    什么叫朱文奎到任,就是来为民伸冤、还南京一片朗朗乾坤的。

    这是绑架民意,是捧杀。

    用这种手段来把朱文奎架的高高的,借着民心,来迫使朱文奎从严从重处理那群权贵子弟,从而得罪一大片朝廷重臣。

    这就杀一个了?

    其他的说书先生顿时吓得屎尿横流,有一胆小的,甚至被活活吓死。

    一时间,恶臭与刺耳的哭喊充斥在这间巨大牢房之中。

    “继续说。”

    宦官的眼神移转到下一个人的身上:“谁能说出那人的相貌、体态等信息的,咱家饶他一条命。”

    这些说书匠顿时叫苦连天。

    夜半十分的事,找他们的人又身穿宽大的黑袍,哪能看得真切?

    有耍小聪明的张嘴就开始编,说书的嘛,这点临场发挥的能力还是有的。

    而且十几个人的说词完全一致。

    什么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而且脸上还有一道刀疤,十几个人补充之下说的可谓是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

    “那就是说,你们看到的都是同一个人了。”

    宦官呵呵冷笑起来:“你们每个人都是在四日前当晚亥时前后遇到的这名神秘人,也就是说,这位神秘的财主在短短两刻钟内,横跨了整个南京城找到你们,好家伙,这份轻功可真是不得了。”

    宦官有些累了,一挥手:“都砍了吧。”

    “公公饶命啊!”

    其中一人许是被死亡刺激到了,陡然高呼起来。

    “公公,草民想起来了,当时那人掷信的时候,那人手自黑袍中伸出,虽只是短短一瞬,但借着月光的惊鸿一瞥,草民看到了他的右手虎口处有层层厚茧,而且手背上有一处刀疤。”

    “胡说八道!”

    宦官反而勃然大怒起来:“夜色漆黑,纵是有朦胧月光,肉眼岂能看得如此真着,你拿咱家当傻子是吧,那就别怪咱家不能给你痛快了,割了他的舌头。”

    “是真的,真的。”

    说书先生哭号起来,连连挣扎,不让番子靠近:“草民打小这眼力就是惊人,这牢里的灯光一样晦暗,但草民能看见,公公您的颔下右侧一指处,有一富贵痣。”

    这话一说,宦官下意识伸手去摸,而后便沉默下来。

    能有片刻,这名宦官猛然站起身来:“你活下来了,从今天开始进西厂。”

    说罢转身就走。

    身后,利刃破体的声音此起彼伏。

第三百九十二章:风声(中)

    西厂的办事效率不可谓不高,在确定下嫌疑人的体貌特征之后,第一时间就在全城展开了侦讯,并且锁定了清查的范围。

    “虎口有厚茧,手背有刀疤,寻常百姓不可能附和这种特征。”

    西厂的番子头目,有点六扇门神捕的味道,这个当年从全国捕快中脱颖而出的男人,很快就下了定语。

    “根据那群说书的描述,他们都是在五日前的夜几乎前后脚被买通负责传递这个信息,这才使得第二天一早,大皇子殿下出任主簿官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而这群说书客营生的茶馆、酒肆可是遍布整个南京城,那么就意味着,向他们递话是一种有组织的行为。”

    番子头目环抱双臂,说的神采飞扬成竹在胸。

    “整个南京城内,像这般有组织的非百姓强人,除了咱们西厂外,只有一支队伍。”

    “你想说的是锦衣卫!是吗?”

    番子头目的身后响起一道阴柔的声音,前者回头观瞧,惊得忙撩开裙甲,单膝跪地。

    “卑职参见孙公公。”

    整个西厂的明堂内,随着这一声,再无一个直挺挺的身影,黑压压跪了一地。

    除了御前司总管太监的双喜以外,南京没有第二个讳姓孙的公公了。

    “锦衣卫跟西厂算是一个娘生的,都是皇爷的鹰犬,你这样背后猜疑,可是犯了大忌。”

    从男人身侧走过,双喜摆袍落座,冷哼一声。

    “没有咱家的首肯,锦衣卫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行此事。”

    汗水自男人额头上不断的滴落,却连擦一下都不敢,唯唯诺诺的应和着。

    “不过,有道是兹事体大,咱家虽然信得过锦衣卫,可凡事还是要拿事实和证据来说话,事关大皇子,任何人再没有洗脱嫌疑之前,都是潜藏的逆贼,一定要揪出来明正典刑,不仅是锦衣卫,包括西厂亦然。”

    双喜抬手:“你起来吧,跟咱家仔细说说,你为什么要怀疑锦衣卫。”

    男子谢恩起身,这才敢抬起手臂拭去两腮的汗水,小心翼翼的组织着语言:“回公公的话,卑职窃以为,南京城里成建制,有组织的,除了咱们西厂,就只剩下锦衣卫了,话说回来,锦衣卫的指挥使,是安定伯呀。”

    把朱文奎任主簿的事捅出去,风声四起之后,摆在明面上一眼就可以观瞧到的最得利的是谁?

    二皇子朱文圻。

    锦衣卫的指挥使顾语,恰恰是朱文圻的亲舅舅。

    “从说书客描绘的体貌特征来看,手有厚茧,必是常年握刀之人,还有刀疤创伤,必是历经杀伐战阵,而今四海天下,仰赖陛下神威庇佑,咸歌盛世,怎么会出现征伐之事。

    京营的兵一向严加约束,断不可能入城行此事,那么,唯一能在咱们这历经杀伐的,只剩下经常跑外勤的锦衣卫了。”

    男子的分析还算是有条有理,让双喜不住颔首,但在最后却轻轻摇头。

    “还有两支队伍,你都给忘掉了。”

    男子语顿,不明就里:“恭聆公公教诲。”

    “五军府的军卫以及应天府的捕房。”

    双喜冷哼一声:“前者直管南直隶脚下军卫所,这几年忙着清缴山匪路霸,打打杀杀的事不在少数。而后者,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捕房,但说到常年握刀、偶有冲突负伤也不算离奇,所以,一样有嫌疑。”

    五军府、应天府?

    这完全跟这事不沾边啊。

    “现在你们怀疑锦衣卫的最大症结,就是出在安定伯身上吧。”

    双喜蹙紧眉头,这件事扑朔迷离,但牵涉一定极深。

    “他是二皇子的亲舅舅,确实是有最大的嫌疑,收买说书先生,搞得满城风雨,绑架民意捧杀大皇子,好逼的大皇子在应天府的位置上下不来台。

    后面的办案,大皇子办的轻了,那就要失去民心,引百姓不满,判的重了,得罪了南京城满朝勋贵,对将来承嗣不利,这一招就是阳谋,明堂堂的阵势摆出来,想化解都没办法。”

    男子猛点头,开口补充道:“公公洞若观火,一眼就能看穿安定伯的小把戏。

    与私来说,他有作案的动机,与公来说,他有作案的实力和权力,所以卑职斗胆进言,安定伯既然有最大嫌疑,应马上审讯,澄清大白真相。”

    审讯?

    双喜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而后笑的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笑容收敛,脸色又冷了下来。

    “你好大的胆子,还敢狂妄到想要审讯国舅爷,咱家是御前司的总管,锦衣卫归咱家管,咱家也有嫌疑呐,要不你连咱家一道审了吧。”

    男子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震起一片浮尘。

    “卑职不敢,请公公责罚。”

    “有了怀疑的目标算是让案件有了眉目,是立功的表现,但有功不能自傲,西厂做什么咱家还没发话呢,皇爷没有圣谕示下,咱家做奴婢的也得候着,轮不到你们瞎表现。”

    双喜站起身,冷冽的眼神扫过大堂。

    “从此刻起,不要把你们以为的当成真的,更不允许轻举妄动监视安定伯,但凡被咱家知道了,今天这屋子里的所有人,自己抹脖子吧。”

    扔下这句话,双喜抬腿便走。

    要回皇宫跟朱允炆汇报一下。

    安定伯是国舅,办不办,怎么办,要朱允炆自己来拿主意。

    但以双喜的理解来看,皇帝未必见得会办顾语。

    “这个怀疑,朕很难相信。”

    果不其然,当双喜将西厂探查的线索汇报之后,正守在武英殿看西北地图的朱允炆连多余的思考都没有,就直接否决了。

    “给文奎添堵,最大的获利者就是文圻,所以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的认定,此事是顾语做的,但办差的那些人呢?抓不到啊,亦或者早就被灭口了,抓不出来人甚至只找到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那就是死无对证。”

    这种案件能破获的概率太低了,换位来指挥,朱玉文要是顾语,这事办完后,直接把人灭口,一把火烧成灰,天王老子也找不出端倪,这就成了无头公案。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双喜这句劝言还没说完,就看到朱允炆笑着转身,竖起一根手指。

    “你就这话说对了,说到阴谋者的心坎里去了,他一定也这么想的,认为朕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意放过一个。

    一旦朕这边毫无线索头绪,那么作为最大嫌疑的顾语就跑不掉了,借朕的刀除掉顾语,砍掉将来文圻长大后的得力臂膀。”

    后世有句话,叫做我套路了你的套路。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说说你还怀疑谁吧。”

    朱允炆又侧过身子继续看地图,看得全神贯注。

    “五军府和应天府。”

    双喜念叨出了两个名字:“郭兰、陈绍。”

    两人一个武定侯,一个是应天府尹。

    这两个人,又在这起事件中扮演什么身份呢?

    “怀疑的理由呢。”

    “五军府眼下,魏国公和曹国公都外出公干,武定侯和其他几位侯爷署理五军府的差事,负责南京城的警卫戍备,有调动和指挥权,有实力做这件事。

    而应天府尹陈绍的嫌疑,就在于其是应天府尹的身份,他将这事传出去,将来再有谁家的孩子栽在应天府刑房手里,那些孩子背后的家大人,不会把这份仇记到陈绍的脑袋上。

    他们都会以为是陛下您暗中授意大皇子做的,而不像张东升案刚发的时候,张家上下都到处托关系找陈绍求情,陈绍不给办,他们还心中忌恨,觉得是陈绍有心找他们的麻烦。

    以西厂对陈绍情报的调查和分析来看,此人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大皇子在应天府任职,惹出来的事,得罪的人,他得替扛着,谁让大皇子是应天府的刑房主簿呢。

    等将来大皇子离任,这笔债可就记到了他脑袋上,会影响他将来的仕途升迁,所以奴婢觉得他是有嫌疑和做这件事动机的。”

    双喜的分析倒也乍看之下颇为合理。

    提前把这事的个中原委散播出去,将来再有类似张东升的事件,那些权贵自然不会难为陈绍,都会下意识觉得,这事是朱文奎为了增添自己的名声威望,而强行为之。

    陈绍虽说是应天府尹,是顶赫的正三品大员,每个月大朝会都要参加的大人物,但在南京城权贵勋臣的眼里,又算个屁啊。

    谁家还没有几个阔亲戚了?

    玩死一个陈绍,可谓是绰绰有余。

    搜集陈绍的黑材料,往都察院一交,保管陈绍要不了多久就人头落地。

    不过话又说回来,正如双喜猜测的那般,陈绍是个什么人?

    胆小谨慎、趋炎附势。

    这种性格的人,有胆子参与到这么一场大棋局之中吗。

    “先不说陈绍,跟朕说说,你怎么会怀疑到郭兰身上的。”

    如果说怀疑陈绍的理由还勉强都挂上钩,那怀疑郭兰这么一个纯纨绔,是不是就太牵强了一些?

    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衙内嘛。

    每天看球赛、逛窑子的时间都不够,哪还有功夫来摆弄棋局,与天对弈。

    咋的,他都想胜天半子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风声(下)

    在事实的真相没有浮出水面之前,任何一个人都有嫌疑。

    “郭兰没这个胆子和本事来掺和,但如果有人给他撑腰呢。”

    朱允炆提出了一个让双喜为之发怔的名字:“比如说,文奎。”

    大皇子自己给自己设局?

    双喜先是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天方夜谭,但突然又觉得很合理。

    这天底下有太多背水一战定乾坤的优秀案例了。

    “趁着底下这些弟弟还小,先把他们所有的帮手都解决掉,将来要省多少心。”

    朱允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比如说先把朕和你误导住,惩治顾语,打压住文圻的外戚势力,等木已成舟后,再把郭兰给捅出来卖掉。”

    话说到这里,双喜就主动接过话茬:“武定侯是三皇子殿下的亲舅舅。”

    一件事,摆平两家人。

    “所以说,这里面,嫌疑最小的首先是陈绍这个应天府尹,他的胆子不敢干这事。”

    直到现在,朱允炆也没有怎么太上心这件事,很随意的说道。

    “既然戏台都搭起来了,那就继续唱下去吧,一群孩子过家家的把戏还拿出来炫耀,双喜,你把顾语、陈绍、郭兰这三个有嫌疑的人都请到西厂去,不是审讯也不要用刑,就找他们谈谈话。”

    只是谈谈话。

    双喜应了一声,脸上带着几份笑意转身就走。

    引蛇出洞。

    所以双喜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这边主仆两人是一副玩闹的心态,但接到西厂传讯的三个人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西厂那是人去的地方吗!

    “本侯犯了什么罪,你们西厂敢拿老子!”

    在西厂署衙的大院里,头顶着蓝天白云,郭兰正跳着脚的破口大骂,自打被传到这里,他已经呆了好几个时辰。

    “急什么。”

    比起郭兰的毛躁,顾语这位锦衣卫的指挥使就淡定了许多,该喝茶喝茶,还问番子要了份报纸,好不惬意。

    “本督一直以为西厂比锦衣卫要厉害多呢,真来走一遭,啧啧,比起诏狱可是差的远了。”

    仅从环境来说,坐落在地表上的西厂署衙,可远比锦衣卫的衙门要亮堂、文雅的多。

    这里没有大牢,更没有刑具,干净的一尘不染,庭院里甚至还种满了花草。

    两人一静一急各有特点,只有陈绍现在宛如一条断了脊梁的死狗般,打进了西厂就瘫在了椅子内,几个时辰了,还没定下魂。

    “孙公公到!”

    门外响起番子的唱名,两人不约而同的扭头过去,而后见礼。

    “见过孙公公。”

    双喜大跨步走进来,也冲着两人作揖还礼:“咱家见过武定侯、安定伯两位国舅爷。”

    说完,一瞥目光,正看上还兀自哆嗦的陈绍,眼神里就掠过一丝厌恶。

    “陈府尊,你这是怎的了。”

    “下官冤枉啊!”

    噗通一声,陈绍就开始跪在地上哀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犯了哪些罪,但陈绍不管,先喊冤准没错。

    “公公明鉴,下官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不贪不枉,怎么就被传讯来这了,下官冤啊。”

    双喜眉关就锁了起来:“哟,陈府尊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西厂是森罗宝殿不成,咱家不过派人请三位来协助调查一个案子,怎么到你嘴里,到成了陷害忠良的地方。

    怎么着,咱家看起来就是祸乱朝纲的奸宦不成?”

    陈绍吓得连连摇头,但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他现在吓得六神无主,哪还能保持冷静的思维。

    “请三位来,是为了前几天京城内风言大皇子殿下一案。”

    双喜摆袍上座,开门见山道。

    “经过侦讯,这件事是有心人幕后指使,并非子虚乌有的风言,有一伙人暗中跟踪大皇子下值,随后将这条消息借满城说书先生的嘴大肆渲染,不仅影响了皇爷对殿下的锻炼,还给大殿下制造了不少麻烦。

    妄言天家之事,乃欺君之罪,不把这起案件查清,咱家可就没脸继续在御前司待着了。

    而之所以请三位来,就是因为现在根据下面人查探到的情况来看,三位各自当值的署衙最有嫌疑。”

    “笑话。”

    双喜的话音刚落,郭兰便抢先开口:“南京城里出了包藏祸心的贼人,跟我们五军府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又跟本侯若何?要问,也是去问魏国公和曹国公。”

    扔下这句话,郭兰起身就要走,他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

    赶着看球呢。

    但还没等走到门口,就被一左一右两名番子拦了下来,当即气的转身。

    “孙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案子没查清楚之前,武定侯,您觉得您走的了吗?”

    双喜冷哼一声:“陛下虽然没有圣谕如何处置,但毕竟交代了下来,咱家得办好这份差事,您要是不忿,等将来查清后,随时可以找陛下弹劾咱家。

    但现在,您要敢硬闯,可别怪咱家不认国戚了。”

    郭兰抬起手虚空指着双喜,哆嗦了好几下才一甩袍袖,坐回自己的原位。

    “这件事发生后,锦衣卫也一直在暗中调查,但亦是没有什么眉目。”

    这个时候,顾语开了口,语气平缓,十分的淡定:“南京太大了,仅城内就有近百万口,找出十来个贼人,无疑大海捞针一般,而且又是深夜行径,连体貌特征都没有,查无可查。”

    “安定伯是没听明白咱家的意思吗?”

    双喜侧首看向顾语,沉声道:“咱家说,咱家现在怀疑这事,就是三位各自的署衙办的,贼人背后的指使者,就在三位之内。”

    这话说罢,便见三人齐齐色变,顾语郭兰都怒不可遏,而陈绍更干脆,脸色先白后红,然后直接抽了过去。

    他吓晕了。

    这个时候,双喜心里已经彻底不怀疑陈绍了。

    就这心里素质,哪敢办这种事。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顾语冷言冷语的说道:“孙公公,这事要坐到我们头上,我们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另一边,郭兰已经开始敲桌子砸板凳的咆哮。

    “我们脑子抽了干这事,简直就是无中生有,乱泼脏水。”

    双喜从自己怀中取出两本题本扔到桌面上。

    “没证据的话咱家不敢乱说,在这事事发前两天,锦衣卫和五军府都有过一次不合常理的调度,解释一下。”

    顾语拿起一本翻看两眼后就放了回去,冷笑:“没什么好解释的,也不存在什么不合常理的调度,锦衣卫负责宫禁卫戍、京城密探,很多时候的调度一贯如此,也都有下官的手令,而这其中的事,孙公公是锦衣卫的顶头上司没道理不知道,还用得着下官解释吗。”

    另一边,郭兰干脆连看都懒得看,一句话就呛了回去。

    “五军府要负责应天府的治安安全,深夜巡防,自打热孝结束,南京城治安问题严重,城内的城防所人手不足,借调一些南直隶各府的人手入京协助很正常。

    这件事,几个月前本侯就向陛下汇报过,获批之后才进行的,孙公公要是不信,自己去问。”

    两个人都有应对的话,不管双喜怎么问,两人都回答的滴水不漏,想抓出真凶,压根没有这么容易。

    好在双喜本也就没打算能问出什么来,耗了能有几天的功夫,就把两人给放出了西厂。

    为什么是两人,因为陈绍成了这次的替罪羊。

    倒不是证据确凿的指证应天府就是做案的贼人,而是作为应天府尹的陈绍,作为不力,导致南京城混进了贼人都不自知,坐了失职罪。

    由内阁出面处罚的陈绍,罢官。

    新的应天府尹人选也很快选定,同在南直隶脚下的苏州知府王雨森成了接棒官。

    这件事就这般雷声大雨点小的告终了?

    “搞出这么一件大案,却没达到目的,背后的人哪能就此作罢,等着吧,后面会有人送来‘证据’的。”

    这就是为什么只是谈谈话就把人放出西厂的原因所在。

    要释放出一种信号,摆出一种悬而未决、拿不定主意的姿态,刺激一下影背墙后面的人,让其觉得,在没有确凿证据出现的情况下,这件事就会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淡化掉。

    假定这次案件的布局人就是朱文奎,那么,他都破釜沉舟的把自己架在火炉上了,能愿意没达成目标就罢手?

    朱允炆的声音犹在回荡,一具尸体,便出现在了距离西厂不多远的一处巷子内。

    尸体是一名西厂番子半夜巡逻时撒尿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尸体还热乎着。

    死者面目全非,身受数十创,但四肢健全。

    犹其引人注意的,便是死者那双满是厚茧的手,和右手手背上那处招眼的刀疤。

    而更令人不寒而栗的,则是死者身上破损不堪的衣物。

    一件锦衣卫的飞鱼赐服!

    而在这件衣服的夹层内,还有一封血染的信令。

    ‘将大皇子的事传遍全城,寻找被权贵欺压过的百姓,鼓动他们去应天府告官。’

    案发不到一个时辰,安定伯、锦衣卫指挥使顾语就被撤职下了诏狱!

第三百九十四章:怒(上)

    又是伤神的一天。

    站在应天府刑房的衙门口,从轿子中下来的朱文奎仰头看了看匾额,突然叹了口气。

    以前整天守在乾清宫,看着自家老爹处理国事还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朱文奎还觉得挺过瘾,想想一个国家的前进,几十上百万人的营生,一座城市的发展亦或者毁灭,都在落笔的那一刻注定,岂不是特有成就感。

    但真等到自己也开始有权力决定一个人亦或者多个人生死的时候,朱文奎才切身感受到落笔那一刻的沉重和落笔前需要了解多少的事情。

    劳心费力已经显得有些苍白了,简直就是殚精竭虑,心神交瘁。

    自打自己的身份被曝光之后,每天来刑房告官的案子便陡然多了起来,那些老百姓一个比一个可怜,有时候说道悲从中来之际,仿佛要哭断肝肠一般,惹得朱文奎多次手足无措,当堂坐蜡。

    每每念及至此,朱文奎就对跟踪自己,并且将自己身份大白天下的神秘人恨之入骨。

    “一定是安定伯做的。”

    于谦一口咬定,也是一般的咬牙切齿:“他是二皇子的舅舅,此番捧杀之事一定出自他的手笔,这几日,京中风言,说大皇子在很多起案件中有些矫枉过正,量刑过重,原因就是出自殿下您爱惜羽毛,顾忌自己在民间百姓口中的风评。

    现在,这些勋贵朝臣,都开始往内阁递本子了,连着应天府尹陈绍一起状告。殿下,这些风言风语要再这般越传越烈,将来,可就对您相当不利了。”

    千万不能小看官僚阶级的实力,即使现在的官僚阶级远不上两宋时期强壮,但如果联起手来,只是跟一个皇子唱反调,那是占据绝对优势的。

    毕竟,朱文奎还不是他爹。

    官僚阶级只会在朱允炆的面前,孱弱的宛如一只小白兔,那是因为权力上的悬殊差距,朱允炆只要活一天,他们就一天抬不起头。

    “本宫何尝不知,但刑房主簿官这个职位,是父皇一手安排的磨炼,本宫也不能推拒啊。”

    朱文奎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于谦给出了一个主意:“要不,在这个节骨眼,您先抱个病?”

    皇子抱病,请上几个月病假,等这阵老百姓的殷切劲过去,在着手慢慢办,一些处罚定罪也就不显得那么刻意了。

    这个点子让朱文奎眼睛一亮,衙门也不进了,赶忙匆匆转身。

    “去府衙。”

    得去找陈绍请个假。

    但朱文奎这一趟却扑了空。

    陈绍让西厂传讯走了!

    “西厂调查陈府尊做什么?”

    于谦一把抓住门房小吏喝问起来。

    陈绍可是三品的应天府尹,是朝廷要员,就算犯了罪,那也要由都察院来查,西厂也好、锦衣卫也罢,不过是刺探密报的衙门,他们只负责暗中调查情报,不具备直接审讯官员的权力。

    除非皇权特许!

    “小的也不知道啊,只听说是调查前些日子南京城里关于大皇子身份泄露的事。”

    于谦心头不知缘何,猛然笼上了一层阴霾。

    打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到朱文奎的轿子旁,后者已经挑开了小帘,探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府尊被西厂的人带走了。”

    于谦小声转达了探知到的消息,死死锁着眉头说道:“听说是为了殿下您身份泄露的事情,西厂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直接把应天府尹从府衙带走,一定是陛下批准的。”

    这件事让朱文奎的脸色也变幻起来,急唤于谦进轿。

    “父皇要查出幕后的人,现在竟然连陈绍都被带走了,恐怕,绝不仅陈绍一个。”

    说陈绍敢背后阴自己,朱文奎打心眼里一百个不相信,他同样相信,自己的爹不会信。

    但只要有嫌疑,那就要查。

    “嫌疑最大的就是安定伯,殿下您觉得,安定伯会不会也被带走了?”

    这个疑问很快得到了证实,朱文奎亲自去了一趟北镇抚司找顾语,得知后者确实被西厂带走后,这神情,便有些小得意。

    让你丫的使坏,该!

    “不仅是安定伯,武定侯郭兰也被带走了。”

    五军府的勋二代一水的大嘴巴,郭兰一早被带走,下午勋贵们在看球的时候就传的沸沸扬扬,南京的中上层圈子压根没有秘密。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于谦这个时候总算放松了下来,满脸洋溢着扬眉吐气的开心:“安定伯设计殿下,殊不知犯了为人臣的忌讳,妄自尊大都敢插手天家事,这次他嫌疑最大,即使查无实证,屁股底下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也是保不住的了。”

    反正在于谦看来,这件事到了这般田地,那就是板上钉钉一般,任谁来看,这幕后黑手的矛头都是直指顾语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使。

    谁让二皇子朱文圻会从这件事中获利最大呢。

    外戚竟然敢插手皇子间的斗争,放在历朝历代都是为君者最痛恨的事。

    这事一旦坐实,丢官弃职都是轻的,万一赶上皇帝心情要恶劣到了极点。

    “这次的事啊,静妃娘娘都保不齐要吃挂落咯。”

    这句话是朱文奎当晚回宫时,偶然间听到的,屋子里,应该是一名太监正跟宫女玩游戏时的玩闹话。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如果查出什么猫腻来,朱允炆的性格又有些神经质,该怒的不怒,不该怒的事却狠辣绝情。

    万一一怒之下赐了顾语死罪,那顾静这位朱文圻的生母那边怎么交代。

    打入冷宫还是坐罪遭殃?

    子凭母贵和母凭子贵是相互依存的关系。

    一旦闹到很不愉快的地步,那朱文圻又会不会受到牵连,被父皇所不喜呢?

    原本打算回乾清宫的朱文奎直接拨转方向,转道往后宫走,他要去找朱文圻!

    “大哥来看弟弟笑话的吗?”

    让朱文奎没有想到的事是,身为最大嫌疑当事人的朱文圻却一点没有惊慌失措的惶恐感,反而相当淡然的在看书。

    他的亲舅舅可刚刚被西厂的人带走。

    谁知道西厂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如诏狱般残酷恐怖的刑具折磨。

    在那种种酷刑下,就算是没罪的人都想着办法认罪,只盼能速求一死。

    而一旦认罪,朱文圻就不怕把他自己攀咬出来?

    还有心情嘲讽!

    朱文奎现在也顾不上生气,上前一把抓住朱文圻的手:“弟弟跟为兄去见父皇请罪。”

    “大哥莫不是饮了酒!”

    熟知,朱文圻一把甩开,笑了起来。

    “何罪需请?”

    朱文奎哑然失声,看向朱文圻沉声道:“弟弟莫不知,今早安定伯被西厂带走审讯了吗?”

    “什么叫审讯,不过是协助调查罢了。”

    朱文圻冷笑着看向朱文奎:“为的,不过就是大哥你身份泄露一事,怎么着,大哥你也认为这事是我或者我舅舅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你添堵和制造麻烦?”

    事到如今还嘴硬!

    朱文奎气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跟我犟嘴,到底是这区区风言重要,还是你舅舅的命重要,趁西厂还没找出证据,咱们先找父皇请罪,把这事揭过去也就算了,要不然,一旦他日事发,安定伯可就危在旦夕了。”

    “我说了,没有的事!”

    朱文圻虽然身高只到了朱文奎的胸口,但气场一点不差。

    “大哥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东宫之位空悬,弟弟确有想法不假,但绝不以如此粗劣之行径为手段,我的母亲、舅舅亦然,我们从未想过通过找大哥的麻烦来为自己获利。

    大哥,弟弟今天说与你听,谁能在文华殿坐稳了听政理政的位置,凭的是能力和本事,不靠这些小伎俩。”

    朱文奎越听越不是滋味,最后猛然怒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这个大哥,在陷害你和安定伯吗?”

    “呵。”

    朱文圻坐回原位,不屑一笑。

    “这事出来之后,全南京都怀疑是我舅舅做的,大哥,你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你简直不知好歹!”

    朱文奎气急败坏,指着朱文奎的鼻子喝骂:“等他日,神仙亦难救安定伯的时候,你后悔去吧。”

    “我舅舅一定会从西厂里走出来的!”

    这句话飘荡在朱文奎空落落的身后廊道,一直飘了好些日子。

    直到郭兰、顾语,真个从西厂走了出来。

    查无实证,西厂放人!

    “二殿下,昨日傍晚的时候,国舅爷从西厂里出来了。”

    “嘁,我就知道。”

    湖畔学堂内,每日照常上课的朱文圻课间休息时,从自己身边伺候的小宦官处得知这个消息后,便自得一笑,手里抓着一把小石子,一个一个玩着打水漂。

    “这事压根就不是我跟舅舅俩做的,怎么就能怪到我们头上,我大哥那些伎俩骗外旁人还行,想骗父皇?”

    等手里的石头打完,朱文圻打么打么手上的灰,又蹲下身,把手伸入湖水中清洗,小宦官忙掏出手帕帮其擦拭。

    “二殿下说的对,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主仆两人又嘀咕了几句,便听闻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朱文圻扭头,就见到一名神色惊惶的太监跑了过来,是他母亲身旁伺候的近臣。

    “二殿下不好了!”

    这名太监一走近就开始跟哭丧一般的号叫,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慌什么,就是天塌了还能补呢,鬼叫什么。”

    收回手,朱文圻骂道:“说,怎得了。”

    “安定伯又被西厂抓走了。”

    朱文圻的眼皮先是猛烈跳了一下,而后又平静下来。

    “可是有些问题没有交代清楚,西厂寻来继续协助调查,也不算什么大事。”

    “这次可不是调查,是真个抓人啊。”

    太监哀声道:“陛下直接下的圣旨,安定伯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被罢,说安定伯涉欺君之罪,被下诏狱了!静妃娘娘急召,让您入宫,找陛下求情,救安定伯的命。”

    下了诏狱!

    朱文圻只觉一阵天悬地转,踉跄几步,要不是两名宦官的搀扶,差点掉下水。

    “怎么会,怎么会?”

    朱文圻这时才是真个慌了神,方才的淡定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罢职,下诏狱。

    这是妥妥的杀头前的准备工作。

    “昨晚人才刚从西厂出来,一晚上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朱文圻咆哮,就听那太监说。

    “听说西厂一直搜查的嫌犯被人灭口,死的地方,就在西厂附近,身上,还穿着锦衣卫的衣服。”

    如此粗劣不堪的栽赃伎俩还能拿得出手?

    朱文圻顿时破口大骂。

    “大哥,你好毒的心呐!”

    技巧虽然幼稚,而且浅显到让人一眼就可看出真假深浅,但架不住效果好啊。

    这种手段,历朝历代,哪年不发生个几十上百起,但为什么几千年来一直经久不衰?

    虽然古代没有谁主张谁举证这句话,但核心道理是贯彻下来的。

    所有主张顾语有罪的证据已经充足,你想主张自己没罪?

    好啊,拿出证据来!

第三百九十五章:怒(中)

    还在衙门里当值的朱文奎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朱文圻。

    后者一脸的怒气,从皇宫里一出来,就气冲冲的直接来应天府找到了他的大哥。

    朱文奎并没有装傻,知道自家弟弟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安定伯被下了诏狱这么大的事,短短一个时辰,足够传遍整个南京上层圈子了。

    “二弟。”

    “你不要叫我弟弟!”

    小小的身体里藏着一股子择人而噬的戾气,朱文圻一把将朱文奎面前桌子上的小山般卷宗全部扫落地上,指着朱文奎的鼻子就开始痛骂。

    “你好狠的心呐,好毒的计策,自绝后路都要往我身上泼脏水。对,你也是皇子,你想当太子,我都可以理解,但你有什么能耐冲我来,让父皇把我赶出南京啊,陷害我舅舅算什么本事。”

    “我要说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朱文圻顿时冷笑起来:“是,不是你做的,但是你指使的,可着全南京,除了锦衣卫,还有能力做这事的只剩下五军府了,你指使武定侯郭兰做的吧。

    等我舅舅死了,将来等三弟长大,你也可以拿这件事控制三弟,谁也抢不走你太子的宝座了。”

    挑起大拇指,朱文圻举起手笔划起来:“你是个人物,你厉害!”

    撒完气,朱文圻又转头跑了出去,这事,得找朱允炆求情。

    现在去自证清白已经是徒劳无功的事了,最重要也没这个时间。

    哪还有功夫去查幕后黑手,晚一会,万一西厂开始上刑,那就什么都晚了。

    等朱文圻离开,躲在屋内角落里装隐身人的于谦才敢开口。

    “完了,全完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让本就心情恶劣的朱文奎恼火。

    “什么完了!”

    “大殿下和二殿下的兄弟之情完了。”

    于谦咽了口唾沫:“这事现在殿下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任谁来看,都是您一手策划陷害的,等将来二殿下在大些,怕是要跟您争到底了。”

    “小屁孩一个,我还怕他不成?”

    嘴上硬气一句,但朱文奎还是颓丧的叹了口气:“二弟这下怕不是要在心里恨死我了。”

    相视默然,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憋屈。

    “既然事到如今,不若将错就错,干脆借着这个机会,把事做绝。”

    这个时候,于谦突然发狠,咬牙切齿的说道:“殿下何不也去找陛下,一诉心中委屈,望陛下尽快处理安定伯,为殿下您主持公道。”

    就算现在装无辜,替朱文圻求情,人家能信、能承你的情?

    既然做兄弟、做朋友的可能性已经没了,那就只好做敌人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

    朱文奎腾的一声站起来,冲着于谦喝斥一句:“那是本宫的弟弟,他小不懂事,本宫难不成也跟着不懂事,安定伯这次若真是出了好歹,假日岂不兄弟阋墙?

    如此手足反目,更甚仇人相向,父皇观之,平生心寒。”

    说完抬腿就向外走,他也要赶去皇宫求情。

    在身背后,于谦叹了口气。

    而在此时的皇宫,朱允炆刚从谨身殿的小朝会上下来,还没等走回乾清宫,就看到朱文圻已经跪在了门槛处。

    “儿臣参见父皇。”

    “二皇子已经跪了有近一个时辰了。”

    走到朱文圻的身旁,朱允炆垂下目光审视着,足足默然了两分钟才开口。

    “起来吧,随朕进来。”

    跨过门槛,身后是慌忙爬起来的小文圻。

    而等一进殿,朱文圻又跪了下来,小小的脑袋贴在冰凉的京砖之上。

    “父皇明鉴,儿臣生舅万不可行此僭越之举,其中必有蹊跷冤情,望父皇开恩宽赦。”;

    “哼。”

    朱允炆也没有跑到高高在上的御榻,就站在自己儿子的身前,冷哼喝斥。

    “宽赦,朕如何宽赦他,胆大包天,妄自尊大,朕看他就是飘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你还替他求情呢。

    当初他在泉州负责锦衣卫的时候,为了海运司的事就没少耍小心思,他当他是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朕的底线。”

    怒气下,朱文圻吓得有些瑟瑟发抖,但等到朱允炆的声音落下,仍然坚持开口求情。

    “父皇,就算儿臣的舅舅真有如此僭越的胆子,但儿臣的舅舅绝不是一个无智之人,怎么会,怎么会,留下那么多可疑的疑点啊,儿臣恳求父皇细查,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朱允炆静静的站立着没有说话,仿佛在等些什么,乾清宫内一片寂静。

    直到,耳音的边际,似有似无的传出一丁点微响,由远及近。

    这个时候的朱允炆才开口:“栽赃,谁能栽赃你的舅舅?谁又会去陷害他,毕竟无风不起浪啊。”

    朱文圻哪里会想那么多,一见朱允炆似乎有口气松动的迹象,恍若看到黎明的曙光,顿时大喜过望,膝行几步抱住朱允炆的大腿就喊。

    “儿臣的舅舅坐僭越而死,倒霉的自然是儿臣,那谁能获利,谁就最有嫌疑。”

    殿外的脚步声在这一刻停住了。

    “啪!”

    朱允炆狠狠的一巴掌扇下,直接把小文圻抽翻,这一巴掌力度之大,不仅将后者的发束打散,甚至连嘴角都抽烂了,血淋漓在京砖之上。

    “你简直混蛋!”

    怒不可遏的指着吓傻到连哭都忘记的朱文圻,朱允炆手指殿外:“给我滚出去跪着,滚!”

    “陛下息怒,小心龙体啊。”

    双喜忙上前抚胸拍背,同时眼神示意,几名小宦官忙上前拖起朱文圻就往殿外走。

    可以预料,这一天,朱文圻怕是要跪着度过了。

    失魂落魄的朱文圻被拖着往殿外走,拖过门槛,无神的眸子便看到了侧方向呆站着的朱文奎,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和精气神,朱文圻猛然挺直了脊梁,擦着嘴角的血,大步流星的迈下台阶,而后转身,冲着乾清宫撩袍下跪。

    跪的昂首挺胸,跪的理直气壮。

    兄弟两人就这般高低隔空对视,足有几分钟,朱文奎才长叹一口气,收拾心情走进乾清宫。

    “儿臣参见父皇。”

    “你怎么也来了?”

    朱允炆这时还没从怒意中缓过来,正坐在殿内两侧的椅子上喘气,一旁的双喜忙前忙后的伺候着。

    “儿臣此来,是为安定伯求情的。”

    一头砸下,朱文奎肃容正色道:“儿臣身份泄露一案,其中蹊跷太多,儿臣亦不信是安定伯所为,只怕其中另有陷害之人,所以儿臣斗胆恳请父皇,虽需对安定伯进行审讯,但切莫动大刑,以免安定伯迫于刑罚之苦,而生必死之心认罪。

    屈打成招,只怕就会出现枉杀忠良的事来。”

    “晚了。”

    朱允炆疲惫的摆摆手:“早在清晨朕将顾语下诏狱的时候开始,西厂已经开始动了刑,算算时间,到现在快三个时辰了,是否认罪,只怕很快就有了定数。”

    朱文奎顿时急了眼。

    “父皇,大刑之下,罪犯为求速死而认罪,那这般证词岂有真实可言?”

    对朱文奎的急切,朱允炆没有回答,闭上双眼默然不语,直到一名中年太监匆匆走进来。

    “陛下。”

    面对耳语,朱允炆直接扬起一只手。

    “大点声,没外人。”

    太监惶恐跪下,垂首朗声道。

    “回陛下的话,奴婢奉命审讯安定伯一案,尚无眉目。

    自下诏狱至今,安定伯虽已服大刑三个时辰,但仍拒不认罪,期间昏厥数次犹自喊冤,奴婢等恐继续用刑会伤及安定伯性命,特来复命请示,是否继续。”

    大殿再度静谧下来。

    跪在不远处的朱文奎只觉得心肝一阵惊颤。

    西厂三个时辰的大刑,顾语是怎么扛下来的?

    别说犯罪了,就算没犯罪的人也该改口说自己有罪了。

    良久,朱允炆才睁开眼。

    “看来,倒是朕错怪他了,也罢,既然朕两个儿子都替他求情,那朕就给他个机会,明日再审一天,是生是死,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怒(下)

    跪了一天的朱文圻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当带着朱允炆意思的太监走出乾清宫,表示前者不用继续跪下去后,这个半大不大的小子只喝了两口水,便蹒跚着跑出宫。

    他急着去诏狱见自己的亲舅舅。

    “殿下,您不能进去。”

    诏狱是闯了进去,但最后的那一扇门,朱文圻却无能为力了。

    他只能隔着铁铸的栏杆缝隙,失声的看着几步之隔那被绑在刑架上的顾语,方才挨了一巴掌都没落下的眼泪,这一阵如泄洪般汹涌而下。

    此时他看到的,哪里还是一个人啊。

    蓬头垢面,耷拉着脑袋,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整洁完好的,处处是刺目的鞭痕和暴露开的伤口,已经没有鲜艳的鲜血了,全是一块块暗褐色的血痂。

    指头上插着细针,监牢内的角落,还摆放着一盆粗盐,看着地上洒落的印记,显然顾语身上的伤口没少受到这玩意的招呼。

    “舅舅,舅舅!”

    朱文圻猛拍,发出哐哐的刺耳声,但监牢内的顾语却恍如死了一般,浑然没有任何反应。

    “请殿下离开。”

    两名负责看守的宦官很是硬气,直接架起朱文圻就往外走,嘴里虽然在告着罪,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等明日审讯结束,有罪没罪自有定论,殿下不要让我们难做,诏狱,您不能久待。”

    任凭朱文圻如何咒骂威胁,两名宦官也是不为所动,直接把前者架了出去,而后一转身,便是一队番子迅速把住大门,生人勿进的冰冷面庞,让朱文圻过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活着就是无罪,死了就是有罪。

    朱文圻无力的离开了,来自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让他很是疲惫和恐惧,这个岁数承受这种事情,对一个孩子来说,可谓残酷到了极点。

    而当朱文圻离开后,两名回到关押顾语监牢的宦官却陡然换了一副面庞。

    一人变戏法般整出一大堆吃喝之物,有美酒、有烤鸭、有小菜。

    另一人更是呼朋唤友,招呼过几名番子,架桌子搬板凳,不多时的功夫就搞出了一桌子的琳琅满目。

    那个捆在刑架上奄奄一息的安定伯,却在这一刻抬起了头。

    那双眸子里,哪有半分的绝望昏暗?

    番子解开束缚,还有人端来一盆干净的清水让顾语可以洁面,擦拭掉脸上那一直淋漓的血污。

    “快快快,饿死老子了。”

    顾语擦干净手便迫不及待的落座,一伸手先捞过一条鸡腿猛啃,而后端起酒碗:“来来来,兄弟们干了。”

    欢声笑语一片祥和。

    哪里像是在诏狱,但凡有两个姑娘,就跟青楼没什么两样了。

    看到这幅光景,任谁也知道,这是一场戏了。

    没错,这就是一场戏,一场从开始到结局全是朱允炆这个皇帝自编自导自演的戏。

    “朕给你安排了一份差事,去应天府刑房做主簿吧。”

    ......

    “儿臣想问父皇借一个人。”

    ......

    “于谦是吧,一个好汉三个帮,曹操当洛阳北部尉的时候,还有袁绍这个发小帮衬着呢,朕允了。”

    ......

    “文奎这小子不傻,还知道去找许不忌取经,南京城里许不忌的风评可谓极差,十个人里面九个半说许不忌是奸佞之臣,是比肩尤诨、费仲的大佞臣,他能去找许不忌,就说明他的心胸不狭隘,不会被乱七八糟的外界舆论所影响,明确的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

    “有许不忌的帮忙,他这个刑房主簿就好当了,那可不行,给他制造点麻烦。”

    ......

    “皇爷的意思,是把大皇子的身份泄露出去?”

    ......

    “这么做,二皇子那恐怕不好办,大皇子会怀疑二皇子的。”

    ......

    “老二眼瞅着也要大了,兄友弟恭,兄谦弟让,这皇位传给谁?”

    ......

    “今年锦衣卫里,有个当差的兄弟,前些年跟陛下去江西前线抗洪的时候落了病根,医药罔效,前两天没救回来死了。”

    ......

    “放西厂门口吧。”

    ......

    “朕才走这么几步路就出了一身的虚汗,养尊处优是一方面,这些年心力交瘁,确实也老的快了些。”

    ......

    “二皇子这次怕是打心里恨死大皇子了。”

    闭目养神的朱允炆,脑海里一个个片段惊鸿般掠过,最后定格在朱文圻回宫后的那双眸子。

    “恨才好啊,仇恨才是成长的动力,没有仇恨的支撑,文圻未必有勇气跟文奎抢皇位,因为他的母亲从来不支持他这么做,包括他的舅舅顾语。

    庶出和嫡长子,身份的天然鸿沟会压制他所有的野心和**。

    他现在小,或许还偶尔惦记,等他大了就会发现,朝野内外没人会选择他、支持他,到那个时候,他就会逐渐走向绝望,从而向他的大哥俯首称臣。

    所有的弟弟都服从文奎的时候,文奎就没有了外部压力,他也会平庸。”

    所有的事都是朱允炆这个做父亲一手炮制出来的,他本不想这么做的,但是当他一遍遍在武英殿看到世界堪舆图上那些红圈的时候,他就有些魔怔了。

    比起自己,朱允炆更在乎的是他生前可以开创一个多么伟大的帝国,而后,把这个帝国交给谁!

    在这一点上,李渊是幸福的,康麻子也是幸福的。

    被关陇贵族集团钳制的李渊生了一个了不得的儿子,就是这个亲手逼他退位的二儿子,开创了李唐王朝乃至整个中国最锦绣辉煌的王朝篇章。

    而康麻子用自己一家的家破人亡,也养出了一个延续满清国祚上百年的皇帝。

    在胡无百年之运的中原,满清生生撑到了民智觉醒,搬到帝制大山的近现代。

    从鸦片战争开始到亡国,仍有八十年,足可见统治之根深蒂固。

    这个时候的朱允炆往往会想到太祖高皇帝。

    隔代亲和对朱标的爱,被无保留的灌输在了朱允炆的身上,毁了朱允炆,也毁了大明朝。

    诚然有永乐大帝的接班,缔造了永乐盛世,但四年的内战,严重内耗了大明的国力,拖慢了大明朝趁着时代风口前进的脚步。

    帖木儿东征,多好的契机,草原全幅精力都投入到了西部防线,偏生这个时候,朱老四刚刚进入南京城,忙着在政治的交互中稳固他的帝君宝座。

    而等到朱棣第一次北伐的时候,帖木儿都死好几年了。

    “智慧、胸怀、心性、勇气、魄力,这五项都是考验。”

    前面说过,朱允炆只要想,他可以操控着庞大的国家力量针对某一个人玩一次‘楚门世界’,而他一直都在这么玩。

    这个由他一手缔造的楚门世界中,眼下只有两个主角。

    朱文奎和朱文圻。

    其他的所有人,西厂也好、锦衣卫也罢,甚至包括朱文奎身旁的于谦,都是朱允炆安排的配角演员!

    而于谦的身份,就是起到一个诱导性的角色。

    ‘这事一定是安定伯做的。’

    ‘事到如今,不如将错就错,把事做绝!’

    其实朱文奎的直觉没有错,朱允炆说那番话的时候就是在问他,你是想做曹操,还是想做袁绍。

    做曹操,就要心狠决绝。

    那一刻的时候,朱文奎的回答是什么?

    他选择去帮助他的弟弟。

    所以才有接下来皇宫的一幕。

    朱允炆在诱导朱文圻说出其心里的怀疑,但却是一直等到朱文奎快到的时候才问,目的就是确保让朱文奎能够亲耳听到!

    在这一点上,朱文圻的心更狠,猜忌自己的大哥,而朱文奎心软,即使亲耳听到了朱文圻的猜疑,仍然选择帮自己的弟弟求情。

    当然,现在两个孩子都小,这并不说明什么,也不会现在就影响到朱允炆的考量。

    朱允炆坚信,在这个楚门世界中,通过后天的引导和无数次残酷的洗礼,这两个孩子,一定会成为他想要看到的样子!

    “他们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兄弟,想做皇帝,先体验一下孤家寡人的感觉吧。”

    烛火下的朱允炆稍稍有些疲惫,但很快这些惆怅一扫而空。

    要继续批复奏本了。

    (恭喜猜中的兄弟们,你们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第三百九十七章:一五计划收官(一)

    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在南京城里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被大家心中默认了死刑的安定伯顾语反而活着从诏狱里被‘抬’了出来。

    后者的事查无实证,虽免了死罪,但一道圣旨还是降了下来。

    转任台湾锦衣卫指挥同知,原台湾锦衣卫指挥同知纪纲调任南京。

    虽然这年头去台湾,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都等同于流放,但大家伙还是没少在背地里向顾语挑大拇哥。

    真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啊,在诏狱里扛几天大刑,竟然都能一个字不吐,生生把案件扛到查无实证。

    不仅命保全了,连爵位也没有被褫夺,无非就是降级使用,靠着外戚的身份,将来未必没有杀回来的希望。

    只有当事人的朱文奎最是患得患失。

    “打虎不死,他日势必反被虎伤。”

    于谦又开始在耳边嘀咕了,说什么台湾山高水远,又一直是由皇帝垂直管制,跑到那地界,很容易就拉起一支班底,将来等顾语回转南京,那这个班底,可就是朱文圻的羽翼了。

    看似流放,是为补偿之举。

    这也是朱文奎有些患得患失的根本原因。

    既为顾语活着而开心,又为自己的未来而担忧。

    人心中的鬼蜮魍魉,变幻多端无法揣测,朱允炆也没有打算去时刻监督自己两个儿子,楚门的世界已经开始,他这个导演已经不需要时时把控了,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说,临近年底时来自大理寺的问题。

    在五年计划中,大理寺的任务是对各省内发生的,超过两人及以上凶杀案、落草为寇劫杀案、啸聚祸害地方等大案的复查率达到十成十,前四年大理寺一直没怎么出过问题,而今年眼瞅着都要收官了,出问题了。

    上一任大理寺卿年初的时候因为岁数原因致仕,新任的大理寺卿高肃人如其名,办公严肃一丝不苟,又加派亲信人手下到各省重新复查,这一查,还真发现了不少的冤假错案。

    没办法,只能一边敦促地方抓紧破案,一边找到内阁汇报。

    “眼看还有一个月,随着各省的布政使入京,一五计划就宣布结束了,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大理寺跟内阁说,出了问题!”

    分管大理寺的解缙当时就急了眼,恨不得拿手里的奏本把高肃抽成猪头。

    “连工部都把最难的炮弹技术难关给攻克了,十部、都察院所有任务都悉数完成,就你大理寺一颗老鼠屎,要坏整锅汤。”

    虽然被骂的狗血喷头,但高肃并没有任何惧色,相反挺直了胸膛义正言辞的说道:“前几年,大理寺虽然也在复查地方大案,但对于很多起无头公案、查办困难的案件一直采取的都是宁可抓错不可放过原则。

    为了保证破案率,对于明显证据不足的罪犯被地方判处死刑的,依旧选择了默认和支持,解阁老,大理寺是大明律最后一道底线,不能搞得过且过。

    想非法杀一个人很容易,利刃划过喉咙,尖刀刺进心窝就可以实现,但想要合法的杀掉一个人,在行刑前,最少需要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时间去做调查工作。

    这样才能保证死刑的惩罚和杀头是合法性的,不然,像地方那种,今天案发,明天抓人破案,第三天就直接杀头的行为,属于非法杀人,大理寺这边,不允许。”

    解缙气乐了,低声怒道:“就算你高常觥是正人君子,但你能不能有一点大局意识,还有一个月啊,你就不能等一个月在交这份报告吗?

    总结完了一五还有二五,后面五年的时间呐,不够你查案的吗!”

    “但就这一个月,要多死多少人,这些人里面,又有多少是无辜的。”

    高肃丝毫不打算退让,目视解缙,毫不畏惧,他甚至环视了一圈,除了满脸怒气的各部尚书外,其他几名阁臣的脸色一样不是怎么太好看。

    “如果解阁老和内阁觉得不满意,那就把下官这份奏本封存起来便是。”

    几人都气笑了,内阁封存?

    这事要是让朱允炆知道了,那性质之恶劣,可比完不成计划任务还要严重。

    高肃这是拿话刚他们呢。

    “事已至此,说什么有的没的也没什么意思了,向陛下呈报吧。”

    内阁几人都大感头疼,本来可以交一份完美答卷的,结果临近结束的时候,发现注定考不了满分,这对于内阁这个考生来说,简直体验了一次无力回天的痛苦。

    果不其然,这事跑谨身殿里一说,朱允炆也难免有些不开心了。

    “今年的时候,大理寺查出来地方有些案件不清晰、有问题,出于对律法、对无辜百姓的保护,慎重处置是一件好事,是负责任的表现,朕很开心并不生气,但朕怒的,是前面四年,大理寺都在干什么?”

    由不得朱允炆不恼,眼下通政司关于一五计划收官后的求是报刊文都开始撰词润稿了,本想着过年的时候,给全国老百姓交一份完美答卷,亦或者送上一份新年礼物,现在倒好,非要折下一点朝廷的脸面。

    现在办也来不及了!

    一个月,查清全国有疑点的大型凶杀案中的嫌疑人是否确切犯罪,压根不现实。

    “有疑点的并不多,就那么寥寥十几起,臣建议,这些案件该查的继续查下去,但对外,就是查明了,所有执行斩立决的案件,全部是事实清晰、证据确凿。”

    说这话的就是杨士奇,大明的内阁首辅。

    “比起朝廷的颜面来说,善意的谎言是有必要的,要让全国的百姓看到,在陛下的治下,内阁并中枢,切实有力的完成了五年计划任务,朝廷,有信心更有能力让我大明越来越强盛、越来越泰平。

    盛世不远,皆陛下大治之功,这对凝聚民心、国家意志都是有着极大帮助的。”

    撒谎不丢人,关键要看在什么地方撒谎,这个谎言值不值得撒。

    朝廷向老百姓撒谎,说出去确实不好听,但老百姓也不知道朝廷撒谎了不是。

    又没有电视、自媒体啥的,河北发生的案子,河南都不可能知道。

    这种盖子,很好捂住的。

    杨士奇的建议还是让朱允炆动了心的,固然乍一看,这般做,最大的受益者是皇帝和内阁,因为两者通过撒谎的方式保全了名声,但实际上真正受益的还是国朝这个虚无的主体。

    民心凝聚、交口称赞。

    这不就是一件大好事吗。

    “大理寺,该查的查。”

    这句话从朱允炆嘴里一出,所有人心里便都明白了。

    皇帝这是接纳了杨士奇的建议。

    该查的查,那不该报的就别报了。

    “上一任大理寺卿让朕和内阁来替他擦屁股,他倒好,致仕归乡颐养天年,想平稳着陆,做梦!”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朱允炆压根就不是什么心慈宽忤的性子,这些糟烂事他是扛下来了,但这口气非得撒出来不可。

    “渎职、空怠国事,枉辜圣恩。”

    三项罪名一项比一项严重,都不用朱允炆吐口,御阶下这十几号一二品大员心里就明白了。

    景清一步跨出:“都察院与刑部马上拿人,就此三罪进行审查,待确凿后交大理寺。”

    大理寺有个规定,那就是不受理不死人的案件。

    大家常看到的所谓三法司会审只针对官员,而且还是高级官员犯死罪。

    流程就是刑部抓人、都察院审察定罪,确定是杀头的罪过后,交大理寺复核死刑并确定执行。

    “那就这样吧。”

    定下了此事后,朱允炆道:“下个月,各省的布政使都要入京,朕已经提前差御前司筹备一五计划的庆功国宴了,接下来,诸卿已经办完工的,各自汇报一下成绩吧,也让朕开心开心。”

    众人对视,都松了口气,脸上洋溢起自豪的笑意。

    五年呕心沥血的奋斗,总算,到了该炫耀成绩的时候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一五计划收官(二)

    建文十年因为一五计划收官的原因,将注定会被写进中国史包括世界史中。

    这绝对是苍穹之下第一个实行并完成计划政策的国家。

    一个由七千万聪明勤劳子民通过汗水、奋斗、拼搏共同建立的伟大国度。

    吏部作为十部之首,是第一个站出来进行汇报的,许不忌这位吏部尚书才刚清罢嗓子,就听到朱允炆抢先开了口。

    “诸卿坐着说吧。”

    左右,十几名小宦官已经搬过了十几张太师椅,不仅如此,每两张太师椅之间添置了茶几,上奉热茶、点心。

    这堂汇报的时间绝不会短。

    “谢陛下。”

    十几人具躬身谢礼,而后各按身份落座。

    等都坐住了,许不忌才继续开口。

    “启禀陛下,始自建文六年初启动的‘大明第一个五年计划’至今,吏部为全面落实《朝廷官员胥吏致仕、丁忧、停职、开除适用条例》共向地方各省派出巡视、督查组四次。

    共计裁汰地方省府县三级冗员、年龄超线官吏一万七千四百余人,补齐云南、贵州、四川、广东、广西、交趾六省空额官吏五千八百人。

    每年京查、省察的主官合格率达到百有九六,不合格的主官已按照吏部流程草拟名单呈递内阁批复罢职。

    地方的府查、县查各级主官、胥吏合格率为百有九一,共裁汰不合格官吏一万三千余人,现已通过各省省考补齐差数。

    现我大明所辖除漠庭三都户、交趾、台湾三地尚未清查以外,余下诸省皆全面清查完毕,吏部不负圣望,在内阁的提领、各部的协助、各省的配合下全面完成一五计划。”

    官为具国之本,国有大世需先治官。

    五年以来,吏部先后裁汰、免职各级官吏总数达到了三万余人,这个数字几乎达到了整个大明官吏体系的两成。

    但很快,依靠着愈加成熟的地方省考制度,这批差额又迅速补齐,保证了地方省府县三级衙门的政务正常运转。

    而通过省考录入的新官吏,可不在是十年亦或者一五计划前的那群传统士子儒生。

    这是一群捧着《建文大典》、《建文皇帝语录合集》考出来的赤诚年轻人。

    他们可不仅仅会喊口号,也懂得什么叫风土人情,什么叫政治革新。

    可以预料的是,随着这一群体的壮大成长,新的源源不断的类似群体涌入大明政坛,充实地方官场,在中国,维系了将近两千年的传统官僚体系将会彻底崩塌后,改头换面。

    什么是中国两千年的传统官僚体系特色?

    便是以官僚体系作为国家--社会的公器,进行普遍理性化治理,但这种所谓的理性化治理又具有非制度化特征。

    从汉朝时举孝廉制度、魏晋九品中正制、隋唐的科举与门阀并存、宋朝的共天下、元明两朝的程朱理学,都是非制度化的官僚体系。

    这种官僚体系拥有浓厚的圈子化、山头化特点,他们顽固且强大,拥有极强的自治力和运转能力,明朝多有皇帝不上朝,但国家运转仍正常有效的例子。

    这就是为什么会出现士权压制皇权的根本原因。

    是几千年来涌现的伟大帝王,但留下的革新制度往往会在其死后出现身死道消的症结所在。

    有人会担心朱允炆死后,其留下的改革会身死道消,让传统制度死灰复燃,这是必然会发生的,朱允炆自己也不会去幻想大明帝国能保证他死后几百年仍贯彻他的意志。

    但在位的这些年,敕令吏部严查官僚体系,并源源不断的将新的预备队补充进入官僚体系中,起码可以保证,就算朱允炆死后,学习他留下的讲话精神的新学群体仍会将他的意志贯彻到大明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就算将来这一群体也开始黑化,逐渐形成新的官僚阶级,利用手里的权力在政治运作中上下其手也不重要了。

    因为那个时候的大明社会,一定是已经改头换面走上朱允炆想要看到的道路上。

    所以吏部的工作并不像户部等数据化主管部门那般,可以将成绩以数字的形式直观体现,但却一直都是朱允炆眼中和心中的重中之重,也是倾注心血最多的地方,包括参与编修补录《建文大典》、《建文皇帝语录合集》两部著作。

    说完吏部的事,紧跟着便是户部了,按理来说,户部应该在年尾的时候,各省的税银、税粮全部押解进入南直隶脚下的官仓后,有度支郎拿着各省的公文记载进行核对,确定无误后才会送进内阁当做定数。

    不过这次户部也没打算汇报钱粮的收入,只汇报了土地和丁口两大硬性指标。

    “计全国各省,田七百七十万顷,丁口七千三百一十四万余。”

    这两组数字炸裂吗?

    相当炸裂!

    这个数据的真实性是否可信,基于大明洪武朝的底子是否真的殷厚。

    关于这一点上考据的主要来源是《明实录》、《户部诸司职掌》、《大明会典》、《中国人口史》、《中国人口发展史》、《地理史》(非现代意义的地理,而是古时候特定地域的发展历史)和省府志记载的应服徭役数、粮税数的逆推进行相互印证。

    在《明实录湖广史料辑录》、《明实录江西史料辑录》、《明实录浙江史料辑录》等一系列后代编著汇总的各省文献中,这些数据虽有偏差出入,但大体上还是可以相互印证的。

    明洪武末年,大明在册人口便达到了六千万(一说六千五百万),田亩数为四百万顷(不含军户卫所田),实赋三千多万石。

    底子可谓是相当厚实,堪称终明一朝近三百年时期国力的巅峰了。

    因为靖难四年大乱打下来,永乐二年时期的人口仅为五千一百万。

    在《明实录》的记载中,这场内仗,直接导致河北、山东、南直隶等地生灵涂炭,朱老四攻山东因遭到盛庸、铁铉的强力抵抗而怀恨在心,虽然《太宗实录》中未曾记载朱老四有过屠城之事,但却承认了在窃取皇位之后,朱老四对山东百姓进行了严苛的徭役,前后累死、饿死在各处工事上的百姓是极多的。

    而男人被征去服劳役,家中老弱就要活活饿死。

    ‘一夫在囚,举室废业’。服徭役比囚牢不遑多让,甚至又有超出。

    这便直接引发齐鲁大地白莲教造反。

    参考并不能图省事简单,直接去引用耳熟能详的《中国经济史》,毕竟这是一本由满清晚期出生钱先生编修的著作,起码在真实性的偏差和自相矛盾性上出现了相当严重的问题,比如在明末人口数这一点上,中国经济史里记载的大明人口仅2106万,满清入关为1900万,用这种方式掩盖了罪行。

    这与《大明会典》、《明实录》的差距悬殊了一个多亿。

    而且自相矛盾的地方很多,在这本书里面,多次提及清朝以前的历朝历代,人口数基本都不会超过一至两千万的原因就是制度落后、官不恤民等一大堆责任归属问题,而大清朝人口四万万,赋银亦一度近亿,简直就是完美至极的统治朝代、大治盛世。

    但钱先生自己可能都忘了,他在抄录隋书的时候,将隋朝开皇年间的全国人口数‘近六千万’一个数没改的原封不动写上去了。

    包括提及隋炀帝大业初期,全国赋税、丁口亦有略升。

    写到唐贞观、开元两大盛世的时候,亦说‘唐之盛世,已恢复隋开皇年之水平。’

    这足以说明,隋唐两朝的丁口数就已经超过了六千万大关。

    连元修宋史,都承认南宋之繁荣富庶远超隋唐,口逾万万,这一点钱先生是视而不见的。

    ‘清朝之前,历朝历代无有人口过两千万者。’

    嗯,不知道他尴尬不。

    不否认雍正皇帝一体纳粮、摊丁入亩政策对人口的刺激,以及国家对百姓个人人身控制的放松使得人口出现大爆炸的正面功劳,但如此睁眼瞎的否认历代汉人王朝的成绩,也没见在东三省一度复辟的满清王朝溥仪帝封钱先生一个大学士职衔。

    “户部的汇总,朕记得当时内阁是建议摊派各省是吧。”

    朱允炆含笑问了一句:“那各省的成绩,又以哪个省最为拔尖啊。”

    “山西和江西。”

    户部尚书祁著取出一份‘成绩单’汇报道:“其中,山西是丁口数增加最多,足比建文六年时增加了一百三十四万余人,江西则是田亩数增幅最大,其勘合之上多了三十余万顷。”

    山西的煤商掌柜们、江西的地方士绅们的利益可谓是被这次一五计划毁了个一干二净。

    唯一可惜的,就是也没见这两个省蹦跶出来造个反。

    不然,还能顺势来一波打地主分田地。

    “这个成绩,诸卿与朕现在就与世长辞,也能昂首挺胸的笑对列祖列宗了!”

    由不得朱允炆不由衷发出这般的感慨,夏元吉和祁著两人更是笑容满面的起身奉承。

    “治隆唐宋,陛下之功,德盖千古!”

    “陛下之功,德盖千古!”

    大家伙争先恐后的跟上这记马屁,千古一帝这个名头,算是给朱允炆,坐瓷实了!

    (为这一章的数据查了一天资料,在史实的基础上稍微进行一下文学夸张。)

第三百九十九章:一五计划收官(三)

    千古一帝啥的都是虚名,朱允炆压根就没有在乎过,所以朝堂这一帮子顶级大员的吹捧也仅仅只是让他淡然的笑了一笑,就挥手码了过去。

    汇报的工作进程还要继续下去。

    说完了吏部和户部,紧随其后的便是抢着邀功的工部尚书魏均。

    “这五年内,工部的进程仰赖陛下天恩庇佑,总算是全数完工。

    其中南京往西安、南京往成都的两条京道均已竣工,逢山炸山、遇水搭桥,混以水泥辅助,修出了这么两条青史从未有过的通途,如今,由南京往西安的京道为两千七百里,选西北骏马沿途设驿站二十余所,八百里的情况下,四天半即可抵达!

    而由南京往成都,也不过才七八日的光景,所谓蜀道难一说,今日我大明可不存在了。”

    有了水泥,辅以炼出来的土钢,即使造不出现代工业吊装桥梁,但质量上也足堪完爆这个时空前所有桥梁了。

    没有重卡和装甲车的大明,一座新式桥梁,足够一支部队排开了过境而不用担心桥体无法承重而坍塌。

    “除了这两座京道外,长江全线已经完全以巨石为主,水泥腻缝填充为辅混合的大堤完成竣工,万里江河自此伏海定波,一绝困扰沿线百姓数千年的水患问题,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仅此一举,陛下之功,远超京杭大运河。”

    魏均这不算是拍马屁,竣工长江全线大堤,这份功绩不敢说超过隋炀帝,但比肩大运河绝对不算夸口。

    隋炀帝开一个大运河,陪葬了他的王朝,而为了修这么一条长江大堤,大明又哪里是轻松应对的。

    年年工部的预算都没有低于过两三千万,这还是主力军用的阿三劳奴,如果是大明国内的子民,这个工费起码要翻三到四倍,足够拖垮整个大明的国家财政了。

    长江全线,短短几年就埋了近五十万枯骨!这是一条血肉亡魂凝聚而成的大堤啊。

    没什么说的,感谢阿三的国际援助情怀。

    谈不上同情,朱允炆只是更加深切的感受到‘落后就要挨打’这句话的核心精髓。

    因为比这更甚苦难,我们也尝过。

    “孝陵全体竣工,我等做臣子的,总算是尽了忠孝之道,得以凡夫俗子之力,安息太祖圣人之灵。

    另,龙江、福州、泉州、广州、平津五大船厂,共下水福船六十艘,战船三百艘并漕运船只一千艘,超额完成了五年计划,这不仅仅是工部的成绩,也是有赖皇商、沿海各省商会、泉州海商的鼎力帮助。

    军工方面,共制炮五百门,亦是超额完成原定三百门的计划,在这一任务指标上,工部是得到内阁大力支持的,户部方面为了制炮一事,可是慷慨解囊,前后多批了一千多万两银子。

    现在这批大炮,多数装备闽浙水师,少数布置于南京长江口、泉州港两地充做海防所用,并已完成了装前试炮,皆为使用新式合金钢炼铸的炮身,可以实现发射十五至二十枚延时火药炮弹而不炸膛。”

    资本的力量、利益的驱使让工部有了今天的成就。

    地方资本推动大明海船业的发展,出于对外掠夺的迫切,使得内阁每年在预算的倾斜上,给了工部最大的支持力度。

    现在的工部,真的是大明最牛气的部衙了,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因为从朝野上下,自中央到地方,所有眼巴巴等着发财的人都在支持工部,在抬高和培养优秀的工匠。

    工匠的地位,几千年来第一次得到显著提高。

    这次地位的提高原因,并不是朱允炆这个皇帝明文颁发一道旨意去要求大家重视,而是社会的选择。

    是朱允炆唤醒了上下官僚、资本方的贪婪后,这群人主动去为工匠创造优渥的环境条件。

    为了这件事,朱允炆或者说大明朝,用了十年!

    “兵部的任务也全数完成了,募兵制全面普及,现役行伍之中,无有弱龄、超龄军士,除百户以上军官外。”

    大明第一街溜子齐泰的汇报就简单了多,一句话总结完就没他什么事了。

    “礼部呢。”

    朱允炆看向朱高炽,开口的时候,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后者稍作思忖,便回道:“眼下全国的佛道清真全数清查,回收文牒近二十万,这些多出来的道士和尚都被遣送回原籍,无有原籍家人的,都迁往辽东安居了。”

    眼下大明保留下来的宗教人士,数量不超过一万,占比小到微乎其微,也就不存在于地方上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了。

    虽然大多数老百姓依然信佛信道,信牛鬼神说,也就随他们去吧,越愚昧则越信。

    朱允炆在做的事,就是控制官僚系统内不出现慕道礼佛现象,加大教育普及投入。

    此非一日之功,实为百年之计。

    礼部的任务结束,而后便是刑部。

    大明律的全国普法运动,包括贯彻落实特殊时期管控非常法、全面禁毒、禁罂粟花的种植法治精神,算是刑部这五年着重去做的事。

    “效果很显著。”

    这话的潜意思,就是没有能够做到百分百尽善尽美。

    朱允炆南巡的时候,还是在泉州发现了罂粟制就的违禁品,泉州巨富众多,这玩意总有不要命的以身试法,毕竟人为财死。

    虽然泉州当地处理的很果断,吸毒和贩毒同罪砍头,暗地里没被发现的一定还有,朱允炆没天眼,也不幻想能够杜绝到根。

    传统的六部汇报完,剩下的便是新四部了。

    也是最容易出成绩的四个部门。

    商、税、国有资源及教育。

    对于商部的工作要求,朱允炆和内阁的意思是相对比较一致的,就是想办法改善‘南廉北贵’的现象即可。

    所谓的‘南廉北贵’就是指盐粮布三种民间常用到的生活物资价格在南方较为便宜,而在北方却贵上不少的现象。

    洪武朝有南八北二的说法,指的是粮食的产量和赋税比例,疆域面积达到大明一半以上的北方,在交粮这一块,却只占两成。

    而北方又一直是出于战备状态,导致不得不南粮北调,将江南的粮食走大运河漕运发往北平、辽东前线,造成了极大的运输糜耗。

    连军供都紧张,何况民用。

    北方的粮价、盐价、布价经过建文朝十年的努力稍有平抑,但依然要比江南高出不少,庆幸的事,可能就是北方现在也有自己的经济主体。

    铁器、煤炭、毛纺。

    靠着这三驾马车的支持,北方百姓的生活还算勉强,起码能够通过南北互贸的大政策来确保收支平衡,不至于一直被南方牵着鼻子走。

    南方湿气重,眼下过冬,家家都离不开蜂窝煤。

    至于其他的,有关深入商业化经济革新的政策问题,反而不算商部的主要任务了。

    严震直挑梁成立的工商联和大明银行才是眼下大明经济革新的主要领导衙门。

    格里安奇这名来自意大利的经济顾问负责主要工作。

    “虽然今年各省的税银还没有入库,但因为银行的存在,即使没有现银货币的清算,根据银行存蓄的票券计算,税部预估,今年的岁入,应该是能够达到一亿三千万两左右。

    不过这笔数字中,按照陛下的要求,中央银行为民间进行现银兜底,包括之前加印了三个亿的铜票,这笔岁入中,起码要砍去三到四千万两的现银是无法动用的,而这笔现银,大多来自南洋和东瀛。”

    按照世界经济史、白银资本等记载来看,十六世纪的世界,流通的现银货币总量大约为十二万到十五万吨,也就是将近三十亿两。

    其中日本独占三分之一还多。

    等到十八世纪,欧洲采取金本位和联合银行制度后,这十几万吨白银六七成就都流入中国了。

    眼下大明开始以铜票为民间主要流通结算货币,大量的碎银角被回收熔成统一重量的银锭,进行封库充做储备银和保证银,总数已经趋近在两至三亿两,依靠银行的存在撬杠杆,这笔数字的现银,加上大明及大明帝国体系下那些国家上贡每年上贡来的海量的实物来保证物价,起码还可以增发五到八亿的铜票。

    只不过朱允炆和内阁不打算继续加印。

    钱太多也用不完,或者说现在已经用不完。

    如果不是为了刺激沿海的经济开放,朱允炆都打算限制日本以及南洋的外资流入比例了。

    “一亿三千万两。”

    朱允炆由衷的感叹一声,内心一阵复杂。

    “如果换算购买力和参考粮价来看,我大明朝的岁入,已正式超过开元和南宋,成为几千年青史中,最为富庶的一朝了。”

    能不富庶才怪呢,大明一贯的计量单位是崇祯朝。

    岁入在一百余吨白银,也就是两百万出头。

    一亿三千万,顶的上六十五个崇祯朝了,咋花呢?

    毕竟环顾四周,也没有用的着大明上贡的‘友邦’呀。

    “税部干的很出色,朕很欣慰。”

    心情越来越好的朱允炆,脸上这笑意就没减过,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直等大家伙都汇报完,就拉着一起商量下。

    二五怎么玩!

第四百章:一五计划收官(完)

    比起其他几个大部来说,教育部的工作就简单了许多,教育是百年大计,五年十年看不出什么成效来,无非就是多建了多少所新校,招录了多少学生而已。

    至于性质上更类似与后世国资委的国有资源部,那汇报起来就恍如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

    大事小情一大堆,拿着奏本一开腔都能说上一个时辰。

    “煤产量、铁产量、钢产量。”

    这三大项算是国有资源部的重要成绩指标,也是朱允炆最关切的三点考评要素。

    在铁产量这一项上,大明亦或者中国这个概念来说,自唐朝之后一直稳居世界第一,而到了建文十年这个时间线上,全年产出高达三千五百万斤。

    而这个数据也不过才刚跟洪武二十八年仿上仿下。

    不是大明这十几年一直原地踏步,而是因为洪武后期,全国的铁产量实在是太高,导致太祖不得不下令关闭了大量的官办铁厂。

    建文朝这些年,朝廷一直在支持民间自营铁厂的发展,官营矿场完全被封存,只要保证不被倒手变卖就成。

    国营变私企的事是内阁无法允许的,而且这些年,山西的煤矿买卖也开始被监管,大片新发现的煤矿都被内阁收走了所有权,山西布政使司不再拥有自主买卖权。

    “诸卿辛苦了,双喜,让尚膳局做些饭菜送过来。”

    汇报就这般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中午,草草吃了顿朝会简餐后又要继续。

    后世有句词,叫做会山会海,朱允炆就曾经一天参加过大大小小十几个会,虽然现在在大明当皇帝没有那么多的会,但架不住一个会的时间长啊。

    总参的会还好些,雷厉风行,军队只负责服从就行,内阁的会议就冗沉繁琐了许多,更别说一五计划收官汇报的会议了。

    大家伙一开始还坐着汇报,等到了下午便改成了站着,连朱允炆都是来回走动着听。

    “这几年大理寺做了统计,发生一起案件中致多人死亡,或多人参与的凶杀案,高发地便是两广和贵州,其次则是辽东。

    这几个省都是土汉夷混居,风俗争执情况严重,而且两广的宗族观念根深蒂固,极易引发大规模,甚至是一个村庄跟另一个村庄集体械斗的情况。

    地方的军卫所弹压还会发生被反击的情况,造成过不止一次地方卫所兵死于戡平暴乱中的现象。”

    作为最后一个汇报的大理寺,高肃说的事算是最微不足道的疥癣小事,但却又是最难处理的问题。

    “用水权、渔猎权、地权甚至是通婚权,都会成为这几个省发生严重争执的祸根,地方府县组织过当地耆老之间的沟通,但往往都是一阵风,能老实几天之后,紧跟着又大打出手。”

    广东闹乱子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连攻占广州府,劫掠广东布政使司衙门这么严重的造反案都出过两次,足可知民间械斗死人性质的案件更加频繁。

    “当地的民族情况复杂,除了土民和南迁的汉民,这些年随着广州商会的发展和海外贸易,南洋人、阿拉伯人在广州也是日趋增多,这对该省治安造成了很恶劣的破坏,基本上是三天一小打,十天一大打,只要打大了,就一定会死人。”

    朱允炆负着手在殿内来回走动,高肃的目光就跟着挪来挪去,却等不到一丝回应。

    皇帝压根没有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指示。

    “这样的事,内阁持什么意见?”

    建文朝不是洪武朝,朱允炆也不是太祖皇帝,能狠下心派大军平叛,一杀就是上万人,因为事实证明,除非你杀光那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不然这种影响地方治安的事还会持续发生。

    杨士奇开了口:“臣建议,从南洋抓一批南洋人迁到广东去。”

    这个提议别说朱允炆了,整个谨身殿都一片哗然。

    本来广东就打的如热窑一般,还要往里添一批南洋夷。

    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说说你这个想法的理由。”

    朱允炆看向杨士奇,颇有兴致。

    “土汉之间的冲突由来已久,前后持续了几百年而且愈演愈烈,不过臣发现,自打广东愈加繁荣,开始出现南洋人、阿拉伯人之后,土汉之间的冲突虽然还有,但部分矛盾开始转移,毕竟土也好、汉也罢,都是大明人。

    以前是自己内部人打,有了外夷,还是可以摒弃前嫌一直对外的,这也是臣这个建议的目的。”

    外夷数量一旦增加,土汉就会寻求一个合作点,一致对外的去跟外夷争执,打上几年十几年,在大方向上就达到了一致,内部也会开始互有合作。

    不得不说,杨士奇的脑回路还挺清奇。

    而这种转移矛盾的手法,朱允炆却隐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不是后现代,有所谓的人权,迁外夷与广东,都不用朱允炆猜,也知道这群外夷的结果会有多么的凄惨,杨士奇这是打算拿这群外夷的命,来做土汉寻求融合的基石。

    “这件事不能贸然施行,以免出现外夷祸乱血统的情况出现。”

    细想想,朱允炆还是觉得杨士奇的建议存在可行性,但又怕出现南洋猴子满街走的情况,所以决定先挑个试点。

    “将广东眼下的南洋人、阿拉伯人集中管理,挑一个既有土民也有南迁汉民的地方安顿,内阁监管一下成效,看看是不是确实能够起到效果。”

    如果牺牲一批外夷,能够起到粘合剂的作用,让土汉之间的矛盾减少并且开始相互合作,那么这群外夷的牺牲就有了价值。

    毕竟帮助大明稳固了地方的安定统治。

    “贵州还闹着呢?”

    说完广东,朱允炆又对贵州的治安上了心,看向内阁有些诘责:“这么多年过去了,贵州土司还闹呢?”

    “没有。”

    杨士奇忙回道:“这几年,贵州一直推行陛下提倡的贵人治贵,贵州同知司衙门也开始任命土司官,地方土司也在自发领导各自土部深入汉化学习以期通过每年的考核,总的来说,成绩是相当斐然的。”

    “要加大点力度,让贵州土司们尝点甜头。”

    朱允炆想了片刻,突然说道:“改贵州同知司衙门为贵州布政使司,咱们设省,放出风给那些土司官,谁做的好,就让谁做第一任左布政使。”

    贵人治贵,让土司做左布政使!

    这可是大明破天荒的头一例了。

    “朕记得,西南山地军当年有一个叫周云帆的小旗官,是先登清化的尖兵,好像就是贵州的山民,调他去贵州做都司的都指挥使。”

    让土司做行政主官,汉民做军事主官。

    土汉合作,同保地方的安定和谐。

    这是贵州和广东迥然差异的不同性,贵州的土民跟汉民并没有太过激烈的矛盾,主要争端还是在土地使用上,洪武年,贵州第一次搞改土归流运动的时候,辅以严正的刀兵迫胁,拒绝授予土司任何权力,这就是太祖皇帝严重的民族主义。

    朱洪武身上带有浓厚的民族主义,在他早期登基的很多道谕天下檄中都有体现,尤以处理贵州、两广的问题上最突出。

    大汉本位制,权力尤其是地方的审判权那主官都是汉人,加上普遍的重汉轻夷社会观,相等案件判罚上,判土民就远比判汉民重。

    这就加剧了贵州问题。

    “贵州不是广东,贵州土司更不是祸国叛贼,他们只不过想要追求相等的权力而已,所以臣附议陛下的意见,贵州置省,让那群土司去争吧,谁更心近朝廷,能够率领土民学***的治国精神,就让谁来做这第一任布政使。”

    拉拢和分化,绝对是处理贵州问题最好的方式。

    “好了,这些暂定如此,说说辽东吧。”

    这个时候朱允炆的脸色就变冷了不少:“辽东闹什么,朕和朝廷已经对他们够宽仁了,还折腾啥?”

    “还不是改牧为种的事。”

    高肃苦笑:“这群游牧民自打迁到辽东后,这种变换民族几千年习性的一时半会哪里习惯的了,早两年的时候饿死了不少人,大量的游牧民便卖儿卖女,确实出了不少惨事,而这些卖掉的狼崽子这两年都成了十来岁的少年郎,就搞出了不少的血案。”

    “不会种地,朕当年不是明令,要地方派专人去教吗,还专门批复户部,每年要调近两百万石粮北上储备,用以应付这种现象,怎么还会闹出这种事来。”

    朱允炆有些恼怒。

    “辽东布政使司主观上存在怠政问题,而储备粮的事,前两年辽东受了一次灾,这批粮食用作赈灾,但大多数还是给了当地的汉民,仅有小部分拨付给夷民。

    而实际上,因为习性的问题,当地的汉民家中都有存粮,而这些夷民并没有,所以前后饿死了好几万。”

    杨士奇叹了口气:“当年这个事内阁已经处理过,时任的辽东左布政使已经被撤职,但祸根种了下来,今年不过是爆发了出来而已。”

    “朝廷可以给予一定的补偿。”

    思忖片刻,朱允炆开口道:“眼下不少的各族牧民被征调去西北打仗,这些矛盾要抹平掉,等明年初,内阁就跟辽东地方拟个章程,看如何进行补偿,不要怕花钱和花粮,要补偿到位。

    同时传令辽东按察使司,对于暴力犯罪的绝不手软,对包庇同族犯罪的亦坐同罪。”

    温言在口、大棒在手。

    做顺民,朝廷给钱给粮,一应补偿切实到位。

    反正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还要好好活下去不是?

    “对于那个撤职的辽东布政使,仅仅撤职不行,太轻了。

    如果要是内陆省,赈灾不及可是死罪,不能因为他的怠政害死的只是异族就从宽处理,这般不公,自然会容易引发争执。

    有道是一人蒙冤,邻里知而生怨怼之心,百人蒙冤,糜烂十里之地。

    辽东的事何止一人百人,简直就是万人蒙冤而死,导致辽东一省糜烂,所以不能仅仅是撤职,把人抓去辽东问斩,以抚民心之怨。”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人头有了、补偿有了,还闹事,那就别怪朝廷的刀要见血。

    “诸卿还有其他亟待解决的问题吗?”

    见所有人都摇头,朱允炆复又笑了起来。

    “既然没有了问题,那咱们接下来就聊聊,二五该做哪些事吧。”

    众皆相视苦笑,该来的躲不掉。

第四百零一章:勾勒二五计划的蓝图(一)

    若让内阁及其下领导的朝堂各部、都察院、大理寺来评选最不喜欢皇帝哪一点,那么,五年计划一定当仁不让的排在首位。

    这条国策的积极面是显而易见的,但正因为过于积极,而无法被官僚阶级所接受。

    其实准确来说,最无法接受的应该是地方各省,因为,内阁也好、朝廷也罢,都是中央的主管部门,也就是所谓的领导动动嘴层面,而摊派下去之后,各省就处在一个跑断腿的阶段了。

    具体的数据化指标要具体落实,完不成就摘帽子,这谁来得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各省、各级别的官员现在忙得连逛青楼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没事在家呼朋唤友办一堂堂会,听曲作乐亦或附庸风雅的搞诗词大会了。

    这种事情上,户部尚书祁著是最有发言权的,时间进入建文十年后,他就没有一天有空去听曲休闲娱乐一下。

    每天睁开眼就要到文华殿点卯,而后去户部坐堂,审阅各省送上来相关奏本,督促各省要去尽快落实哪几项任务,有时候迟迟送不来的,他还要派专员下去查明情况。

    等忙活完,时间往往就到了傍晚,回家那是倒头就睡。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这哪里是做正二品的尚书啊,这不就是城外龙江船厂的劳改犯吗?

    士农工商、士农工商。

    几千年官僚阶级的特权和优越到了大明建文朝全完蛋了。

    当官的还不如经商呢,起码后者虽然失去了权力,但却相对自由,而官员呢。

    赚的没有商人多,时间没有商人自由,连青楼都不能常去,去的次数多了,甚至还要被吏部计入考评,年底京查的时候要扣分。

    是,官员可以贪腐,尤其是远离南京的官员还可以利用手里的权力来为自己身边的亲属牟取私利,亦或者枉法欺人,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总还是要小心翼翼的去做,蝇营狗苟上不得台面,不能正大光明的活在阳光下喘气,个中滋味各有体会吧。

    所以,但凡天底下有个胆子大的,真能找到朱允炆说一句,这日子没法过了。

    “陛下。”

    杨士奇苦着脸,硬着头皮说道:“您知道这五年,天下的官都是怎么过来的吗?”

    所有人都眼巴巴瞅着杨士奇,然后又可怜巴巴的看向朱允炆,期待后者能够发发慈悲,垂问一句缘由后能高抬贵手,把所谓的二五往后顺延两年,就当给大家伙放个假。

    “朕不知道这五年天下的官是怎么过的,但朕知道这五年,百姓是怎么过的。”

    朱允炆慨然而叹:“前几天双喜谓朕说‘皇爷,您这白头发越来越多了’,朕哪里不知道你们累啊,因为朕也累,但谁让诸卿与朕,是这个国家的领导者呢,好比牛拉犁,不付出辛劳,吃什么喝什么。”

    把自己这么一位皇帝比喻成牛,这也算是一桩奇谈怪论,所有人都面露苦笑之色。

    “古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为官施政亦然,以前懒散惯了,猛然如此操持辛劳自然不适应,需要时间,越是如此越不能半途而废的停止咱们的脚步,真要歇个两年,再想紧起来就更难了。”

    “陛下之言字字珠玑、振聋发聩,臣等敢不竭心尽力,上报皇恩下安黎庶,以期实现为人、为官之职责操守,只望臣等鞠躬尽瘁,可使吾皇万岁得须臾休息,颐养龙体,慰我等为人臣子之忠孝之心。”

    这种肉麻的话,谨身殿里能说出来的也就许不忌了,闻着无不鸡皮疙瘩骤起,连朱允炆都听的打了个寒颤。

    不过也得亏有许不忌这么个好同志在,大家伙虽面露苦笑,但还是抖擞精神,昂首挺胸。

    “臣等必竭心尽力,绝不辜恩。”

    这就算是表了态,那么二五计划也就可以开始草拟了。

    “其实诸卿也没必要那般紧迫,二五虽势在必行,但较之一五还是会宽松不少的,尤其是具有硬性标准的数据任务会略有降低减少,户部和税部的提高要求也会适当减少增长的幅度。

    朕的想法呢,二五主要的侧重点,还是以沿海的经济革新为主,落实配套的建设来兹辅助任务,比如集群性的工坊、布坊,为更多的百姓提供手工作业的岗位来脱离传统的靠地吃饭。

    南直隶脚下的百姓,一家四口或更多的家庭,守着几亩地过自耕农的生活,一年到头也没有多少余粮更别说余钱了,生活的质量很差,这些年,粮税降低,加之交趾的粮产极高,走海运输送内陆后,粮价极低,这对于自耕农来说自然不是好事。

    所以这些问题拿出来,诸卿都要想办法来解决和改善。”

    格里安奇对朱允炆的意见,就一直都不提倡低粮税制度下的商业化,因为这会使得粮价降低且物价上升,使最底层的农民生活质量下降,虽然他们每个人都可以轻松的填饱肚子,乍一看,简直就是中国几千年来最完美的朝代,但只满足填饱肚子这一项要求的话,不叫生活,只能配的上生存。

    大明想要进步,就必须要从经济内卷化中走出来,普及城市化,即使不可能消灭边际效益和糊口经济陷阱,起码也不能让这两者继续扩大。

    “咱们要为全天下七千万百姓勾勒出美好未来的蓝图,这是咱们的责任,而地方各省的主官就要负责落实,落实的过程中需要因地制宜的加以改正调整,但绝不能背离这个初心。

    只有基于这一点上的施政才是真正的良政,而错开了这一点,谈什么都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不能使百姓们的生活越来越好,那就是地方省府不称职、内阁朝廷不称职,朕这个皇帝不称职。”

    朱允炆神情端肃,沉声道:“所以朕希望诸卿,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随着各省布政使陆续抵京后,能够一同坐在一起商量和交流,如何才能提高地方百姓们的生活水平,而不是一直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饿得面黄肌瘦,冷的衣不蔽体,还歌颂朕万岁,朕会脸红的。”

    这下大家便都听明白了朱允炆的意思。

    一五是不管不顾的实现几大目标,比如人口、税赋和基建,这是在砸基础,而二五就是提出问题,然后解决问题。

    至于提出哪方面的问题、难关,那就基于一个理念。

    如何让老百姓的生活质量得到提高!

    大明是为了赶走蒙元统治者、是为了让所有被四等人制度迫害的穷苦百姓重活过来所建立的,那么百姓就是大明立国之基,一切以百姓为首要考虑才是大明国朝上下施政的中心点。

    搞明白了中心点,下一步的工作就好开展了。

    勾勒蓝图,解决困难,最终,实现祂!

第四百零二章:勾勒二五计划的蓝图(二)

    时间在缓缓流逝,当第一片洁白却冰冷的雪花落下的时候,自大明建国迄今四十有一年,第一次云集了来自全国各个地区的军政主官。

    除了远在西北前线的楚王朱桢、副帅朱高煦,镇守西南的主帅陈春生、副帅朱允熞之外,连闽浙水师的主将永城候薛恪都回转了南京,包括一直在地方公干的徐辉祖、李景隆。

    各省左布政使、都指挥使悉数到齐,南京城内,一时官气冲天。

    只可惜本该欢声笑语的日子,随着一纸讣告而蒙上了一层沉重,漠庭三都户之一的都护,西平侯宋晟早在几个月前就因为北地突然转凉的天气,加之年迈七旬,病亡身故。

    距离他卸任五年一任的漠庭都护,可以南回京城颐养天年,就差那么几个月了。

    其二子宋瑄带着亲兵,披麻戴孝的扶灵回的南京,早早接到报丧的朱棣在向朱允炆汇报后,后者亲自带着朱棣、徐辉祖、李景隆等人出城十里接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西平侯、漠庭中都护宋晟忠勇武毅,宣威肃烈,今逢灾厄,七十有四而卒,时大明之不幸,时朕之不幸。

    朕失肱骨、国折栋梁,思之念之,哀之痛之。

    西平侯自幼从军,骥附太祖纛下,先有逐夷开国之勋、后立平叛克敌之功,朕自即位以来,佐赖其持节西北、后镇草原,守土安邦,是为国之柱石。

    特诏告天下,追封西平侯为肃国公、谥宣武、追授特进光禄大夫衔,于其故乡凤阳府定远县勒石刻碑,以书其勋。二子瑄嗣西平侯爵,其女兰加诰命定远县主,钦此。”

    宣武肃国公。

    荫子荫女,宋晟的一生虽然走完了,但总算是落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等将来修明史建文实录的时候,总称的上一句忠臣名将,其一支嫡脉,也能安享几代富贵,算得上是名利双收了。

    发丧的时候,朱允炆就没有再去了,但他还是让双喜做代表,送了挽幛和帛金。

    等忙活完宋晟的悼礼,时间就算是踩上了年关的尾巴,一场值得大书特书,使举国各省地方都瞩目的大会正式在奉天殿召开。

    与会者除朱允炆外,总参谋长朱棣、内阁全体阁臣、五军都督府十名都督、在京三品以上京官和各省左布政使、都指挥使赴殿参会。

    总结一五,表彰功绩。

    这就是这次大会第一天的主要议项。

    内阁首辅杨士奇代表内阁,在会上进行了汇报工作,汇报了一五计划的全部成绩,通报了各省的实际完成情况,最后宣布表彰。

    “为表彰山西左布政使丁景福、江西左布政使方孟昇、福建左布政使褚知节三人之功,特加尚书衔,仍任本职,另赏银五千两、绢百匹。”

    干得好的自然要提拔奖赏,但中央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内阁跟朱允炆商量了一次,找来找去也没有合适的位置安排,就算能挤出一个部堂尚书,也不够三个人分啊,还是朱允炆大手一挥。

    那就干脆每人都加一个尚书头衔,继续当布政使去。

    低职高配不就完了。

    实权没怎么加,但这俸禄可是从正三品成为了正二品,也算是奖励了。

    因为一五计划摊派到的各个省基本都完成了任务,所以这次就没有了处罚,只有这么三个省的成绩最突出得到了嘉赏。

    “能有今日之成绩,皆诸卿之功绩,朕已经在华盖殿设了国宴为诸卿表功庆贺。”

    虽说痛饮为贺,但不仅朱允炆没有喝酒,赴宴的所有人也都是浅尝辄止,因为谁都知道,大会的第一天只是皇帝给的甜枣,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几天呢。

    那就是展望二五!

    要让全国各省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不敢说脱贫致富奔小康,但起码的温饱线一定要达到。

    “西北朵甘都司和云南是眼下我大明民力最困弱之地,两省共有两百四十七万丁口,过七成难以做到年有余粮,更别说添置新衣、食之有味了。”

    第一个提出难题的就是云南左布政使顾宪和朵甘都司同知,原哈密国大汗脱脱,哈密国内附置哈密卫后,脱脱受朱允炆赐汉姓孟,通蒙,赐名献忠。

    朵甘都司汉蒙混居,部分早年就降明的蒙古人内迁辽东、河北,部分已经投降长达三十年的顺民留居,在青海以畜牧、种植青稞为生。

    云南和朵甘地区的问题是难以自力更生,仅依靠朝廷免除赋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而实际上,每年云南和朵甘地区的赋税基本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甚至没有南直隶脚下任一一府之多。

    “问题已经提出来了,内阁拿个解决办法出来。”

    朱允炆现在也正蹙着眉头发愁,他对这两个省的情况了解的不多,除了知道这俩地方很大。

    朵甘地区等同于后世青海和甘肃两省之合,而云南也比后世云南要大,毕竟有麓川(缅甸北部及部分中部地区)宣慰司在其辖境内,加上之前云南都司都指挥使是马大军这个悍将,一些无人区或人迹稀少的地方,也就都理所当然成了大明的土地。

    “内阁计划在五年内,修筑一条由西安通往朵甘的通途,朵甘地区现已探出工部铸炮所需的镍矿及其他有用矿产,而且还有煤矿,内阁的意见是在朵甘设立煤运司和矿运司,将那些居住在沙漠周边或地力贫瘠的百姓临矿安置,改农户为矿户,一应产出全归百姓所有,朝廷亦不收课税。

    转运陕西后,由陕西商会和工部陕西清吏司收购,卖得的钱财换购粮食及衣物,均分与这些百姓。”

    统一生产,统一分配。

    这不就是工业生产性质的公社大锅饭制度了吗。

    受制于时代的运输能力,如果仅仅依靠来自内陆省源源不断的输粮支持,朵甘地区的百姓确实很难生存下去,只能艰难求活。

    而且,虽然水土流失及沙漠化程度原比后世要好太多,但比起两千年前的老秦时代,西北终究不再是所谓的关野沃土了。

    地力贫瘠,难以自力更生,必须转变生存方式。

    朱允炆想了一阵,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便看向孟献忠问道:“内阁的意思如此,卿家可有疑问?”

    后者也是麻爪,他以前说着好听是国王,但哈密国才寥寥几万人,而且傍水草而居,过着的还是游牧民族的旧有习性,现在做了朵甘地区的主官,治下人口增多不说,情况也复杂,哪里知道怎么领导。

    内阁的建议他听不懂好赖,反正觉得比自己前几年那套放任自治,生死有命好的多,当下便忙不迭的点头。

    “那就如此吧。”

    解决了朵甘地区的问题,紧跟着便是云南。

    相比起西北,云南虽也有困难,但是比起来还是要好些的,毕竟有西南其他几个国家给撑着,还有交趾这么一个粮仓在,如果是图懒省事,完全可以让交趾养着云南。

    但问题就在于这了,大明养得起云南也养的起朵甘,但总不能养几百年吧,得想办法让云南的百姓拥有自力更生的本事,达到收支平衡。

    “还是那句话,要想富先修路。”

    这六字箴言的价值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吃得开,尤其是在古代,那更是实现温饱的第一要素。

    “西南多山多林,往内陆修的话,费工费时,内阁的意见是往交趾修。”

    夏元吉开口道:“全程近一千五百里,打通这条交通大动脉后,不仅我大明与西南诸国之间的往来会更加紧密,也可以使得云南跟交趾实现快速互通,这条路就修在当年征西南的那段密林中间。

    沿道所伐树木,正好可以走交趾之海防港卖往浙江、福建、广东等地富商营建府邸、充用木炭等作用。

    且云南之麓川宣慰使司,多有金银等物,组织开采,可以用来在交趾换购粮食和其他生活必须品,自打海防港通船之后,交趾的海贸发展是极其快速的,所需之一应生活物资基本都有。”

    话说到这里,朱允炆算是听明白了。

    就是由朝廷来加大前期的投资,来为这两个贫瘠的地区打通外部环境,然后让这两省的百姓能够依据各自地区的地理生产优势实现互贸上的自给自足。

    如果中枢没钱没人的话,那这两个省,就会如原时空一般,持续性贫困几百年。

    两条上千里的通途、开矿的设备及配套建设,这两个省,起码是数千万的持续投入。

    “有解决的办法就行,内阁做过预算没有,大概要多少钱、多少人、多少年。”

    “如果劳工充足的话,计划的二五结束,是可以实现的,预计两地加一起的总花销在八千万左右。”

    五年一共八千万,那不算是什么太大的数字,不过前提是劳工数充足。

    看来,马大军很快就能披挂上阵,重返军旅了。

    这也让朱允炆的心里踏实了不少。

    “好,这事就这般定下了,朵甘地区和云南这两日尽快和内阁就此事拟定,立项开始专心督办。”

    大手一挥之下,这两件事关数百万百姓生活大计的政策就算是通过了。

    而后,便是辽东的问题。

    这里早前提及过,就是一个改牧为种的习性转变问题,虽然这几年辽东平原(东北平原)的垦荒工作做得很突出,但大多数的土地是掌握在之前闯关东北上的那批汉人手里,不善耕种的蒙古、女真、兀良哈三卫的游牧民掌握的土地并不多。

    温饱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

    “以辽东平原来养近六百万人,按理说绰绰有余了,为什么迟迟出不了成绩。”

    辽东的地理环境需要给修路吗?

    就那片黑土地,别说六百万了,再翻上几倍都轻而易举,说到底,还是地方上的问题。

    如果这六百万全是汉民,保管年年没有一个饿死的。

    还有就是民族的习性转变能力。

    当初迁往漠庭的几十万汉民,改耕为牧,不照样活得有滋有味,牛羊肉吃的满嘴流油?

    汉人骨子里就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环境适应力,而且是得到国际承认和无数事实践证的。

    南渡南洋的、西渡欧美的,都可以快速适应并形成气候,尤其是渡南洋的那一批,厉害的开国立朝,差一点的也是庄园主、农场主。

    西渡欧美的虽然凄惨许多,但那是因为受到十九、二十世纪时代背景特殊情况影响和国际地位低下,西渡不是做移民,而是劳工输送法案。

    至于辽东土地上的游牧民呢,他们不满足于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的付出辛劳后,却只获得口感远不如在草原时的馒头、糙米。

    “在辽东,很多城外的村庄,往往伴随着严重的治安问题,比如盗窃和抢劫。”

    汇报这一问题的是辽东都指挥使平安。

    “按照陛下的指示,一处百户的村庄,汉七夷三混居,其中夷三中,多户男丁服现役,但饶是如此,治安问题也相当棘手。”

    这也算是出现问题的症结之一了。

    成年男子服役,家中仅余妇孺,耕地开荒更是困难。

    “朕不是特批过,这些家庭凡有两名男子服役的话,每年给予二十两现银的奖励吗?”

    二十两的奖励,加上自己在从事生产,还能不够花的?

    熟料辽东布政使苦笑:“正因如此,有些家中多男丁服役者,干脆就不事生产了,每年指着奖励的现银坐吃山空,每每年初之际花钱大手大脚,买衣买物,吃喝皆买,荒怠春耕,等到年中年尾的时候,就举家困窘,无米下锅,自此滋生盗抢。”

    这算什么事啊。

    朱允炆有些神情不愉,但还算忍了下来没有发火,继续看向内阁的方向。

    “内阁拿个解决的办法。”

    “改习易俗既然非一年三年之功,那就暂不揠苗助长,内阁打算在辽东加开几座大型的成衣坊和制窑厂,招募当地的女性、少年参与手工作业,以换取工钱糊口养家,另外,针对当地严峻的治安问题,加大打击力度,盗抢类案件在律法的原判罚程度上罪加一等,包括,即使是少年犯罪,该劳改的坚决劳改,该杀头的坚决杀头。”

    朱允炆闭目沉吟起来。

    他当然不是对犯罪的孩子报以慈悯之心,甚至于,朱允炆打心眼里对‘他还是个孩子’这种说辞深恶痛绝。

    之所以沉吟思量,主要是朱允炆在思考眼下的利弊得失。

    就好比他之前力主要将之前那任因怠政而撤职的辽东左布政使押往辽东问斩一般。

    为什么要平民愤?

    就是因为眼下西北战场上,有将近十万名各族的从军。

    事闹大了,大明自然有绝对的实力来勘平内乱,但对外的打仗没了这些从军,就要用汉人,那算下来,到底是一个汉人的脑袋重要,还是将来一万、十万个汉家儿郎的脑袋重要?

    国家的利益面前,绝不能仅仅考虑一丁点小问题。

    “该抓的一定要抓,该判的一定要判,不过除了行凶杀人之外的案件,一律以劳改为主要处罚手段,不许开刀问斩。”

    在西北的战事打完之后,很可能就会跟帖木儿汗国正面冲突了,那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甚至是需要大明严阵以待的举国大战。

    这个当口下,内部不能动刀兵来粗暴的处理问题。

    不然,前线那群兵正打着仗呢,听说自己的孩子在家里被砍了头,亦或者家中妻儿饿死,换成谁还能愿意继续卖命?

    倒戈相向都很有可能。

    “是。”

    刑部的尚书领了命。

    “那辽东的事就这般定了,咱们继续。”

    大殿中乌泱泱近两百号人,一个说完紧跟着又是一个。

    这次站出来的,竟然是眼下各省中最为富庶,风头无二的福建左布政使褚知节。

    福建急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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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学究天人,立言开学,泽被世人,当谥文。”“先帝爱民如子,在位四十年,天下大治,百姓富足,当谥仁。”“先帝五次御驾,开疆十万里,纵秦皇汉武亦远不如,当谥武。”“那,庙号如何?”“父皇乃万世不祧之君,非圣字不可诠其伟。”穿越朱允炆,推动大明横推天下。本书群:960694319日月永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日月永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日月永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