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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煌华夏     日月永在txt下载     日月永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章:贩卖奴隶的罪恶之源(下)

    海清阁里安静了许多。

    一百万两这个数字正如耿江所言,这是一笔赚完之后,哪怕下半辈子打断两条腿都能安乐到死的天文数字。

    “只靠卖奴,赚不到这个钱吧。”

    打破寂静的还是顾语这位商会会长,他并没有完全被这个数字冲昏头脑:“如果耿司丞你想要全包沿海所有的奴婢生意,那么就需要很多的婢子,卖的多价格就势必不可能高,一百万两,最少也需要卖掉几千甚至上万人,一年,我从哪里给你供这个数?”

    “顾会长久经商场,自然分析的不错。”

    见没有唬住顾语,这耿江仍是一番自信在胸的做派,他轻笑一声。

    “卖奴只是其中一项生意罢了,耿某方才说过,泉州这地界不同内陆,在这里谁控海谁才是真正的泉州之主。

    而现在咱们这海清阁里,水师衙门、皇商分会加上耿某的海运司,海事的三大主管衙门聚齐了,说句直白点的话,这间屋子,就是整个泉州!

    咱们仨联手,海贸的生意想做多大就可以做多大,顾会长,您赚的钱终究要上缴,水师衙门又不能去赚钱,每年就那么几十两的饷银,而耿某的海运司一天批文来往几十万两的货物,却没有一文钱进我耿某的口袋。

    这么一看,咱们仨全是在替朝廷打工,眼睁睁看着这白花花的银子从面前、口袋旁划过,不知道你二位怎么看,耿某这心里,那个疼啊。”

    顾语算是听明白了,耿江这是打算以权谋私!

    他没有急着表态,而是看向陆大虎,发现后者早已是激动的满脸潮红,一双眼里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散发着对财富的渴望。

    “耿司丞的意思我顾某人听明白了。”

    站起身,顾语瞥了两人一眼:“您这是要兄弟的脑袋呀,陆将军,可别怪我给您泼冷水,把水师衙门变成生财的工具,被查到了,可是要祸连满门的。”

    把朝廷变成自己私人攫取财富的工具,这耿江,简直就是疯了。

    利令智昏,泉州这地界往来流动的财富实在是太多,多到让人眼花缭乱,多到让人心甘情愿的为钱而死。

    “朝中无人,这官能做多大?”

    耿江擦擦嘴角,开口蛊惑道:“难不成顾会长还有什么雄心壮志想在皇商施展一番报复?别怪为兄说话难听,您只要不姓朱,这皇商总会的高层位置,您这辈子怎么都挤不进去。

    每年赚的钱,都要拿到宗人府让那群啥也不干的亲王四四六六分个一干二净,您一个子都拿不到,只能守着一年几百两的工钱,这笔钱跑河北勉强算个土财主,在泉州,就在这港湾酒楼,连一晚上的消费都付不起啊。”

    顿了顿,耿江又扭头看向陆大虎:“陆将军是指挥使,正四品的武将,一年的兵饷竟然才只有二百八十两,陆将军为国流血奋战,刀斧加身,到了赚的钱,还比不上一个青楼戏子一晚上腿一岔赚的多,多不公平。”

    陆大虎被他说得火起,连连点头,攥拳就猛砸桌面:“谁不说来着,这他娘天下是俺们这些拿刀打下来的,凭什么好日子要让一群满肚肥油的商人动动嘴皮就享受的一干二净?

    不让俺们当兵的经商,还不让俺们当兵的随意离开军营,这都是什么狗屁道理啊!”

    顾语的双眼眯了起来。

    他此前跟这耿江有过几次交集,但一直没看出来,这耿江还有这蛊惑人心的本事呢。

    更没有想到的,便是这耿江心里的**竟然大到这般地步。

    堂堂海运司的主官,位高职显,按理说这辈子衣食无忧,要面子有面子,要里子更是人人敬上三分,还贪个什么呢,甚至不惜把脑袋都搭进去。

    “顾会长表个态吧。”

    耿江好整以暇的端起两个酒杯,走到顾语身旁递上:“泉州这地界,就差您一句话了,您点头,什么事都好办。陆将军手下几千号官兵,我海运司几百号稽查官差能不能吃顿饱饭,可全看您的意思了,砸人的饭碗可不能干呐。”

    “你这是在吓我?”

    砸人饭碗,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顾语算是听明白耿江的话外之意,这是在恐吓他呀。

    “是不是我不同意,今天这海清阁我就出不去了?”

    耿江忙笑着摆手,就是这笑颇多森冷寒意,威胁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他的底牌和内心想法已经展露出来,顾语不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他是不会放下心的。

    皇商分会的会长罢了,只要不姓朱,有什么好怕的?

    海清阁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凝重,顾语还没有开口,这门第三次被人无礼的推开。

    “今天都他娘的什么玩意,一个个都没有礼貌吗!”

    陆大虎好悬气炸了肺,而后就看到七八个人鱼贯走入,当先一人手端酒杯一脸的懵然。

    此人气宇轩昂,长得一副俊俏模样,肤色略有些黑沉,但配上棱角分明的五官倒是添了三分阳刚之气,而让陆大虎、耿江两人心头揪紧的则是。

    这人颔下无须!

    太监!

    而在这人身后,则是七八个顶盔掼甲的武人,一个个腰间挎刀,个顶个的英武。

    泉州这地界,啥时候出现这种奇怪的配置了?

    太监不带锦衣卫、西厂番子,改行领兵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啊。”

    年轻壮硕的俊朗太监端着酒杯走到顾语身旁:“兄弟,你这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啊,我这寻思来敬个酒咋感觉跟刑场一样。”

    这就是顾语早前说的海外回来的朋友,那个将军?

    陆大虎和耿江两人心头狂跳,哪家的太监能做将军!

    “介绍一下。”

    这个时候顾语瞬间踏实了下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将自己身旁的太监冲耿江两人介绍道。

    “这位是御前司海事总管太监,加靖海都督衔,郑和!”

    耿江和陆大虎两人手里的酒杯啪的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御前司海事总管太监,还能加二品都督衔?

    这郑和,好大的身份啊。

    “末将泉州水师指挥使陆大虎,见过大都督。”

    顾不得身上迸溅的酒水,陆大虎忙走出席位,向着郑和抱拳躬身见礼。

    耿江倒是没动,他是海运司的,跟军队不是一个系统,即使差着级别也不用见礼。

    “你俩看来也是有眼无珠之人,没认出来我身边这位兄弟的身份啊。”

    方才顾语介绍自己时那郑重的语气,结合方才进屋时的气氛,郑和敏锐的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便笑呵呵的转身冲着顾语见礼。

    “咱家郑和,见过安定伯,国舅爷。”

    国舅爷,安定伯?

    静妃娘娘的娘家兄弟!

    若是说方才郑和的身份已经让他两人瞠目结舌的话,那么此时顾语的身份则让他俩完全是一种大祸临头的末日之感!

    泉州这地界,真是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

    谁会想到一个皇商分会的会长,竟然是铁瓷的皇亲国戚,贵妃娘娘的亲兄弟。

    “国...国舅爷。”

    耿江哆里哆嗦的话都说不全,还没等他挤出几分谄媚,就对上了顾语那玩味的笑。

    笑容转瞬即逝,便见大手一挥,顾语已是厉喝出声:“拿下!”

    郑和身后七八个亲兵虽然一头雾水,不知道为啥陪着自家主将敬杯酒的功夫改抓捕现场了,但还是尽职尽责的一拥而上,将两人摁着肩膀压跪在地。

    “冤枉,冤枉啊。”

    两人齐齐大呼,尤其是陆大虎,嗓门那叫一个高。

    “末将啥都没做,可啥都没做呢。”

    他是想**没错,关键是还没来得及**就被抓起来,这岂不是太委屈了?

    “仅凭这港湾酒楼你陆大虎是常客一点,平素里你的违法勾当就没少干,藐视军纪这一条,就足够砍头了。”

    顾语厌恶的瞪了陆大虎一眼,后者反而眼亮起来。

    “末将有没有藐视军纪,怎么处罚要交由南军都督府来处理,你无权办我。”

    不同于陆大虎的奋力防抗,耿江则要淡定许多,从刚开始的慌张劲过去后反而是一脸的泰然自若。

    “本官是正四品泉州海运司转运使,便是福建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无权抓我,本官直属商部管辖,问我的罪,需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以上的官员会同刑部一起督办。”

    末了,这耿江还冷哼一声:“另外,泉州海运一年交税以百万计,时逢五年计划之期,怎么办我,难道不用问问税部的意见吗?本官可是税部尚书李部堂的同门同乡,国舅爷,朝堂的水深,你可别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就诬陷本官。

    本官方才不过是跟你聊了一些风花雪月、歌舞女妓的雅事罢了,犯了哪门子王法啊?”

    好一个耿江,这个时候反而临危不乱,干脆的翻脸不认账,反正这年头不存在录音一说。

    他说过的话只要他自己不认,仅凭顾语一个人空口白话,就想拿掉泉州海运司的转运使?

    那这王法也太过儿戏了。

    没有物证,顾语唯一有资格做的事只能向都察院进行弹劾,而后都察院派人来查。

    这一来一去的功夫,他耿江早把屁股上所有的不干净全擦掉了。

    更何况,他的屁股本身就‘干净’的很,这几年一点尾巴都没露出来。

    “你倒是好一张利嘴。”

    顾语俯下身子拍了拍耿江的脸,笑了起来:“我要只是一个国舅的身份,还真拿你没辙。”

    没等耿江脸上浮起得意的笑,耳畔又响起顾语的声音。

    “本来一直想以商人的身份跟你们打交道,看来耿司丞还是看不上啊,也对,耿司丞到底是手底下有几百号稽查官差的大人物。

    那就不装了,摊牌了,除了这个泉州分会的会长之外,鄙人不才,添为御前司福建锦衣卫指挥佥事一职,奉皇命察泉州海运一应事务,履职几年来,还真没抓到过几只大老虎。

    当年陛下就担心,泉州这地界是金山银海,一定会滋生**,让顾某前来,这几年也没出什么成绩,今天感谢二位了。

    御前司这块牌子,能拿你查罪吗?”

    这一下,耿江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瞪着惊恐的双眼昂起脑袋,一脸死灰。

    御前司?御前司!

    福建锦衣卫指挥佥事,顾语还有这么一重身份?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你说你跟税部尚书李子容是同乡?我没记错的话,李部堂是江西人吧,你拿江西党唬我呢。”

    顾语对上耿江的双眼,沉声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你跟杨阁老也是同乡,暗示我你泉州海运司的事,杨阁老也知情,嗯?”

    这句话吓得耿江猛烈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江西人不假,但我跟谁也没关系,什么同乡同党的,你不要随意诬陷。”

    “先拿到泉州锦衣卫百户所的牢里,我要好好审他。”

    顾语摆摆手,郑和身后的几名亲兵便押着两人走出这海清阁,房间内便只剩下郑和跟顾语两人。

    “三保兄刚从阿拉伯回来,本想为兄长你接个风,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委实是不痛快啊。”

    顾语告了声罪:“今晚安顿一宿,明日三保兄就要回京面圣了吧。”

    “是啊,出海两年,总算是不负圣恩。”

    郑和呵呵一笑,顿了顿又扭头看了一眼大门的位置,意有所指的问道。

    “方才国舅爷提起同乡一事,想做什么?”

    风言锦衣卫的大牢,就算是个畜生进去,都能折磨的说出人话来。

    可见在那个地方,没有拿不到的证据,刨不出来的秘密,顾语抓住了耿江江西籍身份的话头,他想干什么?

    “前两年,宗人府几个亲王被朝堂这群外臣找到把柄弄死了,连着几名五军府的武勋,这事哪能就这么完了。”

    顾语冷哼一声,目露杀机:“宗勋跟外臣一直以来势不两立,哪怕这两年也没有安生过,你不把他们打疼,他们就一直憋着心思要搞咱们。

    这两年,内阁一直惦记查皇商总会的账,地方上也一直跟卫所不对付,就是因为地方卫所搞了三个百户的税务稽查,让他们没法欺上瞒下,私藏田亩家奴。

    可以说,矛盾由来已久,只是一直压着没找到机会罢了。

    三保兄自幼随燕王殿下长大,是咱们自己人,所以小弟我在兄长您面前,没必要藏着掖着。”

    郑和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酒杯把玩起来,没有说话,他自小长在燕王府,大了又被皇帝征召进了御前司,虽然这几年一直在海上飘着,但并非就是不谙政治。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事没有顾语说的那么简单。

    “江西党势大,你动不得。”

    “就是因为他势大,所以谁都对他们不满已久了。”

    顾语手一挥,笑了起来:“不说这些烦心的事了,小弟我自有安排,来三保兄,咱兄弟俩喝酒。”

    酒杯举到嘴边一饮而尽,郑和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的对,先喝酒。”

第三百一十一章:海图和神秘的欧洲面纱(上)

    “陛下,郑和进京了。”

    朱允炆刚从龙榻上翻身下床,眯着惺忪的睡眼猛打哈欠,双喜就凑了过来。

    “是吗。”

    刚还神态萎靡的朱允炆陡然便来了精神:“人在哪呢。”

    “乾清门外候着呢。”

    “召,快召。”

    朱允炆催促道:“别给朕穿这身了,换身轻简的便服来,通知内阁,今日的小朝会就不开了。

    双喜你也是的,郑和既然入了宫,怎么不把朕喊醒呢,他都候多少时间了?”

    “能有半个多时辰。”

    “太不像话了。”

    等两侧的宫女更好衣,朱允炆便疾步走出暖阁,边走还嘟囔道:“郑和为了朕在大海上飘了两三年,是朕的肱骨之臣,是咱们大明的功臣,怎么能让他候半个多时辰呢。”

    主仆两人带着一众宫娥宦官脚步匆匆的穿廊过屋的步入乾清宫正殿,都没等朱允炆的屁股落下座,殿门外已经一声唱响。

    “奴婢郑和叩见吾皇圣躬安。”

    “快进来,进来。”

    当下也顾不得落座了,朱允炆拾级而下,快步走到殿门门槛处看着起身的郑和,上下打量起来。

    后者也是一脸微笑的看着朱允炆。

    伸出手在郑和的肩头拍了几下,朱允炆感慨道:“好啊,我大明的靖海都督回来了,嗯,两年多没见,黑了,瘦了,也壮实了。”

    一把拿捏住郑和的小臂,朱允炆便拉着后者进入大殿。

    “别跟朕多礼,快坐,快坐。”

    “奴婢不敢,请陛下先坐。”

    朱允炆也没有再回自己上首的龙椅,就干脆在殿内两侧拜访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同时招呼郑和坐到自己身侧。

    “用过早膳没?”

    说完一拍额头:“现在才卯正,你又早早进宫候着朕,哪里来得及吃呢,双喜,差人去尚膳局弄点饭来。”

    “诶。”

    双喜奉上两杯茶水,应了一声。

    郑和轻抬屁股微微躬身接过茶碗:“辛苦孙公公了。”

    主仆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阵,匆匆脚步声中,七八名小宦官便捧着各色糕点和一些包子、热粥之类的食物走了进来,将朱允炆和郑和之间的桌子上了个满满当当,多余放不下的还得另开一桌备着。

    郑和动筷子之前刚打算谢恩,就见对面而坐的朱允炆埋头摆手,便也不在多客气。

    “双喜啊,自己搬个凳子来也吃点,不然这一大桌浪费了怪可惜的。”

    这主仆同食的事,双喜可比郑和的次数多多了,也不见外,谢恩的功夫自然有眼疾手快的‘干儿子’搬来凳子,坐下就吃。

    这主仆相宜的画面要是放在十年前,恐怕朱允炆这个皇帝能被喷死,但即使现在让内阁的人看到,也没人会多说什么非议的言语。

    朱允炆就是这么一个皇帝,公事上那是一丝不苟,一点情面都不讲,但私事上绝对的开明和宽和。

    没办法,皇帝本身就是孤家寡人了,哪怕是面对皇后,因为身份的原因,本质上也是公私各半。

    只有面对这些宦官仆人,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纯私事,是能够交朋友的一群人。

    一个人如果处于长期孤独封闭的环境下,心理是会崩溃的。

    一个心理变态的皇帝,想想都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啥时候回来的,朕这边都还没收到消息呢。”

    “三天前在泉州港下的。”

    郑和说道:“奴婢早了船队一天,下来后在泉州歇了一日,便快马疾鞭的赶了回来,所以也没有通知沿途的驿卒。”

    出海阿拉伯寻找海图的事在郑和看来不算什么大事,也没必要整的跟报军情那般,搞出什么六百、八百加急。

    太招摇了。

    一个太监回个国都敢报加急?

    那外廷又该炸锅了,不能给皇帝添麻烦。

    朱允炆嗯了一声,复又问道:“泉州这些年变成什么样子了?一直听说泉州的繁华比之南京更甚,朕一直想去看看却苦于没有机会。“

    “确实非常的繁盛。”

    郑和将泉州港包括泉州府县的情况汇报了一遍,末了又笑道:“说来,奴婢这次回泉州港下船的时候,正好碰到皇商泉州分会开船,跟安定伯撞了个照面呢。”

    “是吗。”

    朱允炆抬起头,喝口热粥来了兴致:“朕这小舅子忙什么呢,朕让他在泉州负责福建的锦衣卫,没出什么纰漏吧。”

    见朱允炆如此信任自己,直接将顾语的身份如实说出来,郑和就觉得心头暖暖的,笑道。

    “托陛下的福,安定伯不仅没出什么漏子,还立了功呢。”

    看到朱允炆面露疑惑,郑和便把海运司耿江和泉州水师衙门陆大虎的事都说了一遍,把朱允炆气的不清。

    “简直是无法无天!”

    骂了一句,朱允炆一根手指在桌面上连敲几下:“朕早就知道,泉州巨富之地,金山银海往来不息,这群官员一定会有控制不住自己爪子的。一语成谶,这耿江和陆大虎简直是贼胆包天,竟然敢想着把海运司和水师衙门变成他们敛财的工具!”

    大明对贪腐零容忍,动不动就是扒皮实草,但还是止不住官员前仆后继的去贪,朱允炆思考过这个问题,也跟内阁商量过这件事。

    起初的原因众所周知,说官员穷,吃不起饭必然会犯法,朱允炆也表示理解。

    都快饿死了,什么法律都是狗屁。

    除了加俸,朱允炆开商禁和商税后,允许地方各省留存三成,而作为税务大户的泉州海运司,更是可以独留一成用于分润给署衙上下的官员胥吏。

    泉州一年下来留存的税银多达数十万两,足够上下每个人分几十到一百两了,这是一笔足够他们实现小康生活,顿顿不缺肉的银子了。

    但即使如此,还是止不住他们的心。

    杀头都砍不断人心里的贪欲,人为财死这句话,不是一句空谈。

    哪怕过一万年十万年,只要官员不换成ai机器人,那就永远还会有贪官。

    等朱允炆骂完,郑和才继续说道:“现在这两人已经被安定伯拿进泉州锦衣卫大牢了,相信不日就会有奏本递上来。”

    朱允炆轻嗯一声:“这没什么好说的,该砍头砍头,该抄家抄家,不过媳妇孩子什么的就别流放了,让泉州府衙给安排个纺织手工活之类的差事干吧,辽东苦寒,孩子去了未必活得下来。”

    双喜和郑和两人都楞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朱允炆一向对贪官的狠那是有目共睹的,连当初自己本家的亲王贪,家眷都是一律流放,怎么现在,心软了?

    这可能,就是一个人刚开始做皇帝的享受吧。

    一句轻飘飘的话,流放也好,满门抄斩也罢朱允炆都没有什么感觉,他甚至很喜欢这种感觉。

    但这句话落下,那就是新的层出不穷的人间惨剧。

    朱棣靖难之后,列了一个‘从逆’的名单,包括了方孝孺、景清、齐泰、黄子澄、黄观等人,这些人的家眷多数被斩首,而女眷则充入教坊司。

    “每日供数十人**,昼夜不止,所生子女,为丁则杀,为女则继续为妓。”

    靖难的灾难在这个时空没了,但胡蓝大案的惩罚一直存在着,内廷也一直留有记录,朱允炆当年来到这个时空后看到这些记录,才下定决心裁汰教坊司。

    任何一个现代人,能看得惯这么一个完全发泄兽欲,充满了兽性的堪比尉安所的地方存在?

    这段时间他在乾清宫,还是朱文奎拿着一些各地的题本说了一句。

    “新的辽东布政使司上了份奏本,言充边流放的多是女眷带着襁褓幼儿,无有男丁庇护,夜受邻里奸淫之人甚多,不堪其辱悬梁自尽,子幼因无食则冻饿而亡。”

    而后面一句话便扎进了朱允炆的心窝里。

    “如果父皇认为这些官员都是罪大恶极之辈,那反不如将他们满门皆斩,流放的下场,反不如一刀砍了来的痛快。”

    也或许是朱允炆自己这些年做皇帝老的快了些,加上子嗣也多了,感触更深了些?

    “怎么了?朕脸上有花?”

    见两人望着自己发楞,朱允炆还有些摸不清头脑,便开口问了一句,把两人惊醒。

    “陛下仁慈。”

    “罪罚相当,一人犯罪一人受罚,这也算是仁慈了。”

    朱允炆心中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这所谓的‘仁慈’到底是对还是错。

    “哦对了陛下,奴婢在泉州还碰到一件事。”

    郑和想起了顾语跟耿江的事,便开口复述了一遍,末了有些担心的说道:“陛下,要不要给安定伯去个信,让他......”

    “别管他。”

    没想到朱允炆手一抬止住了郑和的话头,毫不在意的说道:“他想要玩火就让他玩,朕倒是想看看他能玩到何种的地步,而且他闹这么一出幺蛾子哪里有那么单纯。”

    “陛下的意思。”

    “这里面的事以后慢慢都会浮现出来的。”

    岔开话题,朱允炆问道:“怎么样,说说你这趟出海的正事吧,海图拿到手了吗?”

    眼下能让朱允炆唯一在乎的,便是自阿拉伯通往欧洲和非洲所有口岸的海图!

第三百一十二章:海图和神秘的欧洲面纱(中)

    文华殿中,内阁四臣收拾好一天要奏报的政事,循例,他们要前往谨身殿与朱允炆开一个时辰左右的小朝会。

    大朝会是一月一次,但小朝会则一日一开,范围仅局限在朱允炆这个皇帝与四名内阁辅臣,这个小朝会被外廷私下里称为:‘五人会议’。

    大明这个国家的大事基本都是靠这个小会定下来的,真正的大朝会基本不是用来议事,更多的是宣读制诏。

    即五人会议定下来的国事拿到大朝会上直接宣布,各部各领差事下去推行即可。或者便是用来宣布新的人事任命。

    “几位阁老,陛下有旨,今日的小朝会罢了。”

    四人刚联袂走出殿宇,迎面便碰上一个跑腿的小宦官,后者为他们带了一句朱允炆的口谕。

    杨士奇站出来问了一句:“陛下可说缘由吗?”

    皇帝勤勉,一般是不会停小朝会的,登基以来除了不在京的日子,基本没有懈怠过。

    “郑和郑公公从阿拉伯回来了,一大早就在乾清门外候召,陛下说今日要跟郑公公谈海事。”

    “好,知道了。”

    挥退小宦官,四人只好折身回到文华殿。

    “陛下一向重海事,这郑三保打阿拉伯一回来,陛下连小朝会都不开了。”

    呵呵一笑,杨士奇打自己桌子上拿出一份本来打算在小朝会上说的奏本开口道:“我这刚从通政司接到泉州海运司的一份题本,正打算找陛下汇报呢。”

    “泉州海运司?”

    泉州海运司是大明眼下的重地,杨士奇提及,郁新便接了话茬:“出什么事了?”

    “泉州海运司转运使耿江、泉州水师指挥使陆大虎前几天被拿进锦衣卫大牢了。”

    仿佛被拿下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胥吏一般,杨士奇说的很随意:“这情报是昨晚泉州府衙门送到通政司的,正打算今早跟陛下汇报一下,估计现在陛下应该已经从郑和那里知道了。”

    文华殿里顿时一片议论之声。

    “拿进锦衣卫大牢?泉州海运司乃是我大明财税、商贸重中之重,这福建锦衣卫简直是乱弹琴,他们有什么资格拿人。”

    第一个蹦出来吵嚷的便是税部尚书李子容,他怒气冲冲的说道:“这耿江履职以来,泉州海运司的工作一向做的很好,税收年年攀升,纵使出了什么问题,锦衣卫也应该给朝廷,给内阁通个气,说一声吧。”

    “谁拿的人?”

    没有第一时间表态,郁新更关心是谁那么有魄力,直接拿下泉州当地两大坐地虎。

    杨士奇与他对视一眼,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安定伯顾语。”

    泉州皇商分会的会长?

    郁新楞了一下,一个商会的会长,有什么资格把这两人送进锦衣卫的大牢,这不是胡扯呢吗。

    “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文华殿里的吵杂声更重三分:“就算他是外戚,又有什么资格插手地方的事,四位阁老,此事应及时禀告陛下,治安定伯逾矩之罪。”

    大家伙还是比较克制的,只说逾矩,没说擅权。

    前者最多申饬一番,后者可是要掉脑袋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到底是国舅,后面站着贵妃娘娘呢。

    “哪里逾矩了,可别忘了当初安定伯本身就是从御前司锦衣卫百户的位置上离得京。”

    杨士奇呵呵一笑:“这几年一直没人知道福建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是谁,现在这不是浮出水面了嘛。”

    各省的锦衣卫系统内阁一直都摸不清楚,这是御前司直辖,内阁也从来没有插手打探过。

    内廷和外廷之间,都在克制。

    “这几年锦衣卫随意执法,想拿人就拿人,弄得地方人心惶惶,这还怎么施政,怎么治国。”

    李子容气的不轻,丝毫不顾忌顾语的身份:“中枢直辖的官员有没有犯错,是不是犯错,按章程就应该上弹劾的奏本到都察院,由都察院会同刑部派人去查,最后三法司一起复核定罪交由内阁审批。

    之前府县一级的官员很多连当地省里的按察使司都没有查明白,锦衣卫百户所就开始拿人了,现在倒好,连中央直管的泉州海运司,锦衣卫都想抓就抓。

    以后都这样做,那还要什么都察院,要什么按察使司。直接让锦衣卫入驻布政使司衙门不就完了?”

    地方的按察使司职能类似于后世的公检法外带司法厅,而锦衣卫的职能,这些年已经转变的更像是纪委。

    民间的监管和商业的监管开始变得越来越松,更多的人手人力都用在官员的内务监察上,可谓是让地方苦不堪言。

    地方有锦衣卫,南京有西厂,这两个单位谁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手,或者说招募培养了多少的眼线。

    可能是贩夫走卒,也可能是青楼戏子,甚至,会是这些一二品大员新纳的小妾。

    人人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杨士奇看着李子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税部尚书,在这件事情的上的反应过于激烈了。

    这个李子容,似乎跟耿江是同科进士,录进前,好想是同乡学堂一个教谕教出来的同门师兄弟吧?

    心里咯噔一声,杨士奇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他昨晚拿到通政司的奏本后就有些烦躁,倒不是为耿江的落马而忧心,即使后者是江西籍出身。

    江西党为官者上万,怎么可能都是包拯?

    有贪官污吏很正常,仅仅一个官员的落马不可能就会成为江西党的污点,让杨士奇烦躁的,是将耿江拿进大狱的顾语的身份。

    一个外戚,又是皇商宗人府势力的身份。

    他出手,绝不可能仅仅只是表面上履行职责那么单纯的一层意思。

    而现在,李子容的反应更加重了杨士奇的隐忧。

    拔出萝卜带出泥,宗亲会不会借着这个机会,大搞幺蛾子呢?

    福建地邻江西和浙江,这些年商贸繁荣,福州、泉州两港堪称是大明财税两块重地,其中利益之丰厚,一直为江西党和浙党所惦记。只不过江西党势大,两府的重要官员都是江西籍士子任职罢了。

    而现在耿江落马,浙党未必就见得会跟他杨士奇一致枪口对外,不落井下石就算仁义了。

    “诶,各省锦衣卫正常行使监察权和调查权,也是皇权特许的,怎么就影响正常施政了?”

    严震直开口道:“只要地方的臣工行端坐直,还怕锦衣卫行无名之狱,栽赃陷害不成?”

    “杨阁老。”

    李子容站起身行礼道:“下官还是建议,泉州海运司的事,由三法司审察,不应交锦衣卫,以免出现屈打成招、严刑逼供的事情。”

    这个耿江,果真干系不小!

    杨士奇有些烦躁的抬手:“这泉州的事,内阁还没有拿到谨身殿向陛下汇报,如何处置圣意还没有下,你们操的哪门子心?这文华殿是用来理政的,不是用来吵嘴的,一个个废话连篇,像什么样子!”

    说是在训斥李子容,但杨士奇的目光却一直盯着严震直。

    指桑骂槐,说什么我也是内阁首辅,我没开腔之前,还轮不到你来唱高调。

    严震直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就看到自己老大哥郁新的告诫眼神,便老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批复奏本去了。

    文华殿,再次开启有条不紊的工作模式。

    而他们所斤斤较较看重的泉州问题,在此时的乾清宫,无论是朱允炆还是郑和早都扔到一旁懒得多说。

    主仆二人,正兴致勃勃的聊着海事呢。

    主要还是前者在说,朱允炆静心倾听。

    “此番奴婢往阿拉伯,一共获取海图十三份,分别是通往不同地方的,奴婢除了拓下这些海图之外,还在当地招募、买下了许许多多的阿拉伯极西之地的各国人。”

    郑和眉飞色舞的进行着介绍:“有金发碧眼者、遍体漆黑者,他们肤色迥别、发色各异,语言更是五花八门,光为了翻译之事,奴婢便费劲了周折。”

    要说语言翻译,眼下绝对是大明面临的最大问题。

    欧洲主流语言是什么?

    日耳曼语系、英格兰语系、法语系、西斯拉夫语系等等,堪称是五花八门,林林总总下来十几样。

    开始的时候,为了听懂这些玩意说话,对话间必须要找找两个翻译居中进行。

    即阿拉伯当地通欧洲语系者,将这些话翻译成阿拉伯语,再由通汉语者将阿拉伯语翻译成汉语。

    那个麻烦哟。

    想要减少中间的交流障碍,郑和自己苦学了阿拉伯语。

    不得不说,郑和还真的是一个语言天才,要不然青史上的他,不可能走遍大半个世界,并且在欧亚非都畅行顺利。

    “眼下奴婢正在努力攻读其他语系,为此找了十几个老师。”

    朱允炆连连点头:“学其他国家和民族的语言是一项大工程,不是一日可成之功,不过也不能光你一人学习,有没有组织其他人一道学习啊。”

    “船队中奴婢招募了几十个有这方面田赋的随奴婢一道,眼下也都各有成绩。”

    万事开头难,学外语再如何困难,肯下功夫又有这方面天赋的话,三五年的光景倒也足够了。

    “奴婢这次带回来了大约三百余名极西之地各国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前几十年极西之地很多国家遭受了一次巨大的瘟疫,至今也没有全然恢复元气,所以为了生计,他们一直都在寻求一条能够通往东方的通途。”

    马可波罗游记是否存在并不重要,但是大明这个东方帝国,欧洲人是一定知道的。

    就像朱允炆一直寻找前往欧洲的海图一般,欧洲人,也一直对书中记载的在神秘的东方,有一个巨大无比又遍地都是财富的帝国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瘟疫,不就是十四世纪的那场黑死病吗?

    朱允炆挑挑眉毛,这场瘟疫导致欧洲三成以上的人口死亡的同时,也导致上帝宗教学说从神坛上跌落。

    欧洲主流制度开始由封建制向资本制(重商主义抬头)进行渐变,文艺复苏之前的相关各种学术理论如雨后春笋般冒头,继而学术大爆炸,文艺复兴进入全盛时期。

    “今天朕推了一切的活动,咱们好好聊聊。”

    朱允炆必须要揭开这个时期挂在欧洲脸上那层神秘的面纱,他必须要知道此时的欧洲,是否已经开启现代化进步的路程,如果已经开启,那么,又走到什么一个地步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海图和神秘的欧洲面纱(下)

    站在国家的层面去了解一块神秘的区域,那么需要了解的无非就那么几点。

    政治、军事和文化。

    政治包括版图格局、政治制度、国与国相互之间的关系。

    军事包括军队的数量、实施军事打击的主要手段、动员战争的潜力。

    文化包括宗教信仰、社会的普遍价值观、生产资料的产出基础依靠什么。

    这些要素都是朱允炆需要通过郑和来了解的,而后者也没有让朱允炆失望,他在阿拉伯的这几年,并没有白白虚度,手中掌握着或是道听途说,或是第一手来自欧洲难民的消息。

    几十年前的那一场席卷整个欧洲的鼠疫,使得欧洲上上下下所有领域都受到了冲击和影响,无论是政治、军事还是文化。

    “眼下在极西之地。”

    “那里叫欧罗巴,你就用这个来命名吧。”

    面对郑和投来的疑惑目光,朱允炆为自己找了一个随意的解释:“朕早前在北平看了成吉思汗当年西征留下的一些随笔,在阿拉伯极西之地有很多的国家,那里的国家为他们所共存的土地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欧罗巴。”

    郑和对这个回答深信不疑,于是便用这个名字替代了极西之地这个有些泛泛空洞的名称。

    “陛下说的没错,欧罗巴的国家有很多,奴婢询问了一些自胡斯东逃的欧罗巴人,他们的国土‘东西驰马’不足半月可抵,由此推论,其国疆之大小还不足我大明一省,如此般之国,大大小小足有数十。”

    胡斯,是哪个国家?

    朱允炆蹙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这个名称太冷僻了。

    如果他熟知欧洲史的话,这个名字就不会陌生,胡斯并不是一个国家,按照书面写法,应该叫做捷克斯洛伐克,这个地区在抵抗十字军东征的过程中,担任领导地位的是胡斯党,所以他们在宣称身份的时候,称自己为胡斯人。

    “你刚才说,东逃?”

    “是的,东逃。”

    郑和笃定的点头道:“欧罗巴的战争很频繁,听说有两个国家已经打了几十年的仗,迄今还没有停下。”

    这个说法让朱允炆瞬间想到了英法百年战争。

    这个节骨眼,英法百年大战可不正打得如火如荼,算算时间,再过些年,圣女贞德就该展露头角了吧。

    “他们崇奉一个名为‘天主’的宗教,许多欧罗巴国家的君王都需要一个名为教皇的宗教人士进行加冕仪式才算正统,几百年前,他们的圣地耶路撒冷沦陷,这个教皇便号召和组织欧罗大绝大多数的国家进行了收复失地的战争,前后又打了几百年。”

    这不就是十字军东征嘛。

    “因为宗教信仰的入侵与抵抗,整个欧罗巴的战争活动十分频繁,虽然大多数规模都很小,但是爆发的频率和次数相当多,因此,大量的欧罗巴人通过船只和陆路,希望寻找到一条通往咱们大明的通途,哦,他们的书里记载称咱们大明为中国。”

    中国这个词诞生是极其早的,绝不是因为后世才拥有的简称。

    古人认为中原神州为天地之中心所在,并且以此进行宣称,马可波罗游记到底存没存在过没有定论,但是成吉思汗的西征,因为这次军事行为,使得欧洲人知道在东方有一个强大、富庶的帝国,是这个天地的中心所在。

    因此,在欧洲人的称谓中,他们也同样叫东方那个国家为中心之国。

    成吉思汗西征的影响绝不仅仅局限于战争一个领域,最简单一个事例,便是火药的传入改变了欧洲的战争方式。

    而更大的改变,则是看不到的思想上种下的一颗种子。

    欧洲人因为这次入侵知道了东方有一个国家!

    跟咱们中国人一样,欧洲人骨子里也一直笃信的认为他们是世界中唯一存在的,就好比神话故事,咱们有盘古,他们有上帝。

    突然知道原来这方天地很大,而他们一直引以为傲的版图、人口原来在东方那个国度面前如此的渺小,他们自然会产生一种向往。

    为世人耳熟能详的哥伦布大航海,不就是为了证明世界是圆的,他从欧罗巴向西出发也一定抵达能中国。

    在思想和文化的差异下,欧洲人的思想更趋利避害,这种思想因为一场黑死病而得到了进一步的加深。

    “他们寄希望阿拉伯人能够带他们通过大海前往咱们大明,但这些人更多的下场是死在阿拉伯。”

    郑和摇头道:“因为宗教的战争原因,阿拉伯诸部仇视欧罗巴人,东行的欧罗巴人都在阿拉伯诸部被扣下成为奴隶,奴婢这一次在阿拉伯停驻,所带回来的欧罗巴人,多都是这些奴隶。”

    “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郑和想了想后回道:“奴婢早他们一步先到的泉州,算算时间,此时这群欧罗巴人应该是刚到泉州,如果没到的话,也应该快抵达了。”

    这个时候早膳也吃的差不多了,左右下人撤下这些碟碗,换上了香茗。

    升腾的水汽中,朱允炆仿佛看到了一群记忆中那些白皮肤,一副‘世界霸主’、‘文明世界领路人’姿态的玩意正在向他走来一般。

    “你在阿拉伯,有没有其他的发现。”

    朱允炆这个问题让郑和有些不明所以,他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指的是哪些方面。”

    “就是,这欧罗巴人有没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狂想。”

    朱允炆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好按照大概的意思进行描述:“比如说,这群欧罗巴人中有没有喜欢扯淡,聊些不切实际的玩意。”

    什么是科技,科技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并且将这个过程通过知识合理化。

    所以,幻想是科技的诞生基础,而通过实践完善幻想的理论体系就是过程,最后便是完整的结果。

    “再或者,这群人里面有没有提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知识,说一些晦涩难懂的诸如化学反应啊、物理实验之类的话。”

    郑和越听越迷糊,想了半天才坚定的摇了摇头:“没有,他们只是想着来咱们大明,奴婢问他们为什么想来大明,他们都说想要追寻见识一下书中那个神秘强大的中国,其他的,从来没有提起过。”

    只是一群在欧洲活不下去的贫下中农?

    一群富有冒险精神的探险客?

    来这么一群玩意有个屁用啊。

    朱允炆蹙紧了眉头,有些失望,而后又问道:“你知道现在欧罗巴那边打仗,有用火枪的吗?”

    “有一部分。”

    “是什么样的款式?”

    这个回答让朱允炆有些紧张,火药才传到欧洲多少年,火枪就诞生并且投入战争使用了?

    “跟咱们的之前用的差不多,并没有大规模的武装,听说欧罗巴眼下主要依靠的还是骑兵,一种类似于当初女真金国人的铁浮屠,浑身包甲,甚至连马匹都覆甲的重骑兵。”

    欧洲的贵族重骑兵传统战术。

    朱允炆这才放下心来,郑和既然说类似于之前大明使用的火枪,那应该就是火门枪了,毕竟郑和出海之前,火绳枪还没有问世诞生,郑和是没有见过的。

    在火器的使用上,眼下的大明倒还算得上领先欧洲一个身位。

    但即使如此,朱允炆也不敢有‘眼下的欧洲,在大明面前只能算是一个弟弟’这种自信的想法,诚然,现在的欧洲绑在一起可能都打不过大明,毕竟冷兵器为主流战争手段的时代,人口就代表战争潜力。

    一场黑死病之后,全欧洲的人口还真没大明多。

    但依然不可以掉以轻心,因为科技的跃进这种事情总是在不经意间实现的。

    虽说现在的欧洲是个弟弟,但可能只需要短短三十年、五十年,人家就能实现超车。

    而在超车之前,就恰恰是这几十年当弟弟的过程中攻克的许多技术难关。

    没有前边几十年当弟弟的积累,哪里会在一夜之间就站起来呢。

    朱允炆不知道的是,在二十年不到的时间内,火绳枪就会在欧洲诞生并且疯狂的进化,胡斯战争中火绳枪便成为主流配置,又十年,火绳枪再次革新,半机械式通过扣动扳机自动点火击发的新式火绳枪就会诞生。

    按照这个原理进行研发,类似于手枪的短式火绳枪问世。

    随后欧洲人继续进行研发,火绳枪仅仅问世不到一百年就被淘汰,燧发枪诞生。

    也就是说,当戚继光从日本人手里获得火绳枪技术的时候,欧洲人已经开始装备燧发枪了。

    万历年间,大明糟糕的财政已经无力建造福船守卫海疆的时候,英格兰人已经击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影响世界格局的‘大陆均势’政策和政府托管授权的公司制、联合帝国制更是成为建造日不落帝国的地基。

    这个时候,谁又是弟弟?

    两百年,大明别说对抗整个欧洲,就算想单挑打赢英国、法国都够呛了。

    所以不能因为人家现在是弟弟就觉得永远如此,可能人家现在已经拥有当老大站起来的储备,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将纸上的东西变出来罢了。

    “传令泉州港,等这批欧罗巴人到了,立刻送来南京。”

    朱允炆嘱咐了一句:“备好翻译,朕要跟他们聊聊。”

    大明会建造火枪、大炮,知道火药的配方,但一直没有成系统的知识库,没有相应的数理化体系知识传授,无法进行大批量的培养科学家,这一直都是朱允炆心焦的地方。

    欧洲现在有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朱允炆不知道,这方面的书籍有没有朱允炆也不知道。

    所以他必须要弄清楚,然后将这些人才、书籍全部带回大明,并且倾尽全力的去支持他们完善!

    (晚上还有两章。)

第三百一十四章:杨士奇的首辅没了

    被朱允炆所惦记的那一众欧洲人还没有从泉州抵达南京,顾语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倒是先把一份密奏送进了御前司,而后由御前司转呈到了朱允炆这个皇帝的御案之上。

    不出朱允炆的所料,在这份奏本中,顾语堪称是掘地三尺的在挖,海运司转运使耿江供出的跟他有利益输送关系的各级干部林林总总数十人,自中枢往福建,哪里都没有跑得了。

    税部尚书李子容也确实在这份名单上,在建文七年的时候,海运司瞒报了超过一百三十万两的商贸清算,致使朝廷足足流失了二十余万两的商税,当时这份税收的报单,就是李子容签的字,送进的内阁。

    在这件事情上,李子容就获得了一笔三万两的丰厚回报。

    而更让人不齿的,便是这耿江在担任海运司转运使的这几年,那是把手里的权力利用到了极致。

    福建当地出海的海商,货物在出关的时候,如果不给够好处费,耿江就把出关的申报手续卡住,哪怕放到烂,也是绝无批行的机会。

    而番邦外国的游商想要进港,不给好处费,也一视同仁,稽查的差吏甚至能从这些海船上翻出‘违禁品’来,诸如火药、兵器之类。

    然后就是一顿连打带吓,末了还得罚一笔天价的赎罪银。

    在这种事情上,泉州水师衙门一直充当帮凶的身份,辅助耿江的‘严格执法’。

    “疯了,简直就是疯了!”

    朱允炆还没来得及就此事发表态度,一旁站着的朱文奎反倒先开了口。

    眼下用完了晚膳,朱文奎一般会在这个时间拥有一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他可以去西苑看长颈鹿、看熊猫,也可以跑后宫那个专门为他搭建的游乐园带着几个半大小宦官一起玩游戏。

    但自打在湖畔学院上了学之后,朱文奎再也不愿意跑出去玩了,而是一直守在这乾清宫暖阁内陪朱允炆看奏本。

    用他的话说,那就是在湖畔学院受到了刺激。

    身边的小伙伴太优秀了。

    “一个正二品的部堂尚书,年俸高达八百两银子外加两千石粮食,虽说这两年粮价持续下行,两千石只能值个六七百两,但加在一起也足足有一千多两的年俸。

    新年、中秋,堂堂一个尚书,朝廷还有恩赏,这不够他养家糊口吗?不够他肆意挥霍吗?

    他难道不知道贪三万两是多大的罪吗?

    还有这陆大虎,水师衙门是咱们大明的水师衙门,那都是我大明的官兵,是海上的利剑,他竟然敢拿来随意施为,没有南军都督府的批条,随意往来动用,在海上捕抓外国海商。”

    朱文奎说到这就看向朱允炆,倒是说了一句朱允炆没有想到的话:“父皇,证据确凿,把这些人通通拿进诏狱吧。”

    大明的诏狱就是一张通往阴曹地府的门票,进了诏狱,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宣布死刑了。

    朱文奎这小子,竟然还有了这份杀伐果断的心。

    “唔~”

    朱允炆手指在大案上敲了几下,并没有第一时间给朱文奎以回复,反而是扭头看向双喜:“派人去将杨士奇召来。”

    见状,朱文奎就打算告退,反被朱允炆开口拦下。

    “你先别回去,留下来执笔,替代起居注,朕今日跟杨阁老的对谈,你来记。”

    大明皇帝和内阁首辅两人之间的对谈,那其中可供琢磨的地方可就堪称海了去的,让朱文奎留下随笔书记,这本身就是最好的学习政治的一种途径。

    小家伙兴奋不已的跑到不远处一矮案处,赶走早已起身恭候在旁侧的宦官,兴致冲冲的研起墨,等着杨士奇的到来。

    今天应该不是杨士奇在文华殿值守,所以传召的时间不短,朱允炆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耳畔才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这杨士奇,倒还怪能沉得住气。

    郑和回来的第二天,小朝会的时候,杨士奇就把泉州那份奏本拿了出来,当时君臣五人都没有太多的表态,统一口径都是严查,绝不辜妄。

    这东西还不好查,一抓一个准,也难为杨士奇还能这般沉着镇定。

    “陛下圣躬安。”

    门外身影显现,明暗之间,杨士奇已经走了进来,恭谨的向着朱允炆见礼。

    “坐吧。”

    杨士奇没有第一时间落座,而是眼神中带着三分惊诧的向朱文奎复见一礼,待后者还礼后才谢恩落座。

    “陛下急召,是为泉州海运司的事吧。”

    先开口的还是杨士奇,而他一张嘴就把话题切到了正事上,一语中的让朱允炆都不禁愣了一下。

    “哦?我大明四海八荒何其大,难道就不能是别的什么事情吗?”

    朱允炆来了些许好奇,想听听杨士奇是怎么猜不出来。

    不过后者的回答倒是简单。

    “臣不才,添为内阁首辅,这天下的政事大小必过通政司,臣没有道理不知道。

    而如果是军事上的,诸如西南、西北两地,陛下也应该召的是燕王殿下,而不会是臣了。

    只有泉州海运司刚出过事,而且是由锦衣卫督办的,御前司的案子,内阁无权插手,臣自然就不知情了。”

    就知道这家伙脑子转的快。

    见杨士奇猜了出来,朱允炆也就懒得再绕关子,便点头承认下来,开门见山的说道:“顾语给朕上的本,耿江伏法认罪,供出了一大批与其、与泉州海运司有勾结的官员和逃税的不法商人,涉案人数之多,可谓触目惊心。

    朕召你来,想听听你的意见。”

    朱允炆本以为杨士奇会考虑一阵,没想到后者直接干脆的回应道。

    “臣没有什么意见,国法在这里放着,贪污、逃税都为法律所不容,依大明律,凡贪腐之官,剥皮实草,家产籍没。

    凡逃税之商,斩首示众,家产籍没。

    臣的意思,便是无论涉及到谁,一律法办,绝不容情。”

    自家皇帝是个什么秉性,杨士奇那是心中有数的,这件事情上,甭管后续发展到什么地步,他都不可能站出来说一句偏离风向的话。

    “好。”

    朱允炆嘴角带笑,但语气却是越来越冷:“杨阁老可谓跟朕想到一块去了,没错,该法办就要坚决法办。

    双喜,把这份奏本拿给阁老看看,让阁老好好看看咱们大明的官,都烂的什么地步了。”

    奏本到了杨士奇的手,后者在看的时候,朱允炆也在看着杨士奇,令他失望的事是他并没有能够从杨士奇的脸上看到什么震惊的神情。

    放下奏本之后,杨士奇的脸上还是那番古井无波的样子,反而是站起身向朱允炆告罪道。

    “税部尚书李子容乃臣举荐,此番犯下如此罪行,臣亦有失察之故,求陛下降罪。”

    暖阁里因为杨士奇的请罪变得安静许多,包括朱文奎也停下笔看向朱允炆。

    失察和举荐连带都不算什么小事,如果按照洪武朝的标准,砍脑袋都是常事。

    当年都察院左都御史杨靖就仅仅因为一个失察,屁大点的事都能反坐到掉脑袋,连着右都御史也没跑了,两个能臣干吏就这么被一刀杀得干净。

    弄得朱允炆登基的时候,都察院两个主官位置全部空着。

    但眼下这位可不是区区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而是大明的内阁首辅,这个标准,怎么定?

    “人是你举荐的,作为内阁的首辅大臣,你平素里都是干什么吃的。”

    说发火就发火,朱允炆那是出了名的变脸快。

    “还有什么想要辩解的吗?”

    杨士奇抖了抖衣袍,跪在地上顿首:“臣有罪,百口莫辩,一应责罚臣无不领受谢恩。”

    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杨士奇的后背,朱允炆冷声道。

    “整整瞒报了上百万两的商贸,数十万两的银税啊,这是在刨我大明的根!几十颗人头消得了朕心中的怒火吗?

    看在你也算是知罪认罪的份上,既然不做辩解,那就着罢职归家,闭门思过去吧。”

    夺职!

    这就把杨士奇的首辅之位拿了下来!

    暖阁里的双喜和朱文奎都怔住了,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朱允炆。

    就这么一件事,皇帝就打算换首辅了?

    “臣领命谢恩。”

    杨士奇直起腰仍是面无表情,将头上的首辅冠戴解下,而后郑重的脱下身上满绣飞禽走兽的红袍及腰间蟒玉,叠放整齐后,恭恭敬敬的向着朱允炆三顿首,起身打算告退。

    崛起迅速的杨士奇,就这么如一颗流星般,退出了大明的政治舞台?

    “父皇。”

    杨士奇还没离开,朱文奎便神情惊惶的站起身看向朱允炆,话都惊的说不利索了还不忘求情:“杨阁老柄国数年,一向政绩斐然,岂可因区区小事如此啊,为国为民计,儿臣请陛下开恩。”

    说着话,跑到杨士奇身边跪下,一脸急色。

    “国有国法,岂可因其高位而置律法如无物?”

    朱允炆冷哼一声,丝毫没有开恩的打算:“刑不上大夫,那是几百年、几千年前的事,朕的大明,没人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犯了错,都要受罚。”

    “父皇...”

    “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一掌拍在大案上,朱允炆就看向杨士奇,生硬道:“回家思过去吧。”

    等杨士奇离开后,暖阁里一度陷入无言之中,许久朱允炆才开口:“别跪着了,起来吧。”

    朱文奎这才敢起身,但脸上还是惊容未定,苦苦相劝:“还请父皇三思啊。”

    “把杨士奇的衣服拿过来。”

    朱文奎哦了一声,忙捧起那象征着大明臣子权力巅峰的服饰递到朱允炆的大案之上。

    “双喜啊,通知浣衣局好好濯洗,有缺色开线的地方务必恢复原整,不能失了体面。”

    这一句话便让朱文奎眼睛一亮,这小子在湖畔学堂呆了那么长时间,脑袋可比以前灵光多了,仅从朱允炆这一句交代,就能听出不少的弦外之音。

    自己的老爹,似乎并没有刚才自己所猜想的那般,对杨士奇有多么的怒不可遏。

    那,自己的父皇,为什么还要罢杨士奇的官呢?

    “回自己房间睡觉去吧。”

    朱允炆没打算解释,而是挥手示意朱文奎离开,后者也不敢再继续多问,刚才朱允炆透露的意思已经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这事其中的缘由,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第三百一十五章: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大明的官场开始猛烈震动起来。

    江西党心中的绝对领袖,政坛巨擘,被天下士子视为人生偶像的杨士奇,就这么因为泉州海运司的事被皇帝撤了职。

    这事对于大明朝堂的冲击力那是巨大的,起码在得知此事的第二天,包括朱棣这个鲜少露面的武英殿大学士,都特意找到朱允炆为杨士奇求情。

    “四叔不用多劝,杨士奇既然有错,就算朕容得他,法也容不得他。”

    一句话堵退了朱棣,后者一离开,朱允炆便咧开了一丝轻笑。

    “双喜啊,朕这个四叔此番来,你觉得有几分是为了杨士奇求情的因素?”

    皇帝笑,双喜这个大太监也跟着笑:“那自然是一分都没有。”

    “接下来候召的还有谁?”

    “文华殿大学士郁新郁阁老、大学士解缙、严震直。”

    双喜拿着自午门外统计的名单一一报名:“诸如各部尚书、都察院大理寺的主官基本都来了。”

    杨士奇的人缘很好吗?

    这事都不用朱允炆来看,任一个大明朝堂上的明眼人都知道,杨士奇的风评一向很差,方孝孺一案至今都是杨士奇身上的污点,即使是江西党本身,不忿杨士奇的人也有很多。

    他们可不是来联合逼宫,替杨士奇求情的,其中都各有各的目的罢了。

    “让他们都来吧,朕也好好看看这群牛鬼蛇神。”

    好整以暇的躺在舒服的榻椅上,朱允炆头枕着方枕,颇多闲情雅致的看起了书。

    这乾清宫里的龙椅可比奉天殿那个舒服多了,说是龙椅,更像是龙榻,左右之宽足够侧躺休憩之用,春秋时节,下铺一层褥子,盖上被子就是床。

    没让朱允炆等多久,乌泱泱十几号人就联袂进了这乾清宫,见礼后就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等着朱允炆这个皇帝先开口。

    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皇帝压根没打算问他们来由,他们不说话,朱允炆也不说话,就静静的躺着看书,偶尔还打两声哈欠,大有一副随时入睡的姿态。

    这个场,不能在冷下去了。

    这时候,到底看出了自家人的作用,第一个开口的还是解缙这位坚定的盟友。

    “陛下,臣为杨阁老所来,杨阁老......”

    “内阁眼下,没有姓杨的阁臣,解卿说的哪一位啊。”

    朱允炆连书都懒得放下,边看边说道:“还是昨晚,你们内阁几人自己商量着任命了一个新的阁臣啊?那唤来给朕看看,朕也好给你们内阁道声谢。”

    一番话吓得解缙噗通就跪在地上,这货胆子本就不大,哪里经得住朱允炆这么一番夹枪带棒,愣是支吾半天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茬。

    还是郁新给他解了围,这位多年仕途沉浮走到今天的财政大臣,沉着冷静的开口道:“臣等此番是为杨寓杨士奇所来。”

    “哦。”

    轻轻一声,没有任何的态度和感情,朱允炆很随意的说了一句:“泉州海运司那个叫耿江的把什么事都招了出来,想必诸位也发现,今天来求情的人中,独独少了税部尚书李子容吧。

    这李子容昨晚就被锦衣卫连夜拿进诏狱了,而李子容此人乃是杨士奇举荐,举荐连带加上失察,朕就把他给撤了职,合乎国法,诸位卿家是打算求情的吗。”

    “臣确实是来求情的。”

    郁新端肃神情,郑重其事的躬身拱手:“但臣不是为杨士奇一人求情,而是为大明社稷、苍生百姓而求情、

    杨士奇虽德行有亏,识人不明,然其熟稔国政,政绩斐然,天下大大小小的事,杨士奇都可以事无巨细处理的井井有条。

    如此贤相,又时逢眼下五年计划高歌猛进,正是各省地方处处奏凯歌之际,中枢事多且杂、地方提调需有序推行,这些都离不开杨士奇,还望陛下法外开恩。”

    一番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但朱允炆心里却不屑起来。

    这郁新说的冠冕堂皇,但话里话外却是把杨士奇往死里踩啊。

    当初暴昭卸任内阁首辅的时候,这个位置本身来说郁新是当然不让、众望所归的,结果被杨士奇一手捧杀给吓得说什么也不敢把屁股挪上去,现在倒好,杨士奇这一招让他给学会了。

    什么叫做中枢到地方都离不开杨士奇?

    这一句话就基本上堵死了杨士奇所有可能复辟的可能性。

    如果朱允炆选择让杨士奇重新出山,那就是承认郁新说的话,承认大明天下离不开杨士奇,这毫无疑问会提高杨士奇的声望,更会使本就势大的江西党更加猖獗。

    不过,朱允炆既然敢一把将杨士奇撸到底,如何将来起复,似郁新这般的政敌说辞心中早有了腹稿,他本身也没打算现在就让杨士奇复起。

    “呵,我大明英才辈出,拿掉区区一个杨士奇,还不至于动摇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允炆一副顺着郁新的话头大为动怒的表情,一摆手就表明了态度:“五年计划乃是全天下同心共利方可行之事,非朕一人可行,亦非内阁并朝堂诸部可行之事,少一个人,还坏不了大局。”

    见皇帝回绝,郁新一脸遗憾的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随后严震直也站出来继续求情,但话里话外同样左右离不开五年计划之类,事关社稷安稳的劝言。

    只不过在严震直的话中还添了一句‘杨士奇离任,内阁首辅空缺,中枢无首,如何提调地方’。

    这是来找朱允炆这个皇帝伸手要官了。

    对此,朱允炆自然是装作没有听懂,继续等着诸部尚书的发言,直到所有人都说完,朱允炆仍坚持自己的态度,那就是绝不开恩。

    十几号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都灰怏怏的摇头离开,至于到底有多少人真的难过,还是开心,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干啥啥不行,党争第一名。”

    朱允炆照旧看自己的书,对此番的接见颇多不屑:“都快火烧眉毛了,还惦记怎么攫取杨士奇留下的政治空白呢,这群玩意的眼里,只剩下贪欲了,身在局中,哪能看得清全局。”

    “陛下是说,宗勋会在这件事上大动干戈?”

    双喜给朱允炆削了一个苹果,顺手添茶的功夫提了一嘴,完后自己也觉得大有可能。

    “一个李子容倒台,要牵连多少地方的官员?”

    朱允炆冷哼一声:“这几年,朕就没怎么操心地方各省府商税有司的事,一个是因为外部打仗,朕的心都在军国重事上,二来,朕为了刺激经济,也想适当放开地方官员脖子上的白绫,让他们早日从洪武朝提心吊胆的政治恐怖氛围中出来,安心施政搞发展。

    但这并不代表朕就打算这么睁只眼、闭只眼的混过去,内阁一直惦记查皇商总会的账,宗人府也一样惦记查地方的账。

    这下好了,李子容一倒,税部屁股底下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要暴出来,谁也跑不掉,不管是江西党还是浙党。

    顾语这小子,算是把火点起来了,后面他倒是坐看云起时,大把的好戏可以看咯。”

    “所以陛下才要在这个时候把杨士奇撤职。”

    双喜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是在保护杨士奇啊。

    这把党争的火一旦烧起来,宗勋一方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铁定会张开血盘大口从文官集团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到时候,两方又得打的不可开交。

    到时候火越打越盛,一旦收不住手,大家伙都陷入这政治漩涡之中,杨士奇未必就见得可以全身而退。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把杨士奇雪藏起来,然后谁愿意露头打擂,那就让谁去吧。

    等打的差不多了,文官集团也疼了,地方也开始出现混乱的时候,朱允炆这个皇帝,一句为国家计,就可以把杨士奇在喊出来,给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收拾残局。

    “杨士奇毕竟是江西党的领袖,他在这个位子上,宗勋们投鼠忌器,未必见得敢对江西党痛下杀手啊。”

    朱允炆叹了口气,讲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宗勋也怕把杨士奇惹急了,到时候一旦杨士奇向他们亮刀子,可就把他们捅的不轻,所以他们在清查地方税务翻烂账的时候,对于江西党很可能会高抬一手、得过且过,一旦如此,江西党的势力不会受到太大的打击,而如浙党这般其他的党派就势必会元气大伤。

    到那个时候,这天下岂不就是江西党一家独大了?

    所以朕现在把杨士奇撸了,给宗勋们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们敢大胆的开刀动手,借着这个机会,把江西党中的**官员一网打尽,可以狠狠的打击江西党的势力,让其元气大伤。

    而且,杨士奇现在不在任上,江西党的官员就算找到他府上他也可以理直气壮的推辞。

    至于首辅的位置,朕是不会让郁新来坐的,但朕会让他暂行首辅之职,让中枢往地方的江西党一个个走投无路之下,忘记自己江西党的身份,改换门庭,重新寻求政治庇护,如此一来,江西党内部分崩离析,朝堂的政治格局就平衡了许多。”

    “高明啊陛下。”

    双喜乐么滋的送上一记马屁,就听朱允炆幽幽一声。

    “高明?朕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真正高明的,是朕那个从小没读过书的小舅子啊。”

    这小子,还想当主角。

    一个个争权夺利,就没有愿意把心思用在国事上的,一见到有政治红利的空白断档,就好比闻了腐肉的苍蝇,削着脑袋楞往上面凑,然后好生下一大堆烂子烂孙。

    全不是什么好玩意。

第二百一十六章:第一批欧罗巴人(上)

    泉州港还是一如既往的繁盛,并不会因为一个区区的转运使落马而进入黄昏,恰恰相反的是,随着耿江这只坐地虎的倒台,没有了他的吃拿卡要,泉州港反而比之前更加的繁荣。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离了谁都照样转。

    而在众多一眼望不到头的无数艘海船中,一艘悬挂着大明国旗,却满载着一大堆从未见过的番邦之民的海船格外引人注目。

    泉州本地的官员已经堪称是见多识广了,久在泉州,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的人都见过,唯独今天这一船让他们大开眼界,听说这群人来自一个叫做‘欧罗巴’的地方,在天方还要往西的极西之地。

    负责接船的是顾语,早前走南京送来的圣谕已经讲得很明白,只等这些所谓的欧罗巴人一到,立刻送往南京,需要一并同去的,还有跟船的翻译官们。

    今天顾语没有舒适华美的苏绣锦服,而是选择了一身更英气的锦衣卫飞鱼服,腰上,还挎着一把绣春刀。

    眼下的泉州,谁都知道他是负责福建地区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这个身份了,所以也就懒得继续隐藏下去。

    在顾语的身后,除了一众泉州港的官吏们,便是数百名昂首挺胸、精神抖擞的锦衣卫小伙子,这个排场也使得那些想要看热闹的海商、纤夫啥的不敢靠近,只能隔着老远,垫脚观瞧。

    “这里就是中国?”

    船只靠岸,乌泱泱数百号欧罗巴人兴奋的走下海船,叽叽喳喳的声音此起彼伏。

    “上帝啊,中国的港口实在是太大了,跟中国的港口比起来,威尼斯引以为傲的贸易港更像是一个小渔村。”

    “看看这海面上的船只,恐怕地中海所有的战船、商船加在一起都没有这里多。”

    “那些是大明的商人吧,看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威尼斯那群贪恋的中介商人倒卖的丝绸,那可都是奢侈品,能穿起这种衣服的,应该是大明的富商吧。”

    这群欧罗巴人还在惊叹于泉州港的波澜壮阔和那数之不尽的往来海船,几名船上的翻译已经跟顾语完成了交接,并且将后者介绍给了这群欧罗巴人。

    “这位是我大明的安定伯,你们可以理解为伯爵,除了贵族的身份之外,这位还是一名将军。”

    锦衣卫是军队体系,指挥佥事与地方卫所的指挥使平级,一声将军倒也当得起。

    “尊敬的伯爵阁下,见到您是我们的荣幸。”

    西方人的表达方式与中国是迥异的,自然当翻译将这群欧洲人的意思传达给顾语时,这位年轻的锦衣卫统领便因为这肉麻的见面问候而生生打了一个哆嗦。

    “欢迎你们来到大明,奉我大明皇帝陛下圣谕,你们将由我本人亲自带领卫队护送你们前往我们大明的首都。”

    “不不不,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洗浴和吃饭,而不是坐上马车、牛车之类的载具,继续承受不知道多远旅途带来的风沙和劳累去见你们的君王,即使你们中国的风景很不错,我们现在也没有力气去观赏了。”

    一个欧罗巴人提出了抗议,而后他就看到眼前这位英俊的伯爵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自番邦来的一个蛮夷,竟然敢站在大明的土地上无视皇帝的谕令?

    什么时候吃饭和洗澡,比面圣还重要了?

    全大明几千万人,哪一个不是做梦都盼着能见皇帝一面,这个玩意倒好,竟然还惦记先吃饭。

    “你知道在大明,抗圣谕的罪过吗?”

    翻译虽然可以将顾语的话一字不差的翻译出来,但很显然他无法将顾语语气中的杀气一并还原,所以这个狂妄的男人并没有察觉到他接下来的命运。

    “我现在很饿,所以我需要吃饭,我并不是拒绝去见你们国家的君主,而是出于人道的文明,你们应该允许我填饱肚子和得到充足的休息。”

    他的话已经没时间说完了,因为顾语抽出了自己腰间的绣春刀。

    历经数十次锻造而成的精钢刀刃有多么锋利?

    只是一挥之间,这个还在叫嚷着人道文明的男人已经尸首分离,他的脑袋腾空飞起,伴随着如喷泉般的血雾。

    这个画面使得现场一阵骚动并引起大量的尖叫声,数百名欧罗巴人脸上带满了惊恐和愤怒。

    书上不是说东方的中国,是一个和善、文明的礼仪邦国吗?

    可是看看眼前这个场景,两句话不对付就直接拔刀砍人脑袋?

    如果这都算是文明,那跟这个国度比起来,阿拉伯那群奴隶主都算是圣母玛利亚了。

    “难道你们国家的法律允许你可以肆意的剥夺他人的生命吗?”

    顾语还刀入鞘,冷冷的扫视一圈:“当然不可能,但是在我们国家,皇帝陛下比你们所能想象到的一切都要大,无论是法律还是你们口中所谓的文明,都不可能也绝不允许高于我们的皇帝。

    皇帝的圣谕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借口搪塞和拖延,念在你们是初犯,我只杀一个,不然按照我们大明的律法,抗旨等同造反,是要诛三族满门的。”

    这群来自欧罗巴的难民再也不敢多嘴,老老实实哆嗦着挤在一起,并且开始相信他们在阿拉伯兴致勃勃的登上大明海船时,那个叫做郑和的‘男人’跟他们说过的话。

    “在我们的国家,皇帝是高于一切的,这天底下所有的一切,包括日月山川都是皇帝一个人的私产,天下每一个人,无论他是内阁的首辅,也就是你们国家的总理,亦或者是普通的农民,都是皇帝陛下的孩子、仆人。”

    当时他们当然不可能去相信郑和说的话,开什么玩笑,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种拥有无限权力的人?

    “除了上帝神灵,人类不可能拥有这么大的权力。”

    他们向郑和提出了质疑,并且将欧罗巴的君主拿出来进行了举例。

    “即使是当年最强大的神圣罗马帝国,他们的君王从未曾拥有过绝对的权力。

    因为绝对的权力下,一旦君主的能力不足以领导这个国家,那么就会使国家走向衰弱和产生危机,即使如此,神圣罗马帝国也一度纷争不断,不得不在一段时间内通过多人选举的方式来推举出有能力领导国家的君主。”

    而后,提出这个例子的人就被那个叫做郑和的男人扔进了大海之中。

    “你们所谓提出来的畅所欲言、言论自由只可能出现在你们这些蛮夷偏僻之地,只要在我大明的海船上,就等同于在我大明的律法下,你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为其承担责任。

    你们口中的上帝没有资格插手我大明的律法,更没有资格让你们可以随意的非议我们皇帝陛下。”

    当初的质疑到眼下,他们已经彻底相信了。

    这些将自己国家称之为大明的中国人,真的如此敬畏和拥护他们的皇帝。

    哪怕只是说错一句话,都随时可能被砍掉脑袋。

    “现在所有人听我命令,集结整队,跟着本将军去南京。”

    顾语冷喝一声:“你们会在路上获得干粮,等到晚上,我会给你们扎营的工具,明白了吗?”

    许是因为方才那血淋淋的惊吓,这群欧罗巴人都老老实实的应了下来,再也没有一个站出来叫嚷争取人权了。

    “真他娘一群属狗脸的玩意,呸。”

    转过身上马,顾语不屑的对身边的亲兵说道:“本来是想跟他们好好说的,看来还是得先来一个下马威,不杀个把人,他们还真以为自己多金贵呢,还要先吃饭和洗浴。”

    亲兵跟着笑了两声。

    “别看他们长得丑,但是想得美啊。”

    “哈哈哈哈。”

    俩人开怀大笑起来,而身后一众听不懂汉语的欧罗巴人则都面面相觑,只当这位大明的伯爵是因为杀人才开心的大笑,心中更是冷的发紧。

    中国人太可怕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第一批欧罗巴人(下)

    大明政局的发展基本是在朱允炆的预想之内,随着李子容的落马、杨士奇的黜落,宗勋集团仿佛看到了向文官集团报复的大好机会。

    而新任的税部尚书没有如郁新所希望看到的那般,由他的浙党选材充任,因为在走流程的过程中,朱高炽这个吏部尚书将淮盐转运使钱旭推了出来,而都察院左都御史景清也没有表态反对。

    郁新恶心的像是吃了苍蝇一般。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两人一个吏部尚书、一个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既负责摘帽子、也负责给帽子的人事官员全跟内阁或者准确来说跟他这个‘暂代内阁首辅’压根穿的不是同一条裤子。

    吏部和都察院都没有问题,内阁不可能押着这个提名不吭,他郁新也不敢这么做。

    内阁里毕竟还有解缙这么一个江西党呢。

    于是这个提名到了朱允炆的御前之后,连一分钟的耽搁都没有,批红之后的奏本便回转了文华殿。

    钱旭,这位淮盐转运使的上一份工作是户部北平清吏司的郎官!

    朱老四家的铁杆家臣。

    他接李子容的班,那就意味着吹响了总攻的集结号。

    不过眼下的朱允炆已经没有闲心去盯着外廷那堆糟烂事了,税部查账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忙完的工作,他现在忙着接待‘外宾’呢。

    自泉州而来的那一众欧罗巴人抵达南京了。

    南京皇宫给了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以绝对的震撼和冲击力,他们这辈子所能看到的最大的欧洲城堡、王宫,可能连三大殿任一一殿都比不上,更遑论整个占地足足超过一平方公里的明皇宫了。

    “这就是中国皇帝居住的地方?”

    几百号人鱼贯着由午门进入,跟在带路太监的身后,而后他们就震惊到无以言表的地步。

    因为中国的皇帝实在是太年轻了。

    在他们的想象中,能够掌控一个如此巨大的帝国,那么这个领导者应该是一个不怒自威的老人,起码,也应该像他们欧洲的凯撒大帝那般,穿着盔甲,周身散发着充满侵略性的野性。

    而不是眼前这么一个细皮嫩肉,颔下留着打理整齐的短须的青年。

    如此一个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觉得稚嫩的年轻人,是如何能够压得住他的帝国?

    奉天殿很大,大到足以容纳这两三百号人而丝毫不嫌拥挤,也因为这些人的进入而显得乱哄哄成了一片。

    他们哪里懂得东方的礼法,懂得什么叫寻找自己的位置站队列。

    虽然他们很安静,迫于周围环境的压迫,迫于身边不远处那些个熟悉的带刀锦衣卫的恫吓没有敢多说话,但因为站的乱,这便让坐在高位的朱允炆一眼俯瞰而下,自然觉得极不美观。

    朱允炆还没有开口,大殿内随他们一道而来的翻译官已经用各种语言示意他们跪下、

    “是双膝,不是单膝。”

    翻译向他们大声呵斥着:“不允许抬头,否则视为失礼,要砍头的。”

    东方人太野蛮了。

    一句砍头把这些人吓得够呛,都纷纷匍匐在地,然后像鸵鸟那般将脑袋深深藏在胸口,生怕一不小心就跟身体分了家。

    就这么一群玩意里面,能有自己想要的人才吗?

    朱允炆的眉头皱紧,但他还是开口道:“你们中,哪些是商人、哪些从事过机械、火药之类的研发工作;又有哪些出过海,天南海北的都去过,朕刚才提及的,可以站起来了。”

    郑和一手教出来的翻译兵将朱允炆的话一字不落的翻译出来,而后便有一二十号人哆里哆嗦的从地上爬起来,但脑袋还继续紧贴胸口,不敢抬起。

    “剩下的,都说说自己做过什么。”

    一阵七嘴八舌的乱哄劲过去,但大致上都是一群东欧的农夫,少部分当过贵族的领地仆从军,还有零星几个搞过跟艺术沾边的工作,唔,帮贵妇画个全裸的素描。

    “将这些农夫、仆从军全部带走,送到龙江船厂发光发热去吧。”

    朱允炆这可没有善待外国人条例,如果不是郑和将他们从阿拉伯带回来,现在的他们还在做奴隶呢,左右既然都是当劳奴,大明可比阿拉伯的环境好多了。

    两三百号人,就因为朱允炆随口一道命令,能够继续留在这奉天殿里的,便只剩下不足三十人,起码看起来舒服多了。

    “你们这些剩下的都是家庭条件比较好的,有商人、有匠人也有画家。”

    朱允炆这边说,御阶下的翻译就进行实时翻译,倒也不算麻烦。

    “朕把你们留下来,就是因为你们或多或少肚子里都有点知识储备,所以朕将会给你们一个非常好的、改变人生的机会,只要你们接下来的回答,能够让朕满意。”

    手搭在大案上,朱允炆提出了几个他眼下迫切想要知道的知识点。

    “将你们眼下所知道的,所有有关于哲学、神学和自然科学的知识全部抄录下来。

    商人将你们平生所有通商过的地方的见闻和特点写下来。

    而匠户,你们生产过哪些东西,如何生产的,全部写下来。

    至于画家,你们算是搞文艺的,平素里估计没少看教廷禁止的书籍,也都写下来,给朕好好的记下来,你们平生都看过哪些东西。”

    朱允炆没闲心跟这群玩意来一次友好会谈,亦或者聊聊人类命运共同体之类的废话。

    他现在就想知道欧罗巴的底蕴到了哪一步,算算时间,还有几十年文艺复兴就要在欧洲达到巅峰了,那么逆向推理,很多的基础知识和思想狂想,这个时候的欧洲应该已经种下了种子。

    就好比那一场席卷欧洲的黑死病,教廷将罪责诬陷到‘女巫’和犹太人的脑袋上,于是欧洲进行了大规模猎杀女巫和屠杀犹太人运动,但欧洲人又不是傻子,当他们发现即使杀掉这两种人之后,黑死病一样没有得到遏制的时候,他们就不再相信上帝了。

    思想的禁锢就这么巧合的被打破。

    神学让步,科学抬头。

    “把他们带出皇宫,找个大的宅子安顿下来,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让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写完,而后编译出来拿给朕看。”

    看一眼便打发掉,这个过程中朱允炆甚至没有跟这群欧洲人有过一句直接对话,因为完全没有必要。

    他什么身份?

    朱允炆只想拿到自己想要拿到的东西,如果拿不到,这群玩意的利用价值等同为零。

    大明不养闲人。

    更不会养一群洋大爷。

    没有利用价值的蛮夷,唯一能够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便只剩下挖矿修路了。

    (还有,十二点左右。)

第二百一十八章:十五世纪初的欧洲

    “大明如此强大,为什么还要咱们家乡的知识?”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好奇吧。”

    “抓紧写吧,完不成的话,这些大明人又要杀人了。”

    皇宫外的一处大宅院内,几十名‘幸存’的欧洲人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起来,只不过他们哪里用的惯毛笔,刚开始的草稿完全像鬼画符一般,连翻译都看不懂,不得已,几十名翻译只好亲自执笔,这群洋鬼子只需要口述即可。

    一摞摞记述下来的有关欧洲现行文学、社会和政治制度的记录译本被送进皇宫,朱允炆便开始投入到汇总和推理的工作之中。

    从这些堪称支零破碎的风闻见识中推理出此时欧洲全貌!

    这绝不是一项轻便的工程,即使是朱允炆一天几乎六七个时辰都扑在这项工作上,也足足熬了将近一个月的功夫,写了上百份备忘,才大概摸索出此时欧洲的部分内容。

    首先是政治格局上,随着十字军东征这项大规模西欧军事行动告终,教皇的权利开始下滑,而世俗的权利开始增强,阿维农之囚持续了近七十年,继而引发了天主教会大分裂。

    教皇,不在是欧洲最牛气的人物。

    在西欧,神圣罗马帝国已经呈日薄西山的状态,而拜占庭帝国更是奄奄一息,行将亡国,整个欧洲,再没有什么强大的,可以一家独大的帝国存在,整体呈均势水平。

    英法已经停战,签了长达二十年的停战协定,双方都在寻求喘口气的空隙。

    伊比利亚半岛的收复失地运动接近尾声,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在海上打了几场不大不小的海战,最终以西班牙的胜利而告终,五年前,西班牙人的皮靴踏上了加那利群岛,踏出了全球殖民的第一步。

    而在经济上,威尼斯的贸易港日趋繁盛,商人成了亚平宁北部地区最当红的群体,风头甚至隐隐有超过传统贵族的趋势,重商主义(即资本主义)开始抬头并兴盛。

    威尼斯共和国的商人做起了二道贩子,从阿拉伯购买了大量来自大明的丝绸、瓷器、胡椒、肉桂等物,随后以高价转售到西欧、中欧地区,攫取了大量的财富。

    靠着这些财富,大量的商业银行挂牌成立,保险制度和借贷制度建立并逐渐完善,相关法律陆续出台,商业活动趋于稳定和有序。

    文化上,亚平宁半岛中南部,文艺气氛浓厚,多个城市新兴的资产阶级开始进行反封建斗争,他们雇佣工人和农民反抗旧贵族体系,意识形态上打出自由和平等的旗帜,他们提出了解放思想的禁锢,号召更多的人从宗教神学的桎梏中走出来。

    而他们的武器,便是与基督教神学相对立的,富有生活气息的、世俗的古典文化。

    后者,更贴合生活,更能表达或者说更符合这群新兴资产阶级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原来早已经开始了足足几十年!

    而在这各个方面中,有两个名字被反复的提及:

    威尼斯共和国和佛罗伦萨共和国。

    这不就是后世的意大利吗。

    亚平宁半岛,成了欧洲现代社会诞生的摇篮。

    资产主义的诞生远远早于尼德兰,后者只是将资产主义发扬光大罢了。

    朱允炆有些头疼的挤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欧洲就如此时的大明一般,已经开始全面挑战旧有体系,并且开放思想禁锢,资产主义萌芽并且开始孕育诞生,欧洲的商人甚至开始思考,如何投入更少的成本获取更大的生产力了。

    也就是,资本在支持和推动科技的进步!

    而眼下,大明国内竟然还有一群人评论朝廷步伐太大小心扯着淡这种可笑的话。

    说什么不让打地主、不让打传统的士子阶级之类的劝言,却没看到欧洲马上都要全面反封建了。

    居安思危、居安思危。

    这群人有一丁点忧患意识吗?

    总觉得欧洲现在不过是个弟弟,大明完全可以躺在床上继续安稳的享几十年的福。

    躺吧,等躺倒四肢退化、病入膏肓的时候,人家的大炮就架到家门口了!

    西班牙人已经踏出了西班牙帝国殖民全球的第一步,虽然他们最终会被约翰牛击败,但他们的经验却恰恰成就了约翰牛啊。

    一个制霸全球的日不落帝国,他的前辈已经开始为他趟路了。

    除了这些知识以外,朱允炆迫切想要得到有关数理化的相关基础知识也通过这些工匠和画家的嘴一一具现,虽然没有什么高深的知识,但其中一名负责火器研发的工匠,恰恰就开始研究,准备攻克火绳枪技术了!

    跟大明一步一个脚印,出现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不同,欧洲这个名叫罗兰--佩利埃(杜撰)的火器匠,为研发新式火器做了大量的文字和数据记录,这些杂乱无章的东西,才恰恰是科技跃升的基础。

    而让朱允炆大吃一惊的,便是欧洲早在一千四百年前就已经发现了蒸汽并且研究出了一个名叫汽转球的玩意。

    一个来自亚历山大里亚名叫希罗的数学家整出来这么一个玩意,只不过他一直拿来当玩物来看待。

    同时,这个叫做希罗的数学家甚至还发明了一个自动售货机,只需要投入一枚硬币,那么你就可以拿一个容器从这个机器的出口处接走水源。

    而希罗对于蒸汽的发现和运用、对于风能的运用和多种发明中所涉及到的力学、物理学、气体力学等数据都以手稿的方式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什么叫跨时代,这就是真正的跨时代。

    跨了整整一千多年!

    朱允炆看到这些风闻之后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庆幸!

    庆幸欧洲人拿这个希罗的研发当做无用的玩物,并没有沿着希罗留下的手稿继续深入研究下去,不然的话,欧洲人要是在一千年前就乘着蒸汽铁甲舰全世界转悠,李二同志天大的本事,挡得住吗?

    降维打击还玩个屁啊。

    “写这份内容的工匠把他给朕叫来。”

    朱允炆低头看了一下署名,叫做金普森。

    “顺便还有那个叫做佩利埃的,把他俩都喊过来。”

    一个在亚历山大图书馆看过希罗的手稿,一个自己琢磨着研发火绳枪。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值钱。

第二百一十九章:别让朕失望

    能够在这么三百来号人中找出两个眼下还能用到的人才,朱允炆的心情自然是不错的。

    因此,当跑腿的小宦官带着传召的圣谕离开之后,朱允炆还跟双喜闲聊了几句。

    “这些日子,这么一群人的安顿都是由御前司负责的,你也算没少去转悠,他们除了写这些资料之外,都在干些什么。”

    “都挺老实的,就是偶尔会出门变卖些小物件,买些生活上的用品。”

    老实就成,要是敢瞎跑,大明的刀可认不出你是哪国人。

    看朱允炆心情不错,双喜犹豫着说道:“不过陛下,奴婢发现这群欧罗人总是喜欢说一些废话,有蛊惑人心的嫌疑,要不要去警告一下?”

    不用双喜细说,朱允炆也知道后者指的哪一个方面。

    “你想说的是,这群欧罗巴人又在大肆宣传他们国家的文明和自由了是吧?”

    当初郑和回来的时候也拿这事跟朱允炆说过,包括押送这么一群人回京的顾语。

    “你信吗?”

    朱允炆不屑的一笑:“他们有个屁的言论自由,这群东西就喜欢标榜自由和文明,其实骨子里极其的野蛮,你可别被他们表面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在欧罗巴,对于一些乱说话的人,他们可都是直接把人绑在架子上活活烧死。”

    双喜顿时吓了一跳:“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到处宣传,这不是欺骗吗?”

    “你一向聪明,怎么这件事上那么傻。”

    朱允炆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双喜:“这就好比当初朕签订《昆明七国协定》的时候,朕当然要把咱们大明包装成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啊,这样才能让这些国家心甘情愿的跟随咱们打仗,难不成朕告诉他们,等他们的利用价值用完,大明就会把他们通通亡国,而后将他们的百姓都抓走当奴隶?”

    人在国外,当然要宣传美化自己的祖国,哪有往自己祖国脸上抹黑说野蛮的,那不也就成变相的骂自己了。

    “说的是哦,这么长时间来,一直都是这群欧罗巴人自己在说。”

    双喜挠挠头一笑:“奴婢听得多了,还以为是真的呢。”

    “你这话在这里跟朕说说就成,别往外传。”

    朱允炆嘱咐一句:“你这道听途说的一讲,就该有人蹦出来骂你崇洋媚外,是牧洋犬,是欧罗巴人的走狗了。”

    双喜顿时生气起来:“这些话都是欧罗巴人自说自讲的,又不是奴婢编造美化他们,哪个没脑子的东西能因为这就骂奴婢呢。”

    “诶你看,你这就不懂人性了吧。”

    朱允炆呵呵一笑:“有些人就喜欢给别人扣大帽子,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把被人驳斥成民族败类,然后恨不得一把火把那个人给烧死,这样才能显出他们更爱自己的祖国和民族。

    如果人性没有这些阴暗面,朕当年如何利用他们批孔倒儒呢?

    你看当年这一盆盆脏水和大帽子扣下去,孔家是不是臭了?旧儒学是不是也臭了?

    教出了徒弟饿死师父,现在天下人都学会了这一招,一想对付谁的时候,就断章取义、急不可耐的给别人扣屎盆子。”

    双喜连连点头:“奴婢受教了。”

    主仆两人又聊了一阵,那金普森和佩利埃两人便在一名小宦官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小国下民叩见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御前礼仪这些东西御前司早就教给了他们,也没必要多做赘述。

    “起来吧。”

    朱允炆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跟这两人耽搁,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听说你们一个对于希罗的蒸汽颇有研究,另一个则对火器很有想法,朕呢是一个很开明的帝王,无论你们是我们大明人还是番邦小国来的,朕这边都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你们成为贵族的机会。”

    要说欧罗巴人眼下最殷切追求的,自然还是当贵族,即使是重商主义已经抬头,但终究还是比不过上千年传统封建贵族那种权势更让平民阶级着迷和向往。

    “谢皇帝陛下恩。”

    刚站起来没多久,两人又是兴奋的跪地上砰砰磕头。

    这会,两人可懒得再聊什么狗屁人权尊严了,要是有哪个同伴来阻止他们下跪,他们绝对能掏刀子往心窝上捅。

    “我们大明有专司研究的部门和作坊,朕会把你们安排进去,你们的任务呢就是用你们欧罗巴的思维方式来跟我们大明工匠进行共同研究,而后摸索出一个双方都能明白的理论体系来支持这项研究。”

    朱允炆定下了任务要求:“你们欧罗巴眼下的情况,朕这段时间也都从你们林林总总的片段中看出一二,比起我大明来可谓是极其落后,你们想要实现脑子里的想法,如果还在欧罗巴,可能十年二十年都未必实现,而朕的大明则不然。

    你们所需要的原始材料、资源,朕的大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人手更是充沛,足以支持你们实现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朕把话放在这里,你们实现了梦想,朕不仅不会要你们的感恩,反而会厚赏你们。

    你们将会成为摆脱欧罗巴人的身份,成为我大明的子民,如此一来,你们将来就会有希望成为伯爵,甚至是侯爵,可以获得海量的财富。”

    两人顿时激动的白脸变红脸,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激动,只会咧着嘴傻笑,似乎这个任务很容易实现一般。

    “不过既然是任务,有奖励自然也会有惩罚。”

    朱允炆话锋一转,这语气可就冷了许多。

    “朕给你们五年的时间,也只给你们五年的时间。

    金普森,你不是在研究蒸汽吗,朕有一个专门研究蒸汽应用的工坊,眼下技术达到了瓶颈,你去了之后,五年之内如果不能实现利用蒸汽推动一辆马车的话,那就视为任务失败。

    佩利埃,你不用费心费力的研究火绳枪了,因为朕的大明眼下已经研究出来并开始投入生产,你的任务就是参与到研发的过程中,想想如何才能将传统的外置点火击发改良成机械式,通过内部机械的撞击实现自动点火击发,如果你做不到,也视为任务失败。”

    说到这,朱允炆顿了一顿,才淡然道。

    “如果完不成朕的任务,结果就不用朕多说了吧。”

    大明皇帝交代下来的工作如果完不成,在大明有一个词叫做辜恩。

    两人这段时间也算对这个神秘的东方帝国有一定了解,当下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辜恩,最轻也是死路一条,万一赶上皇帝心情不好,那死法可就堪称是超乎想象了。

    欧罗巴那种火烧跟中国的刑罚比起来,毫无艺术性。

第三百二十章:大明商业银行构想(上)

    这群欧罗巴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除了金普森和佩利埃这两个进入到大明工部的科研部门以外,其他的人也都有了各自在大明的新生活。

    这群商人将会进入到商部和皇商总会,为完善大明商业活动的立法而发挥余热,并且为大明开辟海外贸易。

    毕竟眼下大明的海贸,最远也不过是做到阿拉伯而已。

    让一群外国人进入到大明眼下重中之重的商部和皇商总会,也是朱允炆打算完善大明的经济体系,深思熟虑后的决心之举。

    因为朱允炆不希望看到大明继续在原地打圈圈,如果大明想要向近现代逐步靠拢,那么就必须有更加先进的经济体系,而不是如眼下大明这般,全然由地方政府做主导。

    一省主官鼓励经商,当地就一窝蜂的去干,代表省份如山西和福建、广东。

    一省主官厌恶经商,当地就门可罗雀,十里静街,代表省份山东。

    而想要全面完善国家的经济体系,中央除了给政策扶持和导向以外,携带中央意志,暂时性全面主导地方经济的国有银行就势必要诞生。

    而在这一点,需要这么一群外国商人来与大明的商部主官们一道群策群力。

    搭建一个具有大明特色,符合大明国情的银行体系出来。

    朱允炆给商部批的手谕就是‘不能全部抄功课,既要学习欧罗巴银行业的相关经验,也要坚持以符合我大明国情为本。’

    把大明变成资本社会,然后依靠发达的造船业和强大的海船无限制对外扩张搞殖民的想法,朱允炆不是没有过,关键是他眼下缺少对外移民最需要的基础:民!

    移民移民,没有民移什么玩意去。

    迁民实河北、辽东,大明疆域之广袤,消化眼下不足七千万的全国人口堪称绰绰有余。

    就这么多人,地都种不过来、衣服也织不过来呢。

    说通俗点,就是社会的生产力水平没有达到一个人可以干三个人的活,不存在劳动力闲置的情况。

    大量大明南方的百姓在朝廷的号召下已经背井离乡到了北方,获得了大约为在南方故乡几倍的田亩数,加上三十税一的超低薄税,衣食无忧基本已经实现,这种情况下,乡土情结浓厚的大明百姓,有多少愿意去未知的海外呢。

    殖民暂时搞不动,那就不能在这个时候全面放开资本牢笼,朝廷必须拥有全面主导社会经济体系和走向的权力,一如朱允炆当初那不近人情的一刀斩政策。

    对外殖民,资本剥削的都是那些不受大明法律保护的蛮夷,而不对外殖民,资本的贪婪性为了掠夺更多的财富资源,鬼点子就该用到自己同胞的身上了。

    这种情况是朱允炆万万不愿意看到的。

    “尊敬的皇帝陛下,眼下的大明并不存在信贷业和保险制度,而没有这两块业务的蓬勃发展,就无法诞生更成熟的银行业。”

    一名名叫格里安奇的商人主动找到了朱允炆这个皇帝,向后者阐述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建议,应该先在各地成立信贷部门,鼓励和支持商人们从国家的手里借取钱财来进行商业活动的扩张。

    而有信贷就势必需要有相对的储蓄,想发展银行业,先把这基础的两点做好,银行的主要功能在于信用的创造与转移。至于信贷的创造采取何种形式,比方说以储户流通账户的形式还是以票据的形式发放信贷,则并不重要。因为信贷创造的事实原比信贷本身的形式更加重要。”

    这番话说的朱允炆不住点头,银行最基础的业务确实是吸纳存款和发放贷款。

    “搞储蓄和信贷,就势必需要用到书面协议,如何防伪和保证公正性呢?”

    银行一定也必须是朝廷出面成立的,只要背靠着国家的支持,银行永远不可能在双方关系中属于弱势群体,那么,一旦地方的银行主官耍心眼,吃亏的,只会是存款的百姓和贷款的商人。

    这位欧洲的商人将欧洲眼下使用的方式说了出来,但却并不为朱允炆所采纳。

    因为欧洲的商业合同,采用的方式无非就是公证人制度加上书面协议罢了。

    眼下威尼斯的商业银行多是私人银行,本身并不具备以权谋私的资格,但大明的银行可是中央直属,属于官方背景,是有本事办坏事的。

    “可以考虑加上保险制度一起实行。”

    这个提议让朱允炆眼睛一亮。

    比如大明前期在各省的省城建立一家银行,而同时由当地的布政使司衙门、皇商分会、锦衣卫所共同出资成立一家负责提供存贷的保险商会。

    存款的时候,储户可以为自己这笔储蓄购买一份保险,按储蓄金的比例缴纳保险金,如果这笔储蓄被银行侵吞了,那么则由保险商会全额承担这笔储蓄金的赔付。

    而贷款的时候,银行要为自己这笔贷款购买一份风险保险,一旦贷款收不回来,则由保险商会出面没收商人的质押物及追讨欠款。

    如果连保险商会都追不回来的话,银行可以将没收的质押物转交给保险商会,而保险商会全额承担这笔贷款的款项。

    只要保险商会不愿意自掏腰包,那么每一笔储蓄和信贷活动,他们都要派人查验合同的真伪性,甚至是每隔一段时间派专人去银行审察每一份合同。

    虽然这未必能保证每一笔储蓄或者信贷都能做到百分百的公正和无风险性,但已经避免掉了绝大多数可能存在的风险。

    “眼下大明的商人赚的都是辛苦钱,也就是依靠走南闯北调查市场,了解需求,而后倒卖货物赚取差价,这种方式的经商,是当年威尼斯商人最喜欢做的事情。”

    格里安奇介绍道:“这种方式被称为小规模商业主义或者说小规模商业行为,而如今,卑微的在下到大明之前,亚平宁半岛的商人,特别是内陆城市锡耶纳和佛罗伦萨的商人,不再来回奔波于集市。他们开始坐在账房管理事务并通过合伙人或代理人的形式获得永久的国外代理。

    他们的财富更多不再体现在手中拥有多少金币、银币,而是握有多少家银行的有价票券及信贷合同,他们利用这些纸张吞并整合更多的小商贩,让小商贩们跑腿奔波倒卖货物,而他们则跟着银行家们一道开着舞会,顺便与那些美丽的小姐跳舞上床,轻轻松松便赚取了大量的财富。

    同时,依靠这种商业活动的方式,在亚平宁的经济体系中,短期的商业合作关系开始逐渐被长期商业合作关系所取代,伟大的皇帝陛下,您拥有上帝的智慧和眼光,一定可以看出来,只有这种模式才能建立起更加坚固稳定的经济体。”

    在大明缺乏银行家的眼下,这个叫做格里安奇来自普罗旺斯的精明商人,确实是起到了及时雨宋江的作用。

    朱允炆生出了爱才之心。

    “你的想法朕很欣赏,你先退下吧,朕思考之后会给你一个答复。”

    挥退了格里安奇之后,朱允炆坐在椅子中陷入了沉思,而后说道。

    “召商部尚书郭资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大明商业银行构想(下)

    接到朱允炆召见的时候,郭资正忙得焦头烂额,虽然他早前久在户部打滚,这两年又接了商部尚书的位子,但对于朱允炆开办银行的指示,他仍然是觉得棘手不已。

    向民间吸纳存款和发放贷款?

    后者还可以理解,毕竟前几年国家财政吃紧的时候,户部没少从皇商总会那里周转银钱,一借一贷,支付息钱便是。

    但面向民间吸纳存款,这事能成?

    老百姓能愿意把兜里的钱放进除自己腰包外的任何地方吗。

    民间百姓对于管理钱财的习性郭资少年时家境不好那是深有体会,哪怕结余下几十个铜板,父母都恨不得在墙上掏出个窟窿来存放,而后一天起码翻来覆去的查看三遍。

    更别说那些喜欢把银子埋进土里的地主了。

    这种隐忧和质疑,郭资当着朱允炆的面直接说了出来。

    “银行是必须要成立的,没有银行,就不可能存在繁荣的商业行为。”

    朱允炆坚定语气:“银行成立的前期,困难一定会有,质疑也一定会有,这些都不是什么大的问题,朕唯一担心的,便是如何规范我大明的货币体系。”

    宝钞因为仿造容易早早就被朱允炆停印,毕竟这东西创造过短短十年贬值数倍的尴尬成绩,老百姓也敢就不认,再不停下来,那些印假钞的就把老百姓的血给吸干了。

    而使用现银和铜板,这又牵涉到称量、成分的问题,因为民间有很多的碎银角,有的很掺杂许多其他的金属成分,不是足银,价值上无法与等重的纯银相媲美,购买力上一般都是在商业行为中,由买卖双方自行协定。

    搞银行,就要统一货币。

    而一旦统一货币,那么铸币权就将直接与国家的经济命脉挂钩。

    铸币权天生就属于中央,但是架不住民间有奇人异事窃取啊。

    “陛下,要么我们也学习欧罗巴搞金银币种?”

    金币、银币加上大明的铜板,倒也勉强算是构建出货币体系。

    “你觉得欧罗巴那种货币体系就没有一丁点风险,是完美的了吗?”

    一听这话朱允炆就气不打一处来:“朕告诉你,就朕从这群欧罗巴商人那里知道的,眼下欧罗巴市场上最起码流通着上百种硬币!

    他们搞的那什么贵族封建,导致中央无法保持铸币权的垄断,许多的地方贵族为了牟取私利,不停的降低货币的成色,结果导致货币系统出现严重的信誉危机,贸易受挫。

    眼下亚平宁半岛的商人,在面对西欧的商人,甚至要求实物信贷,要土地上那一片片的农作物。”

    制造币种也不是绝对的安全,因为老百姓很难知道表面那一层镀银包裹下的内在到底是什么玩意。

    而且币种制度最大的威胁就是铸币权的分散,民间商人只要手里有现银,随时都可以偷偷摸摸的开炉造币。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有被仿造的风险,这种货币体系又有什么改变呢。

    都是中央有多少储备银就发行多少货币,搞银行的目的是什么,不还是为了让国家可以将一两银子当二两甚至是三两来花吗。

    总不能中央带头来造假冒伪劣的硬币。

    “那么多年,防伪的技术难道就没有一丁点进步不成?”

    一提起这事朱允炆就有些火气升腾,虽然他当年下令停发的大明宝钞,但是对于印钞票的事他一直没想过作罢,只是一直在等待罢了。

    等待着能够最大限度提高伪造难度的防伪技术诞生。

    郭资被训斥的唯唯诺诺,只好硬着头皮辩解了一句:“回陛下的话,防伪的工作前些年户部一直在委托工部做,倒还是有一些眉目进展的。”

    这群官僚,除了会踢一脚好皮球,别的一点本身都没有。

    “欧罗巴商人眼下主要使用的是金币,因为金子的特质和成色易于鉴定和发现端倪,加之金子的价值更高,可以满足那些商人进行大规模商业买卖活动的需求。”

    朱允炆沉吟了片刻,只好说出自己的想法:“眼下我大明的商业买卖活动,动辄也是数万两、甚至是数十万两,但咱们的金子储备数不高,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依靠南洋的现银来支撑,发行金币不现实,那就造银元宝吧。”

    纯银的质量跟掺杂其他金属是有显著差别的。

    “不要造那些一两重的小物件,要造就造五两以上的官锭,这样想要仿造,一旦掺假,真假两锭银子放上秤之后立马就见差异。

    顺便让工部在督造的时候,在元宝肚子上盖上印戳,民间想要仿造的话,给他们加点工作量。”

    “官锭由五两起始,那民间的小规模买卖行为便只能通过铜板交易了。”

    对于郭资这个担忧,朱允炆反问了一句:“可有私铸铜板者?”

    “自是没有。”

    成本都快跟购买力持平了,哪有人会傻到私铸铜板啊。

    “那就印铜票。”

    朱允炆提出了一个相对应的点子:“按照大明宝钞的方式印发铜票,面额由五十文、一百文、五百文来组成,其中五百文的铜票周边可以勾勒一层银边,将成本增加。

    民间没有印刷机,他们想要仿造需要一点点的研究,一张张的仿制,成本本身就是咱们中枢自己印刷的数倍,咱们将一张五百文的铜票成本控制在八十到一百文区间,民间就算仿造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搞官锭银和印发铜票,算是朱允炆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解决货币体系的办法。

    “你们商部也别整天多懒,工部的技术终究是民间比不上的,印钞票无非就是纸张和花纹的工艺,让工部抓紧时间攻克这两项技术难关,在印刷机上多研究研究,雕出一些更细致繁琐的图案,保证过印刷之后的钞纸仍然清晰明目,而纸张的质量可以通过将多张纸滚压为一张的方式增强。

    搞定这两点,基本上可以杜绝民间九成九的伪造风险。”

    不能大规模印钞票,那这个银行就一天都开不利落。

    大额存贷,总不能押着几十辆银车满大街跑吧。

    “先这般,等铜票印发出来朕看一下质量,只要能够通过,各省就先在省城把银行开起来,同时面向民间将那些碎银角拿铜票兑换掉,回炉熔造官锭。”

    朱允炆还刻意强调了一句:“火耗归公,不要加大百姓的负担。”

    碎银角拿铜票抵兑,本身的价值就不对等,毕竟五百文的铜票成本也就几十文钱,多余的空头,都想当于被朝廷赚到腰包当中。

    火耗这点损失,朱允炆自然是不愿意让百姓来承担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无力掌控朝局的郁敦本

    自然界有一种现象叫做“鲶鱼效应”,意指一个新兴的物种进入一个已经稳定的环境之后,会导致该环境下的原物种产生危机感并因此刺激而寻求进步。

    而这种效应被发现后,被人为的拿过来将被动改为主动。

    后世常见于企业之中。

    而现在,朱允炆将这么一批欧罗巴人扔进大明的现有体系之后,也恰到好处的起到了类似的作用。

    工部虞衡司的匠户是没有这种危机感,他们是搞科技的,来了两个欧罗巴人带来一些新颖的看待科研生产的不同角度,双方正好互补。

    但商部上下可就如坐针毡了。

    皇帝交代了要搞银行业和完善商业社会体系,但他们商部,哪怕算上前身没有分离时期的户部,上上下下搞了这么多年,一直以来都是循序渐进。

    说好听点叫做稳步提升,难听点就是成绩寥寥。

    现在可好,那个叫做格里尼奇的欧罗人一到,也不知道他都给皇帝灌了什么迷糊汤,皇帝大有一副全权委托态势来让格里尼奇担任即将成立的中央银行主官的态度。

    这怎么行!

    大明的官说什么也不能让蛮夷来坐啊。

    商部尚书郭资为此还专门找到顶头上司,‘代内阁首辅’郁新汇报过这事,但后者显然没有这个心情来教他怎么做事。

    “忠心王命,尽心职守。”

    八个字的批示等同于没说,因为郁新现在压根就没工夫来搭理一个商部,郁新现在正焦头烂额的应对税部的查账呢。

    皇帝对他的任命实在是太耐人寻味了,什么叫做暂代?

    内阁首辅这个金字招牌前面如果挂上暂代两个字,那这个招牌可就不值钱了。

    加上钱旭上任后向各省转运使司、税课司派遣专员胥吏清查税务的行为,都让郁新闻到一丝危险的味道。

    自税部下往地方的专员不跑别处,直奔各省税课司就开始翻税单,这税单上面是查不出上面端倪和漏洞的,但恰恰就是因为账面做的太漂亮,反而让人不信了。

    这些专员也是精明,税课司的账查不出来,他们就跑各省民间组织的商业总会查,这一查,那发现的问题可就委实不少了。

    商人的账面可是把大大小小的收支都记下来的,拿出来跟税课司的税单两相对比,亏空和对不上的地方可就发现了不少。

    而后,便是自下而上的问责追查。

    直捣黄龙,一下戳进了文官集团的心窝里。

    受贿的、枉法的、贪污的,林林总总,等汇总的数量报进内阁的时候,郁新差点没有当场脑溢血。

    各省加在一起足足三百多人!

    郁新捏着奏本的指节掐的发白,脑门上开始呼呼的冒汗,他这一下就明悟过来,怪不得皇帝要把杨士奇给撤职了。

    因为他家的门槛差点被那些群龙无首的江西党给踏破!

    “查官、查商,查到最后各省好不容易繁荣起来的商业体系又会被打回洪武朝,今年的税收一定会受到冲击啊。”

    商部的侍郎官找到郁新,说了一句让后者啼笑皆非的话:“郁阁老,地方虽然贪腐,但恰恰是贪腐才造就了今日的商业繁荣,你看地方那些官受了贿赂之后是不是都跑去消费了,这一消费,不就刺激了商业收入吗。

    所以贪腐也不见得全是坏事嘛,起码这钱转来转去,不还是转进了国库的口袋里。”

    郁新都恨不得把这玩意当场掐死!

    贪腐刺激经济繁荣这种话,竟然能从一个三品的侍郎嘴里面说出来,后者的政治觉悟和思想水平得有多么的低劣!

    除了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托辞之外,一个广东的税课司主官所作所为更是让郁新目瞪口呆。

    这名税课司主官在履职以来,前后三年受贿高达一十七万两,当其被刑部的刑吏抓紧南京的时候,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我虽然受了贿,但我一件事都没替那些商人办,自然不存在枉法的行为,说明我守住了我作为大明命官的道德底线。”

    只收钱不办事,吃亏的是商人又不是老百姓和行业。

    这样一来,受贿就不能算是杀头的罪过吧。

    郁新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似这般的歪理邪说还有很多,这群受贿的官僚们拼了命的为自己辩解开脱,企图逃避接下来即将面对的可怕惩罚。

    事到临头的时候,他们才会后悔。

    “贪污受贿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现在不仅脑袋要掉,这些钱也是一文都留不下。”

    坐到这个首辅的位置上,郁新才切身感受到前几年杨士奇和第一任暴昭的压力,百官之首这个位置,绝不仅仅只是处理国事,如何打造一个良善守序的官场风气,才是真正难以做好的功课。

    “如实上报吧。”

    拿着这一摞写满了名字和罪状的奏本,郁新心头沉重的走进谨身殿,找朱允炆进行了汇报。

    “律法就在脑袋上悬着,这种事不用跟朕汇报了。”

    朱允炆连看都没有看这些奏本上到底牵扯了多少的官员,而是直接又推回给了郁新,向后者交代道:“这些官员整天把忠君报国挂在嘴上,说什么鞠躬尽瘁于国事,现在看来,他们鞠躬尽瘁是为了装腰包啊。”

    文官集团的**和不争气,让郁新满头大汗,面对朱允炆的诘责,他找不到任何可以进行辩解的地方。

    查实的东西,铁板钉钉,郁新不心疼这几百颗脑袋,他在担心接下来的事。

    这些官员没有进刑部大牢,而是进了锦衣卫的诏狱!

    这势头,是要掘地三尺的继续挖下去啊。

    哪个官员没有亲朋故友、同党同窗?

    这样下去,势必会让文官集团元气大伤,然后,又会给‘那些’人以机会。

    郁新所谓的‘那些’便是这几年势头鼎盛的新儒党和正在茁壮成长的宗勋二代、三代子弟!

    新儒党发展党羽的路线是从基层寒门挖掘,甚至只要是识字的,不管对象是商人的孩子还是工匠的孩子,新儒党是一个都不放过,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

    而以传统科举、走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种传统路线,认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旧儒党,本身的根基那毕竟是几千年下来的,一直对新儒党都是呈碾压姿态,现在倒好,自己屁股不干净,又输一局。

    至于宗勋集团。

    郁新陡然便完全明悟过来,这是**裸的报复啊。

    那么朱允炆这个皇帝,在这次大案中扮演的身份,到底是为宗勋站台撑腰,还是本身就有打算着手清理这天下的官员呢?

    “古时候关云长刮骨疗伤,因为毒入骨髓,刮骨虽痛然能活命。”

    朱允炆的脸上毫无表情,语气淡然的说道:“现在我大明虽未到毒入骨髓的地步,但贪腐这种毒,你不在他毒发之前清理掉,他就会一传十、十传百。

    清廉的官员看到身边**的官员没有得到惩处,享受着贪腐来的金钱所带来的物质享受,那么他们的官心也会受到蛊惑和动摇。

    如此一来,贪腐的官员越来越多,他们就会为了活命,抱成团躲避律法、监察和惩罚,对抗中央的政策,到那个时候,就国之不国了。”

    郁新唯唯诺诺的应是,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躬身告辞。

    步伐显得极其沉重。

    等郁新离开之后,朱允炆才黯然一叹。

    郁新的能力更多还是体现在抓国家财政和发展规划上,对于官场上的生态建设,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他兴致勃勃的想要搞掉杨士奇,但自己又没有这个能力坐稳屁股下的位置。

    眼下这糜烂一片的烂摊子,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找朱允炆这个皇帝来探口风,试探这次清查的力度,而不是想想如何借着这个机会重新梳理政局。

    就算这些都不提,你身为堂堂内阁首辅,哪怕是个暂代,也要有点血性,对宗勋集团进行反击,不能光想着怎么少挨打啊。

    “这段时间,朝中不少江西籍的官员都找过杨士奇,但都被拒之门外。”

    双喜向朱允炆奏报着西厂探查来的情报:“随后这些人里面,或多或少都拜访过郁新。”

    “这杨士奇倒是聪明。”

    朱允炆呵呵一笑,拒之门外,撒手不管。

    如此一来,杨士奇在江西籍官员心中的威望势必会受到挫折,将来就算起复,这些官员也就未必会继续拿杨士奇当领袖了。

    江西党的分崩离析已经近在眼前。

    “把顾语给朕召来。”

    朱允炆点了自己小舅子的名字,他得好好跟这位安定伯聊聊天。

第三百二十三章:外戚唯一的出头机会

    大明此番因税务问题而掀起的全面肃贪大案,溯源根本就在顾语的身上。

    本身只是一件小事,砍了泉州海运司转运使耿江的脑袋,这件事就会尘埃落定,但顾语却偏偏要把这个贪腐的盖子给掀开,把一件小案生生推波助澜的搞成大案。

    如此一来,顾语这个安定伯,可就成了全天下文官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将自己摆到了笔杆子的对立面。

    自古,得罪笔杆子的外戚,没有一个能混到好名声、好下场。

    毕竟外戚没有根基,他们的权势地位来自于家中那个嫁给皇帝的女人,等到皇帝宾天,这群外戚就会瞬间从云端掉入尘埃之中。

    继任的皇帝,谁还会为了他们而去得罪治理天下的文官集团呢。

    更重要的,便是外戚的崛起是没有根基的。

    就比如说顾语,他的起步就直接是安定伯和锦衣卫百户,而后不到两年便空降福建任锦衣卫指挥佥事,负责一省的锦衣卫机构,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没有同学、同门、同党这些纽带下的利益共存体,比起文官集团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来说,他只是一个孤零零的人。

    就算死了,也随时可以安排一个人顶上这个位置。

    永远不存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顾忌。

    这些弊病,顾语如果不知道的话,他当初就不会在进入南京之后闭门苦读,只为了能在面圣的时候一鸣惊人了。

    这是一个脑子里很有想法和野心的主。

    朱允炆得敲打一下他了。

    “来了就坐吧,咱们一家人就不用如此多礼了。”

    朱允炆冲顾语摆摆手,后者也没有矫情,谢过恩便寻了一个离朱允炆相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你这几年在福建锻炼,倒是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朱允炆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有觉得一丝怪异,因为他跟顾语的岁数相仿,但偏生口吻上像要比顾语大上一辈。

    “仰赖陛下的照拂,臣这些年过的很好。”

    顾语接着话茬问安,顺道提了一嘴自己的姐姐和外甥。

    “娘俩都挺好的,文圻算算也六岁了,朕打算明年让他也湖畔学堂上课。”

    朱允炆也仿佛聊家常一般的轻松:“你离京的时候,文圻走路都不利索,现在都能跟他大哥一道跑西苑骑小马了,难得你回来,晚上就留下来吃个家宴,看看你这大外甥。”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朱允炆才似有意无意般说了一句:“这次回京就别回福建了,你立了功,朕打算提拔你做锦衣卫的指挥使。”

    由一省指挥佥事直接做一把手,这种擢升的速度,算得上是坐火箭了。

    顾语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喜色,而是谦虚了几句谦让道:“臣何德何能,都是早些年留京的时候,陛下和姐姐教诲的好,臣忠心王事,心里时刻记着陛下的圣眷,不敢辜恩罢了。”

    “有功怎么能不赏呢。”

    朱允炆笑了起来:“你这次事办的漂亮,让朕可以借此打破铁板一块的江西党,平稳了朝局,这些日子,宗勋和新儒党没少在朕耳边说你的好话,为你请功呢。”

    文官集团摔了一个大跟头,占便宜的是谁,还不是宗勋和新儒党。

    有舍有得,顾语得罪了一批,却交好了两批。

    顾语额头有些冒汗,他小心翼翼的偷瞄了朱允炆的一眼,却发现自己怎么都不可能从那双笑眯眯的眼睛中窥探到自己这个姐夫的真实想法。

    即使他在锦衣卫锻炼了这么多年,他发现自己在朱允炆的面前,仍然像是一个扒光了衣服一般,毫无任何的秘密可言。

    皇帝一定看出了他的把戏。

    “臣...臣...”

    顾语有些紧张起来,支吾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朱允炆的话茬,只能眼巴巴看着朱允炆继续说下去。

    “朕听说,你这次回京,皇商总会和五军都督府那些人都忙着给你介绍亲事呢。

    虽说几年前朕和静儿给你安排了一门,但毕竟那姑娘家境贫寒了一些,大丈夫有本事,三妻四妾很正常,如果遇到有合适的,门当户对的,再娶几个也不错。”

    朱允炆的眼神很深邃:“多娶几个媳妇,这样子嗣也能绵延些,倒时候你就可以多来找朕请教,朕这几年又添了几个孩子,算起来在带孩子这个方面,也算有些经验了。”

    虽然媳妇只有五个,但孩子不知不觉间也有七八个了,说起这带孩子的经验来,朱允炆也是有一些话语权的。

    有些艰涩的咽了两口唾沫,顾语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告起罪来。

    “臣不敢,臣罪该万死。”

    “你这是做什么?”

    看到顾语这幅作态,朱允炆反而装起了糊涂:“好端端的,要是让你姐姐看到,还以为你犯什么错了呢,该责怪朕赏罚不分了。”

    虽然朱允炆一直在温言细语的讲话,也示意自己起身免礼,但顾语还是不敢动弹,遍体生寒。

    他就知道,在皇帝的面前,他所有的小心思和计划都是藏无可藏。

    泉州海运司耿江的案子,在外人的眼里来看,都是朱允炆这个皇帝或者是宗勋拿来借势对文官集团的一次发难,而顾语只是其中一枚冲锋的小卒子,但作为这次一手促成该案的顾语自己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顾语知道朱允炆一直忧心于朝局中江西党势大的现状,一直想要找个机会来拆分江西党,平衡大明朝廷中的地域势力,所以他在朱允炆没有授意的前提下便主动做了这件事,来以此获取朱允炆的青睐,让皇帝知道他顾语多么聪明和有眼色,这是其一。

    这件事一旦闹起来,绝不会轻易收场,宗勋集团和新儒党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天大的政治机会,双方都想借势来重击旧儒官僚集团,从而在之后的人事任命上攫取空白下来的政治红利,那么等将来占到便宜之后,宗勋和新儒都会承他顾语的情,这是其二。

    而且这一点上,宗勋和新儒已经开始对他顾语进行了回报,找皇帝说他好话就是实锤的例子。

    对于自己的姐夫,大明的建文皇帝,顾语是有所了解的,这是一个迥异于历朝历代君王的,有些离经叛道的皇帝。

    将来大明这天下,早晚都是新儒占据主导地位,谁让新儒的纲领更贴合朱允炆这个皇帝的主体思想呢。

    虽然谁也不认为朱允炆这个皇帝能活成一个人瑞,但既不纵欲也没有受过战创的建文皇帝,总还是有那么几十年的江山可坐。

    只要皇帝在一天,这天下总会按照他朱允炆的思想进行一番天翻地覆的巨大改造。

    到那个时候,作为跟新儒相近的顾语,自然会成为盟友关系。

    内廷有宗勋的支持,外廷有新儒的支持。

    太子的位置,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朱文圻呢?

    顾语这个舅舅,就是在为他的外甥打江山!

    他知道,作为一个外戚,眼下所有的权势地位都是没有根基的浮萍弱草,顾语不愿意将顾家一大家子的未来全都寄托在他姐姐:一个女人的身上。

    他已经得罪了文官集团,万一,万一他的姐姐有一天香消玉殒或者被打进冷宫,顾家顷刻间就会被汹涌的波涛吞噬。

    外戚想要出头,唯一的路就是扶持自家的孩子当太子!

    立了储,一世富贵才能变成与国同休。

    他以为他很聪明,但没想到,朱允炆全都看在眼里。

    “家里的事就是家事,家事怎么还能说谁有罪呢。”

    朱允炆看着匍匐发抖的顾语,意味深长的说道:“但如果分不清什么是家事,什么是公事,那就有罪了。”

    “是,臣一定谨记陛下的教诲,铭刻骨内断不敢忘。”

    “不说这些,马上就到饭点了,留下来吃顿饭,跟朕还有你姐姐好好聊聊这几年在福建的见闻,朕打算等商部把银行的架子搭起来之后就南巡,到时候,你这个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就跟朕一道吧。”

    皇帝没跟自己开玩笑,真打算让自己做锦衣卫指挥使?

    顾语这个时候反而迷糊起来,皇帝既然看穿了他心里那些想法,为什么还要提拔他呢?

    要知道,皇后的家里外戚势力等同为零,正牌的国舅是个不争气的纨绔废物,国丈更是早些年就病逝了,把他这个贵妃娘家的外戚提那么显赫,不是在给朱文奎添堵吗?

    还是说,皇帝其实并不喜欢大皇子,但也不喜欢外人惦记立储的事?

    圣心难测。

    (还有,十二点左右)

第三百二十四章:棘手

    西长安街是大明的权贵街,这里一字排开住着在京的亲王和国公,朱允炆登基之后,又在这里加建了几座府邸供内阁辅臣居住,而临近西长安门位置的首家,被朱允炆批给了时任内阁首辅的暴昭。

    后来暴昭致仕,这座府邸空了出来,杨士奇就搬了进去。

    因此,这座占地将近五亩的宅院又被戏称为‘首辅大院。’

    这个院子平素里是除了皇宫之余,南京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了,用门庭若市都无法形容,杨士奇当政期间,这个地方是实打实的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

    即使在杨士奇受到牵连坐责撤职的这段日子,这个首辅大院也依然让人向往。

    能混官场的没有傻子,被撤职的杨士奇并没有被责令返回江西老家,这座首辅的官邸也一样没有被收回,后继的郁新至今脑袋上还顶着暂代的虚称,所有人便知道,许是皇帝打算考量一下郁新的能力,又或许没有真的下定决心弃用杨士奇。

    有了这方面的可能性之后,在京的江西籍平素里还是没少往这地跑,虽然每一次都被拒之门外。

    “我家老爷闭门思过期间,恕不见客。”

    门房打着哈欠守在府们外冲盹,而后看到一块令牌后瞬间精神起来。

    “大学士解。”

    门房道了声稍待,急忙忙回转府里通报,没多久便跑回来恭恭敬敬的将解缙请进了府中,引领着后者直奔后院花园。

    这会功夫,杨士奇正忙着刨地种菜呢,他的儿子杨稷在一旁帮着下手。

    “阁老好生雅兴啊。”

    这一声阁老叫的杨士奇连连摆手:“这里除了你可没有第二个阁老,不要乱喊,让外人听到又该嚼舌根子了。”

    “呵呵。”

    两人相视而笑,而后解缙便跟在杨士奇的身后亦步亦趋的往书房处而走,那番姿态,仍然是极其谦逊。

    “临近中秋,陛下给内阁放了假,今天不该我当值,便想着来给阁老您送点月饼。”

    “大绅有心了。”

    书房内,杨士奇给解缙倒上茶水,道了声谢。

    “这长安街上没有闲人,大绅今日来杨某府上总会被人看到,影响很不好啊。”

    “能有什么不好的,还怕贼惦记不成。”

    解缙这话说的杨士奇眉头一皱,他觉得解缙的状态似乎有些飘?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解缙这人动辄就这么轻浮于事,早晚要吃大亏啊。

    “听你这意思,郁敦本稳不住了?”

    见杨士奇一语中的,解缙顿时嘿嘿笑了起来:“阁老慧眼如炬,佩服。”

    “你太小看他,又或者说太高看这次肃贪了。”

    杨士奇不屑一笑,向解缙说道:“你所看到的朝局不稳,那都是一群杞人忧天的京官在杯弓蛇影罢了,地方税课司杀一批税官能动摇这个江山吗?

    就算杀得是布政使、知府、县令这种真正切实民生的主官,地方也乱不起来,因为老百姓该干啥干啥,他们不乱,国家就乱不了,左右无非换一批干部,空怠一段时间的政事罢了。

    南京眼下乱糟糟的,不是这次肃贪掉了多少脑袋,而是因为税课司牵扯到税收,而税收又牵扯到五年计划的核心,再过两年就到了一五的收官年,南京这群官僚担心完不成指标要黜落所以才奔走串联,希望劝皇上收收手,转移一下中央的重心罢了。”

    解缙听得连连点头,但还是嘿嘿一笑说道:“这大局解某看不透,有杨阁老在就成,总之要不了多久,阁老您就要复起了。”

    这话说得杨士奇迷糊起来,按照他的猜想,朱允炆起码要等到郁新带领文官集团跟宗勋掐起来,打到一地鸡毛的时候才会起复他,这个时间最快也要一两年,可是听解缙的意思,似乎这事又迫在眉睫了?

    “明年,郁敦本的岁数就到红线了。”

    解缙一句话让杨士奇顿时站了起来。

    千算万算,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才想起,郁新今年已经六十九岁了,转过年就到了七十岁自动卸任的致仕红线。

    不仅杨士奇没想到,连朱允炆也把这茬给忘了。

    要不是朱高炽拿着明年即将致仕的京官名单找到他,他都没想到郁新竟然已经这么老了。

    如果要是按照原时空的历史,郁新本该两年前就死于户部尚书的任上,可能是因为这个时空没了靖难,少了一次惊吓,加上过早的入阁,不用在户部劳心那么多国事,两相之下这条命也就硬挺了许多。

    到了红线就要退,这条规矩朱允炆还是希望大明的官员能够遵守,尤其是中枢这些一二品的大员。

    甚至朱允炆都打算给内阁定一个任职时限,干够十年或者八年的就自动致仕,这样可以极大避免官员拉帮结派培植门生的可能性。

    只是眼下如果定了这个标准,杨士奇那么年轻,干够十年也才五十岁不到,这么年轻就回乡,有些人才废置的可惜。

    现下郁新要退,朱允炆已经开始着手叫停了。

    他得出面让宗勋罢战。

    再打下去,杨士奇起复之后,那场仗就势必会没完没了。

    “郁敦本明年退了的话,入阁的人很可能是夏元吉。”

    户部尚书算是中枢十部中最容易往上一步的部门了,毕竟国家财政重如泰山嘛。

    杨士奇想了想,又懒得再猜测这些人事上的考虑,转而岔开话题道:“你提领翰林院编修《建文大典》,进展如何?”

    《建文大典》算是眼下解缙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政绩,杨士奇为此也很是操心:“抓紧时间在郁敦本退之前把《建文大典》编修出来,这样的话,说不准你能在进一步,加一个文华殿大学士。”

    “能成吗?”

    解缙觉得这事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三殿学士,陛下能愿意把其中两席的位置都给咱们江西?”

    “事在人为。”

    喝口茶沁了沁嗓子,杨士奇轻咳一声:“严震直也惦记着呢,不过此人的出身毕竟是浙江的豪强,此次钱旭查账,浙商总会倒了那么多大户,不少都跟他严家有旧,这都是他身上的污点。

    在官场上,敌人的劣势就是自己的优势。”

    俩人在惦记着文华殿大学士的位置空缺,而此时的皇宫之内,朱允炆也一样在忧心此事。

    他好不容易借着这个机会,把江西党祸祸成一盘散沙,一旦要是让解缙接了郁新的班,那这内阁就真的姓江西了,那么原本那么一群离心离德的江西籍官员,出于攀炎附势也势必会重新回到杨士奇的门下。

    所以,还是要拿浙党的人来接班。

    严震直进一步,就意味着豪强阶级进一步,谁让严家在浙江的势力如此之大。

    他的背后,是浙商总会这么些年走南跑北经营下来的一整个工商关系网。

    通俗的说,严震直是资产的代言人,是为朱允炆现下所抵触的。

    都很棘手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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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学究天人,立言开学,泽被世人,当谥文。”“先帝爱民如子,在位四十年,天下大治,百姓富足,当谥仁。”“先帝五次御驾,开疆十万里,纵秦皇汉武亦远不如,当谥武。”“那,庙号如何?”“父皇乃万世不祧之君,非圣字不可诠其伟。”穿越朱允炆,推动大明横推天下。本书群:960694319日月永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日月永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日月永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