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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煌煌华夏     日月永在txt下载     日月永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八章:芸芸众生(三)

    腊月二十五,对于全南京所有热爱足球运动的球迷来说是个大日子。

    皇明三十六年明超联赛冠军争夺战在这一天打响。

    对战双方的球队分别位列眼下积分榜的一二名,且悬殊仅有一分,谁赢谁就是本年度的超级联赛冠军,除了奖杯之外,还有足协主办方开出的巨额奖金。

    朱文圻觉得自己算是来得早了呢,结果发现等他到的时候,整个球场外连停靠马车的空位都没有,只好跟宁济俩人下车步行过去。

    球场外,排起了长龙正在进行检票。

    朱文圻自然是不需要,他有专属的贵宾通道,也因此碰到了不少的熟人。

    大多都是家里的叔叔辈或者同辈的兄弟,武勋也不少。

    跟朱文圻的轻车熟路比起来,紧紧跟在身后的宁济显得就紧张了许多,因为他发现此刻见到的人,这身份一个比一个吓人。

    伯爵都没有太多的资格跟朱文圻寒暄,更多的都是侯爵,要不然就是宗亲里面各亲王的嫡子。

    等朱文圻带着宁济走上宗勋的专属看台后,还没来得及落座,先傻了眼。

    这片向来属于他们的沙发里,竟然还坐着一个姑娘!

    这片看台不是没有女人,但那都是侍女,是伺候他们这些权贵的,而现在,一个大姑娘堂而皇之的倚靠在一张沙发内,一件貂绒大氅盖住了小腹和双腿。

    “这位是?”

    朱文圻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是哪一支的姐妹,只好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李景隆,后者笑着介绍道。

    “贵国公的千金,盘水郡主。”

    马大军的闺女马玲?

    这个身份属实让朱文圻小吃了一惊,这会子的功夫,马玲也站了起来,微微向着朱文圻浅施一礼:“二皇子殿下金安。”

    虽然是破天荒头一遭的在这里碰到诰命千金,但朱文圻还是很快轻松下来,点头回应:“铃小姐好,请坐。”

    俩人相互致意后,朱文圻就先把紧张不已的宁济安顿下来,自己一屁股坐到李景隆旁边。

    “李叔,这是什么情况。”

    虽说眼下大明这小姑娘偷跑出来逛街的不在少数,风气也相对宽松了不少,但像马玲这种身份的诰命千金,还没有出过一个抛头露面的,更别说这般大大咧咧直接跑到全是男人的足球场看球了。

    “她是前几个月从云南跑来南京。”

    李景隆小声说道:“这丫头真随他爹啊,虎的不得了,你别看瘦瘦弱弱挺俊俏的,第一次来球场的时候,我亲卫不认识拦了一下,当场就被放倒,小臂都差点被踢断。”

    朱文圻的喉结滚动,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再给你透露个消息,这姑娘还待字闺中呢。”

    李景隆继续八卦着:“现在五军府里不知道多少破小子打她主意呢。”

    一听李景隆这么说,朱文圻这才认真的开始打量起这位盘水郡主来,还别说,哪怕是从侧颜来看,也是一个美人,更重要的,就是有着其他姑娘不具备的英气和一种属于军人的刚毅。

    马玲似有所感的转过头,便跟朱文圻四目相对,丝毫没有女孩子的娇羞,反而还微微扬起下巴,颇为傲然。

    这让朱文圻有些失笑,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起身走到宁济旁边坐下,一拍后者的肩膀。

    “发什么呆呢。”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宁济吓了一跳,紧张的身子打了一个哆嗦,发现是朱文圻后才吐出一口气,挤出一丝尴尬的苦笑:“会长,我以前哪参加过这种场合啊,我都不知道该跟人聊什么。”

    “那有什么的。”

    朱文圻宽慰道:“别看一个个公侯伯的,那都是虚的,你好歹也是咱学生会的干事,是国家未来的栋梁,挺直胸膛大胆一点,将来这谁高谁低还说不准呢。”

    对朱文圻这种安慰,宁济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停苦笑。

    这个时候球赛还没有开始,几个年轻的勋贵子弟有心往朱文圻这里凑,就端着酒杯来敬,也自然看到了宁济,纷纷开口热络的询问。

    “殿下,这位公子是?”

    对这种敬酒,朱文圻连起身都懒得起,坐着举起杯茶随意回应一下:“南大的学生,也是学生会的组织干事,本宫的哥们。”

    “失敬失敬。”

    几名勋二代摆好姿态,敬完了朱文圻又给宁济敬了一杯,吓得后者起身连道不敢。

    “南大的学生,这含金量可不得了,兄台在这里莫要与我等多谦,随意就好。”

    二代又怎么样,二代就一定能进南大吗?

    想什么好事呢,考不进,家里通天的关系也不敢给你走后门,这万一查出来了,等同于当年废科举之前的科举舞弊罪。

    是要杀头的。

    上学不是唯一的出路,也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但上学,永远都是像宁济这种寒门学子最好的出头机会和一种优选之道。

    起码还可以拥有相对的公平。

    面对勋贵子弟们的客套,宁济很显然有些吃不消,他是来一个就跟人寒暄半天,等好容易招呼完,一屁股坐回朱文圻旁边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模额头,好家伙全是汗水。

    见此,宁济便冲朱文圻苦笑一声:“这可真比在会里组织那些活动还要累的多啊。”

    朱文圻便哈哈一笑,伸手在宁济的大腿上拍了两下:“习惯就好,等你毕了业就知道,人脉的力量有多么重要了,为什么要搞学生会,要不停的组织各种活动来团结同学,就是因为南大和湖畔出来的,将来都是咱大明的中坚力量,成长起来就是一笔丰厚的政治资源。

    以前以地域为党、以师出同门为党,将来这党就在各省的大学里了,你以后从了政走上仕途,个人也会打上南大系的标签。”

    跟朱文圻比起来,宁济显然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这种话题他也不敢贸然插嘴,就只好老实听着,一副老师面前乖学生的做派,频频点头。

    俩人又闲聊了一阵,恰在此时一声长哨响起。

    大球场内欢呼四起。

    球赛开始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芸芸众生(四)

    人声喧嚣,沸满盈天的城郊足球场,身处贵宾看台,双手搭在防护栏上的朱文圻虽然双眼直视球场,但心思却压根没有在正进行激烈比赛的两支球队上。

    鼻翼轻嗅,一阵淡香传来。

    不用回头去看,朱文圻也知道是谁来了,因为侍女是不敢在这处平台上到处乱走的。

    “你胆子很大啊,一个人大老远从云南跑来南京。”

    朱文圻手扶栏杆,侧首看了一眼娇颜又转回,怎么都想不明白就马大军那副尊容,竟然能生出这幅样子的闺女,估计是随母亲。

    “我爹出征了。”

    马玲站在朱文圻的身边,似是在抱怨:“我爹眼里只有几个儿子,压根不管我。从小只听过南京的名头,却一直没机会亲身来见,所以这次趁着他出征,我就偷跑出来了。”

    “南京好玩吗?”

    朱文圻问了一句,而后发出邀请:“我在湖畔毕业了,只要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好好逛逛。”

    “一点都不好玩。”

    出乎朱文圻预料,马玲毫不客气的拒绝了这个邀约:“我还是更喜欢铁马金戈的边塞,这里太吵,白天晚上都吵的人睡不好,我打算过了年就离京北上,去大草原看看。”

    虽然被拒绝了,但朱文圻倒也不恼,而是羡慕的叹了口气:“想逛就逛,真羡慕你啊,我想要离京都不得,没有父皇的批准,这南京城对我来说就跟笼子一样。”

    “你也可以来啊,你是陛下的孩子,陛下应该不会拒绝的。”

    马玲有些不解,朱文圻怎么说也是皇子的身份,皇子离个京应该不算什么难事才对,所以她向朱文圻发出了邀请。

    “你去试试呗,陛下允了的话,咱们就可以一道去。”

    对此,朱文圻笑笑摇头:“算了吧。”

    说完便离开护栏,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的吃起东西来。

    李景隆凑到朱文圻旁边坐下,好奇问道:“刚才你俩说什么呢?”

    就朱文圻跟马玲聊天这会子功夫,他们这群人可都盯着看呢,尤其是那群对马玲虎视眈眈的勋二代们一个个更是心里面猫抓一般。

    李景隆当然不会对马玲有什么非分之想,两者都差了二十大几岁。

    只不过李景隆这人好事,你想啊,打朱允炆登基到今天十几年了,就没他一身本领的用武之地,多少次做梦,李景隆都梦到自己被发配去守金川门,惊得他一身冷汗。

    自己堂堂一个国公爷,怎么能做这种噩梦。

    整日无所事事,李景隆也算是看的明白,他就是一个可有无可的主,啥时候皇帝想起来需要他背锅的时候,才轮到他有出马的机会,平日里,就在这南京城里溜达。

    溜达这种事上瘾,越遛越像个妇女,八卦着八卦那,没事还给人保个媒。

    “没说什么,就一通瞎聊。”

    朱文圻心情有些低落,将刚才两人之间简短的对话大致意思说了一下,到了李景隆耳朵里,到让后者急了起来。

    “多好的机会啊,千里北上看草原风景,心旷神怡之下,孤男寡女的,这事有门啊。”

    说着,李景隆还低声念叨道:“他爹可是眼下咱们大明的军方重将,手握西南健旅七八十万,二皇子,这门亲能结。”

    说着念着,李景隆自己也兴奋起来,不停的促着这桩媒事:“为什么现在五军府那么多勋臣盯着这马玲,还不是因为这层原因在,老话说得好,这手快有手慢无。”

    朱文圻默默的听着,半晌后才笑了起来,瞥了一眼李景隆:“李叔这话说说当玩就行了,别到处乱传,本宫对她没有任何想法。”

    “怎么能这么说......”

    李景隆有点着急,他跟马大军现在的关系因为上一次审察的事亲近了不少,就想着能在通过这种方式跟一位皇子挂上关系,将来说不准可以焕发一下第二春。

    “皇后娘娘给我大哥选妃的名单里,没有马玲。”

    朱文圻先看了一眼马玲的背影,然后低声冲着李景隆道:“原先是有的,后来被我大哥划掉了。”

    这个消息让李景隆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悚然惊醒,遍体冷汗。

    就如李景隆自己方才说的那般,马玲这个姑娘,全南京城里谁不惦记?

    她爹是马大军啊,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将来妥妥的朱棣接班人,军权之重、圣眷之隆,还要如何?

    娶一个马玲,少奋斗一辈子。

    就算长得奇丑无比,多少公侯贵子都得供起来当正妻,更别说现在发现竟然还生的千娇百媚了。

    谁都能惦记,唯独朱文奎兄弟这些皇子身份的不敢惦记。

    所以,老实厚道的朱文奎再看到选妃名单之后,第一个划掉的就是马玲这个名字。

    “父皇此时正值春秋鼎盛,有道父未老而子已壮。”

    这话可是说的有些诛心了,李景隆腿肚子都抽了筋,面色苍白,数九寒冬的满头冷汗。

    自打出名的玄武门之变后,帝王之家父子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成了千古棘手的难题,父育子又要防子,子孝父又要远父成了基本常识。

    皇子连朝堂之政党都慎重接触,能疏远尽量疏远,怕的就是落在自家皇帝老爹眼里留下猜忌的地方,更遑论染指军权了。

    哪只手碰,哪只手就得剁下来!

    现在李景隆给朱文圻保媒马玲,这事在朱文圻的眼里,他李景隆安得什么心?到了朱允炆的眼里,他李景隆,又安得什么心!

    眼看李景隆确实吓得不清,朱文圻也知道这人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花花肠子,赶紧给递上一杯热茶。

    “李叔,您是国公爷,说话尤其得注意,一个字没说好,到有心人耳朵里,经他的嘴一传,这事可就没谱了,父皇是在世圣人,圣察之下明断秋毫,咱们臣子就应该循规蹈矩,本分做人。”

    李景隆捧着茶杯连喝了几大口,想起身离开,却发现两腿早已抽筋,疼得他龇牙咧嘴也起不来,只好坐在原地不停的揉搓起来。

    他属实是被吓得不轻。

    “好好看球吧。”

第四百八十章:芸芸众生(五)

    跟南京的一片祥和相比,就在不远的杭州,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浙江左右布政使和参政大员都去了南京开会,浙江大小事务几乎都是由省城杭州知府暂代署理,而现在咱们的王钊同志却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钱塘江大堤上。

    事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一个叫做朱一石的商人来到杭州,自称是皇商辽东分会来的管事,南下是想要投资南方的生意,对这种招商投资的好事,王钊和杭州上下当然是举双手欢迎,尤其是当这位朱一石直接在杭州分行开了一个五十万的户头证明了其财力之后,杭州上下自然再没有任何的怀疑。

    随后发生的事情就开始魔幻起来。

    朱一石先是用这笔资金投股了几家瓷器厂,随后以海运白银,资金一时难以跟上的理由,向杭州各大商会拆借过渡贷款,期限是半个月,支付一成的利息。

    这种天降的好事,加上有价值五十万的股权质押在,杭州各大商会自然是慷慨解囊,这一番让朱一石拆借了大概三十万左右的过渡贷款。

    紧跟着朱一石便把股权协议质押在杭州,自己拿着这三十万的银行价券以去泉州港接船由暂时离开,因为有股权质押在,谁也不怕朱一石跑路,就都很是踏实。

    能有十来天,朱一石就折返杭州,不仅当场偿付了所有贷款,同时支付了足足三万两的利息。

    当晚的宴会上,杭州的一众商人对朱一石的身份和财力便更加笃信了不少。

    借着醉酒的功夫,朱一石不经意露出了一块若隐若现的‘金牌’,那是只有亲王府管事才有的身份铭牌,虽然大家伙没有看真切到底是哪一支的亲王,但还是个个吓得不清,对朱一石毕恭毕敬起来。

    同时朱一石还夸口了他的计划。

    “我打算在杭州城内建几百栋新楼,就围着西湖建,将西湖变成这住宅区的内湖,你们想想,站在六楼八楼的高度,透过窗户直接俯瞰西湖美景,是怎样一种体验。”

    所有人都被这个想法给打动了,精心倾听着朱一石的规划。

    “现在闽浙两地什么最多,有钱人最多!那有钱人有什么特征,就是追求,东西他们不买最好的只买最贵的,一旦我盖成这个楼盘区,房价给他有多高定多高,把闽浙两地的有钱人都吸引来,大赚他一笔。

    我这次一共押解来了两百万两做前期投入,包括买地和动迁费用,后续建设的话也会有相应的支持,干成这项工程,我就可以退休养老咯。”

    话里话外,朱一石全是在炫耀,压根没有想过要融资的打算,这一下这群杭州商人哪里愿意,纷纷腆着脸希望能够掺一股进来,但朱一石只是笑着敷衍,当晚一顿靡费几千两的奢华晚宴却连一项合作协议都没有达成。

    起初还是有部分杭州商人认为朱一石是在撒谎,心里那是存有一定的顾忌和犹豫,但没曾想当晚的晚宴才刚结束没两天,浩浩荡荡的购地活动就开始了,朱一石直接在划定的动迁区买下一间宅子,挂了牌开始往衙门口跑办手续。

    这事要是成真,自己家眼皮子底下的钱不全让外人赚光了?

    一群商人一合计,商量着找朱一石摊牌,要是朱一石不愿意,他们就跟朱一石抢地打竞争。

    要不是忌讳朱一石皇家的身份,这群商人早就安排朱一石沉河了。

    排着队的商人,软硬兼施的一来,朱一石也不好再拿劲,终于吐口愿意接受融资配股。

    就这一笔,朱一石捞了将近八百万!

    八百万很快被用来购买土地和动迁,也就眼瞅着钱快要花完的时候,朱一石拿着工程的标书和厚厚一摞地契进了银行,贷款盖楼!

    杭州分行的行长压根没有任何怀疑,毕竟这八百万可全是杭州商人们的钱,杭州上下都不希望工程停工,包括杭州知府衙门。

    这一批,又是将近一千万。

    最魔幻的操作来了。

    朱一石顾了几千号人在整个浙江给他的新工程进行了铺天盖地的宣传,一下吸引了全省的商人,甚至连福建、南直隶、江西的商人都慕名赶了过去。

    有想要在西湖边上私人订制一套院子的,也有打算后补上车融资入股的,反正林林总总下来两三千万吧。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怀揣着数千万银行巨额价券证明的朱一石凭空消失了!

    留给杭州乃至整个浙江一个巨大无比的烂摊子!

    百姓刚刚动迁,后续的安置费用没人出,招募的工人才刚刚开工,一天工钱没领呢就发现工程没了。

    商人血本无归,衙门威信扫地。

    银行上千万国有资产被骗贷。

    整个杭州乃至浙江都崩溃了。

    事到如今,王钊知道,这么大的窟窿他补不上,他也没有能力去补,只能上报中央,自己也在家做好了自戕谢罪的准备。

    几千万的窟窿啊,王钊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天,他甚至都不敢回家。

    换位思考,王钊觉得自己要是皇帝,杀了自己一家老小的脑袋,都填进去也难解这一口恶气。

    尤其是报信的这一天,还他娘的是大年三十!

    算算时间,等信使赶到南京,差不多正好是朝廷准备国庆新年大宴的前夕。

    皇帝老子万一再气出个好歹来?

    王钊的担心成真了吗?

    起码就朱允炆在等到内阁几人火急火燎的求见汇报后,当时整个人都呆了。

    “陛下,陛下!”

    几名阁臣还当是皇帝是不是被气背过气去了,都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跑上去一阵唤魂,而后就发现朱允炆反哈哈大笑起来。

    完了,皇帝气魔怔了。

    “没事,朕没事。”

    朱允炆笑的岔气,扶着桌子捂着腹腔坐回金椅,摆手示意几人不用担心。

    “几千万,这个什么朱一石要是骗少点也就算了,他骗那么多,怎么取出来?起码也得上百艘的海船才能拉完,就算他有船,看护的人手从哪里募集?内阁行文地方各省注意一下,如此巨额的价券银行都有存根底号,把这些价券的底号通传地方银行全部作废掉。

    最多也就打个时间差,趁咱们的行文还没到各省银行之前,撑死也就取出个几十万现银罢了,要知道,那些剩下的不能置换成真金白银的价券就是一张废纸罢了,户头里的数字取不出来就只是数字,钱还在银行在国库。

    想洗白,他没有那个时间。”

    朱允炆说完就看向双喜交代道:“让锦衣卫和西厂把人抓出来,骗钱一定是为了享受,难不成他冒着杀头的风险就是为了要给朕添堵不成,只要他敢花,朕就不信抓不到人。”

    并不认为国家会亏损多少的朱允炆甚至还有闲心解释自己刚才为什么发笑。

    “朕笑的是,这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他都完成了八成,再撑两年,就可以洗白成正经商人了,何必玩这么一出突然失踪,说他聪明还是傻?”

    资金既然都到了位,你倒是把楼盘给盖出来啊。

    要是怕半道钱不够,就不知道变通一下,搞个预售或者继续借?

    几千万都砸进去了,浙江当地谁敢让你烂尾,衙门也得硬着头皮支持你啊。

    资金回笼稳住盘子,到时候贷款偿付完,剩下的全是这什么朱一石的盈利。

    这点帐都算不明白,聪明了开头,到结局那么愚蠢。

    “这什么朱一石估计也是假名字,没必要细查了,交给御前司来找人吧。”

    朱允炆浑不在意,而是先安排了其他的事项:“工地停就停了,但搬迁的百姓该给安置的要妥善安置,新楼该盖还得盖,不过所谓把西湖变成楼盘内湖的想法就算了,新楼必须距离西湖要有五百丈以上,西湖周边的护林等绿化也要保护柱。

    这是老祖宗留下的环境遗产,咱们不能给毁了,就这吧,花销内阁让户部给批了,朝廷先兜住底,等人抓住,骗商人们的那几千万跑不掉。”

    几千万固然是天文数字,但再大的数字也只是数字罢了。

    要说这朱一石离开的时候带的是整整几十上百艘船的真金白银,那朱允炆估计真就该坐立不安了。

    不过要是带的真金白银,那想要抓住这朱一石自然也就更加容易。

    保管一抓一个准。

    打个时间差,趁着中央来不及冻结银行户头,能取多少取多少出来。

    以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和西厂,用国家的力量来抓一个人,朱允炆已经准备好见见这位超级诈骗犯的尊容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芸芸众生(六)

    夜幕深沉,但在海边却有这么一处地方,占地数百亩却灯火通明,无数灯笼将所在的天地映照的恍若白昼。

    自天空中俯瞰,可以清晰的看到,在这绵延成一片的巨大建筑群内,无数男男女女穿梭如织,打闹声、歌舞声和女人银铃般的娇笑声混在一起,扰的海波难平,连海里的鱼都不时翻跳出来,似乎在这些声音下发了春。

    这是不夜城,不分白天黑夜的所在,沉暮下,反而更加热闹。

    这里叫‘海湾盛宴’,以前叫‘海湾酒楼’,是泉州、福建乃至整个大明最最豪奢的消金窟、温柔乡。

    在这里,真真正正做到了纳万国美姬。

    以前这里面,大明的烟尘女子最多,经过十几年的发展,本土的女人少了许多,更多的是日本、朝鲜、东南亚、印度和阿拉伯的女人,还有少量却极其优质的漠庭极北、东欧、北欧和北阿非利亚女人。

    最受追捧的还是东欧娘们,个高肤白胸大,深得游客的喜爱。

    这里除了凤楼,还扩建了一个小型的马场用来赛马,也有赌厅,是一个将吃喝玩乐都发挥到极致的享乐圣地。

    因此,原先的酒楼二字已经无法配上这里,最后改成了盛宴。

    桃姐是海湾盛宴的管事之一,负责的是核心业务区‘天上人间’,也就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隔断包厢,客人进入包厢饮酒,桃姐手下的鸨姐就会带着各国姑娘排队进去供客人挑选,而后陪酒、歌舞表演,等尽了兴,自然便是做那大家都爱做的事。

    这是海湾盛宴收入的核心业务,能负责这个业务,桃姐的背景和实力自然一直被泉州各界暗中揣测,但无论怎么揣测,在人前,大家都敬着桃姐三分。

    不过今天的桃姐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几次往来客人给她打招呼她都恍若未闻,平白恶了几个贵客,直到一个身批绣着虎头大氅的男人出现,一直守在门口的桃姐脸上才绽放灿烂的媚笑。

    扭腰摆胯的就迎了上去,一把揽住该男人的右臂,将胳膊埋进自己胸前的深深沟壑之中。

    “李公子你可算来了,奴家可等了你好几个时辰。”

    叫李公子的男人哈哈大笑两声,那姿态很是嚣张狂狷,伸手摸过桃姐光滑如凝脂般的下巴:“这不是昨晚喝的太晚太多,今天属实是不想来的,要不是念着你在,本公子说什么也不来。”

    “今晚还是老地方?”

    桃姐任由他轻薄,也浑然不管走过路过那群客人或恼怒、或羡慕、或垂涎的眼神,只顾着一味冲李公子撒娇,三十多岁的熟妇撒起媚来,直把李公子迷得头晕眼花。

    “先说好,我这可都连来十几天来捧你的场了,说什么今晚也该给我个一亲芳泽的机会了吧。”

    李公子脸贴在桃姐的脖颈处,贪婪的嗅着体香,眼神直勾勾的顺着桃姐的衣服领口,窥伺着那深不见底的峰峦和那羊脂玉般,散发着迷人奶香的部位。

    “李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桃姐跟李公子一路依偎着、纠缠着撞进一间雅间,甫一进门,两人就**般的拥吻在一起,男人的手更是不老实的翻山越岭起来。

    良久,桃姐一把推开李公子,娇喘着呼呼吐着粗气,一张俏脸霞云密布,好不诱人。

    “哎呦宝贝,这是怎么个意思。”

    李公子这会**熏心,正是急不可耐的当口被推开,心中老大的不愿意,欺身就要凑上去,又被桃姐推住。

    “奴家早不想做这行了,李公子若是愿意给奴家赎身,奴今晚就从了公子,保管后半生好好伺候公子。”

    说着,桃姐还颇为魅惑的轻咬嘴唇,一截粉嫩的香舌吐露收展,这一下就把李公子的腹下欲火全部点爆,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拍着胸脯就打了包票。

    “不就是一个钱吗,老子有的是钱,你说吧,十万还是二十万。”

    几十万两,给一个青楼鸨妈赎身,这种事说出去,得多么败家奢侈。

    “那可不够呢。”

    桃姐巧笑嫣然,任由李公子整个人钻进自己怀里乱拱,一边娇喘一边报了一个数字。

    “奴在这里的赎身,可是得一百万呢。”

    怀里的动静顿时停下,片刻后李公子的脑袋探了出来,愕然道:“多少?”

    这他妈别说镶钻了,你就是镶个圣旨上去也不能值那么多钱啊。

    “一百万。”

    桃姐泫然欲泣起来,抹着眼泪哭诉:“去年签的契,奴家想着自己都三十岁了,此生也不可能遇到什么良人,也就不管这赎身的价格高低,猪油蒙了心签了下来,哪曾想就能遇到李公子您这样的贵人,奴家也是个女人,虽说沦落烟花,到底是思春的。

    奴想嫁给公子,但这身上委实没有这么多的积蓄,这些年林总下来不过才十几万罢了,只要公子愿意赎了贱妾的身子,奴就把这十几万都拿出来,余生便与公子,哪怕粗茶淡饭也是感恩戴德的紧。”

    说完,又是嘤嘤哭泣起来。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李公子也不好装怂,一咬牙一跺脚:“不就是个钱吗,我一老爷们用你什么银子,一百万是吧,叫管事来,今晚我就给你赎身,让你以清白之身跟我洞房。”

    桃姐自然欢喜的紧,唤了丫鬟去叫管事,不多时便来了一个中年男人,进屋就奴颜婢膝的贱笑起来:“哪位贵爷要替咱们家桃姐赎身子啊。”

    李公子这会也端了起来,坐在雅间沙发的正中,傲然道:“瞎了你的眼,看不见老子坐着呢吗。”

    管事被骂也不恼,他眼里只管钱。

    “拿钱办事,只要贵爷您拿钱出来,我这边马上给您合同。”

    “拿去看看吧。”

    李公子打怀里拿出一张通体精美印花的纸券放在桌上:“银行的价券,你去验验真伪,没有问题,我跟你去银行办过户。”

    管事忙弓着腰过去接过,拿起来没看数字,而是直接翻过来,眼神看向最底角,那里雕印着一排细小的数字标号。

    既可以防伪,也可以用来作证明。

    这一看,管事笑的更开心了,回头看向桃姐点头。

    后者脸上的媚笑、委屈各种神情一扫而空,在李公子诧异的眼神下,飞扑过来,一把将李公子从沙发上摁倒在地,变戏法般取出一跟丝绳,将李公子捆了一个五花大绑。

    “重新认识一下,奴家西厂福建特情司特情员。”

    桃姐坐在刚才李公子的位置上,脚踩在李公子的后背上,居高临下的笑道:“你被捕了,朱一石朱大老板。”

第四百八十二章:芸芸众生(完)

    当双喜向朱允炆汇报,说朱一石落网的时候,后者确确实实愣了一下。

    对于能不能抓住这位大明朝第一位超级诈骗犯,朱允炆从来没有怀疑过,结果一定是可以做到的,区别的难度无非是时间的早晚,而如此早,那是朱允炆始料未及的。

    “这人不出皇爷所料,一拿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整日花天酒地,在泉州那地界,以李公子的身份天天泡在海湾盛宴,咱们的人试探了一下,发现这个突然出现、出手豪绰的李公子就是朱一石。”

    双喜将抓捕前后的原委简单说了一下,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过程,从怀疑到试探再到被抓捕,朱一石也好李公子也罢,就这么一头扎进了温柔陷阱之中。

    “人呢?”

    “刚扭送进京,正准备押往锦衣卫天牢。”

    “没必要,直接带过来。”

    这种人有什么好审的,一个拿了钱就花天酒地,留恋温柔乡的贪花客,也没有审讯的必要,估计路上就已经竹筒倒豆子的全招了。

    送进锦衣卫天牢,都够呛能活着扛过那一番大刑。

    双喜领命,命左右下去安排,也没让朱允炆等太久的时间,几名锦衣卫就带着一名头戴重枷、脚戴重镣的囚衣男子走进了乾清宫。

    你还别说,朱允炆见到该男子的第一眼,还真就发现,虽然这朱一石面色昏暗一脸的绝望,但长相贵气,确实容易让人一眼而生亲近、信任之感。

    “草民胡三,叩见吾皇万岁。”

    朱一石、李公子全是假名假姓,胡三,一个多么简单而又没有文化的名字。

    男人匍匐在地叩首,但恐惧又远远小于兴奋和激动。

    做下如此大案,被抓的时候胡三就知道自己定是死路一条,但死之前还能见到朱允炆这么一个只存在于书里、以画像形式悬挂于各府县衙门口公堂之上的君父,也算是死前不亏。

    “没必要上那么多层禁锢,这一殿的大汉将军,还能反了他不成。”

    朱允炆挥手,便有几名锦衣卫上前给胡三解开了镣铐枷锁,让其可以舒服不少的趴在地上顿首拜谢。

    “起来吧。”

    面对着眼前这么一位诈骗了国有贷款、商人投资数千万的首位超级诈骗犯,朱允炆反而没有太多的恼怒之情,而是温言开口,让趴在地上的胡三起身并赐了座。

    这就是身份的悬差带来的视角不同。

    朱允炆不是杭州知府,后者当然恨不得活活把这胡三吃进肚子里,而朱允炆就没那么多直接的利害相连带来的恼怒之情。

    “你让朕这个年过的不太痛快啊。”

    一句戏谑,让胡三又秃噜到地上磕头:“草民罪该万死、自知难活,求陛下赐死。”

    “你还想活?”朱允炆端着茶碗还没来得及喝就哈哈笑了一声:“朕容你国法也不容你,不过朕心中有很大的疑惑,你跟朕好好讲讲,去朕心头之奇,朕到可以赐你一个舒服体面的死法,也能保个全尸。”

    “君父面前,草民自然知无不言。”

    直到此刻,胡三的回答依旧言语如常,并无恐惧导致的结语,而且答的话并不像他的名字那般没有文化。

    “跟朕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胡三沉默了一阵,似是在组织语言,良久后才开口娓娓道来。

    胡三,本名就叫胡三,洪武十六年生人,陕西西安府人,家中行三故名胡三。

    跟天下大大小小无数个张三李四、王五赵六一般无二,取这个名字的都是没有什么文化的农民之家,胡三打一落生懂事就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注定是个农民。

    建文元年的时候,家乡闹了次疫,高堂父母跟两个哥哥都没活下来,就留下一个胡三,这也给胡三未来的人生改变提供了机会。

    十六岁的胡三不愿意当一辈子的农民,于是便把地全卖了,孤身一人带着钱进了西安城开始寻求新的人生发展。

    一边找老秀才识字,一边给人匠坊里做工。

    当《求是报》开刊之后,胡三就成了报局固定的常客,而朝廷编修的《建文大典》则成了胡三奉为圭臬,认定是可以改变自己人生的一部宝典。

    先后省考两次未录的胡三,开始走上了诈骗的道路。

    每晚在家中对着墙,甚至是养的老黄狗练习谈吐,久而久之,胡三在外说话已经具有了在讲话时,让外人静心聆听的一种魅力。

    富有见识和出色的语言组织、思维逻辑,胡三很快得到了自己做工之处匠坊老板的喜爱,并把自己的闺女许配给了胡三。

    这又是胡三的人生转折点之一。

    有了钱财的知识,胡三可以看得书更多了。

    在具备扎实的知识储备之后,胡三买了人生第一身罗衫贵袍,腰身一变,像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大商人,并且开始以‘周大掌柜’的第一个假名头在西安进行行骗。

    胡三先是开了一家典当行,同时承担部分民间放贷的业务,但主要还是吸纳存款,许以高利。

    自掏腰包取得一部分百姓信任后,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将储蓄存入胡三的典当行内。

    这钱越来越多,胡三需要支付的利息自然也就越多,深知自己早晚会崩的胡三也顾不上媳妇孩子,便将所有钱存入银行,带着一张银行的五万价券逃出了陕西。

    而胡三的下一站,则是山西。

    这一年,是未改制前的建文十一年。

    也是这一年,在山西出现了一位神通广大的卫老板。

    卫老板不是商人,是一名掮客,自称与布政使司的官员颇有交情,甚至是南京都能搭上话,可以帮助山西一众煤老板们办很多的大事。

    这种说辞在未经验证之前,自然是没人愿意信的,但总会有第一个尝试接触胡三的商人。

    一个小商人希望能够将一处临近的煤井买下,但是县里的手续卡着不给批,就找到了胡三打点,并送上了三千两。

    胡三哪有这个本事来帮商人走手续,但胡三脑子活,没找县里而是直接去了府里。

    那年月刚开始二五计划,各省各府对招商引资都很迫切,胡三虽然身上只有五万两,但他摆出来的谱就跟身上有百八十万一样,当下就成了知府衙门的贵客。

    剩下的事也就简单多了。

    一个煤井罢了,又不是直接送,那就成了侵吞国有资产,履行正常手续,部分关节点开开方便之门也就通过了审批。

    就这样,为了三千两的打点,胡三以卫老板的身份掏出了五万两,还许下了一个五十万投资的空头支票,帮助那位煤老板拿下了这处煤井。

    对胡三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他的名头打响了。

    经过不停的转介绍,胡三最终认识了山西煤业的领头人物郭万三。

    在轰轰烈烈的煤业改制的大浪潮中,胡三从郭万三手里很轻松的一句话就骗走了一百万打点费。

    这一百万对郭万三来说不值一提,所以被骗了之后也懒得报官。

    拿着一百万的胡三,先是跑到辽东避风头,而后南下到了杭州,再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就成了皇商管事朱一石。

    越骗越上瘾的胡三,在杭州炮制了这么一出惊天大案。

    “按理说,你从郭万三手里骗的钱,也够你一辈子锦衣玉食,做一个地主老财安享晚年了,怎么这般无智,还在行骗呢?”

    了解始末之后,朱允炆更是好奇了:“一百万两,你就是在南京,也能包一片产业,媳妇孩子接过来,在纳上几个妾,这日子不知道多潇洒,还敢骗几千万,你要那么多钱也没地花啊。”

    在大明,除了朝廷有地能花完几千万这笔数字,换谁有这个本事?

    花不出去的钱,它就是一串看起来吓人的数字。

    而想要变现,几千万两是什么概念?

    整个浙江的官库里加一起都没有那么多现银,都熔锭之后在南京太仓里躺着呢。

    “草民这是成瘾了。”

    对朱允炆的好奇,胡三苦笑一声,照实说道:“草民就是一农户出身,以前就觉得村长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后来渐渐在行骗的过程中,草民认识了商人、官员,并且随着越骗越大,草民发现,就连一省布政,也对草民客气有加,草民就想继续骗下去。”

    骗钱用于享受早已不是胡三的目的,胡三更享受的是自己虚构的身份给他带来的心里满足。

    避难泉州也只是为了躲风头,桃姐的出现,算是他这位英雄没有度过的美人关罢了。

    不过事态的发展还真如胡三所想的那般,一路行骗,真就让他骗到了皇宫,见到了朱允炆这个皇帝。

    大明之大,顶了天的人物也算是让他见到了。

    “若是你就这么死了,媳妇孩子的都撒手不管,你倒是实现了你的人生价值,她们娘俩怎么办?”

    面对这个问题,胡三罕见的哽咽语顿起来,良久才抽抽鼻子。

    “草民之愧欠,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朕会派人把你的故事写下来,传阅到全国各地。”

    朱允炆宣判了胡三的结局:“你对大明是有功劳的,因为你,朕会命银行成立反诈骗衙门,也会让各省更加的惊醒将来再出现类似的事情。

    对于你一生行骗所用到的手段,朕以你的姓氏为冠,叫做胡氏骗局,虽然你成了反面典型,但也算是另一种方式将自己的名字刻进青史了。

    国法无情,你虽然是个人才,朕也没有宽赦你的道理,不然对那些被你骗过的,血本无归的无辜百姓、倾家荡产的商人不公平,朕许你全尸,去吧。”

    “草民,谢吾皇隆恩!”

    胡三一头砸在金砖之上,虽血流如注却是感激不已。

    解脱了。

    锦衣卫将胡三拿了出去,迎接他的,或许是三尺白绫又或许是一杯鸩酒。

    总是一个体面的死法。

    胡三只是一个普通人,是大明这个时代、社会背景下形形色色万人中的一道掠影,他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

    就这么一个人,通过学习、看书和自己后天的努力,一步步也走进了风云激荡的舞台中心。

    或许将来几十年、几百年后,后世的骗子都会将他奉为祖师爷。

    而他留下的胡氏骗局,也一定会一直存在下去。

    “芸芸众生,不管好与坏、对与错走哪一条路,都在蜕变。”

    朱允炆笑着看向双喜,由衷的欣慰道:“朕编修《建文大典》的目的实现了,将来随着大典的内容不停丰富,可能朝廷还会不停的遇到比胡三更棘手的罪犯,会给咱们这个国家带来更大的麻烦,但猎物越来越聪明,朝廷这个猎人也会跟着而进步。”

    说完朱允炆又想起了一件事,特别交代道:“浙江这次事跟内阁说一声,浙江布政使司和杭州知府衙们官员全部吏察评劣。”

    评劣虽恶,但总比罢官杀头要强得多。

    官与民斗的这一局,到底是胡三这个芸芸众生的一员赢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文奎成亲

    过完年之后,朱文奎就留在了京城之内,并没有回凤阳上任,他的两年凤阳知府任期算是彻底结束。

    两次吏察评定都是良,也算是合乎一个正字。

    凤阳这两年的发展不算是太快,但底子打的还不错,朱文奎构想中的发展刚刚步入正轨就离任,朱文奎自身是不太乐意的。

    再干三年,成绩一定斐然。

    但是没办法,他该成亲了。

    为他定正妃的名单中,最后这大皇子妃的殊荣落到了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家。

    所谓娶妻娶贤,御前司好一顿筛挑,才算选出了一个既贤秀,又俊俏的姑娘,虽然出身不算什么名门望族,但也算是三代根正,清白之家。

    大婚的当天,朱允炆还很不适应,两世为人的他这也是第一次当公公,算的上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所以当面对着自己儿媳妇的叩首敬茶时,还很是有些手足无措呢。

    而对于自己的亲家,朱允炆也并没有额外加恩,县令就是县令,踏踏实实的该怎么做工作就怎么工作,不能指望嫁一个闺女就飞黄腾达。

    等把新娘子送走,华盖殿里的婚宴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殿下。”

    在开怀畅饮的敬酒中,一身大红的朱文奎也是开心的不得了,虽说是没什么感情基础的包办婚姻,但到底媳妇还是很漂亮的,这一点上朱文奎已经很满足了。

    故此在婚宴上,朱文奎的精神头各个方面都很不错,不停的在各桌窜动敬酒,而等到凤阳老同事这一桌的时候,于谦拉了一把朱文奎的衣袖,让后者坐了下来。

    “陛下可说,如何安排下一步的工作吗?”

    朱文奎轻轻摇了摇头,便听于谦小声说了一句:“当务之急,殿下不要想着工作了,先诞育子嗣才是头等大事。”

    争龙夺嫡的斗争中,你连个儿子都没有,谁敢把注压到你这里。

    年龄的优势永远都是朱文奎最大的优势。

    先成家、先生子。

    再说句不中听的,或者不可能的一种可能。

    朱允炆活成一个祥瑞,把朱文奎、朱文圻兄弟俩都熬死了,一大意,那就是朱文奎的儿子,大明的长孙继承皇位。

    这种可能未必不会存在。

    “本宫醒的了。”

    朱文奎拍了拍于谦的小臂,端起酒杯又离席,他还要敬下去呢。

    至于朱允炆跟内阁所在的主桌,朱文奎并没有去,一是自家老爹早就戒了酒,二一个也是不想去打扰。

    主桌聊的话题太严肃,一点都不活泼。

    去了也是挨训的多,平白冲了大喜日子的乐趣。

    婚宴在华盖殿持续到了很晚,一结束,朱文奎就乘上车辂离宫回自己的府邸洞房,没办法,谁让东宫之位未定,这皇宫里,已经没有他这个大皇子的居所了。

    而等一夜将醒,新婚燕尔的小两口又进了宫,例行规矩给朱允炆、马恩慧两人问安,随后便是一套冗长的流程。

    祭祖太庙、颂表奉先。

    等所有事都结束后,马恩慧带着儿媳妇回坤宁宫叙家常,想必也会有一些礼物恩赏下,而朱允炆则带着朱文奎回了乾清宫。

    “有点男人样了。”

    父子两人再见,朱允炆看着比自己还高一点的朱文奎,脸上露出老父亲慈爱的笑容:“现在你爹我看着你,已经很难把你跟十几年前那个整天爬高上低,到处乱窜的破小子联系到了一起。长大了,也成家了。”

    朱文奎有些手足无措,他印象中,太多年没从朱允炆的口中听过这种口吻的话。

    这太像一个老人了。

    “坐吧。”

    父子二人就着一张小圆桌坐的近便,双喜将桌上的报纸收走,放了一些茶水和水果。

    “你在凤阳这两年的成绩,朕都看了,你做的很不错,虽然在处理徐王府的事情上闹过一阵乱子,但闹就闹了,总算迫的他们一家低头动迁,虽然有些鸡飞狗跳之嫌,那也不过是脸上难看,没什么要紧的。”

    朱允炆先肯定鼓励了朱文奎一番,而后继续说道。

    “关于你下一步的工作怎么安排,朕还没有拿定主意,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父皇能让自己选?

    朱文奎心里是不信的,所以老老实实的答复道:“听凭父皇做主。”

    朱允炆也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的脾气秉性,就算让他选,最终这个问题还是会推回来,当下沉吟了一阵。

    “你刚成亲,这个重心还是要兼顾一下家里,这样吧,礼部的工作相对比较清闲,你去任右侍郎,分管国宾司和外事司,迎来送往的外交工作锻炼一下吧,于谦朕给打发回杭州老家任职。”

    国宾司、外交?

    朱文奎心里掀起一阵波澜,脸上也激动的升起一阵潮红,起身躬礼。

    “谢父皇。”

    皇子学外交,怎么看都像是妥妥的接班人计划啊。

    以这个身份频繁接触到明联各国的主要政治人物,混个脸熟之后,将来还不顺利成章的继位?

    “礼部工作虽然清闲,但你也不能大意。”

    朱允炆还是提点了一句:“明联各国之间的关系、发生的龃龉矛盾,你都要调解好,明联不能出任何乱子,这一点也是很重要的,你又是皇子,万众瞩目之下有些事做的不好,内阁要是拿你问责,朕也不好替你开脱。”

    “是,儿臣醒得。”

    感情事业双丰收的朱文奎红光满面,自然是满口应承,就差立下军令状了。

    看自己儿子如此开心,朱允炆就敲了两下桌面,蹙眉道:“你也不要太得意忘形了,朕送你两个字,希望你能谨记。”

    “恭聆父皇谕下。”

    眼见朱允炆有些不满,朱文奎马上端坐身型,神情恭谨,收回了所有的喜色激动。

    “稳定。”

    稳定?

    朱允炆给的两个字朱文奎一时半会吃不透,但并没有表现出疑惑不解来,老实点头:“是,儿臣谨记,一定认真吃透这两个字的个中意思,并奉行于工作之中,绝不让父皇失望。”

    心中更是打定主意,出了皇宫就去找于谦商量,再不行,将来在这南京城里,可还有一个好老师可以请教呢。

    父子俩又聊了一阵,朱允炆就看出了朱文奎有些坐不住的劲头,当下笑了起来。

    “看你小子也不想陪老子多待,抓紧接上你媳妇回家。”

    “嘿嘿。”

    朱文奎挠头傻乐,起身告辞:“儿臣告退。”

    “滚吧。”

    朱允炆笑骂一句,目视着朱文奎喜笑颜开的离开,看着背影长叹一口气。

    “老大成家了,老二估计也快了,这乾清宫,又就剩下朕一个人住了。”

    “二皇子还早呢吧。”

    “呵。”

    朱允炆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第四百八十四章:在泉州(一)

    皇子成亲固然是一件喜事,但也仅仅只是一件喜事罢了。

    朱文奎这一次的动静比起当年朱允炆成亲娶马恩慧时的动静小了太多太多。

    没有大赦、没有大赍,更别说全城挂红、官员放假了。

    南京该怎么样还是什么样子,甚至连朱文奎的婚嫁也仅仅才七天而已,假期一结束,就乖乖的跑进礼部述职履新。

    朱允炆也没有太多的功夫来管自己这个已经成家独立的大儿子,而是慎重的为朱文圻选了一份差事。

    泉州商贸司司正。

    因为泉州是直辖府,规格级别几乎等同地方的省,所以下辖的机构对标的是省级衙门。

    直接将朱文圻安排到这么一个要害衙门,朱允炆足足考虑了两个多月也才下定决心。

    毕竟文圻不是他大哥,他更聪明,鬼点子也多,最重要的就是独立性强。

    “泉州的情况复杂,水也更深,你去泉州最要紧的商贸司锻炼朕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临行之前,朱允炆也是如送朱文奎那般,一路送出了南京城,在车厢内一番谆谆告诫:“空降泉州,你遇到的阻力远远会比你大哥去凤阳的时候大的多,遇到的问题也会棘手的多,但不管怎么样,朕都相信你可以处理好。”

    朱文圻屏气凝神,郑重其事的应了下来:“请父皇放心,不过一个泉州罢了。”

    “泉州是大府,也是极富之府。”

    朱允炆还是有些不放心:“泉州牵涉到全国四成以上的海运,一成以上的岁入,泉州的人口组成也复杂,当地的客族,咱们汉族,还有大量的外夷。

    你虽然只抓商贸一个点,但商贸却是泉州十几个司衙最重要的一个司,必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方方面面的关系都交织在你那一个点上。

    要慎之又慎啊。”

    这人一上岁数,就变得喜欢唠叨了许多,朱文圻看着自家老爹,挺起自己的胸膛,语气坚定:“请父皇放心,儿臣绝不负父皇所托。”

    说完,撩袍下跪,叩首三声语带哽咽:“儿臣此番离京,只念父皇能够保重圣躬,国事虽冗,仍望父皇切以龙体为重,虽知社稷之重亦不及父皇万一。”

    老怀甚慰的朱允炆扶起朱文圻,振了振后者的肩头:“行了,去吧。”

    朱文圻再拜,而后转身,昂首挺胸的走出里厢,脚步声声,朱允炆透过车窗,看着自己这个二儿子上了城外预备好的车辂,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踏上了南下的征程。

    “皇爷,咱们回宫吧。”

    双喜请示了一句,得允后便传了令。

    为了朱文圻这次的安排,朱允炆确实是举棋不定了很久,包括跟杨士奇还专门探讨过这件事的可行性。

    能不能在泉州立住脚跟,将直接关系到朱文圻的形象。

    而且光立得住还不行,还得能管理好泉州这个商业巨城的发展,尤其是泉州的海运转运使司,这个日行船上万,货物日吞吐量高达数百万斤的所在,里面有太多的所谓‘人情世故’了。

    泉州的**高居不下,年年杀、年年抓,一批又一批新上任的官员该贪还是贪,这就是现实。

    朱允炆从来没奢望过自己的理想可以实现,因为可以实现的那就不叫理想了。

    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差异的。

    若是让朱文圻挑明身份,带着尚方宝剑下去,那就起不到任何锻炼的作用。

    官僚主义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们团结起来,可以根据你的身份来给你呈现出一派你想要看到的任何景象。

    到时候朱文圻趴在泉州待几年,什么深层次的区域都没有接触到,啥也没学会,而后带着一本厚厚的所谓成绩单,看着是光彩夺目,实则一点问题没有解决。

    也就起不到任何锻炼的作用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朱允炆的担心绝不是空穴来风,起码朱文圻才刚刚进入到泉州地界,就已经能够感受到一种由内而外的排挤和冷落。

    这种感觉,随着他抵达泉州城,看到以泉州同知等官员为首的迎接队伍后更加强烈了。

    “欢迎朱司正来泉州啊。”

    泉州城的城墙并不高大,而且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修缮了,但城门却极阔,马车并列而行起码都可以过七八辆。

    丝毫不逊色南京的柏油大道,同样规划到一丝不苟的城内交通,栉比鳞次的新建高楼和无数叮叮咣当作响的新工地、新楼盘在建,朱文圻看到的,是原比南京更要繁华的一座城市。

    “不敢,有劳诸位亲迎,惭愧惭愧。”

    朱文圻下了车辂,快步走上前去,先抱拳揖礼:“下官朱美坤见过马同知、见过诸位同僚。”

    美字,晋王世系,这就是朱文圻到泉州的新身份。

    一个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帮助他免去些许麻烦的护身符。

    主宾见礼寒暄事毕,朱文圻上前一步两手就握住了泉州同知马启亮的大手上下一阵摇晃:“下官未来之前,常于南京听泉州之盛,一直未能亲眼目睹引为憾事,自前日踏足泉州地界以来,一路所见吃惊不已。

    这都是泉州知府衙门各位前辈的领导有方啊,得见诸位,是下官之幸啊。”

    受此吹捧,马启亮也是面色容光,脊梁骨都直挺了几分,哈哈大笑两声,虽道不敢却也是得意不已,显然颇为受用。

    “府尊忙于政务,不便亲迎,不过也在泉州招待处设摆了大宴,为朱司正接风洗尘。”

    “有劳有劳。”

    俩人又客套几句,马启亮就带着朱文圻开始一一认识这次迎接队伍中的各级官员,而每介绍一个,自然又是免不了一些繁琐的絮叨。

    总的来说,这次迎接朱文圻的队伍规格并不算低,泉州上下十四个司,来了整整十一个司正,去掉朱文圻这位刚履新的商务司司正以外,只有都察院下属的泉州都察司、大理寺下属的泉州通判司两司司正没有到。

    都察、通判是垂直管理机构,即使是泉州知府衙门也无权干涉两司事务,固然在当地有些见官高半级的傲然,即使是南京空降下来的宗亲也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宗亲算什么?

    大明这么多年都大好几百个宗亲了,要是个个都是祖宗,国家还像什么样子。

    而其他到来迎接的十一个司则是朝堂政治改制更名之后新挂牌的衙门,分别为户部职责的泉州户政司、吏部职责的泉州吏务司、工部职责的泉州工事司、刑部职责的泉州按察司、礼部职责的泉州外务司、兵部职责的泉州军伍司、税部职责的泉州税务司、教育部职责的泉州教育司、国有资源部职责的泉州国有资源司、五军府领导的泉州都司以及泉州知府衙门直领仿效通政司职能成立的泉州通政司。

    至于明联总参谋辖下的海军泉州集团军并不在迎接队伍中,要恪守军政不相连的原则嘛。

    向这些单位的前缀挂牌是需要注意的。

    如都察司的全名是大明都察院泉州都察司,属于垂直管理机构。

    而吏务司的名称则是大明泉州吏务司,他虽然行使的职责与吏部相通,但却是归属泉州知府衙门直管,由以前的吏部清吏司改制划归泉州。

    而泉州都司的名称则是大明南军都督府驻泉州都指挥使司,是由五军府中的南军都督府直接领导,即使是都指挥使,都没有完全的自主权,任何调兵和超过一定数量的军备都需要报南京获批。

    这就是细节上的差异和需要地方注意的地方。

    政治上的事情,哪怕只是错一个字,都是天大的过错。

    朱文圻一一认了遍脸熟后,就坐回车辂,随着这城门外数十辆马车一道入了城,车队一路畅通无阻的直驱泉州招待处,一个高高耸立的八层酒楼。

    “招待宴的时间还没到,咱们陪朱司正一道好好参观一下这招待处吧。”

    马启亮开了一个头,引起一片附和之声,朱文圻也不好推辞,自然是一口应下。

    “这一楼就是一大厅,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往上走。”

    一行人也没有去乘那人力升降梯,而是改由楼梯拾级而上,就这么一层又一层的向上攀爬。

    “这八楼就是宴会所在,坐在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泉州城,一到夜间这里的景色就更美了。”

    马启亮只随口说了一句:“现在没什么好看的,要等晚上,尤其是海上那些游船挂上灯,届时万里碧波灯火通明,让人一看而心旷神怡。”

    负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户前,朱文圻透过这还有些斑驳、杂质的镜面看出去,一时间也有些痴了。

    皇宫虽好,到底不是登高望远啊。

    而且南京皇宫五里之内是不允许建高楼的,虽然说民间不可能在自己家里腾开地方叮叮当当的铸炮,但手艺人做一个弩床可简单的很,这要驾到高楼之上,冲着皇宫一通发飙,受得了受不了?

    这还是朱文圻头回站在如此高的地方观景。

    “朱司正逛累的话,可以先回房间。”

    马启亮一指不远处一间挂着‘泉708’标号的门说道:“舟车劳顿,可以暂歇,回头自有下人来请朱司正。”

    这话正合朱文圻的心意,他这坐车坐了好几天,还真没怎么好好歇过,加上这爬高上低半个多时辰,也是腿酸,就不多客气推脱,告了一声辞推门而进。

    门外,马启亮等人看着朱文圻进入房间后,都笑笑,拔腿离开。

    在那间房里,他们这群人给朱文圻准备了一个小小的‘见面礼’。

    只是这个见面礼让朱文圻属实有些接受不了。

    一个肤白貌美、穿的近乎一丝不挂的外夷娘们!

第四百八十五章:在泉州(二)

    泉州招待处所谓的‘泉708’房间内,朱文圻属实是被惊吓到了。

    换谁一关上房门,转头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这小心脏也受不了啊。

    姑娘应该是在熟睡,薄纱的丝被盖在身上也遮盖的不多,随着美人的翻身,一片又一片雪白的春光就洒落出来,尤其是那随着翻身而晃动的波澜壮阔,更是让朱文圻这个小年轻一阵鼻腔发烫。

    侧首探鼻,猩红的血液就沾到了手指之上。

    心里暗骂自己一句不争气后,朱文圻就转头走出居卧,坐进了外厅。

    当体内翻腾的气血逐渐压下来之后,朱文圻再回头去看的时候,眼神里已是波澜不惊,甚至有些冷漠。

    “呵。”

    嘴里呵出一口轻蔑,朱文圻倒也并没有离开这里,出到外面自证清白,他也没有这个必要。

    心里也是知道,那些自己曾经听人说过的、在春宫图上看到过的、做梦时臆想过的香艳,只要自己现在往床榻上一躺,那么就一定会发生。

    不过泉州的这个伎俩实在是有些太不上台面了。

    诚然,送美色这种事并不触犯大明律,收受贿赂的条款中还没有性贿赂,官员嫖宿青楼女子除了会影响风评以及官声,并不会遭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处罚,所以泉州当地给朱文圻安排的这个所谓见面礼,并不一定就是想要拉朱文圻下水,这更多的只是一种试探。

    泉州到底什么样子,朱文圻现在看的还不真切,但居卧里那个美人,却让他的心里警醒了不少。

    “泉州对有权有势的人来说是天堂,但对于无权无势的人来说,并不友好。”

    脑海里,朱文圻想起了自己舅舅当年从泉州回南京时给自己介绍过关于泉州的一些言语片段。

    花花世界迷人眼,泉州一定存在**,但这种**到底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地步,外人是无从得知的,即使泉州城内锦衣卫和西厂的密探数量位居全国之首,但又一定能够侦查的完全,可以窥得见全貌吗。

    想必也是不尽然的。

    作为新到任的商贸司司正,朱文圻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熟悉工作,倒是先迎来了这么一项考验。

    睡了这个女人,大家就是朋友,刚正不阿的话,就别怪大家伙排外了。

    朱文圻一直在外面坐了能有半个时辰,居卧里的女人醒了,她走出卧室,也是一眼就看到了正襟危坐的前者,整个人就欺了上去,从后面保住了朱文圻。

    奇香扑鼻,温暖在背。

    这种感觉还是朱文圻长那么大第一次感受到,便不免有些如坐针毡,赶忙挣开,转头指着女人道:“老实回屋待着不要乱来。”

    “官人。”

    女人一嘴的拗口汉语,但声线却很是妩媚,尤其是随着她扭摆起腰胯,本就衣着寸缕的身上哪里盖得住胸前资本,可谓是极尽了勾引之能事。

    朱文圻当场就要发怒,赶巧了这个时候门响了。

    门外,下人的声音传进来:“朱司正忙完了没有?府尊大人要到了,马大人他们都去一楼迎候了。”

    这话说的朱文圻好悬一口血喷出来,什么叫忙完了没有,压根就没开工。

    恶狠狠的剜了这女人一眼,朱文圻大踏步的走到房门处,一把拉开。

    小厮还惦记着往里瞄两眼,就被朱文圻推开。

    “想看就进去慢慢看。”

    一句话吓得小厮连道不敢,低着脑袋赶紧把房门带上,跟随在朱文圻身后进了升降梯。

    铃声后便是齿轮咬合转动的声音,再打开,已是到了一楼的大厅。

    马启亮等人正聊得火热,听得动静转头看见朱文圻出来,脸上都或多或少浮现起些许暧昧的笑意。

    “朱司正精神不错啊。”

    等朱文圻走到近前,马启亮还小声问了一句:“可还得朱司正的满意?”

    朱文圻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劳同知费心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马启亮的眼神可就飘忽了不少。

    眼见朱文圻也不愿意说,马启亮也懒得继续问下去,态度上也生疏了不少,整理下自己的官袍,站直了身板:“陈府尊就要到了。”

    也没让朱文圻等太久,马启亮口中的陈府尊就在众人的迎候中,姗姗来迟。

    一个三十多岁,正直盛年的男人。

    看着这个从车辂上下来,昂首挺胸迈步由外走进来的陈府尊,朱文圻的脑海里还是掠过来之前,他在吏部查阅到的关于这陈府尊的档案资料。

    陈府尊全名陈天正,是地地道道的泉州本地人,而他的升迁履历堪称励志。

    建文二年科举落第后便在泉州当地县衙做胥吏,后来赶上各省开省考录官,陈天正就成了第一批由胥吏转任的公员。

    此后青云直上,十余年间从一个基层公员一路做到泉州同知,上一任泉州知府李清泉因为**被抓走砍头后,这位陈天正就成了新任知府。

    他的吏察,连续四年评优!

    无贪腐、无枉法,品德端正,亦无恶嗜。

    朱文圻很难把这份档案上记载的陈天正和他刚刚才经历过的,感知到的泉州联系在一起。

    就这么一个六根清净的官员,他治下的泉州府,到底隐藏多少见不得光的肮脏?

    “见过府尊。”

    齐刷刷的见礼声,随着陈天正的官靴踏进明亮的大厅时响彻穹顶。

    陈天正面上带着笑,连连摆手:“诸位同僚切莫客气,元芝啊,哪位是新到的朱美坤朱司正?”

    这话显然就是废话了,一屋子里哪张是生面孔,只要陈天正不是眼瞎,怎么可能看不见。朱文圻心头冷笑,当下便走出来见礼:“下官见过府尊。”

    “不要多礼,不要多礼。”

    陈天正很是热情,两步就走上前去托起朱文圻的双臂,然后便握住后者的双手一阵唏嘘:“泉州商贸司司正的位置空缺日久,泉州上下都在盼着能有一位懂经济、搞发展的大能人能来担纲,苦等至今,总算是盼着朝廷调来了,朱司正看起来如此年轻,想必一定是一位就见地且锐意进取的干吏,本官代表泉州上下是欢迎至极啊。”

    朱文圻陪着笑了几声,嘴里不住的谦逊:“府尊太过夸誉了,下官年轻,将来的工作还是要靠府尊多多训示才是。”

    两人都是面上一团和气的很,到底算是把这彼此的面子都给的充分,随后自然是移步宴会,接风洗尘的俗礼流程。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谁,都很有默契的闭口不谈其他不相干的事情,就比如朱文圻房里的那个女人。

    那女人到底是哪里来的?是有谁安排还是那个女人自己跑进去的?

    这件事没人想要弄清楚,起码在当日,也没有弄清楚的必要。

    朱文圻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这顿看似和谐欢快的接风宴上,应付着每一句暗藏机锋的言语试探。

第四百八十六章:在泉州(三)

    这顿在泉州招待处进行的接风宴最终还是以一种面上一团和气的喜悦情绪宣告的结束,无论是以陈天正为首的本土派,还是朱文圻这位顶着宗亲金字招牌空降下来的外来官都没有彼此试探出对方的底。

    朱文圻酒量有限,宴会到了多半的进程就开始有些迷迷瞪瞪起来,要不是陈天正及时解了围,估计能被活活灌趴下。

    而离场的时候,陈天正也没有多待聊些什么,留下一句照顾好朱文圻的嘱托后便匆匆离开,留下马启亮组织起这送客的工作来。

    “哎呀,真是可惜,还说今晚这撤了宴,我们几个请朱司正去海湾盛宴学习交流一下呢,这真是痛失良机了。”

    马启亮扶着朱文圻,嘴里也是酒气熏天,而他怀里夹着的朱文圻早已是喝的满嘴胡话,不停的挥手。

    “有机会、有机会。”

    “那今晚,朱司正就留在这里歇着吧。”

    马启亮唤过几名小厮,把朱文圻交给几人,让小厮们搀扶朱文圻回房间,自己和几名关系亲密的同僚原地目送,直到朱文圻进了升降梯,几人才转身离开。

    虽是一脸的酒气,但这神情言谈却与下午时分并无两样。

    “不好对付。”

    马启亮负着手走出一楼大门,感受着海风的轻抚,没有上车辂而是一步一步漫步在繁华、灯火通明的主街道上。

    几名其他各司的司正陪在马启亮身边走着,几人的下人吏目驾着马车跟在身后,周遭是几十名挎刀的衙差。

    一整条宽阔至极的马路,只有这些人在漫步,而道路两旁游玩的行人们仿佛早都见怪不怪,并没有驻足观瞧。

    “确实不好对付。”

    户政司的司正跟了一句,也是眉关紧锁:“都说人老精、鬼老灵,这朱美坤看起来那么年轻,怎么说起话来那么不着实际,飘飘忽忽的嘴里没一句靠谱的话,聊了一晚上,一点底都没漏出来。”

    “怎么说也是湖畔二期出来的学生,都是人杰嘛。”

    马启亮不知是羡慕还是妒忌的嘟哝了一句,抬头看了看皎洁的皓月叹了口气:“又来一个难缠的主,就不知道是人是鬼了。”

    说着,马启亮就看向那户政司的司正:“你那边最近慎重点,商务司的账抹不平,肯定要走你们户政司调度支审计来对账,别出麻烦。”

    “放心吧。”

    这人一口就应了下来,自信满满:“要是有问题的话,老孙就不是到线退休,而是直接上刑场了。”

    他口里的老孙,便是朱文圻到任前因岁数到线而致仕的上一任商务司司正。

    “泉州这地界,最要紧的就是商务司的账,这个部门太要紧了,希望这位别是一个愣头青就好。”

    马启亮叹了口气:“咱们跟着陈府尊,年年吏察都是优,别因为这位一到,坏了大家的仕途锦绣。”

    “真要如此,他就是人,也让他变成鬼!”

    按察司司正是一粗犷的汉子,一双怒目中煞气腾腾:“泉州的大好局面不能坏他一人之手。”

    “哎,这种话不能说。”

    见汉子这番怒火升腾的表态,马启亮连连摆手,更是皱眉斥责了一句:“府尊的指示切莫忘掉,稳定,稳定,一定要稳定,这种不利于团结甚至破坏稳定团结的话不许再说了,没有稳定哪里来的繁荣呢?

    泉州是咱们的心血,也是二十年来两代泉州人的心血,天大的事咱们也尽量求同存异,不能搞的头破血流,人家毕竟是宗亲,伤着碰着的,会恶了宗人府、恶了皇商,甚至传到陛下耳朵里,你我大家都不好过的。”

    夜幕下,几人聊着说着,渐行渐远。

    而就在几人身背后的招待处大楼内,他们口中担忧的朱司正,正捧着茶船站在房间内的窗户处,远远的望着他们越来越渺小的身影。

    他们没醉,朱文圻又哪里可能先醉。

    出了象牙塔、离了皇宫,没有一个好酒量哪里能行,朱文圻虽说年纪轻,还不至于被两斤酒给撂趴下。

    前面喝的急,就跑进茅房催吐,看起来酒气冲天,实际上体内根本没有多少残存的酒水。

    房间里只有朱文圻一个人,早前那个外夷女人早就被他给赶走了,因为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泉州当地,怎么也不可能安排一个关联深的女人来陪朱文圻。

    包括带这个女人来的,也只是海湾盛宴的一个鸨姐罢了。

    “陈天正、马启亮。”

    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名字,朱文圻脑子转的飞快,回忆着宴会上两人之间交流中的一些片段。

    不知道为什么,朱文圻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

    很亲密却又很生疏,但有彼此之间都在克制,并努力作出一副相处甚欢的表象。

    “不想了。”

    想了半天,想的脑子都有些发胀的朱文圻有些乏了,也觉得只通过一顿流于表面的普通接风宴就想分析出一些端倪实在是太难,干脆就折身准备上床睡觉,刚转身,就听得外面大街上一顿打闹之声。

    探头出去看了两眼,朱文圻就见得十几个人正在围殴几个男子,依稀间,能听得几声东瀛话正从被围殴的男子嘴中喊出。

    “打的就是你们这群倭贼。”

    因为站的高,朱文圻可以看得很清楚,十几个应该是醉了酒的汉子在殴打这几名东瀛人,而围观的路人则驻足观瞧看着热闹,并没有出手帮助的想法,甚至还有坐在马扎上边吃东西边起哄的。

    毕竟是招待处的大楼,这动静没闹多久,十几名穿着皂衣的捕快就赶到了现场,让朱文圻大跌眼镜的事情出现了。

    捕快压根没有拦架的意思,就任由这些醉汉殴打,等打完了之后才上前拉开,而此刻这些东瀛人早都被打的奄奄一息,躺在血泊里抽搐。

    “朗朗乾坤,竟然醉酒衅事,都给老子抓回去。”

    捕快头目大手一挥,吆喝声中,身后十几个捕快就动起了手,但拿出来的铁链镣铐却是把几名东瀛人给锁了起来,行凶的一众醉汉反而没有一个上刑具的,反跟捕快们有说有笑的攀谈起来,场面和谐的往不远处巡捕房走去。

    这般离奇的场景更让朱文圻纳闷不少,但眼下时间已晚,纵使心里千百不解纳闷也没处解惑,只好关上窗叶,跑进屋内宽衣睡下。

    一觉睡醒,朱文圻就得去泉州知府衙门述职,届时会有陈天正带他参加一场泉州知府衙门全体官员参加的大会,而朱文圻这位新到任的商务司司正要进行到任讲话。

    就是露露脸,好让下面的官都记住长相罢了。

    等流程结束后,泉州这地界有什么需要开府司会议的时候,朱文圻就可以列席参加了。

    心头的疑惑,自然会有陈天正来替他解答。

第四百八十七章:在泉州(四)

    翌日一早,在走完一遍履新述职的流程之后,朱文圻并没有急着去自己的商务司熟悉工作,而是找到陈天正,把自己昨晚所见之事带来的疑惑说了出来。

    “东瀛一直都是我大明的通商大国,这些年前前后后通商进入的现银足有大几亿之巨,怎么我见当地如此对待东瀛人。”

    陈天正这会正在泡茶,闻言侧首笑了一下,并没有急着给朱文圻解惑,而是等两杯茶泡好,端回到桌面上,手又搭在起身致谢的朱文圻肩头,示意后者落座。

    “你是商务司司正,当然担心这殴打东瀛人可能导致的带来破坏通商隐患。”

    陈天正呵呵一笑,从自己案牍上那一摞摞奏疏中找出两份,放到了朱文圻的面前。

    “打开看看,你的疑惑都在这里面。”

    朱文圻的目光落到封面上,这眉头就挑了一下,这是一份总参谋府后勤部下的行文。

    里面详细要求了泉州当地变更部分物资输送的数量以及路线。

    “从去年开始,泉州输送大量的物资下海南渡,目的是给永城侯的海军提供后勤保障,支持南华王梁道义的建国要事,如今物资不南行而是直接送往琉球,这个信号已经很明显了。”

    南华建国事毕,海军挥师北上征东瀛!

    朱文圻顿时恍然大悟,两国交战,最先倒霉的当然是在敌国的同胞国民。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眼下泉州城内出现大明百姓殴打东瀛商人的情况,而泉州按察司衙门却选择置之不理了。

    “前些年这些东瀛商人通商最盛的时候,一年创下过五千多万的贸易额,被上一任泉州知府衙门奉为上宾,为了招商引资留住这些大商人,李清泉那个烂官甚至把几个司的署理衙门都搬了,给东瀛人腾出好地段来盖商会驻地。”

    陈天正冷哼一声表示不满:“一些小而不然的案件上,也对一些阿拉伯、东瀛人偏颇不少,而本官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台了《外商及非大明国民规范条例》,咱们的土地上,什么时候都不可能让这群不人不鬼的东西耀武扬威。

    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大明人可以揍他们,而他们连还手都不敢,不然就狠抓、狠判!本府不怕这群外商流失,大不了不做这生意少赚点银子,内需市场这么大,少了他们也无非多走两年路而已。”

    朱文圻有些想笑,万没看出来,一脸文质彬彬总带着和煦微笑的陈天正,骨子里竟然这么刚硬。

    至于陈天正嘴里先前提及的《外商及非大明国民规范条例》这个公文,朱文圻还是有些耳闻的,听说对于外籍人非常之不友好,这也侧面导致越来越多的国外商人开始转移财产,去了广州发展。

    “对了,你是商务司司正,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以提出来,不能影响你的工作嘛。”

    陈天正笑看着朱文圻,温和道:“本府当时定这条例的时候也是阻力不少,你若是有这方面的担心,回头本府召集大家伙,咱们一起商量改一下?”

    对这个提议,朱文圻当即便表了态:“万不用,下官也觉得这样挺好的,来咱们大明就得守咱们大明的规矩,府尊行事并无不妥之处,对于条例下官也很是支持。”

    两人又聊了几句,朱文圻起身准备告辞,就听到身背后的陈天正说了一句:“没事还是要多跟马启亮交流一下,他父亲洪武朝的时候就做过泉州知府,如今他又是泉州同知,父子两辈人的心血都在这泉州的发展上。

    你有什么不懂的、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多跟马启亮商量着来,大刀阔斧的改革固然重要,也要注意一下别影响到大家伙的热情和干劲。”

    朱文圻的身子顿了一下,转身作揖一礼:“多谢陈府尊的提点,下官醒的了。”

    说完转身便脚步匆匆离开了陈天正的办公室,径直进了一间挂着‘商务司司正’门牌的屋子,这是属于他的办公地点,一个牵扯泉州上下无数商业行为的权力单位。

    虽说是朱文圻的办公室,但里面还有几名公员在忙碌着,这是一个隔断间,这几名公员在外间工作,顺便承担一些给朱文圻跑腿打杂的活计,里间才是朱文圻的。

    “见过司正大人。”

    朱文圻摆手打断:“不用唤我大人,咱们都一样,同僚罢了。”

    一一打了声招呼后,朱文圻并没有急着进入里间,而是在外面随意找了把靠近桌子的椅子坐下,翻看起桌子上一大堆层层叠叠的本子来。

    “这里面,大多记得都是些汇总的数据是吧。”

    朱文圻翻了几眼,并没有被其上那一笔笔堪称天文般的数字吓住,而是把这些扔到了一旁:“我不想看总数,我要看细账,尤其是泉州商会的账。”

    不看则以,看就要看要害。

    几名公员的脸上都有些紧张,但也不好说什么,一个年纪看起来最多十**岁的青年郎更是直接跑去墙角,从一柜子内捧出一大摞书本来放到了朱文圻的面前。

    朱文圻在看这些账目,而几名公员则在看着朱文圻,偷偷摸摸的打量着,但却很难从朱文圻的脸上获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正看着呢,门被敲响,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个男人朱文圻早上述职大会的时候见过,知晓是商务司的司副,如果不是自己的空降,这个位置应该属于这个叫徐滨的。

    徐滨岁数并不大,当然比起朱文圻来说算是个老人了,一进屋就哈哈笑着打招呼:“下官听人说看到司正从府尊那里出来,就匆匆准备一些商务司的工作来找司正您汇报,没打扰到您吧。”

    “没有。”

    朱文圻笑着合上面前泉州商会的账目,伸手请了一句。

    这时候,徐滨自然也看到了朱文圻面前的一大堆账目,脸色不变的坐在朱文圻身旁:“哦?司正在看去年泉州商会的账目,这泉州商会可是咱们泉州重要的纳税大户啊。”

    “纳不纳税,纳多少税,应该是税务司关心的事。”

    朱文圻微微一笑:“本官只是想看看,去年这泉州商会都做了哪些买卖,粗浅的了解一下罢了。”

    虽然被挤兑了一句,徐滨倒也不恼,依旧是那副笑脸,从袖袍里取出一份奏疏,摊开来有条不紊的汇报起来。

    这一说就是将近半个时辰,期间徐滨喝了两杯茶才润透了嗓子。

    “大事小情的也就这些了。”

    背完书,徐滨呼出一口气,笑意吟吟:“商务司没什么太多麻烦的事,主要就是监管一下泉州的商业行为,主要还是抓海运和外贸两个重心,好在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辛苦了。”

    朱文圻给徐滨添了碗茶,还没等后者欠身道谢的话音落下,就幽幽说了那么一句。

    “海运司记录的出入港船只数量悬差有点大啊,出港数大于入港数,泉州商会的账目也是如此,船都出海沉了不成?那要是都沉了,泉州商会的账目怎么做的那么漂亮,营收反而年年攀高呢?”

    说完这话,朱文圻再看向徐滨的时候,后者脸上笑意便已是僵住了。

    “出了多少、入了多少,带回多少货物、卖了多少银子,最后归总纳税,银子入府库押解南京,现在这边数不对,是否要跟户政司那边对数审计一下?”

    眼瞅着徐滨额头已是开始见汗,朱文圻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一下徐滨的肩头:“可能是海运司那边还没统计好,又或许是泉州商会的统计出了错误,对不上数的地方就让他们重新对一下再交上来。”

    这一笑,也让徐滨整个人放松下来,擦擦额头的汗水赔笑:“对,可能是下面搞错了,写错了几笔,我现在就通知他们对数。”

    说完,起身就走,只是这脚步稍微有些漂浮。

    身背后,朱文圻的眼神遽然冷冽了许多。

    连出入的海船数目都对不齐,只能说明一件事。

    泉州有人在走私!

第四百八十八章:在泉州(五)

    仿佛一夜之间的事情,泉州城的气氛就开始紧张了起来。

    老百姓们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但泉州官场的每一个公员都能切身的体会到这种不太舒服的压迫感,尤其是当泉州港附近多出了许多商务司调查处的工作人员后,这就让很多人嗅到了一种不太安全的冷冽味道。

    “还是给留了余地的,不是吗?”

    当泉州商会的会长找到马启亮的时候,后者笑了起来:“他现在让你们重新对一遍数,你们把数对齐不就行了?”

    这话也就是说说,要是泉州商会愿意平数的话,就不会出这么多幺蛾子了。

    平了数,就要补查税,说到底,还是一个钱字闹得。

    “海运司本身存在的猫腻就多,每天出了多少条船下了多少的货现在都记得随意马虎,这账本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

    对马启亮的诘责,泉商的会长还嘴硬呢。

    “钱又不是我们一家赚的,泉州港那地界您不是不知道,除了海运司的衙门,连御前司都有公公守着,一路溯源查到头,说不准还能查到咱们那位伟大的君父跟前呢。”

    “放肆!”

    马启亮瞪了眼:“话是可以乱说的吗?”

    挨了骂,商人老实了不少,但他现在坐卧难安,根本静不下心来:“徐滨跟我报信说要重新对数,去年一年查了将近三千多艘航运船,就按平均载运量来算,几千艘海船差了多大的数,要补多少的税?

    这些关税钱,我这边口袋里才多少?要掏钱那就大家一起凑出来给户政司对上账,要不到时候那个楞头青跟户政司对账的话,全完蛋。”

    走私、逃税。

    两个杀头的大罪摞在一起,谁也不愿意落个杀头抄家的结局。

    这话把马启亮逗笑了,挑挑眉头:“你这是来找我要钱,还是来威胁我的?”

    “不敢。”商人嘴上告罪,但神情还是那般平淡:“我只是在讲一个事实,泉州港走私不是我一个人在做,也不是泉州商会一家在做,整个泉州都在走私,钱也是大家一起分的,换一个商务司的司正,就想掀翻整个泉州,可能吗?”

    “我知道了,我会跟他谈谈的。”

    马启亮前脚送走了泉商会长,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应对朱文圻的对策,后脚就听到通传,朱文圻来找他了!

    这倒是让马启亮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本以为是不速之客,没曾想朱文圻压根没有跟他聊泉州港是否存在走私问题这件事,而是开口说了那么一句。

    “下官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不太熟悉,特来马同知您这聆听指示,好知道这下一步的工作怎么开展,府尊比较忙,也交代过如果在商务司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多跟您请示汇报一下。”

    这话听起来简单,实际上是一把刀子,直接被朱文圻明晃晃的亮在了马启亮的桌面上,至于这把刀是谁递给朱文圻的,矛头更是直接对准了陈天正。

    在陈天正的办公室,当时陈天正说过,在商务司遇到什么问题就去找马启亮请教,还特意点了一句,马启亮父子两代都在泉州耕耘,对泉州最是了解。

    这是一句工作上的嘱托,但变个味来听,就有些诛心了。

    朱文圻上任先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海运司和泉州商会涉嫌走私,结合陈天正的那句嘱托,是不是在隐晦的提醒朱文圻,这些见不得光的事,都是马启亮在背后指使?

    马启亮的眼睛眯了一下,但还是爽朗的笑谦道。

    “朱司正言重了,本官哪有什么指示,大家都是在府尊的领导下各办各的差事,你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一时半会弄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先放放,或者提前跟大家伙通通气,能帮一手的我们同僚之间自然是要鼎力相持。

    大家都是为了泉州发展,也是为了每年吏察的时候能评个优良啥的,所以基于这一点,咱们都是同袍战友,你若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倒是可以来找本官,我替你联络其他同僚或者泉州各界能说上话的,通力合作。”

    一番话,又将球原封不动的踢回给了朱文圻,更是直言,泉州大小事务都是陈天正这位知府一把抓,大家各司其职而已,你朱文圻总不会天真的以为都是我马启亮一个人在背后下的指示吧?

    要是你初来乍到拨不清这眼前的重重迷雾,就先放下来别急于一时。

    最后更是隐晦的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肌肉。

    遇到问题就来找我马启亮多多通气,泉州各界我都能替你协调处理。

    还别说,这么一番话说完,朱文圻心里确实是有些迟疑的,初来乍到的,他哪里就能一眼分辨出泉州这地界的官员,哪些是忠、哪些是奸,亦或者全是奸臣呢?

    心里迟疑,脸上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下官来之前,惊鸿一瞥间好像看到了泉州商会的会长?”

    朱文圻谢过一名公员奉上的茶水,看向马启亮笑道:“他不忙着去海运司核数交差,还来咱们知府衙门瞎跑,看来是没拿下官的话当回事。”

    “是吗,我怎么没看到?”

    马启亮打了一句哈哈:“那可能是去府尊那里汇报什么事吧,毕竟人家是咱们泉州当地的商业魁首,泉州有今天的成绩,仰赖的也是这些商人不是,所以历任知府都跟泉商的关系比较亲近,这一点也无可厚非。

    你主政商务司,将来也免不了要跟泉州商会打交道,虽说眼下泉州商会的风评不是怎么太好,但不能人云亦云,咱们都是做官的,得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不然法令如刀,落下就是伤及无辜。”

    悠着点,别稀里糊涂就被人拿来当刀使。

    “历任知府都跟泉商的关系比较亲近?”

    朱文圻心里念叨了一句,上一任泉州知府李清泉就是因为涉嫌**被砍的脑袋,算是可以为马启亮这番说辞提供一些支持,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当初李清泉落马的时候,陈天正就是泉州府同知,如果他也涉嫌其中,没道理还能带病提拔出任知府。

    泉州水深,看来今天自己的这番试探也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反而被马启亮三言两语说的自己更加迷惑了不少。

    不过也不全然是白费功夫,从陈天正和马启亮的回应来看,倒是践证了朱文圻心中第一个判断。

    那就是陈天正和马启亮之间的关系很差。

    两人一个一把手、一个二把手,并不像接风宴那天表现给自己这个外来者看到的那般亲密。

    他俩互相都在斗,而自己很可能就是他俩争斗中拉拢或者说想要利用的那把尖刀。

    泉州不是小朝廷,但只要是官场,党争都是无处不在的。

    走私这件大案,背后到底是谁在放纵,目前来看并不真切啊。

    朱文圻有些心事忡忡的离开了马启亮的办公室,顿感肩头压力颇巨,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泉州斗的再狠,水再深,能比的上南京朝堂?

    能比的上内阁跟各部之间的利益纽带、亲疏远近?

    理弄一个泉州的难度再大终究是一隅之地,这是一个多好的锻炼机会啊。

    跟泉州比起来,朱文奎去的凤阳根本就是自家的后花园,能有什么棘手困难的事情。

    一念到此,朱文圻更是斗志十足。

第四百八十九章:在泉州(六)

    泉州商会的拒绝配合,难免让朱文圻有些面子上挂不住的怒气,但他并没有急于表现,而是小心翼翼的进行了第一步试探。

    一份记载着海运司丞不法证据的材料被寄到了泉州都察司。

    作为都察院设立在泉州垂直管理的都察司压根不需要给泉州知府衙门任何面子,铁证如山之下,都察司直接逮捕了泉州海运司的司丞。

    至于后者在大牢内如何嘴硬和对抗审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件事对泉州上下造成的影响。

    虽然这件事并不能证明是朱文圻操作的,但还是震慑住了所有人。

    要知道,前脚朱文圻才要求海运司和泉州商会对数被拒,后脚就有人拿着详实的证据举报海运司司丞**不法,这还要多明显。

    “不是锦衣卫,就是西厂做的。”

    在泉州这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内封圈子内,海运司司丞作为这个利益纽带中最重要的一环,谁会有充分的证据来把他送进大牢。

    除了锦衣卫或者更神秘的西厂有这份实力。

    结合朱文圻宗亲的头衔身份,所有这个利益圈子中的人,都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但很快,让泉州官场官员们弹冠相庆的事情发生了。

    海运司司丞在大牢内暴毙!

    死因是服用了鹤顶红。

    死前可还什么都没招呢。

    “查!给本府严查!”

    府司会议上,陈天正暴跳如雷:“当天所有当值的衙差全部抓起来交按察司审讯,一定要把背后指使者给本府揪出来,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所有人都在陈天正的怒火下噤若寒蝉,按察司司正更是不住的擦汗:“请府尊放心,这事下官一定全力督办,争取一个月内破案。”

    “一个月?”

    陈天正面如寒霜,眼神刀锋般冷冽:“十天,十天之内破不了案,你就滚回家种地去吧。”

    “是是是。”

    男人维诺应着,但坐下后,一双满带怒火的眼神就看向了朱文圻,后者对此当然视若无睹。

    甚至,朱文圻比他更生气。

    好容易暗中调动西厂把海运司司丞给拿下,结果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还没套出来,人就死在了牢里,这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不过这事也让朱文圻心里警醒了不少,泉州看来是烂透了已经。

    心头沉重的朱文圻看了一眼不远处坐着,面色古井无波的马启亮,又瞥了一眼还在发飙的陈天正,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来两人的真实想法。

    等陈天正发完了飚,马启亮跟了一句:“现在元凶当然要查,但海运司司丞的位置不能空缺下来,议一个有能力的先顶上。”

    说罢,含笑看向朱文圻问道,“海运司、漕运司都归属商务司管辖,朱司正有没有什么人选推荐?”

    这话问的朱文圻心里冷笑不已,履新还不到三天,商务司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还没认全呢,推荐谁?

    “如果朱司正没什么推荐的话,我倒是建议海运司副司丞卫准来接这个班。”

    马启亮提出了两个人选:“要不就让徐滨兼任一下,这两位对海运司业务都比较熟悉,接手之后也不会耽误工作。”

    说罢,马启亮看向陈天正:“府尊意下如何?”

    陈天正没有搭理他,而是沉吟片刻后,扔出一记重磅炸弹:“人前脚进了大牢,后脚就毒毙,说明这里面藏着的事不少。

    海运司上下是否清廉已经是一件值得质疑的事情,让卫准来接手不合适,本府的意见,让朱司正亲自兼任海运司丞,方便彻查。”

    这个提名,连朱文圻自己都傻了眼。

    现在整个泉州都知道他朱文圻正在调查泉州走私的事情,让朱文圻兼任海运司的工作,陈天正就不怕出事不成?

    再看马启亮,果不其然发现其脸色变得难堪至极。

    不过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马启亮的脸色就恢复如常,并且表态支持了陈天正的提议。

    一二把手都同意的事情,其他人也没有插嘴置喙的资格,都纷纷应承了下来。

    就这般,朱文圻自己都还一头雾水呢,就被推上了彻查走私的第一线上。

    会议结束后,朱文圻又被陈天正点了名:“朱司正跟本府来一趟。”

    会议室内,唰啦啦几十道目光都看向了朱文圻,包括收拾完桌面,刚端起茶碗的马启亮。

    “是。”

    朱文圻昂首挺胸,懒得去看马启亮的神情,昂首挺胸的跟着陈天正出了会议室。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陈天正的办公室,刚刚坐定,陈天正就开口道:“朱司正是宗亲,去兼任海运司的工作也比较好开展,毕竟海运司里面执行监察任务的是御前司的公公,这一点上,宗亲的身份总还是沾点便宜。”

    朱文圻沉默一下,细细咂透了陈天正话里的隐喻。

    泉州走私的事,海运司是**的第一线,那么陈天正这话里就是在提醒他,御前司驻泉州港执行监察任务的公公,也已经被腐蚀了。

    这即是提醒也是一种试探,如果朱文圻背景通天的话自然敢查下去,要只是一般的宗亲,敢去招惹御前司吗?

    “陛下曾经说过,涉嫌**的案件,无论到谁,杀头不分大小。”

    朱文圻郑重道:“老虎要打,苍蝇也要拍,正义和**不存在和平共处的可能,只有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陈天正挑了挑眉头,心里已是对朱文圻的能量做出了大致的估计。

    “朱司正说的没错,涉及**,杀头不分大小,无论是谁都绝不姑息,海运司司丞贪污受贿,但人竟然如此突兀的暴毙牢中,说明这黑幕不小啊。

    只可惜都察司的官员在他家中也没能搜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线索就此中断了。”

    叹了口气,陈天正又失笑道:“说来也是可笑,除了用来储蓄贪腐所得赃款的银行户头之外,此獠家里竟然才搜出了十八两现银,啧啧啧,要不是证据确凿,倒是个大清官了。”

    “府尊对这些记得倒是清楚。”

    朱文圻陪着笑了两句,又跟陈天正对付两句,便起身告辞。

    “不叨扰府尊工作,下官告退。”

    “嗯,抓紧时间先去海运司熟悉一下。”

    陈天正起身跟朱文圻握了一下手,便目送着后者离开。

第四百九十章:在泉州(七)

    海风微咸,朱文圻在一众商务司、海运司官员的陪同下,出现在了泉州港的港区之中。

    “真壮观啊。”

    看着这碧波万里之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航运船只,朱文圻由衷感叹了一句。

    “日吞吐货物数千万斤之巨,纵是南宋鼎盛之时的泉州亦不过今日泉州之三成,岁入关税千万,吞纳万国奇物,属实令本官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啊。”

    朱文圻感慨着,身旁徐滨附和了一句。

    “都是当今万岁之功啊,今日泉州对比洪武三十一年之泉州,无论是哪方面,都扩营百倍不止,一个泉州的经济体量,足堪二十年前我大明一朝。”

    “衣食供给,一应日用,泉州七十万黎庶哪一家不感念君父之恩,我辈臣子也是与有荣焉。”

    大家伙围着朱文圻,倒是都异口同声的拍着朱允炆的马屁。

    朱文圻听着,脸上也是写满了骄傲和自豪,他是真想喊一嗓子,抬出自己皇子的身份来,不过还是理智的克制住,继续走动观瞧。

    这个时候,一架车辂赶来,马蹄声打断了所有人的言语,朱文圻侧首观瞧,只见一名体态富贵的男子在两名小厮的搀扶中走下阶梯。

    面如如玉,颔下无须。

    这是个太监。

    那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御前司驻泉州港的监察太监。

    “哎呀,咱家来晚了,实在对不住。”

    这太监也是傲然的紧,嘴里说着抱歉的话,但脚下却慢的紧,显然是等着别人上前去迎他,可惜朱文圻不动,徐滨等人也不好意思献殷勤。

    “哪位是新来的朱司正啊。”

    太监脸色有些不虞,但到底是念及朱文圻宗亲的身份,还是收敛了不少的蛮横,冲着人群中央众星拱月站着的朱文圻拱了拱手:“咱家窦和见过朱司正。”

    见罢了礼这窦和就直起了腰,跟朱文圻四目相对,这脸色便微微一变。

    好眼熟的一张脸?

    不仅是窦和,朱文圻也微微有些紧张,虽然他在泉州是做了易容,但毕竟只是微调,五官轮廓上还是能看出个大概来的。

    窦和是御前司驻泉州的监察太监,每年也会固定去宫里找孙双喜汇报一些工作,偶尔见过朱文圻两面也是正常。

    不会认出来吧。

    朱文圻绞尽脑汁,马上想出了对策,哈哈大笑起来:“窦公公,可还记得我啊。”

    一句话,先坐实了两人有过面缘的基础,而后不等这窦和回过神,朱文圻便继续开口道:“去年年宴,我随父王入宫面圣,正赶上你也在乾清宫,只可惜铿锵一面,都没来得及说上话你便匆匆离开。”

    “啊哦,咱家就说嘛,怎得那般面熟。”

    窦和实在是想不起来,但也觉得应是如此,一拍额头:“晋世子殿下?”

    “不是不是。”

    朱文圻赶忙摇手:“公公说的是我大哥美圭,我可不是什么世子。”

    “这位是朱美坤朱司正。”

    徐滨这时候插了一句嘴,算是把话头接了过去。

    窦和常年进宫,见到的宗亲属实是太多,一时半会哪里想的明白每个宗亲孩子的长相,当下既然想不出来也就懒得去想,习惯性的摆出熟络的姿态,跟朱文圻攀谈起来,俩人互捧两句后倒也聊得火热非常。

    “本官今日来此,也就是随意看看。”

    听到朱文圻的来意后,窦和便自告奋勇:“那咱家得替朱司正好好介绍一下咱们这泉州港。”

    一旁陪同的海运司副司丞卫准就笑了起来:“哪能用的上窦公公亲来啊。”

    说罢便唤来一名港口区负责的官员。

    一大帮人把朱文圻和窦和簇拥在中心,开始在引领下逛起这泉州港来。

    “这一片,就是仓储区。”

    港口的官员给朱文圻做向导,引着众人进入一片占地极广的区域,指着一个又一个足有数丈高的大仓介绍道:“无论是海外进入咱大明的航运船卸货,还是泉州商会、皇商分会的货物装船出海,都会把货物先放在在这里进行储存。”

    说着,就给朱文圻做了详细的介绍:“这里面,一区到十区的货仓是皇商分会的,十区到二十区的货仓归属泉州商会,二十区之外的货仓,大多被一些小商号、外籍商人租下使用。”

    “唔,规划的倒是分明。”

    朱文圻走着瞧着,沿着一条通途主道观光,不时侧首看着道路两侧货仓门口的装卸工人搬运货物。

    这一逛就逛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朱文圻才算沿着这条主干道走到底,偏首,正看到左手处的仓储区一片冷寂,并不如其他的仓储区那般人声鼎沸。

    “这是哪一区?”

    朱文圻随口问了一句,就发现港口的官员有些紧张,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个时候,窦和接过了话头:“啊,这是十八区,眼下是空仓,所以没什么工人。”

    十八?

    朱文圻总觉得这个数字有些熟悉。

    蹙眉想了一阵,顿时想起。

    “一个海运司司丞家里竟然只有十八两银子!”

    这话是陈天正说的,朱文圻当时就在纳闷,这种清点官员赃款的事情,一般都是都察司主管,堂堂泉州知府操这个心做什么。

    更别说特意拿出来说了。

    尤其是陈天正最后的那句交代“抓紧去海运司熟悉工作”,再联想到陈天正早前那句‘可惜人暴毙牢中,什么线索都断了’。

    线索断了吗,显然没有。

    所有朱文圻想要找的线索都在这个有些反常的十八区!

    陈天正啥都知道,但他自己不去做,拿老子当枪使。

    朱文圻心里暗骂一句,但也是一阵兴奋。

    泉州走私的黑幕,眼下来看,已经是伸手便可扯下。

    “哦,原来如此。”

    朱文圻有些失望的摇摇头:“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看的了,走吧。”

    说完,连一点留恋驻足的想法都没有,抬腿就走,也让身后的港口官员包括海运司上下官僚长出一口气。

    彼此对视,都看出了对方眼神里的侥幸。

    谢天谢地,新来的这位年轻的商务司司正,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本官初来乍到,商务司的工作都还没有理弄清楚,这海运司更别提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海运司上下的日常工作还是要麻烦卫司丞多多操持。”

    离开之前,朱文圻亲切的握住卫准的手,勉励道:“港区事务,卫司丞该怎么做还是要怎么做,本官来的少,你平素里多费心。”

    “不敢不敢。”

    卫准笑的开心:“下官理当多多去找朱司正汇报,聆听训示。”

    俩人又假惺惺几句,朱文圻又转而跟窦和客套了一句:“窦公公身兼监察职责,也是辛苦了。”

    “应该的。”

    窦和摆手:“咱家身负孙公公重托,哪敢慢怠丝毫,朱司正甫来,不如莫急离开,咱家今晚设宴给朱司正接个风,请朱司正见识一下咱们泉州的繁盛如何?”

    “对对对,咱们这离那海湾盛宴甚近,不如就去那。”

    身旁众人纷纷鼓噪附和,也让本打算离开的朱文圻顿足后,骤尔一笑。

    “既然如此,那可真是叨扰了。”

    见到朱文圻允了下来,大家伙笑的更是开心:“朱司正真是太客气了,来到泉州就跟在家一样,大家都是一家人,哈哈。”

    “对对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朗朗笑声中,朱文圻又瞥了一眼仓储区,笑的更是开心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在泉州(八)

    是夜,泉州港的仓储区一片忙碌,无数工人正在挑灯夜战,一时间人声鼎沸。

    “快快快,抓紧装车运走。”

    一名监工站在贴有‘十八’的巨大标签下催促着,不时还转头看向远处一片灯火通明,十几里路远的地方,那是海湾盛宴的所在。

    阴暗处走出一个人来,在月光和灯笼下映照出来的,是卫准的脸。

    白天朱文圻那一句随后问话虽然被搪塞了过去,但泉州港上下都吓得不轻,眼见朱文圻被窦和等人接走去了海湾盛宴安顿,卫准就留了下来,紧急联系了泉州商会,加派工人打算连夜把整个十八区给搬光。

    “再快点,再快点。”

    卫准的脑门有些沁汗,他不停的开口催促,甚至许下了重利:“只要今晚能搬光,所有的工人一律加赏一两银子。”

    干一夜,给一两银子!

    这份丰厚的工钱让大几百号工人顿时斗志昂扬起来,纷纷鼓足了力气将一箱箱、一包包的货物从十八区数十个货仓中搬扛出来,放到停在干道上的板车之上,装满一车便拉走一车。

    眼瞅着所有的拉货板车就要离开十八区,一阵密集嘈杂的脚步声响起,这让卫准顿时脸色大变。

    还没等他躲进黑暗中,一队差吏就手拿火把冲了过来,火光的映射下,衙差们身上的官服刺痛了卫准的眼球。

    “商务司缉查处,现在怀疑这批货物属走私品,现予扣押。”

    带队的是一个年轻人,却是当初那个在朱文圻办公室内,为朱文圻取出泉州商会账目的公员。

    只见此人自怀中取出一份公文摊开:“奉商务司司正朱美坤大人令,缉查泉州港仓储十八区,此令加盖泉州知府衙门通政司印,任何阻拦者格杀勿论。”

    说罢一挥手,身后七八十名衙差便拔刀出鞘,厉喝声中,吓得几百名工人纷纷放下手里货物,站在远处呆若木鸡。

    卫准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还没等他开口,才堪堪走出一步,便被两名衙差打倒在地,上了镣铐。

    “你们放肆。”

    卫准气急败坏的趴在地上怒吼:“本官是海运司副司丞,犯了何罪也需都察司的公文手续,你们有什么权力给本官上拷。”

    “现在在这缉查现场抓你,还用的着都察司的手续?”

    年轻公员蹲下身子,小声在卫准耳边说道:“卫大人,缉查走私的过程中,任何人阻拦都可以格杀勿论,这点你不是不懂,你要在不配合,可别怪国法无情先把你砍了。”

    这顿威胁顿时吓住了卫准,躺在地上半天不敢言语,眼睁睁看着这几十号衙差将十八号的所有货仓给贴了封条。

    “麻烦卫大人您给句准话,十八区的这些货仓有没有货运清单?”

    年轻的公员目光炯炯的盯着卫准,小声威胁道:“最好想清楚了说,不然就是抗法。”

    说罢,一名衙差直接抽刀在手,将冰冷的刀锋贴到了卫准的脖颈处,吓得卫准险些失禁。

    “没有。”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卫准怎么可能愿意为了泉州商会那点贿赂银子把小命搁在这里,当下就竹筒倒豆子的坦白了:“十八区全是走私来的货物,主要来源地是南洋和日本的货。”

    没有货运清单,就代表没有报关,也就自然不用缴纳关税。

    这是一批没有任何记录的货物,无论卖多少钱都可以直接进泉州商会的腰包。

    没有流传,也就没有流转税。

    而一些手工业产品在眼下的大明,是不需要交税的,这一条税法几年前便废除掉了。

    “走私、逃税,人赃并获,全部拿下。”

    年轻公员很开心,感觉自己破获了一件大案,站直了腰板:“即刻报按察司来人配合,将在场所有人全部拿入大牢,等结案后按罪量刑。”

    这一下可把几百号工人吓得不轻,纷纷哭天喊地起来。

    “你们慌什么!”

    公员厉喝一声:“若是调查清楚,你们便只是受雇之人,最多无非罚点钱,拘役劳作些许日子,但有坦白,司正大人报请知府衙门,也可免了这处罚,所以尔等好好配合,将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便可。”

    这一下,才算是让一众工人们安下心神,不住道谢并痛声咒骂泉州商会。

    缉查处能在这等有半个时辰,便迎来了按察司的大部队,来人可是不少,粗略一看足足数百号。

    几百把火把下,整个十八区被映照的宛如白昼。

    “本官按察司行动一处处正赵武,你是谁?”

    按察司带队之人虎背熊腰,一身的悍勇之气,居高临下看着一脸白皙的公员,给了后者一定的压力。

    “商务司司正室公员何奕。”

    虽然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但何奕还是昂着脑袋坦然回应。

    一听只是一个小小的公员,赵武脸上带起了一丝不屑:“你有什么资格带缉查处来追查走私这种大案?”

    “就凭我得了司正大人的令,够吗?”

    何奕直接怼了回去:“知府衙门通政司加了印,这事也得了府尊大人的批准,赵处正,你难不成还有什么意见吗?”

    通报按察司是来配合的,不是让你们来挑刺的。

    见何奕搬出了陈天正这尊大神,赵武当然不敢有什么嘴上意见,但他却对何奕提出的,将卫准在内所有人押回大牢的建议明言拒绝了。

    “你说这里有走私的货物,我怎么没有看到?”

    赵武环顾一圈,身后几名亲信便散开,将货仓门上的封条一一撕下,这顿时热闹了何奕:“你大胆!还不住手!”

    这一声爆喝,顿时惹得两方人马纷纷拔刀对峙起来。

    “你想死不成?”

    何奕指着赵武,气的手指都哆嗦起来:“缉查处现场拿人,人赃并获坐实的走私大案,你现在敢公然对抗,岂不知国法无情,是要杀头的。”

    “是吗?”赵武轻蔑一笑,而后伸手一把抓住何奕的衣领,将后者拽到自己面前,冷声道:“你这里只有几十人,我带了两百多人,你说闹大了,是你这边人证多还是我的人证多?这些工人会替你说话吗?”

    工人都是老百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向着何奕说话,他们也就成了走私的帮凶。

    见何奕气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赵武才小声威逼利诱:“你还年轻,好容易通过省考录了公员的身份,没必要把自己的前途脑袋都押出来吧。

    泉州还轮不到你们来肆意妄为,老老实实的回去复命就说什么都没看到,我保你下个月调岗升迁,吏政司也都是自己人,不愿意的话,也可以给你拿几千两,离开泉州做个富家翁不好吗?”

    “对抗执法、知法犯法、贿赂、威逼朝廷公员。”

    何奕怒目圆睁,咬牙切齿:“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赵武气急而笑,一把扔下何奕:“看来你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既然如此,兄弟们,动手!”

    话音一落,两百多按察司的衙差便齐齐踏前几步,大有大打出手的姿态。

    这让本就紧绷的气氛更添了几丝杀气。

    偏生这个节骨眼上,又来了一队人马。

    赵武和何奕都看过去,看到来者后,脸色都变了。

    锦衣卫!

第四百九十二章:在泉州(九)

    当锦衣卫介入的那一刻开始,何奕和赵武两人都知道,泉州走私案就算是彻底闹大了,这个盖子谁都捂不住。

    何奕自然是开心的紧,而赵武就有些紧张了,但还没到彻底绝望的时候。

    泉州这个地界,连御前司的监察太监都被他们给拉下了水,就算是锦衣卫衙门又如何,谁敢保证都是干净的?

    上前盘盘道,说不准也是一个锅里吃饭的自家人。

    想到这,赵武就迎了上去,脸上挂起一丝有些谄媚的笑:“下官按察司行动一处处正,不知是哪位上官带队啊。”

    让赵武始料未及的,这些锦衣卫没有一人应话,而是分列左右,让出了一个穿着非锦衣卫官袍的男人。

    “这是?”

    赵武有些摸不清头脑,便问了一句。

    男人冲赵武笑了笑,开口自我介绍道:“西厂驻福建特情司,泉州特情处处正靳开河。”

    锦衣卫的兵,西厂的官!

    这配置组合,让赵武有种遍体生寒的感觉,嗓子眼更是发紧了不少。

    “这、这。”

    干笑了两声,赵武硬着头皮问道:“夜深了,靳处正怎么想起来咱泉州港了,夜里海风凉,别伤了贵体啊。”

    靳开河却不给赵武面子,一把推开后者,就走向十八区的方向:“海风凉不凉我还没感受到,但这杀气是真刺骨啊。”

    说罢走到两队人中间大喝一声:“谁给你们的胆子拔刀,全部收起来。”

    也是西厂的名头唬人,靳开河这一喝之下,几百号衙差也不管各自领头的命令了,纷纷收刀入鞘,乖巧的紧。

    “你们查什么案子,办什么事跟西厂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是来替谁站台的。”

    靳开河环顾一圈,朗声道:“只是西厂接到密报,说这里有东瀛密谍,所以我与锦衣卫此来是抓谍贼的,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

    抓间谍抓到泉州港,还就那么巧跑到十八区来?

    这种解释,无论是赵武还是何奕都是自然不信的,不信归不信,赵武却是开心的不得了。

    没听靳开河说的话吗,该忙啥忙啥,人家西厂不问。

    “靳处正自便,我们按察司一定全力支持,抓捕谍贼。”

    靳开河颔首笑了笑:“那就是最好。”

    说罢一挥手:“继续搜。”

    几十名锦衣卫和一些西厂的番子便纷纷举起火把,开始挨个货仓的进入搜查,不多时纷纷跑出来汇报:“禀告处正,没有人,全是各种货物。”

    “那就如实写进行动报告里吧。”

    靳开河冲何奕、赵武两人拱了拱手:“你们继续,告辞。”

    说罢转头就要带队离开,却把赵武弄得一脸痛苦。

    看似靳开河此来属是公事公办,但那一句如实写进行动报告,证明十八区货仓全是货物没有间谍,却要了亲命,赵武带队来此的目的还怎么实现?

    没办法,赵武只好硬着头皮拦了一句:“既然并未发现谍情,靳处正,下官有一个不情之请,就是这报告能不能只写一句,就别加上后半句那有的没的事了,什么货不货的对吧。”

    说着话,隐晦的捏了一张券票递进靳开河的袖筒里:“泉州银行价券五万两,聊表心意吃顿便饭。”

    “五万两?”

    靳开河眉头一跳,惊愕的看向赵武:“你一个小小的处正,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说这话的时候,靳开河的调门可高,在静谧的夜里,整个十八区乌泱泱千八百号人几乎都听的清楚。

    这一下可让赵武吓得满头大汗,但他现在无路可退,只好咬紧牙关赔笑:“都是受人所托办事罢了。”

    一句受人所托让靳开河沉吟起来,念叨着:“受人所托、受人所托?”

    还当是自己这句隐晦的警告起到了作用,赵武顿时兴奋不已,还打算再进一步,就听到一句令他面色大变的话。

    “难道你就是我们正在捉拿的谍贼?”

    靳开河咋呼起来:“是不是受倭贼所托,隐藏泉州打算制造祸乱!”

    没那么往人头上扣屎盆子的吧!

    赵武险些吓晕,要说他是个罪犯,杀头就杀头便是。

    但你不能还给人扣一顶汉奸的帽子吧。

    这玩意可是要遗臭万年的啊。

    一念及此,赵武就差给靳开河跪下了,哀声道:“大人,没这回事,绝没这回事啊。”

    可是靳开河哪里搭理他,挥手间来了两名西厂番子就要把赵武拖走。

    只要人进了西厂,就还没有定不下来的罪!

    一想到这个传闻,赵武顿时亡魂尽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转身就要跑。

    “砰!”

    火光迸现,一声雷响。

    赵武应声而倒,整个后脑几乎被打开了花,让不少工人直接吐了出来。

    再看靳开河,只见后者手里正举着一把短枪。

    “啧啧,这半机械击发式火绳枪是好用啊。”

    靳开河吹散硝烟,收枪入腰间,环顾四周:“西厂办案,发现疑似倭贼间谍,缉拿过程中贼子欲逃,现被击毙,此间一应写进行动报告,带尸收队。”

    整个十八区吓得一片鸦雀无声,哪里敢有多嘴之人,谁也没有想到西厂做事如此冷酷霸道,赵武怎么也是一任处正,未经任何审判,直接就这么一枪给打死了?

    看看靳开河腰间的枪,再看自己手里的所谓宝刀,赵武的几名亲信都下意识的低头躲了起来,任由一群锦衣卫和西厂番子将赵武的尸体拖走。

    “记得把地洗一下,别弄得明天一早影响工人们工作。”

    靳开河留下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便离开了,整个十八区,便只有何奕一个主事之人。

    按察司来的人现在也是老实了不少,虽然不知道西厂到底是不是来替何奕站台的,但那还重要吗?

    赵武都被打死了!

    深吸一口气,何奕好悬没被这一股混着海风的血腥味顶吐,马上又压下翻滚胃腔,挥手:“把人押回城,送进按察司大牢,全力督办泉州商会十八区货仓走私案。”

    “诺!”

    这下拿人,再无任何阻拦,几百名按察司衙差老老实实的做起了帮手。

    这一夜,整个泉州注定是睡不着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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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学究天人,立言开学,泽被世人,当谥文。”“先帝爱民如子,在位四十年,天下大治,百姓富足,当谥仁。”“先帝五次御驾,开疆十万里,纵秦皇汉武亦远不如,当谥武。”“那,庙号如何?”“父皇乃万世不祧之君,非圣字不可诠其伟。”穿越朱允炆,推动大明横推天下。本书群:960694319日月永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日月永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日月永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