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带不动的旧官僚
赶在春耕的时间,朱允炆这个皇帝牵头,带着整个内阁全都出了京,玩了一场天子劝农的政治秀。
今年是五年计划的开工年,各省都上足了发条进行奋斗。而在这林林总总下的计划中,垦荒开田的任务量毫无疑问是最重的,所以朱允炆跟杨士奇商量好,决定来一次劝农的老把戏。
套路是老,只要效果好就成。
这次劝农的政治规格可不低,朱允炆这个皇帝亲自牵头不说,连朱棣这个平日里很少露面的武英殿大学士也跟着来到了乡野地头的田垄之中,内阁五人,这次算是到齐了。
南京城外的皇产都被朱允炆卖的一干二净,为了挑一块用来供皇帝翻耕的土地,应天府只好找到应天本地的粮长,从后者手里租借了一块。
不多,两亩地就足够皇帝几个人折腾了。
应天府的粮长自然是开心的举双手欢迎,这么好的机会,平日里就是烧香拜佛都求不得呢,皇帝真能在地里动动手,将来这两亩地他都打算保护起来,当景点!
“朕不过种个地,用得着这种带刺刀的警戒线吗?”
一身简朴便装的朱允炆从驾辂中走出,看着这块已经被包围起来的选田,喝斥道:“还有用得着动用大几千人,这么多都在这站着,周围的老百姓还能进行农忙吗?都给朕撤回京营,御前司留一个百户的锦衣卫就够了,这是南京,不是漠庭。”
这年头又没有狙击步枪,锦衣卫清空方圆三十丈的距离足以,超过三十丈,也就超出了弩机的有效杀伤范围,就算能射到,那速度都够呛能射穿朱允炆身上那层粗衣。
至于有刺客挽强弓的话怎么办,那只能说锦衣卫都是瞎子了,一把强弓立起来好几尺长,在乡间地头这一眼望去毫无遮挡的环境,竟然能让一个刺客施施然的扛着弓走进皇帝三十丈之内行刺。那还费这劲找刺客干嘛,直接让锦衣卫操刀把皇帝砍了更省心。
大军退散,朱允炆这才挽起裤腿,从地上抄起一把锄头,抗在肩上就迈步走进地里,身后,内阁五人互相看看,也有样学样的跟在后面。
两世为人,这还是朱允炆第一次下地!
前世生活条件也不差,虽然是八零后,但朱允炆还真没吃过什么苦,打小就是在城里长大的,这个地怎么种他实在是不懂。
这辈子那就更不能有种地的经验了,所以进了地头就开始发懵。
“咳。”
用一声干咳掩饰住自己的尴尬,朱允炆冲着身旁的五人小声问道:“你们,谁知道应该先做啥?”
几人都忍俊不禁起来。
“杨士奇,你是内阁首辅,你先说。”
被皇帝点了名字,杨士奇顿时苦起脸:“陛下明鉴,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臣这十根指头连阳春水都没沾过,哪里懂种地啊。”
“百无一用是书生。”
嘟囔一句,朱允炆又看向朱棣,后者忙摆手。
“您是知道臣的,臣打小就打仗去了,只拿过刀,没拿过锄头。”
就当朱允炆已经绝望的时候,一个令他没想到的人站了出来。
严震直。
“你会种地?”
朱允炆怎么也不相信啊,在他的想法中,加上他这个皇帝,六个人里最不应该会种地的就是严震直了。后者可是浙江的粮长,那是打小含着金钥匙落生的大地主,说句不客气的,严震直的童年铁定比朱棣都舒服。
“臣是粮长,既然是粮长,不懂种地哪成。”
严震直自信一笑,解释道:“就是因为臣年轻时在这田里待过几年,知道了百姓的疾苦,才义无反顾的当这个粮长。”
没种过地,哪里知道百姓的苦啊。
这话让朱允炆大为触动,忙撸起袖子:“难得严卿有这经历,来,今天朕等五人就以卿为师,好好学学这种地。”
耕地的活计,双喜本来是打算牵头牛来,拖着犁耙垄一圈,然后朱允炆这个皇帝象征性洒下种子,培培土也就是个意思,谁知道朱允炆头铁,非要亲力亲为,劝不住,只好由着朱允炆。
就这么着,堂堂大明的皇帝、五个内阁的一品阁臣,卷着苦头,挥着锄头,在这小小的两亩田里忙活起来。
朱允炆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也低估了这种地的难度。
站在地里,你不觉得两亩地有多大,但忙活起来,一块一块泥土的翻,顶着越来越高的春日,这额头上的汗水可就止不住的往下掉了。
“面朝黄土背朝天啊。”
忙了能有半个时辰,朱允炆连直起腰都费劲,扶着腰连连感叹。
感叹完又笑了起来,除了他这个皇帝还有朱棣之外,其他四人早都坐在地里,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辈子,谁吃过这苦啊。
“陛下,歇会喝口水吧。”
双喜这会忙搬过一张马扎,却发现朱允炆顾不得脏,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里,又挑头去倒上一碗水。
“给几位阁老也斟上。”
咕咚咚干完一碗茶,朱允炆抹嘴的功夫感慨:“种地确实是不容易啊,刚才朕还觉得,就这巴掌大一块地,就算一个人一天轻轻松也能干完了,现在倒好,咱们君臣六人忙活半个时辰,就弄好这么一块,这两亩地咱们六个人估计干到晚上才能做完。
寻常百姓,一个人劳作一大片,还要翻垦、施肥、浇水的,真要从早到晚不得空闲啊。”
五人都点头,平日里高度不同,居高临下的看着都觉得基层百姓日子挺好过活的,真跑下来体验一次基层,个中滋味也就只有自己才能知道了。
“去,把应天府尹召来。”
守在锦衣卫警戒线外的应天府尹陈绍早都急的满头汗水,看起来反倒比朱允炆这个干农活的皇帝还累。
能不累吗,心累啊。
看着朱允炆在那一锄头一锄头的翻地,陈绍都恨不得跑进去帮皇帝干,他还不如自己动手干呢。
现在好容易见朱允炆停了下来召见他,马上一路小跑的凑过来。
“臣见...”
见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允炆抬手打断:“你这一身的穿红绛紫,贵气罗衫,就别见礼了。”
朱允炆身上可还穿着粗衣麻裤呢,他当然说的玩笑话,却把陈绍吓的差点哭出来,在那支支吾吾的手足无措。
“自己找个干净的地坐吧,朕找你问两句话。”
这会子陈绍哪里还有心情选地,也不管身后那平日里见到都皱眉的泥泞,直接一屁股盘腿坐下,等着朱允炆的下文。
“今天朕要是不来干一回农活,都不知道这老百姓平日里的活计那么累人。”
看着掌心里磨出的淡淡血丝,朱允炆叹了口气:“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句诗朕一直没有太深的感悟,今日算是上了一堂生动的生活课,足以铭记一生了。”
“陛下心怀苍生,臣...”
“朕跟你聊正事,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朱允炆现在正一肚子感触呢,见陈绍还在这玩官僚那套的逢迎,当即气的一瞪眼:“你要是不想坐着回话,就跪着回话。”
就在陈绍身后坐着的解缙只觉忍俊不禁,这陈绍也是一点眼色没有,拍马屁都不会挑时候。
这要是换个位置,让杨士奇当这个应天府尹,人家绝对会顺着皇帝的话头,大肆感叹百姓的不易,这才能找到跟皇帝的共同话题,就这智商,这辈子也算是仕途到顶了。
“百姓是国家的基石,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咱们这个国家才能过上好日子。所以,地方的工作一定要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作为出发点,这是你们作为基层父母官的工作使命,而不是整天坐在明堂上,动不动就拍一下惊堂木,打这个杀威棒,打那个杀威棒的。”
朱允炆仰头看向天上的太阳,立春的阳光和煦,但也有了三分威力。
“现在朕和内阁定了五年计划,想要完成,终究到底还是发挥百姓的力量,不然光靠朕这个皇帝,靠你们这群官员,这天下几百万顷的田地怎么垦?
不依靠百姓,南京往西安的京道怎么修?长江的大堤怎么加固?
所以,你们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最大限度的鼓励百姓的积极性,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朕让内阁签了军令状,内阁也让你们签了军令状,完成的有赏,完不成的要罚,所以是百姓在为你们的加官进爵而努力,地方官员与百姓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百姓把计划完成了,你们就能升官,百姓如果不能把计划完成,你们就要撤职。
所以说,没有百姓,哪里有你们这些官呢?
你们要搞明白民和官的关系,要紧密的依靠人民群众,起好带头作用,朕不是要让你们这些知府啊、县令什么的跑到地里去耕地,但起码的宣传工作要做到吧。
结果你看看你们的工作都干的什么,整天就知道躺在府衙里吃吃喝喝吗?
五年计划不是终点,这五年完成了,咱们大明还会有下一个五年,我大明的强大,需要进行长期不懈的努力才能实现,而在这个过程中,最需要的就是广大百姓发扬‘愚公移山’的韧劲和进行艰苦的开创精神。
百姓没有文化,不懂的地方,需要你们这些基层的父母官进行宣传鼓劲,为百姓做一些简简单单,你们力所能及的帮助也就可以了。”
这年头大明的官啊,连动动嘴喊口号都不愿意。
懒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指望他们做啥?
陈绍只觉得听得云里雾里,朱允炆的话说的如此直白,他反而更是一个字没听懂。
按照他的想法,皇帝应该说一些阳春白雪之类的话,曲高和寡,站在云端上表态要如何云云,然后他夸皇帝一句高屋建瓴,爱民如子,大家起身拍拍屁股就走,这不完事了吗。
现在倒好,皇帝是真接地气啊。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我们这些当官的,反倒要调头给黔首百姓服务了?
他们不种地他们吃啥!
哪怕心里一万个不理解,面上陈绍还是赶紧表态:“请陛下放心,臣都谨记于心,立刻进行相应的部署,一定会发挥百姓的力量,力争五年计划的全面功成。”
“这读圣贤书做的官,太飘了。”
朱允炆心里叹了口气,他一眼就能看出陈绍的神情有多空洞,因为那一抹一闪而过的不以为意,他记忆中见到的次数太多了。
古代的书生不接地气,读着诸如“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之类的话,出仕当官,他们跟基层完全就没有什么交集。
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一个国家如果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皇帝。
但是这个皇帝去领导谁呢。
他连条狗都领导不了的时候,还顶着皇帝这个词是不是就过于可笑了?
皇帝如此,官员亦然。
社会是一个金字塔,塔尖之所以是塔尖,是因为有塔底的存在,等到塔底崩塌的时候,原先这个塔的中层群体就成了塔底,在然后层层崩塌,最后塔尖就成了塔底。
稳固统治的方法,在古人的眼里就是玩了命的压制、恫吓,来让塔底老实本分,他们好舒舒服服的剥削和压榨,丝毫不关心塔底在松动和崩塌。
最好的办法是扩大塔底啊。
塔底越宽,越坚固,这些活在塔底上层的建筑才稳定,没有地基,何来的高屋!
“朕累了,回宫吧。”
对陈绍大失所望,朱允炆起身就走,内阁五人便紧紧跟上,这番动静可是把陈绍吓得一身冷汗,小心翼翼的在后面问他的浙江老乡严震直。
“阁老,是不是下官刚才有哪里失言的地方。”
严震直皱眉瞪了他一眼:“你最好安心办好眼下的差事,一五计划要是南直隶出了幺蛾子,我活剐了你。”
回到宽大的驾辂之内,朱允炆换了身衣服,冲五人叹道:“朕很失望,这些官员动不动就说什么聆圣训,让朕这个君父来教诲他们,现在可好,朕说了他们又不听,听又听不懂,懂了也未必去做,做了将来又怕做错,何其难也。”
车厢内,顿时一片哑然失笑。
皇帝一直在苦心的教他们如何稳固这个国家的基本盘,使得这个国家走向强大繁荣,但很显然,有的时候即使是皇帝亲自为他们铺好青云路,他们也不知道怎么爬上这个台阶。
难怪皇帝心心念念要办教育了。
不办教育,不学习,仍旧是这种固有思维的人来充任官员,那么这个国家就势必会几千年来一直原地打转。
皇帝是方向的指引者和领导者,但推动这个国家进步,却是无数如陈绍般的中低层官员,他们身处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各自领导着地方的百姓,他们不懂怎么办事,光靠皇帝一个人拽,又能把这个国家拽多远。
第二百九十五章:育才
大明的建设在快速有序的推行,同一时间,各省兴办学堂的工程也在同时落实。
自翰林院选拔出来的教师队伍,同着从工部刚刚印刷出来,还透着油墨纸香的各类书籍,赶着马车踏上了旅程。
最早落实的自然还是天子脚下的南京城,几乎在建文六年的二月,第一所童学堂便率先开堂招生。
这个新颖的地方吸引了整个南京的目光。
一所全面免费的官办学堂,教哪些知识?
南京城里的达官显贵都动了心,想着把自己家里的孩子送进去,于是纷纷找到应天府里去,陈绍也是头疼不已,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些平素里连见一面都难的文臣武勋打发走。
上面的政策,这童学和少学那是只对平民阶层开放的,原则上不招收家境优渥条件下的孩子,外省还好些,上瞒下骗总能塞进去不少,他应天府就在皇帝脚底下,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干这事啊。
三百个名额对于南京城来说自然是不够的,这座足足有着上百万定居人口的当世第一大城,在学堂开堂招生的第一天就堵的学堂水泄不通。
报学的学生多了,这所童学堂的教谕:一个翰林院下来的讲读也就有了可选择的空间,他在这乌泱泱的孩子中挑选了三百个岁数都在五六岁左右的稚童补进了学堂之中。
“分班授课,一班一百人。”
南京城匠户新打制出来的课桌椅完全承袭了后世的模样,而非这个时代司空见惯的单人矮几形式,小小的长桌配上一条长凳,两个孩子就可以并肩坐在一起,接过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上好纸张上渲染着黑色油墨编订的书册。
《国学:一年》。
童学期只有三门课,也只有三本书,分别便是《国学:一年》、《数学:一年》、《品德:一年》。
入学的第一年拿到的便是标注一年的书本,入学的第六年拿到的便是标注六年的书本。
这是按照入学的时间,而非学生本身的岁数。
哪怕是十二岁才入童学的孩子,也要从一年版开始学。
等到结业,也都该十八岁了。所以在教育兴办的前期,这种超龄学生绝不会在少数,只有等到教育全面普及开,才会逐渐常态化,适龄化。
“孩子们,育才之前先育德,所以在教你们知识之前,我要先教你们立感恩之心。”
年轻的翰林学子是五年的同进士出身,他放下书籍面向这一群兴致冲冲,穿着学堂发放的统一制式素衫昂起小脑袋的孩子,肃然道。
“你们将会通过识字而看书,通过看书而进入一个崭新的天地,迎接一次人生的蜕变,而我,就是你们新生的引导者,记住我的名字:徐广。我是你们未来六年的师傅,也会是你们未来六年的师父。
为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有育德育才之功,是以,你们在打开书本之前,应先学会感恩。
感恩当今陛下给与你们这次学习的机会,感恩为师这个师父教授你们知识。
现在,离开你们的座位,面北而拜,三叩首,谢君父开学之恩。”
这群小孩子都老老实实的离开座位,在这名翰林学子的代领下,向着皇宫的位置撩袍下跪,肃容静声,行三叩首,童声稚气的喊道:“君父万岁万万岁。”
等这些孩子站起身,徐广继续说道:“现在,你们要向为师鞠躬行礼,谢为师传授之恩。”
“谢恩师传授之恩。”
“人不知恩不立,人不知礼难行。”
徐广正色道:“将来每一日的第一堂课,你们都要记住谢君父之恩,每一堂课,都要记住向讲师致礼。”
孩子们都齐声喊道:“谨遵恩师教诲。”
很满意孩子们的态度,徐广这才颔首让这群孩子落座,拿起书本。
“读书先学识字,识字先学发音。”
古有切韵,共一百九十三韵。分平声五十四韵、上声五十一韵、去声五十六韵、入声三十二韵。可谓繁琐复杂,仅识字一项,入门就需数年之久,朱允炆自然不可能放着后世更方便、经过几十年努力改进的汉语拼音文法不用,舍近求远的选择切韵。
所以这本国学的第一课,就是后世每一个孩子都熟悉的波泼墨佛的特了呢。
这就是为什么朱允炆一再强调,童学招生原则上只招收未曾识过字的孩子,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从零开始的基础上学习,而不会觉得别扭。
学拼音就要出拼音字典,后者还没有诞生,翰林院倒是收录编修了出来,工部这边的印刷工作暂时没有跟上罢了。
国学课的基础如果说是学生母、韵母和发音。
那么数学课的基础就是学朱允炆一手创造的大明数字和祖宗的智慧九九乘法表、加减法之类的。
这些不同于汉字的数字符号让这些孩子更觉得新奇。
数学课之后的品德课就比较枯燥了,品德课的基础是认知。
认知身份和不同身份之间的关系。
“皇上、父亲、母亲。”
孩子们最先认知的便是这三个身份词后的意义,而后便是延伸的那首大家耳熟能详又被朱允炆魔改的儿歌。
“父亲的父亲叫祖父、父亲的母亲叫祖母;父亲的兄长叫伯父、父亲的弟弟叫叔父。
母亲的父亲叫外公,母亲的母亲叫外婆;母亲的兄弟叫舅父、母亲的姐妹叫姨母。”
“师父,您说皇上等同于我们的父亲,那么是不是说皇上就是我们父亲的兄弟呢?”
有一个学生提问,当堂的教师就笑着摇头。
“皇上是父亲的形容是一种广泛的身份,他不仅是你们的父亲,也是你们父亲的父亲,也可以是你们祖父的父亲,因为君父是天下所有人的父亲。”
“哇。”
这些孩子都颇为吃惊的惊叹一声,然后就是挠头。
“那站在皇上父亲的面前,是不是我跟我爹就属于兄弟了。”
课堂内,顿时一片哄堂大笑起来。
“贫嘴。”
讲师拿着戒尺走过去冷哼一声:“伸手。”
“哦。”
淘气的小子伸出手,顿时疼的委屈巴巴。
他觉着自己没猜错啊,既然皇上是所有人的父亲,那站在皇帝的角度上来看,不就都是平辈的孩子一视同仁了吗?
打闹嬉戏之余,这些孩子一天的功课过的便特别的快,也极其舒适。
一节课只有半个时辰,而后便是一刻钟的休息。等第三堂课结束后,便是半个时辰的吃饭和午休时间。
午休结束后,这些孩子会有半个时辰的体训课。
等到体训课结束又是一刻钟的休息,随后便要继续上课了。
半个时辰的功课一刻钟休息,最后再上最后一堂课就可以放学了。
一天下来,整好便是四个时辰。
五堂学习课、一堂体训课。
孩子们的读书生活舒适且充实。
而当一天的功课结束后,那么三堂课的讲师还会留下回家的功课作业。
自是简单的写下多少个字亦或将九九乘法表抄写一遍。
一如南京之学堂,在江西和浙江这些试点省份,大明的官办学堂也在火热的开办之中,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招生的‘标准’无法做到南京城那般的严格。
杭州府钱塘县。
这里有着钱塘江、有富春山居图,是杭州府的倚郭,当年,也是南宋的首都临安府脚下。
人杰地灵、文气鼎盛。
开春的钱塘褪了春潮,空气中还残留着大量淡淡的湿气,杭州多雨,经常一下就是半个月的时间,街头街尾的道路上都湿漉漉的,来往的儒衫学子都在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小心防备着可能会突如其来的风雨。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几名士子便扬起头,恰看到一骑疾驰,只是令人惊诧的,这黑色的高头马上,驭马的却只是一个小小的红衣稚童。
“呵,好家伙。”
这几个学子反不觉惊诧,显然是认识这马背上的孩子,纷纷出言赞叹:“红孩儿,骑黑马游街。”
这稚童拉住马缰,直视这些学子,还像模像样的拱手见礼,而后傲然到:“赤帝子,斩白蛇当道。”
“好!”
几个学子都鼓掌叫好,为这孩子的气魄喝彩,随后问道:“此去何处?”
“杭州学堂。”
“六岁稚童,何敢骑马驰道杭州?”
“冲龄甘罗,也敢高居秦国庙堂。”
几名学子见难不住这小小稚童,都纷纷让开路,恭敬目送此子离开,望着背影赞叹:“此子真人中龙凤,假日必为首辅,于家有福啊。”
“不得了,不得了。”
钱塘县往杭州最近,也有几十里的路程,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六岁稚童,便是骑马一头撞进了杭州府内,直把杭州童学堂的堂师唬的怔神,捏着名册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拴马的孩子。
“于谦?”
“学生见过恩师。”
小小孩童,有礼有节,到让这翰林学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天纵英才,谓麒麟童。
“快快进来吧,还有一刻钟便要开堂授课了。”
跟其他的孩子不同,这叫于谦的孩子走进新颖的学堂中并未东张西望,十分稳重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直腰挺身,静静的翻看自己面前的那本《国学:一年》的书籍。
他识字,早在三岁时便可通读唐宋诗词了,这本书里的内容与他而言十分的浅显。
但于谦还是来了,这是一个孩子主动向家里要求的,于谦的祖父是当年工部主事,浙江清吏司的郎官,于家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时代不同了,按部就班的在家里读古文经典将来已经不见得有什么出息,所以于谦才希望能来学堂读书。
开课,致礼。
虽然一年级的水平对于谦来说极其的简单,但他还是很用功的在学习,静下心,跟着讲师识字认拼音,然后温习着简单的入门诗。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读着孟浩然隐居鹿门山所作的田园诗,于谦却看向了南京的方向。
而在南京,朱允炆也在时刻关注着教育这一块。
学堂开办也已经有一两个月的光景,朱允炆便通知双喜,坐不住的他打算离宫去看一趟。
算不上低调出行,不过是在不干扰到学堂内孩子们的学习前提下,将学堂外的安全环境落实好即可。
“这群孩子将来可能出一省布政、也可能出部堂大员,朕自然要看看。”
一身轻简的便服,朱允炆已经推门走进了学堂的庭院之内,这时候正赶上开课,三间堂舍内都有着讲师授课的声音。
新任的教育部尚书黄观陪在朱允炆的身侧,看着后者极其恶趣味的在一间间房舍的窗户外窥视,也不知道皇帝在看什么。
皇帝在干什么?当然是想体验一下班主任抓包的小趣味了。
但是紧跟着他就很失望的发现,一堂之内百名学生,没有一个走神或者乱瞄的,都专心致志的看向讲台上的教师,或是闷头于书籍之上。
这个年代,一个学习的机会贵重如登天的阶梯,所以这群孩子格外的珍惜。
走神放肆,要是被开除出学堂,赶回了家,那可真会被父母活活打死。
“陛下。”
黄观刚开口,就见朱允炆抬手,忙缄默下来。
“不要发出声音,安心看着。”
一个皇帝、一个尚书,就这么静静的守在学堂外,足足看了两刻钟的功夫才转身离开。
“陛下不打算鼓励一下这些孩子吗?”
本以为朱允炆会在这待到这群学生下堂,没曾想皇帝竟然直接转身离开了,黄观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整整两刻钟,这群孩子都没有看咱们一眼,如此用功,即使没有朕的鼓励,他们也会认真刻苦的学习。”
外简内奢的马车内,朱允炆由衷的开心,夸耀着这群孩子的表现。
教育是国之根本,孩子是国家的未来。
能看到这群孩子如此努力的攻读,朱允炆自是欣慰不已。
“要保障这群孩子的伙食,让他们吃好些。”
“请陛下放心,在吃食上,餐餐都有肉。”
皇帝心疼孩子,南京城里的学堂自然严格按照标准来执行,上行下效,哪怕别的省份有吃亏空的行为,但也绝对要比寻常百姓家吃的好。
“那就好,那就好啊。”
大明富有四海,北方还有整个草原,数之不尽的牛羊马匹,这一年间,南京城里的肉价已经掉了许多,举凡是孩子不甚太多的百姓家,虽然做不到餐餐有肉,但一个月开开荤腥,祭祭五脏庙也是轻而易举。
只是吃饱穿暖的要求,在眼下的大明,不再是什么难事。
回转皇宫,朱允炆便唤来正在读书的朱文奎,问道:“你想要跟其他的孩子一起上学吗?”
后者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假思索的点头。
“想。”
“那好,你爹我来安排。”
揉了揉朱文奎的小脑袋瓜,朱允炆便提笔写了一句话,差人传给魏均。
“安排一下,在玄武湖外盖一所学堂,大约能容纳一百人即可。”
交代下去,朱允炆便传召了朱棣、徐辉祖和杨士奇三人。
“朕在玄武湖加开一所学堂,宗亲。武勋和百官,家里有孩子的可以报名,这所学堂不同于眼下朕推行的三级教育学堂,学得东西不一样,教他们的讲师,由朕亲自担纲主讲师,卿等三人担任副讲。同时传谕各省,也可举荐入京,考定通过,皆可入学。”
民间有面向士林百姓的一般化学堂,南京,朱允炆打算加开一所走精英路线的精英学堂。
“不过先说好,这所学堂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这个世界上有天才和庸才之分,这是天地不公的表现。
有的人打一落生就比别人更聪明,他们哪怕接受粗陋的教育也会进步的飞快,而针对这个群体,为什么要让他们接受简陋的教育呢?
非是朱允炆鼓励两极分化,而是有这么一群早慧的孩子,本就应该接受更成熟的教育。
他们会比同领的孩子更早的进入社会,权利责任对等原则,他们比同龄的孩子也要更早的承担起社会上的责任。
朱允炆不会测智商,也没打算搞什么门萨俱乐部之类的不明觉厉的组织。
他打算成立一个大明的少年团,让这里的孩子更早的接受跟这个国家有关的知识,更早的成为国家各个领域的生力军,为国家和民族奉献力量。
三人都明白了朱允炆的意思,说是少年团,倒不如说是天之骄子团。
仅从师资力量来说,那这天下便无可出其右的了,而且选材也要选出顶尖的神童。
这位皇帝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太多,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明显可以看出,早几年皇帝一直都是在收着来的,眼下完全有放飞自我的态度,一个个崭新的理念抛出,不办教育,谁还能跟得上皇帝的步伐。
所以他们也是大力支持,也觉得要是能有个学堂拴住皇帝倒也是好事,不然他们这天天跟在皇帝身边,实在是吃力的很。
跟不上皇帝的步伐可是很丢人的事情。
“这个团体将会面向全大明进行招录,中枢由你们三人来举荐,而地方上则由各省布政使举荐,最后由朕来亲自考定。”
通过了才能入团,不能通过的,就打道回府。
不存在打招呼、讲人情的任何可能性。
当然,最终入学的可能率上,仍然会是中枢朝廷里这些贵胄之后的机会更大。
因为他们的家境在这里,打小识字读书又能耳濡目染,圈子里接受到的知识,总是要比民间普通家庭的孩子要更加高深。
但这并不说明他们天姿有多么高,他们只是因为处在一个接受知识的井口上,所以才会更加的早慧和成熟。
这群孩子的入学率一定会高于地方上普通家庭出来的,这是.asxs.的高低不同导致的,所以朱允炆还要设置半年考和年终考定两项,这个目的就是看出成长的速度,真正的天才,是一定会后来居上的。
只要努力,没有什么事情是上天注定。
“十二岁以下皆可报名,你们回头都知会出去,有想要参加的,把名单整理好,交给朕即可。”
朱允炆交代道:“考定的时间,就放在今年的中秋节后吧。”
再多腾出几个月的时间,也给各省一个举荐的机会。
“你虽然是免试入学,但如果将来考定不通过的话,你爹我也会毫不客气的裁汰你。”
晚上吃饭的时候,朱允炆在乾清宫里冲着朱文奎正色道:“所以千万不可以有懈怠的想法,这几个月安心看书,朕批阅过的奏本,你若是想看也随时可以看。”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恭敬应下,朱文奎便继续闷头吃饭。
“嗯,你记住,机会永远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机会,永远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这句话不仅仅是对朱文奎说的,也是朱允炆这个君父对全天下孩子的许诺。
大明少年团,唯才是举,无视出身,不看重家境,招录的,全都是眼下大明最顶尖的那一撮。
朱允炆的招录标准是红线,只有过关和不过关,并不打算搞计划招生,非得招录到一定的数量。
如果没有一个过关的,那这个少年团就空置着。
如果一次性能有几百几千人过关,那朱允炆反而要进行二次考定。
只有更严格,没有更宽松。
皇帝的意思被传达到了各省地方,各省也开始启动相应的察荐程序。
这个机会,就这么被推到了于谦的面前。
“素闻神童美名,本官也曾与你祖父有过共仕的缘分,今日便送你一程。”
浙江左布政使王钝在杭州学堂见到了于谦,勉励道:“而今圣上开恩学,擢天下英才亲自授课,一旦入选,他日必青云直上,孩子,我很看好你,希望你不要让家乡父老失望。”
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于谦躬身谢礼,用不卑不亢的语气说道:“学生谢过藩台大人。”
“嗯。”
王钝唤来一名胥吏:“此番我浙江共荐十人,你回头持本官手令去杭州卫借一个小旗,负责沿途保护。”
说完便看向于谦。
“回家跟父母告个别,顺便收拾一下行礼,三日后,在这杭州使司衙门口集合。”
“学生告退。”
看着于谦离开的身影,王钝由衷的赞叹道:“真麒麟儿啊。”
第二百九十六章:为大明富强而读书
接到朱允炆这个皇帝的命令后,玄武湖畔的学堂开始加班加点的建立起来。
倚着风景秀美的湖畔,不远处就是朱允炆这个皇帝的避暑行宫,这少年团在环境的硬性标准上可算是超规格了。
而在湖畔学堂建造的这段日子里,朱允炆也是没少往这里跑,一边避暑,一边现场监工。
朝里的事情没有太多要紧的,实在让他提不起兴趣。
现在全天下的地方府县,已经开始自觉忙着将五年计划落实到几千年从未碰过的乡村基层,自上而下,谁还有心情搞幺蛾子?
唯一眼下出现的麻烦,就是地方在推行政策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会出现矫枉过正之余的粗暴执政行为。
这是无可避免的形态,尤其是在十五世纪的大明,连监管都监管不过来,朱允炆也只能干看着。
只要事闹得不算太大,他这个皇帝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在出面泼冷水,以免出现地方上思想混乱的情况。
政策的事由内阁来把关,朱允炆干脆全幅身心的暂时放在湖畔学堂上,顺道审一审这次参加入学考核的大名单。
这几个月全国举荐了很多当地才思敏捷的孩子,其中也有很多长成后赫赫有名的大名臣,可惜朱允炆一个有印象的都没有,这些孩子里面,他也就认识一个于谦,但看到这个名字的第一时间还下意识想到那位蒙古海军司令的女婿。
随后才回过神想起,于谦、于少保,有明一朝赫赫有名的民族大英雄啊。
北京保卫战,土木堡之变后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名臣,夺门之变后蒙冤而死,在历史上让人扼腕叹息的程度比起岳武穆更甚。
宋杀岳飞宋亡国,明害于谦明亡国。
于谦一死,大明文盛武衰之势便无可阻挡。
定海平波戚继光,连给张居正写封信,都得谦卑的自称门下走狗,何其让人心塞。
“于谦是这个年代的?”
说实话,朱允炆怎么都没想到,现在的于谦都已经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了,他潜意识里,于谦是明中期的人物,他建文朝那是铁瓷的明初期啊。
难怪有一句话说,洪武三十一年是大明最重要的一年。
这一年太祖洪武皇帝驾崩,这一年,另一个拯救大明的孩子在杭州府钱塘县出生。
这就是错裂开的意识层次时间差。
不熟读历史,谁会想到乾隆跟华盛顿竟然是同时期存在的东西方领导人。
“选题考核吧。”
召集朱棣、杨士奇、徐辉祖三人,朱允炆高居竣工的湖畔学堂明堂之上,摊开一份宣旨,备上笔墨。
“不用顾忌他们的岁数,题能想多难就出多难。”
湖畔学堂的宗旨就是只选天才,宁缺毋滥。
朱允炆打算出的题,可是要比癸未科殿试的策文再难一些才好,不然,他就没必要折腾这一回。
“按照只重时政,不考理论的原则来想。”
三人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重实践轻理论,一向都是朱允炆的惯性。
“臣抛转引玉,就先说吧。”
杨士奇思忖片刻,第一个站了出来说道:“以时下来说,先谈谈这眼下的一五计划。”
虽说一五计划是朱允炆这个皇帝领着内阁一起定下的国策,但并不代表全是正确没有错误,因为计划本质上就是一种强硬的必须成功的行为,不管不顾当下社会的整体情况,一旦实现不了,地方为了充数就可能会虚报。
虚报田亩数,而实际田亩数却不够的话,地方就要偷偷摸摸加征百姓的税,从税收上伪造田产够数。
这样就会成为牺牲百姓的生存利益,压榨百姓民力的‘跃进’行为。
政策有正反两面,结果有利有弊。
分析朝廷的现有政策优劣,通过这件事来反向思考会对大明各地方府县衙门、百姓造成哪些影响,这种问题,翰林院乌泱泱千把号人,能做出来的都不过一成。
现在,要让一群平均岁数只有**岁的儿童来思考。
“好,这第一问就定下来了。”
朱允炆又看向朱棣:“四叔想考什么?”
文策考完,武策也要有。
重文轻武可不成。
朱棣想了想,开口道:“不若,考一下当年的金山之战和捕鱼儿海之战?”
这话说完,朱允炆的脸色便微微一变。
朱棣口中的这两场战役是大明立国定鼎之战,也是打出国威、国格的重要战役,但这两场战役都有一个不可被忽视,也无法绕开的人物:蓝玉!
英雄惜英雄,名将重名将。
站在朱棣的角度来说,借这题、借着这两场仗顺水推舟的来为蓝玉进行政治平反,毫无疑问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但是为蓝玉进行平反,本身并不是黑白对错的问题,这件事涉及的影响也绝不是朱棣想的那么简单。
“考一下当年黔宁王平定云南战役吧。”
没有同意朱棣的提请,朱允炆把沐英的功绩搬了出来。
朱棣有心想说什么,但是嘴唇嚅动几下,到底还是没敢开口。
“魏国公呢?”
定下了文武两策,朱允炆又看向徐辉祖,后者请罪:“臣愚昧,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策问。”
徐辉祖倒是想出题呢,一想到自己这几年不是忙着剿匪就是忙着收过路费,比起杨士奇、朱棣两人那些影响江山社稷的问题来说,委实是拿不出手啊。
“这两题的难度已经足够大了。”
杨士奇开口劝道:“仅以时下而言,便是去岁三甲进士,能做出来者也是极少的,拿来考这群孩子,臣一己之见,怕是除了大皇子殿下,无一人可以通过。”
朱允炆笑了笑:“说不准会有天才呢?”
他的心中,可是对这于谦抱有很大的期许,希望后者可以给他一个惊喜。
“行了,既然定了下来,那就考这两问吧。”
朱允炆抬手:“四叔和魏国公去准备吧,三日后开考,士奇留下。”
朱棣和徐辉祖便起身躬礼告退,留下杨士奇一人跟朱允炆沉默以对。
“陛下留臣,是为了燕王殿下方才的提请吧。”
冷场了能有短短几分钟的功夫,杨士奇便当先开口道,他心里大致猜测到了朱允炆的想法。
朱允炆开口认可道:“卿家聪慧,倒是什么都瞒不过。”
“蓝玉狂悖无礼、妄自尊大,却是没有资格上策问。”
杨士奇试探的批评了一句,而后就看到朱允炆摇头。
“朕留你,非为批评他的错误,蓝玉功勋卓著,为我大明武人之顶勋,立过不世之功。未曾荫封三代不说,其家眷亲族后人却沦落在辽东苦寒之地吃苦受罪,朕这心里也不好受啊。”
皇帝,这是纠结着要给蓝玉平反吗?
杨士奇心头微动,随后又觉得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以他对朱允炆的了解,如果皇帝真的打算恢复蓝玉的名声,早几年就可以做了,不会拖到现在,他说这种话,是想要寻求别人的支持和理解。
“所谓功不抵过,蓝玉纵有大功,也不是其可以无法无天的底气所在。”
杨士奇表明态度,坚定道:“有功则赏,有过当罚。”
“淮西勋贵兼并土地,戕害百姓,是该死,左右都是个杀,安个造反谋逆的帽子,对名声总不太好吧。”
朱允炆又问了一句,等着杨士奇接下来的对答。
后者对此倒也有话,理直气壮的说道:“不破淮西勋贵,任其贪欲日盛,不日必将引起百姓群起而反,动摇国本。他们这是在挖江山根脚,其罪不比谋逆更甚?”
见朱允炆不为所动,杨士奇复又言道:“此非臣一己之见,实为天下人共知矣。”
“阁老且先去忙吧。”
朱允炆下了逐客令,后者便恭声告退。
关于是否为蓝玉平反的事,大明的文武两派都有不同的争论,以杨士奇为首的文官集团自然是极力主张丁是丁卯是卯,一码归一码。
而以朱棣为首的武勋集团,那自然从来没有过一天会停下主张的脚步,这是他们的心气。
蓝玉罪不容赦不假,杀也好剐也罢都行,但你不能让他顶着一个反贼的名声遗臭万年啊。
人家一辈子都在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的,不避斧钺、亲冒矢石,到了安享晚年的岁数,怎么可能背叛太祖和这个国家呢。
图什么啊。
“今天,四叔在试探朕。”
朱允炆冲着双喜叹了口气:“改朝换代啦,现在不是爷爷在世的时候,他们也就看到了平反的希望。你说,朕要不要这么做啊?”
平蓝玉反的好处显而易见,武勋欢天喜地,更是扬眉吐气,对振奋国家的武威是有好处的。
那坏处呢?
“平了蓝玉的反,文官集团就会要求朕,平胡惟庸的反。”
朱允炆摇头苦笑:“胡蓝大狱,文武两方都有冤屈。朕平蓝玉就要平胡惟庸,人家胡惟庸治国之功也是一目了然的。
平了他俩的反,流放辽东那几万罪臣就要宽赦,朝廷予以补偿,朕的名声那是有了,文武皆颂朕仁义圣明,文臣折心,武将心服。好啊,好啊。”
双喜便是不解:“既然都是好事,陛下何故悬而不决呢?”
不就是平反吗,一道圣旨的事罢了,还能折服天下人的人心,全是对朱允炆这个皇帝的好处,有什么好犹豫的?
毕竟历朝历代,后继之君为臣子平反的事层出不穷,其好处就在于拉拢人心,巩固统治。
“朕不会这么做的,永远都不会!留给后人去做吧。”
朱允炆转过头,湖畔学堂的正堂之上,挂着太祖高皇帝和他朱允炆的画像。
“给胡蓝平反,就是说爷爷错了。
将来这一案受到连累的后世儿孙扬眉吐气之后还得了?当他们出仕为官的时候,就会揪着这一点,无限放大爷爷的错误,把爷爷批评的一文不值,以点遮面,以偏概全,颠倒黑白。
是,朕不否认爷爷有错,任天下谁来看爷爷都有错,哪怕朕也这么觉得,因为朕不在那个时间、那个位子上,无法理解爷爷的做法罢了。
后人拿着爷爷的残暴来说事,说爷爷滥杀开国功臣、镇国大将,这种猜疑自私的皇帝能是什么好皇帝,能有什么好政策?
泼脏水、搞批判,全面否定爷爷的所有功绩,这都是不可避免会被衍伸出来的行为,因为他们要洗刷他们祖先的名声,要一出这几十年的委屈,就势必要如此去做。
胡惟庸、蓝玉他们的名声拿什么跟爷爷比。”
天下,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理性的将对错剥离开来,从不同的角度分析和看待对错,更架不住有那么一大群人不怀好意的带节奏。
所以做事,只有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
将来的事朱允炆死后控制不了,后人想要翻案自然可以翻案,但眼下,他是绝对不可能给胡蓝翻案的。
顺其自然,当全民开智的时候,不用官方出面,百姓自己识字看书,知晓这段历史后,各自心中也会对这件史实进行评断,没有一群叫嚣着带节奏的,他们自己心里会客观分析。
一旦朱允炆这个二代皇帝现在就平反,那接下来的几十年,大明的舆论导向就会对太祖极其不利。
你都给人家平反了,还能不允许那些被牵连进这两起案件中的后人参加科举当官吗?
出自为自己利益考量,朱允炆还得支持他们当官呢。
为什么,因为是朱允炆这个皇帝恩赦的他们,他们对朱允炆这个皇帝感恩戴德,让他们做官,就可以稳固朱允炆的皇权,稳固他这个建文皇帝的统治。
这也是平反这种事,几千年以来都被历朝历代后继之君喜欢用的手段之一。
朱允炆教过朱文奎,等后者当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给方孝孺平反。
“你爹我都死了,名声值不值钱不重要,你给他平个反,可以收文臣之心,稳固你的位子。”
这话朱允炆能说给朱文奎听,但他却做不出替胡蓝平反的事来,因为他打心眼里敬重朱洪武,哪怕他本身跟朱洪武没有任何的感情可言。
英雄惜英雄,皇帝惜皇帝。
在这个位子上,他才知道朱洪武到底有多不容易。
“不说这些令人心烦的事了。”
朱允炆摊开一份新的宣纸,提起笔。
“朕给这湖畔学院提副训词,希望这些孩子能够时刻警醒。”
双喜凑过来看,一时都有些痴了。
“为大明之富强而读书!”
第二百九十七章:心学?心学!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来自全国各地的神童也好、麒麟儿也罢,都开始怀揣着或激动、或忐忑、或猎奇的心情鱼贯进入眼前的湖畔学堂。
而后,他们就看到了一脸神情严肃的朱允炆高居在首座之上。
“不用见礼,各自落座。”
这些孩子被引导着,刚打算向朱允炆这个君父行拜礼,就被朱允炆一口叫住。
“今日在这,朕不是皇帝,是你们的主考官,今日你们若是有幸考过,那么将来在这,也只是你们的堂师,落座备考吧。”
这些孩子便按照一张张桌子上的自己的名字落座,而后默不作声,全神贯注的看向朱允炆,等着后者接下来的指令。
“没有多余的功课,只有你们面前的两道题,很难,起码对于你们这个岁数来讲,非常难。
但是朕希望你们可以不让朕失望,一个时代,总会有天才和庸才之分,天才比庸才的.asxs.更高,那么自然,他们走的路也要比庸才更难。
朕希望你们做天才,不希望你们做庸才。”
朱允炆侧首,不远处的双喜便燃起一根粗香。
“这柱香会燃一个时辰,这也是你们此次考试的时间,开始做题吧,朕给你们一个提示,做这两道题,朕希望你们要站在全面的角度来看待,由上及下,由浅而深。”
说完话,朱允炆便离开位置,巡视起来。
这些孩子都纷纷埋下脑袋,拿起笔对着题纸上的两个问题发呆。
这不是他们这个岁数应该接触到的考题,也不是他们能看懂的问题。
就好比一个小学生,平素里不看童话寓言,抱着《马列》读着《毛选》,而后刷十道申论,再来次《学强》挑战二十连胜一般。
这样的孩子已经不是天才了,这是妖孽。
朱允炆现在让这群孩子做这种题,就是想看看一堂数百个孩子,能有多少个妖孽。
这里面有杨士奇这些朝堂大员的孩子、有宗人府亲王的大明宗亲、有各省的神童,也有他朱允炆自己的儿子。
眼下大明最拔尖的一批,已经全在这里。
如果这个屋子里找不出妖孽,那可着全大明,也找不出几个所谓的蒙尘明珠了。
冷场了将近一刻钟,才有第一个提起笔的孩子。
朱文奎!
近水楼台先得月,小家伙这几个月一直看他老子批复的奏本,这就相当于整天捧着内参攻读,政治的解读和敏锐性自然提高了不少。
“给陛下道喜。”
悄么声的,监考官之一的杨士奇在朱允炆身侧小声道了句喜。
“先动笔不代表一定对,小孩子也就是胆大。”
做家长,听到别人夸自己孩子,朱允炆还是很开心的,不过仍然谦虚客气起来。
说着不在乎,但朱允炆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走到朱文奎身旁窥探起来,想要知道小家伙都写的什么玩意。
这一看,朱允炆顿时皱起了眉头。
倒不是小家伙写的不好,而是写的太‘好’了。
“发挥自上而下指挥机制优势,强化地方大局观和协作意识......”
这不就是自己当初批复江西布政使司奏本上的一句话吗?
好家伙,朱文奎这小东西是抱着答案再抄啊。
朱允炆有些心中不喜,但又不好发作,这种作弊的事还是他自己默许让做的,唯一能让他感受到聊以慰藉的,便是朱文奎也不是一字不落的照抄,还是夹带了不少的私货和个人看法。
虽然这些个人看法都是根据他这个皇帝老子的中心思想进行的延伸,但好在也算是紧扣中心思想,没有跑题。
看看别的孩子吧。
朱允炆移步离开,当先便是来到了于谦的身旁。
“杭州府行文,集众万余,伐木毁林,日增产千亩......”
这句话让朱允炆大为触动,倒不是触动于地方为了完成计划指标胡乱行径,而是于谦竟然另辟蹊径,没有按照他这个皇帝的之事由上而下的看待问题,反而选择走地方的发现逆向推理这条政策。
未夸好,先评劣。
地方施政,矫枉过正,不是偏左就是偏右。
一句拿帽子,逼得多少地方官绞尽脑汁。
伐木毁林,这不是变相的用环境换gdp的行为吗?
“地方清产受阻,以刀兵为吓,长此以往,易生粗暴蛮横之风。棰楚横加,嗟怨盈路,是为官民峙立之态。”
看着于谦的文章,朱允炆不住颔首,一个七岁的孩子能看到这种表象下的影响,不得了哇。
仅以目前来看,这于谦第一考基本是十拿九稳了。
继续迈腿向前,朱允炆又走到杨士奇的孩子杨稷身侧。
“地方大户瞒产蓄奴,不法之心昭然若揭,清产彻查,是为国家百年大计。民不教则刁,官不压则怠,是以国有计划当常态化,深入化。”
这孩子随他爹,是个鹰派啊。
朱允炆亦是颔首,天下的事非左即右,没有对错高下之分,不能只招录一种性格的学生,这杨稷虽说蛮横了些,倒也没有什么过错的地方。
尤其是最后那句,国家计划常态化、深入化甚合朱允炆的心意,一五结束有二五、三五,国家没有计划,地方官就会怠政、懒政,到时候与国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
看了一圈下来,应试者寥寥十几人,但仍然让朱允炆大为兴奋。
这里面有如朱文奎这般从大局观上来看的,也有站在于谦角度,评劣泼冷水,强调在搞硬指标的同时软化施政手段的,也有如杨稷这种脾气粗蛮,看出其中优势,力求扫除阻力,一步到位的。
都是一群妖孽之才,大明将来的社稷栋梁啊。
做完这第一题,紧跟着便是第二道沐英平云南事。
虽说是军阵之事,但比起第一题来可是简单了不少,这些孩子尤其是出身中枢权贵世家的,耳濡目染之下做起此题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大明洪武朝就这么几件大事,平素里家里有个宴请,家大人在一起喝酒聊天自然会提及,然后说各自的观点看法,这些孩子天天听,怎么也都记住了。
“云南虽偏陲之地,然内连川贵,外接诸国,接壤交趾,是大明西南之屏障兼粮仓所在,云南稳则西南稳,西南稳则我大明可放手精力攻略漠庭、辽东,扩边海疆,辐射朝鲜、东瀛、海域诸国。
是以,黔宁王平云南一战,虽为统一之举,实不逊开疆辟土之功。”
“今朝榜首有了。”
朱允炆看得大为感触,对杨士奇小声道:“于谦,好一个于谦,浙江出个神童哇。”
什么是文武全才,这就是文武全才!
提笔能治国,上马能安邦。
可为将者,眼里只有一场战争的得失,而能看到一场战争更深层次的影响,才是帅才。
打云南前后死了好几万将士,定西南前后更是死了十余万,才换来一个年税不足一百万石的贫瘠大省,狭隘者无法理解,但眼界开阔的人却能看出云南的重要性。
别的不说,就说这短短几年西南那些国家,一个交趾,就给大明的朝廷贡献了多少。
十几万将士的死亡,换回了大明整个朝廷的稳步前行,换来了数之不尽的财富和粮食。
香燃尽,双喜敲了一声铃。
收卷的时候到了。
几百个学生开始有序的起身交卷,然后向着朱允炆站立的位置躬身行礼,默不作声的鱼贯离开。
他们做完了他们的事,接下来就该是轮到朱允炆这个主考官来决定他的命运了,是各回各家,还是从此鲤鱼跃龙门,进入这湖畔学堂。
只有寥寥几人没有惴惴不安,反而是一脸的泰然,仿若胜券在握。
“有能力,有心气。”
对于这种孩子,朱允炆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谦虚算哪门子罪过。
自信的人,才有能力做更大的事。
难得这群孩子还保持着这份锐气,不像老市侩那些官僚,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德行,一嘴的虚伪。
“这堆试卷可是不少,诸卿随朕,开始吧。”
回到首座,朱允炆示意三人从自己这里分走一部分,而后便开始提笔进行阅卷朱批。
他看得快,因为这两题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但是都有各自固定的核心点,只要能看出核心思想,紧扣住的,哪怕文采很差,都是大白话也算过。
同理,文章写得锦绣如画,跑了题一样不行。
朱允炆批卷的速度很快,过就是圈,不过直接打叉。
两百多份试卷,四个人批,一人不过也才五六十份而已,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朱允炆这边的一堆就全数结束,只有两个孩子通过。
一个是杨稷,还有一个便是一名叫做王与准的孩子。
他的祖父是王纲,做过洪武朝的兵部郎中、广东左参政,后坐罪贬至云南戍边而死,自此家道中落。
他的文章之所以让朱允炆圈过,是因为里面有这么一句。
“知难行易,非行而不践知。”
这句话可谓是说道朱允炆的心坎里了,朝堂之上总有一群酸腐儒生觉得五年计划这种新的政策是不是过于超前,朱允炆很是反感,这群人就会整天空谈,说什么步伐太大会扯着蛋,不实行怎么知道结果?
感觉很难做的事,就怯懦的停下脚步不敢尝试,咋不觉得吃饭累嘴呢?那是因为人都吃过饭,知道累不到嘴。
不去先试着推行做一下,怎么践行之前的感觉呢?
知行合一,才能见真知,这才是心学的伟大所在啊。
嗯?
知行合一,心学!
王与准,王阳明?
朱允炆抄起这份试卷,又仔细通篇看了一遍,可不就从这一篇文章中看出了知行合一的一些轮廓,看到了心学的种子。
“这王与准,不会是王阳明的祖宗吧。”
朱允炆瞪着眼,嘿嘿傻乐起来:“好家伙,让老子捡到一大牛。”
眼下的大明,最需要的就是心学思想,最需要的就是知行合一的态度。
因为朱允炆的思想对这个时代来说太过于超前了,唱衰的,风言的,说废话的人太多。
他们就需要好好接受一下心学的教育,这样国家才能进步,他们也才能进步。
强大的国家是建造出来的,好的人生也是自己奋斗出来的。
靠着一张嘴来评论国事,他们的人手没有进步的希望,这个国家也没有进步的希望。
甭管是不是真的超前,是不是会跟社会形态造成冲突,大明很大,完全可以搞试点,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暂时搁置。
又不是上马全面推行,一两个县而已,大明损失不起吗?
再不济,不还有台湾呢吗。
那群土著和移民拿来做什么的?就是拿来搞试点政策的。
全面依法治国也好、实行政府宏观调控,放开民间自由商贸也罢,台湾,都是朱允炆拿来搞新政试点的地方。
台湾搞得一塌糊涂,政策就不会拿出来放进中原。
搞得好,那就逐步一个县、一个府的推广。
这就是所谓的非行而不践知。
第二百九十八章:湖畔学堂开学(上)
两百余份试卷被朱允炆等四人批阅了一遍,最终也不过才遴选出不到十几人来。
能够参加这次考试,说明这些参考的学生本身就是精英,他们有的是南京城里各自豪门权贵眼中‘可承门庭’者,有的是地方的神童,享有盛名。
但沙里淘金,几百名天才也不过才选出十几个妖孽。
“能够静下脑子看问题,从这一点来说,这已经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能耐。”
杨士奇由衷赞叹,不停的感慨:“臣一直不相信史书上所记,甘罗怎么可能在十二岁的时候就成为秦国的上卿,与吕不韦同柄国政,将一个国家的政务交到一个孩子的手上,这不是行玩笑事吗?
现在臣算是信了,神童神童,果非常人所能理解,臣观而自惭,远不如矣。”
“这两题,去岁三甲进士,能有几人做的出来。”
朱允炆呵呵一笑,对遴选出来的十几份试卷又来回观看了一遍,越看这心里便越是开心。
“进士及第,可授县令一职,如以此论,这些孩子都能下到地方当县令了。”
见杨士奇面有惊容,朱允炆忙摆手:“朕断然是没有打算让这些孩子跑地方上练手,我大明也非一千多年前的秦国,孩子再是聪慧,又哪里处理的好那些鸡毛蒜皮,错综复杂的地方琐事呢。”
这下杨士奇心里才踏实,皇帝的幺蛾子多,他还真怕朱允炆脑子抽风,给这群神童一人一个县练手呢。
那到时候弄得地方一团乱麻,他这个首辅届时是处罚还是不处罚?
“这些孩子,陛下打算怎么教?”
教育非一日之功,尤其是教神童,杨士奇也没有经验,所以开口请示道:“这个课,该怎么拟定?”
教哪些,怎么教,这都是摆在君臣四人面前最大的问题。
朱允炆想了想,开口道:“教育依靠教材,本本教材教出来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咱们脱离教材来教,看看这些孩子的文章,他们的性格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对于政策的实施理念也不同。
如果咱们定一个硬性的标准来教,那这群神童就完了,难不成,给他们人手一本县令到任须知之类的书吗?
因材施教,走一步看一步,让他们保持住现在的性格,在将来成长的道路上,他们自己会遇到很多的事,会发生变化,咱们要做的是引导他们,而不是生拉硬拽的把他们带到某条路上。”
整理完这些孩子的试题,朱允炆这边也基本拿到了这群孩子的大致情况,一共十七个孩子中出自南京的就有十三人,而来自地方举荐的一百多人中只有四人留了下来,可谓是比例严重失衡。
“接受知识来源不对等造就的不公平啊。”
朱允炆轻轻摇头,随后放下这些感慨:“将那些被裁汰的按照原籍安全送回去,留下的安顿好他们的食宿。”
而就在朱允炆这几名考官聚在一起商量学堂未来一些事的时候,学堂外这些陆续离开的孩子也在叽叽喳喳的闲聊着。
“你们说,咱们谁能通过啊。”
这群孩子聚在一起闲聊,都是一群半大不大的小孩子,加上一起同堂竞考的原因,说起话来也是熟络的很。
但是仔细一看,这群孩子虽说都聚在一起,但各自的小团体之间还是泾渭分明的隔着空隙,基本凑在一起的多是来自同一个省的,就好比浙江跟江西的就分的很明确。
浙党和江西党争了几十年,连带着这群孩子也是互相看对方都是满满的不屑。
地域之争,这群早慧的孩子早就在各自家庭的熏陶下养成了下意识的对立情绪。
而这些团体里面,队伍最庞大的自然是南京本土派,足足乌泱泱一百余号人,但也是分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小圈子,各有各的聊头。
“这还用说,我是一定会过的。”
杨稷挺起瘦小的胸膛,颇为自信的指点江山:“这两个问题,今年年初的时候,家父就考校过我了。”
“府上是?”
“家父内阁首辅杨士奇。”
“哇。”
小小圈子里一片哗然,不少锦衣罗衫的公子哥都对着杨稷发出一声惊呼,外围听到这句话的不少二代们也都下意识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多是艳羡吹捧,这让杨稷不免面带傲然,趾高气昂的环视起来,却发现外围却有几人神情淡然,甚至还略带不屑之色。
在大明,谁敢不给杨士奇的面子?
这个发现让杨稷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他分开围拢的人群,一路走到浙江的圈子处,趾高气扬的看着神情不屑的于谦:“你是何人,方才怎么敢闻家父之名如此不屑?”
朝堂上风言江西党为杨党,作为杨士奇的公子,杨稷这第一茬麻烦先找的就是浙江。
“杭州府于谦。”
于谦根本都不拿正眼看杨稷,淡漠的吐出自己的名字。
“府上何人啊?”
自诩有文化的瓷器,动手这种粗事,杨稷绝对不会跟于谦这种他眼里的瓦罐来碰的。
这种时候,当然要拼爹了。
“无官无职一白丁。”
听到是白丁,杨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小暴脾气,径直伸手推了一把于谦:“我当是谁,黔首罢了,你好大的胆子敢对家父不敬,立刻向我道歉。”
“靠溜须拍马侥幸窃居首辅位置,还要人供着他吗!”
被推了一把,于谦也来了脾气,顶着胸膛就怒气冲冲的瞪着杨稷。
“嘿,还不服?”
杨稷嘴角挑起,右手抬起,手指在于谦的胸口处连点几下:“怎么着,读几年书靠着送礼混了一个来南京考学的资格,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这个功夫,杨稷身边不少小跟班也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开始嘲讽起于谦来,整个浙江一派的其他孩子有心帮腔,但本方人数左右不过才十余人,哪里有杨稷这边的人多,毕竟朝堂之上这几年,一直是江西党独大,自然这次参加考学的孩子,也大多都是江西籍,敌众我寡,也就难免这群孩子犹豫胆怯起来。
眼看杨稷这推搡越来越重,赶的于谦连连后退,朱文奎站了出来,一把攥住杨稷的手腕。
“道歉。”
“你谁啊你?敢管我的闲事?”
没有电视的年代,出于低调,朱文奎腰上也没挂着宗人府的身份令牌,这杨稷自然是不认识的。
别说杨稷了,就算满朝百官,又能有几个见过朱文奎这位大皇子的?
后宫那是外臣能进的地方吗?
而且朱文奎在大草原待了几个月,马上跑来颠去,风吹日晒的,肤色不像这群贵公子那般白皙细嫩,谁也没法把这么一个小黑瘦子跟地位尊崇,几乎就差一个太子头衔的大明皇长子联系到一起啊。
“我叫你道歉。”
朱文奎可比这杨稷身板硬朗的多,因此攥的后者连连呼痛。
“家父内阁首辅杨士奇。”
“道歉!”
“家父内阁首辅杨士奇!”
眼神一寒,朱文奎手里用的力道便又一次大上几分,这下杨稷顿时哀呼起来。
“错了!我错了!”
松开手,朱文奎冷哼一声:“子仗父势,算什么本事,看在阁老的面子上,今日便放了你。”
捂着自己的手腕,杨稷疼的满头大汗,恶狠狠的盯着朱文奎,咬牙切齿:“好小子,你还知道我爹是阁老呢,你等着,我轻饶不了你。”
朱文奎懒得搭理他,转过头看向于谦:“你没事吧。”
于谦还是那般的淡然,打了打自己方才被杨稷推搡的肩膀位置,轻声道谢:“没事,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见两人连理都不理自己,杨稷勃然大怒,招呼左右跟班就打算把这场子找回来,而后就看到呼啦啦一堆方才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公子哥将朱文奎团团围住。
全是宗亲那一派的。
杨稷的神情顿时变得阴晴不定,他有种感觉,踢到铁板了!
可着全大明的亲王,除了总参谋长的燕王棣、皇商总会一把手辽王植以外,还有哪一支亲王府的公子敢不给他爹杨士奇的面子?
他需要分析一下朱文奎的身份了。
已经不需要他那个小脑袋瓜子来分析了,学堂内出来一名小宦官:“奉上谕,通报本次考试入学名单。”
正事当前,杨稷只好恨恨的一跺脚,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这名宦官身上。
“被点到名字的记得应一声。”
小宦官轻咳一声,尖细的嗓音便响在每一个考学的孩子耳边:“第一名,浙江杭州府,于谦!”
众皆哗然,没想到这第一名竟然会花落浙江,江西籍顿时一片不忿之色。
而杨稷等人则更是神情大变,齐刷刷扭头看向于谦。
竟然会是他?
杨稷本就因紧张而攥紧的拳头这下攥握的更紧三分。
“学生在!”
被点了‘状元’的于谦并无太多的兴奋,他还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第二名,江西吉安府杨稷。”
棋差一招。
能够位列第二,若是换个人做头甲,那杨稷绝对能开心的大笑三声,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这个第二当的十分憋屈,因此怏怏不乐的应道:“学生在。”
“第三名:浙江余姚府王与准。”
又是一片惊呼,此番考学,浙江算是完胜江西了。
“第四名,南直隶凤阳府,朱文奎!”
这个名字让全场顿时静默下来,所有叽叽喳喳的声音都消失一空。
“学生在。”
朱文奎站出来应了一声,而后他便扭头看向杨稷,正好对上后者投来的惊恐眼神。
凤阳府,文奎?
皇长子!
杨稷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子凉气从后脚跟直冲天灵。
“家父内阁首辅杨士奇。”
“你府上何人啊?”
人家哪里有府,人家那是宫,乾清宫!
拼爹,自己拼的赢吗?
想到刚才放言还绝不放过,杨稷两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完了,全完了。
除了杨稷神情惨然以外,连着朱文奎身旁的于谦也是一愣,微微侧首看了朱文奎一眼,而后抱拳道:“学生谢过大皇子殿下出手相助之恩。”
“于兄客气。”
朱文奎忙还礼:“早前考学之时,父皇言此地无君父,我自然也如众同学无二,一考生罢了,哪里有什么大皇子,于兄切莫以为意。”
等俩人寒暄完,这台阶上的小宦官眺了一眼,看朱文奎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后才开始陆续唱名。
“此番考学一共录取十七人,没有被点到名字的,依循秩序离开此地,录取者虽咱家入堂谢恩。”
以于谦当首,十六人都开始默不作声的抬腿往明堂而进,只有杨稷一个人还坐在地上没有动作。
腿软了,站不起来啊。
“还不快扶杨公子入堂?”
小宦官还是有眼色的,刚才底下那些小动作他尽收眼底,便是知道必是这杨稷跟朱文奎之间有了冲突争端,所以说起话来也是夹枪带棒。
“可别让杨公子在地上着了凉,其令尊可是咱大明的首辅阁老。”
这句话刺的杨稷登时便从地上弹了起来,也顾不上腿软,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的跑进明堂之内。
这个功夫,前面十六个入学的学生都站好了,他这一进来,显得特别突兀而且失礼,让高位之上,跟着朱允炆有说有笑的杨士奇瞬间暴怒。
“放肆,御前失仪,成何体统。”
说完,杨士奇离座就要下跪,被朱允炆抬手拦住。只好躬身拱手:“此是臣之犬子稷,不通礼数皆是臣教子无方,请陛下降罪与臣。”
御前失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按律一般来说也就是打顿廷杖,廷杖再轻,也不是一个孩子能撑得住的啊。
所以杨士奇这个做爹的得揽过去。
朱允炆不以为忤,摆手道:“一孩子罢了,阁老莫要如此,令公子面色苍白,脚步虚乏无力,杨稷啊,你是不是生病了?”
杨士奇也转头,喝斥道:“君父问你话呢,耳朵聋了吗?”
杨稷手脚冰凉的跪在地上,抬头一观,有心借坡下驴,但一看到不远处回首看向自己的朱文奎,一咬牙如实禀报,一头砸在地上:“君父容禀,学生死罪,方才与府外冲撞了大皇子殿下。”
说着,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报了出来。
杨士奇也是吓了一跳,刚打算开口,就发现朱允炆倒是轻笑了出来。
“朕当多大的事呢,孩子之间.asxs.小摩擦罢了,行了,起来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这事就此揭过。”
“陛下,这犬子冲撞......”
“什么冲撞?”
朱允炆一扬手:“朕都说了,这里是学堂,不是朝堂,没有什么皇帝皇子的,只有老师和学生,他们都是学生,身份对等,何谈有无礼冲撞之罪一说?”
杨士奇这才放松下来,他知道只要皇帝开了这个口,那就说明这事在皇帝心里确实没有当回事。
于是他转过身冲着朱文奎躬身:“臣待犬子向殿下赔罪。”
后者避开还礼:“阁老言重,学生不敢。”
这一来二去的矫情劲过后,所谓冲突一事就算彻底翻了篇,朱允炆便开口道:“行了,说一下正事吧。”
杨稷抬头,对上自己老爹的眼神,马上从地上爬起来,低眉顺眼的躲在人群的最后,十七个孩子都静声肃立,等候朱允炆训示。
“朕看着你们很开心,因为这两道考题便是一般寻常进士学子都未尝可以做出,而你们做到了,都可堪称我大明的神童耶,朕希望你们能够再接再励,切勿骄矜自满,将来入学之后能够用心苦学,早日结业为我大明江山社稷而效力。”
“谨遵君父圣谕。”
一群孩子都极其成熟的躬身见礼,恍如他们的父辈在朝堂之上一般。
“既如此,三日之后开堂,各自回府准备吧。”
(祝大家端午快乐,今日有事耽搁到现在,望海涵。)
第二百九十九章:湖畔学堂开学(下)
建文六年的六月二十六日,玄武湖畔的学堂宣布正式开课。
十七名入学的学生早就从各自的房舍内来到正堂内候着了,湖畔学堂朱允炆选择的是全日制寄宿制,每一个月的月底三天才会被允许回家,除了朱文奎这个皇子以外。
辰正,随着一队队内侍和宫娥的随扈队伍到来,朱允炆这个大明的建文皇帝,湖畔学堂的主讲师便出现在这群孩子的面前。
“见过恩师。”
朱允炆三令五申这学堂内没有皇帝,只有师生,因此这群孩子只好大着胆子唤了一声恩师,
“都坐吧。”
朱允炆甩开袍袖,肃容落座,审视着眼前这十几名孩子。
“朕是你们未来几年在这湖畔学堂的主讲师,朕每个月都会来一次,而其余的时间,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这五天,杨阁老会为你们授课。
初六、十一、十六、二十一、二十六这五天,燕王会为你们授军略。
初七、十二、十七、二十二、二十七这五天,魏国公会带你们强身健体,习弓马刀剑之术。”
朱允炆说完,这些孩子便都目露狐疑之色,除去这些日子,一个月下来可还有不少天没课上呢,难不成是休课日?
想开口,顾忌着朱允炆的身份,都不敢多嘴,还是朱允炆自己接着自己的话茬来说。
“不要想休课的好事,除去朕与几位讲师之外的日子,朕为你们安排了其他的讲师。”
而后,朱允炆转身,他的背后是一块巨大的‘白板’。
黑板这年头做不出来,御前司只好为朱允炆准备了一块白板,用十几张展幅超过一丈五的宣旨通过滚压,使得密度增高,硬度变大,之后填进木框内,供朱允炆和几位讲师来使用。
这种方法好是好,就是过于浪费和奢侈了。
写满一次就要换一次,可不像板擦那么方便。
提起笔,朱允炆写下四个字。
“士、农、工、商。”
“这就是你们其他时间的老师。”
迎着这群不解甚至是有些诧异的目光,朱允炆说道:“朕为你们挑的老师将会包括各省司产不同的农民、虞衡司不同岗位上的工匠、自辽王及下不同身份和家私的商人以及品轶高低不同的官吏,这些,将来都会是你们的老师,他们不会教你们知识,他们只负责讲故事,讲他们自己身边发生的事,你们负责听和思考,仅此而已。”
看到这些孩子都有些支支吾吾的样子,朱允炆便敲了敲案:“这里是学堂,你们任何人有疑问都可以大胆的说出来,不用顾忌所谓身份,但是,要举手。”
‘唰。’
几乎话音一落,于谦已经率先举起了手。
“学生愚昧,敢问恩师,士者,承上启下安抚地方,故而要学。
商者,利通而国富,国富可强兵,亦需学习。
这农为种地、工为制器。有何可学之处?”
于谦的意思并非是狭隘的看不起工农,这学堂之内的所有人也没有把他这番话的意思往狭隘上去想。
工农的重要性大家当然都懂,于谦想表达的意思是,工农虽然极其重要但也过于简单了,没什么好学的,既然没有什么好学的还需要单独授课吗?
难不成让这屋子里的十几个神童学会之后去种地吗,太暴殄天物了吧。
“你坐下。”
朱允炆手掌下压,笑着解释道:“朕再强调一下,朕不是让他们来授课的,是让他们来讲故事的。
农,除了种地以外,他们也是平民百姓,有家长里短的事,让他们来给你们讲故事,就是希望你们可以从他们生活中的琐碎小事中看到最基层的社会百态,要反思一些好的或者不好之事存在的原因。
朕教你们一句话,‘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转过身在纸上写下这句话,而后朱允炆勾勒一个三角形,拿笔在三角形中横划两道将其分成三块。
“九章算术中提到的勾股三角,你们应该是都懂这个图形的意义,朕就不多赘述了,朕给这三角形取得名字就叫士农工商。现在朕来告诉你们朕为什么要让他们来给你们讲故事。”
提笔,在最下面的那一块朱允炆画了一个圈:“按照开平方的算法,朕画下来的这一块是面积最大的,甚至比上面两个加一起还要大,这一块是什么?这一块就是胥吏、百姓、劳工、贩夫。
他们分别是士农工商四个阶级中的最基层,也是构筑我大明国体数量最庞大的群体,没有他们,没有大明。
而中间这一块,则是官员、地主、匠户、商人。他们是在基层基础上的进步者,拥有一定的身家私产和地位,他们领导着最底层的同时也承担着管理的责任。
而最上面这小小的一块,则是内阁、中枢各部署衙构成的朝廷,说到这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十七个孩子几乎都举起了手,朱允炆便随意点了一个名。
“在最上面这一层没有了农、工、商。”
朱允炆满意的颔首,夸赞道:“不错,在这个士农工商形成的三角中,最上面这一个尖,是没有农工商三个阶级的,只有士阶级的领袖,这说明什么?”
“说明农工商三个阶级没有资格出现在最顶层。”
被点了名的杨稷傲然道:“民无学、工无智、商无德,不配出现。”
朱允炆蹙眉摇头,到没有批评他,而是郑重说道:“这说明这个结构是一个不稳定的三角。”
众皆哗然。
“朕是皇帝,这个勾股三角怎么画都由朕说的算,所以朕也不在这里面。
而在这个三角中的最顶层,只有士阶级的领袖,所以他们在制定政策、管理国家、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时,会自然而然的偏袒他们本身的阶级,因此几千年下来,士成为了这个国家当仁不让的最大利益体。
朕让不同身份的人来给你们讲故事,就是希望你们能够从他们的故事中感受一下最基层士农工商之间的矛盾点。
矛盾一旦越来越深,就会形成冲突,冲突变大就会出现大规模、大区域的动荡,这个三角会崩塌,这个国家也会崩塌。”
将笔放在笔架上,朱允炆喝口茶浸了浸嗓子:“朕说过你们是天才,所以你们的课跟地方学堂的课不一样,你们不用从零开始的去学习那些教条式的知识,也不用依赖于古文典籍,更不需要看几千年前的书,来学习先人治国的知识,你们需要的是自己悟、自己想。
这些东西呢,朕以后慢慢跟你们讲,今天朕给你们上第一课,国以何立。”
国以何立。
这是朱允炆为他们准备的课,也是一个问题。
“开讲之前,朕想先问问你们,国以何立?”
孩子们纷纷举手,能做出之前考学的两道题,这种宽泛性的问题他们都已经有了各自的看法。
“荀子曰: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第一个表态的是于谦,这个孩子坚定道:“学生以为,国以信立,国无信则民无畏。”
朱允炆没有表态,又看向杨稷,后者忙起身道。
“学生以为,国以法立,法不严则国无法治民。”
朱允炆仍然没有表示出赞赏或者其他否认的态度,又问王与准:“你呢?”
“学生以为,国以宽仁立。”
王与准讲出了自己的看法:“自古有仁治才有盛世,秦法严苛二世而亡,文景宽仁汉有四百,民力疾苦,有宽仁之政方可得万民之心,民心有了,江山就稳了。”
朱允炆挨个问下去,得到的答案也大多这三种,即法治、公信力和爱民恤民三种。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这三样都是一个国家所需要的。”
朱允炆开口讲课,这些孩子便都认真的拿起笔,在各自面前准备的纸本上抄记起来。
“为什么需要法治、公信和仁政呢?因为占据这个国家绝大多数数量的是百姓,百姓最需要的恰恰就是这三样,没有这三样,国家的根脚就会不稳。
所以这三样不是用以立国的,而是用以稳国的。
国以何立,意指国家建立之初所需的东西,也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政治体系的建立,国家是一个行使统治机制和领导机制的整体,在这个整体中需要人为的行使统治领导工作。
所以,一个明确的政治体系,这里面行使统治工作的人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所以说,立国的基本是政治,立国之后怎么做,需要的哪些方面才是你们方才提起的法治、公信力和宽仁。”
立国首先要确定的就是政治体系,这个说法可能这群孩子听不懂,但是后世学习政治和法治专业基本都能一目了然,这不就是立宪吗。
立国先立宪。
宪法确定一个国家的政治中心,而后这个国家进行的一切发展、改革都要围绕这个中心来进行,这样路子才不会走偏,不会被其他国家乱七八糟的思想带沟里去,才会有凝聚力和执行力。
这就是确定政治体系的重要性。
“历朝历代的国家之所以相继被青史所淹没,我们这些后人在观看史书的时候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原因,有的因为严苛而亡,有的因为过于宽仁而亡,要么就是土地兼并、苛捐杂税等这些社会上出现的种种冲突矛盾,但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历朝历代从刚一开始建立的时候,就是一阵子冲劲。
咱们论历朝历代之亡国祸患,倒不如论的是历朝历代在政治上的得与失。”
朱允炆自己说自己也在记,包括不远处旁听的杨士奇三人。
“秦汉魏晋,隋唐宋元。”
朱允炆将这几个朝代的名字写下来,审视之后,说道:“这八个朝代中,秦是在立国几百年后第一次确定其政治体系,即商鞅法下的,以耕战为基础辅以严法的政治体系。
汉,黄老学术往独尊儒术的转变也是在立国之后,到了昭宣中兴,又变成博采众家之长,王霸并行。政治体系多变,没有明确的目标和核心点。
魏晋倒是有明确的政治体系,九品中正制,一个注定被扫进尘埃中的妥协体制,祸国殃民。
隋立国太短,无法评述。
唐算是历朝历代之中,在确立政治制度最有建树的一个朝代了,无论是他的政治制度、经济制度、兵役制度,各个方面吧,都是很明确并且有其鲜明特点的,不提其取得的成绩,仅以政治论政治来说,唐朝亡国之后,五代十国这些个国家,或者过度到两宋、辽金元。
这几百年的咱们汉人建立的国家也好、异族建立的国家也罢,基本都是在唐代制度的盘子里打圈圈,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就算有些革新的地方,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换个署衙机构的名字,改个牌子罢了,从根本上,并没有顺应时代或者说民心,重新制定一个新的政治体系。
两宋朕懒的提,也不想说,倒是朕很想说一下元朝,说一下忽必烈这个皇帝。
朕早前去过一趟北平,参观了北平的元皇宫,也看了一些元宫廷内留下的一些个杂书传记,朕看完之后非常的感慨,觉得忽必烈这个皇帝真不得了啊。
首先来肯定一下,这是一个开明的君王,在他当皇帝的这些年,两宋留下来的、封存的很多东西得以继续进步,一些工匠的知识,冷门的数学,甚至包括造船、火器、天文,都在得到发展,而且文化上,元杂曲的诞生,也使得百姓民间生活变得充实。
而在政治上,忽必烈虽然一窍不通,大搞所谓四等人制度,但是他有识人之明和用人不疑的心胸,军事上,他在发现伯颜的无能后,拜张弘范做蒙汉都元帅,将军事指挥大权交给了一个汉人。
朝廷中,他用安童做丞相,用贪得无厌甚至是野心勃勃的阿合马署理财政。这两人合力确保了忽必烈时期,元朝各方面的强大不会出现退步。
阿合马是忽必烈的财政大臣,也是元朝国库的大管家,元朝糟糕的人分四等政治体系导致了糟糕的财政状况和经济制度,但靠着阿合马,元朝愣生生的坚持了几十年的霸国地位,阿合马一死,元朝的经济就全面崩溃,民不聊生四海皆反。
所以朕很佩服忽必烈,所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朕也学习忽必烈身上的优点。
开学堂,就是希望将朕所学的知识传播出去,来让更多的人通过学习增长见识并且懂得思考,如何在将来遇到矛盾的时候,从这些矛盾中摸索出一条双方共赢的道路来。
不要继续在这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政治圈子里打转转。”
朱允炆讲的累了,就停下来歇一会,顺道看一下下面十几个孩子的神情。
这里面,有的一脸思索,有的一脸蒙圈。
确立政治体系,对他们来说,甚至包括对杨士奇这些阁臣来说,都是太过于缥缈的知识点。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朱允炆那句‘都是在唐代制度的盘子里打圈圈’话而深受触动。
唐亡之后的几百年,这些走马灯的朝代可不就是一直在这个盘子里打圈圈吗。
不跳出来,哪里有不灭的朝代呢。
总会被时代所淘汰的。
这个时候,于谦举起了手,朱允炆便抬手,示意前者起身问话。
“恩师既然言立国在于政治,学生愚昧,想知今日我大明,可有明确的政治体系?”
“没有。”
这个问题,朱允炆不假思索的就摇头:“因为没有,所以朕才要开学堂,而且让这个国家不同身份的人来给你们讲课,讲故事,希望的,就是借助你们这些神童天才的智慧,在层出不穷的各种矛盾中找出原因,而后建立一个可以避免并且消弭这些矛盾的,能让我大明和百姓可以稳步进步的新政治体系。”
立宪这个想法,朱允炆没有拿出来。
不是他恋权,而是眼下的大明没法立宪。
读书人太少,能有后现代见识的那更是一个没有。
这也就自然不具备立宪的基础了。
“生产力决定上层建筑,而政体,决定生产力的进步速度。”
前半句是朱允炆上一辈子最长听的,而后半句则是他这几年当皇帝的感悟自己加上的。
一个糟糕的政体下,生产力不退步都谢天谢地了,还谈哪门子进步和促进发展。
没有开明的君王和敢于革新的政策,那这个社会的生产力永远都是在原地踏步,不到亡国灭种那一步,永远都不懂的救亡图存。
“今日朕这第一课留下的课业,不用书面的文笔,只需要你们自己在脑子里记下来朕今日说的这番话就足以,好好思考,如何才能确定一个符合时代进程,并且能让士农工商得以安然共存,友好相助的政体。
如何才能让占据天下九成九数量的百姓的诉求得到实现,从而消弭掉那些令人棘手的社会矛盾。”
湖畔学堂的课业按照朱允炆的想法,将永远只会是开放式的,所有的课业都由这群孩子按照他们自己的脾气性格来进行体悟,最大程度保留他们的独立思考能力。
要不然,他就没必要找这么一批神童出来了。
在他们还小的时候,给他们灌输一些朱允炆迫切的知识种子,让他们打小就开始重视思考如何为这个国家规划路线,培养远超这朝堂之上官僚的大局观意识,这才是湖畔学堂的真正价值。
朱允炆本打算再接着说几句,双喜已经凑了过来。
“陛下,西南八百里捷报。”
第三百章:美滋滋,抓农奴(上)
朱允炆带着朱棣,两人一道赶至武英殿的时候,那名自大西南驰骋万里而来的斥候已经早早在殿外候着了。
“平身吧,随朕进来。”
自这名军士身边走过,朱允炆打前者的搞搞举起的双手上拿过军报,大步流星的迈步走进大殿。
算着时间,西南也打了快有半年多的仗了,朱允炆心里一直没有放心下过。
南天竺距离大明太远,以眼下的交通水平和通讯水平,朱允炆压根没想过对南天竺实行约翰牛的殖民政策,他只想掠夺。
掠夺南天竺那数以千万计的佛教农奴,用以充入大明国内需求日趋疯涨的基建工程。
总算是等到西南的军报了,还是凯歌奏捷,好哇。
迫不及待的拆开军报,挑开火漆后,朱允炆聚神观瞧起来。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一两百字,马大军的脾气秉性就不是那种会写锦绣文章的人物,除了开头第一句的问圣躬安以外,开门见山的全是干货。
朱允炆在看,朱棣就于不远处静候,直到前者大声叫好,他才一侧身面向朱允炆,等着皇帝的通报。
“西南大捷,马大军这个浑人七战七捷,前后破敌八万余,章普尔的苏丹已经南逃北德里了。”
军事上取得的辉煌胜果确实值得可喜,但是朱棣知晓自己侄子的秉性,破敌八万又不是斩级八万,这个成绩还不足以让朱允炆大喜变色。
“按照出兵前的协定,此番征讨章普尔之战,所得所有金银物资,一并由六国平分,我大明只要俘虏和丁口。”
朱允炆负着手来回踱步,兴奋的不能自己:“整整三十七万人,全部都是正当年的岁数,男女比例七三开。”
朱允炆当初在《昆明七国协定》中签署的时候,明确过六国,无论男女老幼大明都照单全收,但是当初马大军离开南京之前,朱允炆已经密令过。
“老人和孩子就不要带回来了,大明也没有多余的钱给那些国家。”
这句话被马大军很好的贯彻下来,联军在掳掠的时候,便是刻意的进行筛选,宁愿抓一个壮劳力跑掉三个孩子,也决不去费心费力的抓一些手不能提的老人孩子。
“三十七万?”
朱棣沉吟了一阵,这是一个不多不少的数字,要说多,这些人扔进京道的工程中,也就砸出一片水花罢了,但也绝对不少了。
释放出来的人回乡垦荒,又足以产生大量的田亩。
“现在这些人都被押送到了交趾的河内。”
朱允炆唤来一名锦衣卫,提笔写下一封手谕:“快马送往福州船厂,调三百艘海船去河内港,把这些人中的女子接往福建。”
早在几年前交趾内附之后,朱允炆就已经指示过简定,尽快组织人手将东部几处天然港进行扩建,方便将来大明的闽浙水师下东南亚的时候,可以就近补给。
现在,可以用来运输劳力了。
“将女子送往福建,这是为何?”
朱棣眨巴一下眼,两条京道,其中有一条就是自南京往成都的,这些人留在西南正好开工,何须费心费力的分割开。
“这些女的就算拿去修路,就那点力气也就干个后勤的活计,浪费了。”
朱允炆呵呵一笑,解释道:“朕回头就手谕让江南制造局加开两个丝绸作坊,让这群女子去织衣吧。”
这几年大明的民力渐富,百姓家里年年有了余钱后自然会添置一些新衣裳,江南、辽东两个织造局的产出,几乎都被大明庞大的内部市场消化的一干二净,派往西南六国和随船倾销东南亚的货量并不大。
不搞倾销,大明拿什么攫取财富?
“用这么一群免费的,只需要管顿饱饭的劳力来生产商品,而后在倾销到那些蛮夷小国,可以说,一件商品自生产阶段到销售阶段,都实现了利益最大化。”
源头生产是不给钱只管饭的资本剥削,下游销售又靠着强大的军事实力进行资本倾销,这种暴力利润,任何一个商人要是能做到,资产一年不知道能翻多少倍。
当然,这也就是朱允炆这个皇帝能让大明这个国家来做,民间要有这么无良的商人,早就被锦衣卫绣春刀一刀砍翻了。
就算几百年后的资本国家,也没有那么心黑的资本家啊。
“男的留在成都修路就成了,哦对了,让四川布政使司从乌斯藏借一些禅师,在成都郊外建几座大型的寺庙,平素里组织一下这群玩意拜拜佛。”
如何控制这群南天竺的阿三农奴,朱允炆那是有想法的。
这个时期的阿三可不是六百年后那群喜欢越线嚣张的咖喱夜郎,这时期印度教教义可还是阿三们的信仰,他们还乐此不疲的做四等种姓奴隶呢。
逊尼派的绿教军事贵族在他们的国家耀武扬威,只是因为没有拆除他们的寺庙,他们就心甘情愿的做亡国奴,足可见这么一群玩意除了认佛祖以外,对于家国的概念是何其淡薄。
得给他们多建些佛寺,顺便多普及一下‘今世苦修得来世福’的佛理。
要大力宣传为大明修路比自己苦修更能积德,下辈子一定能投胎到一等人的家庭里。
“现在,马大军在章普尔的下一步是什么想法?”
放下军报,朱允炆看向这名报信的斥候。
后者单膝跪地,垂首道:“回禀皇上,小人领命报信的时候,听闻北德里苏丹国已经开始征集军队,打算北上,大将军让小人带话,联军将会在章普尔就地驻防,寻找战机,并且联络了北德里南部的巴赫曼尼,打算南北夹击北德里苏丹国,将这群西方的绿教徒全数赶回他们该待的地方。”
斥候的话让朱允炆及朱棣两人都笑了起来。
“马大军这个浑人,竟然还会用脑子了,懂得合纵连横,为自己找帮手呢。”
“行吧,朕既然许过他独断专行之权,那自然全权由他来定吧。”
朱允炆挥手:“双喜,差人带他下去休息一天,给他一百两银子好在南京城里逛一圈,你回去后告诉马大军,等灭了北德里苏丹国,他胸前那一枚二等勋章,朕给他换成一等的。”
“诺。”
斥候顿首,高声喊道:“谢皇上恩,小人告退。”
第三百零一章:美滋滋,抓农奴(中)
章普尔王国的王宫,眼下成了马大军的临时帅府。
连马大军自己都没有想到,被榜葛剌等国夸口战斗力彪悍,悍不畏死的所谓绿教兵,这战斗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直到这个山野出身的粗人进入章普尔的王宫之后,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
“如此金碧辉煌的殿宇,竟然是这么一群蛮夷建造出来的?”
轻轻踱步,马大军都生怕踩坏了脚下用不知是黄金还是铜金铺就的地砖,摸着几乎镶满了各色宝石翡翠的王座,这个云南的都指挥使,堂堂七国联军大将军,竟然生生有了一种乡下人进城的错觉?
南京的皇宫马大军都进过,论气派恢弘自然完胜这左右不过才奉天殿偏殿一半大小的王宫正殿,但论及奢侈,马大军不得不承认还是这里更胜南京一筹。
“大将军,章普尔的苏丹南逃了,不过他的王后、王妃都抓了起来,一个也没有跑掉。”
马大军的亲兵队长凑过来上报,脸上还带着几抹惊艳之色。
而后,心里猫抓一般的马大军就知道为什么这章普尔王国的战斗力糜烂到如此的地步了。
“南天竺的姑娘,长得还真不丑。”
看着眼前这么一群跪在地上的莺莺燕燕,马大军由衷赞叹一句,拔出腰刀,挑下当先那位王后的面纱,艳丽妖娆的面庞便让马大军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这群来自帖木儿汗国的贵族们打下了这片土地,而后就开始整日纵欲享乐,还能有个屁的豪情士气?”
温柔乡英雄冢,江山坐的久了,什么雄心壮志都在这胭脂水粉中泡的一干二净。
当年的暴元如此,眼前的章普尔王国亦是如此。
“既已大捷,去召集那几个国家的将领来此,本将军设宴。”
再没有多看眼前这位艳后一眼,马大军转身便走,一身的血污,他要先好好洗个澡。
是夜,章普尔王宫大殿。
马大军穿着煊赫威严的金漆山文甲坐在王座台阶下临时加设的位子上,静静的等候着其余六国主要将领的到来。
杂乱的脚步声开始响起,伴随着阵阵的甲胄摩擦之音,几十名各国高层将领自大殿外乱哄哄的涌了进来,他们虽然一个个甲胄齐整,但是腰间和怀里都鼓囊的很,显然这次打入章普尔的王城之后,各自的收获都是不少。
“见过大将军。”
见到马大军,这些个原本还一脸有说有笑的都下意识正容起来,冲着马大军抱拳躬身。
“都起来吧。”马大军抬抬眼皮,一摆手:“坐。”
“将军还没有坐,我等哪里敢坐。”
有马屁精谄媚道:“大将军乃三军主帅,这主位可还空着呢?”
说着话,还瞥了一眼马大军身后十几级台阶上那璀璨夺目的王座,其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马大军的独眼里闪过一丝杀机,当即便冷哼一声:“王座岂是人臣可以坐的,怎么,你想坐着感受一下?”
知晓自己此番马屁没有拍好,那将吓得面色苍白,忙惶恐跪地:“大将军赎罪,都是末将嘴贱,末将该死。”
险些忘了,这些汉人的规矩大的很,尤其格外在乎许多细节上的东西,他这个马屁要是被马大军误会其有什么坏心眼,说不准当场就会砍了他。
“都坐吧,本将军设好了宴。”
大殿中摆好了几十张几案和矮凳,此时早已放满了酒水和佳肴。惹得这些将领都一个个胃口大开,纷纷入席落座,等着马大军的下文。
虽说话语客气,但马大军看着眼前这些人,还是不由自主的蹙起眉头。
这六个国家的将领,因为此番接连的大捷,似乎都有些飘了。
入城之后,竟然一哄而散,带着各自的部曲大肆哄抢掠夺,完全置军纪于不顾,如果不是他马大军还有点威慑力,这群东西可能连出城五十里设置警戒哨的任务都懒得去执行。
看来要敲打一下了。
“诸位随本将军也算打了半年的仗,赖我大明皇帝陛下庇佑,将士们浴血奋战之勇,这章普尔王国,总算是被平了。”
马大军拎起酒碗,正色道:“辛苦诸位了,来,满饮此杯。”
几十名将领皆举起碗,应声道:“谢大将军赐。”
放下酒碗,马大军瞥了眼自己的亲兵队长,一抬手:“把她们都带进来吧。”
后者垂首领命退下,不多时便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倩影纷乱之间,大几十名年轻漂亮的天竺姑娘被带进了大殿之中,这些人,都是此前被俘虏的章普尔苏丹后妃。
这些姑娘一进来可是不得了,姣好的面容让两侧落座的各国将领一个个看得眼睛都直了起来。
打了半年仗,就憋了半年火。
猛一看到这么一群身材样貌具是极品的美人,都一个个猛吞口水。
马大军的嘴角挑起,明知故问道:“好看吗?”
大殿中一阵欢呼雀跃之声:“好看,太好看了!”
“喜欢吗?”
“喜欢!”
“那还等什么,人人有份。”
六国将领轰然嚎叫起来,眸子里的殷切期盼宛若火山爆发一般,纷纷离席冲进人群之中,看哪个长得俊俏便连扯带拽的搂入自己怀里,或有力气大的,干脆一把扛起肩膀之上,而后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之上。
“兄弟们,为了这群漂亮的章普尔娘们,干了!”
马大军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斟满酒一饮而尽,而后意味深长的说道:“本将军就不在这里久待了,你们该喝的喝,该干的干。”
“哈哈哈哈~”
大殿之中的几十名将领放肆至极的狂笑起来,凶芒闪烁的眸子中暴起无尽的邪欲,纷纷伸手撕扯起身边姑娘的衣衫,一时间,尖叫声和衣服的撕裂声此起彼伏。
马大军放下碗转身就走,那名美丽的艳后还在居卧里等着他呢。
身后,是动静越来越大的碗碟坠地之声,脆响中,还夹杂着几道靡靡的呻吟之声。
这群急不可耐的蛮将们,已经卸甲脱衣,迫不及待的在大殿中放纵起来了。
殿后的走廊过道,马大军的身形一出现,老兄弟陈春生就迎了上来,面色不虞:“大军,现在城里乱成了一片,这些联军一个个军纪败坏,完全是在施禽兽行径。”
马大军的脚步不停,淡然道:“攻城前本将军许过他们,打破城市,放假三天。他们拿命完成了这项任务,我如果不兑现这个诺言,他们眼下施加在章普尔的欲火就会成为怒火,烧到我和你的脑袋上,到时候,联军就会分崩离析。”
“可是。”
陈春生跺脚道:“每到一处城池就放纵他们如此,将来联军总还是要回转的,他们军纪败坏,假日回到云南大营,可都是祸害啊。
几个月的征战打下来,这些兵都被你养成了狼,冷酷无情、残忍嗜杀,再这么放任自流,可就失去控制了。”
“嗯!”
马大军的脚步顿下,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怎么做。”
话落,继续迈步不停。
三日后。
承诺的日子到了期,整座章普尔的王都也彻底沦为了一片废墟,几乎成为一片死城,几万名正当年岁数的男人女人被押解,准备送往交趾的河内,而更多的则成为了尸体,塞满了城中的每一条街道。
无数六国的联军士兵提着裤子从一处处民舍内走出,然后穿衣披甲,脚步虚浮的向着城外大营集合。
而此时的联军将帅高层,以马大军为首的一众军官,还呆在王宫里没有出来呢。
一片肮脏污秽的宫苑之中,马大军早已穿戴整齐,俯视着眼下几十名联军将领,进行着训话。
“玩也玩了,吃喝也都饱腹了,南下,这仗还要继续打。”
“我等愿为将军效死,为大明效死。”
几十名神采飞扬的蛮将此时早都身心愉悦,表其忠心来可谓是激昂亢奋。还是为大明效命舒服啊,能打胜仗,能抢金银,还能睡这么漂亮的女人,这要是没有此次联军,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踏上绿教军事贵族的地盘耀武扬威啊。
“真的吗?”
马大军的眼神冰冷森然,喝道:“三日假期已毕,故自此时起,本将军的军令就是天,你们必须无条件服从本将的命令,谁若是胆敢抗命不遵,杀无赦。”
“定为将军效死。”
轰然回应声中,马大军便颔首,一招手,殿门处的一名亲兵便自偏殿带出一人,引着来到人群之中隔开的走道之上。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
章普尔苏丹的王后。
马大军俯瞰着,开口问道:“诸位,这个女人好看吗?”
“好看~~”
“太他妈的好看了~”
“老子从没见过比她更好看地女人~~”
马大军又问道:“那你们喜欢她,想干她吗?”
“嗷吼吼!”
殿内顿时一片狼嚎之声,几十双火热的眸子下,吓得女人俏脸煞白,她似乎看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马大军的目光陡然阴冷:“那么,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还是马大军自己开的口:“她以前是这章普尔王国苏丹的女人,现在,是本将军的女人。”
“所以!”走下台阶,马大军独眸中的目光宛如尖刀一般划过四周,喝问道,“还有谁喜欢她?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几十名蛮将凛然噤声,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开玩笑,这娘们既然是马大军的女人,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然谁还敢说一句喜欢?跟马大军这种悍将抢女人,跟大明的大将军抢,找死也没有这么找的。
“你过来。”马大军冲身旁一名来自寮国的将领招手,而后厉声道,“刚才就数你叫得最凶,过来。
后者不敢违抗,战战兢兢的凑到近前,但却是两股不住的颤抖。
马大军冷然道:“拔出你的刀。”
这寮国将领不假思索便从腰间抽出腰刀,一手紧握,后看向马大军,等着下一步的命令。
“砍死她!”
砍死她,砍死大将军的女人?
寮国将领吓得跪了下来,哀声道:“将军饶命,末将不敢。”
马大军森然道,“本将军最后说一遍,这是军令。”
“末将不敢~~”
“本将军给你三息的功夫,一、二、三!”
话音落下,马大军抽刀如流星击月,冷辉掠过,一颗人头便是冲天而起,鲜血喷出了数寸之高,不仅是马大军,连那一群各国的将领都没能幸免,溅了他们一身一脸。
胆小的,已经吓得坐到了地上。
明人,都是疯子不成?
有病吧!
马大军冰冷的目光再次投向这群蛮将之中。伸手指着其中一人道:“你来!”
被点了名字的将领神色惨然,却不敢抗命,只能硬着头皮靠近,看着脚边的无头尸体,紧张到浑身战栗。
“杀了她!”
这名将领拔出佩刀,颤抖的双手却根本握不住,他先看了看美艳无双的艳后,再看看马大军,总觉的无论杀或者不杀,都逃难一死,便索性跪倒在马马大军脚下,惨然道:“末将不敢杀将军地女人,末将情愿受死。”
“这是你自己选的。”
马大军嘴角挑起,一刀掠过,又是一具无头尸体倒下。
大殿中,已经噗通跪了十几人。
这些蛮将只觉得寒气侵背,满脸冷汗密布。
马大军的独眼第三次掠过这群蛮将,这一次,所有人都低下目光,再没有人敢正视马大军这杀气腾腾的双眸。
马大军深深地吸了口冷气,厉声道:“陈春生!”
“末将在。”
“本将军命令你,把这个女人,枭首!”
“遵命!”
利器斩断骨肉的清脆声中,殷红的鲜血便迅速蔓延,在马大军的脚下形成了一摊小小的血泊,浸透了马大军的军靴。
这一下,所有地蛮将目光凛然,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陈春生真敢把将军的女人给杀了!
不都说中原人最忌讳的,便是外人伤害他们的近人吗?
马大军目光如刀,冰冷地掠过这些蛮将,厉声道:“你们都给老子记住,永远记住!本将军不允许你们做的事,死都不能做,本将军命令你们杀人,你们就必须杀人,不管他是谁,哪怕他是本将军的女人,你们也必须毫不犹豫地砍掉他的头颅!
谁若敢不遵老子的将领,不遵我大明的王法军纪,老子就砍掉他的狗头!”马跃说此一顿,冷冷地指着脚下这两具无头尸,厉声道,“就跟他们一样~~”
“誓死效忠将军!”
几十名蛮将齐齐拜倒,顾不得地上的血腥污秽,一头砸在地上,齐声高呼:“誓死效忠大明。”
马大军是个粗人,他不懂什么计略,但他知道,对付眼前这么一群同样不通教化,不知道什么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只会吃饭干女人的蛮夷,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害怕!
没有比杀戮更简单有效,且更加令他们印象深刻的办法了。
遵大明号令者,有钱有吃有女人。
不遵大明号令者,死!
第三百零三章:美滋滋,抓农奴(下)
自古以来,从来只有战争才能检验一个国家的真正国力。
打仗要打后勤,要打补给,更要打钱。
立功的要嘉赏,伤亡的要抚恤,没有钱,什么事也做不成。
但是此时由大明牵头发起的对南天竺进行的征讨,却压根涉及不到这些。
后勤补给由暹罗暂时提供,而一应嘉赏由于这场战争的性质也变成了章普尔“友情赞助”。
通过战争的获得的红利,早在发动之前,朱允炆已经明令,朝廷是一分不要的,他只要人!
这场仗,也就因此变得简单起来。
除了六国的联军以外,云南都司的大明边军也在陆续增兵,直到马大军自章普尔拔营南下时,联军中大明的军队数量已经增补到了六万。
增兵的目的倒不是马大军为了增强自己对联军的掌控力,纯粹是因为:抢不过来了!
章普尔的苏丹南逃,已经意味着整个章普尔王国彻底失去抵抗,这个虽然大小只有云南一半的国家,其人口数和财富却要比云南超出了许多。
不能全让六国抢光啊。
“北德里苏丹国的军队还没到?”
前线上,马大军已经在帅帐内等了足足半个多月,却仍然没有等到北德里的军队。
恒河平原上,两支军队数加一起都超过了三十万,军营顶帐自高空俯瞰而下,甚至穷目之所及都看不到尽头。
“他们在等什么?”
马大军为了这场仗,连着半个月加派了最少五百名斥候,侦查着北德里军队的动向。
但得到的军报,无一例外都是风平浪静,北德里的军队在克制?
“他们也怕!”
陈春生正色道:“我军七战七捷,如此迅速的覆灭章普尔,吓住了北德里苏丹国,毕竟他们的腹背,可还有着巴赫曼尼这些土著国在伺机等着赶走这群异族呢。”
贸然跟大明开战,这群绿教的军事贵族也怕啊!
仗不是贸然就打的,尤其是一场动辄人数数十万的大仗。
这种规模的大会战等同于一场豪赌,打赢了还好,打输了可就全完蛋了。
“他们不动,咱们急什么。”
马大军呵呵一笑,不以为意:“我还巴不得在这地跟他们对峙个几个月呢,等咱们后方把章普尔王国掘地三尺的掠夺一空,咱们就回师撤退了。”
他这话一说完,整个帅帐内都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七国联军现在可还没消化掉整个章普尔呢,这仗打不起来,最开心的便是七国联军了。
耗吧,耗到章普尔举国被一扫而空,他们就直接回师了,这次的战略目标中,就压根没有北德里苏丹国。
“等交趾往榜葛剌的路修完,那时候才是咱们覆灭北德里苏丹国的最好时机。”
马大军大手拍在地图上,残忍一笑:“届时,闽浙水师就可以在交趾登陆卸下大炮,届时让他们尝尝什么才叫真正的战争。”
“哈哈哈哈。”
时代变了,有火器之利不用,纯拿人命来堆,这可不是马大军愿意去做的事。
他当年刚入伍的时候,都学过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这北德里的苏丹也不算不上什么人物啊。”
马大军不屑的嘲弄一句,只顾忌一场战役的得失和指挥好一场战役的胜负,只配得上称一句统帅,可不配做君主。
他这畏首畏尾的不敢贸然开战,无异于是在慢性自杀,一旦通途打通,大明就可以畅通无阻的在南天竺这片土地上炫耀自己的国力了。
想要破局,必须击败联军后一路直驱,攻灭榜葛剌,迫使七国体系崩溃,因为大明的军队还不具备大体量投入到西南战场的水平。
六到十万人,已经是大明的极限了。
几十万大军远赴万里杀到南天竺?
光后勤都能直接拖垮大明!
是此,马大军那是悠哉的很,可以每天拉开架势的跟对面的北德里军队对峙着。
前线不打仗,后方不代表就可以歇着,超过五万的七国联军堪称是在章普尔王国的土地上,一寸一寸的犁地。
财富、粮食、人口,只要是有价值的东西,哪怕他只是一幅画,都被联军收入囊中,而后,便是一把大火落下。
抓不到的,抢不到的,毁了也不可能留给绿教或者这片土地上原本的主人。
杀光、烧光、抢光。
受制于这个时代落后的交通,距离大明中枢数万里之远的南天竺,绝对不会是朱允炆想要占领的土地,他只想要把南天竺的丁口掠夺一空,而后用他们的尸骸来填充大明的地基!
为了这件事,当初杨士奇和朱棣还表示过疑问,那就是为什么要把所有掠夺到的财富,尽数分润给西南六国,而占据领导和指挥地位的大明却连一个子都不要。
“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嘛。”
朱允炆从来没有在乎过一场战争或者说一场大型战役的得失,哪怕是灭了章普尔和北德里,怀抱着沃野千里的恒河平原,他也从来没有看重过。
“大明的敌人不在西南,而在西域之西。”
南天竺,一个农奴为社会主体的国度,严重僵化的社会阶级,比之晚清更甚,这种国家对于大明能有什么威胁。
哪怕是将来几十年后,南天竺那群本土的土著万众一心赶走绿教的军事贵族后成立的莫卧儿帝国,也无非是个笑话罢了。
船炮开道,铺天盖地的炮弹砸下去,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跪着的奴隶而已。
“重开丝绸之路才是我大明眼下的真正大事。”
朱允炆在地图上的勾勒,为大明将来的道路指明了方向。
“而想要重开丝绸之路,就必须先破掉帖木儿汗国,这个国家的战斗力可比南天竺那群已经腐化堕落的军事贵族要强大的多,我大明西征的压力可要比当年的成吉思汗更甚,十万、几十万的人命恐怕都填不够,所以,朕需要西南六国的支持。”
攻灭帖木儿汗国,重开丝绸之路,打通东西方交流的桎梏,水陆并行,从欧洲将有用没用的都带回大明,破灭欧洲白皮猪文艺复兴的种子,这才是朱允炆来到这个时空的最终目标!
这个世界太小了,小到只能活下去一个国家。
一百年内,大明都很难具备殖民的能力,但是,只要破灭了欧洲文艺复兴的种子,那么早晚有一天,大明还在高歌猛进的时候,那群白皮猪却只能原地踏步。
能看到一百年后的被称为千古一帝,而朱允炆的目光,一直都在看着三百年、五百年。
“前期不妨给六国一些甜头尝尝,让他们上头之后,拿他们的命去填西域的战场。”
朱允炆已经为这些国家安排好了结局:“等他们损失惨重的时候,就是我大明煊赫王师雄吞六国之日。”
什么狗屁盟友,当利用价值被榨干的那一天,迎接六国唯一的结果只不过是被大明灭国罢了。
所谓的《昆明七国协定》,所谓的盟约,对于强国来说,擦屁股都嫌硬!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只有铁和血,没有道德和仁义。”
在一次内阁会议上,朱允炆为五位内阁学士开了一次以金铁二字为名的主题会议,阐述了自己的思想和主张。
“金即财富、铁即兵器。”
朱允炆在说,五人都在埋头苦记,这是几年下来养成的习惯,小事上的权力,皇帝从来没有在乎过,话语权几乎都攥在内阁的手里,哪怕大到一部尚书的任命,只要有内阁和吏部、都察院的署名,皇帝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朱批。
而在牵扯到国家大事路线和思想引向上,朱允炆那是一丁点杂音都听不得的,内阁五人唯一能做的,只有拿笔记下,然后按照他朱允炆的思想去落实工作。
说废话,拿帽子都是小事。
“没有钱,国家就无法研制更有威力的兵器,没有兵器,如何为我大明犁得土地呢?”
狼性是朱允炆为内阁灌输最多的主流思想。
“金铁主义的核心在于如何在经济上实现财富的攫取,又如何在军事上实现全面控制或者说压制,草原已经平定,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全面落实朕制定下的民族主义,争取三代人之内将所有的异族送上战场,让所有的女人成为我汉人的媳妇,对内实现第二代、第三代血统净化。
而对外,西南六国就好像一个赌徒,而朕,则是庄家。
要让他们品尝的跟随我大明脚步的甜头,继而勤勤恳恳的努力卖命,这个阶段,就是金的阶段。
利益,可以解决天下八成以上的那题,剩下的那两成,交给铁。”
朱允炆说到这里的时候还特意看向朱棣,向后者叮嘱道:“钱摆平不了的事情,就杀!哪怕杀到血流成河,杀到那些国家亡国灭种,也要杀下去。
金和铁,两手都要抓,两手也都要硬。
早晚有一天,我大明国内会饱和,所以必须要扩张,而在扩张的道路上,任何的仁慈和宽恕,都会让今日在座的各位,包括朕称为民族和国家的千古罪人。”
金铁会议召开之后,内阁便开始着手落实朱允炆这个皇帝的思想,将其中的主要精神在翰林院中进行宣导,由许不忌和胡艮这两位拍马屁入仕的人物做宣导,引导起一股‘以扩张求生存’的学术讨论风潮。
传统的内王外圣,天朝上国以德报怨学说开始势弱,尤其是在那多达三十多万的劳工进入大明各个‘工作岗位’之后。
内王外圣获得的只是一个面子,而内圣外霸换的可是实打实的利益啊。
要说大明眼下最忙的,可能就是工部尚书魏均了。
一下多了几十万免费的,可以随意使唤,不用顾忌死活的奴隶,使得工部的工作效率提高了何止两个档次。
而除了效率之外,空下来的预算也达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数字:四百万两!
用一年劳奴和在国内招募一年的劳工,整整差出了几百万两的工银、抚恤银。
这还只是几十万,如果要是上百万呢?
大明一年下来,要省多少的银子!
“如果劳奴的数量能够达到一百万,工部有信心在三年内全面完成五年计划,省下来的预算开支,工部完全有能力加修一条南京通往广州的京道出来。”
尝到了劳奴的甜头之后,魏均第一时间向内阁进行了汇报。
“其他部衙的工作,工部完全有实力进行配合,包括加建不少于四百艘漕运船只,年产量在十万匹以上数量的布绢作坊两座。”
这其中的利益有多么的大,内阁几人心里换算一下便能得出答案。
给工部省预算,那就意味着可以给其他的部衙增加预算,如此一来,五年计划的成功率就有了保障。
关键就在于此了。
“内阁,应该支持总参谋府。”
杨士奇看向郁新,询问道:“云南布政使司一个省的力量,无法支持西南战场的快速扩张,必须加快交趾往榜葛剌的修路工程,让水师衙门的运输船只将大炮送过去,为联军的推进提速,这一点上,大约需要增加多少的预算?”
财政这一块,郁新跟夏元吉交流了一下,两人也都亢奋的很。
眼下确实不是应该省钱的时候,大明想要快速的发展,必须要用的大量的预算开支,而工部已经占去了大头,那么如何释放工部的预算就需要劳奴。
获取劳奴,那就得靠抢,就得依靠总参谋府。
“户部能够拿出一千万两。”
将这其中的利益回报算出来,夏元吉也顾不得勤俭持家了,第一时间进行表态。
“全力支持总参的战事,保障云南都司的后勤补给,国家大事,户部绝不会小气抠门。”
这话说的,文华殿里笑声一片。
谁不知道你们户部,或者说你这个户部尚书有多么的小气,平日里一两银子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中央各个部门署衙,哪里没有你们户部的度支郎时刻进行监督?
还绝不会抠门小气,你就是看到更大的利益回报而已。
而内阁愿意全力支持战争,这恰恰是朱允炆最希望看到的。
内阁支持总参,总参全力发动对外战争,掠夺回来的劳奴释放内阁在国内的用人压力。
美滋滋!
第三百零四章:火绳枪
在南京城的郊外有一处坐地极广的作坊,这里人声鼎沸,偶尔还爆发出爆豆子一般的噼啪声,但是生活在这处作坊方圆十里之内的百姓,却从来没有见过这里面的人出来过。
一应生活所用,每隔十日,都会有专人押车送过来,可谓是极尽神秘之事,而作坊外星罗密布的十几个哨塔和整整五个百户的官兵,更是让这里成为了人畜勿进的禁忌所在。
而在临近年底的这一天,这处本就戒备森严的所在又添了大量的锦衣卫,甚至连平素里百姓们难得一见的京营精锐也出动不少,数十名顶盔掼甲,一看便是身份尊贵的将领也纷纷露面,出现在此地。
如此大的阵仗,即使是普通百姓也是心中知道:皇帝陛下御驾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能让皇帝万金之躯亲临?
难不成如风言之中那般,这里是国库所在,存放着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
当然不可能,这里不过是隶属大明军器局辖制下的火器作坊罢了。
这个成立于建文元年至今已经有六个年头的火器作坊,之所以能够候到朱允炆这个皇帝,是因为这里诞生了一个了不起的发明:火绳枪!
自登基尹始,朱允炆就拆分了兵仗局和虞衡司下辖火器制造的单位并进行合并,将热武器的制造生产跟传统的冷兵器分离开来,由总参全权负责和保护,并且拨付了大量的科研基金,寄希望于大明的火器能够得到一次技术性的飞跃。
宋元时期留下的火门枪,技术上的发展已经到了瓶颈,想要再进一步只有出现大的跨越,需要一次技术上的跃迁,而等了六年,火门枪的进化产物总算是诞生了。
火绳枪是近现代枪械的原型,火绳枪的出现将会直接改变战争的主要作战手段,被视为冷兵器战争向热武器战争过渡的重要节点。
朱允炆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得知了这个消息,但那个时候火绳枪刚刚问世,还需要进行大量的试验,出于安全考虑,所以才拖了一个多月,直到今天才专程带着朱棣等人来倒这里参观。
“整整六年,总算是研究出来了。”
握着手里这杆刚刚生产出来,表面还存在淡淡油量的火绳枪,朱允炆由衷的感慨一句。
作为一个对军工体系毫无了解和知识储备的穿越者,朱允炆唯一能做的就是鼓励军器局的匠户自行革新创造,他将对于后世枪械的形态描绘了出来,剩下的事情,都是这个时空的大明工匠自行发挥实现的。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绝对是不短了。
比不过那些一年火绳枪、两年燧发枪、五年火箭炮的攀爬科技树,大明用了六年才造出火绳枪,朱允炆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有没有希望活着的时候看到燧发枪的问世。
“有没有实验数据?”
朱允炆看向军器局的郎官,向后者问道:“包括杀伤力、射程以及填弹换弹的速度。”
郎官忙拿出一个本子打开,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和一些朱允炆看不懂的图形。
“一共选用一百杆这种火枪进行测试,合格率为八成。杀伤有效数据为二十丈之内可穿皮甲,装填换弹大约需要一分钟。”
宋朝苏颂留下的关于钟仪的科研记录,在元明两朝一百五十多年的努力下,第一座不依靠水运、浑仪的纯机械运动座钟眼下已经诞生,朱允炆提出的分钟概念,开始被频繁使用,一刻十五分钟、半个时辰就是六十分钟。
现在虞衡司正努力研发,争取早日研究出第一款可以带到手上的机械腕表,样品倒是已经有了,就是太大,勒腰上还差不多。
“八成的合格率,一分钟的装填弹?”
听到这个数据,朱允炆顿时皱起了眉头。
“要继续研究下去,各项数据必须实现全面革新。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问题?”
眼下大明的火器研发上差距明显,威力弱小的火枪一堆的技术难题,运用原理简单的火炮反而天天都在进步,一旦军器局攻克延时引爆技术,使火炮从动能冲击变成爆破杀伤,那巨舰大炮时代,就算实现了一半。
巨舰在没有蒸汽机之前是不现实的,福船已经是这个时空造船技术的巅峰了,想要革新都没有上升的空间。
“第一个就是火枪的传统毛病,弹道不稳,命中率偏低。
靠着点燃外置引信击动扳机,进而将枪膛内的弹丸发射出去形成杀伤,那么其引火孔、引药锅就需要时刻进行清理,以免出现火药残渣阻塞。”
郎官一一向朱允炆这个皇帝解释着这第一代火绳枪的毛病特点:“而且在燃发弹药的时候,火光耀眼,极容易灼伤眼睛。而在潮湿的环境下,火绳难于点燃。”
听着郎官的介绍,朱允炆蹙起的眉头便是越来越深。
这第一代火绳枪,优势没看出来多少,倒是毛病委实不少啊。
如果朱允炆熟知火绳枪的发展史,那他就不会这么别扭了。
虽然在十六世纪,燧发枪就会问世,但是因为欧洲国度热衷于重骑兵和全身甲骑兵的使用,火枪在欧洲战场上的价值和存在感一直都不算高。
在著名的帕维亚会战中,火枪手依靠堑壕的存在阻截骑兵的推进,这才形成大量的杀伤力,而一旦失去堑壕,火枪并不足以为一场战争提供多少拿得出手的灵活火力。
即使是在鸦片战争前期,广州十三行中外混居之地,依靠传统冷兵器和鸟铳为武器的清兵,仍然在面对高卢鸡的小型战争中占据完全的优势。
无论是火绳枪还是燧发枪,都不是无敌的存在。其症结所在就是因为繁琐耗时的装填弹。
直到后装枪的诞生,火枪才彻底成为主宰战争走向的无敌霸主,因为后装枪最可怕的技术突破在于,它使得连发枪械问世,轻重机枪的诞生也使得骑兵退出历史舞台,使得所有游牧民族失去几千年来来去如风的战略优势。
没有谁能够在金属风暴中保存全尸。
“问题提出了不少,军器局眼下有没有改进的思路?”
朱允炆可不是来听毛病的,他想听的是军器局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思路和成绩。
“降低口径。”
郎官一开口就让朱允炆愣神,这个回答是出乎他意料之内的。
在火器的研究上,不仅是他,包括所有的匠户都潜意识中追求大口径和大杀伤力,降低口径的宽度,弹丸的使用也势必会缩小,威力本就不够,再降低下去,还能有什么战争价值?
“降低口径的好处在于减少潮湿对于火枪的影响。”
见朱允炆不解,郎官解释道:“而且对于稳定弹道、提高命中率很有帮助,虽然牺牲了一部分的威力,不过却可以进行更大程度的推广使用,而且减少的枪管的口径,也使得火枪的重量下降,使用铁制钳口,安装上的刺刀也更加稳定。即使枪口受潮,近战中的方便程度并不会逊色长矛太多。”
这一番话说的朱允炆眼亮不少,频频点头。
对于大明眼下的火枪,朱允炆本就没有寄予什么太高的期许,更别说指望靠着火枪来主宰一场战争了,他对于火枪的重视,其目的更多的是为了给与军器局的工匠有着将其改良进步下去的斗志。
宋朝时期就研究出了火门枪,但是因为威力太差,不被朝廷看重,朝廷不看重,工部有司自然懒得继续改良下去,这就是思想上进入了死胡同。
在火枪发明的近四百年来,对于火枪的威力,统治阶级都是看不上眼的,而随着成吉思汗西征,火药被带往欧洲之后,被欧洲人看上了。
他们在从零开始的基础上研制出第一款火枪,继而短短的四百年内实现火绳枪、燧发枪、后装枪、重机枪的疯狂进化。
而眼下的大明,如果不是朱允炆这个穿越者,宋朝时诞生的火门枪同样经过了将近四百年的发展,还原地踏步呢,还要等到葡萄牙人将火枪带到日本,再由倭寇侵扰沿海,由戚继光之手使得大明获取火绳枪的技术,继而由毕懋康研究出燧发枪。
一句“夷虏最畏于中国者,火器也。”可谓是让当时的后金吃尽了苦头,可惜崇祯年国家财政紧张,无力大力研发和改良革新燧发枪技术,寥寥几百、几千把燧发枪,也不存在挽狂澜于既倒的能力。
毕懋康留下的军器图说被乾隆禁毁,燧发枪技术再次失传,失去了进步的希望。
“走,带朕去见识一下吧。”
光听不过瘾,朱允炆还是决定亲眼见识一下这火绳枪的威力。
当然,试枪的工作是不能由朱允炆亲手来操作的,火绳枪在点燃击发的时候会绽放火光,而且火药的质量也很差,合格率又无法做到百分百,万一炸了枪膛,伤到了朱允炆可不行。
试枪是由一名匠户亲自来操作,靶子则选了一个十丈外的立靶,一个稻草人穿着一层薄甲。
填弹、关闭引药锅,点燃火绳。
但听‘砰’的一声,火门处绽放一层红黑色的火苗,而后枪膛内迸发火光,枪口颤抖中上仰,就没了然后。
再看十丈外的稻草人,毫发无损,除了脑袋冒着焦烟。
这一枪打高了。
区区十丈,都能脱靶,这科技水平也太差了。
不过从方才击发那一瞬间的后坐力来分析,这火绳枪的动能是要比早前装备进军队中的火门枪要强上不少。
“换枪。”
虽然第一次试验就以失败告终,但郎官并没有太多失望的情绪,这种试验的结果,他这段时间见识了太多次。
匠户手里的火绳枪被拿下,换上了一杆口径狭小的,这次倒是打的很稳,准准的命中了十丈外的靶子,将后者身上的薄甲打烂,残存的弹丸勉强卡在稻草人的木制身子里。
“有效杀伤力,从二十丈变成了十丈,优点就是更加的稳定。”
郎官向朱允炆进行汇报:“所以臣的想法是,以稳定为基础进行研发,争取在一年内,使得这一款火枪的杀伤力得到进一步提升,最少达到二十丈开外击穿薄甲的成绩。”
二十丈以外击穿薄甲,这个杀伤力已经足以比肩一般的弩机了,虽然比起强弓来虽然还是要差一些,但比起强弓,对于使用者的要求可不高。
强弓,那可不是一般的士卒能够拉开的。
“还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吗?”
一个火器作坊,一千多号人搞了六年多,如果只是革新几代以前的火门枪和研究出这么一个暂时还只是鸡肋的玩意,实在是也太惫懒了些。总参军器局辖下,一共才几个火器作坊?
“倒是有个大家伙。”
郎官招呼一声,就见不远处几名匠户打开一库房,合力从其中搬出一个超大的木箱子,起开后让朱允炆瞪大了眼。
一杆足有一丈多长、两尺见宽的超级火绳枪!
这是plus版?
“好家伙,这种口径的是火枪?这是火炮吧。”
朱允炆看乐了:“这东西跟火炮有什么区别,不就是点燃引信直接发射炮弹吗。”
“陛下说的倒也没错。”
郎官挠挠头,笑道:“不过这东西的杀伤方式可跟大炮完全不同,因为炮弹的引爆技术暂时还没有攻克,所以一直以来用的都是铜心铁铸的实心弹。
而这款超大号火绳枪使用的全是小号的铁皮铅弹,利用大量的火药做推动,击发后的冲力强劲,五十丈之内的十锻甲都扛不住,一枪下去,几十发弹丸下,人畜难存。”
这是把散弹枪搞出来了?
朱允炆听得眼都直了,开心的拍手:“若真如你说的这般威力,朕重重有赏,速速试验一下。”
“请陛下再移驾五十丈。”
威力太大,一旦炸膛,风险也不小。
等朱允炆在郎官的引领下撤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后,后者挥动令旗,这超大号火绳枪旁的两名匠户便搬过大量的铁制支架将火枪固定住,瞄准几十丈外的数十个靶子,点燃又粗又长的火绳后,撒丫子就往后跑。
“轰!”
一声巨响之后便是遮目的黑烟升起,等烟散尽,以朱允炆为首观礼的一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几十个立靶全被打成了筛子!
地面上,到处都是支零破碎的甲胄碎片和铅弹下密密麻麻的小坑。
“他娘的!”
朱棣咽了口唾沫,骂咧一句:“当年我跟三哥一道北伐逆元时,要是军中有十几炮这个玩意,几轮排炮下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说完后又咂咂嘴:“就是太笨重,而且固定起来也麻烦,射程不敌大炮,还有炸膛的危险,这东西放在军阵中,万一炸了膛,我方军阵就全完了。”
仔细想想,朱棣摇头叹气,“这东西在机动作战和大规模作战中毫无作用,若是用来设伏的话,倒是一大超级利器。”
历史上,这种超级火绳枪也是有过出场记录的,而授命研发他的人也特别有名:织田信长!
日本幕府混战,地形狭隘复杂,织田信长就是靠着这个玩意占了大便宜。
抽冷子偷摸着来上一炮,什么武士道也扛不住啊。
只不过今时提前了一百多年,这项发明,成为了这个时空大明的专利。
“大草原上用不到,西南可以用啊。”
朱允炆开心的大笑几声:“继续研究,一定要保证成功率,哪怕牺牲些许威力也无妨,千万不能出现开几炮就炸膛的现象,他娘的,马大军那混蛋有福了。”
有了这玩意,扔到南天竺打阵地战,一轮排炮下去,一旦敌人密集,起码毙敌数千!
这东西,可比拿刀砍人来的快多了。
热兵器时代,人命不值钱啦。
第三百零五章:胆大的王雨森
南直隶,苏州府。
守着年关,苏州知府王雨森醒了一个大早,开始着手处理起年底的公务来。
当年他跟许不忌联手搞出了一次常熟流血运动,借着这股东风,他从常熟县的县令一跃成为苏州知府,在这个位子上待了两年多,王雨森又不甘寂寞起来。
大明的升迁太难了,难到中枢无人的话,别说三年挪一下屁股,就算五年、十年都未必有这个希望。
而今年,王雨森又嗅到了机会的美味。
皇帝给内阁定了五年计划指标,而后内阁进行各省摊派,谁能在这次摊派中黑马当道、一骑绝尘,谁就必然会步履青云。
这是官场共知的事情,但王雨森却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跟那些兄弟省府抢个头破血流。
没办法,苏州的先天条件太‘差’了!
北方人烟罕至,荒芜之田甚多,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完成垦荒的指标,而苏州呢?早几十年前就是富甲天下的鱼米之乡,上哪里去垦多余的田。
田垦不出来就要在税收上想办法,只要能够每年交出一份漂亮的税收成绩单,内阁一样不会找苏州的麻烦,不会找他王雨森的麻烦,但提拔的事,自然也就跟王雨森没有关系了。
毕竟,他的名声可不太好。
“另辟蹊径,要想办法啊。”
坐不住的王雨森跑到府衙,煞有其事的召集了一府分管一摊的主官。
王雨森有个大胆的想法!
而想要实现他这个想法,他必须要把整个苏州府的力量整合到一起,好好在整个大明的朝堂上露一回脸。
高坐首位,王雨森在等候同僚的时候,还煞有其事的扭头昂首看了一眼脑袋上那副‘明镜高悬’的匾额。
“再过几天,转了年,这幅匾就要下咯。”
内阁的行文已经下到了省府县三级,自建文七年始,一应署事衙门正堂的匾额都要撤换,要把太祖高皇帝和建文皇帝的画像挂上去。
不用想也知道,这又是许不忌那个马屁精的提议。
“好个许不忌,落地举人一个,倒是今朝平步青云,比我这个知府还要得势。”
王雨森感慨着摇了摇头,他俩当初合谋搞出倒儒运动,他虽然混了一个实权的知府位子,但后者直接挺身了中枢,每个月总能见皇帝一面,政治优势可比他王雨森大的多了。
这不,新的四个部门成立之后,杨士奇把他的小老弟胡嗣宗运作到了教育部左侍郎的位置上,杨溥接了班,履新通政司左参政,而这许不忌成了右参政,论级别,从三品咯。
参与编修《建文大典》、主编《建文思想文选》、大搞逢迎拍马、个人崇拜、新儒教党魁。
这可都是许不忌身上熠熠发光的政治亮点,王雨森看在眼里,心里那个焦灼啊。
久在仕途耕耘,官场里的门道王雨森心中是摸得清几分路数来的。
官场的门槛就是一堵高耸入云、密不透风的墙,是遮人耳目的层层迷雾。被拦在官场外的人可能会觉得官场有多么的复杂,动不动就非议,将政治阴暗化、妖魔化。
但呆在这围墙里看官场,没有了层层阻隔直面接触,也没有那么令人望而生畏,更不存在所谓的做高官都是那种令人高山景仰的大智慧。
做官首先需要一双慧眼,其次一张好嘴一杆好笔足以。
看清楚道比什么都重要。不能中枢向左你向右,那你就算有十个卧龙的水平,也就只配回家种地。
在这一点上,王雨森对于许不忌可谓是心服口服,甭管后者水平有多次,起码人家有一双慧眼,能够一眼就看中每个时间段下,皇帝的心思!
内阁刚抛出质疑争论,他许不忌就敢借着东风批孔倒儒;朱允炆这个皇帝刚肯定五一劳动的伟大胜利,他许不忌就大力提倡让士农工商四个阶级通力合作,旨在为国效力的新儒思想。
这双眼,这张嘴,这杆笔,活该人家升官升的快。
王雨森这边还在感慨,正堂外已经陆续响起了脚步声,苏州知府衙门的主要官员都纷纷踏雪而来。
“呼。”
苏州同知韩旭踏足进来,室内暖炉带来的热乎劲让他长舒一口气,解下脖领处的大氅系带,又用手搓了两把冻僵的双颊,这才落座看向王雨森。
“府尊年前召我等,是有何等急事?”
主管十房的府堂知事也问道:“可是旬日前解税入京的粮税等物出了偏差?各县的印文与实数有不合之处?”
早先大明有六部,而下一级的机构,布政使司衙门和地方府衙都仿照中枢,有专门分管的署事衙门,唤作六房。
吏、户、兵、工、礼、刑。
只是这次五年革制,中枢六部变成了十部,内阁给地方下了行文,视情况添设,不一定非要设齐十房。
不过苏州地处南直隶,临近南京又是膏腴大府,自然是十房齐备。
“岁入方面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五年计划迫在眉睫,眼下我苏州府的进展又过于滞缓,所以本府有些许想法,找诸位商量一下。”
王雨森虚手示意几人落座,自有小吏奉上茶水,等都安顿好了,王雨森才继续开口。
“今年咱们苏州府一共解粮七十万石,解税银五十五万两,丝绸布绢等物若干,总计收入达到了近一百万两,比建文五年多了百六,勉强达到内阁摊派的计划。”
说着,王雨森还环顾了一圈,发现众人脸上都一副如释重负的轻松模样,就笑了起来。
“怎么?诸位觉得今年的差交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今年勉强达标、明年勉强达标,五年计划结束,苏州府卡着内阁的红线过关,诸位屁股下的位子是稳了,但是想要升迁那也是断然没有希望的。”
这一下,这群官僚的面色才端肃起来。
说的对啊,累死累活干五年,还没法升官,那这五年干的有什么意思?
“三日前的求是大家伙看了没有?”
一看众人不做回应,王雨森便知道了结果,苏州府这群官僚实在是太缺乏政治敏锐性了,甚至惫懒的开始连求是报都不看。
“这不是年底太忙了不是。”
韩旭才刚开口,就见王雨森蹙眉:“本官倒是有一句话,所谓埋头拉车不如抬头看路,求是报是仕途风向标,不看怎么知道下一步的工作往哪里去做?做不对,那就是出傻力。
我来告诉诸位吧,广东布政使司今年的岁入比去年,多了整整一成五!”
堂内,一片倒抽冷气声。
“不可能吧。”
“一成五?广东该不会是抄富商的家来充公的吧。”
“开商禁之后,广东这两年的岁入已经年年创新高了,哪里还能有空余长那么多?”
议论声声中,几人这才醒悟过来,他们在这争论哪门子,王雨森都说了他是从求是报上获取的这个消息,问王雨森不就完了。
“广东做什么了?”
“做的可多咯。”
王雨森看着几人脸上的惊容,轻笑一声:“广东布政使司衙门牵头出钱,广东商会共同出资让广州船厂造了二十艘战船和五十艘漕运船,支援闽浙水师和江南织造局下南洋的商贸,获利甚厚,还大搞鼓励经商活动,只要年商税达到标准线的,广州府免费建一座占地十亩以上的豪宅赠送。”
这一下大家没了脾气,难怪广东今年税交的那么高,谁让人家敢打敢拼。
“本官估计,明年内阁就会行文,赞扬广东精神了。”
王雨森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冠戴:“诸位,想要升官换帽子的,麻烦你们也费点心,想想咱们苏州那么得天独厚的条件,怎么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光盯着种地,能种出多少银子来。”
当官如果不是为了爬的更高,那你当官图个什么劲。
为人民服务吗?
那只是工作中的职责,入仕途谁没有野心,谁不想青云直上,文华柄国?
“大干五年,到了混一个不上不下,无功无过,诸位有几个五年啊?”
王雨森刺激了一句:“本官到是不急,距离致仕的岁数红线还差几十年呢,如果诸位想着安稳退休,将来年年领一笔致仕银子含饴弄孙,那就人各有志了。”
这话说得大家伙心里都不服气起来,要是能有进步的希望,谁想原地踏步啊,广东要是年年这么出成绩,那以后升迁的路子可就全被广东占光了。
“府尊就不要卖关子了,若有良谋,我等自是全力支持府尊的。”
“扩产江南织造局苏州营纺司。”
王雨森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苏绣一直是咱们大明最顶级的纺织产物,也是咱们苏州府的门面,增加苏绣的产量,就是源源不断的银子入账。”
扩产江南织造局苏州营纺司?
几人都征了一下神,韩旭蹙起了眉头。
“府尊的提议确实很好,但是扩产哪里是这么容易的?苏绣以做工用料冠绝天下,仓促上马扩产,一旦质量有差,招牌可就全砸了。”
“谁说要仓促生产了,计划时间不还有四年呢吗。”
王雨森不置可否,交代道:“这几年我大明民间富商日趋增加,苏绣的产量已经明显跟不上需求,扩产本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而有能力织造苏绣的女子一直数量不足,所以本府打算向苏州本地各大布商征借一批巧手的绣女到营纺司学习,他们那些面向普通老百姓的纺织品,从哪都能招到工人,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产。”
几人就凑在一起商量起来,也是隐忧不少。
“织造一匹苏绣的工时,最少五名女子做数日之久,不知府尊打算在眼下苏绣的产量上增加多少?”
“三倍!”
几人都坐不住跳了起来,王雨森说的这个数量把他们吓住了。
“如此一来,全苏州的绣女几乎要抽走大半之数,那些布商能愿意?”
“他们完全可以面向社会招工嘛。”
王雨森把自己的大胆想法说了出来:“而且,不仅苏绣要扩产,普通的绢布也要扩产,下南洋的商贸一直供不应求,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本官想,由咱们苏州府衙牵头出资,盖一个大型的纺坊,各大布商入股进来,产出按比分配,有经验的绣女被咱们征近了苏绣营纺司,这个新的纺坊就面向整个苏州府招人,能招多少招多少。
女子数量要够就最好,不够,就招一批半大小子,反正普通绢布也没多少技术含量的活计,给他们点营生做,也算补贴家用了。”
“不行!”
苏州府的教谕第一个表态反对:“男女大防,焉有同工的道理?”
这年头,除非家里实在困难,穷的揭不开锅,女人才会出门抛头露面的做绣女,赚取钱财补贴家用,建一座大型的纺坊,想要招募够能实现产出翻倍的女子数量必是困难重重,而现在王雨森竟然说,女人数量不够招半大小子?
男女同工,他们苏州能被天下人骂的比青楼勾栏还要藏污纳垢!
“同工怎么了?”
王雨森的神色不变,这些同僚有这些反应完全在他的印象之内。
“同工就一定会出现通奸的现象?笑话,只是在一起做工,又不是一个被窝睡觉,你家织布在床上织吗!”
他这一拍桌子一瞪眼,大堂内还真就安静了不少。
顿了顿,眼瞅着有想要冷场的迹象,王雨森的语气还是软了不少:“当然,为了不引起太大的哗然舆论,让那些布商、乡村地头的地主支持一下咱们府衙的工作,把他们府上的丫鬟都卖给咱们,算入股新的纺坊,如何?”
苏州府豪商大户上百之数还是有的,各家凑凑,凑个几千丫鬟完全是轻而易举,多开点工钱,面向民间招募,缺口压力就会小上很多。
“各位自己思量思量吧。”
王雨森端起茶碗,语气就淡漠了许多:“要么墨守成规,抱着老玩意致仕等死,要么勇于改变,在这第一个五年计划中冲出去,诸位,咱们这儿是直隶省,上一步,就是中枢,再不济调到外省,起码也要进布政使司衙门。
想升官还是要致仕,你们自己选。”
“这么多的女子在家里相夫教子的,空闲了多少的人力,她们走出来赚钱就要花钱,花钱就又多了财富的流通,税也就会更多。咱们付出的工钱本身就比不上产出绢布的营收,两头一起赚,还怕交不出一份漂亮的成绩单吗?”
王雨森的话还是让几人动了心的,是啊,现在这个节骨眼,就是一切以完成计划、超额完成计划为准的时间点。
经济成绩,就是硬指标政绩!
想进步,就要大胆改革!
第三百零六章:要做好改革的先锋官(上)
新年的假期朱允炆还没来得及享受完,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景清就找上了门来。
“他来干什么?”
闻听景清在乾清门外求见,朱允炆还愣了一下:“都察院有弹劾的案子,四品以下的都察院自行监察处理,涉及四品以上官员他应该去文华殿向内阁汇报,来找朕这个皇帝做什么?”
他这个皇帝有多久没有亲自处理过弹劾类的案子了?
“让他来吧。”
朱允炆上下打量自己一眼,也就干脆懒得换皮弁服。跟马恩慧交代一声,穿着一身罗衫大氅的便服就抬腿就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过个年都不让人过安生,这个景清啊。”
边走边摇头,前脚踏进乾清宫,后脚朱允炆就打趣了一句:“礼就免了,说说什么样的事能让你这个堂堂左都御史大年下的来找朕,有言在先,要不是什么大事,朕可就把你过年加的一个月俸砍掉了。”
景清嘿嘿笑了两声,等朱允炆落了座,这才矮身坐下汇报。
“这几天都察院收到了很多封弹劾信,弹劾苏州知府王雨森的。”
苏州知府?
“一个知府罢了,用的着你这么一个堂堂的左都御史来找......你说王雨森?那个跟许不忌当初一起在常熟的那个县令?”
见景清点头,朱允炆倒是来了兴致:“仔细跟朕说说,这小子犯什么事了。”
“犯事倒也谈不上。”
景清瞅着皇帝的脸色倒是挺轻松,便一五一十的把苏州府的事和盘托出,把朱允炆听得傻眼。
“这个玩意在苏州扩产苏绣,还要搞集资办布坊,推行男女同工制?”
景清递上的几份弹劾奏本被朱允炆挨个看了一遍,放下后哈哈大笑起来。
怪不得这王雨森被弹劾,他朱允炆前脚还想着怎么适当放开男女之间的天堑壁垒,后脚这王雨森竟然为了扩大生产,自己在苏州搞起男女同工来了。
穷极思变,莫外如是了。
“这个王雨森计划是招一批十二到十五岁之间的半大小子,这个岁数的话,应该也不至于出现太多污秽之事吧。”
谁说这景清是个没脑子的人,这不是很有眼力劲呢。
见到朱允炆看了弹劾王雨森的奏本后哈哈大笑,景清便知道皇帝应该是心里偏帮王雨森的,所以这才主动开口替王雨森辩护了一句。
一群半大小子罢了,就算懂男女之事,有那实力吗。
做女工的又没有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可都是三四十岁如狼似虎的妇人,两边互相都看不上对方。
男女大防的事朱允炆看得不太重,倒是这一句招一批半大小子让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王雨森这是打算用童工了?
不过细想一下,王雨森的选择恰恰是这个时间背景下,最好的一个多方共赢的选择了。
首先来说,在原始的依靠纺机来织造的时代背景下,人力的多寡直接影响生产力的强弱,而这个年代能进入织造局参与生产的工人只有一种:妇人。
男女大防绝不是一句虚话,连整个江南织造局的管理官吏都没有男人,清一水的御前司宦官。
怕的就是风言风语太多。
你说你咔往织造局里扔几个老爷们,没多久,这里面有女工害了喜,你说是人家家里爷们的还是让当官的给睡了?
这年头又没有亲子鉴定,更不存在离婚,丈夫要是怀疑自己戴了绿帽子一嚷嚷,这女人可就活不去了。
所以,扩产织造局所需的人手,可供挑选的范围非常狭隘,成年男人不行,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也不行。
剩下的,只有孩子了。
纯手工纺织活,孩子也能干的来,比起种地来怎么也轻松的太多了。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也算是利民了。
苏州虽然是膏腴大府,但也不可能家家小康。
苏州人口稠密,按比例一分,家家户户也没几亩地,一般家庭的孩子一样是从小撒尿和泥,吃糠喝稀长起来的,不帮家里做工出力,又没钱读书识字,总不能十来岁街头巷尾当青皮吧。
给这群孩子找点工来作,挣到的工钱也足以补贴家用了。
使用童工这种事,放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就是不同的性质。
起码在眼下的大明,即使是在直隶省苏州府这个堪称国家的心脏部位,使用童工,都是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
至于所谓过早让孩子负担劳动,会不会伤身体?
是种地累,还是纺织累。
“这王雨森,是个有想法也有胆识魄力的官。”
朱允炆突然对这个王雨森来了兴趣,这个时代,还有这种敢于充当改革先锋兵的旗手人物?
“弹劾的事驳回,算了,压下不做回复。另外双喜啊,安排人去一趟苏州传召,朕要见他。”
同在直隶省,南京往苏州,快马一日可到,也耽误不了什么工作。
景清心中一跳,王雨森这此事办的牛气啊,愣是把自己给办进皇帝心里了。
而且皇帝这一手玩的妙啊,弹劾的奏本如果驳回的话,那破坏男女大防的帽子就要内阁和都察院来戴,届时风言风语都要非议中枢了。
内阁只要不出行文支持王雨森,那这口黑锅还是先由苏州府自己扛着,但是皇帝却召见了王雨森,既是鼓励嘉奖,也是向外界释放的一种信号。
以后说话的时候留点神注点意,别骂的太狠,王雨森的事皇帝是支持的,只是没法亲自出面说,这里面的分寸只要你们这些官员教谕的眼不瞎就能分析出来。
景清是心中有数的告辞退下,朱允炆又拿起那几分弹劾奏本复看了一遍。
他召见王雨森,哪里只有景清想的那么肤浅,这可不只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更多的还是朱允炆对王雨森的一种迫切的好奇心。
大明的官员,是怎么会具有如此魄力敢于挑战世俗壁垒,寻求改革的呢?
古人的聪明才智朱允炆从来不会小觑,但古人的行径几乎都在一个固定的圈子里打转,鲜少会有跳出来的所谓逾矩的行为,更何况这种挑战‘道德底线’的大胆举措了。
这个疑问压在朱允炆的心里,他一定要弄明白!
(更新这段时间有些无力,不过就快忙完了,十号左右开始会高产爆更,敬请期待。)
第三百零七章:要做好改革的先锋官(下)
作为曾经翰林院下放前的考定魁首,王雨森自然是见过朱允炆这个皇帝的,但是离京之后的这几年,两者便再无机会见面了。
也因此,这个年轻的知府见到同样年轻的朱允炆,还是止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臣苏州知府王雨森,参见吾皇圣躬金安。”
极其规矩的在晃眼的京砖上叩了一记首,耳边便响起那道熟悉的,刻在脑海里铭记一生的声音。
“朕安,起来吧。”
朱允炆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眼下这个直隶省最年轻的知府,也是看的心中欢喜:“先坐,不用跟朕多礼。”
谢过恩,王雨森小心翼翼的落下半个屁股,上半身挺得笔直,静静等着皇帝的训示。
“前天,左都御史景清来找朕,递上了几分奏本,无一例外都是地方弹劾你的,说你破坏男女大防,竟然要在苏州搞男女同工,确有此事否?”
虽是问罪之事,但王雨森并没有被吓住,他大着胆子偷摸瞅了一眼朱允炆的脸色,而后恭声回答:“回陛下,确有此事。”
“跟朕说说你怎么想的。”
朱允炆有心吓他,寒着脸冷哼一声:“苏州府不是你王雨森的苏州,你藐视祖制,乱搞一气,简直是无法无天!”
这冰冷的语气,诘责的斥骂让王雨森心头一跳,下意识的从椅子上站起,而后端肃的躬身。
“陛下息怒,容臣细禀。”
组织一番言语后,王雨森为自己的行为解释起来。
“苏州不比北方,苏州人口稠密,田亩可垦之数已达饱和,想要完成每年的税计除非伐木毁林,若是毁林便势必要破坏苏州的美景,且与防汛不利,为一载之利而毁百世之产,此断然不行。
这几年开商禁,平赋民生,民间多有私产者无计其数,所需新衣者也是日趋增加,江南织造局的订单年年都在创新高。
而朝廷这两年下南洋,所带的货物一直都不多,究其原因便是供不应求,臣在此间看到了机会,这才打算牵头苏州地方的布商,合资开一家大型的纺坊,全力生产苏绣、绢布等物,对内可以降低布价,使更多的百姓有新衣穿,对外也可以支持江南织造局以及商部下南洋的贸易之事。”
朱允炆不买账,喝了口茶还是诘问道:“朕让你解释男女同工之事,没让你来给朕上课。”
“苏州绣女有限,数不足以支持生产。”
赶忙将人手不足的事搬出来,王雨森回答道:“臣决意扩建苏州营纺司,有经验的熟手都被臣征借去加工苏绣了。而一般的绢布便是新手教个几日也可学会,只因人手不足,便是全力面向地方招募怕也是力有不逮,所以臣才大胆尝试,希望招一批适龄的小子进入纺坊劳动。
虽然男女同工,但只要监管得当,同时在纺坊内设置不同的生产区域,将这些男女分开进行劳动,谅可无妨。”
这个回答还算是中规中矩,包括预防的手段也说了出来,朱允炆便微微颔首。
“你能考虑好其中的利弊,也算是下了苦功用了心,坐吧。”
心中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这算是过了皇帝御前策问前的第一关,王雨森便踏实了不少。
为什么要先吓这王雨森一下,朱允炆的目的便是想看看这小子有多少胆识,他的施政理念够不够坚定罢了,别他这一瞪眼,这小子直接满嘴告罪,说什么回头就汰改之类的话。
要真是如此,朱允炆马上就把他就地给撸了。
见识不妙扭头就跑,这样的货还当哪门子的官员。
“再跟朕说说,你都是如何看待朕与内阁制定的这次五年计划的。”
王雨森心头一跳,知晓正题来了。
皇帝不会在乎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知府被弹劾,就专程把自己召入京来的。他王雨森还没这么重的资格,所以他方才心中才笃定那是策问前的第一关。
而现在,才算入了正戏,才是皇帝召见自己的正事。
“回陛下,依臣来看,这文人写书之前先立纲,而治国本也应当有纲有序,然历朝历代随意施为,不定目标,导致地方官惫懒怠政早成常态之势。
国家出现了问题,地方不做汇报,中枢不做统计。上不思、下不改,导致问题日趋严重恶化,最终药石罔效,无力回天。
此番陛下高瞻远瞩,定五年计划,就是为天下的臣工百姓定了纲领,规划了明确的方向,让我大明有事可做,有纲可寻,是利国利民的千古良政。”
回话之前先拍一顿马屁,摆正自己的屁股,肯定中枢政策的正确性,这王雨森倒也不是个只知道闷头苦干的迂腐干部。
朱允炆自然是越加的满意,脸上就带起了笑意,这谨身殿里的气氛便轻松了不少。
“你倒也不用光说这些锦绣好话,政策本身不存在好与坏,良政如果执行的不好或者地方曲解,矫枉过正的执行,良政一样会变成苛政。
就如你方才所言,这地方上有的省府为了完成计划指标,伐木毁林就为了增加田亩数,导致大量的水土流失,也破坏了祖宗们为咱们这些后人留下的宝贵风景遗产,等将来,难不成咱们给后代子孙留下一个光秃秃的天下吗?
这就是矫枉过正的表现,你能看到这一点,没有跟风的去做这种事情,而是另辟蹊径,朕是很开心的。”
王雨森先是谦虚了几句,而后苦笑道:“陛下洞若观火,这天下的事无有能瞒陛下圣察之事,臣亦不敢隐瞒,集资开坊,为了兴办布业大搞男女同工,臣这也是实属无奈之举了。”
眼下这个节骨眼,成绩就是政绩,而论成绩,又是广东独占鳌头,一骑当先。
大家都是做官的,谁看着不眼红,不急啊。
朱允炆倒也理解王雨森这种心理,因为他就亲眼目睹和参与过那个‘一切以gdp为纲’的时代。
要说那个过程中最令朱允炆糟心的,便是矫枉过正后产生的一个病态现象。
“房地产就是gdp!”
像这种情况,那就是人力无法干预,甚至宏观调控都已经无法扭转的一种社会变革导向。
不仅我国,便是任何一个国家,当他开始逐渐富裕,走向发达的时候,都会出现一波房价暴涨的现象。
近在咫尺的那个岛国和棒子,就出现过几年房价暴涨几十倍的现象。
至于那些拿同时期欧美房价涨幅来进行比较的行为,就属于纯粹的耍流氓。
因为人家发达的早,房价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完成暴涨的过渡期了,
眼下的大明,房地产这个概念还没有,相应的市场和产业倒是有个雏形,当然远远没有达到起步发展的阶段罢了。
大明也没有资格说发达国家,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贫困国正在往发展中国家进步的过程而已,想实现奔小康都不现实。
这么一个国家不会出现以gdp为纲的现象,但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相似的矫枉过正的现象。
“以完成五年计划为纲。”
这就是眼下大明最大的问题。
大明的官,被逼的实在没有办法了,开始绞尽脑汁,层出不穷的幺蛾子比他这个皇帝还要更甚。
所以古人未必见得多聪明,也未必见得多笨。
平常心来看待,也就跟现代人水平差不多,只是没有被逼到没辙罢了。
一个古代的官扔到现代,很快他就会进步成长为一名有能力的官员,而一名现代的官员扔到古代,要不了三年绝对**堕落。
原因很简单:压力的巨大差距。
现在一个五年计划,算是让古代这群习惯了惫懒懈怠的官员尝到了一丝丝现代的为官压力。
在这个压力下,他们便开始勇于打破自己的固有思想了。
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他们都敢做,而且一个赛一个胆子大。
骂声算个屁啊,非议又算什么玩意,能有官帽子重要?
“布坊的事,你可以大胆去做,但是朕和内阁不会给你支持,懂吗?”
王雨森心中顿时狂喜,知道自己此番对答算是顺利过关,当下喜上眉梢,站起身谢恩。
“你好好做,也算给天下人树个榜样,你做好了,朕也好让内阁明文地方,停止伐木毁林的行为。”
搞经济,不一定非要用传统的置换方法,不是一定要牺牲才能获得。
改革,最重要的就是要放开思想。
等苏州搞好了,内阁就有底气在进一步,把地方逼到不得不寻求大变革的死胡同里!
“另外,朕给你透个底。”
朱允炆说道:“朝廷正在南天竺用兵,掳了一批劳工,其中女子的数量大约能有十来万,不日就会在闽浙登陆,朕已经批了手谕,全部充入江南织造局,所以即使你不搞集资办坊,江南织造局也会扩产。”
王雨森傻了眼,十来万的劳工?
这江南织造局扩产之后,他的苏州布坊还搞个屁啊。
“怎么?怕了?”
朱允炆呵呵一笑,鼓励道:“所以你才要更加用心,像你那个扩产苏绣的想法朕就觉得很不错,江南织造局扩产一般绢布,你们苏州府就可以主做高端市场嘛,苏绣的价格无妨降低一些,细水长流,反而会挣得更多。”
当然,还有一些事朱允炆没有告诉王雨森。
那便是这十来万的南天竺女人并不会全数充入江南织造局的。
带着朱允炆手谕的御前司宦官已经南下,任务就是进行一番遴选。
岁数年轻的姑娘会被筛选出来,送到北方。
国家出面发媳妇!
穷不过三代,那是因为要么第三代的时候发达要么就穷到绝户。
而这种情况,朱允炆为他们的安排就是,哪家哪户穷到这个地步,国家在给他们发地的同时,顺便发个媳妇传宗接代。
至于南天竺那群阿三,他们只会留在成都修京道,一条条京道、一处处大堤,就是他们的埋骨的宿命终局。
父系社会,朱允炆可以允许女性融入进大明内,但绝不会允许男人乱了大明的血统。
“多谢陛下提点,臣是不会畏缩退避的。”
王雨森打着包票道:“苏州,一定为各省府立一个好榜样。”
“嗯,去吧,希望你能做好我大明改革的先锋官。”
“臣,死不辜恩!”
第三百零八章:贩卖奴隶的罪恶之源(上)
福建,泉州港。
这里是大明往来贸易最繁华的地方,也是整个东方乃至整个世界眼下最繁华的地方,没有之一。
泉州港起于南北朝时期,盛于两宋,曾创下单日往来行船万艘的恐怖记录,一日吞吐货物在南宋元祐年曾高达千万贯之巨,其经贸高达七十余个国家。
远至阿拉伯、东非,近如日本、东南亚,都是这个港口的常客。
而泉州港的没落便是在元朝时期,先是忽必烈屠杀福泉两州绿教徒,而后则是至正年间亦思八溪战乱,前后长达十年之久,亦思八溪还没有平勘,元朝便丧失了对江南的统治权,整个长江以南军阀割据,打成一片。
而后便是陈友谅、朱洪武两人清理泉州的绿教,又是腥风血雨般的屠杀,泉州港便彻底的没落了。
三十一年的洪武朝,泉州港仍未能恢复昔年的荣光,而冲龄之年登基的建文皇帝,却让泉州港迎来了新生。
各省沿江的地段都有一个专门的署事衙门,称作转运使司。
唯独泉州,有两个转运使司!
一个叫作泉州漕运转运使司,一个被叫做泉州海运转运使司。
前者是设立多年的老衙门,而后者则是新朝更始后才挂的牌子,成立的年限只有五六年。
但就这短短五六年的功夫,海运转运使司已经是后来居上,无论从规模上,还是政治级别上都完爆老大哥漕运转运使司。
一个海运司,正四品的架构,上上下下却足足有一千余官员胥吏!
如此庞大的人员架构,甚至超过了几百里外的福建承宣布政使司衙门。
即使如此多的人手,海运司也在寻求进行扩充,没办法,人手紧张忙不过来啊。
作为海运司的转运使,耿江四十来岁的岁数便忙的半头白发,每天经他手批复的各类文书、通牒和需要交新成立的那个商部的验收单能装满两辆马车,可谓是从早上睁开眼就要忙到深夜。
当然,耿江对此可谓是乐此不疲。
当官要是不忙,说明你这个官当得没有什么权力。
越忙说明事越多,事越多说明权利越大。
当然,要是说帮闲跑腿的那种忙没用,但如果是天天光签字都能签一天,那这个权力可了不得。
绝对的权力也让耿江成为这片商贸热土上最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在福建,眼下最牛气的绝不是藩台,而是他耿江。
转运使司衙门归商部直接领导,不归地方管,藩台又如何?
耿江心里那是一百个牛气,一天等着求见他的外宾都能排到广东去!
“司丞,马博良求见。”
又是埋头案牍的一天,班房的文吏走进来禀报,让耿江顿住了笔。
文吏口中提起的马博良是泉州商会的会长,巨富豪商,平日里也没少来他这里走动,三节一寿的日子礼物也是一车一车的送。
“请进来。”
文吏领命退了出去,不多时门分左右,一个同样年逾四旬的中年男子便迈步走了进来。
“见过耿司丞。”
此时的耿江已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绕过大案托住马博良的手臂热络一笑:“博良兄见外了,快请坐,请坐。”
说话间的功夫耿江便引着这马博良在舍内的太师椅落座,那文吏自有眼力劲,赶忙添奉了两杯茶水。
“司丞日理万机,为兄此趟赶来可算是叨扰了。”
“哪里的话。”
耿江忙摆手,不介意道:“正好博良兄你来,本官偷个懒,也算歇一口气,唉老啦,现在坐上个把时辰就觉得头晕眼花的。”
“司丞正直春秋鼎盛之年,哪里当的一个老字,还年轻,正年轻的紧呐。”
老哥俩假惺惺的互捧了几句,耿江才把话头引到正事上。
“博良兄此次来?”
“贱内去岁害喜,这不前几天刚给为兄添了个小子,过两日办酒,特来邀司丞您赏脸到府上喝一杯。”
喝喜酒?
耿江脸上挂起灿笑,抱拳道贺:“是吗,那可得跟博良兄道喜。”
说了几声恭喜后,耿江又在袍袖腰间摸了一阵,也就掏出一块散碎银子。
“哎呀,你看这事闹得,本官俸禄微薄,府里又媳妇孩子的十几口人等饭吃,平素里这身上也没多少闲钱,让博良兄笑话了。”
这番作态,马博良自然一迭的摆手,连道不用,心里却早都骂开。
老子一年营收上百万,差你这几两?
年年给你送的烧香礼都上万两了,你在这跟我卖哪门子惨。
“耿司丞届时能赏脸莅临,我马府上下便是蓬荜生辉了,哪里还敢受司丞大人的礼,万万不敢,万万不敢呐。”
说着说着,马博良却陡然叹了口气。
这番惺惺作态便让耿江知道,接下来才是说正事的时候。
“博良兄家中娇妻美妾十几房,又兼子孙绕膝,如今更是老当益壮,又添一子,可说是精神身体方方面面都正当年,这买卖也是四海利通,何至于叹气呢?”
马博良摇头苦笑:“耿司丞您有所不知,为兄看似光彩,实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眼下家中小妾为为兄添了一子,为兄有心嘉赏一二,却连个使唤丫鬟都买不到,还得天天自己在家伺候着月子。”
耿江跳了一下眉头:“还有此事?”
堂堂泉州商会的会长,沿海数省商界首屈一指的大鳄,竟然自己在家伺候媳妇坐月子?
说出去鬼都不信啊。
“唉,为兄也是没有辙啊。”
马博良一脸的愁容:“去年省里下了公文,我们这些经商做买卖府上的丫鬟都被强行遣散了,家家也就给留了那么零星四五个上岁数的老妈子帮活,这朝廷的政策在这里,我们也不敢说什么不是。
怪呢也只能怪我们自己,年轻的时候好色取了那么多偏房,弄得现在一有生产之喜,榻前连个能伺候的都没有,想有心花大钱买个丫鬟吧,嘿,还不敢。
府县的衙门天天核稽户口,凡是我大明民籍的男、女,不允许卖身为奴,一经发现,连我们这些买奴的都要重罚,轻则籍没家产,重则流放充边,唉。”
耿江端起茶碗默不作声,但心里却转的飞快。
“废奴籍的事,关乎国家大计,乃是当今吾皇万岁与内阁一同拟定,各省地方更是全力拥护中央政策。
博良兄这种事情上,还是要以国为重,不能只顾着自己生活中那些零星琐事,而给国家添麻烦。”
耿江的话外之意便是,在这种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你找我也没用。
什么叫别给国家添麻烦,直说别给你耿江添麻烦不就完了?
马博良心里嘲弄,脸上自然是诚惶诚恐,一副维诺做派。
“为兄自然是省得,断不敢有此想,只是想让耿司丞帮我一个忙,有户籍的不让买,没户籍的朝廷应该就不会管了吧。”
端茶的手一顿,耿江就侧首瞥了这马博良一眼。
“博良兄有话直说,你这意思,本官听不懂。”
“嘿嘿。”
马博良搓搓手,变戏法般的掏出一张银票:“今年初,四十艘海船在咱们泉州港下了一万七千名南天竺的女人,后面陆陆续续又是几百艘海船,包括下南洋的船只,也有不少带回来姑娘的。
这些可都不是咱们大明的百姓,为兄想让司丞大人从中牵个线,给我整一批,不多,二三十人就成。”
二三十个姑娘,五千两!
这要是放在五年前,能在北方买几百个丫鬟了!
耿江暗叹一句好大的手笔,心中已是心动的不得了。
“哎呀,这事很难操作啊。”
嘴上连说不易,耿江一脸为难道:“博良兄,这南天竺的女人也好,南洋那些土著姑娘也罢,这可都是有数的,圣谕和内阁地方的行文,都明确了用途和方向,江南织造局那些公公更是派人眼巴巴的看着,少一个都能查出来。”
这话一说,马博良便心知肚明,这是钱给没给到位。
一船好几百,少一个两个能查出来?
一批下来好几万,要是弄‘丢’一二十个上峰都能查的出来,你耿江这两年还敢上瞒下骗,连吃带拿的污这么多银子?
“您多费心。”
虽然肉疼,但马博良在这事上也没打算小气,挥手间又是五千两的银票送出。
“一万两茶水钱。”
这下耿江是真动心了。
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桌子上的两张银票,也跟变戏法一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那手法唬的马博良直傻眼。
“好说,博良兄回府等信吧,就是不知道博良兄打算要多大岁数的,可说好,这太年轻的不行,听上峰说这年轻的姑娘要送北方去,年龄大的留给江南织造局和皇商总会的手工作坊。”
“最好年轻些。”
马博良嘿嘿坏笑的搓搓手:“那日卸船的时候我瞄了一眼,这南天竺的也好,南洋的也罢,长得都挺俊俏,为兄这个,嘿嘿,男人嘛,耿司丞您懂不是。”
为什么买丫鬟,当然是白天伺候夫人,晚上留着伺候老爷了。
“那就十个年岁浅的,十个年岁大的吧。”
耿江一开口就定了调子:“黑白都行哈,这就别挑了。”
所谓的黑白都行,指的便是肤色了。
南天竺和南洋的姑娘,有的白净些,有的则黑不溜秋,跟那群来自阿拉伯的游商倒是相仿。
“只要别像那些阿拉伯游商的奴隶那般黑,怎么都成。”
肤色深一些马博良不在乎,倒是别有一番风情,但一想到那群阿拉伯商人的奴隶,他就情不自禁的打个冷战。
天底下怎么还有如此黑的玩意?
给他娘煤炭一样!
“放心放心,怎么也得给博良兄你安排几个好货。”
耿江宽慰道,而后给了他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博良兄是咱们泉州商会的魁首,本官督导海运司,少不得要去博良兄府上交流正事,让一群太丑的在一旁伺候,也吃不下饭不是。”
这个老色批!
“那就多谢耿司丞了,为兄告辞。”
正事总算是办妥当,马博良也不做久待,起身告辞,剩下耿江一个人美滋滋的品茶暗喜。
“小齐啊。”
美了半天,耿江喊了一嗓子,方才那个文吏便从屋外推门走了进来。
“司丞有何示下。”
“替我约一下泉州水师的指挥使,哦对了,顺道喊上泉州皇商分会的会长,晚上我请他们吃饭。”
“是。”
等文吏下去办差,耿江便起身美滋滋的哼起小曲来。
泉州可真是一个好地方啊,遍地是银子不说,眼下,遍地又都是美女。
人间天堂,做泉州的海运司丞,给个一省藩台都不换哟。
绝对的权利,就势必会导致绝对的**。
在这个位子上干了几年,耿江早都忘了哪个叫东南西北,哪个叫廉洁奉公。
他只知道,在干个几年,他就要退下来致仕了,等到致仕之后,他就拿这笔钱买上几百个奴仆,坐着船跑台湾去安享晚年!
第三百零九章:贩卖奴隶的罪恶之源(中)
泉州港湾酒楼是泉州这地界最上档次的酒家。
靠着泉州港这个吞金怪兽,由着天南海北各个国家连着大明本地的豪商,这里的生意自然是火爆无比,即使他的价格极其昂贵。
商人的智慧那是不可小觑的,即使没有朱允炆这种现代人的眼界,就大明这群本土的商人,一样能造出一个一条龙的销金窟出来。
说是酒楼,但占地之广,涉猎的娱乐项目之多,堪称是大明版的顶级会所。
餐饮、青楼、垂钓、度假,所有这个时空能提供的顶级闲奢娱乐全部具备,是泉州地界所有达官显贵们的最爱,哦,包括那些国外商人,一样对这里趋之若鹜。
能开的起这么一家酒楼,这酒楼的背景自然也是极其复杂的,不可能真的由一个普通商人就能干出这堂买卖,不然早被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除了两转运使司的司丞,泉州府衙、泉州商会、包括泉州卫、泉州水师衙门、泉州皇商分会都在这个酒楼里各占一股。
这酒楼便是这么一个集合泉州官商两道所有资源的所在。
作为海运司的司丞,耿江一到自然是最高礼待,两扇打开足有两丈宽的正门后,左右是整整两排妙龄的姑娘,一看到耿江便扑了上来。
“司丞老爷来啦。”
佳人的香味顺着鼻孔直冲天灵,耿江打个激灵的功夫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
果然,男人还是应该多来这种场合,总是埋在衙门里哪行。
“顾会长和陆将军来了没有。”
左拥右抱着,耿江跟大堂的招待打了声招呼,后者便忙躬着身子凑上来。
“给老爷回,陆将军已经到了,在海清阁呢,顾会长还没到。”
耿江就皱了下眉头。
堂堂泉州水师的指挥使都到了,一个小小的商人,就算是皇商的那也是商人,偏生架子还不小。
想起之前几次跟这顾会长打交道,耿江就一阵心烦,作为海运司的一把手,他竟然在面对这顾会长的时候不知道谁是主谁是客?
但今天这堂子事想要做成,还真就非得靠着这顾会长不可。
倒卖奴婢的事,水师衙门未必有那么大胆子,除非皇商牵头,因为从南天竺接人的海船是皇商的,皇商愿意抬手,水师衙门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走上楼,人还没到这海清阁的门口,隔着一丈远,耿江就听到屋子里一阵阵女人的娇喘,当下便觉浑身燥热。
大步走过去推门,果看到那姓陆的将军,正怀抱着一女子,正啃的一头劲呢。
开门的动静吓住了两人,陆大虎张口就要开骂,一见来人是耿江,脸上的怒容这才退去,慢条斯理的整理起身上的衣服来。
“耿司丞是文化人,不像俺陆大虎是个粗人,怎么连敲门的礼节都不懂?”
耿江走到跟前自顾自坐下,瞥了这风情万种的姑娘一眼:“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等戏子退下后,耿江才给自己倒了杯酒:“我约将军你来是聊正事的,等正事聊完,自然有的是时间消遣。”
“还有比干这事更重要的?”
没有尽兴的陆大虎骂骂咧咧了两句,也给自己倒上酒,跟耿江碰了下杯。
“说吧,什么事用的着堂堂海运司,泉州这地界位高职显的耿司丞亲自出面。”
“等一下,还有一个人没到呢。”
耿江现在倒是不急,走到阁台边推开窗户,眺望着不远处的万里碧波。
“我还约了泉州皇商分会的顾语,等他一下吧。”
这耿江不提还好,一提起,陆大虎便像点着的炮仗一般破口大骂。
“什么东西,一个商人罢了,整天人五人六的,还敢让咱们两个人等他,他娘的!”
还没等他骂痛快,海清阁的门又一次被无礼推开,一个瘦瘦弱弱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哎呀呀,实在是对不住,今儿海上来了位朋友,刚从海外回来,我这忙着寒暄忘了时间,对不住对不住。”
别看刚才陆大虎骂的欢,这下正主一到,他反而沉默下来,冷哼一声连个响屁都没有。
皇商总会,宗人府的势力,这牌子走到天下哪里都吃得开。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朱明的江山,还轮不到他们这些外姓耀武扬威。
“顾会长来了,快坐快坐。”
耿江倒是热络的招呼起来,而后自己也坐了下来,还殷勤的为这顾语添上酒水:“既然是你顾会长的朋友,那也就是咱们泉州地界所有人的朋友,怎么不招呼来一道喝点?”
“来了啊。”
顾语一挑眉毛:“他在旁边的青山阁,他那边也是一帮子哥们,喊过来我怕坐不下,等会我让他来敬杯酒便是。”
“既然是刚从海外回来,那看来生意做得不小啊。”
耿江有意打探一下消息,就看顾语在那里摆手谦虚。
“他不是做生意的,哎,说起来他应该跟陆将军一样,是个武将。”
武将?
耿江和陆大虎狐疑的对视一眼,除了这两年永城候薛恪指挥的闽浙水师以外,没听说朝廷还往海外派过兵啊。
虽然猜不透这来人的身份,但既然也是朝廷的官,那大家就算是一个阵营的,两人心里对这顾语又添了三分忌惮。
这顾会长虽然年纪轻,但看来真的是能量不小啊。
“不说他了,等下我让他过来你们就认识了不是,先说说正事吧。”
顾语也不客套,拿起筷子就开始吃东西,全然没有把两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耿司丞身兼海运司大大小小的公事,今日既然约了我两人,一定事不小。”
耿江勉力笑笑掩饰自己的怒气,开口道:“有个发财的买卖,耿某想约陆将军和顾会长您二位一起做。”
“赚钱的买卖?”
顾语动筷子的手顿住,而后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坐着的陆大虎:“这做买卖赚钱的活计,耿司丞怎么连泉州水师衙门都知会上了?是总参谋府的军饷发的不够?还是军法不够严啊!”
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行吗。
陆大虎气的差点掀桌子,手都搭了上去才想起来,这海清阁里的桌子是十几人共坐的实木桌,他掀不动。
这种火陆大虎是受不得的,所以索性一拍桌面站起身,指着顾语:“顾会长,老子平日里看在皇商商会的招牌敬你三分,你别给脸不要脸。”
顾语还是那副懒散散的样子,拿起手绢擦擦嘴角的油渍酒水,直接无视陆大虎的恐吓看向耿江。
“耿司丞继续,我这人最爱赚钱了。”
眼瞅着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耿江也不敢再卖关子,冲陆大虎使了一下眼色,示意后者坐下,赶忙开口解释道。
“眼下我大明虽没有明文废除奴籍,但各省因为这次五年计划的事情都在砍地方富商豪强府上的下人丫鬟,导致这些地主大户什么的府上用人紧张,这不今天早上,泉州商会的会长马博良就找到了耿某,想要买一批丫鬟到其府上留用。”
“买丫鬟?”
顾语愣了一下,忙摇头:“内阁和各省地方明确行文,已经全面禁止变民籍为奴籍,所有所谓卖身为奴的一律杜绝,活不下去的男丁由当地县衙送往河北或者辽东,给与土地。女子送往织造局纺纱做衣,总之都能给找到活计生存。
现在全天下,连青楼的卖身契都改成了雇佣合同,青楼没有经商许可都不允许继续开办,你耿司丞找我要奴婢,我上哪里给你变?”
“就是因为现在奴婢不好弄,所以耿某才说这是赚钱发财的好路子啊。”
耿江嘿嘿一笑,举起杯,三人虚碰一饮而尽。
“走南天竺和南洋的海船,有一部分是皇商的,也就是您顾会长手下的船,这些船上拉多少的口您心里最清楚,一船少上几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顾语当时就笑了出来,轻摇脑袋:“耿司丞啊,你想的太简单了,这一船拉多少人,上船前是有数的,在泉州港下船的时候,御前司的宦官要点数,数不够,会掉脑袋啊。”
“但每一次都会不够不是吗?”
耿江摊手:“这些南天竺的女人有的身体不适,有的不适应海船远洋,在船上发病的也有,这些最后不也都扔海里了吗?左右都是不够数,再多少几个又如何?”
虽然耿江说的话没毛病,但顾语还是摇头:“那也不行,泉州港点数的是御前司的公公,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人偷藏走,你觉得可能吗?还是说耿司丞你连御前司都买通了?又或者说你跟南京那位孙公公沾亲戚?”
“顾会长您又笑话耿某。”
南京除了孙双喜,还能有哪位孙公公。
耿江心说我要是能跟那位挂上关系,老子还用看你顾语的脸色?
你他娘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既然御前司不熟,怎么操作?”
“在广东停船先下,我安排人去接。”
耿江一开口便把两人说的愣住。
在广东停船?
“商会的海船是由泉州水师沿途保护的,所以我才特意请了陆将军来。”
耿江扭头看向陆大虎,笑眯眯的说道:“陆将军只要管住自己手下的那些百户,让那些沿途的水师官兵不要把此事说出去,耿某这边自然有回报,可以给官兵们加加饷。”
今天马博良那一万两让耿江嗅到了商机!
沿海那么多的豪商,难道只有马博良一家府上缺奴婢丫鬟吗?
每个府都需要,卖给他们奴婢可不就是一笔利益颇丰的大买卖呀。
贩卖奴隶,一本万利!
“啪、啪、啪。”
寂静声中,顾语已经鼓起了掌。
“耿司丞真厉害,这种发财的路子都能找到,顾某佩服,佩服的五体投地。”
“所得利润,咱们仨商量着分,如何?”
耿江站起身,为顾语和陆大虎一一斟上酒杯,笑意涔涔的说道:“泉州这地界,海运上面的事能说了算的,无非你我三人,只要咱们仨联手,这其中能赚多少银子?我耿某大胆说一句,一年起码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
饶是顾语身为泉州皇商分会的会长,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这笔银子,可是国库百一的岁入了。
“别的不说,干一年之后,在座的就算两条腿都被打断,下半辈子也能安乐到死了吧。”
耿江颇为意满的说道,他觉得自己是有充足的把握拿下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