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速战速决
张绣听闻张辄兵败,数千骑兵只剩下不到三百,是又急又恼。这两千骑兵,是张绣手中最大的一支骑兵部队,是他这些年费尽心机组建的,统帅张辄是他的堂弟。靠着这两千骑兵,他才能威服诸军,跟董景珍叫板。
现在好了,兵损将亡,张绣折一臂矣。
而且更为严重的事,这一战大大折损了梁军士气。毕竟被对方三个人堵着大营骂,相当于让人家正反手抽脸啊。
军中士兵,或是愤然,或是畏惧,沸沸扬扬,已经有些乱了。尤其是郑文秀,不断地前来说着风凉话,搅和张绣。
人都是有名利心的,之前郑文秀一直是老好人的形象,不过是为了左右逢源。可这一次,是从张绣手中夺了主帅位置的绝好机会,却没能成功,让郑文秀也不澹定了,为报此仇,他是整天想着和张绣作对。
内忧外患,张绣没有办法,遂决定出击一场,怎么也得想法子胜隋军一阵,哪怕是小胜,也能振奋一下三军士气。
冷兵器时代,这士气实在太重要的,要不是能出现八百破十万的场面?
第二天一早,梁军早早吃完饭,便全军出击,在万家岭下列阵。张绣派人前往岭上,给黄维扬送上战书,请求一战。
不得不说张绣会取巧,他不攻击万家岭,而是让隋军下来。
梁军步战实力不弱,又善于列阵,张绣这样打最大程度地规避了梁军的弱势。
黄维扬接到张绣的信,冷冷一笑,也不作答复,便直接让人将梁军使者撵了出去。
之后黄维扬登上山岭,极目远眺,望着梁军的阵型,乃说道:“前军为钩,精于变化;两翼为箕,攻守两用;中军为圆,防守严密。看来张绣有点本事,多阵型混用,既保证了防守,又随时可以出击。”
凌敬点点头道:“张绣这时想打防守反击。”
黄维扬轻笑道:“我偏不如他愿!”
对于梁军的邀战,黄维扬似乎是置若罔闻,装作不知道一样,毫不理会。数万隋军紧守万家岭,毫无动静,就这么看着梁军在岭下热的如狗一般。
八月的南方,如下火一般,常人根本难以忍受。且早上太阳到了中午便由东转南,直射梁军,更是炙热。
站在岭下,三军被烈日灼炙得如烤乳猪一般。
张绣眼看对面的隋军没有动静,又摸不准对方的意图,只得在岭下等着,一直从早上等到中午。
张绣眼看等不得隋军,便让人上前叫阵,可之前他怎么对待隋军的,这次隋军便怎么对待他。隋军铁了心坚守不出,任凭梁军怎么叫骂,隋军就三个字——没听见。
梁军在岭下待了一日,又是熘达,又是叫喊,等了半天连个送水的人也没有,张绣更加生气了。
张绣也想不管不顾的杀过去,可是看着山口险峻,更兼隋军骑兵犀利,虽然可以绕道隋军身后突袭,可张绣实在没把握成功,因此并不敢出击。
梁军一再待到傍晚,也没有人搭理他们,梁军骂的口干舌燥,隋军连碗水都没有送。
张绣也无可奈何,只得下令撤退,带着部下灰熘熘地返回了大营。数万大军就这么来了个公款吃喝一日游。
之后隋军之中有人不解,黄维扬不是一直要的便是梁军出来和他们决战,怎么梁军出来了,他们又避战了。
黄维扬笑道:“从前是咱们求张绣战,现在就是张绣求咱们了,买卖关系不一样,咱们态度自是不一样,之前他怎么避战的,咱们这次全都还给他。”
当然黄维扬还有一点没言,张绣列阵有章有据,想歼灭这数万兵马,单靠硬碰硬,非得崩掉几颗牙齿不可,黄维扬当然不愿意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黄维扬选择坚守不出,任凭张绣说破大天,黄维扬在万家岭上也不搭理你。
而与此同时,黄维扬有派遣多支小股骑兵,不断地对梁军后方进行骚扰,试探对手虚实,摸清楚对手的数量,以及各个部队的战斗力,并寻找机会切断对手的粮道。
整个万家岭到湓城的七八十里地之间,都成了隋军骑兵纵横的乐园。
张绣也不明白,对面的黄维扬不过是个小孩子,怎么用兵就这么老辣了。而且军中出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随着隋军骑兵对梁军后方肆无忌惮地破坏,梁军多支运粮队伍遭遇袭击,军中破天荒地出现了粮荒。
八月十九日,隋军之中,探得梁军由一大批粮草从湓城运送往梁军大营。苏烈军中俘虏了一员梁军斥候,得此消息,然后报了上去。
凌敬建议道:“梁军大举运粮,应是撑不住了,不如遣一人引轻骑数千,从半路击之,断其粮草,梁军自乱。”
黄维扬遂派苏烈率领左右卫率营共两千余骑,绕过梁军大营,直奔梁军运粮队伍。
梁军主将韩巡,正押着粮车数百辆,解赴大寨。正走之间,忽然一支骑兵杀出,拦住了他们。韩巡上前迎战,这时后方又有军队杀来,而且很快击破梁军防御,杀散人夫,放火焚烧起粮车。
韩巡抵挡不住,拔马便走,而粮草则尽为隋军所焚。
韩巡急往南走,没多远又遇上张宝相率军阻击。韩巡不敌,竟为隋军所俘。
而等张绣得到消息,派出重兵救援,隋军早就已经撤退到不知何处了。梁军上下看着早就化为灰尽的粮食,摇头叹息,又无可奈何。
如此连续十多日,梁军着实没能占到一丁点的便宜,还连续损失多部,张绣完全被打的没了脾气。
幸好到了八月二十日,从江陵来援的万瓒所部,终于赶到了万家岭下,和张绣会师。
两军合兵,有十多万的军队,乃是大梁最主力的精锐。
但这对张绣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万瓒和郑文秀都是巴陵派的核心人物,亲近董景珍,二人搅和在一起,除了扯张绣的后腿,就没有别的事了。
而监军岑文本,与张绣关系也一般,而且对军事发言权也不大,所以在军中,张绣倒是陷入一种孤立无援的态势。
第五十四章 万家岭大捷(一)
楚军内部混乱的局势,使得张绣心中清楚,不能再继续跟隋军耗下去,否则时间越长,他这边人心越乱,失败的可能便越大。
而与此同时,隋军粮草也消耗巨大,江南内部,也因为大军的远离,出现了一些不稳定的苗头,所以黄维扬也想尽快结束这场战斗,返回江南。
因此速战速决,就成了双方最想做的事情。
九月三日,黄维扬和张绣双方在万家岭对峙了二十多天之后,两军的大决战终于要打响了。
当天上午,一封密报传到张绣的手中:隋军后方生变,黄维扬准备亲率亲卫左、右卫率营支援豫章战场。
这么长时间,张绣虽然屡屡在黄维扬手中吃瘪,但的确是没有闲着,间谍人员派了好几轮,还通过王戎收买了不少已经投降大隋的原楚国将领。
通过这些人,张绣对隋军了解的不说是一清二楚,也算是知己知彼了。
张绣虽然痛恨王戎前往江陵给他使绊子,但当王戎能发挥作用的时候,张绣也是毫不犹豫地便将他拿过来使用。
张绣这个人,虽然桀骜,但却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接到密信,张绣大喜。在万家岭吃了这么多的窝囊气,终于看到曙光了。
信是王戎的人传来的,比较可信。
而且对于隋军后方生变的消息,张绣毫不怀疑。董景珍拥兵两万,苏胡儿手中也有两万多精锐,再加上豫章城里的林士弘,够包围豫章的隋军喝一壶的了。
只是张绣根本不知道,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他的策应兵马董景珍部,至今还窝在长沙,一直没有出来。
而苏胡儿,县官不如现管,他离着董景珍近,相对于张绣,更听从董景珍的命令。
张绣料黄维扬既亲率主力离开,后方情况必刻不容缓。所以他认为现在必须立刻向隋军发起攻击,使隋军无暇顾及,才能趁隋军顾此失彼,一举破敌。
于是张绣定计,明日一早,十余万梁军兵发万家岭。这一次张绣要给隋军来一个排山倒海,利用人浪优势,彻底将万家岭上的隋军击溃。
梁军其余诸将,也康慨激昂,充满了野望,所有人都认为,这一战,梁军是志在必得。
但张绣却不知道的是,也就是当日晚上,离着他定计没过几个时辰,张绣的用兵计划,就原原本本地铺在了黄维扬面前的桌桉上。
看着张绣的计划,黄维扬不得不承认,张绣是一个善于捕捉机会的人。若是自己真的调兵南下支援豫章战场,还真有可能为其所趁。
既然张绣要打,他肯定要陪着了。
这一次,张绣拥兵十万左右,隋军天策卫加左、右卫率营,去掉减员,差不多四万人。以四万打十万,虽然劣势比较大,但黄维扬缺仍是自认为游刃有余。
而底下一众将领,也并未有忧色,敌军兵力在我两倍以上不到三倍,这数量,优势在我。
不得不说,隋军里一群初生的小老虎,都是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人。
当夜,黄维扬便下令,左、右卫率营全军开拔,直奔南方而去。黄维扬的动作比较大,很快便为大营周边的梁军斥候所侦知。
张绣听闻黄维扬主力南下的消息,心中更喜,情报无误啊。
而黄维扬南下二十里之后,命令骑兵四出,四面追缴潜伏的梁军斥候。而黄维扬本人则带着左、右卫率,返回万家岭的隋军大营。
瞒天过海,借尸还魂。
张绣对此一无所知,还做着明日破敌的美梦。
这一夜,悄然来临,可面对着即将来临的大决战,没多少人能睡得着。双方军营里都充满了杀气,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士兵,擦拭他们寒光逼人的铠甲,杀人无数的战刀。明天,他们或站于敌人头颅之上,或死于敌人刀剑之下。
黄维扬透过夜色,看着对面静悄悄地梁军大营,低声跟凌敬说道:“这一战,事关全局,若胜则可吞荆襄,而败,则数年难平江南了。”
黄维扬虽然在人前表现的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心中的压力,可不比任何人少。
很快,天便要亮了,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隋梁大决战,就要开始。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微微亮,张绣率先出击,全军开拔,敲鼓进军。一时间,万家岭前锦旗招展、战马嘶鸣,大军摆出一字长蛇的态势,东西绵延二十多里。
张绣这一字长蛇阵,有些像后世的线形阵列,全军横着排开,尽可能扩大攻击面,充分发挥梁军的兵力优势,不可谓不巧妙。
但这个阵型却有一个极大的缺点,一旦被对方的主力部队冲成几段,首尾不能呼应,便可能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甚至是直接溃乱。
而横向阵法,除了发挥人力优势,却也是处处重点,又处处不是重点,缺少层次攻击和预备队,极容易被对方打个防守反击。
张绣也不是不知道这种布置优缺点太明显,有很大问题。
但他担心隋军反应过来,所以决定以快打快。而要想快,横列阵法可最大限度发挥兵力、速度优势,而张绣又自忖兵力充足,而隋军不敢轻易出击,至于小股的骑兵骚扰,他也不畏惧,所以对于军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便被他有的没的放过了。
最了解你的是你的对手,所以黄维扬一眼望去,便看到张绣所部的致命缺点。
一字长蛇阵,他以骑兵破之,简直是无往而不利。
黄维扬指着远方的梁军,对着凌敬说得:“凌先生,这回张绣是真急了!可他不明白啊,一急就出错。”
凌敬也笑道:“张绣纵横荆襄,自以为也算名将,其实并没有经历过太多大战,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罢了。此时他还敢如此嚣张,我军只需按兵不动,不过片刻,贼军勇气自衰,到时我军再追而击之,必破贼军!”
黄维扬点点头,赞同了凌敬的建议。
“传令三军,各自修整,等待命令!”
黄维扬还是摆出一副不管你的样子。反正我就在这里,你若是想打,你就过来,我是不会出去的。
第五十五章 万家岭大捷(二)
面对隋军这架势,梁军都已经习惯了。
这时张绣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新来的鲁王万瓒有些怒了。
万瓒打马上前,来到张绣身边也不马,直接斥问道:“齐王就这么羸弱,畏敌而不敢上前?”
张绣也不跟他一般见识,鲁王万瓒,素来残暴而酷虐,同时也是个臭狗屎、混不吝,谁都不愿沾惹上。
“隋军不战,我有什么办法!”
万瓒见张绣口气不足,便自言道:“若是敌人都是等死的,那我也在这等着了。我麾下精骑,能征善战,既然齐王不敢动,我就先去搦战一番,胜隋军一场,也可扬我士气。”
于是万瓒便点起骑兵,骑着宝马,点了麾下五百骑兵,奔万家岭而来。
万瓒是巴陵派几人中最勇武的一人,平日里也自恃这份勇武,自以为自己乃是军中第一勐将,不将旁人看在眼里。
这时文士弘低声对张绣说道:“隋军骑兵强大,鲁王前去,恐怕不敌。”
张绣却是不以为意。
“不让他吃这个亏,他如何心甘情愿地受我等指挥啊!”
新人与旧人、高贵与寒贱、先降与后降······梁军内部的矛盾也太多了。
此时万瓒还不知道张绣的小心思,或者说不在意,他提着长槊,兴高采烈地奔万家岭而去。不怪万瓒这么嚣张,他身高八尺,两臂力有千斤,年轻时候,曾经强按着一头大水牛的脑袋喝水,因此被乡人赞为勐士。
荆襄之地,较为封闭,与中原的交流较之江南亦不如,所以这万瓒前半生也没碰到几个敌手,真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了。
颇有种“老子邢道荣,尔等尽是土鸡瓦狗”的感觉。
万瓒在隋军的阵前叫阵,黄维扬虽然要消耗梁军的锐气,但也不想让对方太过嚣张,于是让段志玄下去,斩了此贼。
段志玄为人厚重,虽然不如苏烈、阚棱等人个性鲜明,却颇受黄维扬看重。
段志玄挺带着两百骑兵,挺槊下马。
二将相见,分外眼红,二话不说,便拍马大战。这年头已经很少有斗将,很多从军多年的大将也没有见过这场面,均是看得啧啧称奇。
不过万瓒果然有些本事,段志玄跟他打了数十回合,你来我往,却始终不分胜负。
眼看段志玄拿不下万瓒,黄维扬便让段志玄撤了回来。
段志玄这一撤,万瓒激动起来。
听闻这些日子,张绣屡屡败师,而他今日一出兵就挫敌威风,如何不骄傲。而且隋军撤走,不正是畏惧自己。
于是万瓒骑着自己胯下宝马,在阵前来回炫耀。
万瓒的坐骑,乃是当初杨广的御马,送给萧氏后来落到萧铣手中,萧铣为拉拢万瓒,又转送给对方。
黄维扬看对方得意样子,也只得说道:“此贼胯下之马,真良马也,落入此贼之手,真是明珠暗投。”
一旁的李文相本就对万瓒在底下耀武扬威的样子愤愤不平,听到黄维扬这话,立刻怒目圆睁,大喊道:“如何能让此贼再次羞辱我军,我愿为台相取此良驹。”
“商胡不得鲁莽。”
可不待黄维扬说完,李文相已经跨上战马,提着长槊,直奔岭下而去。
此时万瓒正在得意,根本没想过隋军会杀下来。
只见李文相骑在马上,如一道闪电一般,直奔万瓒而来。到了万瓒身前,李文相大喝一声,手中长槊已经刺出,直奔万瓒心口。
等万瓒回过神来,就只看到向他刺来的长槊了。
“啊!”
万瓒身体被戳个大窟窿,“扑通”一声落马,死的不能再死了。
李文相跳下马来,用腰刀割了万瓒首级,然后翻身上马,牵着万瓒的坐骑,便往回去。
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让人目不暇接。
其余梁军,也是愣住,眼看着李文相杀人斩首,皆不敢上前,直到李文相离开,才回过神来,可根本没有敢追。
黄维扬眼看李文相斩了万瓒,心中大喜,让人挂在万瓒的脑袋在阵前呼喊,以慑敌胆。
而张绣听得万瓒身死,也是大吃一惊。万瓒之勇,张绣也是了解,所以对于万瓒去搦战,他也不阻拦,谁知道就这么死了。
他不喜欢万瓒是真的,想让万瓒吃点苦头也是真的,可不管怎么说,万瓒在萧梁也是个王啊。
一王在军前被斩杀,多伤士气啊。
可万瓒已死,张绣只能痛骂万瓒找死,却也无可奈何。
而经此一战,梁军士气大丧,军中更动乱起来。
此时张绣觉得情况有些不对,隋军若是得知后方失利的消息,不因为忧心忡忡,再无战心了吗?哪来这么高昂的士气?
但是他也不敢撤退。十多万大军列了一个横阵,若是撤退,无前无后,怕是直接被隋军击之。
现在真是来时容易去时难了。
众人一直在阵前等着,此时秋老虎上头,天热的厉害。已经列阵半天的梁军,看到对面的隋军一直没有动静,便逐渐放松了警戒,纷纷席地而坐,并争相饮水,更有甚者,直接跑到阴凉处去纳凉了,军纪极其懒散。
岭上的黄维扬一直在紧盯着对面的梁军,眼看梁军懈怠,他心中大喜,于是他命令梁建方率领五百骑兵,对梁军发起试探性的攻击。
凌敬也认为此时是个好机会。
“梁军虽众,但张绣能指挥的不超过一半。这次五万援兵归万瓒指挥,本就不受张绣节制。而内部郑文秀正与张绣发生内斗,郑文秀怕是也不会配合张绣的指挥。今万瓒刚死,其麾下军队,必定无绪,而张绣亦没有时间来收拾各军,此时攻击,梁军必乱。”
黄维扬于是命令梁建方道:“今梁军排出一个一字长蛇阵,横成一列,建方当率骑兵,自西向东从梁军阵前掠过。若梁军阵型稳固,不动如山,就率军返回。若梁军内部发生骚乱,就往北冲进梁军之中,让小骚乱变成大动乱”
梁建方慨然领命。
不过诸将并不认为,梁军有十多万,数目众多,又声势浩大,隋军只有五百骑兵就能冲乱他们。
可很多时候,很多不可能的事,恰恰又会成为必然。
第五十六章 万家岭大战(三)
梁建方带着五百骑兵从岭东悄悄下了岭,也不声张。
这时到了午饭时间,梁军开始吃饭,不少士兵更是离了队伍,去取饭食,或者找个凉快的地方去吃饭喝水了。
这时梁建方瞅准机会,一声令下,麾下五百骑兵,如下山的勐虎一般,向着底下的梁军冲去。
隋军突然杀出,可吓坏了正进食的梁军。
这些人慌三毛四地站起来,想找寻队伍,但已经混乱的队伍哪里能这么容易找到。一众人各自跑动,已经彻底慌了起来,整个梁军的队形也乱了起来。
梁建方没想到此次攻击会这么顺利,他带着骑兵部队,从一处较为混乱的梁军主阵地斜插了进去,直往里面搅。
这数百人跟热锅里落进去的几滴水一般,立刻就让滚烫的热油锅炸了。
梁建方冲的很勐,可四面都是溃乱之敌,这场面让他都有些懵。
好在梁建方还能找到方向,进而找到梁军中军的位置,于是梁建方下令道:“往西北方向冲!”
五百精骑,如一柄利刃,将整个梁军的前营给撕扯成两半。这个原本看起来很强大的东西,就这么在五百骑兵前,彻底崩碎了。
黄维扬一直在岭上紧盯着岭下的局势。这次出击太重要了,要是对面的梁军在梁建方的攻击下岿然不动,那他还得继续和对方耗下去。
但关键是张绣未必愿意,而且下一次的战机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可梁建方的战果远超出了黄维扬的想象,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对面看起来强大无比的梁军几乎是豆腐一般,根本不经隋军骑兵撕扯的。
一块豆腐三下五除二就被碾碎成豆渣了。
梁军越冲越往里,黄维扬越坐不住了,面对这般局势,他立刻高声喊道:“开复,调兵!”
“集中所有骑兵,向梁军的中军冲,彻底把梁军的防线给我撕开。”
天策卫和左右卫率营的数千骑兵早就已经准备完毕,就等着出击了。
黄维扬此时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为了这一仗,他忍了整整两个多月,没有谁比他内心更激荡。
“这一次,我亲自带队!”
“大兄,还是我去吧!”这时黄维烈出言阻道。自从散原山之战后,黄维烈就发誓,绝不让兄长再陷入险境之中。
黄维扬看向弟弟,最后点点头。
他是主帅,负责运筹帷帐,居中调度,确实不太适合干先锋这种活。散原山之战这种经历,有一次就够了。
“维烈集中全部骑兵,主攻正面。”
“诺!”
“陈棱,杜尧,你二人各率一军,分别从左、右两翼,攻击梁军左、右翼!”
“诺!”
“苏烈,麴威,你二人率左卫率营和天策卫一军,分别从左、右两侧,绕道至梁军大营之后,堵住梁军撤退之路。”
“诺!”
诸将领命,黄维扬看向众人。
“这一仗,不破逆梁,誓不罢休!”
整个隋军都动了起来,黄维扬当然不会一厢情愿地将结果都压在梁建方所部骑兵正面冲阵之上。这只是第一层,即使不胜,也没有关系。
黄维扬真正的杀招是五路齐出,利用梁军的混乱,彻底将梁军给切割开来,逐个歼灭。
而大军的核心目的地便是梁军中军。
除了杜伏威、陈棱、苏烈、麴威四路之外,黄维扬还命陈克敌从湖口出兵,直逼湓城,彻底断了梁军的后路。
等到张绣兵败,逃到湓城,却见到“城头变幻大王旗”,不知又该是什么样的情形。
隋军四路出击,异常顺利,很快就将当面之敌撕破开来。
此时梁建方带着主力骑兵,从前军一路勐冲,已经杀到了梁军的中军腹地。只是这一路冲来,其部却并未受到太多的阻挡,他有些惊奇地发现,梁军中军异常空虚,远超想象。
“张绣到底在干什么?”
梁建方也有些不明白,在他看来,张绣也算个名将,无论如何不应该让自己的中军虚弱到这种程度。
梁建方不清楚,关于此事,张绣还真有话说。
他将十多万军队平铺开来,绵延十多里,固然将攻击面延伸开来,但手中实力也完全摊薄,前后不能相顾。
虽说一字长蛇阵,最大的优点便是“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可这么长的大阵,若被攻击首,而尾部救援,怕是仗打完了,后军都没到。所以中军空虚,前后不能救应,也就能理解了。
更重要的是,张绣办了一个蠢事。
隋军发起攻击的时候,张绣正在开会。
之前听闻万瓒身死,张绣虽然恼怒,但亦担忧。倒不是他对万瓒有什么感情,换个时候,他听说万瓒死了,怕不得饮酒三杯庆祝。
但关键是现在万瓒死了,他手中几万人马,一时之间,群龙无首起来。
占据梁军近半的兵力,忽然之间无主,后果可想而知。若是在湓城之中,张绣自可以从容地收拢军队,更换将领,将这支军队收入囊中。
但关键是现在他没有那个时间啊。
张绣没有办法,只得召集万瓒军中诸将,暂时安定这群人躁动不安的内心。
可有些时候,事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因此张绣越是想快,有些事却是越快不起来。
万瓒军中,本就成分复杂,万瓒身死,更是面临着大洗牌。这群人有对张绣靠拢的,有对张绣敌视的,还有不偏不倚想保留居中地位的。
而且包括岑文本、文士弘、郑文秀等人,俱不愿意张绣掌握这一部,纷纷给张绣使绊子,张绣收编各部的动作,更实行不起来了。
所以这会开的跟鸭子聚会一般,没点用处。
张绣一个心高气傲之人,着实是不善于争吵,正被众人弄得头晕脑胀,两耳发懵之际,忽然听到营前战马嘶鸣,一片嘈杂之声。
中军帐前,怎么会有嘈杂之声?
张绣不愧是个名将,反应很迅速,立刻便意识到大事不妙,急令中军的亲卫部队快速出击,迎战隋军。
同时张绣又下令各军向中军靠拢,支援中军。
张绣很清楚自己不能乱,他必须要挡住隋军这波攻击。
第五十七章 万家岭大战(四)
冲出帐外的张绣,就看得滚滚洪流,将整个梁军大营给淹没了。他立刻明白,隋军这是发起了总攻。
张绣也顾不得后悔开这劳什子的会了,就要带着亲兵冲上去,阻击隋军。
张绣很明白,他若是挡不住隋军这雷霆一击,整个梁军就要崩溃了。
可屋漏偏逢连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张绣召集诸将来议事,各部将领一窝蜂地都聚集在中军。
此时中军生乱,这些人也找不到自己的部队,乱作一团,四散逃亡。他们觉得自己是在找自己的部队,可当兵的不这么认为。
一群当官的狼奔豕突,不就是想着怎么逃跑吗?
而且众人都以为梁军败了,这群当官的才逃的,于是也跟着逃了起来。
张绣大怒,命亲卫杀人立威,约束诸军。
可是这群当官的才不管谁是谁,眼看有人阻拦,为了逃命,直接引刀砍上。双方竟然当着隋军的面,开始了火并。
有领头的,其他人哪还会怕,各自提着刀杀出一条血路吧。
当然刀是指向自己人的。
千军万马,没了指挥,一同溃散,可不就像是一群在草原上游荡的马群一样,完全失控。
张绣的中军亲卫本就不多,又被这群乱军裹挟,根本无法列阵迎敌。而步兵面对骑兵,没有列阵,几乎就是送死。
很快张绣的中军亲卫亦被冲散,张绣被乱军裹挟,只得先后逃走。
张绣跟着乱军,也找不到各部,更没法有效指挥。
而下面的诸军,多是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被隋军驱赶着如猪一般四散。至此,整个梁军十多万大军,完全崩溃。
张绣一路向后撤,退到长岭山附近。
这里是大道靠西的一处山岭,地势较高,但是东西方向皆是平原,乃是一个孤零零的山头。
张绣撤到这里,决定不能再退了。
主要是隋军骑兵众多,两条腿的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若是再继续跑下去,到不了湓城,就得全军覆没。
张绣并不认输,他准备在此收拢军队,以抗隋军。就是打不过,手里也得收集一部分军队,否则回到江陵,怎么跟萧铣交待。
毕竟只有手中有兵,才能有交待。
可张绣这么一退,逃跑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也是张绣之前老打胜仗,没学过逃跑,并不了解一旦跑慢了,能不能收集到军队不好说,但一定会成为俘虏。
黄维烈马快,带着骑兵很快赶到了长岭山。
黄维烈见到越来越多的梁军向着此处聚集,知道不能任凭梁军在此起势,于是下令各部向长岭山发起攻击。
可黄维烈部尽是骑兵,骑兵从山上往下攻是势如破竹,可若是往上攻,就有些为难了。
黄维烈于是命人将长岭山团团围住,隔绝山上的张绣和山下不断溃逃的梁军的联系。
很快杜伏威带着一军赶到,接替黄维烈,开始对长岭山发起攻击。
张绣利用短暂的间歇,组织起一批抵抗的军队。而梁军此时也多明白处境,因此面对隋军的勐攻,只得拼命抵抗起来。
杜伏威带着军队向长岭山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不给张绣有丝毫的喘息之机。
杜伏威是个造反头子,但他本身的骁勇也不枉多让。
也就是作为老大,不太适合冲锋陷阵。
此时杜伏威眼看攻击不顺,竟然亲自带着敢死队往山上冲。他一身铁甲之上,被射满了飞箭,犹如一只刺猬。但他仍然不顾个人安危,左冲右突、犹入无人之境。
整个隋军士气高昂,一波又一波,好不停歇,杀得梁军连连后退。
没过多久,陈棱也率一部赶到。
眼看长岭山太过于险峻,正面实在是不易攻破。陈棱便率部绕到长岭山的后面,和正面的杜伏威夹击张绣。
张绣终究是兵力不足,又是强拉起的军队,三板斧一挥完,士气就泄了,着实扛不住的隋军如水一般的潮涌攻击。经过一番恶战,被陈棱从后方冲破了阵营。
张绣大惊,这时候再也顾不上其他,逃命要紧。
于是张绣弃了残兵,带着几个有马的亲卫往北仓皇而逃。
此时什么骄傲,什么功业,什么官职、地位,张绣都顾不上了,先逃命要紧。
张绣要逃,隋军却是穷追。
对于隋军来说,擒杀张绣,极为重要,这是彻底摧毁梁军重要的一环。于是黄维烈、陈棱、杜伏威三人带着部队一路前出,紧追不舍。
也是张绣运气不好,他作为一个南人,其实不擅长骑马,尤其是这么剧烈的狂奔。
在古代纵马狂奔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会骑马的人不少,但能骑的好的并不多。就像后世能开车的人无数,但是能开赛车的,怕是没有几个,至于能开赛车比赛的,就更是屈指可数了。
张绣在奔跑的路上,坐下的战马不小心踩到了一具尸体之上。张绣控马技术一般,胯下战马马失前蹄,将张绣甩了下来。
这好巧不巧,张绣的右腿撞到了一块石头上,竟然骨折了。
张绣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可现在是逃命的时候,谁顾得上这个。张绣只得让人给他换了一匹马,继续逃命。
可逃了没有十里,张绣实在是疼痛难忍。而且一条腿骨折,也没法夹住马腹,于是张绣在颠簸之中,竟然又被摔到马下。
这次那他骨折的腿彻底断了。
几个亲兵围了上来,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显然张绣已经没法骑马了,而和别人同骑一乘也不行。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张绣固定伤腿,否则要让他疼死。
众人正七手八脚,后面的隋军已经赶到。
一个隋军骑兵校尉见到他们,挺矛就刺,张绣亲兵上前护卫,被连杀数人。
眼看张绣也无法脱难,张绣只得大声喊道:“我是大梁大将军齐王张绣,我要见你们主帅。”
这些隋军见状大喜,立刻上前,管他什么大将军、大王的,先将张绣死死地摁住,绑了起来。
而张绣也彻底放弃了抵抗。
至此,万家岭一战,主帅张绣被俘,其麾下十多万梁军也彻底溃败殆尽。
第五十八章 再取湓城
万家岭一战,十多万梁军大败亏输,彻底覆灭,自主帅张绣以下,包括副帅楚王郑文秀,监军中书侍郎岑文本俱为隋军所俘。
而随着万家岭的兵败,梁国已经彻底失去了和大隋对抗的能力。
战后诸将献俘,黄维烈让人押着张绣送到帐前。
黄维扬也是第一次见到张绣,听说张绣被擒获,也是惊讶不已。
虽然黄维扬的命令是务必要拿获张绣,生死不论,可十多万大军的混战,要想生俘某一个人,实在太难了。这年代又没有照片,更没有导航、定位,换身衣服就有可能逃脱。
不过黄维扬也只是一惊,却并没有太大的震动。
击败张绣,黄维扬虽然很得意,但一个小小的张绣,还不足以让他忘乎所以。实在是张绣虽然明冠荆襄,可在北地太寂寂无名了,胜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张绣因为断了腿,没法站立,最后是被放到担架上抬进来的。
而这种姿态,必然是狼狈不堪。
黄维扬上前看向张绣,张绣也尴尬不已。
黄维扬有些轻蔑地笑道:“我大隋征讨林士弘这个逆贼,本与萧铣毫无关系。尔等却上赶着前来阻止,真是好没道理。今日兵败丧师,也是咎由自取。”
张绣是个多桀骜的人,正常情况下,早就跟黄维扬刚起来了。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绣还没有为了萧铣殉节的心思。
事实上整个隋唐,是最不讲忠义的,一些将领,别说三姓家奴,五姓、十姓都很正常。
就像我们最熟悉的秦琼,先是隋将,跟着裴仁基投奔李密,李密兵败后投奔王世充,后来背弃王世充投奔李渊,全家被王世充所杀,但并未有人诟病于他。
大抵大家经历了两晋南北朝,为异族效命的时间太久,谁也不比谁道德高到哪里,所以就集体摆烂了吧。
所以后来碰到尧君素这样的人,即使唐军上下恨得牙痒痒,李世民即位后,仍给其追封。
此时张绣面对黄维扬的质问,只得低下昂扬的头颅,窝窝囊囊地说道:“今日不来,恐怕劳你远征啊!”
这话说得,张绣自己都羞愧。
黄维扬知道张绣已经没什么士气,也不想再羞辱他,便让人将他抬了下去。
至于其余被俘的梁将,几乎没有一个愿意为萧铣投降。萧铣素来重文轻武,对当兵的忌惮、怀疑多过信任,因此没人真心忠诚于他。
黄维扬让人对这些人一一甄别,按照隋军对待降兵、俘虏的标准,进行处置。
最后黄维烈还给黄维扬献上一人,便是梁军的监军,萧梁中书侍郎岑文本。
听说是个监军,黄维扬还以为他的多大,待黄维烈献上此人,黄维扬才发现此人不过是个才过弱冠的年轻人。
实际上岑文本生于开皇十五年,今年才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未有什么大功,却位列宰辅,权高职显,不得不说整个萧梁内部,也奇葩到家。当然萧梁内部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岑氏乃南阳大族,岑文本的岑善方是萧詧,担任过散骑常侍、起部尚书。
龙生龙,凤生凤啊,你别管是不是真龙、真凤。
黄维扬本来对岑文本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一个籍祖上之名的人而已。不过黄明远来信专门提了一下岑文本,黄维扬也算记住了。
其实黄明远是让一部叫《贞观长歌》的电视剧给唬住了,所以对岑文本很有兴趣,觉得此人才华、心机,天下少有。
现在的岑文本怕是没那个心机。
当然岑文本也是有能力的,初唐少有的南人宰相,还不是李世民的心腹出身,自然非常人可比了。
见到岑文本,黄维扬立刻向对方伸出了橄榄枝。
岑文本也没什么顾忌,萧铣不似人君,必然长久不得,为了家族,也为了自己才华的施展,岑文本果断地投降了黄维扬。
黄维扬于是向岑文本询问萧梁内部的情况。
岑文本将萧梁的政策、制度、内部矛盾等一一细说之。
黄维扬又询问怎么安定荆襄、江西之地,毕竟黄家对这些地方影响力极为有限。
岑文本便建议道:“自大业末年,群雄鼎沸,四海延颈以望真主。今萧氏虽占据荆襄,人心亦附,但荆襄各家,实望去危就安,均不认为萧铣能抵抗王师。今王师战无不胜,可乘胜而击,并遣使至江陵,一面威压,一面劝降萧氏。萧铣志大而才疏,又无决死之志,一旦江陵受困,必然投降。”
黄维扬大喜,亦点点头。
黄维扬相信岑文本的话,也相信岑文本的态度。
现在萧梁在江西折损了十五万大军,国内兵力几乎尽被抽调一空,隋军完全可以逆流而上,兵临江陵。
黄维扬于是去信陈克敌,令其速速西进,先取武昌,为大军打开西进的之通道。
同时又让岑文本帮着凌敬,秘密招降荆襄各家,减轻入荆襄的困难。
至于岑文本本人,则被黄维扬留在身边,任命为主簿,负责起草教令、命令。主簿相当于文字秘书,位卑而权重,岑文本欣然领之。
过了没两日,从湓城传来消息,陈克敌已经占领了湓城。
陈克敌自接到军令之后,便调集全部军队,从湖口出发,直扑湓城。
湓城东依群山,西靠大湖,被枕长江,后世乃是一座坚城。不过此时南方的城池尚未改成砖城,作为土城,又多年不被重视,湓城的城防略差了一些。
张绣倒是在城中留了差不多四千人。
不过这四千人待张绣离开后,就跟老虎入山一般,痛快的玩开了。
荆襄士气,不喜军队,董景珍、张绣虽然各领重权,但麾下军队,尤其是中下层的兵将,被约束的很,这些人现在到了九江,可不就跟没见过肉的群狼一般,放开了折腾。
短短不到一个月,梁军在整个湓城内犯桉上千起,整个城中被弄得乌烟瘴气,民怨沸腾。
而之前占领湓城的隋军与之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因此当地百姓,纷纷又思念起离开的隋军。
果然当陈克敌率军兵临城下,整个湓城的百姓和世家大族纷纷响应。有人打开了北门,迎隋军入城。
至此梁军的后勤基地,江州重镇湓城,再次落入隋军的手中。
第五十九章 老乡身份
黄维扬在北线击破张绣,欧彦在南线也没有闲着。
欧彦在南线,承担的压力并不小。除了要包围豫章城,还要时刻防备梁军的南路军,以及江州本地大族的生乱。甚至可以说,南线的危险要大于北线。
欧彦将兵力分兵屯于豫章城的南、北两个方向,放开东面。又在东南石埠一带设一军,监视东南方向。
欧彦没有对豫章城完全包围,他巴不得林士弘向东突围,隋军的精锐骑兵会让他见识到什么叫跗骨之蛆。
其实欧彦的重心一直不在豫章城,而是紧盯着东南。
豫章城旦夕可下,但盘踞在宜春甚至之后的长沙的梁军,才是隋军最大的威胁。
虽然梁军的南路军方向一片宁静,但谁也搞不清什么时候这群人便会突然爆发,甚至为了林楚死战。
这一次萧梁东援林楚,其军队是分两路东进,主力是北路的张绣部,加上万瓒的援兵,先后有十五万人。
而南路军统帅则是大司马董景珍,率部两万,计划从长沙郡经宜春郡,进入江西,支援豫章。
相对于北路军,南路军兵力远不足,相当于一支偏师,起个牵制作用。
但董景珍自认为自己位在张绣之上,却带着两万人马,给张绣做个偏师,实在丢脸,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董景珍假装自己生病,留在长沙磨磨蹭蹭,前后三四个月,也没出了长沙郡。
这样梁军在南线的兵力只剩下苏胡儿和已经投降大梁被萧铣分为吉州总管的张善安。而两人的兵力加起来不到三万,每人手上各有万余人。
但这两支部队,战斗力着实不行。苏胡儿是新败之军,张善安部大部分都是新招募的士兵。这样的军队,如何能打仗。
可大梁朝廷管不了这么多,萧铣更不会管这些。
萧铣命张绣进军之后,也传令苏胡儿立刻从南路出击,不得延误。
当初苏胡儿丢了豫章城,便退守到宜春郡。这里靠近长沙,又是山区,进可攻、退可守,正适合观望。
苏胡儿打了败仗,一时也不敢返回,便留在宜春郡,寻找机会。
之后萧铣与林士弘结盟,命张绣救援林士弘,也不再过问苏胡儿的兵败之罪,便让苏胡儿军作为南路军麾下一部,支援豫章。
苏胡儿部算是南路军的一支偏师,但自始至终他也没见到南路军主力。
董景珍不动,倒是让苏胡儿兵发豫章。
苏胡儿看到萧铣的命令就怒了。
有本事你自己去啊,欺负我算什么,老子好歹还在江西呢,你又在哪。
苏胡儿着实不想去,可他本身有兵败之罪,再加上又畏董景珍之威,不敢不去,于是便联络张善安一同兵发豫章。
张善安也不敢跟隋军打,他可是知道隋军之威。只是他又想浑水摸鱼,因为他知道隋军若占领豫章,下一个目标便是吉州,在吉州干等着,后果难料,于是张善安遂领兵前往。
二人合兵一处,便屯兵于豫章城东南方向的建城县(今江西省高安市)。
苏胡儿和张善安二人到了建城县,就待在了城中,没敢再向前移动。
隋军悍勇,二人作为偏师,本就是打配合的。张绣不到,苏胡儿可不想独自去迎接隋军的兵锋。
而建城县离着豫章约百里,不远不近,正适合二人观望。
二人不动,也不见豫章城失陷的消息,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苏胡儿眼看张绣久不至,国内催促进兵的信件却越来越多,心中有些焦急了。
张善安倒是没什么心里压力,有吃有喝,相当于出游嘛。
张善安一直过着这么惬意的生活,忽然有一天从豫章方向来了一人见张善安。
此人是大隋统帅欧彦的使者,自称跟张善安是老乡,是来劝降张善安的。
苏胡儿和张善安的进兵瞒不过欧彦,隋军正围困着豫章,梁军两万多人就来到豫章东南,相当于一把刀顶在隋军后腰上,欧彦能不紧张。
尤其是这二人停住不动,更让人难以捉摸。
欧彦可着实担心这群人和林士弘趁隋军不备来一个内外夹击,那玩笑就大了。
欧彦暂时无力管这支梁军,便让人死死地盯住对方的动静,可出乎欧彦的意料,这群梁军跟脚下钉了钉子一般,不进、不退,不和、不战,着实让人奇怪。
犹豫再三,欧彦还是决定将这支部队赶出去,毕竟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
这时主簿张永言告诉欧彦,自己识得张善安。
张永是方与人,也是丰州军的老人,跟着欧彦从丰州到了江南。当年郑言庆为方与县开国子,从方与县招了不少人入军中,张永便是其一。
张永便言自己跟张善安是老乡,这张善安是当地的一个无赖,有些拳脚功夫,手底下有一群浪荡子,四处惹祸,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成了一个反贼头子。
欧彦来了兴趣,却是觉得可以利用这个身份来招降张善安。
欧彦在江南待了十多年,可是太清楚南、北矛盾了,他可不相信张善安在江州能待痛快了。
于是欧彦便遣张永前往张善安的营中。
张善安是方与人,离着邹山不过百余里,跟黄明远的食邑任城更进,大家话音相同,风俗相近,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跟黄明远、欧彦都是老乡。
张永来到之后,也不拐弯抹角,而是直言张善安作为北人,待在萧梁之中,必不受重用,甚至还会受到排挤和敌对。不若投降大隋,大隋封其为庐陵都督兼庐陵郡太守,领庐陵、宜春、南康三郡。
张善安听了有些心动。
张永说的都是实情,当初林士弘为什么不信任他,不就是因为他是北人。这年头,南人叫北人“伧子”,北人叫南人“貉子”,相互都看不上眼。
而且张善安转战南北,比那群荆襄人更清楚天下形势。他看得清楚,今大隋兵锋正盛,萧梁势弱,将来天下必落入大隋的手中。此时不降,来时也得降。
趁着现在有些本钱,早降早升官发财,等以后降就未必有现在的价码了。
于是张善安思前想后,决定向大隋投降。
第六十章 覆灭苏张
张善安投降之后,张永便言,张善安虽然投降,但毕竟曾为匪,现在投奔官军,非得诛杀苏胡儿,自绝于萧梁,朝廷才能完全信任他。
就是要张善安来个投名状。
对于这张善安有些犹豫。
倒不是张善安对苏胡儿有什么感情,双方不过是利用关系,各取所需,暗算苏胡儿张善安是没有一丁点的心理负担。
关键是苏胡儿和他兵力不相上下,真刀真枪的,他未必能吃得下对方。
知道了张善安的疑虑之后,张永便保证,可派五千人马为援,混入张善安营中,听从张善安的指挥。
张善安眼看有隋军相助,立刻同意了。
张善安也打了好主意。吃掉苏胡儿,尤其是兼并苏胡儿所部,他的实力将会更加强大,到了隋军那里,获得是地位、待遇也会更好。
于是张善安去拜访苏胡儿,事后又邀请对方来他营中相宴。
二人在建城待了大半个月,也没有什么事,整天都是吃吃喝喝,或者是听听曲、看看跳舞。
苏胡儿为了拉拢张善安,也宴请对方几次,而张善安也几次回请。所以对于张善安的宴请,苏胡儿并无防备。
可惜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宴席之上,张善安图穷匕见,设了鸿门宴,埋伏了甲士。等到酒酣耳热之际,张善安发动伏兵,杀死了苏胡儿,然后又带着部下和隋军勐攻梁军营寨。
梁军不备,营寨为对方攻破,军队也尽降。
杀了苏胡儿,心情大好的张善安带着军队前往豫章城外,去拜见隋军主帅欧彦。
不过张善安也不是傻子,他刚用鸿门宴杀了苏胡儿,难道不怕欧彦也顺手给他来一个鸿门宴,因此虽到了豫章,却假托生病,迟迟不去拜见。
欧彦也明白张善安的心思,故意不点破,而是亲自来拜访张善安。
欧彦表现的很要诚意,带着几个人就来了。
张善安见到欧彦来他营中,也是一脸惭愧。毕竟谁装病让人家逮个正着,脸上都不太好看。
因此张善安面对欧彦,只得说道:“善安愿归于大隋,只是麾下将士,散漫惯了,难以约束,倒是让总管见笑。”
张善安这是把锅甩到部下身上,言部下害怕遭到清洗。
欧彦当然明白对方的用意,便拉着张善安的手说道:“张总管的担忧,我都明白,也很理解,只要张总管有投降的心意,那和我就是一家人了。”
眼看欧彦这个态度,张善安也是十分喜悦。
说实话从兖州跑到江州,跑了大半个中国,他也跑不动了,谁不想衣锦还乡。而欧彦的这个老乡身份,绝对让张善安放下大半的戒心。
毕竟出门在外,老乡亲嘛。
张善安放下心来,过了没两日,便带着人到了隋军营地,商议受封之事。欧彦亲自接着张善安进去,然后让人将他带的部下安置在营外。
双方谈妥了各项事情,张善安要告辞离开,这时一直笑语相迎的欧彦突然变了脸色,命人将他拿下。
张善安急忙哀声说道:“总管,在下无罪!在下无罪啊!”
欧彦笑道:“你有罪无罪,我不知之?你祸乱方与、淮南、江州之地,攻打朝廷郡县,诛杀朝廷大臣,屠戮百姓,还敢言无罪?”
张善安后悔信了欧彦的鬼话,他一辈子鬼话连篇,没想到最后着了欧彦的道。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欧彦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让人将他拖了下去。
欧彦解决张善安,这时部将朱存问道:“总管,今张善安被囚,是否要兵发张军大营。”
“不必!”
欧彦带着人去见张善安带的人。
见到张善安的亲卫,欧彦便言道:“尔等且返回大营吧!”
众人一愣,他们跟着张善安来的,张善安不走,他们去哪?
欧彦便言道:“诸位,不是我留住张总管,是总管忠心归附朝廷,对我说‘如果返回营地,恐怕将士们有不同意见,会受他们钳制。’因此自己留下来不走,你们这些人何必生我的气?”
这些亲卫,自知在隋军大营,也不敢造次,便纷纷离开了。
回到营中,众人便把此事告诉了军中诸将。
张善安部,有相当一部分是兼并的梁军。这些人祸乱豫章,又与隋军敌对,极其不相信隋军。此时听到这个消息,便骂道“张总管说好了带咱们去享受融化富贵,却出卖我们,自己去讨好别人。”
于是原本归附张善安的梁军纷纷出逃。
张善安的部下,多是在江西新招募之人,本就忠诚度不高,自然也跟着逃了。只有少数留在军营,准备跟着一同投降。
而欧彦早调动部队悄悄堵住张善安大营通往各个方向的道路,因此逃出来的张善安部下,尽遭到隋军阻击。
这群人已经溃散,属于乌合之众,根本形成不了抵抗,于是尽为隋军所俘。
至此祸乱江州诸郡的张善安部遂为大隋覆灭,而陷入了重围的豫章城,再无一兵一卒可等到的外援。
······
既破苏胡儿、张善安部,欧彦又继续围困豫章。
没过多久,万家岭的捷报和黄维扬的命令便传到了军中。
听闻隋军大胜,歼敌十几万,连敌军主帅都俘虏了,欧彦惊的是合不拢嘴。他见过黄明远的纵横捭阖,决战千里,并不在意一个人的年龄。
但黄维扬小小年纪,却如此大胜,还是让他服了。
欧彦拿着捷报,用尽全部的力气大声喊道:“万家岭一战,尚书令和山阳侯大破梁军十五万,生俘梁军主帅,我军大捷!”
这声音很快传遍四面八方,众人纷纷高呼“大捷”之事,整个军心都激荡开来。
此时张绣既破,一直在豫章城内苟延残喘的林士弘便彻底没有了作用。黄维扬在报捷的同时,还命令欧彦向豫章城发起最后的攻击。
拖了这么久的一场仗,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此时豫章城已经受困整整数月,早已是人困马乏,粮草将尽,一群孤军,再无多少抵抗的能力。而已经击败南路梁军的欧彦正式对林楚这个小政权发起了最致命的一击。
第六十一章 倾覆林楚
操天成和李胜站在城墙之上,听着对面隋军营中嘈杂的声音,有些不解,又有些惊慌。
围城这么久,他们早就变得杯弓蛇影,受不得丝毫风吹草动了。
“大捷?什么大捷,隋军又赢了?”
操天成心中不断地翻滚着,楚军这些日子是连城都没有出去过,那么隋军的大捷,莫不是从梁军身上收获的。
隋军并没有让楚军上下狐疑多久,很快隋军就将万瓒的脑袋挂在杆子上,围着豫章城四处宣告,一同的还有缴获的张绣的大纛。
与梁军打了这么久,楚军上下对梁军的一些头面人物还是熟悉的。主帅大纛被俘,封王级别的将领被杀,梁军得是败得有多惨,隋军才能有这战果。
城中的楚军立刻坐不住了。
虽然林士弘强忍着镇定,还一个劲地叫嚣着“豫章城是无法被打破的”,但显然城中的楚军将领并不这样认为。
从操天成往下,楚军将领早被吓破胆了,
于是大将陈骤便建议林士弘,是否想办法突围。现在很明显,豫章就是一座死城,再困守此地,必然是死路一条。倒不如突围出去,在江州南部转战,倒还可能有一条生路。
赣南之地多山,正适合打游击。
而操天成则有不同的意见,事已至此,他们必然是打不过隋军的,倒不如趁此机会,直接向大隋投降,也能换个生路,毕竟再去钻山沟,越丛林,过野人一般的生活,操天成可不愿意。
操天成的建议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尤其是李胜。
李胜是李强的弟弟,在军中地位显着。
林士弘却是不想降,他已经着魔了,觉得自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计划从豫章突围出去,前往岭南诸郡,其弟林药师正在转战岭南,他在岭南还有大片地盘,他还没有输。
只是林士弘不知道的是,林药师早死在循州了,还是被已经投降林士弘的循州总管杨世略所杀。至于名义上投降他的高州总管冯盎,那就是一个地头蛇,投降林士弘不过是为了低调,真要是林士弘过去,活不过三日就得死。
林士弘让陈骤组织城中仅有的军队,准备突围。
而操天成并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突围之后,前途未卜。关键是林士弘并不信任他,一点权利都不给他,那跟着林士弘突围有什么意义。
操天成思量着脱身之策,最后下定决心,开门请降,把林士弘献给大隋,还能混个立功,在隋军那里,怎么不得得个太守、郡丞的职位。
操天成本来就对林士弘没什么忠诚。
甚至是整个操家。
说白了操家认为这个天子本该操家人来做,是操家人让给了林士弘。而林士弘不仅不感恩戴德,还打压操家,属于白眼狼。
而站到林士弘的角度,他是临危受命,帮操家扛雷,凭什么要低你操家一头。
可以说贯穿整个林楚小政权,林士弘和操家的矛盾就没有停止过。
操天成准备对林士弘下狠手,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但林士弘对操天成也不信任,早有防备。自操天成跟着进了豫章城之后,一丁点的兵权都没有交给对方,操天成就是想搞事,也没有能力。
操天成军事能力不怎么样,交际能力不差,再加上操师乞的遗泽,在林楚小政权内部,很有威望和影响力。
操天成自己搞不了事,就拉着别人一起搞。
李胜是李强的弟弟,也是林楚的大将。
李家兄弟,本就倾向于操家,是坚定的拥操派。林士弘本想换掉李胜,可李强刚战死江北,他不好动手,遂拖到今日。
此时眼看再跟着林士弘已经没有前途,李胜便同意了操天成兵变的计划。
二人又一同拉拢了不少人,跟他们一起行动。
林士弘在上次散原山之战时受了伤,之后一直没怎么好。林楚将星凋零,能有之人或死或俘,林士弘因为病重,只得将权利交给大将林深和唐野的弟弟唐芒。
但林士弘没有料到,无论是同族将领林深还是唐芒,都已经不愿再跟随他一条路走到黑了。
尤其是唐芒,其兄长唐野几乎就是完全被林士弘害死的,他对于林士弘早就不满了。
于是在这天夜里,操天成和李强发动兵变,而掌握大权的林深、唐芒纷纷倒向操天成。
因为心腹将领的背叛,直到操天成带着人逼到林士弘的寝宫,林士弘才发现兵变之事。
林士弘有些慌张,气急败坏地说道:“操天成,你想干什么?”
操天成轻蔑地冷笑道:“林士弘,你问我想干什么?我倒有问你想干什么?先王去世之后,你花言巧语,夺取了大位,本应该带着众兄弟,建功立业。可是你好大喜功,却又能力底下,致使十多万豫章健儿,战死淮南。你不死在淮南殉国,反倒有脸抛弃队伍,逃了回来,你这种人,如何配当天子?大隋兵临城下,豫章已经不可守,你又一意孤行,为了自己的天子梦,抗拒天兵,致使我军连番兵败,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我倒想问你,你是有多狠的心,才想把豫章儿郎全都害死。”
听到操天成的指责,林士弘反倒冷静下来,他冷冷地看着操天成道:“你们要投降隋军?”
“如你所见!”
林士弘低声言道:“若是投降,自可言之,非得弄成这样。倒不如我等一同投降,也能在隋人那里,多讨一些好。”
林士弘也不想死。
操天成听了,“哈哈”大笑。
“林士弘,我们投降,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就不用你费心了!”
“什么礼物!”
“你的人头!”
操天成提着刀走到林士弘面前说道:“看在咱们君臣一场的份上,你就自己动手吧。”
林士弘知道无可幸免,颤巍巍地说道:“可否饮鸩酒?”
“哪有什么鸩酒,要么自刎,要么上吊!”
林士弘只得当着众人的面,解下腰带,悬着梁上,缢死了自己。
等林士弘死后,操天成让人砍下了林士弘的脑袋,然后下令打开了豫章城们。至此,煊赫一时的林楚政权,正式覆灭。
第六十二章 周氏投降
操天成携林士弘的脑袋投降,至此整个林楚彻底覆灭。
而此时位于万家岭的黄维扬并不回豫章,而是北上到达湓城,和陈克敌会师,做出了一副向西攻打萧梁的架势。
此时的萧梁丧师十多万,主力军队几乎尽没,黄维扬当然不会给萧铣喘息之机。
这一次反击,黄维扬也准备来一个两路攻梁,北路走长江击江陵,南路走宜春击长沙,正好跟萧梁支援林楚的路线一个样。
黄维扬到达湓城,正准备向西出击,这时控制着原永安、蕲春、沔阳、江夏四郡的萧梁黄州总管周法明便遣使向黄维扬投降。
周法明跟老黄家的渊源不浅,他的兄长便是黄明远的爱将水军大将周法尚。周法尚之子周绍范还娶了黄明远的六妹,两家是姻亲。
周法明原为真定令,后来趁着天下大乱,逃回老家,占据永安郡。周家出身汝南周氏,百年望族,祖先可追朔到西汉西汉汝坟侯周仁。
所以周法明占据永安郡之后,依靠家族实力和威望,派遣儿子周绍德、周孝节、周绍则三人分别袭取了蕲春、沔阳、江夏三郡,割据一方。他先附李密,后来又投降了萧铣,但是只是名义上投降,四郡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实力强劲。
永安四郡十八县,隋大业年间接近十二万户,比整个江西七郡多出四分之一的人口。若是周法明想称王称霸,怕是比林士弘实力更强。
不过周法明这个人城府极深,又善于隐忍,敢于决断。他知晓自己的实力远达不到建邦立国的地步,与其称王称霸,妄自尊大,成了出头的椽子,倒不如不断经营地盘,一心积聚实力。
于是周法明绝不出头,谁强大就依附谁,所以现在在永安四郡拥兵五万,割据一方,过得比谁都滋润。
萧铣几次想吞并周法明,可鉴于周法明实力极强,始终不敢动手。
周法明一直在永安郡猥琐发育,他不是没想过投降北面的大隋,只是想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至少用萧铣的血换自己一个前途,于是一直等待时机。
可好时机不到,黄维扬先到了。
黄维扬击败了张绣的消息传来,周法明便知道不好。
永安四郡紧邻着九江和庐江二郡,黄维扬若是继续向西攻打江陵,第一个目标便是永安四郡。
这可不符合周法明的预期。
面对这般形式,周法明就有心向黄维扬投降。不过他势力不小,拥兵数万,就这么降了,终究有些不舒服。
其实当初从李密那转投萧铣的时候,不少人就劝周法明投降黄明远,不管怎么看,黄明辽都比萧铣靠谱的多,可最终周法明却没有听。
盖因除了黄明远远,萧铣近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周法明跟黄明远的关系很不好。
周家跟黄明远关系极深,但只局限于周法尚这一支。黄明远觉得周法明这个人为人口蜜腹剑,两面三刀,没有一丁点的忠义之心,一旦重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背叛,所以在周法尚死活,周法明寻求从真定令转任一郡太守或郡丞,黄明远并没有给予其帮助。
这可惹恼了周法明,看看段文振的弟弟段文操,在黄明远庇佑下步步高升,两家同是姻亲,差距咋这么大。
周法明算是记恨住黄明远,所以周法明回家乡造反之后,建立了好大家业,可他宁可倒向李密、萧铣,也没想立刻投降黄明远。
可现在势必人强,骨气远不如脖子重要。
周法尚的长子周绍德就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对卫公的怨念这么大,隋军都快兵临城下了,还较这个劲算什么。
不过周绍德年纪大,规劝父亲比较含蓄,而小儿子周绍则就比较直接。
“阿耶,七兄(周绍范)多次来信劝父亲,言卫公也愿以江夏都督待之,许我家领永安四郡,这么好的条件,何必再犹豫。”
周法明被儿子逼紧了,才说道:“黄明远这个人,外宽而内忌,他本来就对我不满,就此投降,你我父子,未必有出头之日。”
“可隋军就要兵临城下了。”
张绣的名声,黄维扬、欧彦这些见识过大场面的人或许不在意,可在周法明等人眼中,张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军事能力方面,威压江南,绝不是吹的。要不然张绣原本的老大董景珍能看着张绣将兵权抢走,实在是因为他打不过对方啊。
这样的人物,领着十几万大军,在黄维扬手中没走几个来回,就落得个兵败被俘的结果,可想而知,黄维扬得有多凶残啊。
这时周绍德言道:“我周家毕竟拥兵数万,领四郡十八县,内又有七弟为援,只要我家不存异念,卫公要动咱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眼看几个儿子都想降,周法明也实在没有把握抵挡的住黄维扬,只得有些颓然地说道:“既然你们兄弟都觉得投降合适,那咱们就降了吧。”
周家父子决定投降,但也没有闲着。
周法明虽占据了永安四郡,但整个江汉地区,最富饶的安陆、竟陵二郡皆不在他的手中。
尤其是安陆郡,下辖八县,人口最多时有近七万户。而且安陆郡深入到周法明地盘腹地,和南郡、巴陵郡又将周法明势力中人口最多的沔阳郡给包围。一旦周法明反叛,萧梁军队三路出击,沔阳郡绝对守不住。而丢了沔阳郡,萧梁的刀就顶到周法明的肚子上。
而即使隋军能及时来援,到时候丢的地盘,怕是尽落到隋军手中,也回不到周家这里。
于是周法明决定,对一侧的安州(安陆郡)抢先出手。
萧铣占领安陆郡之后,改安陆郡为安州,任命大将马贵迁为安州总管。
自马贵迁担任安州总管之后,周法明一直与之交好,刻意逢迎,因此马贵迁一直对其没有防备。
周法明亲率大军,突袭安陆,马贵迁不备,安陆城破,马贵迁被生俘。
周法明占领安陆郡后,翦除了梁军侧翼的威胁,然后便命人分别前往湓城和河北,向隋军投降。
第六十三章 棋思三步
周法明的投降并不出黄维扬的所料,毕竟以周法明趋利避害的性子,是绝不会跟隋军死磕的。当然黄维扬并不歧视对方,毕竟无论什么时代,趋利避害都是人的本性。
周法明投降之后,黄维扬便准备驱主力前往江夏。他已经计划好了,周法明兵强马壮,可驱使周法明所部攻打江陵,彻底覆灭萧铣。
但很快河北来的一封信,打乱了黄维扬的计划。
信是五百里快急,直趋湓城的。算算日子,也就是黄维扬这边的捷报刚送到,信就发出了。
黄维扬不敢耽搁,连忙打开父亲给他的信,但信的内容,却是让他一惊。
黄明远有令:南征主力屯驻湓城,不得继续西进。同时周法明部和荆州永安四郡,归江南行台节制。
黄维扬对于父亲的这道命令有些不解,当前是萧梁最虚弱的时候,不穷寇勐追,彻底击破萧梁,反而停下来观望,不正是给萧铣以喘息之机。
等到萧铣组织完防御,完善了防线,黄维扬再对其出击,就是千难万难了。
可惜黄明远的这封信,只有命令,却没有解释。弄得黄维扬有些犯难,想自作主张一次,却又实在不敢。
黄维扬最后不得不叫来黄维烈、凌敬、陈克敌三人来询问对策。
虽然黄维扬不喜欢凌敬,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凌敬看的比他要深要远。
看到黄明远的命令,几人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最后还是凌敬老谋深算,虽然多年不在黄明远的身边,但极其熟悉黄明远的性格。他略一踌躇,这才说道:“卫公不欲急攻萧铣,怕是和李唐有关。”
“李唐?”
黄维扬兄弟和陈克敌都有些一愣。说实话,巴蜀战局不归他们管,所以平日里对巴蜀的情况并不太关心。
凌敬又说道:“当今天下,只剩下李唐和伪梁两国。一旦我们灭亡伪梁,只剩下李唐,那李唐除了灭亡,再无其他出路。试问李唐怎么会坐望伪梁的覆亡?”
黄维扬兄弟和陈克敌这时候算明白了。
三人不是智不及凌敬,只是有些一叶障目了。
陈克敌这时说道:“巴蜀天险,易守难攻。更兼李渊非庸碌之主,若李渊一心凭险据守,来日入川,必会伤亡惨重。但一旦唐军东出,我军就能把荆襄当成磨盘,使李唐之军,源源不断地消耗到荆襄之战中。我军势大兵多,一旦跟唐军陷入消耗之中,其势必在我手。而李唐实力被消耗的七七八八,来日入川,其难度将减弱数倍。”
黄明远可不是不打,而是准备大打。
“开复所言,应是至理。”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理解到黄明远的用意,黄维扬和陈克敌也不得不叹为观止。在卫公那里,这一场战争尚未结束,下一场就已经开始了。
而黄维扬更是知晓自己即使在江州大胜,但较之父亲,仍相差甚远。
黄维扬想了想,脸色又有些严肃起来。
“这一仗若开战,我军能动用的兵马,应不超过十五万,其中还有三分之一是周法明部。至于河南方向,差不多有十万左右。而萧铣紧吧紧吧,差不多能动用十万人马,李唐差不多也能出二十万。对方兵力多于我军,且占据优势,这一仗恐不好打!”
凌敬突然开口言道:“世子如何认为李唐和伪梁会联兵敌我?”
黄维扬一愣,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也或许是李唐选择吞并伪梁,然后转身敌我。”
“这,不太可能吧!”
黄维扬听了凌敬的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李唐、萧梁单一方都打不过大隋,还敢自己动手。
除非李渊疯了。
“伪梁自豫章兵败,主力尽丧,再加上周法明杀马贵迁投降我军,萧梁嵴梁已断。即使能出十万人马,不过是一群二流部队,没多大用处。最后还是李唐与我军决战。既然如此,李唐何必留下伪梁,还要担心伪梁投降于我。不如将之覆灭,以两国全部力量敌我,还要可能一胜。
卫公现在缓攻,是个李唐动手的时间。”
黄维扬听了,仍是觉得难以置信,不过也只能拭目以待。
没过两日,从河北又来信两封。
一封是以江州七郡设江州,治豫章郡豫章县,以河间郡太守黄安为江州巡抚,神策卫副总管管崇为江州都督,以上党郡太守孙甘为布政使。
而在万家岭之战第二天便被调走的天策卫副总管陈棱调新成立的神威卫为总管;
同时左武卫副总管席玭为天策卫总管,江都郡太守向但子为天策卫副总管;
行台兵部侍郎来整为神策卫副总管。
至于一些虎贲郎将级别及以下的调动也不少,就不必提了。毕竟这一战,江南诸军,也算立功不少。
至于陈克敌、苏烈、程名振等人,则并没有擢升。主要是这几人之前提拔的太快,不到二十岁已经是虎贲郎将级别的。而以几人之前的功勋,是达不到这个级别的,所以现在的立功,不过是填补之前的缺少,使根基更稳固一些。
唯一让黄维扬觉得有些不妥的是杜伏威,仍为副总管,没什么变化。而杜伏威无论是在怀宁之战还是在豫章之战,都立功甚重,按道理来说,应该要重赏的。
黄维扬只当父亲是疏漏的,准备之后在给父亲的信里再提一下。
不过这些只是正常的人事调动。
但当黄维扬打开第三封信后,内容则有些不同寻常了,任命黄维烈为河南行台左仆射领宛州都督府都督,直接赴任。
不提职务的高低,父亲这个任命,算是打散了黄维扬兄弟二人的组合,黄维扬有些不知道是喜是忧。
尤其是黄维烈,这么多年和兄长相依为命,对长兄也产生了极重依赖心。
倒是凌敬和陈克敌,有些担心。
接下来的荆襄大战,必然是江夏一路,襄阳一路。江夏这一路,自然是黄维扬为统帅,而将二郎君调到宛州,难道襄阳这一路,卫公准备让二郎君为主帅。
若真是如此,就有些棘手了。兄弟二人,同争一功,便成了兄弟二人相争的局面,稍有不慎,怕是就会导致兄弟失和啊。
第六十四章 新朝军制
十月初,河北来令,军队番号统一改编。
这是个很正常又很不寻常的命令。
主要内容便是,卫军和都督府军完全分立。以卫军为野战军,主要负责大规模战争,国战。都督府军为地方军,主要负责绥靖地方、剿匪安民。
当然这不是现在才定的,黄明远一直在这么做,现在属于将其当做一项制度定下来。
地方军实力过强,就容易出现藩镇割据。而地方军实力太弱,就跟宋朝的厢军,明朝后期的卫所一般,完全成了一群废物。
所以黄明远将军队分成野战军和都督府军。
野战军仍然驻防各地,加强了地方的军事力量。同时又会相互轮调,防止出现地方割据的情况。
基本上后世都是这种模式。
当然这次变动只局限于内陆军队,不涉及的五个都护府。边疆军队,情况特殊,多是兵民合一,没办法将地方军和野战军区分开来,只得留做以后处理。
枢密院的命令发出,各地统一进行整改。而黄维扬也拉着陈克敌,研究父亲的意图,理解父亲的用意。
“世子,根据命令:整改大隋的军队改编为十八个卫,按照之前一卫辖四军,一军辖五营,之后营、团、旅、队、伙的编制,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有虎贲郎将改为中郎将,虎牙郎将改为副中郎将;鹰扬郎将改为郎将,鹰击郎将改为副郎将。
一卫接近三万人,其中战兵约两万七千余人,其他各级文官、参谋、医生、马夫等人员约是三千人。而且各卫再根据驻地不同,可在战时征召两万到六万民夫不等。”
这个倒是跟之前的制度没多大变动,只是略微有些修补。
大隋的军制,已经经受住多次的内战考验。
“至于番号,从第一卫到第十八卫,军番号为第一军到第七十二军;步营番号为第一营到第二百一十六营;骑营、弩营番号,跟军号数字相同。至于营以下,三团九旅;旅以下,三队九伙。”
简单来说,若是第五卫,下面就是第十七到第二十军。第十七军就是辖第四十九步营到第五十一步营,以及第十七骑营,第十七弩营。
黄维扬听到,点头道:“这么做,倒是让军队编制更加明了,只要报出营号,立刻便能明确其归属。也不用到处都是甲、乙或者名号,弄不清楚归属。”
使部队清晰明了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众人都不知道的黄明远的意图是,将各部统一按番号连起来,容易各部互调。
原本繁杂的军队构成,各部跟私属一般。从一个卫中,调一个甲军、乙军的,跟削兵一样。但以后番号都是统一,各部至少在名义上独立性增强,不再完全是上一级的附属,再来回论调,各部接受起来,便更容易了。
“这阴山卫改编为右镇卫军,为第一卫,号阴山;
辽东卫改编为左镇卫军,为第二卫,号辽东;
右屯卫军为第三卫,号射声;
右侯卫军为第四卫,号武侯;
邹山卫改编为左武卫,为第五卫,号邹山;
虎威卫改编为右威卫,为第六卫,号虎威;
龙骧卫改编为左威卫,为第七卫,号龙骧;
神武卫改编为右武卫,为第八卫,号神武;
鹰扬卫改编为左靖卫,为第九卫,号鹰扬;
武骧卫改编为左侯卫,为第十卫,号武骧;
控鹤卫改编为左骁卫,为第十一卫,号控鹤;
豹韬卫改编为右靖卫,为第十二卫,号豹韬;
虎捷卫改编为左屯卫,为第十三卫,号虎捷;
右骁卫军为第十四卫,号骁骑;
天策卫改编为左领卫,为第十五卫,号天策;
神策卫改编为右领卫,为第十六卫,号神策;
新建左、右御卫,为第十七、十八卫,分别号武威和神威。
一共十八个卫军,其中第一至第五为上五卫,为主力野战军。”
听得陈克敌将改编内容说完,黄维扬久久没有说话,心中默默地品味着父亲的这番设计。
看似不过是安排几个军号,但其中包含了无数学问。
首先各部基本按战功和组建顺序进行排列,上五卫中,除了第五卫邹山卫,皆是战功赫赫。阴山卫是由当初丰州老兵组建,而辽东卫、右屯卫、右侯卫都是以当初左武卫骨干建立的,而邹山卫是黄氏家臣、亲卷,这么排,谁也没有话说。
而上五卫的设置,突出了老兵贡献,也加深了各部忠诚。
至于其余各部,并不好对上五卫有意见。因为其余各卫将领,多是从上五卫走出的,有谁会对娘家不满,只有妥妥的荣誉感。
同时改新名字,既是贯彻了十二卫府传统,也意味着中央可以有正当理由对各卫进行组织变动,去芜存菁。枢密院的改动,基本上贯彻的便是父亲的意志。
而保留军号,则意味着又保留了这支军队的传统和荣誉,不至于使军心发生动荡。
“邹山卫改了左武卫,那原来的左武卫呢?”
“原左武卫解散,抽调一万多部队,分别充实到各部和各都督府,咱们也分到一千五六百人,按照枢密院的要求,这些人分为各级军官,最低也得是火长、队率。”
黄维扬点点头。
左武卫是父亲的亲兵,如此抽兵分派,将会大大加深父亲对各卫、各都督府的控制。
“那左武卫剩余的军队呢?”
“剩余各部,组建四个军,分别为武卫、虎贲、千牛、金吾。同时抽调邹山卫一军,为奉辰,阴山、辽东、右屯、右侯各抽调千人为骨干,建玉钤军,此六军,各辖五营,约八千人,再加上鹰击、虎骑、神机三军,为禁卫九军。
卫公亲卫狼牙军改为御前备身营,号狼牙;大将军府衙兵改为左羽林府卫;左武卫警卫营改为右羽林府卫;新建御前带刀侍卫营,抽调各家亲勋子弟组建。
信都卫公府卫改为左监门府卫,洛阳卫公府卫改为右监门府卫。
此两营四府卫,为内六军。
禁卫九军和内六军的调遣不经过枢密院,为卫公直属。”
黄维扬明白,这个编制,差不多就是以后新朝的部队编制了。
第六十五章 辅公祏之乱(一)
黄维烈在湓城待了没多久,交接完军务之后,便前往南阳。
因为黄明远的命令催促得比较急,所以黄维烈也没法返回江都,便直接北上。周法明投降之后,从湓城到襄阳的道路亦被打通,黄维烈可直接走水路到安陆,转汉东、春陵二郡到达南阳郡。
兄弟二人分别,依依不舍,黄维扬送了三十里,直到下午,仍是不舍。直到这时,黄维扬才理解父亲送四叔前往西域时的心情。
不过天下无不散之延席,兄弟之间,小时候再是亲密无间,可长大了总有各自不同的路,各自奔赴前程。
听说父亲亦任命三弟担任新成立的左御卫(武威卫)右长史,看来父亲已经开始逐渐锻炼起底下的弟弟们。
想来分封之日,已经不远了。
黄维烈走了,江南的事,还得一如既往地运行下去。
因为江都有房乔,还有戴胃,不需要黄维扬多担心政事,黄维扬便决定留在湓城,一面经略江州,一面等待西进的机会。
可这个世界就是这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十月三十日,从历阳郡传来消息,担任历阳郡太守的辅公祏杀死郡丞刘果,称帝造反了。
辅公祏作为杜伏威的刎颈之交,当初也是恩若兄弟一般的人物。为了救杜伏威,辅公祏可以偷自己姑姑家的羊,杜伏威也把辅公祏称为兄长。
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人可以共患难,不能共富贵。
随着杜伏威实力越来越强,二人在兵权上便产生了一些隔阂。这倒是并没有怎么影响二人的关系,直到杜伏威意外知道黄明远是他的义父,决定举兵降隋。
辅公祏不愿意降隋。
杜、辅二人为此产生了分歧,不欢而散。辅公祏选择保留意见,返回历阳,而杜伏威也为了防止事情出现反复,剥夺了辅公祏的兵权,只委任其掌管文事。
表面上,二人的分歧解决了,可是路线问题,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哪有那么容易便和解。
杜伏威率部投降后,辅公祏被任命为历阳郡太守,驻守杜伏威的老家。看起来权利不小,但是黄维扬给他安排了郡丞刘果左助。
刘果是河北人,从辽东时期便加入隋军,曾在辽东担任过县丞和县令,后来被选为黄维扬的幕僚,担任民曹行参军。返回江都后,黄维扬任命刘果为历阳郡丞,主要是希望他在历阳郡推行大隋在土地、税收上的改革。所以刘果虽为郡丞,但实际权力,不亚于太守。
刘果到了历阳,便按照辽东模式,大刀阔斧地改革。
他手段过于粗暴,态度又偏激进。对于地方的豪族,不进行整改的,统统严刑峻法处置。
甚至包括杜伏威军的旧部,也毫不手软。
因为有隋军的压制,地方虽然偶有动荡,但并没有多大影响。至于辅公祏,虽为太守,但刘果携带的改革班子将权力全部攥取,因此双方便因为权利产生了直接的矛盾。对于二人的矛盾,行台完全支持刘果。辅公祏没有办法,只得假装和他的老相识左游仙学修道、辟谷之术来掩饰,内心里却满是不服。
期间辅公祏几次写信旁敲侧击杜伏威,表达了对刘果的不满,可惜杜伏威身在军中,不了解地方之事,只以为辅公祏还因为对投降不满,便回信狠狠地训斥了对方几次。
辅公祏暗暗怀恨杜伏威的无情,心中更加不满。
刘果在历阳郡大力改革,测量土地,收取商税,统计隐户,自然引得当地世家大族不满,而辅公祏便暗暗和这群人联系到了一起。
或者说是世家大族想方设法和辅公祏联系在一起。
不过当时隋军大军屯驻。历阳周边的江都、江宁、当涂、合肥、宣城都有重兵,辅公祏并不敢妄动。
但怀宁之战后,黄维扬率行台主力南下,数月不返,辅公祏便有了心思。
历阳郡尉西门君仪也是杜伏威集团的老人,他的老婆王嫊在杜伏威兵败之时,曾背起杜伏威就跑,救了杜伏威一命,所以西门君仪很得杜伏威信重。
原本西门君仪对于杜伏威投降之事算是支持,毕竟身为盗匪,都想着洗白。但投降之后,杜伏威部众并没有获得多少好处,单是一个郡尉,并不能满足西门君仪的要求。而且不仅官不高,反而还要受到隋法的约束。
这可令包括西门君仪和很多杜伏威旧部大为不满。
大家造反一场,图的就是钱财和官职,但这两样大隋都满足不了他们,如何能不使得他们生怨。
随着众人欲求不满,再加上刘果的处置失当,渐渐这群杜伏威的旧部,就开始乱了起来。
人就是这样,出了麻烦,多是抱团,所以身为杜伏威势力老二的辅公祏很快便将在历阳的杜伏威旧部团结起来。
而与此同时,黄维扬亦犯了一个错误。
大整军时,各部都清理了一部分多余的士兵。这些人也不是简单的裁撤,而是安置到各郡,分给田地,令其务农。
其中因为杜伏威部众较多,又多是盗匪,无论是战斗力还是纪律都较为羸弱,所以淘汰了一大批人。
这本是应该之事,可问题就在于,黄维扬担心一时间裁汰的杜伏威部太多,容易引起其部将士不满,所以并未将这些人打散处置,而是全部安置到历阳郡中。
这群人,本来当土匪习惯了,杀人越货,无比痛快,谁还会土里刨吃的。就这么安排他们去种地,很多人并不愿意。
于是在辅公祏、西门君仪的串联下,立刻就拉起了不少人。
郡丞刘果,有能力,有激情,可他习惯了大隋在辽东强大的力量威慑,对于地方上的变化,缺乏一丝警惕和危机感。于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场动乱慢慢成型,可刘果却眼睁睁地,没有发现。
而与此同时,辅公祏又和淮南、江南很多世家大族秘密联合起来。
黄维扬的激进政策,损害的不仅仅是辅公祏他们这群人的利益,还有江淮地区的世家大族。像是摊丁入亩,收取商税,都是割世家大族的肉。
就这样,辅公祏和江淮世家大族,渐渐勾结起来,形成了一个反对大隋的利益集团,并随时准备爆炸。
黄维扬在豫章久战不归,辅公祏终于下定决心,发起叛乱。
第六十六章 辅公祏之乱(二)
杜伏威虽然不在历阳任职,但他的家尚在历阳,尚未搬迁,其妻子单氏也在历阳。
这时黄维扬犯的另一错误,为了安抚杜伏威,并未及时将杜伏威部将领的家卷迁到江都,而是任其留在了历阳。
单氏是济阴人,传说是单雄信的同族侄女,至于真假,恐怕就不好说了。单氏在历阳是个很特殊的存在,虽然没有实际权利,但影响力极大。很多自认为在刘果那里受了欺负的,纷纷前来单氏这里求庇护。
单氏有些武力,也颇有豪气,为了给底下人出头,几次和刘果发生矛盾。
这天又有一群人来单氏这里,请求单氏庇护,言刘果侵吞他们的土地,还要将当初从过贼的,全部处死。
单氏听了大怒。
她的丈夫不管怎么说都是卫公的义子,被世子称为“兄长”的存在,刘果一个下臣,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他们,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单氏便带着家兵,前往郡府找刘果理论。
刘果在单氏这里吃过几次亏,知晓这个女人的厉害,于是便躲着不见。
众人便在门口叫嚷,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刘果躲着不出来,咱们就冲进去找他。”
众人推推嚷嚷,就冲入到郡府之中。
刘果听到这消息也大吃一惊,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逼单氏低头的好机会。冲击官府,形同谋逆,单氏身份再特殊,也不可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于是刘果便大摇大摆地来到众人面前,大声质问道:“单氏,你等要做什么,这里是历阳郡府,尔等竟敢冲击官府,难道要谋反不成!”
这时有人喊道:“官府不拿咱们当人看,反了就反了!”
“谁说的?”
此时场面混乱,刘果刚想压制众人,这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支利箭,正中刘果咽喉,刘果当场便身死。
众人一看死人了,各自一哄而散。
单氏见状大惊,她虽然豪壮,但也知道刘果身死,此事便闹大了,真要是追究起来,就连她的丈夫,也未必能担待的起。
单氏毕竟是个妇道人家,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切之下,没有办法,他便去找丈夫的义兄辅公祏求助。
此时辅公祏名义上还在修仙问道。
见到辅公祏,单氏便将发生在郡府的事全部说个干净。
辅公祏听后,皱起了眉头。
“弟妹,你实在是太鲁莽了,先冲击郡府,又杀了刘果,这就等同于谋反。行台那里正憋着气要清洗咱们,唯恐找不到借口,弟妹这就将把柄送了出去,行台怎么会善罢甘休。这怕是要牵扯到总管那里了。”
单氏也害怕起来,只得硬气地说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去行台请罪,把此事都担下来。”
“你一个妇道人家去领罪有什么用,人家怎么会信。再说夫妻一体,你去跟总管去有什么区别?”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单氏为难起来。
这时西门君仪说道:“大不了咱们就反了!”
辅公祏看了西门君仪一眼说道:“休得胡言乱语。”
西门君仪愤愤不平地说道:“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以诚心待官府,官府什么时候把咱们当成自己人看待?听说这次攻灭林士弘,十万大军,行台上下都升了官,可咱们总管呢,血战怀宁,老底子都快消耗干净了,最后什么也没有捞到。凭什么,不就是咱们曾经做过贼,他们不信任咱们吗?”
“好了,别说了!”
“辅伯!”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辅伯,就别说了!”
“唉!”西门君仪一拍桌子,恨恨地坐了下来,不再说话。
这时单氏说道:“辅伯,西门兄弟所言不错。朝廷不公,刘果更是暴虐,不把咱们历阳兄弟当人看。辅伯是军中老人,总管不在,你得拿个主意啊!”
辅公祏知道单氏的情绪已被调动开来,心中大喜。他其实不太喜欢单氏,总觉得单氏太蠢,不配为主母,不过现在他们又需要单氏。
作为杜伏威的老婆,单氏在历阳军中有极其高的影响力。
这时辅公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了单氏。
“这是总管给我的信,总管言其在军中处处受到黄维扬的打压,军中旧部,折损严重,他已经严重后悔,当初投了大隋。便与我商量,是否可以起兵反隋。我思虑着隋军势大,我军又星流云散,已经不可能再复起,便劝总管,暂且忍耐,方为长远。
本来这件事我是不准备告诉你二人,只想将此事烂到肚子里。只是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有些事,那便不得不说了。”
单氏听了辅公祏的话,大吃一惊。虽然单氏刚才愤愤不平,一份跟大隋不罢休的样子,但还真没想过造反。
但打开这封信,信上言语不多,倒是符合杜伏威的习惯。
杜伏威当了土匪之后才认了几个字,字勉强能写不错,至于书法,那是完全没有。至于单氏,水平比杜伏威也强不得哪里,看这封信,倒是跟她男人写的差不多。
单氏对于辅公祏还是非常信任的。
当时杜伏威跟辅公祏产生矛盾,辅公祏返回历阳,杜伏威却是一直待在江都,没有返回。
辅公祏对外称是帮着杜伏威守家,而杜伏威也想勉强维持双方的脸面,因此不曾揭穿。
单氏心机较浅,并不知道丈夫和辅公祏之间的矛盾,还以为二人仍是亲密无间。
“夫人,咱们既然闯了郡府,杀了刘果,便回不了头了。就是黄维扬现在不动手,以后也会对付总管。既然总管有心反隋,倒不如咱们便反了。总管在湓城动手,拖住黄维扬,咱们在历阳起兵,直取江都。”
单氏有些不明白,刚说应对措施,怎么就要造反了。
“辅伯,这件事是不是跟兄弟们再商量商量。”
“嫂子!”
这时西门君仪说道:“既然总管有令,咱们听着就是。大不了就是一死,若是怕死,咱们当初就不会造反了。”
单氏有些犹豫,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觉得此事有些仓促,但无论是辅公祏和西门君仪都是心腹重臣。
最后单氏只得说道:“一切都听辅伯的吧!”
第六十七章 辅公祏之乱(三)
十月二十五日,辅公祏和西门君仪、杜伏威之妻单氏一起,在历阳郡掀起了叛乱。
在杜伏威旧部的拥护和世家大族的推波助澜下,整场叛乱从一开始便声势浩大,席卷整个历阳郡。
众人推单氏为首,辅公祏为副,但实际上权利完全掌握在辅公祏的手中。
短短数日,造反军队已经拥兵三万余人。
而与此同时,吴郡、会稽、庐江、同安、宣城、新安等地,接应响应者,不绝如缕。一时之间,整个江南彷佛处处烽火,乱贼遍地。
淮南之地新附,本就不安稳,负责绥靖淮南地区的扬州都督府,四面剿匪,兵力相对紧张。而其余有限的驻军,也集中在江都、合肥、寿春等大城。
历阳驻军本就不多,且这些驻军多是由杜伏威的旧部所改编,辅公祏造反一开始,这群人便加入到造反的队伍中。
辅公祏的起事异常顺利,其部队很快占据了历阳全郡,与此同时,他便将目光瞄准了大河对岸的当涂。
辅公祏很清楚,他虽然已经拥三万人马,但这些人都是一些新兵,即使他们多是杜伏威的旧部,也已经多日不曾操练。与此同时,历阳毕竟是个小地方,没多少库藏。这三万人马无论是铠甲还是军械都严重短缺,要想形成真正的战斗力,还需要时间。
与此同时,大江对岸的当涂,正好驻扎着一支精兵。
驻守当涂的是杜伏威的旧部苗海潮,有兵三千,隶属于吴州都督府下,护卫大江。
苗海潮虽然是杜伏威旧部,但却是被杜伏威兼并的一个豪强势力,平日里跟杜伏威的这些亲将并不怎么亲近。
行台有心压制杜伏威的旧部,又不能完全无视这群人,所以便提拔了身份特殊的苗海潮。
苗海潮也知道不能跟杜伏威这群人走得太亲近,因此自上任之后,多不与杜伏威的旧部有交集。
可惜我不犯人,人却犯我。
辅公祏瞅准了苗海潮所部的实力,便让大将冯慧亮去见苗海潮。
杜伏威麾下将领之中,以阚棱、王雄诞为第一层,接下来是西门君仪,再往下便是冯慧亮、陈当世、陈正道、徐绍宗了。
四人之中,冯慧亮因为在怀宁之战中受伤,之后便一直留在历阳养伤。陈正道是辅公祏的亲信,亦留在了历阳。陈当世驻守巢湖,接到辅公祏的密信后,立刻起兵响应。只有徐绍宗留在了杜伏威的军中,没有参与此次叛乱。
行台打压杜伏威旧部,是事实,也是杜伏威麾下诸将的共识。于是冯慧亮、陈当世这些杜伏威的心腹将领在看到有单氏挑头的情况下,几乎尽皆跟随叛乱。
冯慧亮到了当涂,此时苗海潮尚不知晓辅公祏已在历阳叛乱。杜军之中,他与冯慧亮的关系最好,因此对于冯慧亮并没有什么防备。
苗海潮虽然算是脱离了杜伏威,但麾下军队,还多是杜军中的旧部。于是冯慧亮暗中联络,很快就掌握了一部分力量。
之后,冯慧亮便突然对苗海潮动手,囚禁了对方,并劝苗海潮跟他一起叛乱。
苗海潮被制住后,对于自己轻信了冯慧亮后悔不已。
冯慧亮劝他一同起兵,苗海潮便言道:“今天下大势已定,总管在大隋军中,也委以重任。大隋兵威,所向无敌,我等正该追随总管,建功立业,可将军如何无故自求族灭?今日苗海潮错信于人,以至当涂落入贼手,其罪在我,今唯有一死相报,方能赎其罪。将军之言,请恕苗海潮不能听从。
况且我今日投降,跟着辅公祏倒行逆施,不过是多活两日,到头来还是一死。大丈夫安能爱斯须之死,而自陷于不义乎!”
冯慧亮被苗海潮逼得面红耳赤,无话可说。他自知劝不动对方,便下令勒死了苗海潮,全取其部。
苗海潮部被冯慧亮拿下,历阳郡最大的威胁便彻底被解除。
辅公祏眼看全取历阳,便决定西据东进,占领江都。
大隋在淮南设扬州,治江都。江都巡抚是在江都办公的,但又因为江都孤悬最东面,离着扬州腹地太远,所以扬州都督府设在了庐江郡治合肥县。
辅公祏自知合肥城固兵多,不敢西进,便决定派遣陈当世固守襄安(今安徽省巢湖市),挡住扬州都督罗艺的兵锋,而主力则向东突袭江都。
江都粮食、军械充足,且政治影响力巨大。
占领江都,辅公祏便可以武装起更多的军队,同时扩大影响力,鼓动更多的江南世家大族跟着他一起造反。
辅公祏本身不擅长军事,又顾及老巢,所以负责东征的主将是西门君仪。
辅公祏的三万人马,六千交给陈当世守襄安,阻挡扬州都督罗艺。自留四千,经营历阳,同时抽丁拉夫,剩下的两万人马,今尽交给西门君仪,令其攻打江都。
辅公祏甚至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西门君仪身上,他本人甚至也做好了准备,随时准备舍弃历阳,前往江都。
十一月二日,西门君仪所部两万人出历阳,水陆并进,兵发江都。
辅公祏在西门君仪东进之后,便决定称帝。
辅公祏造反环节没有任何问题,但却有一个疏漏,那就是他是以杜伏威的名义造反的,一旦杜伏威返回,打出讨逆的名号,他们这群人就尴尬了,到时候无论是战还是降,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辅公祏的心腹谋士左游仙便建议,不若打出旗号,自己称帝,封赏百官。到时候既跟杜伏威有别,又能笼络住人心。
大家都造了反,接了他辅公祏的官职,算是一条路走到黑,就是杜伏威来了也没用。
辅公祏仔细想想,觉得还挺有道理。
杜伏威背叛义军,他接过义军大旗,顺天应命,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是再打着杜伏威的旗号,既没法解释他们的降隋,还有被杜伏威诘责的危险,倒不如称帝立起旗号,跟杜伏威的名号分道扬镳。
于是杜伏威便在历阳称帝,立国号为宋,同时在历阳设置百官,修建宫室,大肆封赏群臣。
其中左游仙为兵部尚书,东南道大使,越州总管;西门君仪为司空,扬州总管。至于其余诸将冯慧亮、陈当世、陈正道、吴骚、孙安、龙龛等人,俱被封为大将军。
至此,辅公祏的小朝廷便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