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
裴淑英已年过四旬 !
但十载潜修,让她看上去依旧年轻。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一袭白衣,反倒更让她透出一丝清冷俏美……至少在李言庆看来,裴淑英似乎和十年前,没什么变化。对裴淑英,李言庆的心里很复杂。他有三妻一妾!
朵朵和他青梅竹马,无垢更多的是一种宠爱,而裴翠云,则走出于一种尊重。若说最让他难忘的,恐怕就是眼前这个道装女冠。毕竟从年龄上来说,裴淑英和他的 实际年龄,似乎 是最为契合。十年前,裴淑英被迫在浮山修行。
十年后,裴世矩已无法形成阻碍,可当李言庆见到裴淑英的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浮山观中,共有七八个女冠。除了明月之外,其他人都非常规矩的回到各自的房间。
因为她们看到站在道观外的苏定方……堂堂舒州总管,也只能在道观外面守护,那道观里的男子,更非等闲人可比。大富大贵未必算得上贴切,肯定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明月奉上茶水后,便悄悄退出禅房。她也看得出,这禅房里的青年男子,和她的师父,似乎有些纠糌方,大雪。李靖冒着大雪视察完了军务之后,返回灵州都督府。突厥人又开始有些不安分了……
每到这个时节,突厥人就会活动频繁,屡屡犯境寇边,袭扰掠夺边境。对此,李靖自然早就做出安排。只是这边境线太长,虽有长城防线做依托,终究是有些被动。突厥人袭扰频繁,李靖即便是掌控十万大军,但想要做到面面俱到,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
每每想及此,李靖就会感到非常恐屈。
本来,在武德七年初,李靖已做好了出兵漠北,和颏利可汗决战的计划。当时的灵武大都督李玄霸,对李靖的这个计划也非常赞成。就在万事俱备,等待朝廷批准的时候,突然生了杨文干之乱,一下子令李靖的所有计划随之落空……特别是随后李玄 霸被召回长安,李靖旋即在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推荐下,成为灵武大都督,戍卫灵州,抵御突厥。官,升-7 !但李靖并不觉得怎么开心……原因嘛,非常简单。随着李玄霸被召回长安,李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付之东
也许走出于攘外必先安内的想法,李渊敕令李靖坚守灵州,不得捕自与突厥人开战。用李测的话说:今天下方定,百姓厌战,不宜轻启战端。
突厥兵力强盛,当徐徐图之。若冒然与之交锋,势必会令关中再次激荡,实当慎之,慎之……对李渊的这道敕令,李靖可以理解 !
毕竟太子之争牵扯到了国本,理应谨慎对待。孙武曾说:兵者,国之大事 !李测在朝堂内部尚未平靖的状况下冒然和突厥开战,当然会觉得心里没底儿。可李靖又不甘心,为了这次突厥之战的计划,他可说是呕心沥血,费尽心思。数载努力,就这样报废了?但即便心中不满,李靖也只能接旨。
如果没有朝廷的支持,单凭灵武的兵马,自然无法和突厥相争。
不过心里面,对李世民这种行为,多多少少生出一丝愤慨……同时,李靖心里又有些羡慕。看人家杜如晦在辽东,做的好大事情。
震慑契丹,威逼鞔靼……甚至还夺取了辽东三馈,将大军直接齄扎于高句丽境内,虎视眈眈。杜如晦手中可没有十万大军 !然而他却做出 了 令李靖羡慕妒忌很的功业。
灵武都督府的确是受到朝廷的照顾,要粮有粮,要人有人……但相应的,也受到诸多节制。杜如晦在辽东做的有声 有色,李言庆在岭南更是风生水起。
哪怕当初李靖是为了淡化李言庆在中原的影响力,而献平南十一策。但实际上,李靖的诸多算计似乎并未伎李言庆受到太大的影响,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强盛起来。平定岭南,夺取彩云之南,令东南诸国纷纷臣服。
如果算较起来的话,李言庆在岭南蛮荒之地,过的甚至比他李靖在灵武还要有激有味……一个是无拘无束,开拓疆土。一个是满心算计,只备那太子之争。不经意间,李靖的心里便产生出了一些莫名想法。
只是他能隐藏自己的心思,同时对李言庆虽然钦佩,但一想到他的身份,那点小心思,随之幻灭。李言庆能力虽强,却终究不是皇子 !这样的人,就算本事再大,将来也一定会不得好死。
毕竟,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允许臣子的强势。哪怕这个臣子,是宗室,是自己的子侄。这一点从李渊要召李言庆回长安,就可以看出端倪。
一方面,李渊是要下定决心,扶立太子李建成;而另一方面,未尝没有顾忌李言庆坐大,把他召回 长安看管起来。毕竟在长安,李言庆就算有天大本事, 也难以翻腾出浪花吧……卸下衣甲后,李靖便坐在书房里,准备处理公务。
就在这时,有牙兵在门外禀报:“大都督,府外有一人,说是大都督兄长,前来拜会!”
兄长 ?
李靖不由得一怔,连忙起身“快快有请!”
不过心里面却有些奇怪:大哥不是归附郑王千岁去岭南了吗?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隐隐约约,李靖猜出了李端的来意。
但另一方面,他又感到疑惑:大哥想要劝说我归附郑王吗?
可当年他就没能说服我,如今又准备如何劝说我呢?难道说,郑 王此次回长安,别有用意?李靖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文章。就在他沉思的时候,牙兵领着一个老者,来到书房门外。李靖抬头看去,那老者正是他的大哥,李端!“哥哥,你怎么来了?”
李靖忙挺李端迎进了书房,示意牙兵退下之后,亲自为李端奉上一杯茶水。李端一袭青衫,风尘仆仆。
他饮了一口茶水后,上上下下打量李靖,许久开口道:“药师,我这次来的目的,想必你也猜到一些……呵呵,我也就不再赘言。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比我聪明,舅舅也好,其他人也罢,都说你日后成就,必然是难以估量。你有你自己的主见,也有 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不打算劝说你什么,而是想要和你打一个赌,不知道你敢不敢应下?”与当年相比,李靖清楚的觉察到,李端在言语中多了份难言的自只是,打赌吗?李靖眉头一蹙,凝视李端半晌后,沉声问道;“兄长,你准备打什“我问你,你对朝中局势,如何看待?”“局势?”
李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陛下显然已下定决心,扶立太子……朝-中局势,想 必会随之平缓吧。”“也就是说,太子会得势吗?”“这个……应该吧!”
李靖犹豫片 刻,点了点头。随后,他疑惑的看着李端“难道兄长以为,会有 变数?”“变数嘛……呵呵,我和你打这第一个聘,太子定难得势!”“你的意思是说……”
李靖愕然,旋即浇灵灵打了个寒蝉“难道兄长以为,秦王还有机会?”“依我看,秦王 恐怕同样没有机会。”“恕小弟 愚鲁,太子不得势,秦王不得势,难道说郑王吗?”
李靖不由得笑了,看着李端问道。
“最迟年底,必见分晓。”
李端沉稳说道:“在此之前,我会留在灵州。如果我说的对,到时候就请兄弟你应我一桩事。如果我输了的话,任你吩咐,我绝不反悔。“现在已近十一月,呵呵,兄长愿意留在灵州,我高兴还来不及
舅禁生前曾说过,不要我们卷入这皇家之中的事情。不过我还是愿意和兄长打这个赌,看这年底是否会见出 分晓。李端微微一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那份沉冷的 气度,让李靖心里更产生出几台峭-奇……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郑王李言庆这喉咙里藏得究竟是什么药。同时他也好奇,李言庆,又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呢?当晚,李靖在府中设家宴,为李端接风洗尘。
算算时间,兄弟二人自大业中,就很少在一起喝酒。当初李靖决意归附李世民的时候,曾和李端通过几次书信,但每一次,兄弟两人都会因政见不同,而产生分歧。此后,李端归附了李言庆,并随李言庆一起去了岭南。
兄弟二人再也没有见过,甚至没有运过书信。如今再次相逢,自然心里极为高兴,痛饮开怀。李靖喝得有点多了,熏熏麸瞠■下。不过,就在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将池惊“何故扰人清梦?”李靖不免有些不快,披衣而起,走出卧房。
门外,牙兵则手持一封书信,双手呈到李靖面前“回大都督,长妥有书信传来,有急事呈报大都督。”李靖一怔,连忙接过书信,取出来就着屋中的烛光看去。
片刻后,他脸色不由得变得有些阴沉起来,摆手示意牙兵退下,旋即转身,来到李端的房门外。“大哥,长安传来消息!”李瑞也已经睡下 了,不过被李靖叫醒后,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满
李靖看着李端,一字一顿道:“平阳公主于前日病故,大哥既然途径长安,想来已然知晓?”李端轻揉面颊,对李靖道:“药师,用郑王的话,好戏才刚开始。
在此之前,你只需按兵不动即可……从现在开始,你我都必须置身事外,且冷眼旁观。”
第十一章 长安一夜(一)
第十一章 长安一夜(一)
也许李言庆早已忘记了,或者说他刻意的忽视了!
他的重生,给这个时代带来了许多变数,以至于很多事情随之发生了改变……其他的事情已无需赘述。单就以平阳公主李云秀的事情而言,由于刘黑闼归附李言庆,令武德初年时爆发的河北之乱,烟消云散。刘黑闼没有造反,李云秀也就没有驻守山西,娘子关更无从谈起。但也正是因为刘黑闼没有造反,李云秀比历史上,多活了两年之久。
在历史上,李云秀死于武德六年二月。
而在这个时空,她还是死了,却是在武德八年的十月。
两年的时间,足以产生许多变数!
李密没有归附李唐,造成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间的冲突提前爆发;而李云秀在这场冲突中,也起到了负面的作用。至少,历史上本忠于李世民的柴氏一门,如今保持了中立!
虽然李世民又得了太原温氏和太原王氏的支持,但他头上的光环,比之原有的历史却暗淡许多。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种变数,随着李言庆高调抵达襄州之后,李世民的危机感越发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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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李渊而言,李云秀无疑是他最为宠爱的女儿。
之所以用‘最’字,是在李渊诸多子女当中,唯有李云秀最像她的母亲,窦皇后。可惜,窦皇后早早病故,令李渊心痛不已。这些年来,中原局势平缓,李渊把李云秀留在长安,其宠爱的程度,可见一斑。
李渊十九个女儿,其中有九个女儿已经出嫁。
长女长沙公主,嫁给冯少师,留守山西;次女襄阳公主,嫁给窦诞,随窦诞前往兰州赴任,也不在长安;四女高密公主则嫁给了长孙孝政,是长孙氏族人,如今居住于洛阳……
其余诸女,除了七女永嘉因窦奉节的关系,留在长安之外,大都远离。
按道理,柴绍驻守河西走廊,李云秀也应该随同前往才是。
偏偏李渊死活不同意,坚持将李云秀留在长安,也造成了柴绍和李云秀之间的芥蒂日益严重。
不过,李云秀为帝女,柴绍即便不满,又能怎样?
李云秀病逝,对李渊的打击无疑巨大……他敕令为李云秀行军中葬礼,又追赠李云秀谥号为昭,也就是平阳昭公主,葬于献陵之侧。而献陵,也就是李渊为自己准备的皇陵。
武德八年十一月末,李渊一病不起。
也正因为身体的不适,平阳公主的下葬仪式,李渊也没有参加,而是交给了太子李建成主持。
一方面,李渊是真的无力参加。
而另一方面,他也是希望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来巩固李建成的太子之位,彻底打消李世民的那点念想。李世民的确很优秀,但李渊坚持认为,一个宽厚的帝王更适合于目前的状况。
所以,李世民只能退让……
不过李渊也想好了,在葬礼结束之后,就把李世民派往巴蜀。
巴蜀天府之国,而且在隋唐之交的动荡中并未遭受太大的影响,且易守难攻,足以自保。同样,占居巴蜀之后,李世民再想杀出来,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李渊需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保住李世民的性命,同时又可以令李世民,无法去威胁到李建成的地位。
最重要的是,李世民在巴蜀,还可以形成对吐蕃的节制,成为大唐帝国的西南屏障……
对于这种安排,李建成也没有什么异议。
只是这道敕令并没有发出,李渊希望在合适的时间,寻一个合适的由头,把李世民送往巴蜀,而不是让别人以为李世民是被发配到巴蜀……流放,对普通人来说很容易,但如果要流放一个皇子,就变得有些复杂。至少从当年李言庆赴岭南的事情来看,李渊如今不免有些后悔。
“老田!”
“奴婢在……”
从帷幕后面,走出一个黑衣内侍。
当年李渊的心腹老臣安大将军,在武德六年时病故。
田丰随即成为宫中的总管,执掌内廷大小事宜,外人常称之为:田大将军。
李渊睁开浑浊老眼,轻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的话,刚过人定。”
人定,亥时别名,也就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云秀的丧葬,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按章程,昭公主应是在隅中下葬,大概在日昳之前结束。一应白事,当于晡时前完成……如果没出什么差池,太子他们已是在回来的路上,估计子时以后就会抵达长安。”
李渊点点头,重又躺下。
不过,他旋即坐起来,轻声道:“太子回来后,让他立刻来见我。”
田丰躬身应命,缓缓退出大殿。
李渊则又一次疲乏的躺下来,虽闭上了眼睛,却迟迟没有睡意。
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吧!
李渊虽然没有去参加丧礼,可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他的意思去办……还能有什么差池?
想到这里,李渊睁开眼睛,又坐起来。
从枕边拿起一本奏折,轻轻打开。由于他身子不太好,所以一些重要的公文,就摆放在身边。
奏折是从襄州发送而来,日期是四天前。
李道玄上疏:郑王李言庆在襄州停留六日,并未有太多异常的举动。除见了几个当地的文人雅士之外,没有和任何人进行接触……四天前,李言庆随钦差人马离开了襄州!
按照路程计算,这个时候李言庆应该已抵达洛阳。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李言庆会在洛阳停留几日。毕竟洛阳是李言庆的根基所在,他既然到了洛阳,少不得会与当地缙绅豪族有一番接触。算算时间,他也有四五年没有回去洛阳,那里还有他的王府,还有他的手下……只是,李渊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感受。
他想了想,提起朱笔在奏折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写下‘速归’二字。
“来人!”
大殿中,有内侍在旁伺候。
闻听之下,连忙上前。
“即刻送往西台,告诉封伦立刻派人前往洛阳,诏郑王回京。”
不能让李言庆在洛阳停留!
李渊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他直觉的认为,李言庆在洛阳多停留一天,似乎就多一分危险。当初把他放逐岭南,已经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如今,就应该把李言庆死死的盯在长安,绝不能再放任不管。
说心里话,李渊对李言庆,依旧很喜爱。
可喜爱并不代表他会放纵……毕竟李言庆,不是他的骨肉。一个有能力,才华横溢,不管到什么地方,都能闯出一片天地的人,对他最大的关爱,就是让他一辈子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李渊没有想过要杀死李言庆,相反他希望李言庆能成为大唐的肱骨之臣。
但是,也只能是‘臣’,而且是能够掌控在手中的‘臣子’!
处理完这件事情,李渊又是一阵恍惚。女儿的病逝,给他的打击着实巨大。只不过看完了一封奏折,就感到莫名的疲惫。
于是,李渊重又躺下,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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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重,长安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坊市之间的街道上,不时会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和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自武德初年,夜禁始终未被取消。早些年,虽有夜禁的律令,可出于各种原因,东西两市并未严格执行。然而平阳昭公主病逝之后,夜禁随之加强。不到亥时,东西两市就关闭坊门,不再营业。而其余各民坊,更是关门落闩,就连那些权贵纨绔子弟,也不敢再这个时候,轻易犯禁。
李建成和李元吉并辔而行,一路上说说笑笑,非常轻松。
平阳昭公主的葬礼,可算得上是非常成功……从葬礼后的种种迹象表明,李建成的太子之位,变得更加稳固。许多朝臣在与李建成交流的时候,态度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以前那些似乎摇摆不定的大臣们,似乎已偏向了李建成。
“皇兄,我听宫里人说,父皇已决定来年开春的祭天大典,也会有你主持……呵呵,这样一来,二哥怕是再也只好死心了!”
李元吉笑容满面,向李建成低声恭贺。
而李建成心中虽欢喜的要命,可脸上还是要表现出严肃之态,“三胡休得听那胡言乱语,父皇正值春秋鼎盛,祭天大典这种事情,岂能由我主持?这些话若传到父皇耳朵里,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明天就让人查一下,看看是谁在私底下,乱嚼舌头。”
李元吉也有二十多岁了!
且不说小时候的事情,自太原起事以来,他就跟随李建成,十载光阴,足以让他清楚李建成的心思。
他很清楚,李建成心里开怀。
说这些言语,不过是表明一种姿态。
兄长要表现姿态,做兄弟的自然也要配合。
于是李元吉连忙道:“弟弟考虑不周,还望皇兄恕罪……兄长放心,我明天就会彻查此事。”
看李建成满意的点头,李元吉旋即问道:“皇兄,郑王就要回来了,你可有什么安排?”
李建成道:“玄真来信说,养真已表示愿意归附于我。
只是他名声太过响亮,而且手中实力颇丰……玄真以为,郑王可重用,亦不可过于重用。我准备让他进尚书省,先从兵部做起。你也知道,屈突通老儿虽表面上听从我的调派,可实际上还是亲近二郎多一些。每每我安排他事情,他总是推三阻四……李艺虽然可将其顶替,但资历和名声都略显不足。唯有养真,年纪虽轻,却足以压制屈突通。
到时候以养真接替兵部,军中将领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只要不让养真掌兵,等过些年,我慢慢将他手中的力量完全接收,再给他一个中书令也未尝不可。”
言语间,似乎已决定了未来的事情。
李建成同样清楚,对于李言庆,他不能不用,但也不能过于重用。
李元吉心里也很高兴,原本他还有些担心,李言庆回到长安后,兄长会亲近李言庆而疏远自己。现在看来,李建成对他还是更信任一些……毕竟,他和李建成才是亲兄弟。
兄弟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不知不觉,朱雀门就快要到了……
李建成摆手示意手下人前去叩门,可是在朱雀门外呼喊了好久,宫城上却是寂静无声,似乎没有人值守一样。
李元吉一蹙眉,不禁有些不快。
“皇兄,我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说罢,他催马上前,就来到朱雀门下,高声喊喝:“我乃齐王,随太子回宫,速速开门。”
宫城上,依旧没人回应。
就在李元吉忍不住快要发飙的时候,两扇厚重的宫门,吱呀呀缓缓开启……
门开了,却不代表李元吉会放过此事。堂堂齐王……还有当今太子,居然被阻隔于宫门之外,传扬出去可真是丢了大人。这朱雀门守将不能饶恕,还有这朱雀门的军士,也都该全部斩杀……
想到这里,李元吉催马就冲了过去。
“该死的……”
他一边往宫门走,口中一边咒骂。就在这时候,朱雀门宫城上突然间灯火通明,李元吉一怔,刚要抬头观看,就听从宫门后传来一声巨吼:“元吉小儿,拿命来!”
一匹快马从朱雀门后冲出,马背上端坐一员大将,掌中一支寒光闪闪的马槊。
李元吉吓了一跳,脑袋里一阵迷糊……
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太诡异,他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那员大将就到了跟前。马槊唰的一下子刺出,挂着一股锐风袭来。李元吉瞪大了双眼,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被吓傻了!
这可是长安!
这里可是朱雀门……居然有人要杀我?
造反不成……
只听噗嗤一声,马槊凶狠没入李元吉的胸口。而李元吉甚至没有做出躲闪的动作,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马槊刺中自己。同时,他也看清楚了那马上的大将,赫然正是天策府大将,程知节。
二哥,要造反吗?
这也是李元吉脑海中浮现出的最后一个念头,程咬金脸上带着狰狞笑容,手一用力,啪的一扭马槊,将李元吉的尸体从马背上就甩了出去。
“李建成,你妒贤嫉能,残害手足,有何面目占居太子之位?”
随着程咬金一声厉喝,朱雀门两侧陡然间杀出两队人马。
李世民一身金甲,掌中长矟,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朝着李建成就仆了过去。
而在另一边,一员铁锤大将如虎入羊群般杀入太子的仪仗。双锤翻飞,只杀得东宫近卫毫无还手之力。
李建成在马上看得很清楚,那铁锤大将,正是三弟李玄霸麾下猛将,梁师泰……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而且也太过突然了,此前甚至毫无半点动静。李建成考虑过各种可能,甚至包括李世民设计诬陷自己。可他唯独没有想到,李世民居然会用这种决然的方式来对付自己。
当李世民率部杀来的时候,李建成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二郎,疯了?
第十二章 长安一夜(二)
第十二章 长安一夜(二)
位于道政坊和永嘉坊之间的隆庆坊,亦或者可以称之为郑王府中,有一座七层高的竹楼,叫做召南阁。
从高度上而言,召南阁可算得上长安城中排名前十的建筑。
不过其作用,却是裴翠云、长孙无垢和毛小念带着孩子们嬉戏之所。由此南望,可尽览长安风情。只是所有人都知道,所谓召南,是盼望远在岭南的河南王李言庆,早日返回。
勿论是李渊还是其他人,对此也没有任何意见。
但此时,坐在召南阁中的人,却不是裴翠云长孙无垢和毛小念等人。
柴孝和收服栏杆,向朱雀门方向看去,见宫城城头火光隐隐,眸光中陡然多出几分森冷之意。
“文玉东和龙起都准备好了吗?”
“回馆老的话,文护法和龙护法都已经准备妥当……只要召南火起,他们就会立刻行动。”
“夫人们,可安全了?”
“天黑之前,三位夫人和世子从延兴门秘密撤离,估计这个时候已经过了霸上,往潼关赶路。”
“甚好!”
柴孝和点点头,继续凝视着皇城方向。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这心里面却是万分震惊。
王爷果然没有猜错,秦王如今已骑虎难下,唯有破釜沉舟,冒险一击……只可惜,这场胜利,究竟会花落谁家,到目前为止还不清楚。柴孝和也只是得到了李言庆的手令,命他在今夜搅乱长安……可李言庆的后手会是什么?柴孝和并不清楚。但柴孝和相信,最后的胜利,必定属于自家主公。不为别的,只为李言庆这诸般算计,就能见出分晓。
孙武十三篇开篇就说过: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多算胜,少算不胜,况于无算乎?
自武德四年起,李言庆似乎就知道了这一天的到来。
从李言庆先后安排柳亨、郑大彪入军中,后出任延兴门守将,而文玉东和龙起先后成为禁军,无不显示出李言庆的未卜先知。如此多算,主公焉能不胜?虽然李言庆这几年来并没有返回长安,可实际上呢?李言庆对长安的掌握,从未有一时半刻的放松……
过了今晚,也许一切就会见分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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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手持长槊,气势汹汹扑向李建成。
李建成终于清醒过来:李世民这是要杀他!
“拦住他!”
李建成嘶声吼叫,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拿兵器。可他忘记了……他是主持葬礼回来,身上除了一柄佩剑之外,并没有携带其他武器。东宫近卫虽然厉害,但这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以至于还没反应过来,队伍就已经被冲散了。
李世民手中的兵马,除了天策府精锐的玄甲天兵之外,还有赵王李玄霸的猛虎近卫。
这两支人马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勇锐士,比之东宫近卫,显然高明许多。
李建成自武德三年,便离开战场,返回长安。而玄甲天兵和猛虎近卫,在过去的几年中,一直没有停止过征伐。特别是李玄霸的猛虎近卫,全都是从边军中挑选出来精锐士卒。一个个身材高大,强壮有力,更可怕的是那种边军特有的悍勇和亡命气质,绝非养尊处优的东宫近卫可以相比。
只瞬间工夫,东宫近卫就溃散而逃。
“太子,速走!”
几名近卫拼死拦住了李世民,大声呼喊。
李建成总算是反应过来:对啊,我在这里和二郎纠缠什么?
只见他嘶声吼道:“给我拦住反贼!”
说完,李建成拨马就走。
正如李言庆曾说过的那样,事到如今,李世民真的是骑虎难下了……李渊将平阳公主的葬礼交给李建成,等同于对外发布了一个极为明确的信号:李建成就是我的继承人,这一点再也不会改变。
李建成成了皇帝,那李世民可就惨了!
作为太子之位的争夺者,李世民很清楚,一旦李建成登基,势必会对他秋后算账。哪怕李建成的性子宽厚,也不可能容忍一个争夺皇位的兄弟逍遥快活。李世民并不知道,李渊已经为他想好了后路……即便是想好了又能如何?李建成成了皇帝,想杀他易如反掌。
更何况,李世民背后的支持者也不会允许他就此罢手。
李建成也许会放过李世民,但是会放过那些曾经支持李世民对付李建成的谋士和家祖吗?
答案,显而易见……
所以,当李建成前往主持葬礼的时候,天策府也悄悄发出了一道道指令。
李世民好歹在长安也经营多年,而在军中,同样也有一定的势力。朱雀门守将常何,名义上是东宫守将。可实际上呢?早已经被李世民收买过来,成为他安插在东宫的一枚棋子。
李世民知道,如果再不行动,必不得好死。
既然如此,他也唯有冒险一搏……同时,李世民密令屈突通在洛阳扣押李言庆,若李言庆反抗,可当场格杀。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调集兵马,准备行动。眼见大事可成,李世民自然不可能轻易放李建成逃走。如果让李建成逃走的话,那他可就是彻底完了!
“太子密谋造反,本王奉旨讨逆,只诛首恶,东宫近卫立刻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李世民厉声喝道,令东宫近卫也不禁犹豫起来。
毕竟,这里是长安,这里是帝都……李世民身为皇子,怎可能造反?唯一的可能,就是秦王真的得了皇上的敕令,前来诛杀李建成。这是一个惯性思维,谁也不可能想到,李世民会当真造反。
李建成也急红了眼,“休听反贼妖言惑众,他……”
话音未落,只听弓弦声一响。
程咬金从宫门中冲出,先斩杀了李元吉,见李建成要走,连忙拈弓搭箭,一箭射出。
李建成养尊处优多年,这骑射功夫早就丢弃一旁。
等他觉察到利矢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听噗的一声,利箭正中李建成的肩膀上。李建成也没有穿戴铠甲,利箭没入肩膀,只疼的他啊呀一声惨叫,从马背上就摔落下来。
与此同时,李世民已杀出重围,飞马来到李建成跟前。
李建成落马之后,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等他站稳身形,李世民手中马槊已经到了跟前。
“二郎,你竟然杀我……”
李建成至死也无法相信,他的亲兄弟,居然会下的如此狠手。
长槊没入胸口,李建成瞪大了双眸,眼中犹自流露出一丝难以相信的神色。而李世民则铁青着脸,手中长槊一拧,扑棱棱将李建成的尸体,甩在地上。只是在这一刻,他并没有太多喜悦……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幼年时的种种……茫茫草原上,李建成抱着他,骑着马,纵情驰骋……
兄长,别怪我!
怪只怪你我生在帝王家!
虎目中闪烁着泪光,李世民缓缓收起长槊。
这时候,梁师泰提锤催马来到近前,看李世民这副模样,他忍不住闭上了嘴巴,默默一旁观看。
“随我前往太极宫救驾!”
短暂的伤感之后,李世民很快便振作起来。
他转过头,顺手轻轻抹去脸上的泪痕,马槊高举,厉声喊喝。
东宫近卫死的死,降的降,已停止了抵抗。
李世民命程咬金收拾残局,带着兵马冲进朱雀门,沿着皇城的承天门街一路疾驰而去。
只是,谁也没有发现,就在朱雀门战事结束不久,远处的隆庆坊中,燃起了熊熊火光……
承天门街,联系朱雀门和承天门的主要街道。
由承天门进入,就是太极宫所在。朱雀门事变发生的很突然,结束的也非常快,以至于其他各处守军还没得到消息,便已经结束。李世民在这一刻,心中充满了喜悦之情!
承天门的守将,正是三弟赵王手下大将侯君集镇守。
至于这侯君集的来历,李世民也知道一些。据说侯君集原本是窦建德麾下大将,窦建德被杀后,侯君集就逃往老家,准备隐姓埋名。却不想被李玄霸俘虏,于是便投到李玄霸手下做事,这几年下来,屡立战功,是一个打仗的好手。
李世民敢发动朱雀门之变,自然是得了李玄霸的首肯。
否则单凭天策府的力量,李世民未必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发动。但加上李玄霸,他自然也就放下心来。李玄霸手握长安禁军,掌控北衙。如果没有李玄霸的配合,这城中禁军,也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反正太子和三胡都已经死了,父皇也只有禅位一途。
事到如今,李世民别无退路。
李渊如果不禅位,接下来倒霉的就是他。
既然他能狠下心来杀死自己的兄长和兄弟,接下来,哪怕是亲生老子,也不能挡他的路。
想到这里,李世民心中又有一些快意。
被李渊压制多年而生出的积郁,在这一刻似乎都烟消云散。
承天门已远远在望,李世民催马来到宫城下,却发现宫门紧闭。
按道理说,三郎应该把宫门打开才是?怎么这个时候,却还紧闭着大门呢?
心中,顿时生出一丝不祥之兆。
李世民连忙上前高喝,“三郎何在?”
宫城上,燃着火把。
火光之中,随着李世民高声喊喝,李玄霸的身影出现在李世民的视线中。
只见李玄霸一身戎装,头戴扭狮子黄金盔,身披黄金甲,手扶佩剑,目光灼灼向城下看来。
“二哥!”
“三郎,还不速速开门?”
李玄霸轻声叹了口气,问道:“太子和三胡何在?”
“啊?”
李世民愕然看着李玄霸,脸上更露出惊讶之色。
“三郎,你在说什么?”
李玄霸露出一抹悲戚之色,轻轻摇头,“二哥,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居然趁三姐下葬之时,起兵造反……二哥,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能这么做呢?大哥和三胡即便是有不对的地方,你也不应该……听我的话,速速下马,放下手中的兵器,随我前去向父皇请罪。
我愿作保,保二哥你性命无忧!”
李世民,激灵灵打了个寒蝉……
“三郎,你在胡说什么?”
“二哥,你向我借兵的时候,可没说是要造反。如果不是梁师泰刚才派人前来禀报,我险些就……二哥,立刻放下兵器,下马投降。如若不然,可别怪小弟我心狠手辣了!”
脑袋嗡的一声响,李世民当时就懵了。
眼前这个青年,还是当年那个跟着自己,开口一个二哥,闭口一个二哥的三郎吗?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的欲望……欲望能改变一切,能令父子反目,兄弟成仇。自己可以狠下心来杀死李建成和李元吉,那么李玄霸就不能为了皇位,再来设计自己吗?
只是,这个兄弟实在是太能忍了……
李世民甚至不知道,李玄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了夺嫡的野心。
想到这里,李世民忍不住笑了。
他向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梁师泰已不见踪影。
“三郎,好手段,好手段啊!”
“二哥,我最后再说一次,立刻下马就缚,否则休怪小弟无情。”
“三郎啊三郎,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没有野心,只知兵事的武痴……呵呵,却不想在这诸多兄弟之中,你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二哥,立刻下马就缚!”
“不过三郎,你想要渔翁得利,可没有那么容易。”
李世民陡然从兜囊中取出一支焰火,迅速点燃。只听砰砰砰三声响,从竹筒中喷出三个火球,直冲天际,而后在夜空中绽放开来。远处,传来一阵阵喊杀声……那是秦琼率部,出动的信号。
“儿郎们,随我走!”
李世民知道,想要强冲承天门,可能性并不大。
好在朱雀门还在他的手里,自己杀出朱雀门,和秦琼所部汇合后,再做打算。
“二哥,事到如今,你还想走吗?”
李玄霸在城头上突然一声厉喝,“哪一个为我取反贼首级?”
话音未落,只见从玄甲天兵中杀出两骑。马上两个骑士,黑盔黑甲,配黑色面罩……一个掌中持槊,一个手舞大刀。风驰电掣般来到李世民身旁,其中一人长槊挑翻李世民身后亲兵,而另一人挥舞大刀,恶狠狠朝李世民砍来。
“李世民,还记得薛仁杲吗?”
薛仁杲?
李世民一下子懵了!
那不是薛举的儿子吗?
当年薛举死后,薛仁杲自立为王,被李世民打败,下落不明。
怎么,他竟投靠了玄霸?
那说起来,李玄霸早在李渊定鼎关中,立李建成为太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不臣之心?
没想到,自己千般算计,到最后却便宜那个看上去憨直的老三……
想到这里,李世民突然间失去了抵抗的念头。
他回过身来,举目眺望承天门上那个略显瘦小的身影。一时间,大脑一阵空明……
老三,你真的赢了吗?
大刀吞吐寒芒,一蓬血光崩现。
就在李世民人头飞起的一刹那间,皇城之中突然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
站在承天门宫城上的李玄霸,不由得愣住了。他也顾不得李世民的死活,转身快步来到内城宫墙,举目眺望。
可这一眼看去,李玄霸大吃一惊,顿时懵了!
第十三章 长安一夜(三)
第十三章 长安一夜(三)
夜幕下的洛阳城,显得格外宁静。
三大坊市纷纷关闭,一艘艘货船停泊在通远市的洛水码头,星星点点的灯火,勾勒出一副绝美的图画。
屈突通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淋漓。
他翻身坐起,喝了一大杯水,才算是稳住纷乱的心神。
刚才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杨坚,梦到了杨广,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骂他是大隋的罪人,是不忠不孝之徒。许多早已故去的袍泽,满脸血污的出现在他面前……有辛世雄,有麦铁杖,一个个向他扑来,似是想要夺走他的性命。
屈突通用力搓揉了一下面孔,披衣步出卧房。
沿着回廊,他漫无目的的来到一间房舍门口,见屋中有灯火闪动,于是上前敲了敲门。
“爹,您怎么还不睡?”
房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愕然的看着屈突通,疑惑问道。
这中年男子大约在四旬上下,相貌雄奇,颇有几分儒雅之气。他名叫屈突寿,是屈突通的长子。
说起屈突通和屈突寿父子,还有一段小故事。
当年李渊起兵,兵抵河东的时候,屈突通率部抵抗,被李渊包围。
时李唐的主帅是窦琮,曾命屈突寿前去劝降。但屈突通却不肯投降,言从今以后,与屈突寿再无关联,并下令箭射屈突寿。可笑的是,没多久屈突通率部投降李唐,成为李唐臣子。
而当时屈突通的副手,也就是后来随萧太后前往南洋的左武侯大将军尧君素,死战两载,全了忠义之名。
屈突通归唐后,便被委任兵部尚书。
后洛阳告破,屈突通又以都畿道大行台之名,驻守洛阳,总领河洛兵事,威慑山东士马。
他是李渊的臣子,是李建成的部下。
但随着李世民的崛起,屈突通又归附了李世民,成为李世民在河洛地区最为有利的臂膀。
屈突通走进房间,见书案上摆放着的书本,于是问道:“你还在读书?”
“睡不着,所以……”
“我也睡不着!”
屈突通坐下来,轻声道:“也不知是怎地,我这眼皮子跳个不停,心里面总觉得不安宁?”
“可是因为郑王?”
屈突寿给屈突通倒了一杯水,在旁边坐下。
“是啊,秦王密令我除掉郑王,我总觉得不太踏实。
你也知道,郑王非比普通人,他不但是今上的侄儿,更是闻名天下的清流宗师。我如果杀了他,只怕日后也难以在朝中立足。可如果不杀他,秦王恐怕也不会与我善罢甘休。
陛下虽已决心扶立太子,可我……”
屈突通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尴尬处境。
他作为降臣,曾在李建成麾下做事。从关系上而言,当李建成督战河东的时候,二人就已明确了主从的关系。可后来,随着李世民崛起,屈突通又投靠了秦王府,或者说背叛了李建成……李建成此后曾数次想要拉拢他,却都被屈突通用各种借口拒绝掉了。
李建成将来登上皇位,焉能容忍屈突通的存在?
他甚至可能会放过李世民,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屈突通。
毕竟,屈突通是贰臣之中的贰臣。如果用李言庆那部《三国演义》中的说法,他是三姓家奴,根本不值得信任。
所以,屈突通表面风光,实际上别无退路。
他当然清楚李世民想要干什么。问题是,他要不要追随呢?
李世民成功还好,但如果他失败了,那屈突通可就真的要面临灭门之祸。到时候天下之大,怕也没有他容身之处。可如果不追随李世民,那又该如何是好?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心烦意乱。他有两个儿子,次子如今不在洛阳,也只好找屈突寿倾诉一番心声。
屈突寿是个典型的书呆子!
说实话,屈突通并不愿意和他交谈太多。
一方面是因为和屈突寿说话很费力,另一方面则有一点当年在河东,箭射屈突寿的愧疚和尴尬。
可现在,除了屈突寿,他又能和谁交流?
屈突寿挠挠头,突然道:“爹,你现在有别的路吗?”
这句话正说到了屈突寿的心坎上:是啊,我还有别的路吗?
“你这边都安排好了吗?”
“父亲放心,都安排妥当了……全部是爹当年的老部下,不会有什么问题。
明天郑王抵达,只要一进宫城,就可以动手,保证万无一失……”
“先别急着下手,如果郑王聪明,到时候不作抵抗的话,就暂时请他住在西苑,尽量别见血。
郑王毕竟是宗室,杀了他会闹出很大的动静。
先把他囚禁起来,到时候交给秦王处置……就算秦王不能成功,你我也能多少留有后路。”
屈突寿想了想,点头表示明白。
“早些睡吧,这天……就快要亮了!”
屈突通说完,起身迈步走出房间。
屈突寿送屈突通出门,父子两人站在回廊上,相视一眼后,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浓浓的忧虑。
天晓得,这件事最终会是怎样的结果?
轰——
就在屈突通准备回屋的时候,突然从前院传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在寂静的夜色里,巨响声回荡苍穹,久久不息。站在回廊上,可以看见从前院腾起的滚滚浓烟。
不等屈突通反应过来,一阵喊杀声自前院传来。
屈突通父子脸色不由得一变,相视一眼过后,屈突寿转身回屋,抄起一柄长刀就冲出来。
“爹,怎么回事?”
“不清楚……”
屈突通虽久经沙场,但毕竟是近七旬的年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一下子竟呆愣住了。
前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不时传来兵器碰撞的声响。屈突通猛然直起腰,咬牙切齿道:“走,去看看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府上闹事。”
说着话,他大步流星向前院行去,屈突寿紧紧跟在屈突通的身后。
“大人,不好了……”
没走出多远,就见从夹道上跑出来十几个亲兵,“大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怎人,震塌了院墙,杀进府中……大人,前院已经抵挡不住,请大人速速撤走,否则恐怕就来不及了!”
“有多少贼人?”
“不清楚,混乱中全都是白衣人,也弄不清究竟有多少贼人。”
白衣贼?
屈突通还真想不出,这会是何方神圣。
不过既然前面已抵挡不住,想必自己过去,意义也不大。
屈突通连忙道:“从后门走……咱们立刻撤往宫城。贼势虽大,可这里毕竟是洛阳。
窦将军如今就驻守圆壁城,咱们立刻往应天命撤退!”
屈突寿和亲兵们,都没有什么意见。
护着屈突通狼狈撤退,从府邸的后门走出。
屈突通的住处,位于洛水河畔,从后门行出,沿着洛水行进,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可以抵达应天门外。
而且,洛水沿岸还有巡逻的士卒,可以提供有效的支援。
只不过当屈突通顺着河岸撤退的时候,立刻就觉察到了情况不妙。一路走下来,居然看不到一个巡逻的军士。而他那尚书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整个洛阳城却是寂静无声。
走出去大约几百米,屈突通突然停下了脚步。
“爹,怎么不走了?”
屈突寿疑惑的看着屈突通,有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停下来……
“把手里的家伙都丢掉吧!”
“啊?”
别说是那些家兵,包括屈突寿在内,都没想到屈突通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过屈突通并没有解释,而是环视四周,突然道:“郑王千岁既然已经来了,何必再躲躲藏藏?”
“爹,你在说什么呢?”
屈突寿愕然惊叫。
只是话音未落,不远处的疏林中骤然间灯火通明。
河岸一侧,涌出无数素甲军士,在火光的照映下,两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牵着一匹马,从林中走出。
马上端坐一人,青衫帏帽,颌下生着短髯,使得他在文弱之中,平添英武之气。
“屈突大将军,别来无恙!”
“李言庆!”
屈突寿脱口喊道,眼中带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他见过李言庆,当年李言庆在洛阳的时候,他也曾随屈突通登门拜访过。时隔多年,李言庆的相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岭南的海风,使得他比当年看上去黑了一点,但看上去更见沉稳。
可问题是,李言庆不是还在偃师吗?
怎么突然间……
屈突通无奈的叹了口气,苦笑道:“千岁果然是算无遗策……想必窦大将军已交出兵符了吧。”
“呵呵,只有半阙,尚需屈突老大人协助则个!”
洛阳兵马的调动,需有虎符。
只是这虎符,一半在屈突通手中,一半在军中。如果没有完整的虎符,任何人无法调动兵马。李言庆神态看上去轻松写意,对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好像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爹……”
屈突通摆手示意屈突寿不要开口,惨然一笑道:“河洛唯有半缘君……千岁虽然久离洛阳,可这洛阳,却依旧是心向千岁。郑王,老夫愿奉上虎符,但请郑王能放过我儿,如何?”
“这,自无不可!”
李言庆收起笑容,沉声道:“老大人也莫要担心,本王并无意害老大人性命。
这几年,老大人对我河南王府也颇有照拂,按道理本王理应下马道谢……只可惜,军情紧急,请老大人交出虎符之后,安心在府中歇息。也许用不了多久,局势就会平稳下来。”
你交出虎符,我饶你性命。
你不交出虎符,我会杀了你,然后照样可以拿到虎符。
在这样的情况下,屈突通已没有了其他选择。他叹了口气,从脖子上取下一根挂链。链子上挂着半枚虎符,他颤巍巍上前,双手呈上。
雄阔海上前接过虎符,转身递给了李言庆。
李言庆则从怀中取出另外半枚虎符,沉声喝道:“柳青,阚棱!”
“臣在!”
“持此虎符,你二人立刻赶赴熊州。
命姚懿立刻动身,务必于明日正午之前,拿下潼关。一俟拿下潼关,命他即刻做出佯攻长安之态势……”
柳青和阚棱两人,插手应命。
早有军士牵来马匹,二人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洛水潺潺流淌,发出一声声呜咽。
远处,应天门上空飘扬的大纛旗缓缓落下,取而代之的,却是代表着李言庆身份的墨麒麟大纛。
那大纛上,掐金边,走银线写着一个斗大的‘李’字。
夜风拂过,大纛旗猎猎作响,似乎是在向所有的洛阳人宣布,昔日鹅公子,今日郑王李言庆,已驾临洛阳!
第十四章 决战玄武门(一)
第十四章 决战玄武门(一)
李玄霸万万没有想到,一场早已计划妥当,万无一失的夺宫之变,竟然演变得无法收场。
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突然间出现在太极宫中。
一群疯狂的内侍,冲进后宫,将七名皇子连同后妃杀死,然后纵火自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宫闱局令,六大内常侍之一,被勒杀于房中。
就连内侍长,掖庭局令田丰也被人刺伤,被人发现时,已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
据说,田丰是在去尚书省西台送交公文的时候,于途中被人刺伤。
连田丰自己也没有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动手……
李渊一共十七个儿子,除了早在大业十四年便死于河东的五子李智云外,一夜之间有十个儿子被杀……即便李渊再冷静,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当李玄霸呈报的时候,李渊气得当初吐血,然后便昏迷不醒。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也引发一场剧烈的动荡。
郑王府在大火中变成废墟,连带着隆庆坊周围的几座民坊,同样受到了波及。
东市遭到袭击,但却查找不到半点线索;更有许多官邸宅院,遭受不明人士的攻击。
禁中兵马因没有得到命令,眼睁睁看着动乱愈演愈烈,却迟迟没有行动!
李建成死了!
李世民死了!
李元吉也死了……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李玄霸,让李玄霸感到焦头烂额。
“是谁?是谁和本王作对!”
站在空荡荡的勤政殿里,李玄霸暴跳如雷。
这绝不是一桩意外,而是早已谋划好的阴谋……在废墟中,李玄霸发现了十几具禁军的尸体,更令他无法相信。禁军,一直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李玄霸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猜出这其中浓浓的阴谋味道。
原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的黄雀,不成想还有一个鹬蚌相争的渔翁藏在暗处,隐忍不发……
“主公,当务之急,是要稳定住局面。”
一个五旬左右的老者走上前,沉声进谏。
“稳定,稳定!”
李玄霸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嘶声咆哮:“本王如何不知道要稳定?可怎么稳定?如何稳定?
宇文士及,你不是说这次行动万无一失吗?
可你告诉我,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在和本王捣乱?”
老者,正是宇文化及的兄弟,宇文士及……当初他在相州被苏定方徐世绩打败以后,便归附了李唐。凭着他和李渊的交情,宇文士及很快就在长安站稳了脚跟,并且迅速上位。
只是他也清楚,宇文化及有弑君之罪。
而他作为宇文化及的从犯,想要恢复以前破野头家的荣耀,必然困难重重。
不错,李渊是很欣赏他,却也仅止是欣赏而已。哪怕他二人的交情再深,李渊也不可能轻易重用宇文士及。毕竟这名声摆在那里……宇文士及能忍受这种手中无权的生活吗?
答案显而易见!
只是李建成也好,李世民也罢,都不可能接受宇文士及的加入。
想要令宇文氏重新起来,他必须要寻找一个实力强横的靠山……李玄霸手握兵权,在军中颇有名声。而且李渊信任他,李世民也看重他,同时李玄霸,也藏有巨大的野心!
事实上,李玄霸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甘心辅佐他人的角色?
李渊定鼎关中,李玄霸功劳卓著。平李轨,灭梁师都,打得突厥人不敢犯境……相比之下,如果李世民没有平定萧铣的功劳,恐怕未必能压得住李玄霸。只不过,李玄霸很会隐藏,从没有表现过他的野心。至少在李渊看来,他是个好儿子;在李世民看来,他是个好兄弟。
然则在宇文士及眼中,李玄霸并非没有野心,而是没有一个好机会!
李渊夺取关中,就确立了李建成太子之位;李世民战刘武周,平定洛阳,成为李渊制衡李建成的一枚棋子。从一开始,李玄霸就被排除在争夺太子之位的争斗之外,一直是执掌军务。这样的经历,自然是一大缺陷,并且很难吸引到其他朝臣的注意力。可这样一来,也正好掩盖了李玄霸的野心,使得他在李世民和李建成争斗之时,能够安静的发展。
宇文士及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投奔了李玄霸,并成为李玄霸身边的首席谋士。
“主公,其实是谁策划了这场阴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主公现在必须控制住长安,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如今天下归唐,外人想要浑水摸鱼,恐怕也没有机会。而宗室当中,能有资格,有威望,有能力和主公争夺者,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所以,臣以为这幕后主使者,必然就在这寥寥数人之中……”
“你是说……”
“郑王!”
宇文士及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臣以为,除郑王之外,别无他人。”
李玄霸呆愣住了!
他闭上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是啊,如果是在宗室当中有能力和他夺取皇位的人,除了李言庆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人。
宇文士及说:“我听说秦王曾密令屈突通,除掉郑王。
可郑王如果那么容易被干掉,他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屈突通,不是臣小瞧他,他不是郑王的对手。
这样吧,如果主公不相信,可以派人求证。
我听说郑王的妻兄长孙无忌,一直在崇文馆编撰唐律疏议。如果此事和郑王无关,那长孙无忌必然还在崇文馆;如果长孙无忌不在崇文馆的话,那就说明郑王就是此事的主谋。”
李玄霸问道:“如果真是郑王幕后操纵,孤当如何?”
“主公必须迅速登基,召灵武大都督李靖率部驰援……只要主公能抢先一步坐上王位,即可占居主动。
主公,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赶在郑王矫诏之前,昭告天下。”
宇文士及并没有危言耸听。
不管怎样,李建成李世民死后,李玄霸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从正统而言,谁也无法和李玄霸相提并论。但问题就在于,李渊能够让出皇位,交给李玄霸吗?
李渊不是傻子!
朱雀门、承天门之变,他岂能猜不出李玄霸在里面的作用?
说句不好听的话,李玄霸这个时候,还真有些害怕和李渊见面……
“老大人说的不错!”
李玄霸点头道:“可是父皇那边……”
“主公放心,不管怎么说,您都是陛下的亲生儿子,而且从年龄和资历来说,继承皇位者,非你莫属。只要主公向陛下认错,陛下定会原谅你……毕竟,陛下总不可能把皇位,交给一个外人,对不对?”
李玄霸想了想,表示赞同宇文士及的话语。
“这样吧,还请老大人先去探探口风,孤先稳定住局面,然后再去向父皇请罪,如何?”
“如此甚好!”
宇文士及猜测得很正确。
历史上,李世民杀死了李建成和李元吉,逼迫李渊退位,李渊最后也不得不点头答应。
是他太软弱吗?
一个戎马一生的开国皇帝,当然不可能软弱!
李渊之所以会点头,不正是因为李世民是他的亲生儿子,而其他的孩子,年纪又太小,无法接掌皇位。如今的状况,和历史上并无什么区别,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李世民,换成了李玄霸。
宇文士及太了解李渊了,也很清楚,李渊到最后,一定会低头……哪怕他对李玄霸恨之入骨,也只能低头!
送走了宇文士及之后,李玄霸慢慢在龙床上坐下。
这是他盼望已久的时刻,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他这心里,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喜悦。
如果,只是如果……李世民没有杀死李建成和李元吉的话,他也许不会下狠手。
正因为李世民的狠辣,让李玄霸清楚的认识到:在皇统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大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薛仁杲薛仁越和梁师泰三人,大步走上勤政殿。
“王爷,都已经办好了!”
李玄霸半倚在龙床上,闭着眼睛轻声问道:“东宫可拿下了?”
“卑职率北衙元从,在东宫外击溃秦琼所部……反贼秦琼与程咬金汇合之后,率领残部自通化门逃走。东宫所属以为我们是救驾,于是打开东宫门……赵弘智率部投降,东宫已被我们掌控手中。”
李玄霸满意的点头,“师泰,你做的很好!”
而后他旋即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昨夜宫中之乱,必有小人作祟。
你们必须要尽快平定长安城中的混乱,彻查反贼踪迹……师泰,我命你暂时统领北衙,没有孤王手谕,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动兵马。薛仁杲兄弟,为左右监门将军,负责守卫皇城安宁。
命侯君集即刻接受外城兵马,将长安各门控制起来,严加盘查。
一俟发现宵小可疑者,如有反抗,可格杀勿论……”
梁师泰三人闻听,面露喜色。
齐刷刷跪下,洪声道:“谨遵主公之命!”
“也许过了今天,你们就要改换一下称呼了……”
薛仁杲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道贺:“恭喜陛下荣登大宝,我等必效死命,为主公分忧!”
“哈哈哈,尔等都是孤王心腹重臣。
若孤王成就大事,必不会少了你们的封赏……”
“谢陛下!”
薛仁杲三人再次叩首,这才躬身退下。
“梁师泰!”
“臣在……”
“你去崇文馆查探一下,看看郑王的妻兄长孙无忌是否还在。”
“臣,遵旨!”
梁师泰领命而去,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李玄霸孤零零一个人。
他闭上眼睛,许久后突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道:“李言庆,如今朕倒要看看,你我究竟谁,才能做成那得利的渔翁!”
虎目登时圆睁……
李玄霸握紧双拳,咆哮声在大殿中回荡,久久不息。
第十五章 决战玄武门(二)
第十五章 决战玄武门(二)
长安已恢复平静。
至少从表面上看去,没有出现什么混乱。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长安各个城门的盘查,比往常严密了许多。而坊市之间的道路上,更增派了金吾卫巡逻,一派森严气象。
李玄霸对长安的掌控力,并不算太差。
这得益于他在军中的威望,多年来掌控北衙,使得他对长安京畿地区的兵马或多或少都有安排。这一点,从朱雀门之变发生,到长安大火,禁军迟迟不见动静,就可以看出端倪。
天家的事情,自有天家去处置。
老百姓们该做什么,还是会一如往常。
只是在这平静的下面,究竟隐藏有多少杀机和暗流?谁也不知道……
裴寂捻起一枚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而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看似格外轻松。
在他对面,端坐一位老者。从容颜上看去,大约也有四五十左右的年纪。体态略显瘦削,但却透着一股杀戈之气。颌下长髯无风抖动,显示出他内心,并不如表面上看去那样平静。
终于,他长叹一声,将棋子扔在棋盘上。
“裴公,到这个时候了,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裴寂放下茶杯,捻须而笑道:“王爷,胜负尚未见分晓,你又何必急于投子认输呢?”
“你知道我说的并不是这盘棋!”
“可我现在说的,就是这盘棋……”
老者,正是河间王李神通。
他怔怔看着裴寂,轻声道:“裴公,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赵王甚至关闭了皇城,你怎么就不急呢?
太子死了,秦王也死了……
而今长安城中人心浮动,这今后的路究竟该如何走?你我还需早作打算才是……若拖得久了,只怕事态会更加严重。这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基业,弄不会就会烟消云散啊。”
“那又如何?”
裴寂直起身子,低声道:“你我现在,能插手吗?”
“这个……”
李神通不由得闭上了嘴巴,久久不语。
“如今,下棋的人不是你我,你我都做不得主。
你手中没有兵马,就算着急,又有什么用处?现在这局势非常清楚,陛下到最后,肯定会出面力挺赵王……依我看,此事最多在两三天之间,便会尘埃落定,见出一个分晓。”
李神通面颊轻轻抽搐,依旧保持着沉默。
也许,在许多朝臣眼中,朱雀门之变,不过是皇子之争。
但对于李神通而言,却看的格外清楚……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皇子之争,而是一场皇统之争。
参与者,并不只是李渊的十七个子嗣,整个李阀,都已经被涵盖其中。
李渊的祖父李虎,膝下有诸多子嗣。
这是宗房之战,是李阀内部的争斗……而争斗的双方,随着李玄霸的加入,已变成了李渊和李孝基的争斗。一个是当今皇上,一个早已魂归地府。表面上看,二者没有什么可比性,但李神通却知道,这一场战斗,比之真刀真枪的拼杀,更凶险,更残酷……
李言庆如果没有参与这件事,那也就不是李言庆了!
这孩子年纪虽小,可这心思却比许多老人还要缜密,还要深沉……
这些年来,李言庆漂泊在外,看似在长安城中,早已经根基全无。但李神通却知道,李言庆对长安的了解,只怕比他还要多。而他藏在长安的棋子,更是令人无法防范。
太极宫大火、长安之乱……
这里面隐隐约约,都可以看到李言庆的影子。
如果对比实力的话,李言庆现在无疑处于下风。毕竟这李唐江山是李渊打下来,李言庆虽然是宗室,但毕竟是臣子的身份。哪怕李玄霸杀死了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却毕竟是李渊的亲生儿子。李渊十七个儿子如今只剩下七个,除李玄霸之外,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李渊不把这江山交给李玄霸,难不成会交给那几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孩子吗?
答案,显而易见!
所以,李言庆必败……
这是许多人,包括许多宗室的看法。
但李神通领教过李言庆的手段,更清楚,李言庆既然已经出手,就不可能轻易的罢手。
当年,李言庆在荥阳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如今他断然不会只此一招……李神通可以肯定,李言庆还有许多后手没有用出来,至少从眼下来说,胜负并不明朗。李玄霸可以在一夜间,成为大唐帝国唯一的继承人……那李言庆未尝不可,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李神通不知道,他该如何选择才是?
“王爷以为,窦氏如何?”
“窦氏?”
“我是说,窦氏会站在哪一边?”
李神通眉头一蹙,沉吟片刻后说:“窦家与我李氏,世代秦晋……太穆皇后虽然故去,但还有襄阳驸马和房陵驸马,关系丝毫不比当年减少。裴公,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那窦家如今是什么反应?”
“窦家……”
李神通闭上了嘴巴。
窦家的反应很平静,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不错,窦诞和窦奉节都是李渊的女婿,可窦奉节和李言庆,却是发小,交情更加深厚。
窦家和李渊关系密切,和李言庆同样有深厚交往。
此外,还有薛世雄所代表的河东薛氏,卢祖尚代表的范阳卢氏……这些人全都表现的很平静,该喝酒的喝酒,该办公的办公。朱雀门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这些人好像不知道一样。
裴寂说:“大家都在等!”
“等?”
裴寂点头说:“等待最后的结果。”
“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平时该怎样,如今还是怎样。
反正这长安城再怎么变化,都改不了‘十八子’的烙印。王爷虽为宗正,但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什么话都不要说。反正到最后,与你我的影响都不会太大,你我只需等待。”
裴寂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神通若再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
“既然如此,孤且暂待之。”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跟着有人在外面低声道:“老爷,老爷……刚得到消息,郑王李言庆昨夜在洛阳发难,屈突通被俘,窦琮将军归附。郑王得到虎符之后,旋即命熊州总管姚懿率部出击,于今晨占领潼关……潼关守将盛师彦率部归附,与姚懿联手攻破华阴后,兵分两路,直扑渭南、冯翊。”
好快!
裴寂和李神通几乎是同时起身,相视骇然。
他们都知道李言庆会有动作,却没有想到,会如此的迅速,迅猛……
“郑王,以何名义起兵?”
“郑王言赵王残暴,杀兄囚父,所以出兵勤王。”
裴寂闻听,不由得轻轻点头。
看起来,李言庆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没有自立为王。
勤王,这可是一个很好的借口。毕竟李建成和李世民的确是死了,而李建成虽然是死在李世民手里,但在这个时候,谁又会放在心上?总之,李渊站出来之前,李玄霸这杀兄囚父的罪名无法洗脱。现在只看李渊什么时候能站出来,李玄霸又会怎样来应对。
长安这盘棋,已到了高潮之处。
无论是李言庆还是李玄霸,在这个时候,都不会再留有后手。
裴寂看了看李神通,叹了口气道:“王爷,郑王出招了……看起来这一盘棋,不会持续太久。
这个时候,还要请王爷出面,尽力保证长安能一切正常。
我想,勿论是郑王还是赵王,需要的都是一个完整的,没有被破坏的长安,而非是一个残破的都城。”
李神通沉吟片刻,点头答应,而后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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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李玄霸的反应非常迅速。
当得知李言庆在洛阳矫诏出兵,并攻破潼关之后,他立刻命侯君集率部驰援冯翊,同时又命左监门大将军薛仁杲领精兵五千,连夜赶赴渭南。
李玄霸非常清楚,李言庆即便是攻破了潼关,手中也不可能有太多兵马。
毕竟所有的一切,发生的非常仓促。哪怕李言庆早在多年前就做好了安排,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将河洛兵马掌控手中……李玄霸知道,盛师彦是李世民的人。自己杀了李世民,盛师彦为自保,也会归附李言庆。而实际上呢,李言庆手中可用的兵马,不会超过一万。
这其中,洛阳的兵马,李言庆未必能迅速掌控。
所以真正忠于李言庆的人,也许只有姚懿手中的那一部分兵马。
占领潼关,夺取华阴……
说穿了,李言庆不过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来稳定军心!等李言庆将手中兵马整合完毕之后,至少需要四五天的时间。
李玄霸给侯君集的命令,是死守冯翊。
而给薛仁杲的命令,则是把姚懿所部,打回潼关去。
再过几日,灵武的十万大军就会抵达长安……到时候李言庆即便是整合了兵马,也不可能是李玄霸的对手。
因为李玄霸很清楚,父亲绝不可能,把这江山交给李言庆。
只要李渊能站出来说话,那李言庆就是乱臣贼子,而李玄霸则可以调集天下兵马,将其剿灭!
关键就在于,李渊什么时候能站出来?
时间,对李玄霸倒无甚大碍。
但对于李言庆来说,已变得极为紧迫……
第十六章 决战玄武门(三)
第十六章 决战玄武门(三)
李渊长出一口气,悠悠醒来。
身体好像失去了知觉一样,令他整个人,都好像是飘在半空中。突如其来的朱雀门之变,出乎李渊的意料之外。在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两个最优秀的儿子,更失去了大唐帝国的继承人。
这是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结果!
以至于当他从李玄霸口中得知消息的一刹那,整个人都好像崩溃了似地,当场就昏了过去。
睁开眼睛,看着漂浮在空中的帷幔,李渊脑子里一片空白。
“皇上,皇上!”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渊扭头看去,就看见了田丰那张熟悉的面孔。
只是,这张面孔没有往日的红润,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田丰,你……”
“陛下,您总算是醒过来了。”
“朕睡了多久?”
“回禀陛下,您这一睡,整整睡了两天。”
对于一个衰弱的老人而言,痛失爱子的打击,令李渊根本无法承受。其实,在过去的两天时间里,李渊断断续续的有过几次苏醒。但由于精神恍惚,整个人都处在极度的虚弱之中。太医只得用药,让李渊彻底睡过去。至少这样,有助于恢复李渊的精气神。
两天?
李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田丰连忙上前搀扶。
“老田,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的话,刚过寅时……对了,赵王和宇文大人来过好几次,但害怕打搅陛下,所以只站了一会儿便走了。
陛下,要不要老奴去通知赵王?
王爷交代过,说是陛下一醒,要尽快通知他,他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睡了两天的缘故,李渊这个时候,显得格外清醒。
他摆摆手,向四周看了看,“这是哪里?”
“回陛下,这里是甘露殿。”
甘露殿,位于长安宫城的中轴线上。宫城的布局,从承天门到嘉德门、太极门、太极殿、著名们、两仪门、甘露门、甘露殿、延嘉殿、重玄门和玄武门,形成了一条独特的中轴。其中,太极殿为宫城的主体建筑,而甘露殿,相对而言则不再显得那么重要。
从甘露殿出,以北即延嘉殿,重玄门。
出重玄门,也就是玄武门所在,并由此出宫城,可抵达西苑。
按道理,李渊即便是休息,也是应该在太极殿中。如今却被安排在甘露殿,其中的含义……
李渊不是傻子,哪能体会不出这其中的奥妙?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太极宫冲天的火光。
“启奏父皇,二哥突然造反,在朱雀门外将太子和三胡击杀……”
“什么?”
“父皇,二哥本来还要冲击承天门,却被儿臣拦住。只是在乱战之中,不慎失手,二哥他……”
李玄霸的那些言语,李渊至今仍记忆犹新。
如果说在当时,他怒极攻心,并没有觉察到其中的诡异之处。那么现在冷静下来,仔细再一想,就发现了诸多的问题。
对李世民,李渊自认还算了解。
李世民那种刚烈的性子,断然不会轻易承认失败。
所以,对于李世民突然发动,在意料之外,细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但李渊却想不明白,李玄霸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承天门。按道理说,李玄霸和李世民可谓一体,以二郎如今的实力,想要发动政变,并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毕竟这皇城禁军,是掌握在李玄霸的手里……如果李世民没有通知李玄霸,断然不敢对李建成偷袭。
只要想通了这一点,所有的疑团,似乎一下子明朗起来。
太穆皇后给他留下了五个儿子!
除了早在义宁年间被杀死的小儿子李智云以外,李渊一直以为,玄霸好兵事,元吉则是个纨绔。真正有野心的,是李建成和李世民。所以一直以来,李渊所有的注意力,也都是集中在这两个儿子身上。可现在看来,他似乎想错了……他这几个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李玄霸外表鲁直,但若论及心计深沉,恐怕比之李世民和李建成,还高明几分。
这个儿子,才是真正的野心家……
李玄霸把李渊安排在甘露殿休养,看似体贴,实际上却透露出了一个信息。
老爹,你该退了!
太极宫已经不再适合您……不过我还需要您在后面挺我一下,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好手段,好心计啊!
李渊深吸一口气,突然间嘿嘿冷笑起来。
“长安现在情况如何?”
“回陛下,还算平静……不过老奴一直在这里伺候,所以并不是非常了解。”
“你……受伤了?”
“不过是皮肉之伤,算不得什么。
老奴害怕有人打搅陛下休息,所以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陛下若是需要人,老奴这就去……”
“算了,朕估计你现在,也不太方便吧。”
李渊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殿。
“三郎现在何处?”
“赵王如今还住在王府之中……”
“这逆子,还算知晓轻重。”
李玄霸现在的身份还没有确立,自然无法居住太极宫,也不可能住在东宫。从这一点而言,李玄霸还算是有自知之明。李渊说他知晓轻重,也正是针对这一点而言。
手,紧握成了拳头。
李渊站起来,想要走两步。
可一阵眩晕感袭来,让他不由得晃了一下,田丰连忙把他搀扶住。
“各家大人们,有什么动静?”
李渊问完了这句话,立刻意识到自己问错了人。
田丰一直呆在甘露殿,恐怕也是寸步难行……所以想要打听消息,田丰肯定不是合适的人选。
“陛下,老奴倒是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哦?”
“长安城里……还算平静吧。
据说老大人们各司其职,倒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那些老狐狸,不过是在等朕表态……”李渊咬牙切齿道:“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为那逆子上疏,请求扶立太子吧。
对了,你刚才说城里平静,难道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情?”
田丰似有些犹豫,半晌后才回答道:“老奴听到了一些风声。
秦王行事的那天晚上,郑王在洛阳夺取了兵权。并于昨日占领潼关,还攻克了渭南。
老奴听人说,郑王矫诏讨伐赵王,似乎是不日就会兵临长安。”
“你说什么?”
李渊闻听,大惊失色。
“养真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做出反应?”
“这个……老奴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昨日宇文大人倒是漏了口风,说秦王千岁似乎曾密令兵部尚书屈突通屈突大人,在洛阳暗杀郑王。估计是被郑王看出了破绽,所以……这具体是怎么回事,老奴也不清楚。”
李世民密令屈突通暗杀李言庆?
这似乎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养真的这个反应,未免太过于迅速了吧。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他应该是先确定朝中的情况,然后才做出决断。若如此的话,李言庆断无可能,这么快就拿下潼关……除非,养真也参与其中?或者说,他应该知道一些情况!可是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自己,而是等李世民行动之后,才做出了反应!
李渊宦海沉浮多年,若说到老谋深算,绝对是第一流。
从田丰透露的信息当中,李渊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破绽……
他沉默许久,抬起头凝视田丰半晌,沉声问道:“三郎是如何应对?”
“听说赵王千岁昨日得到郑王千岁出兵的消息之后,就兵分两路,一路驰援冯翊,另一路则支援渭南。
冯翊那边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支援渭南的兵马,听说是中了郑王的埋伏,于今天正午时分败退回来。赵王千岁已下令准备和郑王在长安城下决一雌雄……要不然的话,赵王千岁这时候,说不定会来探望陛下。”
李渊轻轻揉动太阳穴,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念头。
他对李玄霸,恨之入骨!
很李玄霸冷酷无情,恨李玄霸手段残忍……
但不管怎么说,李玄霸都是他的亲生儿子,而且还是太穆皇后留给他的嫡子。毘沙门、二郎和三胡如今都已经死了!不管他们是怎么死的,李渊五个嫡子,如今只剩下李玄霸。
太极宫大火,将合适继承李渊皇位的子嗣,葬身火海。
也就是说,除了李玄霸之外,李渊似乎已没有其他的选择……除非,他愿意把江山交给……
“田丰,你立刻让人通知赵王,命他火速前来见朕!”
第十七章 决战玄武门(四)
第十七章 决战玄武门(四)
正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北风呼啸,雪花纷纷扬扬的飘下,落在皇城的宫殿上,地面上,很快便成了白茫茫一片。
薛仁越匆匆走下宫城,在一座偏殿外停下脚步。
他看看左右无人,上前轻轻叩响门扉。
大门吱纽一声开启,一个雄魁的身影映入薛仁越的眼帘。
“王爷在吗?”
“还没睡,正在看书。”
薛仁越和开门的汉子似乎很熟,两人做了简短的交流之后,薛仁越脱下白色的雪氅,迈步走进殿内。
偏殿的面积不算太大,八根粗大的柱子,将整座大殿分成三个部分。
正中央的大殿通道,被烛火照映,格外清晰。可是在两侧的暗影处,影影憧憧,站立着数百名军士。
正中央一张长案后面,端坐一个青年。
黑甲罩身,正津津有味的坐在那里看书……
“王爷!”
青年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来。
就着烛火的光亮,一张颇为清秀的面容,却正是李言庆。
他微微一笑,“仁越,可是陛下醒了?”
薛仁越点点头,“刚从甘露殿得到消息,陛下已经醒了。”
李言庆一脸轻松之色,只是那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不自觉的半眯缝起来,流露出一抹森冷之意。
“陛下,还是选择了赵王,对吗?”
薛仁越没有回答。
但没有回答的回答,在这个时候,却是最好的回答。
李言庆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双手撑在案子上,身体半倾,凝视薛仁越半晌后,突然问道:“仁越,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薛仁越闻听,却笑了!
“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当年家父病逝时,曾叮嘱我与大兄前去投奔王爷……只因为那时候大兄犹豫,所以没有成行。
赵王虽收留我兄弟,但却又处处提防。
甚至连那侯君集,如今都在我兄弟之上……
武德六年时,王爷派人秘密与我兄弟联系。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与大兄已决意归附王爷。
事实上,大兄对王爷素来敬重。
今日也正是我兄弟,为王爷建立功业之时……”
李言庆的脸上,绽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我与仁杲也算是总角之交。当年他赠我白龙,如今又助我成事,这份情意,本王牢记心中。
仁越,你且去准备吧。
另外通知田丰,就说他兄弟一家如今甚好。他的侄儿,现已是一方县令,日后荣华富贵,只在他一念之间。”
薛仁越插手躬身,而后退出偏殿。
从廊柱后面,缓缓走出两个壮汉。
两个壮汉的年纪,都在四旬左右,看上去格外雄壮。
李言庆笑了笑,沉声道:“程知节,秦叔宝……本王答应你们的事情,已经做到了!
一会儿赵王势必会从玄武门进入宫中,我要你二人一定要死守延嘉殿,盯住甘露门……其他的事情,本王自会处置。这天亮以前,想必会有个了结,到时候你们何去何从,就自行决断吧。”
这两个四旬壮汉,正是天策府大将秦琼和程咬金。
李世民在承天门外遇险,程咬金率先觉察到情况不妙。他是个有眼色的人,一见事有蹊跷,立刻就赶奔东宫,与秦琼汇合后,逃离长安。按照他们当时的想法,是准备去潼关,和盛师彦汇合。至于日后的打算,在当时两个人都没有考虑清楚。只是不等他们抵达潼关,姚懿就已经占领了潼关,盛师彦更是未做任何抵抗,便归顺了李言庆……
随后,姚懿兵发渭南。
薛仁杲率部看似支援,实际上却早已经投靠了李言庆。
毕竟,薛仁杲和李言庆的关系很密切。早在李言庆还居住于洛阳竹园精舍的时候,他和薛仁杲就成了朋友。此后李言庆和薛仁杲多有来往……薛举病逝的时候,曾叮嘱薛仁杲兄弟投奔李言庆。却不成想两兄弟还没有出关中,就发生了李言庆在荥阳郡易帜的消息。
那种情况下,薛仁杲自然不敢去找李言庆。
随后正逢李轨造反,李玄霸率部出征武威,薛仁杲兄弟于是就隐姓埋名,投靠在李玄霸帐下。
只是,二人在李玄霸帐下并不得意。
李玄霸看似重视二人,却又处处对二人提防。
按道理说,薛仁杲和薛仁越立下的战功,足以令他二人超过梁师泰的地位。
但梁师泰却始终是赵王府的第一武将,甚至比他们更晚归附李玄霸的侯君集,也爬到了他兄弟的头上。
在这种郁郁不得志的情况下,李言庆的一封书信,突然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时李言庆尚在岭南,不过在书信中,对二人的处境做出了一个分析。毕竟薛仁杲有过自封为王的经历,李玄霸哪怕是看重他,也不可能对他兄弟完全信任。李言庆在信中说,让他们暂时忍耐一下。不出三载,关中必有事由发生,到时他希望薛仁杲兄弟能站在他的一边。
果然,在武德七年,发生了杨文干之乱……
薛仁杲兄弟本以为李言庆所说的事由,指的就是杨文干之乱。
可是当他兄弟随李玄霸抵达长安后,却发现这情况,绝非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对李言庆,薛仁杲从小就很佩服。
不过以前他佩服的是李言庆的狠辣和勇武,而现在,他则佩服的则是李言庆的算无遗策。
其实,姚懿攻打渭南,只是一个幌子。
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薛仁杲出来,然后设法领李言庆混入长安。
秦琼和程咬金的出现,说穿了也只是一个意外而已。李言庆之所以会带他二人一起行动,则是希望借由二人之手,来获取天策府残余力量的支持。毕竟,李世民虽然死了,可天策府的力量尚存。李玄霸也不敢轻易大开杀戒,所以在朱雀门之变发生以后,只杀死了王通等一干谋臣。秦王妃温氏一脉,李玄霸并没有去祭起屠刀。毕竟温氏一族是大唐开国元勋,是山西豪族……而温家三兄弟在士林中享有清誉,令李玄霸投鼠忌器。
从这一点上来说,李玄霸比历史上的李世民要温柔许多。
至少他没有去霸占李元吉的老婆,也没有强令太子妃和李建成划清干系……
当然,这也许和李玄霸还没有获得正统之名的一个作秀。但不管怎么说,李玄霸对女色方面,还算是保持着几分克制。而不是像李世民那样,杀了李元吉之后,就急不可耐的把弟媳妇纳入自己的后宫之中。不过,李建成也好,李世民也罢,家眷都被李玄霸囚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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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霸的心情算不上太好。
薛仁杲驰援渭南,不成想在渭水河畔遭遇姚懿的伏击,五千精兵几乎损失殆尽,最后只好带着一部分残兵败将逃回长安。
可是李玄霸没办法责怪薛仁杲……
薛仁杲只是一员战将,而不是一名智将。
事实上,他麾下四大将中,除了侯君集之外,包括梁师泰在内,都是善于冲锋陷阵,而不知运筹帷幄的主儿。可惜,侯君集现在驻守冯翊,以保证长安城侧翼不受任何袭扰。
而姚懿又是个足智多谋的主儿!
早在大业末年,他就追随李言庆建立赫赫战功。
只因为他是李言庆的人,所以归唐之后一直备受压制。当时李世民执掌尚书省,而都畿道大行台屈突通又是李世民的人。李言庆在去了岭南之后,李世民拉拢未果,于是对姚懿进行了强力打压。四年过去,姚懿一直呆在熊州总管的位子上,没有任何变化。
而现在,姚懿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一个姚懿,李玄霸或许还不会畏惧。可是姚懿背后,还有一个李言庆,李玄霸就不免感到忧虑。
朱雀门事变之后,天下振荡。
并州刺史李艺蠢蠢欲动,幽州总管徐世绩,辽东抚慰使杜如晦,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回应。
最让李玄霸感到窝心的,还是江南西道总管李道玄,公开表明了支持李言庆讨伐长安的态度。这样一来,也使得李言庆再无后顾之忧。而后舒州总管苏定方,衢州总管谢映登,洪州刺史房玄龄、荆州总管窦轨,似乎都表示了对李言庆的支持,李玄霸如何不慌。
他手中最大的一张牌,就是李渊。
可如果李渊不吐口,李玄霸势必无法名正言顺的平息混乱……
在薛仁杲败回长安之后,李玄霸旋即下令,命薛仁杲和梁师泰加强对长安城的防卫。
同时李玄霸也急不可待的等着李渊的回应!
在李玄霸看来,李渊最终肯定会支持自己……
但究竟是什么时候才会吐口呢?莫非真的要等到李言庆兵临城下,李渊才会点头吗?
怀着这焦虑的心情,李玄霸这两天都没有休息好。
好不容易躺下来,宫中突然传来消息:陛下已经清醒,命赵王即刻进宫面圣。
宇文士及一直待在李玄霸的身边,接到消息后,就立刻将刚刚睡下的李玄霸从梦中唤醒。
“恭喜千岁,贺喜千岁!”
宇文士及兴奋的说道:“陛下主动召见千岁,看起来是已经做出了决断,千岁可高枕无忧了!”
李玄霸本来有些昏沉沉的脑袋,在这时候也清醒了许多!
是啊,父皇在这个时候召见自己,岂不是说明他已经决定了,要力挺自己吗?
想到这里,李玄霸顿时兴奋起来。
“来人,备马,孤立刻进宫!”
第十八章 决战玄武门(五)
第十八章 决战玄武门(五)
薛仁杲的失利,其实并没有引发出太多恐慌。
哪怕李言庆兵临长安城下,只要李渊站出来力挺李玄霸,最终失败的肯定还是李言庆。
这是一场博弈!
外人根本无法插手其中……
所以,长安城中的大小官员,也没有出现什么骚动。
无论是亲李言庆的一方,亦或者是亲……其实亲李玄霸的人并不多,主要还是忠于李渊。在威望这一点上,李玄霸始终无法和李世民、李建成相提并论。李建成监国多年,李世民主持尚书省也有足够的历练。而李玄霸呢?他的功绩主要是在兵事,而非内政。
但只要李渊愿意挺他,李玄霸就会立刻占居上风。
同样,所有人都相信,李言庆一定还留有后手。他既然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夺取洛阳,而后一路攻占潼关、渭南……如果没留有后手,又怎么可能这样子明目张胆的出兵征伐?
只不过,李言庆的后手是什么?
谁也不清楚!
所有人,包括李唐宗室的成员,也都静静的站在一旁,等待着李言庆和李玄霸的最后较量。
雪越来越大!
梁师泰和薛仁杲一起登上城楼,举目眺望。
“老薛,那姚懿真那么厉害吗?”
梁师泰似是关切的询问,但更多的,还是在嘲讽。他当然知道薛仁杲的心思,更清楚薛仁杲兄弟,一直想要将他取而代之……此前,梁师泰找不到什么好机会,可现在,他却有了足够的借口。
“其实我见过李言庆,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而已。
吟诵几首诗词或许是他所长,但这行军打仗……哈,若他敢来,我定要让他一试某家的宝剑是否锋利。”
“梁大将军所言极是,姚懿定非大将军对手。”
薛仁杲应承道,一脸笑容。
梁师泰闻听,不由得哈哈大笑。
只是嘴巴张得太大,一股寒风涌进口中,让他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也就在这一刹那,薛仁杲的手,轻轻放在了肋下横刀的刀柄上,眼中更流露出骇人,杀机!
邦邦邦,长安城中的街鼓,敲响五下。
已进入卯时,不过天色却越发黑漆。黎明前的黑暗,尚没有过去。一场风雪,似乎将这黑暗,无休止的延长了。
窦奉节和马周,如今都是在尚书省的西台任职。
听到街鼓声响起,窦奉节突然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凝视窗外。
自朱雀门之变发生后,就再也没有过早朝……如果是在从前,这个时候西台已经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可今天,西台依旧冷冷清清。窦奉节和马周作为值夜的官员,心事重重。
“奉节,你好像有心事?”
“啊……没事,不过是想到了些许事情。”
“什么事?”
马周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窦奉节笑了笑,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马周良久后,突然问道:“宾王,郑王能赢吗?”
话音落下,身后却是无尽的沉默……
李玄霸性情坚忍,而且善于隐藏。
在这一点上,他甚至比李世民做的都要出色。但若论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却远非李世民可比。
之所以能在朱雀门之变中获得胜利,与其说他比李世民高明,倒不如说是过去的几年中,他隐藏的很好。李世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和李建成的争斗之上,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最亲密的兄弟,会在关键时候捅那么一刀……
这两天的经历,对李玄霸无疑是一种煎熬。
长安的官员,还有门阀世胄们表现出一种很冷漠的态度。他们一如往常的工作,使得长安城运转正常。可李玄霸并不感到舒服,他清楚的觉察到,自己被排斥于朝堂之外。
这种无声的排斥,令他很难受!
哪怕是有人站出来和他公开作对,滋味都好过现在。
这说明,自己并没有获得朝臣们的认同……至少在李渊站出来之前,他无法得到认可。
得不到这些人的认可,即便是掌控住了长安,又有什么用处?
人常言:师出有名。
这一个‘名’字,可不是名气的名,而是名正言顺。
换句话说,李玄霸现在掌控长安,并不算是名正言顺……
这也是他为什么得知李渊要召见他的时候,会兴奋的有些失态。多年来磨练出的隐忍功夫,在这一刻全都没有了。他知道,李渊会责怪他,甚至会怒斥他,但还是会支持他!
有了李渊的支持,他才是真正的长安之主。
一想到自己将要入主武德殿,坐镇东宫,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可以荣登大宝,李玄霸就感到浑身发热。他从王府出来后,带着百余名猛虎近卫,直奔玄武门行去……李渊现在是在甘露殿中,从朱雀门进入皇城,明显不太顺路,而且还非常的麻烦。如果从玄武门进入皇宫,只需要穿过重玄门和延嘉殿,就可以直接抵达甘露殿,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让李玄霸走朱雀门,他这心里面,还真有一点不太舒服!
毕竟在这里,李世民杀死了李建成,而后又被自己干掉……李玄霸哪怕再阴沉,也会感觉有些忌讳。
“薛二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李玄霸在玄武门见到薛仁越的时候,不禁有些疑惑。
薛仁越笑道:“回赵王,今天是末将值夜,正好宿卫玄武门……王爷这么晚了,还要进宫吗?”
“是啊,父皇紧急召见本王……呵呵,薛将军辛苦了!”
李玄霸笑呵呵的点头,薛仁越旋即下令打开玄武门,放李玄霸一行人通过。
宇文士及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薛仁越,心里面觉得怪怪的……可他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个怪法,所以和薛仁越点了点头,权作是打招呼。
一行人进入玄武门后,便直奔重玄门而去。
从玄武门到重玄门,是南北走向,间隔约二百一十五步。而东西大约有三百步宽的距离,两边各有一派偏殿回廊。回廊下,栽种着桃树,和回廊廊柱参差错落,颇有几分雅致之气。
“王爷,今天好像有些古怪!”
宇文士及紧走进步,赶上了李玄霸。
按道理说,李玄霸是可以在皇城中骑马而行的。
但李玄霸为了表现自己对李渊的尊敬,所以决定弃马步行。
“有什么古怪?”
“说不上来,只是觉得……”
宇文士及揉了揉面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今天的玄武门,的确很古怪。但宇文士及又说不清楚是什么地方不正常,只隐隐觉得,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老大人,你多心了!”
李玄霸忍不住笑道:“这皇城尽在本王掌控之中,又能有什么古怪呢?”
是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宇文士及这心里面嘀咕着,可是眼皮子却跳个不停。
就这么一路说着话,一路向前行进。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重玄门的门外。巍峨宫墙,在漫天雪花中,透出几分苍雄之气。沉甸甸厚重的大门,紧紧关闭着,宫城上鸦雀无声,好像没有人一样。
李玄霸命人上前叫门,但却没有城头有反应。
心里顿时大怒,李玄霸迈步走上前去,厉声喝道:“今日何人值守,见本王在此为何还不开门?”
城头上,依然没有动静。
“薛仁越,薛仁越何在?”
李玄霸眉头紧蹙,回身喊喝。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刚才还在玄武门旁边的薛仁越,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不禁如此,玄武门也不知在何时被关闭起来。宫城上的灯火,被熄灭了……一如重玄门宫城般,死气沉沉,鸦雀无声。
宇文士及激灵灵打了个寒蝉,“王爷,有埋伏!”
他话刚出口,没等说完,只听重玄门宫城上邦邦邦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响。紧跟着有人厉声喝道:“放箭!”
刹那时,城头万箭齐发。
两侧偏殿殿门突然间开启,各涌出百余名军卒。
这些军士冲出偏殿大门,立刻半跪在回廊上,弯弓搭箭。
也不管视线如何,随着一声口令,立刻向重玄门城下射去。城头上,宫城两侧,箭矢如雨。
猛虎近卫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射的是手足无措。
李玄霸虎目圆睁,抬手就想要抓兵器。可手伸出一半,才想起来他今天并没有佩戴武器。
心中一急,口中一声暴喝,反手一手攫住一个人的脖子,双臂挥舞,拨打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的箭矢。至于他手中抓的究竟是谁?这时候也没时间去考虑了……只是心里面依旧有些疑惑,这禁中兵马怎么突然造反了?那薛仁越是怎么回事?难道说……
一轮箭雨过去,宫城上回响起一阵锣声。
紧跟着,灯笼火把,亮子油松在城头燃起,把宫城下照映的是通通透透。
李玄霸身中四五箭,浑身浴血。
一手握着一具死尸,只是那尸体已然被射成了刺猬,看上去格外凄凉。百余名猛虎近卫,只剩下三十多人尚能站立。没有死的人,倒在血泊中哀嚎不止,那惨叫声在重玄门上空回荡,久久不息。
“李玄霸,还认得秦琼否?”
随着重玄门宫城上一声厉喝,李玄霸抬头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城楼上,站立着两员大将……一个是秦琼,另一个则是程咬金,正怒目横眉,凝视着他。
“你们……”
李玄霸惊声呼喊,可没等他说完,就听玄武门的城楼上一阵鼓声响起。
灯火照映下,李言庆一身黑甲,扶宫墙而立。
“三郎,别来无恙!”
“李言庆!”
玄武门城头上的李言庆,一脸沉肃之色。
他手中拖着一卷黄色锦帛,厉声喝道:“李玄霸欺君罔上,弑父杀兄,罪大恶极。
孤王奉旨讨逆……三郎,今日就是你伏诛之日!”
李玄霸瞪大了眼睛,脑袋嗡嗡直响。
杀兄,是有的!
可弑父……
“李言庆,你休要血口喷人……”
“先皇遗诏在此,尔还有何辩驳?儿郎们,还不立刻与我诛杀了这弑父杀兄的逆贼酋首!”
随着李言庆这一声厉喝,只见玄武门城楼上,突然退出数十具床弩。
儿臂粗细的弩箭,对准了重玄门下的李玄霸和他的猛虎近卫。李言庆不等李玄霸开口说话,手臂高举,猛然向下一劈。
嘎吱吱,床弩在弓弦声乱响,数十支弩箭伴随着李言庆那一声‘杀’字出口,飞射而出!
李玄霸站在重玄门下,凝视玄武门城头,瞳孔陡然放大……
第十九章历史
二安街头的与氛,陡然间变得格外诡异六
李神通坐在轿子里,虽然隔着厚厚的轿帘,却能感受到街道上那不同寻常的气息……
很冷清!
但是又充斥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黎明时分,皇城中发生的事情并不为人知,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城里的确是发生了一些变故。
长安街头巷尾,持续戒严。
东西两市仍旧处于关闭的状态。
而长安各城门,到辰时才算开放,并进行了大规模的换防。
原来驻守在长安城内的禁军,撤出了长安,驻扎在消桥大营;而早先驻扎在城外的兵马,则陆陆续续开进长安其中所隐藏的意义,就算是李神通,也无法猜测出来。
真是一个多事的岁末啊!
李神通坐在轿子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同时,心里面隐隐约约升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也许从今天开始,长安就要变天了”,
在朱雀门外下轿,迎面正遇到从皇城中走出来的裴寂和窦抗。
自李渊定鼎关中以后,窦抗就沉迷于酒色,很少再来参与国事。他是太原起兵的元从老臣,同时又和李渊是亲家。李渊的次女,正是嫁给了塞抗的长子寄诞。再加上寰家如今掌控实权,有些树大招风的味道。所以实抗从定居长安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地,醉生梦死。
不过此时的寞抗,看上去却是神态轻松,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而裴寂呢,则面容平静,丝毫看不出喜怒哀乐。但从他那略显轻盈的步履中,李神通还是觉察到了一丝畅快之意。要知道,自武德七年杨文干之乱发生后,裴寂作为首辅大臣,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当初奉旨押解李建成去玉华山,后来又诛杀桥公山。尔文焕,杜凤举三人。勿论是李建成也好,李世民也罢,对裴寂都没有太多的好感”
这也使得裴寂在过去的一年中,变得很沉默。
而此时,裴寂给李神通的感觉,那压在他身上沉甸甸的大山,似乎都不见了踪影!
“裴公!寰公!”
李神通拱手问好,想要打探一下口风。
“王爷您也来了”呵呵,快进去吧。老朽今日公务繁忙,实在是抽不出空来,恕罪恕罪!”
说罢,裴寂就急匆匆的走了。
而寰抗则笑眯眯的看了李神通一眼,轻声道:“王爷,没事儿,您就放心吧。”
没事心
放心?
李神通越想就越感觉古怪。正疑惑的时候,只见从承天门方向急匆匆跑来一个黑衣内侍。
“李王爷到了吗?
李王爷到了吗?”
一边跑。黑衣内侍一边喊叫。
李神通眉头一蹙,迈步走上前来。
“李王爷,快随咱家知…”
黑衣内侍倒也不客气,上前一把就拉住了李神通的胳膊。
李神通一怔。下意识抖手震开那内侍的手,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要本王去哪里?”
大内中四个黑衣内侍,六个黑衣内常侍,李神通大都认得。
可偏偏眼前这个内侍。他却觉得很眼生,…
“王爷,这里是皇宫,咱家能带您去哪里?快点走吧,今天的事情很多,晚了可就要耽搁了!”
内侍倒不觉得有什么尴尬,说完扭头就走。
李神通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决意跟上去。反正这里是皇城,从朱雀门到承天门一路下去,两边尽是官署。大白天的。也不可能闹出什么么蛾子,所以李神通倒也不会害怕。
可走着走着,李神通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长安皇城东西共五里又一百一十五步,南北三里又一百四十步。
皇城和宫城之间,隔着一条横街。迈过横街,就是宫城”整个皇城里,共七条南北街道,五条东西街道。六省九寺一台四监及十八卫和东宫官署,尽在这皇城之中排列。
此外,皇城左有宗庙,右有社稷。
黑衣内侍带的路,并不是往宫城里走,而是在横街左拐,朝着宗庙方向行去。
李神通身为李阀宗正,对宗庙的道路自然不会陌生。然则他却想不明白。这黑衣内侍带他去宗庙。究竟是什么意思?
等李神通来到宗庙前,发现外面已有许多人站列。
而且这许多人,大都是李唐宗室,李神通一到,一干宗室连忙上前见礼。
“大家怎么会在这里?”
“回六叔的话,这天一亮,宫中就派人过来传旨,命我等在宗庙等候。”
“皇上呢?”
“没有看到”
就在这时,黑衣内侍再次开口,“王爷。请入寄庙。”
“嗯?”
“呵呵,您进去就知道了。”
黑衣内侍说完,就舟身退到一旁。
宗庙外,站立一派军士。看装束,很像是北衙元从,但李神通却发现,这些人的脖子上,都系着一方白色丝巾,看上去格外醒目。
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神通示意宗室们安静下来小迈步走上台阶。
与此同时,紧闭着的宗庙大门,缓缓开启。李神通昂首挺胸,走进了宗庙……
宗庙里分为内外两进。
外面是一个大厅,也是平时宗室们开会商议事情的地方;而内间则用于祭祀供奉,除特定的日子之外,无特殊原因,并不会开放。
这宗庙平日,有专人护理。
只是当李神通进来后,却发现宗庙大厅中,空荡荡,
李神通一眼就看到大厅的地面上,趴着一具死尸。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上前几步后蹲下身子,将那尸体翻转过来,口中顿时发出“啊,的一声惊呼,脸色旋即变得惨白。
李玄霸!
这竟然是李玄霸的尸体……
不过此时的李玄霸,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胸口、腹部,有三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大约有儿臂大鲜血已经流干。衣衫则被鲜血浸透后,因气温低的原因,而变得硬邦邦,如同铠甲一样。以至于当李神通把李玄霸的尸体翻转过来时,竟发出咔咔刚旧旧口阳…8(渔书凹)不样的体蛤!…!小六除此点外,李玄露的身垫坏有十几处箭伤,不讨和”圳四洞一比,基本上可以忽略过去。很明显,这三个血洞,才是致命伤。
李神通也是久经沙场,身经百战的武将。
一眼就看出,李玄霸身上这三个血洞,是床弩特有的创口。
而且这弩箭应该是经过特殊处理,一旦中箭,则血流不止”创口呈一个三棱形状,而整个大唐军中,使用三棱弩的,目前只有一家。那就是李言庆麾下。并不是说其他人不愿,而是这三棱弩,是李言庆在岭南时发明出来的武器,力道惊人。可达一千二百步的射程。三棱箭镞射入身体,会令伤者的鲜血加速流淌,武德七年末,李言庆才公开了这种弩箭。长安军中虽想要更换,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迟迟没有大规模生产。
“郑王既然回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李神通呼的站起身来,厉声喝道。
话音未落,只见内堂门缓缓开启,李言庆一身素装,缓缓从内行出。
算起来,李神通和李言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荣阳的时候”一眨眼。就是六载光阴。李言庆看上去成熟了许多,虽依旧清秀。但眼眉间却并未有太多的改变。
若说改变,最大的变个幽,是李言庆开始蓄须了!
颌下的短须令他多了几沉稳干练之气,举手投足间,更令李神通感受到了一种无名的压力。
“郑王!”
“六叔,别来无恙。”
“你
李言庆摆摆手,淡然一笑道:“六叔,你且听我说。
今日凌晨,赵王鸩杀陛下。试图夺取皇位。然六叔您深明大义,及时赶到,于玄武门诛杀赵王”
“你说什么?”
“六叔,你别急,此事为许多人亲眼所见。
包括中书令裴寂裴公、陈国公窦抗实大将军、尚书省左仆射封伦封大人。都可以证明。”
李神通的脸色,惨白如纸。
他怔怔的看着李言庆,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卢胤!”
“老奴在!”
随着李言庆一声轻喝,从宗庙的门口暗影处,走出一个黑衣内侍,正是刚才给李神通引路之人。
他手中捧着一本奏折,站在李神通身边。
李言庆道:“陛下早已觉察到赵王的狼子野心,只是苦于无机会昭告天下。
他留下这份密诏,转交六叔,并敕令六叔尽快招小侄返回长安”这可是陛下亲笔所书。”
那奏折上,写着“速归,两字。
而奏折的内容,则是由李道玄呈报李言庆在襄州时的行动。
看日期,正是李世民发动朱雀门之变的日子”
李神通不禁苦笑!
看起来,李言庆早已做好了谋划,自己现在已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养真,你欲何为?”
“妇”
李言庆笑了,“六叔你会招小侄回京平乱,然后向天下诏告赵王的罪行,并扶立安陆王李承道登基。六叔和小侄共同摄政,待陛下成人之后,自会还政,”六叔以为如何?”
李神通不由得到吸一口凉气,凝视李言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摄政王?
这可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即便是李神通。也有些动摇了!
李言庆道:“今天下方定。实不宜再生战乱。
安陆王乃太子嫡子,荣登大宝名正言顺。唯有如此,则可使我李唐江山持续稳固。太子所属也好,秦王部将也罢,都不会有太多的怨言而此后小侄主外,六叔主内,我李唐江山,必可千秋万代。
若六叔有别的想法小侄也愿听从。
只是这漠北突厥肆虐,西域吐蕃兴起,大食蠢蠢欲动。而辽东地区,还有那新罗百济,也不可等闲视之小侄担心,若中原兵戈再起,势必会引发更大动荡,于我李唐江山不利。
何去何从小侄唯六叔马首是瞻”
李神通看着李言庆,突然间笑了!
“九哥好福气啊!”
他说的九哥,就是李言庆的父亲,李孝基。
李神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赵王残暴,弑父杀兄。
本王奉旨杀贼,但终还是迟了一步…”今当昭告祖先,敕令郑王李言庆即刻率部回转长安,总理国事。
七日后,由安陆王李承道继承皇位,晋王李神通、郑王李言庆辅政,摄政天下!”
说完,他转身向宗庙外走去,再也没看李言庆一眼。
随着宗庙大门缓缓开启,李神通走出鼻庙。
李言庆也慢慢站起身,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
“卢胤,传我命令,命薛仁最为中护军。总理京畿兵事。
窦奉节为左护军,协助薛仁皋、薛万彻为右护军,掌莆桥大营!未得我之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兵马”命姚懿,火速进军,务必于天黑之前,抵达新丰。薛仁越立刻随我出城。”
卢胤立刻应命,躬身离去。
李言庆则转身走进内堂,看着祖庙祭台上供奉的灵位,许久后突然一笑,走到一个香案前,打开一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块令牌,摆放在祭台中央。
爹,用不了多久,您就可以名正言顺,位列其中了!
而后,李言庆在祭台前跪好,叩首三下。
再次站起身,他迈步走出内堂,挺胸昂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自古以来,这历史就是由胜利者书写!
在千百年后,当人们谈起这一段历史的时候,不晓得又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评价呢?
但不管怎样,既然这第一步已经迈出,李言庆便没有了退路!从宗庙偏门走出,在雄阔海阁棱两人的护卫下,李言庆迈步走进了左掖门……
这一次,只是一个开始!
而下一次,我将名正言顺的从承天门进入!
我将入主太极宫!
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创造出一个毫不逊色于贞观之治的大时代”(未完待续)
迟来的结束语
迟来的结束语 按照计划,还应该有一个终章。 甚至已经写了出来,可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就此结束,否则有画蛇添足之嫌。 怎么说呢? 也许是老新的一个写作毛病,不太喜欢做出太详细的结局。 这一点从恶汉开始,就一直如此,总喜欢留下一个悬念…… 这毛病很不好,俺自己也知道,可不知为什么,总是改变不来。篡唐总体而言,在前四卷都是满意的。但是从第五卷开始,就陷入进了一个瓶颈。 老新曾试图接触一个新的视角,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成功。 从这本书里,老新还是收益良多。但到了后期,一方面是家里的事情折磨的我无法安静下来码字,另一方面则是老新自己的问题。原以为研究了一年,对隋唐史应该能掌控住,可直到写的时候才现,越往后写,特别走进入武德年间后,似乎就有些无法掌控了…… 武德年间的史料有很多,人物、冲突也很精彩。但对于老新面言,似乎更适合那种大开大阖式的写作,于细腻处明显有所欠缺。 再写下去,不免有注水之嫌。 于是在考虑良久之后,决定就此收官。 总体而言,这个结局基本上已经表达出了我所希望表达出来的所有内容。 或许还有很多疏漏,但请见谅。 写一段不熟悉的历史很痛苦,所以老新决定下本书,还是写自己最擅长,也算是比较了解的 东东吧……恩,,那就是三国。 篡唐作为一个不甚圆美的结局,老新也颇有些羞愧。 希望在新的作品中,能够持之以恒的保持住状态。 李言庆的故事结束子!但码字的征途不过刚刚开始。 老新在这里恭祝所有的书友新春快乐,前兔似锦,万事如意。也希望在下一本书里,与朋友们再聚,到时候还请兄弟们能继续支持……作揖,行礼! 再次预祝朋友们春节愉快,红包多多。 庚新
新书《曹贼》已经上传,书号:1509007
书号:1509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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