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双冠
年前的最后一天,在日本并不叫做“除夕”,而是称作“大晦日”。
这一称呼来自于日本本土的神道文化。
日语中,“晦”音通“月隐”,意味着“月亮隐藏起来的日子”,即每个月的最后一天。
而“大晦日”也就是指一年的最后一个月的最后一天,即12月31日。
但尽管如此,日本的新年仍然在风俗上和华夏的春节大同小异。
因为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人过年,完全是遵循中华传统的。
日本人过的也是春节,用的也是农历。
直至明治维新后,日本向欧洲学习,引进欧洲的各项制度,引入西方公历。
从那时开始,彻底转换了崇洋媚外目标的日本人,才在日历上,把春节标注成了“旧正月”,过年开始过西历的元旦新年。
但一百多年过去了,至今为止,日本的新年仍然深受中华文化的影响,反而丝毫西方文明的痕迹也没有沾染上。
正如同我们旧时年月在除夕夜举家团圆,等着在关帝庙前争抢头一炷香的老百姓一样。
1986年12月31日,大晦日这一夜,日本人不但要吃寓意吉祥的年夜饭,喝屠苏酒,吃跨年荞麦面,还要在听完除夕钟声后去参拜神社。
所以东京无论是浅草或是涩谷都注定会是一派热闹。
完全可以遇见仲见世街的浅草寺人山人海,身穿和服的女性也会挤在人群之中的热闹景象。
完全可以预判,明治神宫前,等着参拜的人会挤得水泄不通,各大寺庙神社的钟声也会始终长鸣不息。
甚至为了方便市民参拜神社,东京的电车路线也会彻夜运行,不惜通宵达旦为参拜者提供服务。
这大概是当年叫嚣“脱亚入欧”,主张“全盘西化”的那些老鬼子们所没想到的,想一想,也真够讽刺的。
至于这些神社里的神佛到底灵验不灵验?又会保佑谁?真能够如愿以偿的人又有多少?
那就是更加玄妙的问题了……
年末的最后一天,由于各种跨年节目都要准备起来,对于日本的艺能界来说,毫无疑问,必定是最忙碌的一天。
尤其对于当红歌手们来说,这天极有可能会同时在NHK的红白歌会会场和TBS的演播室之间来回周旋。
纵使如此,对于两家电视台的重磅节目都入围了的歌手来说,也还是忙碌并快乐着的。
就比如邓丽君,虽然是个外国人,但作为一个现在曰本最红的演歌派明星,也是周旋在各个电视台,各个会场之间,忙得不可开交。
今年发行过的单曲当中,让她占尽风头的自然是《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这首歌。由老搭档荒木丰久、三木刚、川口真,为她创作的这首歌谣曲简直在今年“杀疯了”。
不仅让她夺得了有限放送大赏,提名唱片大赏,还将在今晚的红白歌会上面演出。
在日本,红白歌会的地位相当于大陆内地的央视春晚。
而且跟春晚一样,红白歌会也会邀请国外有名的歌手参加。
如果能登上红白歌会,哪怕没有拿到什么有关音乐类的奖项,也完全可以证明一个歌手在日本红得发紫,颇有人气了。
所以哪怕是赶场,邓丽君也是满心欢喜,精心打扮的。
位于东京涩谷的NHK音乐厅后台乱中有序,中午最后彩排的时候,邓丽君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穿过走廊。
途中偶然遇到日本演歌派的前辈五木宏,她很礼貌的停住脚步,和他鞠躬打招呼,“五木桑,您好。”
两人并不陌生,而且关系还颇为不错。
要知道,五木宏不但是和邓丽君合作最多的日本男歌手,关键是两人去年才刚刚合作过一首大卖的歌曲《别后重逢》。
所以五木宏点点头,态度相当和善,不但笑着送上他的祝福,“加油啊,泰丽莎。”
而且还小声宽慰地说,“TBS那边无论评选结果如何,都不要灰心啊。再怎么样,总不至于空手而归。就算没有大赏,也有个金奖能拿吧。”
这绝不是恶意,在整件事当中,五木宏是属于完全没蒙在鼓里的人,一点也不知道有人替邓丽君在奖项上的运作。
而且他对于业内的评奖黑幕也多有了解,非常清楚唱片大赏制订委员会那帮评委的尿性,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就不奇怪了。
更何况至今为止,还尚未收到宁卫民对于奖项评选的结果,就是邓丽君自己多少也有些忐忑,对评奖结果吃不准了。
虽然她聪慧过人,明知道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但因为身在局中,依然难以释怀,彻底放宽心,根本做不到胜券在握。
这就叫关心则乱。
因此对于五木宏的宽慰,邓丽君只会觉得心里温暖,感到他富有风度,由衷的躬身感谢。
“谢谢您,五木桑。”
红白歌会的中午彩排一结束,邓丽君就马不停蹄赶千代田区日本武道馆的唱片大赏现场。
相比红白歌会,唱片大赏的会场气氛要轻松许多。
参演的歌手们往往把会场当成社交场合,相熟的不相熟的,只有有人介绍,都凑在一起聊。
在这样的情形下,被两名工作人员指引着的邓丽君,碰巧遇到了被两名工作人员簇拥着走进来的中森明菜。
刚才在NHK音乐厅没有遇见的两人,在此意外打了个照面。
不用说,作为后辈,中森明菜得主动打招呼,“晚上好,泰丽莎小姐,您来啦。”
邓丽君也含笑回应,“晚上好。明菜小姐,您也来了。”
虽然众所周知,日本艺能界是塑料业界,但两个人的客套,也不是完全的虚情假意。
毕竟在今年邓丽君夺得的有限放送大赏后,还受了中森明菜的“一面之恩”呢。
说起这件“面条事件”还挺有意思的。
当时在有限放送大赏颁奖结束后,紧接着还有个“11PM”的节目,直播获奖歌手的庆功派对。
而邓丽君在那天忙碌了整整一天都没吃饭,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
她的经纪助理也不给力,金牛宫这样的小公司员工素质不咋地,出去连碗面都买不回来。
还多亏中森明菜把经纪人给她买来的一碗面转送给了邓丽君,才救了邓丽君的饥荒。
于是此事之后,每当接受日媒的采访,念好的邓丽君就要夸上中森明菜几句,说“明菜小姐人真好。”
原本对日本人向来抱有极深的成见,很少和日本艺人交朋友的邓丽君,就是为这么一件小事,把中森明菜当好人了。
不用说,两人此时见面,自然也要好好聊上几句。
不过也就如此了,毕竟彼此本届大赏的竞争对手,而且还分属演歌派和偶像派不同的类别,客气客气表达一下风度就完了。
邓丽君早已经过了纯粹天真的年纪,在涉及自身的核心利益上,她可是不会犹豫。
虽然眼下这种局面,存在着她来彻底终结中森明菜二连冠的可能。
但是她并不会认为运作奖项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说白了,过去单纯的她早已经被唱片大赏戏耍过好几回了。
入选提名却没有奖拿,已经不是第一次,唱片大赏制订委员会早就用无耻的手段刺伤了她。
真要说公平,她去年早就该拿到大赏。
如果不是这次唱片大赏碍于公众压力主动邀请她,而且宁卫民也在背后下了大力气,让她有了一定希望,觉得或许真的“可以亲手拿到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还真的未必肯来。
何况中森明菜背后的的经纪公司研音不也在花钱买奖吗?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一样,她犯不着为这件事愧疚什么。
要真说害臊,她也只能为自己一方的实力太弱导致的空手而归而害臊。
总之,今夜最大的看点,就是看宁卫民的运作能力到底如何,能否替她拿下前所未有的唱片大赏至高奖项,实现有限放送大赏和唱片大赏的双冠。
傍晚,七点,大赏如期开始。
最优秀新人颁给了少年队,最优秀专辑颁给了松田圣子的《SUPREME》……时间慢慢向前推进,一个又一个的奖项被公布出来,一组又一组的歌手登台演出。
歌手和观众们混坐在一起,期间不时有歌手离席,有的隔一阵又回来——这是为了去赶场红白歌会。
终于,来到了决定性的时刻。
大赏一年一度,最引人注目的重磅奖项——唱片大赏,总算到了公布的时刻。
“那么,终于到了宣布今年的年度大赏的时刻了……”
主持人刚说出这句话,会场之内,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明菜酱!”“明菜!”的呼声。
倒不是说这就叫众望所归,人人都认为中森明菜才是真正能够拿到大赏的人。
关键还是偶像明星的粉丝绝对具有年轻化的优势,丝毫不怕宣示对偶像的追求。
而演歌派的明星们虽然支持者也不少,但年龄段不一样。
三十往上的群体里,哪怕再喜欢,真没几个好意思这么大呼小叫的。
主持人打开手里的卡片,看到上面的名字,神情明显一怔,但很快就靠着职业素养恢复了正常。
“第二十八回唱片大赏的年度大赏得主是——”
“泰丽莎-邓,《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恭喜!”
伴随着这句话落下,整个会场响起排山倒海般的掌声与欢呼,摄像机适时切到邓丽君的座位,捕捉她的反应。
听到主持人报上自己的名字,席位上的邓丽君也明显懵了两三秒。
跟着等回过神来,泪水已不由自主涌上眼眶,但大功告成的笑容也随之绽放。
坐在周围的观众和歌手们纷纷向她道贺,一声又一声的“恭喜”唤回她的思绪。
她深呼吸了一下,忍住泪水,在众人的鼓励当中站起来,和沿途经过的每一个人鞠躬,走向舞台。
近年来被唱片大赏一次又一次戏弄的时候,没人想到她能拿走这个奖项的至高奖项。
护照风波遭遇打击的时候,没人想到她还能重返日本,重新走红,甚至能在日本乐坛开启无双模式。
哪怕她今年夺得有限放送大赏三连霸,大红大紫的时候,也没人想到她能在同一年,继续创造这样巨大的乐坛奇迹,完全抢走了所有日本歌手的风头。
曾经一个唱黄梅调的小姑娘,幼年就靠走穴卖唱帮父母养家的小姑娘,居然拿到了日本乐坛史无前例的有限放送大赏和唱片大赏的双冠,而且是以一个外国艺人的身份实现的。
这让她成为了即将要记录在唱片史上的人。
再也没有比这更加令人感动、且振奋心情的了。
在这个除夕夜,会场的众人,电视机前看着唱片大赏现场直播的所有观众们,共同见证了这样一个传奇的诞生。
不光是日本人,还有港澳的观众。
要知道,港城的无线电视台,每年都会在除夕夜现场转播领奖盛况。
邓丽君一步步走上舞台,接过那座沉甸甸的奖杯。
接下来不用说,就是获奖感言和演唱表演了!
但更让人没能想到的是,用日语说完了获奖感言,在过门音乐响起的时候,邓丽君居然说起了中文。
此举简直让现场导演都懵圈了,导播也忍不住大为光火,一个处理不好,就是演出事故啊。
可没办法,如今的泰丽莎已经成了新出炉的唱片大赏女王了,即便是突如其来的冲动之举,他们也只能认。
“真是混蛋,怎么能在直播节目中说一些全日本观众都听不懂的话呢?”
“就是啊,连沟通都没有!真是难搞啊!”
“都怪那些港城的媒体,泰丽莎一定是因为他们转播才会这么干的!下次不要再让港城的媒体转播就好了!”
不过要说实话,港城无线电视台对这口锅背的也冤枉,因为他们也一样有些问题很不明白,私下里也在偷偷嘀咕呢。
“喂,邓小姐这是怎么搞的?什么意思吗?粤语寥寥几句,打个招呼,报个歌名就算完了?这样太敷衍了……”
“就是啊,都知道我们要转播的。为什么现场要说国语?我们的观众又不是宝岛的民众啦?这位邓小姐,难道欢喜得脑子秀逗了?有没有搞错……”
“不清楚啊,你们听拉,泰丽莎她诚挚感谢的贵人到底是谁?谁是那位贵人啦?我只在乎你,这首歌的中文歌名好像有特殊意义哎,难道她又恋爱啦?”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接机
和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红得发紫的邓丽君不一样,身为电影演员的松本庆子,别说和音乐类奖项从来就没有过缘分,今年她也没能入选红白歌会。
毕竟已经连续上了两年了,而且红白歌会向来以人气和社会关注度来挑选参演对象。
像今年,松本庆子虽然已经解决了丑闻缠身的困扰,但同时因为作品和广告数量减少,人气进一步下滑的势头也不可避免。
她早已经从大众关注的视线跳出了,已经有了过气女演员的征兆。
尤其在如今泡沫经济下,日本艺能界最不缺的就是当红的新面孔,今年新人辈出,各大经济事务所都有一手捧红的新明星。
再加上电视力压电影的势头越来越明星,越发衬托着以松竹映画为代表,大制片厂制度的衰落不可避免。
那么松本庆子没收到NHK电视台的邀请,也就不奇怪了。
但即使如此,松本庆子的心情却也不错。
除了因为飞机没有因为恶劣天气停飞,可以准时踏上归程与父母团聚了。
也因为耗资十亿円耗时大半年拍摄的大制作电影——《李香兰》,也终于杀青了。
这部凝结了许多人心血的作品,让她对影片的质量充满信心,也对明年的事业倍感期待。
只要影片上映反响不错不仅是她,许多人的事业都能重见起色。
但这些还不算什么与事业的进展相比,最让松本庆子觉得高兴的是,她和宁卫民的婚事也有了转机。
她无比庆幸在自己人生的关键岔路口,勇敢地做对了一道选择题。
今天幸亏去拜访了康术德,凭借诚意和勇气成功打动了老人,她才能不后悔地踏上归程。
这才是最难得的。
晚上七点,飞机准时起飞,从首都机场向着东京的方向,冲上了深蓝色的夜空,
不是在写诗,但松本庆子的心里却有着诗一般的感受,回家了,终于!
受回归意念的驱使,感受到重担释放的轻松感,想象着即将与亲人团聚的情景,与爱人在东京再度见面的喜悦,她在自己的周围寻找着快乐与美好。
她订的是头等舱,舒适的座椅,像个卧床。
头等舱里里人不多,井然有序。
也就八个坐位,但有四个空乘小姐提供服务。
她们着装标准,语言规范,服务周到,真诚得让人感动。
头等舱座椅看起来很舒服,深棕配色沉稳,乳白色的半包围式“套房”,也让空间显得十分宽敞,座椅占据四个窗户的长度,而且飞行速度相当快。
一切都挺好,无可挑剔。
她沉浸在自己给自己制造的好心情里,痴痴地看着窗外藏在暗处的云。
不过眼睛看的是外面,心里想的却是别的。
正如后世的华夏青年所言,姐看的不是电视,姐看的是心情……
三个多小时后,飞机降落在东京的成田机场。
所有的旅客都很急切地下了飞机。
许多人都焦虑地低头看着手表,急切地拿行李,办入境手续。
但这种急切也是不一样的。
因为多数人都是急着回家,或是急切地找寻接机的亲人。
松本庆子却不是,没见到事务所的职工来接她也不着急。
她一拿到行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通过寻呼台找宁卫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宁卫民通话,把好消息告诉她。
出乎意料的,这件事格外顺利,还没过五分钟,松本庆子守着的公用电话就铃声响起了。
“莫西莫西,请问是哪位呀?”
松本庆子接起电话,话筒里传来了宁卫民的声音。
“阿民,是我……”
因为激动,松本庆子的声音都有点颤抖,宁卫民听到耳朵里,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她的身体。
“庆子吗?你声音这是怎么了?没感冒吧?”
“没有,我现在刚下飞机,正在成田机场。是太想你了,迫不及待就想要听听你的声音。”
“好感动,真是辛苦了……”
宁卫民带着调侃意味回应了一句,不过他更纠结的倒是其他问题,“可是……为什么要改签机票呢?原本不是早上的飞机,说中午就能飞回来吗?是航班出什么问题了吗?”
这个问题让松本庆子真有点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其实不是的,而是我有点事情必须去办,才耽搁了……”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别看话到嘴边,松本庆子早已经想了一路了。
但就因为这件事属于自作主张的任性,多少有点难以启齿,关键时候,她又不由自主地把话题岔开来。
“这件事待会再说,这么晚我打电话过来,是不是打扰你了?你在哪里庆祝新年?”
“没有啦。我一个人在东京,又没有亲人要陪。有什么可庆祝的,只好工作了。”
“真辛苦啊,好可怜啊。听你这么说,我就不由得想起去年新年你生病的事情。阿民,现在身体没问题吧?千万不要再累坏了。”
“真是抱歉,让你担心了。不过请放心,我现在很健康。其实真要说庆祝的话,应该庆祝你准时回来才是。一晚上了,直到接到你的传呼我才放心。我还真担心航班再出问题,你不能及时赶回来呢。”
“听你这么说,真是好开心啊。那大后天有时间吗?你要是能安排出几天,我们见面后就一起去箱根泡温泉吧。”松本庆子发出邀请。
“那太好了,这个主意我喜欢,就大后天一起去箱根吧。”宁卫民欣然允诺。“对了,
我还准备了特别的礼物要给你。”
“什么礼物?”听他说的这么自信,松本庆子好奇了。
然而宁卫民却偏偏吊上了她的胃口。
“现在不能说,见面的时候给你好了,我肯定你会喜欢……”
松本庆子心急得简直想要咬他一口,满心委屈地撒上娇了。
“那还要两天呢。阿民,难道就不能先告诉我吗?”
“这时候说出来可不行。如果告诉你,见面的时候就没有惊喜感了,还是暂时保密,见面时候再给你的好。”
看来宁卫民是打定主意要让松本庆子猜个够了。
既然如此,松本庆子也就只有拿出了杀手锏,决定以消息换消息了。
“阿民,你要肯告诉我的话,那我也对你说个好消息。保证你听了会开心。”
“我不信……”
“真的,我今天之所以会调换航班,就是为了去办这件事。我如果告诉你怎么回事,保证你也会开心的。我的消息和你的礼物一样好。或许更好呢……”
这下主动权果然转换了,宁卫民和松本庆子对调,他成了最好奇的人。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同意。”
“那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吧,我送你的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且我都买好了。无论怎么样我也会告诉你的。”
既如此,松本庆子也就不再推脱了,沉吟了片刻,终于告诉了宁卫民,她今天上午去见了康术德的事。
“什么?你……你是说……你让三哥带你去见的老爷子?……就你自己去的?你当面问他为什么不同意我们的事?……什么?老爷子会日语吗?……不会吧……你居然愿意签订法律文书放弃所有古物,放弃日本国籍?”
随着松本庆子的讲述,宁卫民吃力地在电话里问道。
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哪怕他绞尽脑汁之后,也没能及时把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弄明白。
“是这样的。”松本庆子说。“我知道我这么做有点冒失。不过幸好我去了,否则我还不知道是因为那些古物,老人家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阿民,你真应该早告诉我其中的内情,如果我早知道,那也许早就解决问题了。”
“可这样的条件,对你实在不公平啊。你的事业该怎么办?真要是这样,这也太委屈你了……”
“不要说这样的话。比起你在东京为我做的事,这不算什么。事业什么的,如果和爱情比起来,就不是那么重要了。我是一个女人,日本虽然是我的母国,可我既然选择嫁人,那理所当然就应该归化丈夫的祖国。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来承担一切了。我会和你一起分担压力,你明白了吗?”
宁卫民还真没想到,日本女性也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意识,而且还这么坚定。
说是恋爱脑,一点不过分,但也真让他感动。
想了想,反正这件事也不一定真做到这一步呢,这件事慢慢来也许还有转机。
倒未必真需要松本庆子亲手牺牲掉她的事业。
“那……那我康大爷就这么答应了?他赞成你的主意?”
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听到宁卫民这么问,松本庆子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的,他没有明确的答复,只是说需要点时间,让我们再好好想想。他也好好想想。”
不过接下来,她却非常温柔地说,“但分手的时候,老人家是亲自把我送出来。他对你在东京替他寻人一事似乎很感动。托我转告你,真不可为也不要勉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对我说‘撒呦那拉’,对我说的是“依待依拉下依”……”
“真的?”
“真的!”
宁卫民这次没犯迷糊,一下子就明白了松本庆子话里的潜台词。
因为在日语中,“撒呦那拉”单纯只是“再见”的意思,而“依待依拉下依”则不然。
这句话的确有点特殊,那是日本人对出门亲人的叮咛,是“等着您回来”的意思。
这也就是说,老爷子的心态已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对于松本庆子,不再是冷漠无情的铁板一块了。
一时间,宁卫民手拿话筒不由怔怔的出了神。
直至电话里持续不断传来松本庆子呼唤他声音,“阿民,阿民,你还在吗?”他才猛然清醒。
不过此时他已然没有了再回应的心情,一抬手就挂上了话筒,干脆地结束了这通电话。
不用说,他这么一挂电话,松本庆子那还能淡定?
这个日本的大美人简直慌神了,完全不知道宁卫民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莫西莫西”了好几声,没有回应,就又赶紧拨打寻呼台。
不过好在这样的心慌和焦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也就一两分钟,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千万别对我有什么误会,庆子。我永远都是你的专职司机。我刚才就在离你十几米远的地方和你通话。像今天这样的特殊的日子,我怎么可能不来机场接你呢?其实你一走出来,我就看到你了。”
宁卫民站在松本庆子的身边,一边伸手拿过她手里的话筒挂上,一边对她露出微笑地继续说着。
“另外,我挂断电话也不是要食言,而是想要亲手把礼物带给你。你瞧,我给你买了个小东西,只要你打开盒子就会明白我的心意了。”
说着,他从兜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盒子,上面有着“卡地亚”的LOGO。
看那大小,放个戒指正好。
松本庆子有了明确的预感!
瞬间,焦虑转为脸颊红晕的激动,也变成了流不止的眼泪!
没错!就是戒指!
两分钟后,从机场航站楼的拐角那儿慢慢走来一个新参加工作,光脸盘的年轻警察,成田机场最喜欢选用这些年轻警察,用来装点机场的门面。
管理层认为可以让人觉得好受些,至少在感观上如此。
然而这个警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在这样特殊的日子会看见相当特殊的画面。
空旷无人的大厅里,一个穿着华丽的裘皮大衣、戴着钻石戒指的美丽女人,正伏在一个年轻的男人身上情难自已的哭着。
尽管那个年轻男人抱着她,竭力安慰她,但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而且因为戴着魔镜,也不知女人到底是高兴还是伤心。
这个新入职的警察不免愣了片刻,也不知道当管还是不当管。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以他所代表的权力而言,对于这类事情恐怕是无能为力的。
于是便装作没看见,赶紧自顾自地踱了过去,走出航站楼去。
当呼吸到新鲜空气后,他才回头隔着大门玻璃又看了一眼,越发庆幸自己没管闲事。
不过说实话,那女人实在是漂亮,有点嫉妒也是难免的。
为此,警察不由仰望星空,深吸一口气,默默许愿。
“马上就要新年了,真希望能有个女朋友啊!神啊,请赐给我一个不太爱花钱,凭我的薪金可以养得起的女朋友吧!”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新开始
和早已习惯了魔改“大年三十”的日本人不同。
像宁卫民这样生在大陆的华夏子孙,哪怕在日本迎接新年,可除了知道抓紧时间去挣日本人的钱,并没有多少兴致去凑这个热闹。
毕竟元旦属于阳历年,咱们华夏人都是过春节的,对它都不太“感冒”。
尤其是松本庆子回来后也不能陪在自己身边,宁卫民只能一个人过新年。
他就更懒得去迎合日本人的风俗,不愿去遵循日本的过年传统。
像日本人在大晦日一定要喝的屠苏酒他就没买。
当晚一定要吃跨年荞麦面他也没做。
连讨吉利的年糕他都没预备。
就更别提什么御节料理了。
弄那些五花八门的喜庆菜肴,他只觉得麻烦。
甚至新年第一天去寺庙神社祈福的规矩,对他来说都属于“玩儿蛋去”的笑话。
不为别的,哪怕抛开唯物主义价值观,单纯以神论神,他也不觉得日本神仙有什么可敬仰的。
要知道日本传说里,从冥界回来伊邪那岐,居然在水里洗个眼睛,挖个鼻孔,搓个大灰都能诞生出神仙来?
屁大点的岛国居然就这么弄出来八百万诸神?
就问你服不服!
从数学的角度看,日本神仙简直没脑子。
想想吧,日本这个小国总共才多少人?
也就一亿多!
这些这么随地就能变出来的神仙要把日本人给瓜分了,平均一个神仙才能落几个信徒?这也太不环保了!
这样微薄的信仰之力,会灵验才怪呢!
所以作为赵公元帅和关二爷的亿万信徒之一,宁卫民自然是看不上日本那个叫惠比寿的抱鱼老头。
在他心里,这位老渔民的法力,恐怕就连赵公元帅的坐下黑虎,或者给关二爷扛刀的周仓都比不了。
于是索性连给日本财神上供的上镜饼,他都省了,日本的财神爷实在没格调。
他作为一条过江猛龙,作为一个华夏商人,还就有这么强大的自信。
哪怕咱不拜日本神仙,不给这些地头蛇上香火,他也一样能在日本捞的盆满钵满。
不过话说回来了,身在日本的他终究不是活在真空的,倒也不能完全免俗。
比方说他就通过花店在西麻布的公寓门口、和大刀商社的公司门口,像日本人一样,放置了门松挂了松枝。
这也是日本的新年风俗之一。
以前,为迎接神灵降临给神仙提供个落脚之处,日本人家家户户都要在门上拉起稻草绳,插上松枝,插上用松和竹做成的门松。
要从新年第一天算起,一直摆够七天,也就是1月1日至1月7日。
而这段特殊时间日本人就有了个专有的名词,叫做“松之内”。
至于为什么宁卫民单独愿意在这件事上入乡随俗呢?
其实主要还是他怕给松本庆子添麻烦。
要知道,门松是摆在大门外面的,不是屋里面。
何况日本人的从众心理要比华夏人重得多。
真要是有人发现邻居家有谁没按规则办,难免大惊小怪,生出好奇心,在背后乱嚼舌头。
说白了,对宁卫民来说,这就算是破财免灾了。
不过是花俩小钱儿免了招惹小人,避免犯口舌是非罢了。
与之类似,还有另一样更大的新年苦恼,是让宁卫民既绕不开也躲不掉的。
甚至于就连花钱都没用,反而越花钱越苦不堪言。
那就是日本人过年必不可少的年贺状!
所谓年贺状,也就是咱们国人所说的贺年卡。
日本人非常流行投寄贺年片。
在这件事情上,主要的原因是日本人之间平日的相互往来太少了。
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习惯,使收到一张带着对方问候的贺卡,成为一件很值得重视的事情。
颇有一些日本人就是用这种小小的贺卡,维系着若干八竿子打不着的社会关系。
完全可以说,日本的贺年卡,已经因为社会旺盛的需要,形成了一种独特文化。
日本人不但要给同事送,给上司送,给客户送,给亲人送,还要给朋友送,给同学送。
以至于日本每到新年的时候都有不少于十五亿张贺年卡送达,日本邮局在年末简直忙的要上吊。
还是那句话,日本全国才一亿多人口。
完全可以想象一百多亿张贺年卡在这样一个小小岛国穿梭往来,每一张都需要一个邮差送到接收人的手里,是怎样恐怖的事情。
所以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一张小小的贺年卡。
因为在新年前后,几乎所有日本人都会寄出这种东西,它已经成了日本社会不是风俗的风俗。
尤其是像宁卫民这样的一个生意人,如今在日本的人脉完全打开了。
在今年他所收到的年贺状简直多极了。
有的寄到了他的公司有的寄到了坛宫饭庄的店里,有的寄到了惠文堂书店。
即便是新开办的停车场管理公司,也有人寄送。
甚至还有艺能界里的人,把给他的贺年卡一并寄到了松本庆子的事务所。
说是多到足以把人砸死,这并不是夸张的说法。
关键这些贺年卡寄到他的手里可不是拿到就完了。
日本人寄出的贺年卡都是亲笔所书的,于情于理,他也得亲笔回复才不失礼。
实际上,从邮局的工作角度来看,贺年卡爆炸也的确是有两个高峰期的。
第一次是每年12月28日以前。
因为日本邮局对此后寄送的贺卡不再保证收卡人能够在新年前接到。
第二次,是过完新年日本人通常还要再寄一次贺年卡。
这就是因为常常有年前发送贺卡时被漏掉的朋友或往来人士寄来贺卡。
然后需要在年后向他们寄还一张表示自己的失礼了。
这一年虽然宁卫民不了解日本的风俗,没给任何人寄出贺年卡,但收到越来越多的贺年卡后,通过询问他人也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于是为了补救,回写贺年卡也就成了他的过年任务。
虽说不是所有的贺年卡都有必要回复吧,但重要的合作伙伴、在日本交的朋友和自己的下属,都加起来也得回复一百多张呢。
所以说,在松本庆子回家陪父母过年的两天里,宁卫民就没干别的。
一百円一张的贺年卡,他去邮局买了两百张贺年卡当年货,然后就在西麻布的公寓里挖空心思,遣词造句。
那真是写的手指头都肿痛了。
这种高考生一样的苦难,在记忆里已经距离他很久远了。
而且新年后再寄贺年卡,邮费比年前还高,不是五十二円了,而是六十二円。
瞧瞧吧,这岂不是花钱买罪受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日本的贺年卡还能抽奖,这意外的好处倒是宁卫民没想到的。
官制年贺状中有“お年玉付”的字样,翻译成中文就是“压岁钱”。
每张贺卡的底部有一组数字,日本全国在新年后进行统一的贺年卡抽奖,持与中奖号码相同的贺年卡可以获得免费出国旅游等奖励。
虽说这个中奖概率比较低,但是起码是新年里的一个期待,也增添了一点娱乐色采。
像宁卫民因为收到的贺年卡太多了,林林总总得有上千张,还有一些是过去松本庆子在业内认识的人,把贺年卡寄到了西麻木公寓来。
这要都加在一起,那中奖概率就不小了,像宁卫民就运气爆棚,中了五万円。
别说买贺年卡的成本就此收回来了,而且还赚了一顿去箱根旅行的餐费。
这也算是一件小小的幸福了。
说起来就跟他上辈子刷抖音还有金币可拿的那种感觉差不多吧。
虽说只是小小的苍蝇肉吧,但白给钱的干嘛不要?
真的得说,在这个特殊的时代,日本就好像到处是钱一样,一不留神,弯腰就能捡起来不少。
两天转瞬即逝,箱根温泉之行如约启程。
宁卫民和松本庆子,也终于真正的团圆在一起,迎来了他们蜜月一样的幸福时光。
箱根位于神奈川县西南部,距东京只有九十公里。
四十万年前,这一带曾经是熔岩四溅的火山口。
但现在这里却翠峰环拱、溪流潺潺,景色十分优美,甚至能看到终年积雪的富士山。
因此成了日本著名的温泉之乡、疗养胜地。
在这里有著名的“箱根七汤”,就是七个被视为疗养胜地的温泉。
此外还有“箱根八里”、早云寺、千条瀑、仙石原、九头龙神社等名胜古迹。
坐上登山电车、电缆车和空中吊车登山,可以观赏逶迤的溪谷和优美的湖光山色。
虽然这样的旅行,在如今越来越讲究奢华,热衷于出国旅行的日本人心理,已经变成了一种次等的选择。
来箱根旅行过年的,不是收入不高的家庭,就是学生情侣。
大部分的日本人都跑到国外去度假了。
但宁卫民和松本庆子反而更乐于享受这种宁静和便利。
他们效仿年轻人,也像那些学生情侣一样的旅行。
白天他们穿越各个地方,在大街小景中徒步信走,手拉手,尽情欢笑。
晚上,他们入住了一家一百多年历史的温泉旅馆,面朝一座山林和一条溪流,据说是名作家渡边淳一住过的地方。
老板娘不算很漂亮,但皮肤却特别的白嫩细腻,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一问年龄才知道已经四十六岁,她开玩笑说全是温泉的功劳。
温泉是否有这么大的功效他们不知道,但温泉的舒适却名不虚传。
他们包了一个情侣温泉,在雾气蒸腾中欢喜,在泉水激流中欢愉。
尤其到了休息的世界,躺在这个温泉酒店里,却感觉特别静,只听到山泉流动的声音。
在这样的世界里,放松的待上几天,不论对于宁卫民还是松本庆子,都是一种很美好的享受。
除了可以洗掉肉体的疲劳,精神的压力,还可以静静地整理他们各自的生活,探讨两个人的未来。
可以让他们一起畅想共同的梦想,然后找到新的出发点。
…………
或许是因为宁卫民赶上了百年不遇的风口,或许也是因为他是老天爷的宠儿。
当从箱根回来后,宁卫民果然深刻地感受到了新年新气象——他的资产又有了较大的提升。
首先是股票在开年之后,继续狂飙猛涨。
仿佛新年的假期内,日经指数憋闷坏了似的,从开始的第一天起就以百分之二的普涨态势高歌猛进。
好像要一气儿把错过的涨幅补回来似的,
这简直就是闭着眼睛买股票都会赚钱的时代,随便街上的哪只股票,都只有上涨的份儿。
宁卫民的股票经纪人佐川主动给宁卫民打了好几个传呼,不是给他什么投资建议。
而只是单纯地报告喜讯,说他的股票资产已经突破六百亿円大关了,如今的资产排名,已经跃居野村港区营业部的十大个人客户的第七位。
对这样的消息,宁卫民虽然很是淡定,但融资额度又变得进一步宽松,融资利率进一步下降,却让他很高兴。
于是毫不犹豫的加了杠杆,决定再从野村贷款五十亿円。
地产方面也差不多,东基业的小野光南和青叶不动产的香川美代子都紧着给他打电话。
小野光南和香川美代子都是为了同一件事,那就是地价涨势大好,简直是开足了马力往上升。
小野光南告诉宁卫民,银座现在的土地均价,比起他去买的时候,狂涨了十五倍了,一千万円一平米的均价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是一千二百万一平米,如果考虑出手他,他手里有现成的客户就可以接盘。
而香川美代子则是告诉他东京的停车场地价也终于开始上涨了,填补价格差距的趋势相当明显。
宁卫民前一段时间买的那些地,现在升值了差不多两成左右。
挂电话之前,香川美代子还不忘念他的好,专门告诉他,“我们的房子也涨势很猛。现在买房可不容易了,我们住的地方已经开始实行摇号制,摇不中号,连入场购买的资格都没有。好地段越来越少,就算不考虑升值,想买到称心如意的房子,也是早些比晚些好。真是谢谢您了,宁社长,要不是您的建议,哪怕我是地产中介,面对现在的房价,怕也要痛哭一场。”
好家伙,摇号买房。
听起来,真是让人熟悉的一个词。
所以这种情况下,就连阿霞也专门来电话夸他有眼光,对他的决定表示相当佩服。
他们的联盟走到这一步就算是真的稳了,哪怕有的停车场因为位置不好,赚钱不算多,也不会再动摇了,上涨的地价有效的弥补了一切。
说白了,现在这情势,要是有人站出来说什么“地产泡沫很快就会崩掉,经济会完蛋”,恐怕不是被当成神经病,就是被当成红眼怪。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财源滚滚
这还只是虚拟经济,投机市场的斩获。
同样的,实体经营上宁卫民一样所获匪浅。
要知道,现在身处的这个时代,因为股市和楼市为日本创造除了虚假繁荣的繁华景象,各种教人消费的情报杂志和电视节目也是层出不穷。
逢年过节要送什么礼物?
约会要去哪家餐厅?
和女朋友浪漫一下要定什么高级酒店?
哪种投资前景可观?
哪支股票买了就会大涨?
女孩子要有什么包才有气质?
男孩子要有什么表才有身份?
有情调的人住什么公寓?
衣服又该如何搭配?
没开过进口豪车的都是土包子,如果不去哪里旅行就是遗憾……
每一种情报,都闪着诱人的光。
于是这些消费主义的言论就都成了掏空普通人钱包的扒手。
人们只要在意这些情报,心就跟着变得浮躁了。
假如别人有而自己没有,那是多么的遗憾和不甘心。
再加上工资普涨和日元的升值的因素,对比过去,日本人从客观环境上,也有了更多的金钱和时间去进行个人消费。
特别是伴随着双休日的普及的周五夜晚,基本大多数在城市日本人会在外用餐,聚会,消费,购物。
因为礼拜五在日语中叫“金曜日”,所以这一天又叫“花の金曜日”,简称“花金”。
这极大的促进了日本的餐饮业、娱乐业和百货零售业超乎寻常的景气度。
说白了,就是这个时候的日本,人们工资高,物价却相对便宜。
日本人的收入在增加,生活成本却在相应降低。
哪怕最低的兼职时薪一小时一千日元,也能在便利店买四包进口香烟。
或者用这一千日元吃一顿一个半小时的普通自助餐,牛肉火锅也是这个价格。
大城市里的人,哪怕不在家里动手做饭,顿顿在外吃快餐和自助餐是花不了多少钱的。
只要不买房,到月底还能有不少的结余。
即便需要租房,也会感觉手头比过去要宽松许多。
这些多出来的钱不但让日本人沉醉在消费的快乐中无法自拔,也让日本人几乎都相信,未来只会更好。
与此同时信用卡公司和提供无担保借贷的金融公司又为日本人花钱提供了更方便的助力。
他们都在大力对普通民众洗脑,宣称“今天没钱不要紧工资花光了也没关系,反正明天会挣回来的。所以,请放宽心,尽情的享乐好了,我们可以帮助您先用明天的钱来消费。”
就这样,天天听到这种声音,日本人便又进一步丧失了财务上的警惕性。
无论有没有钱,挣多少钱的人,都敢于大手大脚的放纵自己的欲望。
没有人能预计到这种超前消费的陷井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多么巨大的风险。
没人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逼迫到自杀、犯罪、被卖掉的人的地步。
所以现在的日本年轻人里,不乏那种开着豪华跑车,背负上百万债务的人。
怀揣十几张信用卡,用新债还旧债的“卡奴”也多的是。
而对于日本社会中的高端餐饮业来说,这时候的食物,食材价格已经到了虚高,夸张的荒唐境地。
一公斤十万日円的松阪特极牛肉与单价一万五千円的金箔惠方寿司卷太常见不过了。
像坛宫饭庄九千八百块一套的烤鸭,或者九千九百円一客的鱼翅、燕窝,也没什么稀奇,顾客统统欣然接受。
不!还不仅仅是接受,去年最后一个月,就因为公司企业的忘年会承接了太多,这些昂贵的食材简直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
就拿烤鸭为例,经营了这么久,宁卫民从原本每天三十只京都鸭子的量增加到了八十只。
原本是差不多够用了,但在12月份居然卖不到晚上。
宁卫民不得不跟供应商临时协商还得加量,最后达成五千円一只的价格每天提供一百五十只的新合同。
但即便如此,散客要想吃到也得凭运气,因为往往一个忘年会就是二三百人的规模,起码能订走一百只的烤鸭,甚至更多。
偏偏这种特殊的鸭子是不可能一下变出来的。
宁卫民即便是想再多花钱加购,供货商都拿不出更多的鸭子来了。
要没有一年的工夫来养殖,现在的供货量就是极限了。
所以去年的最后一个月,宁卫民一手创办的坛宫饭庄东京分店简直赚海了。
一个月的流水居然高达三亿円多,平均每天都过千万円。
毛利起码一半吧,那就是一百万美金。
就这一个月,几乎都赶上国内忙上一年的了。
可想而知,当待在国内的三家投资方一旦知道这个消息,会乐成什么样子!
保准儿再没有一个人觉得他当初执意来东京是肆意妄为,再怀疑他其实是在打着外贸的名公款出国旅游。
而且关键是哪怕过了新年,坛宫饭庄的这种消费势头也依然没有降低太多。
大规模的忘年会是没了,可因为了解了坛宫饭庄的烹饪水平,回头客多了不少。
甚至宁卫民在私下里都听到有客人在议论,“啊哟,原来华夏皇帝吃的筵席这么便宜啊!味道是不错可也有点油腻。尤其这价格嘛……比起怀石料理来,还是要差不少啊?两个人只花个十万円就足以吃得满不错了,看来还是咱们日本贵族的饮食档次要更高上一筹啊!”
“是啊,中餐价格也就这样了,永远无法与米其林三星的餐厅相比。你们知道吗?东京目黒区三田的那家法式餐厅惠比寿人均最低消费五万日円起,现在一晚花上百万大有人在。这里还真实惠啊。哈哈!”
为此,宁卫民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骂。
心说了,看来老子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于是为了为国争光,摆脱“实惠”这样的羞辱,他不但已经决定要重新制作菜单,要涨价了。
而且也越发期盼胭脂米和宫廷黄的丰收赶紧到来,还有了进一步乘胜追击的想法。
默默开始盘算是不是应该在大阪、京都这样的地方再开分店的事了。
还不独宁卫民负责经营管理的坛宫饭庄是这样,由玛利亚替他和阿霞经营管理的“赤霞”俱乐部也是蓬勃向上,完全突破了利润瓶颈。
由于各行各业都有花不完的钱,宁卫民认识的有头有脸的人物越来越多。
在善于拿捏男人的妈妈桑玛利亚的精心维护下,这家俱乐部已经在银座迅速蹿红。
现在就连著名小说家松本清张和阪和兴业的北茂社长,山一证券的社长野泽正平,都成了赤霞俱乐部的常客。
俱乐部每月利润达到两千万円已经完全不是问题。
正在朝着三千万円的月利润额前景。
至于宁卫民名下,完全归属于他自己的私人产业更是财源广进。
拿最不起眼的惠文堂书店来说,因为地段太好,哪怕每天营业时间不长,但并不缺少顾客。
尤其是这里还销售别处吃不到的华夏点心,书籍和摆设也相当具有华夏风情,算是独具一格。
只要来过一次的客人多数都会对这里留有深刻的影响,以至于闹中取静的回头客越来越多。
甚至连东京大学的著名汉学者沟口雄三也成了定期来书店的熟客。
而受宁卫民雇请,为电视剧《红楼梦》和一百二十回的小说《红楼梦》做译文的日本红学家——伊藤漱平,也会时不时来书店坐一坐。
既是寻找灵感,也是查找资料。
要知道,宁卫民在日本逛旧货市场,收古董的时候,见到中文书籍就会顺手买下来。
再加上前前后后几次回国,他也带过来不少中文书籍。
尤其是这次带回来的不少连环画,非常受书店常客们的喜爱。
所以作为一个书店,这里已经颇有东京第一中文书店的气象。
虽然不能公然销售中文书籍,但却可以让顾客现场翻阅,甚至是借阅。
而且由于著名学者经常光临,京城的花茶和绿茶和比较高级的手磨咖啡,也逐渐成为了店里新的项目。
可以说哪怕作为一个咖啡馆,惠文堂书店都算是成功了。
无论利润还是流水都在日复一日的持续稳定地增长。
起码在东京的汉学者之间,已经小有名气了。
如果不是当下人工太贵,合格的长期工不好雇请,眼下只能靠香川凛子和谷口辛佑用业余时间来打理。
惠文堂书店的经营情况无疑还会更好,营业额和流水翻倍不成问题。
何况即便如此,仍旧没把宁卫民在店里寄售的华夏工艺品算在内呢。
这个新年,最可喜的现象就是,根本没有促销活动,店里的华夏工艺品就几乎销售一空。
就连货架上当做样品的料器葡萄都被人以重金给买走了。
店里常来常往的客人,许多人都认为这些独具风情的东西作为圣诞礼物或是新年礼物送给家人和朋友,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因为物以稀为贵,也没人质疑价钱。
恰恰相反的是,店里的中式饽饽倒是在年前被人预定了不少的礼盒。
这无疑带给了宁卫民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足以抵消他买断电视剧《红楼梦》海外版权的收购成本,不能不说是让他喜出望外的好消息。
不过话说回来了,无论餐厅,俱乐部,还是书店,要是和宁卫民的大刀商社比起来,那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随着这个名为黄金时代实为泡沫时代的时期到来,兜里有钱的曰本人越来越多,旅游业和航空业也都在这一阶段大力发展。
去年的圣诞节和随之而来的新年就成了日本人出国游和去欧美“买买买”的爆发点。
就算受限于时间和经济条件,不能来一趟出国旅行的。
那来一趟冲绳两天一夜去散散心没问题。
又或者飞到北海道去滑个雪打个高尔夫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舍得付机票,双休日都能去旅行。
从前或许日本人还有那种“虽然很好,但怎么可能”的想法。
但现在就只会大呼“就是这样!”
从这点来说的话,同样是时代的一种体现。
那么毫无疑问,旺盛的旅游需求,旺盛的购物爆买需求,就代表着的拉过旅行箱旺盛的需要。
说白了,宁卫民的“发明”本身就是一只会飞的鹰,偏偏还赶上了最大的风口。
可想而知,随之而来的利润。
别的不说,就说这个新年,大和观光也快忙爆了。
这点仅从宁卫民的库存几乎被清空了就能看得出来。
十几万个箱子全没了呀,三十五亿円资金即将入账,这可都是实打实的票子啊。
仅靠十几个残疾人和家庭妇女构成的公司就运作了这么暴利的项目,这性价比连宁卫民自己都要啧啧称叹,足以自傲了。
而且除了该缴的税,真没让日本人从中沾光,捞走多大的好处,这才是最主要的。
更别说还有更好的消息传来。
用不了几个月,拉杆旅行箱的专利就会在日本正式获批。
也就是说,到时候,宁卫民凭借拉杆旅行箱的专利就可以尝试对外收税赚钱了。
宁卫民已经有了和日本本土几家著名箱包企业接触的盘算。
而靠此迅速回笼的资金所带来最大的好处,当然会让宁卫民在日本,从股市和楼市掏出更多的利润。
还有欧洲和港城那边,听说拉杆旅行箱参加展览会的效果也很不错,许多箱包生产厂家和销售平台的商家都很感兴趣。
只要等日本这边专利一下来,欧美的专利落实,那到时候,就是他们几家公司的联盟,从整个世界的箱包企业“收税”的局面。
未来前景怎么样?
只要看看利乐包装就知道了。
这家瑞典的包装公司,就靠牛奶果汁的包装专利,利用市场支配地位,日后可是长期趴在华夏乳业行业上吸血。
直至外国通过研发自主制造技术,成功打破了利乐包装的垄断,才把整个乳品行业从水深火热,白白替洋人打工的处境中解放了出来。
宁卫民当然不可能做的像利乐包装那么没起子。
他的吃相要文雅得多,毕竟底蕴深厚嘛。
这个专利与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仍然不是他的核心优势。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夫唱妇随
除了投机生意和实业经营之外,从人脉关系上所获得远景预期,也同样值得让人兴奋。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是句老话,但其实这个道理,反过来说也一样成立。
就比如当下在这种泡沫经济泛滥,到处充斥着纸醉金迷,个人欲望膨胀到前所未有的大环境下。
在日本这样的资本主义国家,当然一切都以“经济实力”为中心。
只要掌握着庞大的财富,又认识足够多有身份的人。
那么这个人无论想干什么事儿,都能事半功倍,一顺百顺。
“成功”两个字对这样的人来说,绝对特别容易。
只要不是太傻,太笨,对真正的有钱人来说,无论想要获得什么,都会简单得如同探囊取物。
就比如宁卫民,他在为松本庆子运作奖项的时候临时起意,顺手就把邓丽君也捧上了日本音乐界的神坛。
靠的是什么?
靠的就是他的财大气粗和精明算计啊。
有关运作奖项动用的资金,虽然比他最开始预计的要少,却也有三亿円,相当于二百万美金呢!
用如此的巨款去给旗下艺人买个奖,起码得多买出一百五十万张唱片才能赚得回来。
这样高昂的代价在大多数业内人士看来,明显是亏本买卖啊!
就别说研音这么个靠着挖掘出中森明菜这样的超级偶像,才奠定发展基础的后起之秀了。
哪怕是杰尼斯、BURNINGPRODUCTION、星尘传播这样旗下艺人众多,在日本艺能界实力最雄厚的三大事务所,怕也无力承受。
但对宁卫民来说,却不会有丝毫肉疼之感,更不会后悔。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的业务需求也很多元。
他并不像那些经纪事务所和唱片公司,单指望从获奖歌手的身上把钱赚回来,而且越快越好。
当初宁卫民之所以做这件事,除了他抱着替华人争口气的初衷之外。
更主要的意愿是想求邓丽君帮忙寻人以报师恩,好打动康术德,成全自己的婚姻。
然而实际上,哪怕在利益方面他也并不吃亏。
起码他能借此与日本艺能界的高层搭上关系,为自己多元化的业务发展和松本庆子的事业发展铺路。
所以这笔巨款,他早晚是都得花的,不但给的心甘情愿毫无负担,反而还觉得很划算占了大便宜。
对他来说其实就相当于批量进货,买到手一个长期的服务合同。
从而与TBS电视台和作曲家协会的两个高层人士,迅速奠定了相当牢固的合作基础。
1月6日,刚从箱根回到东京的宁卫民,首先去办的正经事儿。
就是当天上午,带着松本庆子去了作曲家协会的常务理事三原正恒的家里登门拜访,并履行承诺与之做了艺术品的正式交接。
这位三原理事把想要转让的八十几幅画作早已提前最好了登记。
拿出名录现场和宁卫民共同清点完这些艺术品,然后就把这些画作交由宁卫民雇请的专业人员负责打包运送。
宁卫民也很痛快,当场就把一张八千万円的支票开给了对方,这是他答应交付的尾款。
拿到钱后,这位三原理事不但心满意足,展颜而笑,对宁卫民带着松本庆子来拜访的举动也发自内心感到欣赏,觉得宁卫民这事办得很聪明。
要知道,松本庆子是电影明星,唱歌属于玩票形式的,何况也没有歌曲在刚刚结束唱片大赏中获奖。
这样的走动交往对三原正恒来说,完全不用避讳旁人,反而可以洗清这是内幕交易的嫌疑。
于是他当即就让三原夫人准备了酒席,盛情邀请宁卫民和松本庆子中午留下用餐。
而且还在喝酒闲聊的时候,在宁卫民的求教下,为他科普了一下日本版税方面的常识,答应介绍一些日本音乐制作权协会的关系给他。
这个协会可了不得啊,牛B程度和日本的农业协会有一拼,是日本音乐行业内绝对的垄断性组织。
要知道,曰本唱片的唱盘上,几乎都会有一个“JASRAC”的英文标识,这就是那个管着收保护费的音乐制作权协会的标识。
日本音协在政府的授权下,负责管理一切有关音乐著作版权的相关问题。
也就是说,在日本所有搞音乐的人都免不了要给这个协会交钱纳税。
只要加入了这个协会,从今往后,甚至就连歌手本人唱自己的歌也要先掏钱给这个协会,只不过自己交过的钱会在转一圈以后再回来。
这样以阿里,宁卫民要想搞到邓丽君的版权,哪怕已经和邓丽君本人达成了免费试用的协议,那也绕不开这个协会。
还必须先得给日本音乐协会交够了钱才行,否则就是违法。
不过严格归严格,话说回来,由于日本的版权制度已经发展得非常成熟、权属明晰,是亚洲地区数一数二的领先水平,相应的也有一个好消息。
那就是为了保证日本大大小小上千家唱片公司,无数追逐音乐梦的年轻人,能够有个温饱的基础保障。
在日本录翻唱专辑根本无需向唱片公司协调,只要跟音乐制作权协会协商,然后交点翻唱的钱就行。
这种手法就类似于现在共和国内流行的那种那种苏丙唱苏瑞,王非独唱邓俪君之类的磁带。
尤其是把日本歌曲翻唱成外国歌曲,就比如张嫱翻唱全世界的士高名曲的这种。
可能因为监管和监督的能力有限,日本音协也知道出了日本他们就管不住这段儿了。
所以本着聊胜于无的原则,按音协的相关规定,那只需要交一笔一次性买断的费用就够了,原作者也并不参与后续的分成。
可以说是相当方便实惠的了。
从三原正恒的口中获知的这个消息那可是让宁卫民大喜过望。
不夸张的说,就为了这个只有专业人士才了解的信息,他额外掏一亿円都心甘情愿。
因为这也就意味着无论什么谷村新司、中岛美雪,还是坂本龙一、玉置浩二他们的作品宁卫民可以随意选用让人翻唱。
只要给日本音协交点钱,就完全不虞产生版权方面的法律问题。
原本他还认为自己要想让人翻唱一首日本歌弄不好就要付出几百万円的代价呢。
现在看看,这是他杞人忧天,纯属自己吓唬自己了。
实际上他大可以如同逛超市一样,可着自己的心意挑选自己看上的歌曲。
哪怕多买点存起来也未尝不可。
谁知道未来日本音协的相关政策会不会变啊?
否则为啥一过2000年,就连早已习惯拿来主义,喜欢翻唱日本歌曲,有半个圈儿的歌手都被日本人养活的港城歌手们,都开始搞原创了呢?
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可没人愿意干啊!对不对?
当然,也是直到这时,宁卫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邓丽君会那么不在乎她在日本唱红的歌曲版权了。
为何当初听自己讨要这些歌曲版权,就毫不犹豫,非常痛快地当面答应了。
而且还怀疑自己除此之外,对她有什么动机不良的想法藏着掖着。
敢情原本就没多少钱的事儿啊。
说来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宁卫民完全是因为无知,自己一厢情愿的想多了,才闹了个大乌龙。
反正这么说吧,别看唱片大赏的奖项运作结束了,但三元正恒这位作曲家协会的常务理事,社会地位,行业资历和音乐界的人脉,都在这儿摆着。
所以无论是为了松本庆子日后歌曲方面的事业计,还是为了自己今后去薅日本音乐界的羊毛。
宁卫民都需要这么一位精通日本音乐界情况的顾问,为自己出谋画策,介绍门路。
这个狗头军师,看上去那是非常的合格啊。
为此,宁卫民对三原正恒的态度,不但没有因为交易结束而结束,反而有越来越热情,越亲近的趋势。
再加上三原正恒老小子痴迷于倒卖艺术品的爱好属于宁卫民的老本行,他们自然聊得来。
这顿饭下来,那是宾主尽欢,三原夫人在丈夫的授意下,还送了松本庆子一条粉色的珍珠项链当做礼物。
想着无功不受禄,松本庆子一再推辞。
可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在宁卫民的劝说下,也只好收下。
当天直至傍晚,宁卫民和松本庆子才得以告辞,否则就又得留下来继续吃晚饭了。
1月7日,这一天是农历的腊八节,预示着农历春节已经快要到来了。
白天,宁卫民开车来到自己的仓库专门,几乎用一天的时间整理好了这些买下的画作,极为用心地安排好了存放条件,没有再做其他的事。
直到傍晚,他才开车回去。
先是回西麻布的公寓洗了澡,换了衣服,又去松本庆子的事务所接她下班,体贴得就像个模范丈夫。
然后为了应节,两人就去坛宫饭庄吃了晚饭。
不用说,这天当然得喝腊八粥啦。
对于华夏的风俗,松本庆子这个即将嫁过来的日本媳妇,不但不抵触,而且很努力地在学习。
轮态度,她远比宁卫民经常以敷衍的方式对待日本风俗要诚心实意。
从这点上来说,宁卫民多少显得小气了些。
接着又过了一天,就到了宁卫民去TBS电视台,拜访加贺申一郎的日子。
这一次的拜访,宁卫民当然更得带上松本庆子了,因为可以合作的项目更多。
事实上,他们不但一拍即合,当天就松本庆子耗资十亿円与华夏拍摄的电影《李香兰》,需要专人采访、参加综艺节目,广告投放等一系列推广计划,达成了充分积极的合作意向。
而且就上次商议的华夏电视剧《红楼梦》的播出日期、时段、播出费用,以及TBS日剧拍摄项目的角色选拔,也都进行了充分友好的交流与协商。
谈到中午的时候,早就约好的加贺夫人,前知名主播伊佐子准时来到电视台“探班”,于是几个人就“顺便”去银座的坛宫饭庄吃了一顿饭。
用餐的时候,几个人的关系比上午谈公事的时候更融洽,这不但是因为美食诱人。
坛宫饭庄的烤鸭、桃花泛、溜鱼片、鱼香肉丝、葱烧海参和清汤茉莉、冰糖炖燕窝,给宁卫民挣了极大的面子。
这些美味佳肴让第一次品尝正宗中餐加贺夫妇吃的颇有惊艳之感。
同时也因为宁卫民拿出了早就答应伊佐子开办美容院的资金支持——一张一亿円的支票。
并且和松本庆子一起,一唱一和为伊佐子打算经营的美容院做起了建议。
这一顿饭吃完,不但加贺夫妇的肠胃获得了满足,他们精神和腰包也都很满足。
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松本庆子的《李香兰》上映后,票房能看得过去。
她就能在TBS电视台今年计划拍摄的日剧剧本中,优先选择自己中意的剧本和角色。
而宁卫民打算卖给TBS播出的《红楼梦》,价格也谈到了首播一百万円一集。
三十六集也就是三千六百万円,相当于差不多二十五万美金吧。
实话实说,这个价格还赶不上宁卫民从国内电视剧制作中心手里买下海外版权的成本。
当初他可是花了四十万美金才接过手来的呢。
比那个欺负国人没见过钱,存心捡便宜的日本商人叫价一千美元一集,足足高出了十几倍。
如果再加上翻译、字母、配音这些在日本的后期制作,恐怕每集电视剧怕还得增加一万美金的制作成本。
而且东京放送电视台播放这部电视剧,所有的广告费用也没有宁卫民的份儿,要这么看的话,宁卫民还挺亏的呢。
可问题是,账是不能这么算的,因为这可仅仅只是首播啊。
播完之后,如果反响好的话,宁卫民还能够卖给其他的电视台继续播放呢。
要知道,在曰本,电视剧一般都是电视台自主投资拍摄的,外来资金占比很少。
外包委托制作的情况不是没有,但是很少,往往是电视台自有资金不足,才会这么干。
那通常情况想,电视台自然要占版权收益的大头,一部剧能有三成的收益分给剧组创作组的人就不错了。
而且通常电视剧只有十二集,一部戏两亿円以上,四亿円之内的,就算是大制作了。
平均下来一集应该是两三千万円的拍摄费用。
如不是爆火的热剧,即使有广告费,单指望一次播出就赚回制作成本,也很不现实。
那怎么办呢?
电视台就会把首播后的剧,卖给地方电视台或是海外电视台来回收成本。
一般一集也就二三十万円,三四十个地方电视台如果都播一圈,一集的收入就很可观了。
要是首播收视率特别好,卖三十万、四十万円一集也属于正常。
当然,电视剧也就热乎当季,以后播放的次数就会大幅减少,但仍然是个细水长流的收入。
这个受版权法保护的,长达二十五年,把制作成本挣回来不成什么问题。
此外,还可以出光碟、录像带,无论是出租还是出售,这就是纯利润了。
甚至要是彻底火了,出各种周边,那就真发达了,翻几倍十几倍的利润也不再话下。
只是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所以实际上对宁卫民来说,这一百万円已经是个满不错的价格了。
加贺申一郎尽管身为台长,那也是看《红楼梦》的制作精良,而且还是在台里首播,又加上如今泡沫经济下的大好形式,台里经费比较宽松,才能答应这个价格的。
他的期望是希望这部《红楼梦》至少能跟NHK几乎垄断的大河剧叫叫板,只要分流走一些热衷于大河剧的铁粉观众,就算钱没白花。
否则就凭宁卫民这来自海外的电视剧,他要真是公事公办,首先能不能通过审查,能不能播放是个问题。
其次就是即便能播放,价格上的弹性也有限,能给个三四十万円一集的价格也就差不多了。
不划算的事情,没有足够的便宜可占,人家一家外国电视台凭什么给你方便?
对这点,宁卫民自己当然也很清醒。
他现在根本没法保证《红楼梦》的收视率,也吃不准这部戏能否被日本观众所喜欢。
毕竟华夏的四大名著说起来威风凛凛,可就这布《红楼梦》在日本最没有存在感。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首部引入日本的华夏电视剧被埋没,他不但要请负责翻译《红楼梦》的伊藤漱在电视剧播放前,做一期短片介绍。
希望用《红楼梦》和日本的《源氏物语》做个横向比较,尽量用通俗的介绍给日本观众科普一下大概故事,别让文化内涵显得过于深奥和委婉。
而且考虑到受众群,他也主动提出,希望电视台能为他安排一个主妇为主要观看群体的时段。
毕竟女人的耐心耐性都要比男人高一些的,家长里短的肥皂剧都爱看,应该也不反感古代的大家族生活琐事。
最重要的是,他肯定离不开TBS这个全国性的播放平台。
全国电视台的观众的数量可不是地方台能比的。
如果TBS电视台不给播放渠道,再好的剧都没用,他只能白白拿在手里,一文不值。
所以能拿这种合约就不错了,宁卫民其实根本就没什么过多的想法。
什么分享广告费,提高播放价格,别逗了,不存在的。
哪怕TBS的加贺申一郎真露出为难的表情,要求只有免费才愿意播出,他都会答应的。
一百万円一集,这绝对是加贺台长关照他了。
这就是人情的好处,他当然得懂事。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答谢
宁卫民需要答谢别人,没忘记要履行自己的承诺。
同样也有人惦记着要答谢他,念念不忘也要履行自己承诺。
那就是终于扬眉吐气的邓丽君。
1987年的这个新年,她风光无限。
在去年的12月中,先后拿到了无限放送大赏和唱片大赏以后,她的音乐事业再度被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上。
比方说,作为日本最具权威性的两大音乐综艺节目,富士电视台的“夜之金曲舞台”和TBS的“十大劲歌”,其实邓丽君早就想上了。
但过去一直都没能与这两个节目组达成合作协议。
金牛宫的力量太小,她又是个外国艺人。
这两个本就被日本本国歌手挤破头,被所有经纪公司虎视眈眈的华丽舞台,怎么可能有她的位置?
但如今就大不一样了,当她成为今年独一无二,最耀眼的歌后。
这两档节目不但派人主动登门邀请,而且还非常非常体贴地表示,愿意配合她这边的时间安排。
而且不管参加哪一档节目,哪怕是已经确定了台本的,主持人也仍旧会即兴发挥上几句,对她成就了三连霸和双冠王的业内传奇送上祝福。
尤其邓丽君的所有在日本唱红的歌,此时都成为了观众们想要听的热门歌曲。
无论哪一首唱起,都会引燃现场的气氛。
而下了台,在幕后,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对邓丽的态度也更加亲热,一改往日的自大傲慢和阳奉阴违的小气。
再也没发生过像一个月前,别的艺人录制节目有拉面吃,甚至可以让经纪人去外面为自己买吃食,偏偏她却没有,不能这么做。
至于帮助她拿下两个日本至高音乐大奖的那张《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
由于先是在这样一档瞬间收视率高达6%的节目里拿下大奖表演了一次,又在之后的红白歌会上表演了一遍。
可以说,日本全国有一多半的人都看过这首歌的演出,而这对于销量的刺激也效果显著。
大赏过后,《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的销量也迎来了一波上升,让金牛宫又大大捞了一笔。
甚至有好几家品牌主动找上门,要邓丽君帮他们拍摄广告。
除此之外,邓丽君夺得唱片大赏的一幕,经由港城媒体对外播出后,邓丽君也一跃成为港澳台地区和海外华人的骄傲。
这个名符其实的亚洲歌后再度占据了三地媒体的版面。
三地所有报纸和电视,都不吝言辞,对其交口称赞。
尤其是宝岛那边,称“邓丽君是本岛的骄傲”,与前几年发生护照事件时,对外宣称“邓丽君是本岛的耻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还不算,华语乐坛和歌迷们曾经一直难有定论的“邓徐之争”、“邓凤之争”。
此时答案自然水落石出,很难再有什么争议。
因为创造了没有人能够达到的歌坛成就,凭借实力说话的邓丽君已经毫无争议成了华语乐坛的第一人,风头无两!
就连一向自视甚高,对她颇有不服气的欧阳菲菲和甄妮,也从此甘拜下风。
那真是天上地下,唯姐独尊!
这是邓丽君的时代!
是当代华语乐坛无人可以与她相提并论的时代!
机缘巧合下,她已经遥遥领先,远远把过去的那些对手们抛在了身后!
那不用说她的华语专辑因为这件事销量暴涨,卖得远比日语专辑更好。
这样的意外之喜简直就是普天同庆!
无论对于她个人还是为她灌录过专辑的唱片公司,都如同中了巨额的彩票。
可以说,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邓丽君都有了,而且收获大大超出了她自己的预期。
而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拜宁卫民所赐,心里明镜儿似的邓丽君当然不能装糊涂。
她私下里甚至都忍不住跟金牛宫的社长舟木稔念道说,“宁社长还真是我的贵人。早知道拿到这个奖,就能引起这样的连锁反应,哪怕让我自己掏钱,那也愿意啊。”
于是新年之后,她抓紧时间把重要的工作刚忙的告一段落,就主动联系了宁卫民,提起了为电影《李香兰》灌录主题曲的事。
还说要请他吃饭,表示一下感谢。
邓丽君骨子里其实是个继承了华夏民族优良传统,非常喜欢吃的人。
她无论是遇到心情兴奋的喜事,还是共享久别重逢的欢愉,乃至在心情落寞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都愿意请客吃饭。
她把吃喝看做人间乐事,非常愿意和旁人一起分享美食。
然而一直在管理餐厅的宁卫民却对一起吃饭认为无可无不可。
心想既然事情已经办妥,彼此都很忙,吃饭那不就纯属浪费时间嘛。
他就说,“不用客气,你有时间帮忙录歌当然是好,请客就不必了。”
但邓丽君执意如此,说自己的庆功会宁卫民都没参与。
如果宁卫民不接受邀请给她一个答谢机会的话,她实在过意不去,只好拒领酬劳了。
于是没办法,宁卫民只好暂时敷衍了一下,说咱们还是先录歌吧,等歌录好了再说吃饭的事。
他本以为一旦忙起来邓丽君专注于工作,也许就把这事放下了。
可他太小看天后了,邓丽君专业水平高的吓人。
约好时间灌录唱片的当天,仅用了三个小时,她就把这首歌录好了。
而且效果没挑儿,几近完美。
无论导演野村芳太郎还是主演松本庆子在听过小样后,都感到非常的满意,对影片的质量也更有信心了。
松本庆子甚至耐不住激动,主动打电话给邓丽君,表示了一下谢意。
没想到邓丽君已经从宁卫民的口中知道了她和宁卫民的恋爱关系。
在电话里,竟然主动跟松本庆子又提及请客一事,盛情邀请松本庆子和宁卫民两个人一起吃饭。
而松本庆子几乎没有考虑,就一口答应了。
不为别的,主要是因为她自己一直都很喜欢唱歌。
这次扮演李香兰,她就在电影中亲力亲为,唱了好几曲李香兰当年的成名曲。
而且按照宁卫民的计划,电影公映同时,还要推出电影原声带助推宣传。
于是为了录好专辑,庆子也很想结识一下这位震惊日本的歌后,想当面讨教一下演唱技巧。
想来一定会对她提高演唱水平有好处的。
这下子,宁卫民也就不能不赴约了,充分感受到邓丽君诚意的他,完全没有了再拒绝的可能。
否则别说会伤了邓丽君的面子,就是庆子怕也要不高兴的。
就这样,1月14日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宁卫民先去了松本庆子的事务所和她见面。
然后等到金牛宫派来的专车到了,两人又一起上车去见邓丽君。
结果没想到,到了地方,一下车宁卫民就感觉到不太妙。
看了看店门口挂着的那只木雕白肚青鳞两眼上翻的胖肚子鱼,又看了看店名叫“关西本味铁炮”,他顿时出了身冷汗。
妈的!这是河豚吧?
大家一起吃个饭,不用选这种会要命的东西吧?
曰本河豚有个外号就叫铁炮,一是取其外形像铁炮,二就是两者都有“一发入魂”的特效。
以前医疗条件不行,人挨一铅子儿基本就死定了。
河豚没吃对,基本也死定了,效果真的完全一样。
当然,宁卫民也知道河豚只要处理得当吃起来不会有问题。
敢开这种店的厨师必然都经过严格训练,有专业执照。
真吃进医院的可能性比出车祸还低。
但……谁没事去找着出车祸啊?再小的概率,万一倒霉那怎么办?
说实话,这顿饭,宁卫民就有点不想吃了。
他其实挺怕死的,毕竟还有大量目标没有达成,早死不甘心。
但问题是松本庆子却面无异色的往店里走,而且已经先一步进了店。
阻拦不及的宁卫民犹豫了一下,也不好意思说什么,于是心怀忐忑,只能默默跟上。
心想着既然来了,那怎么也得跟邓丽君碰个面。
大不了尝试说服她换个地方呗。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让邓丽君自己吃,我和庆子不要河豚不就完了呗。
结果万万没想到,邓丽君就在这家餐厅门口的休息处等着呢。
见到宁卫民他们进来,就主动迎来,她翩然轻盈的脚步,如同舞台上的模特。
完全没有外交辞令,几句相熟朋友一样地家常话,自然而然地就和松本庆子亲近上了。
而且她还并非独自一人,身边还有金牛宫的社长舟木稔。
这位社长待人也十分热情,几乎把宁卫民当成再造恩人。
两个人很快就连说带捧地把宁卫民和松本庆子引入了榻榻米式的最里间的包间。
整个过程,宁卫民除了说说冠冕堂皇,寒暄客气的场面话,听着松本庆子跟邓丽君聊得火热。
压根没有什么机会表达自己的意愿。
更没有机会跟松本庆子悄悄说几句话,诉说一下自己的恐惧。
真等到他终于能开口的时候,几个人都已经坐在席位上了。
此时他想换地方也晚了,再走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但这还远不够悲催的,很快,身穿和服的服务小姐捧着菜谱过来。
这时宁卫民在想,接下来该点菜了吧?那我不点河豚还不行么?
可问题是,当他伸出手去拿菜单时,又有让他完全想象不到的意外出现了。
邓丽君突然伸出手按住了菜单,居然不给他看的机会。
嘴里还说,“不看菜谱我也知道,你就看我的吧!”
说完她大大方方气派十足地点了四份炸河豚,就把菜单交换给服务小姐下去了。
宁卫民简直要抓狂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连个“求生”的机会都没有。
还好舟木稔出言批评上了,“哎,泰丽莎,哪有像你这样点菜的,总要征询一下别人的喜好嘛……”
宁卫民面露喜色,正想附和几句,却不料,这个家伙才是真正的赌徒。
居然建议他们点什么“河豚肝生切”和河豚鱼酒,说这些东西更鲜美。
而这些话,吓得宁卫民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当然知道有关河豚鱼的基本常识。
这种鱼越是野生的越要人命,而且毒素基本都集中在卵巢、肝脏等处。
据说比氰化钾的毒性还要强一千倍。
哪怕已经经过了严格处理,不太可能有毒性。
但这在宁外民看来仍然是为了口吃的在拿命去赌,蠢到家了!
于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不英年早逝,宁外民赶紧转而改口,支持邓丽君的选择。
表示自己对舟木稔建议的菜完全没兴趣,就想去吃邓丽君点的炸河豚。
就在这个时候,四份炸河豚很快上来了。
说实在话,也就是烟灰缸那么大的盘子上搁着四小片炸河豚,每片大小跟乒乓球差不多。
宁卫民此时见大家都动了筷子,也不想示弱,成为标新立异的另类了。
心一横,竟然真沉下心来试了试河豚的滋味。
结果真的发现河豚鱼看上去好吃,吃起来更棒。
远远比一般的鱼有嚼头,能更充份的让舌头感受到鱼的那种独特鲜味,而且更弥久,他心说了,难怪那么多人要拼死吃河豚,确实是种独特的美味。
这就有点跟陈培斯的小品里演得似的,吃一串想两串,吃两串想十串。
一动筷子就停不下来了。
可是那个量在你还想吃的时候,就没了!又小又少。
就在这个时候,邓丽君又发话点菜了,跟服务小姐说,“请再来四份炸河豚!”
她点了同样的河豚。
随后又跟宁卫民和松本庆子解释,“这种东西,最好吃的就是干炸出来的。所以我们吃完再要就好,不用一起点。好吃吧?我没介绍错吧?”
这充满自豪的言论却让宁卫民的心中一阵矛盾!
老实讲,他也是真的还想吃。可是呢——也是真怕死啊。
果然,当第二盘炸河豚吃完,邓丽君又点了第三盘,第三盘吃完,邓丽君又点了第四盘,第五盘……
这位歌后点炸河豚就像领导拿着印章盖戳一样,炸河豚、炸河豚、还是炸河豚。
在宁卫民看来,颇有他上辈子挣了投一笔工资跑到小饭馆打牙祭,一点就是两盘鱼香肉丝的豪迈。
别说舟木稔和松本庆子大为吃惊,连餐馆的服务小姐都一脸迷惑不解的神情,看懵了。
邓丽君自己倒是毫不在乎,反而眉开眼笑挤眉弄眼地说,“太好吃了!都停不下来了。我是真的喜欢哦!不瞒你们说,这道菜是我来东京,吃到过最满意的东西。真的很好吃,也很少吃到,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一起吃一次。”
跟着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马上对宁卫民道歉,“对不起,宁社长,不是说你的餐厅不如这里。但你的餐厅没有河豚不是吗?除了这道菜,你的餐厅才是最棒的。”
她的表情就像一个孩子跟父母报告喜讯,又唯恐说错了话,害臊了一样。
弄的谁都没法再说出什么反对的意见来。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语出惊人
不过尽管如此,一直连续不断地在点炸河豚也显得太奇怪了。
当要到第七次的时候,松本庆子率先耐不住了,停下了手里的筷子。
邓丽君却还在热情招呼她,“松本桑,快吃吧!多好吃啊!别凉了,我都吃了。多吃,多吃。”
松本庆子只能露出了抱歉的笑容,委宛的谢绝。
“真的是很好吃,只是……刚刚过完新年,最近需要控制一下体重……”
“哦,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邓丽君倒是很机灵,而且相当体贴。
她知错就改,马上就招呼来了服务员小姐。
征询过松本庆子的口味后,翻看着菜单又给她点了一些鲷鱼鱼生和山产火锅。
还很殷勤地说,“这种蘑菇火锅对身体很有益处,希望您能喜欢。”
然而就在宁卫民也想借机改弦易辙的时候,邓丽君进入又“啪”的一声合上了菜单,以和演唱时完全不同的爽快声音吩咐服务小姐。
“至于我们,再来三份炸河豚好了。”
然后根本不容宁卫民和舟木稔提出异议地说,“你们两个大男人总不会怕胖吧?何况你们也太瘦了,如果不多吃点,会减少魅力的。”
就这样宁卫民和舟木稔也只能奉陪到底,
眼瞅着泰丽莎气定神闲无比享受地继续点第八次、第九次,看架式和气氛还不像就此罢手。
宁卫民也豁出去了反正吃上瘾了,干脆舍命陪君子一边喝着清酒,一边大快朵颐。
舟木稔比他更甚,为了拍自己摇钱树的马屁,哄这个当红歌后的高兴。
居然还频频竖起大拇指,接二连三地用日式英语说,“Nice!!Delicious!!!”(太棒了,真好吃!)。
一边吃一边做出如此点菜乃理所当然的表情。
为此,宁卫民对舟木稔这位金牛宫的社长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不能不由衷感慨——此人,乃真·舔狗是也!
当然,吃归吃,除了关注于饮食的美味,他们也没少说话。
在用餐期间,先是松本庆子由衷夸奖了一番邓丽君的金嗓子。
说自己其实一直很喜欢听她的那首《偿还》。
松本庆子认为没有人的音色能像邓丽君这般温婉圆润,细腻而不失韧性,无论是任何类型的歌曲都能轻松驾驭。
说她歌声有一种让人忘记痛苦的甜蜜与放松,充满了淡淡的知性美。
能由她为自己投拍的首部电影《李香兰》来演唱主题曲,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松本庆子为能得到邓丽君的助力而感到幸运。
同样的,邓丽君也充分表示对松本庆子的仰慕。
声称看过很多部她主演的电影,非常喜欢她的表演。
尤其是《信札疑云》和《坏人们》。
通过这两部电影,感觉松本庆子越是在女明星云集的故事里越闪亮。
所以像李香兰这样中日都很有名的大明星,上一代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
她的故事大概也只有松本庆子这样演技出众,公认的“日本第一美女”来演绎,才能让观众信服。
邓丽君还说电影上映的时候如果需要帮忙宣传,自己一定会尽力支持配合的。
她对《李香兰》未来上映后的成绩表示出了很大期待,预祝松本庆子再度取得事业的成功。
说实在话,即便是场面话,那也得分谁说。
说话的技巧,说话人的身份,都很重要。
就像眼前,一个影后一个歌后,一个艳光四射的美人儿,一个温柔伶俐的甜姐儿。
说话都很诚恳,透着真情真意,并不全是虚应敷衍。
这么互相捧着对方,互相恭维,那气氛还能不和睦不融洽吗?
于是根本没用宁卫民这个为她们二人牵线搭桥的中间人从中再做什么,松本庆子就和邓丽君越聊越开心。
松本庆子向邓丽君讨教演唱技巧。
邓丽君不但认真回答了松本庆子在唱歌方面的一些疑惑。
还主动要介绍两个声乐老师给她,希望能有所帮助。
尤其听说宁卫民有意要借助《李香兰》的电影原声带,为松本庆子的歌唱事业在大陆铺路,目前宁卫民已经在为她筹备在内地发行音乐专辑的曲目了。
松本庆子正在加倍努力地学习中文,以便为这张中文音乐专辑做好准备。
她甚至忍不住羡慕地说,“真是羡慕松本桑你啊。其实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去大陆内地为大陆的歌迷演唱,在大陆发行我的音乐专辑。因为最能理解我的歌的,就是大陆内地的朋友啊。可惜呀,松本桑都能随意出入我父母的故乡,我自己却没有这样的福气……”
此言一出,颇为突兀,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遗憾与无奈。
何况又涉及敏感话题,让气氛多少有点尴尬。
不用说,刚说完这话的邓丽君,自己也马上就后悔了。
于是声称自己神经大条,今天好像有点喝多了,赶紧把话题岔开。
反过来她开始向松本庆子请教演戏的秘诀。
说起电影,其实邓丽君认真求教的态度倒是真的。
因为她毕生出演过的电影少之又少,而且都集中在早期。
虽然当时与她搭戏的人里有不少戏骨大牌,像是沈殿霞的鼠队大哥张冲、“金钹法王”李敏郎、“灭绝师太”张冰玉等等。
但是邓丽君始终认为这几部片子制作粗糙,表演生涩,拿不出手,始终不愿提及。
不但那些拍片子的日子在她心中算不得美好,关键是最后这几部片子还票房扑了街。
所以心有余悸的邓丽君一直觉得自己“票房毒药”。
不但对演技没有信心,对cameraface更没有信心。
松本庆子倒是没有藏私,不但认真把自己拍戏的经验与之分享,也把自己当初出道时在日本影坛所遭遇尴尬直言不讳。
甚至还表示如果邓丽君感兴趣,日后一定会有合作机会。
话题说到这里,气氛就又重新活跃起来了。
尤其是邓丽君忽然想到,反正她还欠着宁卫民一份诺大的人情,不如就还在松本庆子的身上。
于是欣然答应,“如果松本桑愿意指点我的话,那太好了,如果您的新戏有合适的角色给我,我很愿意试一试。无论多小的角色都没关系了。只要不嫌弃我没有演技就好了。”
这话说得明白,她就是甘当绿叶衬红花的。
这明显是她在示好,有意替松本庆子下一部电影票房托底的。
要知道,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
以邓丽君如今的名气,如果没有特殊的交情,有谁能请得动她来陪衬?
而且只要这条消息发布出去,别说电影上映,她的歌迷肯定会有不少捧场。
就是媒体记者那也会抓住不妨,拼命报道,对于电影自然有着数不尽的好处。
松本庆子听她这么说,自然是相当的惊喜,下意识就想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她很快就从邓丽君望向宁卫民的眼神里明白过来,这份人情也不是平白掉下来的馅饼,恐怕是在还运作奖项的人情。
于是她也看着宁卫民,等着他示下,能否接受这样的好意。
却不成想宁卫民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而是就此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竟然抛出了一个无比惊人的大胆言论。
“泰丽莎,你这样的名气,让你当配角,这怎么好意思呢?何况你这么久没拍电影了,好不容易重新登上大银幕,这注定是个引发媒体关注的惊人消息。可一旦让你的歌迷知道,你就演个小小的角色,他们肯定会失望的啊。不瞒你说,其实我心里还真有个故事很适合你来当主角的啊。就在刚刚才想到的。如果你愿意的话,那我们不妨真正的合作一把。我打算为你投拍一部投资十亿円以上的电影。不……或许投资二十亿円也说不定,真正的大制作。”
什么叫做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随着邓丽君“啊”的一声,现场几个人全都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看着宁卫民。
要知道,日本映画界所谓的大制作电影,本身就不搞太华丽夸张的场面。
而且他们的人工费用也很低,日本明星的出场费还不到美国明星零头。
所以无论影视还是动画,在这个年代,也就是伍亿円差不多了。
就像《追捕》,其中有惊险的动作场面,外景比较多的电影,才比较费钱。
松本庆子去年拍摄的《火宅之人》也算一部。
那部电影除了外景,钱都花在男女主演的片酬,和导演深作欣二扎姘头上了。
这些电影如果和美国电影对标,那就是两三千万美元的大作。
而像松本庆子拍摄的《李香兰》能花十亿円,对日本来说那已经非常少见了。
当然,更高的也不是没有。
那就是得像《虎虎虎》,和目前在华夏搭了整整一个古城的《敦煌》,这样的大型战争电影,才是最最烧钱的。
这种投资程度的电影,就是美国也不见得每年都有,常常是几年才有一部。
就像《宾虚传》和《埃及艳后》。
换言之,日本所谓大制作电影,成本一般控制在美国同级电影的十分之一左右。
而多数日本电影都是数百万美元甚至更低级别的投资。
为什么?
因为日本电影不求国际口味,以满足本土市场为基本要求。
而日本人本就偏好口味清淡的电影,原本就不是非大制作不看。
并不需要太多浮夸的昂贵场面去应付。
很多投资巨大的美国电影,在日本市场还不一定卖得过低成本的日本电影。
一句话——不合口味。
低成本电影也有可能博取大票房,这是日本电影市场的特殊现象。
像十几年后大家都熟知的《摄像机不要停》,为什么能凭借三百万円拍摄成本,夺得三十亿円的票房?
因为日本人就喜欢这种东西。
说白了,像日本这种自给自足、自娱自乐的电影市场模式下,控制成本其实是比较容易的。
这种情况下,宁卫民居然喊出了二十亿円的投资,要捧一个歌星拍电影,他不是失心疯了是什么?
哪怕邓丽君再红,可隔行如隔山啊,凭她自己能否撑得起一部影片,绝对是未知数。
说不好听的,松本庆子作为金牌影后,哪怕和名导演合作。
至今还在为自己的《李香兰》发愁呢,对于票房能否卖到三十亿円顺利回收成本都没底。
又怎么可能让她相信,邓丽君拍一部电影能卖到六十亿円?
甚至就连邓丽君自己都没这个信心,还以为宁卫民喝多了,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宁社长,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这里的清酒难道这么容易上头吗?”
所以没有别的解释了,松本庆子哪怕再不愿意相信,也只能把不信任的眼神投向宁卫民和邓丽君,不能不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情况。
或许是心有灵犀,宁卫民顿时就感到了寒芒在背。
转头一看,就松竹一姐这凛冽的小眼神,差点没把他给冻住!
于是他也顾不上卖关子了,赶紧把所有的心里话全都掏了出来。
这一来才总算解释清楚,他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几个人的情绪逐渐稳定,不再胡乱猜疑。
实际上,他的确不是无缘无故这么说的,是真的有一定的成算。
因为他想为邓丽君投拍的电影,就是上一世2015年北美市场的爆款之作。
以三千万美元投资成本,收获了全球两亿四千万美元的票房,并且连续三周成为北美市场票房榜周冠军的《摘金奇缘》。
是的,这部电影绝对是一部非常俗套的灰姑娘浪漫喜剧,就像加强版的《流星花园》而且也没能正确表现出华人的文化和价值观,反应的还是美国人的价值观。
以至于这部剧在大陆内地受冷,遭遇水土不服,票房口碑双输。
这部电影之所以能在美国走红,不仅仅是它顺畅地讲述了一个爱情故事,比较通俗易懂。
也在于它以猎奇又炫目的方式,揭示了在亚洲经济急速发展,西方走向衰败的历史大环境下,亚洲人疯狂又富有的生活方式。
就像网络流行语说的,“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
但话说回来,在这个没有网络的年代,《流星花园》还没有登场呢。
也就是说,故事套路还并不算俗,没到人尽皆知不可救药烂大街的地步。
而且历史环境也有惊人的相似度。
现在的日本是全球泡沫的中心,要论拜金和奢侈,这里只有更疯狂。
日本人的傲慢自大,也会比原版电影里的新加坡更出格,这都符合这部电影的需要。
要是把这里的情况排成电影,绝对能让普通人目瞪口呆,充分满足猎奇心理。
而且除此之外,最最关键的还是,这个故事的模版,能完美与邓丽君的个人经历有着极高的重合度。
这部电影只要推出,一旦听说是邓丽君出演,一定会让媒体为之疯狂,拼命与邓丽君的个人感情经历划上对等号的。
噱头太大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知己
《摘金奇缘》的原版电影,讲述了一场浪漫爱情之旅。
生在美国的女孩瑞秋·朱跟随热恋中的男友尼克·杨前往新加坡参加好友科林和阿拉敏塔的婚礼,结果发现男友家境十分优越。
这令普通家庭出身的瑞秋倍感压力,而两人间巨大的贫富差距也让男友的母亲颇为不满。
《摘金奇缘》这部电影的创作者,虽然能力有限,意识形态也存在问题。
但本意是想展现东方的传统文化,同时也想要剖析东西方文化的区别。
而影片中最核心的戏剧冲突也正是来源于此。
杨紫琼在片中扮演的是一个“婆婆”。
她气场强大,言谈举止雍容大气,并非传统“恶婆婆”的形象。
在一场准婆媳对峙戏中,杨紫琼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瑞秋的脸说,“你永远都配不上我儿子。
据说,当这场戏拍完,现场的工作人员都倒吸一口冷气。
当时导演朱浩伟对杨紫琼惊叹,“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刚刚真的是‘杀死’了她!”
然而现实中,身为亚洲超级巨星的邓丽君恰恰就经历过类似于电影中的真实情景。
1980年,邓丽君经友人何俐俐介绍,认识了马来西亚糖王的长子——香格里拉董事长郭孔丞。
两人一见倾心,迅速谈起了恋爱。
1981年,邓丽君和郭大少正式定婚。
然而联姻并不是两个人的事,双方的家族也必须参与其中,这是华人的传统观念。
邓丽君要想真正嫁入豪门,抓住这个钻石王老五,她还必须要过最后一关,必须飞到马来西亚,当面获得郭家的老太君的认可。
也只有张位马来糖王的亲妈——郭老夫人点了头,她才能如愿以偿的嫁入豪门,成为马来西亚第一首富的儿媳妇。
结果没想到,才一进门,邓丽君就在无意中,难以避免地触碰到了郭老夫人的逆鳞。
要知道,原本郭家的老太太就不喜欢孙子和娱乐圈里的人结婚,她的思想是相当老派的,认为再大的明星也不过是个戏子,是供人取乐的下九流。
可是彼时的邓丽君,已经红极一时,在整个亚洲拥有无数的歌迷和庞大的影响力。
用庄奴的话来说“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邓丽君的歌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有一个邓丽君。”
所以邓丽君还未到郭家的佣人们已经群情激动。
待到真的见了大明星,更是忍不住涌上来一探究竟。
喧嚷嬉闹,恼人的很。
这让郭老太还未见真人,就已在心里判了负分。
待到见过邓丽君,郭老太既不肯定,也不否决,而是冷着脸,借郭孔丞之口,立下三个条件给她。
一,交代清楚身家背景;
二、停止所有歌唱演艺事业,专心当妻子;
三、和演艺界断绝来往,和所有男性友人划清界线。
其实对于邓丽君来说,退出演艺圈,不难。
她的骨子里其实很传统,原本就具有贤妻良母的素质,很愿意享受宁静生活相夫教子。
而且情感遭遇过打击,苦嫁已久,早就想给自己的情感找个归宿了。
也正为此,邓丽君回去就召开了告别演唱会。
正如她对于歌迷公然宣布的那样,她要离开舞台,回归家庭。
但是郭家要她停止一切歌唱事业,却无异于趁她病,要她命。
邓丽君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可以不登台、不表演、断绝和演艺圈人士的所有往来,但能不能允许我出录音唱片?我只要偶尔去录音棚,唱一唱自己喜欢的歌就好。”
这真的是她的底线,再往后一步,也不能够了。
然而几天后,她收到了答复却是相当冷漠的——“你的条件,恕不接受。”
付出半生心血的演艺事业竟被贬低至此,自己最后委曲求全的心愿亦被践弃。
邓丽君便断然拒绝和郭孔丞退了婚。
从此她未提起这段感情的一分一毫,只有凄楚与哀良,占据了她的心房。
可想而知,如果这部电影拍出来后,无异于旧事重提。
根本无需刻意引导,媒体和观众都会自觉往几年前邓丽君的“婚变”上去想象。
这样的先天的噱头优势,毫无疑问就能保证影片的部分票房。
哪怕是为了猎奇,一探明星隐私,也会有大批量的观众愿意花钱买单的。
以邓丽君的影响力,这样的电影拍出来,在整个东南亚都会产生轰动效果。
那日本单一市场的票房天花板也就不存在了,可谓“钱途远大”。
与此同时,宁卫民由于心里有参照物和超越时代的见识,对于这部电影的制作,他也有比较成熟的想法。
按照他的想法,这部电影既然脱离不开邓丽君情感经历的影子,那就应该制作成为歌舞剧的模式。
就如同当年邓丽君早年拍过的《歌迷小姐》一样,那部电影就是按照她的演艺生涯改编的。
而在这部电影里,邓丽君扮演的草根角色完全可以设定为一个和邓丽君特别相似的普通歌手,工作就是在夜总会翻唱邓丽君的歌曲。
这么一来,不但戏剧性冲突的基础有了,所有的电影配乐和插曲也顺理成章地可以采用邓丽君演唱的歌曲,却不会有割裂感。
邓丽君最被人熟知的歌曲《甜蜜蜜》,还有《偿还》,《我只在乎你》,《再见我的爱人》,这些中文版本的歌曲,统统可以收录进去。
根据电影剧情的进展一一体现,以这种方式汇集在一起。
许多歌过气了也没关系,大不了换一种音乐表现形式。
就比如受开场就是爵士版本的《何日君再来》。
节奏加快,又与邓丽君的名字具有巧妙的呼应,绝对会产生难以言表的冲击效果。
这么说好了,要是正常拍一部电影,配乐和主题曲肯定都是为了烘托电影故事的。
而他们要拍的电影却反其道而行之,其实是为了更好的诠释邓丽君歌曲中所蕴藏的情感,本质上完全可以视为是邓丽君多年演唱生涯的总结和纪念。
因此不但这部电影可以像《李香兰》一样,发行原声专辑,又能多一层成本回收的保证。
而且对于邓丽君来讲,演技方面的难题也压根不存在了。
她只要本色出演就好,扮演好她自己就可以了,那她无论怎么演都是对的。
至于所谓二十亿円的投资,这个数目尽管看上去属于不可思议的天文数字。
但却不一定真的得卖出六十亿票房才能回本。
因为拍这样的电影,除了几个主要角色片酬,最大的开销,无疑就是在奢侈场面上。
既然要体现超级富豪的生活,那什么别墅、古董、游艇、豪车、直升飞机、私人岛屿的盛大party,各种名牌服装,珠宝首饰,美酒佳肴,就都得应有尽有才像话。
说白了,要打造出足以吸引观众眼球的奢华场面,最好比真正的富人生活还要夸张才是。
然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和批量采购的道理一样,越有钱就越能省钱。
就比如游艇、豪车、珠宝首饰什么的,能买下来当然比租下来要更划算。
这些钱花了之后,是能够落下东西的,并非纯粹烧钱。
从宁卫民的角度来看,他本来就要结婚了,从没想过委屈松本庆子。
那这些东西买也就买了。
即使日后他们不去享受了,也可以用来作为招待合作方的商务道具,不会浪费。
再说了,他还能以此去跟各大品牌商交涉,从而为影片争取到商业赞助呢。
从植入广告的角度来讲,潜力是相当广阔巨大的。
就是他自己名下的拉杆旅行箱和坛宫饭庄,惠文堂书店,本身也能蹭上一波广告。
甚至还能用这些开销来为自己的企业和松本庆子的制片厂抵税,那是怎么都合适啊。
“真是了不起啊!这些事都是宁社长刚才一瞬间想到的?还真是令人钦佩啊!这个计划可行性似乎很高啊。”
金牛宫的社长舟木稔一听完了宁卫民的解释,就鼓起掌来,在席间当即发表了如此的感想。
很显然,他对这个计划充满惊喜,大感兴趣。
毕竟金牛宫旗下还有电影演员呢。
对他而言,如果这个投资巨大的电影项目落实,那受益的就不是邓丽君一个人了。
对于他的金牛宫来说,只会有更多的好处,他当然愿意推动这件事。
于是,也不禁对松本庆子恭维上了,“松本桑,您可真有福气啊。虽然是借助拍电影之便,可宁社长要送价值数亿円的游艇和豪车给您。这还真是令人吃惊的大手笔啊!由此可见他是多么深刻地爱着您,这样的心意让人无法不感动。我真是替您感到由衷高兴啊。”
松本庆子虽然不可能因为这两句捧就昏头转向,但高兴也是免不了的。
而且以一个专业演员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她也认为宁卫民这个主意有点靠谱。
起码制作方面不会有太大问题。
所以她也对舟木稔欣然微笑,非常谦和地说,“游艇什么的还不一定呢,现在应该是玩笑话。您可千万别当真啊。资金当然首先是为电影拍摄考虑的。不过这个故事真的很像都市版的仙度瑞拉,而且很有新意,我相信拍出来不会缺少观众。不瞒您说,阿民刚才讲述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亲眼看到了泰丽莎小姐的表演,听到了那些歌声一样。特别有画面感呢。”
只是哪怕舟木稔和松本庆子都认可了,但还有一样关键问题是无法回避,不能否认的。
那就是宁卫民出的这个主意有吃人血馒头的嫌疑。
想当初,邓丽君婚变发生的时候,为了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亚洲的各路媒体就对此事大加宣扬。
对此事背后内幕一再挖掘,让这件事很快就成了许多国家普通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以至于退婚后的邓丽君伤口上又被撒了一把盐。
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从其中恢复。
所以对邓丽君来说,由她来拍这部电影,虽然从利益的角度看很划算,但从情感角度则不然。
对她而言,这个故事就是她一段恋爱史的写照,属于出卖个人隐私来捞钱。
仍旧是会感到受伤,让她重新又回忆起锥心刻骨的往事。
就像重新解开了情感伤疤,让她痛不堪言。
为此,只有邓丽君的神色复杂,听完宁卫民的设想之后一直都在沉默。
不但没有表态,甚至还隐隐流露出不快的神情。
而宁卫民的反应极快,注意到她的神情变化,赶紧解释了几句。
“泰丽莎,请千万别误会。我这个提议就是单纯从电影项目如何运作的角度出发,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了,绝对没有任何不尊重你个人情感,或者是要曝光你个人隐私意思。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我向你道歉。同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全凭你的个人意愿。千万别生气,好吗?”
这几句话算是救了场,邓丽君的情绪很快得到平复,眼神也柔和起来,相当坦率的说。
“我刚才确实有点被触动了心事,想其一些不愉快的事儿。不过我哪有那么容易生气?请放心,已经过去的事了,我不会太放在心上的。至于这件事嘛……我回去后会考虑的。”
邓丽君的话或许有点故作轻松,或许是顾忌到宁卫民的颜面,才用这种拖延回复的办法敷衍。
但也正因为这点,宁卫民并没有就此结束这个话题,反而抓住了机会,进一步劝说她。
“泰丽莎,你在我的心里,从来不是个一般人。你表面上柔软,但内心其实特别强大。即使遭遇情感的打击,在当中感到为难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可还是有着强烈的自尊心和独立的人格,你的个性当中,拥有着非同一般的坚毅。就像你上一段感情的选择,虽然很痛快很艰难,但却让我相当佩服,也让我为你感到庆幸。”
“我绝不是在说便宜话。豪门婚姻远比大多数人想象中复杂。没错,豪门确实能带来生活的体面和荣耀,同时也要面临豪门的带来的规矩和压力。在我看来,没嫁入豪门于你未必是不幸,真的嫁入豪门,也未必是幸运。”
“为什么?就因为豪门爱面子爱财产。有钱人家通常喜欢通过对礼制、教养和体面的讲究来彰显自己上层家族的优越感。另外,豪门还特别重视血统的纯正性,他们要通过保证豪门媳妇的贞洁来保证豪门后代的血统纯正。因为只有这样,豪门的财产才能够安全地继承下去。”
“然而在此基础上,你或者你的家庭必须还要有钱,否则就要背负依附的标签。此外,豪门公子,受到的诱惑大,想要得到世俗的圆满婚姻,比一般的人更难。总的说来,想要在豪门相夫教子,并不是一种轻松的日子,永远会考验着你的情商和智慧,这难道是你期许的生活?又怎么可能让你像现在这样自由快乐,随意点炸河豚大快朵颐。”
“所以我希望你千万不要把我们刚才议论的这部电影,仅仅视为想用你的隐私来换钱的市侩。更不要把个人情感的遗憾看成是你悲哀的宿命。要是这样的话,你反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我希望要通过这部电影表达的核心是,一种对金钱正确的价值观,希望更多的人不要在金钱面前迷失自我。我希望不再有人误以为嫁个有钱人就是幸福的。凭什么是那些富豪阶级高高在上审视别人呢?难道就凭他们有钱吗?难道普通人就没有尊严和人格吗?这不对。”
“但在当下这个浮躁的日本,人们还偏偏都把金钱当成最重要的东西,许多人因为钱反而忽视了其他。甚至有人会认为哪怕在豪宅里哭泣也比在小房子里笑好。难道这正常吗?社会在进步,人生在世追求的幸福也该进步。在我看,所谓幸福其实就是一种良好充实的心态。只要能够维持温饱,幸福的意义就不会是金钱,而应该是事业、文化的建树,道德、情感的收获,以及社会的认可。”
“难道我们不该尽力把这个道理告诉大家吗?普通人至少应该明白,他们已经拥有的某些东西远比用之不竭的金钱更重要。哪怕面对金钱,他们也应该有说‘不’,做出自己选择的权力。你是个艺术家,把这个道理告诉公众,这就是身为艺术家的责任。如果你能坚强起来,直面自己的过去,就再好不过了……”
邓丽君听着宁卫民的话,心中涌起无可复加的感动。
同时,对于宁卫民也有了全新的认识。
在她的眼里,宁卫民不仅能够去理解别人,同时又对别人的事拥有同理心。
所以能看到根本的东西。
这个人真的能理解她……
邓丽君忽然产生了一种得到了理解,被人细心关照了的舒心。
同时,又有一种遇到了知己的快慰。
在她面前的宁卫民,形象也更进一步的丰满了起来。
他不仅仅是一个只会挣钱和花钱的投资人。
而是活生生的,聪慧且善良的人。
他不是用金钱来搭救了自己,而是用洞察人心的智慧拯救了自己。
是因为拥有这样洞察人心的智慧,刚才他才会对她发出这样的邀请,自己却完全误会他了。
邓丽君心中回荡着对宁卫民的感激和感动,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而对于这部电影的拍摄计划,她也没有什么抵触心理了,居然不知不觉真的开始考虑起来,有点动心了。
还是一旁的舟木稔先开了口,又是一阵刻意捧臭脚的鼓掌。
“说得妙啊,宁社长。”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同气相投
在日本有一种说法,经常一起去吃烤肉的男女,一般都有超友谊的关系。
而双双对对地到拉面馆去的异性,通常都会与对方有男女之情。
因为无论吃烤肉,吃面条,都不能斯斯文文的进食。
这些东西要十指大动才会觉得好吃。
同气相投,不拘礼节,才能共享这些美食。
但在日本社会的实际生活中,即便是同性的朋友,能这样一起用餐的伙伴也少之又少。
因为日本人活得实在是太拘束了。
总是担心餐桌上礼仪不佳,而导致对方瞠目结舌的情况出现。
不过邓丽君明显并不在乎这个,她是个真性情的人。
别看舞台上,她光芒四射,美丽耀眼。
但舞台下她其实相当的平易近人,毫无大明星的架子和傲气。
哪怕是相交不深的人只要被她视为朋友,她也能够毫不做作以自己最真实的面目热情相待。
而与日本人无比看重的餐桌礼仪相比,她这个在宝岛出生的河北人,其实更关心的是自己和什么人同席。
她只希望能与知己良朋共享佳肴,毫不拘束地一起度过餐桌上的美好时光。
就像眼下的这顿饭,彼此心结解开,误会揭过,她便毫无扭捏作态,又再次与人畅快的谈笑起来。
甚至都不怕宁卫民不高兴,居然主动叮嘱松本庆子,“松本桑,我听宁社长说过,你喜欢吃燕窝是吗?可我得劝你一句,如果你喜欢唱歌,在乎录音效果的话,坛宫的燕窝还是先放一放别吃了。因为那玩意虽然好吃,可拾掇再干净都有绒毛,会让嗓音不清彻的。”
然后就继续毫无顾忌的要着她钟爱的炸河豚,笑得跟朵花一样,大口大口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这副食指大动的大胃王模样,与需要控制食量的松本庆子,俨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要知道,日本女明星的饭量多数小如猫咪,偶尔拍摄需要吃东西,也只是比划两下子。
邓丽君却向来不管那套。
想要吃某样事物的时候,她是一刻都等不了的,恨不得马上吃到嘴才会舒服。
而且绝不会浪费,必定会统统吃光,坚决执行光盘行动。
可说也奇怪,一向最注意礼仪的松本庆子反而很喜欢她这个样子。
和她相识不久竟然会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为什么?
就因为松本庆子在日本艺能界走到这个位置也不不容易,是受尽了人情冷暖的。
哪怕最终红到顶,也还是免不了会遭人嫉妒,被人背刺。
作为老江湖,艺能界的各种嘴脸和世态炎凉,这位松竹一姐早看透了。
她当然清楚,那些善交际的人,别看和相知不深的人交往也能谈笑风生,说些光明堂皇的话,但大多数人从没有真诚。
见的多了便会产生一种虚假感,反而让她十分厌恶。
然而邓丽君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她没有这样的精明,但很纯真。
这反而恰恰表现出她与众不同的自然、亲切和坦诚,让人既感到新鲜,又颇有好感。
她喜欢这样的邓丽君。
于是虽然没有当场把电影的合作计划敲死,目前双方都仅仅表达了一定意向而已。
她还是不避嫌疑,主动鼓励邓丽君。
“泰丽莎,恕我直言,虽然同样作为女人,我非常能理解您的苦衷和烦恼。不过我要说,其实作为电影演员,有时候电影故事情节的需要也会让人内心痛苦,充满抵触的。毕竟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愿回忆的东西。”
“但是,往往这种时候才是一个人能够提升专业技巧,最具打动观众和听众艺术张力的时候。难道不是吗?就如那些倾注了您一切的歌曲,不是也有哀伤和悲哀吗?就像那首《偿还》,那首《爱人》,甚至助您夺得双冠的《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如果不是注入了您的情感,怎么会那么触动人心?”
“何况现在的你,正值一个女人最美丽的年纪,歌唱事业又已经接近圆满。难道你就不希望,把你最美好的一面通过电影这种载体,永远地记录下来吗?人终有老去的一天,我想到那个时候,有些事你肯定早就不在乎了。然而能从电影中看到年轻的自己,最美的自己,又是一件多么令人宽慰的事啊……”
从松本庆子的话当中,邓丽君既听出他对于这首歌和对自己的赞赏,同时还有对自己的开解。
这种朴素而又体贴的关怀,促使她也有了感动。
于是看着松本庆子的眼睛,仿佛下了一个庄重的约定。
她点点头,“松本桑。谢谢您。非常感谢您给我的建议。我得说,您真的很厉害。不光演技厉害,表演经验丰富。尤其是您的心居然也这么敏锐,这就实属难得了。我相信您是真心的替我考量。这样吧,如果我拍摄电影的事,金牛宫不反对的话,那我也基本没问题。”
说着,她就把脸转向了自己的老板舟木稔。
舟木稔当然不可能反对,这正是他乐于见到的结果。
何况宁卫民肯花下这么大的本钱投资这部电影,别说邓丽君的片酬绝不会是个小数。
电影原声带方面他也能包揽下发行的业务,还有机会推销自己公司签下的演员。
这对他来说,一样是组合拳。
于是他满面堆笑连连表态,“没问题的,没问题的,只要拍摄周期不要太长,我们金牛宫一定会全力配合。”
然而就在宁卫民和松本庆子也都喜上眉梢时,不料邓丽君又提了一个额外条件。
“啊,对了,我差点忘了,我一个朋友也是做导演的,一直在帮我拍音乐录影带,我希望这件事能让她参与进来。当然,不是说这部影片完全交给她来负责,只是希望能够给她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
“这个嘛……”
松本庆子先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了。
因为作为一个电影人,她非常清楚电影制作最怕外行人的指指点点。
一个拍音乐录影带的能有多少经验?
虽然不是让其当导演,可重要的位置也不是随便给的。
哪怕是个副导演,也是在冒风险,天知道会对影片的质量拉低多少。
“泰丽莎,我也认为不可以。”
舟木稔也明确表示了反对。
他不仅看出了松本庆子的态度,同样也不愿意影片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这么大投资的影片,谁都输不起。
为此,他都不惜动用了揭短的手法,想要以此彻底斩断邓丽君不切实际的念想。
“安琪玲-麦是你的好友没错,可你不能总是以这样不合情理的办法来帮她啊。就像上一次公司录专辑,你一反常态,非要跑到这位麦小姐开设的录音室去录制《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的中文版本,没有在平时惯用的录音室录音,结果怎么样?谁去听这首歌,都会发现音质比你同期的其他歌曲稍有逊色。现在你又想让她来参与这么重要的电影,她哪有这样的经验?万一她再搞砸了怎么办?要我说,你想提携朋友的话,不妨再慢慢找其他的机会好了,这部电影不适合。你这么干的话,等于让宁社长和松本桑的投资承担了没必要的风险,对他们也太不公平啦……”
于是邓丽君的脸色不免尴尬起来。
面对这样证据确凿的指责,自己老板的背刺,她完全无言以对。
一时间就像个作弊被抓到的孩子,完全被逼到道德的死角去了。
但好就好在,宁卫民因为舟木稔叫出了一声“安琪玲-麦”,触动了潜意识中的记忆。
他立刻想到了上辈子看过的八卦新闻,从而想起了一个对邓丽君非常重要的人来。
敢情前几年婚变,让邓丽君受伤不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走进了她的生活。
她叫麦灵芝,是来自港城的一位导演,虽专拍小成本的影片,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作品。
但却在邓丽君最需要关心的时候陪伴在其左右,给了她温暖。
两人一直形影不离,相伴长达十几年。
由于这位麦灵芝穿着打扮酷似男子,而且邓丽君还为其投资开公司,买房子。
让港城的狗仔们,总是以“百合情”,来看待报道她们的关系。
但最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当邓丽君最后在清迈离世后。
尽管麦灵芝根据邓丽君的遗嘱获赠了不少邓丽君留下的遗产,但却全部归还给了邓丽君的家人,甚至连两个人生前共同购买的别墅也没留下。
由此足见人品!
“泰丽莎,你的那位朋友是不是叫麦灵芝?”
“是啊,哎,怎么会?你也知道她?”
邓丽君完全没想到宁卫民会叫出自己好友的中文名。
毕竟连金牛宫好多人也只知道她这位闺蜜的英文名。
“哈哈,我也是看港城狗仔们的报道的。既然是她的话,那么让她专门负责你的形象维护,还有为你拍剧照好了。职务就算是影片的艺术指导吧,名字会在片头出现。酬劳嘛,每个月一万美金好不好?”
既然真的是这位麦灵芝,那么宁卫民就能理解邓丽君为什么愿意用资源置换的办法为对方铺路了。
他也很愿意成人之美。
这不仅是因为他清楚邓丽君和麦灵芝的感情异常深厚,关键也是他相信麦灵芝的人品和职业素养。
绝不至于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坑邓丽君的。
而这下邓丽君更是喜出望外了。
她压根没想到宁卫民居然会这样的关照她的好朋友。
真要有了这样的经历,她的好友也就等于在亚洲电影圈有了拿得出手的资历,未来的路就会好走得多。
于是惊喜连连的点头答应,“好的好的,太谢谢你了,宁社长。我如果告诉她,她一定会高兴坏的。只是……”
说到这里,她又看了看松本庆子和舟木稔。
想起他们刚才的态度,她也多少有点含糊了。
“只是……真的没问题吗?我现在觉得自己真的好像有点强人所难了。不会让几位感到困扰吗?要真是影响到影片的质量,那我也……”
没想到宁卫民心中早有成算。
“没问题的。麦小姐毕竟是你的好朋友嘛,如果她也能参加拍摄。想必你的心情就会很好。用一种积极的心情来工作也是对影片的保证。而且她足够了解你,她的拍摄经验会有利于你尽快进入角色。对于你个人的形象和情感的演绎一定会给予最中肯的建议。我相信,她在你的身边,不但能带给你充足安全感,也会把你照顾好。这同样是我乐于见到的。至于她个人想要借助这部电影有所发展,愿意跟组学习电影拍摄的话,我并不反对,只是你得保证,绝对不能让她干涉剧组的正常工作。你看怎么样?”
邓丽君当然满口应下。
而听宁卫民这么说,松本庆子和舟木稔也发觉了其中的好处。
连最初的担心也差不多能放下了。
于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真的水到渠成了。
一部投资高达二十亿円的电影计划,就这么敲定了。
说实话,这顿饭吃的是够有意思的。
首先,从邓丽君和舟木稔的角度来看,无论是谁都没想到,他们原本是想还人情,结果反而欠下了新人情。
宁卫民帮忙运作奖项的巨大资金他们还没找到偿还的法子呢。
得,今天这一见面,这下居然又让宁卫民和松本庆子又投下二十亿円来。
要是单从经济回报上看,他们这顿饭请的也太划算了。
金牛宫明年的发展和业绩妥了,足能保证邓丽君明年仍然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呢。
其次,从宁卫民和松本庆子的角度来说,感受也差不多。
他们都没想到见面吃顿饭居然吃出这么多掏心掏肺的话来。
而且还敲定了一笔巨大投资的合作,但主意既然是他们出的,也达成了共识。
那自然也是充满期待的。
想象到一旦这样的影片成功,他们能从中收获什么,就感到兴奋不已,热血澎湃。
最后,这顿饭居然还吃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那就是邓丽君居然把这家店的炸河豚给点没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过关
敢情邓丽君吃炸河豚吃上了瘾头。
哪怕餐桌旁气势如虹,盛河豚的盘子摞得老高。
尽管宁卫民和舟木稔的都已经吃饱了,两个人都说不再要了。
但邓丽君却还远远没有满足食欲呢。
她的饭量可是不让须眉。
于是吃完了第二十五次,很快又继续点第二十六次。
结果这一次,邓丽君没能等到她心爱的炸河豚,却等来了服务小姐一脸不安和惭愧道歉。
“真的万分抱歉,尊贵的客人,本店的炸河豚已经没有了。由于今天进的食材比较少,总共就只有二十条河豚而已,光您这边就消费了十二条,目前河豚鱼确实已经全用光了。真是太对不起了。”
“哦?是这样啊?”
而对此情景,邓丽君也只能非常遗憾地看了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碟子。
然后可怜巴巴地应了一声,便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不过和她的遗憾和无奈相比,正打着饱嗝儿回味着河豚美味,堪称心满意足的舟木稔也没萧洒多一会。
因为很快,当服务小姐把账单送上来后。
就该轮到这位金牛宫的社长心急如焚,急得满脑袋冒细汗的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个阶段邓丽君和金牛宫唱片公司的合约是这样的:
与录音有关的制作经费都由邓丽君自己负责支付,而她来日本活动期间的各项费用则由金牛宫支付。
就比如说,录音棚的使用费及音像器材等等的租用费,都由邓丽君自己负担。
这些费用等唱片售出取得版税后,金牛宫将付还给邓丽君当然也支付邓丽君歌唱的版税。
所以正因为有这个契约在先,邓丽君才能自作主张把自己的歌拿到好友麦灵芝的录音棚去制作。
也因为这个契约按理来讲,那么为邓丽君运作奖项的费用,就应该由金牛宫唱片公司支付。
尽管此事是宁卫民主动包揽的,他把这钱给掏了。
可作为最大受益方在邓丽君得奖后,于情于理,也应该金牛宫出这笔请客的钱,否则就太不像话了。
结果恰恰到了掏钱付账的时候,账单上的数字偏偏大大出乎舟木稔的意料,让他一看到,就呆若木鸡。
他简直怀疑自己看错了。
账单上赫然在目!居然写的是五十九万円左右价格啊!
不过内容倒是清清楚楚,没有多么的复杂。
像后来给松本庆子单点的鲷鱼鱼生和山产火锅总共五万円。
他们四个人喝的清酒是三万多円
其他的四十九万八千円就全是炸河豚的消费了。
算一算,那这顿饭四个人应该总共吃掉了八十三份炸河豚才对,那一份炸河豚就是六千円。
这在这个年代,毫无疑问当然是一笔巨款。
这就相当于一顿饭吃掉了奖金四千美金,三万块人民币啊。
应该说,舟木稔刚才光顾着吃得爽了,这个夸张的数字却当真是他没有想到的。
然而但更让他尴尬的还不是贵,不是他舍不得出这笔接待费,而是他身上钱没带够。
这天他从公司带出来的经费只有五十万日元,是用一个信封装着的。
本想这个数目的一笔经费已经足够了,无论再怎么吃,一个人也不可能吃掉十万円的。
所以他个人钱包就没拿,干脆放在公司办公室里的抽屉里了。
但他哪里会料到邓丽君压根就不按常理出牌啊。
这位歌后居然连菜谱都不怎么看,频频不断地只点河豚。
这么一来,最后可不就吃冒了。
没的说,这个时候的舟木稔简直恨不得想要找个地缝里钻进去了。
尤其是看着邓丽君如同一个无辜孩子似的看着自己,催自己付账,他就越发感到自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为了不让在座的几个人看出自己的窘态,他赶紧笑脸遮掩,“不好意思,我想去趟洗手间。”
跟着灵机一动,站起来就对服务小姐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你们的店主交代。请带我去一趟柜台吧。”
跟着服务小姐走出后,舟木稔就悄悄地用店里的公共电话致电唱片公司,想要让自己的下属马上送钱来救急。
然而宁卫民却真是个人精。
不但前一世为了请客,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而且他眼神还好,一眼瞥过,也被账单的价格吓了一跳。
对他来说只要稍微心眼转动一下,就不难猜测出舟木稔神情反常的原因,以及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同样也懂得这是个进一步投资人情的大好机会,自己应该怎么做。
于是他等到舟木稔一离开,他也说自己要去方便,留下松本庆子陪着邓丽君,便悄悄尾随而去。
待到舟木稔在柜台打电话的时候,他几步上前,就主动掏出自己信用卡把账单买了。
等舟木稔意识到他为自己付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但被吓了一跳,更是感到分外羞愧难当,当场就连连道歉。
不用说,雪中送炭的宁卫民又怎会让舟木稔感到难做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轻轻揭过此事。
“哎,舟木社长,真是太见外了。谁付账又有什么关系?今天很尽兴,这才是最重要的。何况以咱们之间合作的关系,怕是以后会经常一起吃饭啊。舟木社长要想请客,那就改天,难道还怕没有机会吗?”
这立刻让舟木稔的精神压力减轻,从而保住了面子。
不得不说,宁卫民的确是个有头脑,有情商的商人,他这几句话就像人际关系里的“盐”,看似普通,却能化腐朽为神奇。
对于此时的舟木稔来说,宁卫民用如此质朴的言语送到他脚下的台阶,真是胜过千万句天花乱坠的甜言蜜语。
日本人也是人啊!
尤其同为男人,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总之,这一餐饭,虽然和每个人最初想象的都不大一样。
用餐的过程中出了不少的小意外和小插曲,几度令气氛扭曲变味,但最终的结局却是相当圆满。
别看这一餐的价格,哪怕放到三十年后也足以令人为之惊叹!
确实只有日本经济的泡沫时期才会吃出这样不可思议的价格!
但也不能否认,作为商务宴请来说,这顿饭非但没有白吃,而且吃得相当有意义。
参与其中的四个人,其实每个人都收获了远比他们期望中更多的东西。
就是不知这是否应该归功于这场经济泡沫,把它理解为泡沫经济所带来的奇迹了。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怎么样,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宁卫民倒是真的应该感谢这场泡沫,像龙卷风一样把日本社会的奢靡之风给鼓吹起来了。
否则的话,擅长赚钱的他又如何能够重新利用金钱的优势抵消门第上的劣势。
以一个华夏人的身份登堂入室,光明正大地走到松本庆子的父母面前呢?
…………
1987年1月25日,是宁卫民正式拜会松本庆子父母的日子。
他之所以能走到这一步,其实全是多亏了那位未来岳母的帮衬。
因为自从资生堂的那次见面之后,常子就和女儿庆子悄悄站在了一起,背地里没少为了他们的事儿操心。
常子堪称最佳助攻,不但变着法地在自己丈夫跟前,经常说宁卫民的好话,天天用言论给韩英明洗脑。
而且还把来自于宁卫民的拉杆箱、华夏工艺品一点点的引入家中,用实物给韩英明灌输印象。
就这样终于说得韩英明无奈地同意了,答应给宁卫民一个见面的机会。
于此同时,常子还把韩英明的喜好,在背地一点点透露给了宁卫民。
要知道,此时可正值这场旷世泡沫的鼎盛时期,日本社会几乎一切都被越来越炫目的奢靡之风给吹得飞舞起来。
不光是各种资产,名牌,消费需求,也有贪婪的人性和虚荣的人心。
所以当获知自己的这位准岳父也有收藏壶和盘碟的癖好。
他的家里不但收藏了很多此类的东西,而且最近又迷恋上了高尔夫球后,宁卫民便动用钞能力,为这次见面专门做了投其所好的准备。
他除了借助三原正恒的社会关系,不惜重金购买到一个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上百万円的茶碗作为拜见这位准岳父的礼物之外。
而且还借花献佛,把野村证券送给他的新年礼物,也打算转增给自己未来的老丈杆子。
那是一套价值八十五万円的本间高尔夫顶级“金色球杆”。
他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安倍晋三掌权时,就是送了这样的球杆给美国总统拍马屁的。
这下子他登门当然就好说话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特别是收到了心仪,且相当贵重的礼物。
面对一个哪怕不那么称心如意的女婿人选,就是向来以古板和严肃著称的韩英明也不好太摆脸子了。
…………
客厅里很安静,韩英明望着桌子上的一个茶碗。
这个乳白色略带灰鼠色的茶碗是从一个老旧的桐木盒子中被他亲手取出来的。
上面还有一些笔触粗糙的花草图案,透着一股古朴的意味。
“嗯。”
韩英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仔细地端详起来,这个茶碗应该是志野古窑烧制的。
他把茶碗又拿在手里,反反复复的查看着l
没错,志野古窑特有的乳白色釉使茶碗上的图案特别淡雅,釉面因为绘图的氧化铁原料有些泛红。
观察到了这些,他便能断定东西确实是好东西,而且价格也肯定相当可观。
“你这个茶碗是哪里来的?”
“我从是通过朋友,从一位喜欢收集茶具的人,手里买的……”
“你说的是真话?”
“是的,我不敢对您撒谎……”
“那你一定花了不少钱。”
“这不算什么,只要您喜欢……”
“不管怎么样,这东西我不能收,还请你拿回去的好……”
“为什么?”
“我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太贵重了。”
“可是,我对这种东西毫无研究啊,如果我拿回去的话。还不如放在您的手里。古董这种东西,只有在合格的主人手里,才会幸福。如果没有个好归宿,是会哭的。”
“茶碗哭也没关系,可你要是伤害了我的女儿怎么办?”
“什么?”原本宁卫民还在为自己的口才小小的得意,以为凭自己收藏古物的经验,说动韩英明收下礼物不成问题,却没想到遭到了这样突如其来的责问。
他不禁一个激灵,微微起身,紧张以对。
“我是说,你怎么才能保证永远对我的女儿好?你这么年轻,你们的年纪差距不小。你如何才能让我相信我的女儿和你在一起会得到幸福?以后不会被你嫌弃……”
这是个要命的问题,就像是下马威一样。
宁卫民预感到,他的答案如果不能让韩英明满意,再贵重的礼物怕也没用。
换言之,也只有先过了这初考的一关,才有接下来。
而且韩英明真不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没有庆子的妈妈那么好打交道,要想说服他,让他满意,那绝对不能满口空话,得实在点才行。
他当然不想这就被淘汰掉,所以由不得他不认真思考。
沉吟了半晌,他才抬起头说,“别的都可以年龄而论,唯独婚姻这事,年龄的差距不是门槛。至于您问我怎么才能保证会永远对庆子好?如何保证去当一个有责任心的丈夫?这我真的没法保证,只能用行动和时间来证明。如果勉强非要用言语保证的话,那我也只有从收藏古物的角度来解释了。其实我和您一样,也是个有收藏爱好的人。我在国内的时候就迷恋这个,收藏也有一定的年头了。而且我是只买不卖。从我的手里,至今还没有卖出过一件东西。那么现在,您应该明白我是怎样对一件事情倾注自己的感情了吧?我对庆子也是这样的。绝对不会朝三暮四。”
要说还真不愧是宁卫民,这话他说得太讨巧了。
他居然通过相同的爱好,来激发起韩英明的同理心,而且还把庆子与两个人最珍惜的宝贝做了对等号。
这样一来,虽然还是口头保证,却不再显得空泛。
果不其然,韩英明默默注视了宁卫民一会儿,居然推了推茶,“请用茶,是上好的玉茶。”
宁卫民听到这话才心里一松,知道刚才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女生外向
玉茶是日本的高贵茶品,是一种非常优质的绿茶。
向来以其清新爽口以及淡雅香气著称。
在韩英明的劝让下,宁卫民欣然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
说实话,因为心情忐忑,他眼下是真没怎么感受到茶的芬芳,品出什么出彩的味道。
但为了礼貌,为了讨未来岳父的欢心,也只能心口不一地夸赞起来。
然而他却不知道,就在她面前,如同考官一样正襟危坐的韩英明。
那严肃的表情下,真实的心情也谈不上有多么放松,反而是极其矛盾的。
其实对于宁卫民他也很忌惮,颇有点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意思。
要知道,首先,按照本心,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嫁女无疑是最痛苦的事。
从小带着她长大,一双爱怜的眼光伴随着她的成长。
突然有一天女儿要离开自己,投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心里的酸楚最后只能是化作婚礼上的热泪。
尤其韩英明还是三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就生下庆子这么一个女儿。
偏偏女儿还看上了一个华夏男人。
想到自己的家族突然要混入华夏人的血脉,而且“门第”并不相配。
这就更让他心里难过,份外觉得对不起自己祖先。
别的不说,举办婚礼总要发请柬,客人也必然会问“嫁了哪一户人家?”
这到时候让他可怎么回答啊?
如果回答说是个没有父母的华夏人,这样的话多么让人羞愧难当。
招了一个第三世界的女婿,他又该怎么面对熟人和亲友?
尤其女儿庆子还是个大明星,他就是想要隐瞒男方的实际情况也是做不到的。
因为这件事注定会被媒体公之于众,被那些媒体记者挖出来的。
没有隐瞒还好,如果说了假话被媒体揭露,那无异于把自己的脸面扔在了地下任人踩踏。
但是反过来讲,韩英明自己心里也清楚,确实女大不中留。
他非常了解庆子固执的个性。
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从小就特立独行,很有自己的主意,做事随心所欲,实在让人头痛欲裂,根本管不了。
事实上,他和孩子的母亲早从十年前就催促女儿要考虑终身大事了。
他们夫妇用尽所有的努力为女儿找寻可以托付终身的对象,可全都没用。
自己和老婆看着不错的年轻精英,偏偏女儿全都不屑一顾。
甚至还因为这些事,让家庭出现龃龉,让女儿和父母变得生分。
所以还是老婆说的对,至少现在是女儿想要的生活,只要庆子能幸福就好。
看着面前这个彬彬有礼,相貌出众的年轻人,与自己的女儿宛如一对壁人,至少外貌上是相当的般配。
韩英明心中既有些欣慰也有些伤感。
心高气傲的女儿能看上一个男人也不容易,如果他们真的能够组成家庭,真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应该是挺幸福的吧?
女儿总不能在自己的呵护下,孤身一人过完一辈子。
她需要当妻子,当母亲,去经历一个完整的人生。
这么说的话,自己的麻烦今后就变成别人的了。
哪怕自己这个老爹从此不是女儿心中最重要的男人,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真要是把女儿正式交给了别的男人,自己的命脉也就等于被别人一把抓住了。
做父母的就是这样,永远不可能真的做到对儿女不闻不问。
哪怕儿女也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但在父母的眼里,还是需要照顾的孩子。
所以他怎么也不可能做到轻松淡然的看待这件事,即便是刚才宁卫民的回答非常符合他的心意,令他意外地被打动了。
但再想想,也不能就因为这么两句好听的话,便掉以轻心。
出于对女儿的保护欲,他仍然希望能够尽量多了解有关宁卫民的一切。
才好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去为女儿做出准确判断,最大程度的保证女儿的幸福人生,避免女儿犯错。
像这种“悲喜”差异,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感受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真切地体会到个中滋味。
想到这里呷了一口茶的韩英明只觉得舌底泛起微微苦涩,茶水也没平日感觉那么香了。
但还得装作随意的换了话题,“又是新的一年了最近工作方面还好吧?”
“还好还好,都挺好的。不过对我们华夏人来说,现在其实恰恰是年末。所以我其实正在忙一年中的收尾工作。这一点和日本的企业有所不同。”
“这个我知道,农历新年嘛。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过‘旧式新年’的。既然说到这个,那咱们就顺便说点别的吧,昨天庆子才告诉我,她打算陪你回京城过年……别紧张,我并不反对,只是想问问你,你对自己的事业,在未来几年都有什么打算呢?”
这个问题太笼统,宁卫民有点掌握不了要领,便也泛泛回答。
“大体上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动,还是维持现状吧。日本这边经济形势很好,我管理的餐厅和自己的副业都在上升期,经营方面没有任何困难,目前只要稳扎稳打,顺应形势就好。最多了,我可能会去大阪和京都这样的大城市转转,考虑是否该为餐厅开一两家分店。应该就是这样了。”
“那这么说的话,也就是多数时间,你仍然会和庆子待在日本了。对吗?所以你的在留资格肯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不过……我怎么听说,你在东京的餐厅有官方色彩呀?是华夏官方机构投资的对吗?我是说假如……要是万一那边有什么情况的话……你会不会突然被调离?”
话说到这里,宁卫民终于明白了这些问题的重点。
敢情是准岳父怕出现什么意外,比如突然他被召唤回国,不能再回来了,把庆子给撂在半路。
他立马拍胸脯作保,“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您说的没错餐厅投资方里确实有两家是京城的机关单位,不过因为这个餐厅就是我一手创办的,管理权和经营权一直是在我手里的,我在经营上完全独立自主。所以如果想要改变餐厅的经营者,不是不可以,但几家股东一定要有充足的理由,并且他们一定会提前跟我沟通的。”
“何况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即便不再管理餐厅,或者是从皮尔卡顿公司离开也好,都是没有关系的。因为说实话,我目前留在皮尔卡顿任职,管理这家餐厅,都是碍于人情。毕竟是我的老板和几家投资单位的领导栽培了我,给了我发挥能力的机会。真要是他们不再需要我的话,我不但不会反对,反而还能轻松的休息一段时间,好好陪陪庆子。今后完全专注于自己的家庭和想做的事。”
“所以请您放心吧,我即使辞职了,没有工作,也不会没有收入的。恰恰相反,我的收入完全足够维持我和庆子的生活需要。哪怕今后庆子不工作,也没关系。我完全有能力,也有信心让庆子幸福地生活,不会让她跟我吃苦的。至于我和庆子的婚事,如果您能同意的话,随时都可以进入实质性的准备阶段,也不会因为任何意外被打断和干扰的。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让您对我感到失望。”
谈及自己的事业稳定性,宁卫民立马自信起来。
虽然不好炫耀,当面亮出真正的实力,告诉对方自己有多少多少资产。
但这无疑是他最擅长的领域,也是他最大的优势。
他自然乐于多说几句,打消对方在这方面的顾虑,给自己多加加分。
然而有点可惜的是,他滔滔不绝的话语却没能对韩英明再产生什么积极的效果。
这位准岳父看上去好像并不如何欣慰,反而显得有点不快。
仅仅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以一种毫不在意的语气说,“像你这样的年纪,能够在异国他乡靠做出这样的成绩,确实是件了不起的事。别说是华夏内地,就是日本,像你这样能白手起家,有能力的年轻人,也是很少有的了。你确实很出色。不过我还是要说,年轻人总难免自大,也容易犯错误,弄不好就会摔跟头。如果你和庆子最后真的决定要在一起的话,日后万一事业遇到困难,出现问题。我希望你也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到时候实话实说就好。反正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是我唯一的直系继承人,我的一切早晚都是她的,你明白吗?”
这话听着还真不像鼓励,倒像这位准岳父见不得宁卫民嘚瑟,对他发出某种警告,某种敲打似的。
这让本已经自觉很是低调的宁卫民不由一愣,既感费解也不舒服。
但想了一想,还是得做出谦虚的样子,点头称是。
“是,我明白了。您说的是。”
“嗯,明白就好。”
没想到韩英明居然又叹了口气,越发显得闷闷不乐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其实啊,宁卫民不理解很正常,而韩英明的反应也很正常。
原因就在于对日本人来说,女婿有正常的女婿和婿养子的区别。
正常的女婿就是嫁女儿招婿,普普通通,没什么可说的。
而婿养子则是兼具女婿和养子的身份,大概和入赘性质相当。
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婿养子存在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继承家业,哪怕有亲儿子在,继承家业通常也是婿养子排在前面。
这不是说的法律上的遗产分割,曰本一般靠遗嘱传承,哪怕分家也不会分产,主要是决定由谁来管理家族支柱产业以及承担家名。
比如三井财团的某位当家人就曾经公开说过“我宁可要女儿也不要儿子,因为有了女儿我就可以挑选出色的儿子”这种话。
由此可见这种风俗很流行,能避免亲生儿子太蠢把家败了。
曰本每年有八万多人通过合法手续被收养,其中九成以上是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成年男性,其实就是这种情况造成的。
韩英明因为膝下就松本庆子这么一个女儿。
从很早之前,他就有了找一个婿养子的打算。
可惜女儿“叛逆”成性,完全不想听父母安排,还没毕业就跑到演艺圈里去了。
而且还挺混得开,经济完全独立,生活方面根本就用不着依靠家里资助。
这害得韩英明的的计划胎死腹中,只能无奈依了女儿的打算,由着她自己交往一个愿意一起生活的男人。
现在宁卫民是屏雀中选,但偏偏这小子还挺能挣钱。
一样不需要借助旁人的力量就可以事业有成,混得相当风光。
这也当不了婿养子啊,仅仅只能招他当正常女婿了。
这么一来,对于韩英明来说,宁卫民就是外人了。
不但没法严厉去对待,不用看韩英明脸色,甚至完全有可能带着他的女儿对其敬而远之。
真出现这种情况韩英明也没招。
所以,他就得当正经客人招待宁卫民,摆不了长辈谱儿。
反过来,如果是婿养子,那就不一样了。
真说起来,这都是混蛋女儿害的,都怪女儿不听安排。
那想想看,那韩英明心里能痛快得了吗?
对他来说,是既不愿意让个吃软饭的小白脸缠上自己的女儿,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婿太有本事了,根本没法拿捏。
就是这么的矛盾!
结果有意思的事儿还就在这儿了。
或许是韩英明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又或许是宁卫民太紧张。
尽管韩英明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随口牢骚了几句。
但宁卫民却怀疑这位准岳父是生气了。
虽然不明所以,不知就里,但宁卫民还是想要尽力挽救一下自己在老丈人心里的印象。
于是想了想,他主动试探着问,“您既然喜欢收藏这些茶具?不知道您对日本画喜欢不喜欢?不瞒您说,我前一段时间刚从一位喜欢日本画的藏家手里买下了一批。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有时间我可以陪您去看看,我觉得有几幅装饰效果是很不错的。虽然不是太大的名家所绘,但摆在您家里,其实也蛮不错的……”
好嘛,这么一来,岂不是更是相当于宁卫民又将了韩英明一军?
饶是宁卫民这小子精明一世,但这回他可真是有点犯糊涂了。
明明没有炫耀,只是纯粹的好意。
但此举在韩英明的眼里,却无异于是一种嘲讽,好像宁卫民在故意对他炫耀自己的财力似的。
韩英明顿感气血翻涌,差点没忍住要拿眼睛凶巴巴地瞪他。
但面对宁卫民满脸堆笑,一副热切讨好的样子,又有点自觉没意思,好像是自己小气似的。
尤其宁卫民刚才这话有让他想起了女儿暗中的托付。
终于克制住了满心的烦躁,对宁卫民说,“你等等,我有件东西想给你看看……”
跟着就离开了客厅,不多时,也就十分钟不到,韩英明又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个桐木盒子。
“打开看看吧,你不也喜欢古物吗?看看我这件东西怎么样?”
韩英明板着一张脸说着,则把宁卫民今天送来的那件“志野”收了起来。
“难道是茶碗?可我对这个没研究啊。您太客气了。我可提不出什么意见?”
宁卫民客气地说,他以为韩英明是要考教他一番。
“你就打开看看吧。”韩英明说,“就当随便看看。”
这下宁卫民没办法了,虽然不明白韩英明为何如此坚持。
但想着,看看就看看好了,就起身打开了盒子的盖子。
结果一看见里面的东西他就惊呆了。
因为那盒子里居然放着一件绿得通透,绿得发亮,绿得出油的一件瓷器。
小小的,是个茶盏。
看颜色,看款式,都像是华夏的东西,应该是我国的龙泉所产的青瓷器。
等到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茶盏取出来,他更是紧张起来。
激动的连手都有点发抖了,好不容易才小心翼翼摆在茶桌上。
“怎么样?东西还不错吧?”韩英明出声问道。
什么?不错?
不!是太珍贵了!
宁卫民坐回到椅子上,痴迷地看着这件小东西,越看越有韵味。
老半天才轻舒一口气,说,“这东西太好了!也太宝贵了。要是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从我们华夏流入日本的东西,是宋代的青瓷茶盏。”
“说的好。没想到你还真有点见识。”韩英明还是面无表情,“这是多年前,我从京都的一个古寺的和尚手里买到的。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了!”
“啊?”宁卫民不敢置信地说,下意识地拒绝。
“不不,这……这太珍贵了。应该……也是您的心爱之物吧?”
“嗯,没什么的,就当一物换一物了。我总不好白得你的礼物啊。要谢你就谢庆子吧,是她说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这样的吗?那……那我真的……真是只有……太谢谢了。”
宁卫民又愣了一愣,他终于明白过来。
这次便再没有客气,而是欣喜地一鞠躬。
没别的,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谁能想到今天见个准岳父都能收获一件至宝?
庆子真的太好了,永远在为他考虑,居然早在暗中把一切都替他安排好了。
唯有韩英明再度叹了一口气。
自己在心里悲叹,女生外向嘛,早该明白的。真是白养了女儿这么多年!
果然有了心上人,老爹就直接靠边站了,就连老爹最爱的东西也要逼着老爹送人。
瞧这胳膊肘朝外拐的,都成残疾了!
这还没嫁过去呢,真嫁了人,以后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的青瓷绊啊!
据说可是幕府将军用过的茶具呢!
这下我可是亏大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命好
宁卫民和韩英明这对准翁婿在客厅里闲聊。
与此同时,常子也和自己的女儿庆子在厨房里一边忙碌,一边唠家常。
作为日本标准家庭的传统女性,而且能够忍受大男子主义症候晚期的韩英明一直到今天,常子无疑是那种典型的贤妻良母。
她不懂的什么事业,怎么去工作,但知道如何伺候丈夫,怎么把一个家怎么安置的妥妥贴贴,舒舒服服。
所以常子在和女儿聊天的时候,关注的也都是居家过日子的那些“细微末节”。
“如果你父亲不反对,你们的关系今天能够顺利确定下来,那接下来就赶紧筹备结婚的事情吧。”
“嗯,也得看具体情况,我的电影很快就要公映了,应该还有不少事情要忙。尤其因为是和华夏合拍的电影,两国都要做宣传……”
常子看了一眼正全神专注于寿司,好像压根没走心的女儿,不由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你们即使结婚,你也不打算马上隐退了。那估计也不会想马上要小孩吧?你们到底怎么打算的?想过多久的二人世界?”
问完这几句,顿了顿,她又说,“当然,这是你们的事,我不是想干涉……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对孩子的事儿有没有一个计划。我应该有这权利吧?”
真是不愧为亲妈,常子相当了解女儿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本来庆子是有点不快的,但最后这句让她平静下来,想了想,迟疑地说,“您当然有这权利,不过……这件事我们也没想过呢……”
“唉,这怎么行?”
常子看了女儿一眼,再度叹息道,“这种事男人可以不想,女人怎么能不想呢……”
庆子则以撒娇的方式打断了她,“妈妈,你就是爱操心!看你的皱纹又多了。这种事一步步慢慢来不行吗?你就让我先幸福几天嘛……”
“我知道了!总之,你从小就非常有主意,我们管不了你,但你和阿民要对未来一定要有计划。尤其是孩子方面。对于女人来说,当然是越早生越好了。你已经把自己耽误了,错过了最佳的时间。这种事要是再不抓紧,是会增加危险的。我不怕你不爱听,你自己的年纪自己要清楚。拜托你,不要让我们为你生产安危担心好不好?还有,如果暂时觉得时机不对,保护措施一定要做好。尽管我们很想早一天看见你的孩子,可也不想你挺着大肚子举行婚礼,让家族蒙羞。拜托你一定替你我们的老脸着想一下……”
说着说着好脾气的常子也不免有了怨气。
松本庆子实在无言以对也只能乖乖点头。
确实,这点要求毫不过份这已经算是很开明的父母了,除了点头还有怎么办?
“您放心,我和阿民会……那个,做好计划的,请不要担心。谢谢您替我着想,孩子的事我心里有数的……”
“嗯,千万别犯胡涂。希望如此吧……”
常子确实是全心全意替女儿在着想。
哪怕说多了自己也觉得啰嗦,明知道多管闲事会被讨厌,但有的事还是不能不闻不问。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她怕女儿因为少不更事吃亏。
在她看来,婚姻的质量对女人来说远比什么个人事业要重要得多。
“你们目前是一起住在西麻布的公寓里吧?那你在做家事方面怎么样?无论多大的房间,要想打理好也不容易。你从小就不爱上家政课,也不去参加新娘修行?现在遇到了困难没有?我真是担心你……”
“妈妈,你又来了,这种事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庆子可不怎么在意,温婉笑道,“一点不辛苦的,妈妈,大部分都是钟点工做的。”
“钟点工?那么小的公寓,你还不自己做吗?你居然把家务假手他人吗?”
常子不由大吃一惊,一时花枝乱颤,本来风韵犹存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
“这有什么?我平时也很忙的,有时候为了做节目时间,也许半夜才会回家。那家事上就没办法喽,我只有雇请小时工喽。”
“雇钟点工不是不可以,但你这还没结婚呢,平日里就这么懒懒散散,还有点女人的样子吗?阿民他就没有意见?”
“他有意见的。”庆子点点头“他的意见就是不喜欢我请外人来,他喜欢自己来做。”
“什么?他要自己来做?”女儿的话简直让常子大吃一惊。
“对啊,阿民有点不喜欢外人,可能是担心人多眼杂,我们在一起的事被有些多嘴的人意外泄露吧。后来我们就商量了一下,现在是固定雇请一个小时工,从周一到周六,每天上午来家里负责打扫卫生,整理厨卫和扔垃圾。像做饭和洗碗就归阿民来干喽。我只要周日负责洗衣服就好。阿民的厨艺真的很好啊,比我厉害多了,每天的早餐也是他在做呢。花样非常多。毕竟是宫廷料理餐厅的老板嘛,在美食上是绝对的专家。真希望妈妈也能吃到,有时间的话,到我那里尝一尝吧……”
“哎?怎么能这样……真的……真的可以吗?”
常子的嘴巴已经合不拢了。
她简直昏头了,从没想过一个大男人还能为老婆下厨。
“嗯,这又怎样呢?我们两个人都觉得很好啊。阿民他说不喜欢我整天忙一些琐事,希望我能多专注于个人的事业。不过不是为了钱,只是希望我做些可以开心的事。”
听到这话,常子心中有了触动,“是嘛,看来他很疼你啊……”
庆子开心地笑着,“是啊,阿民他对我很好。真的非常好。我的事业方面,他也给我很多帮助呢。我没告诉过您吗?我能拍这部电影几乎全是他的功劳呢,他是个无所不能的人。”
常子感受到了女儿的幸福感,微微放了一些心,但嘴上还是不肯罢休。
“我还是得说,你这个孩子可真是不懂事。阿民因为喜欢你才会这么宠着你,虽然是好事,但你也要重视起来,不要把他对你的喜欢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有些事必须注意。就像做家事,这可是女人的本分,你绝对不要这么长久下去,否则会被嫌弃的。而且他比你年纪要小,你不要总把自己当成可以由着性子撒娇的孩子……”
“我知道了,妈妈。”
常子看着一副慵懒姿态的女儿,一时也是头痛欲裂。
别看自己这女儿答应的这么痛快,但自家女儿从来都是表面答应,背后肯定还是依自己的想法来。
回头九成九还是老样子,恐怕不会有一点变化。
她以前赞同丈夫的主意,其实是希望能找个婿养子把女儿的婚姻包办了的。
但女儿不吃这一套,长期抗拒相亲,拒绝恋爱。
突然间,自己看上了一个年轻小伙。
也不管是否合适,居然也没打声招呼就先斩后奏了。
现在既然都和人家同居了,那就更不可能听她的话,这点实在令人无奈。
再加上宁卫民看上去又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又温和又亲切。
根本不像是个能说出重话,管得住女儿的人。
她都能脑补出这女儿嫁给宁卫民之后,越发没有了约束顾忌,傲娇任性的样子。
这一点她感到太危险了,她很担心如此下去时间久了,女儿惨遭退货。
只有苦口婆心道,“庆子啊,你要和阿民在一起,以后就是他的人了,你要负起妻子责任来,以他的事业为主,多帮助他减轻生活的负担。听我一句,你还是尽快隐退,尽快要个孩子的好。”
“孩子我们是想要的,可是我的事业也重要啊。为什么不能两者兼顾?为什么非得我隐退?我很喜欢演戏的……”
“那怎么行,从古至今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你们只有齐心合力才能让家族兴旺,过上好日子呀。尤其男人是需要面子的,如果结婚后的女人还出来工作,是会被人笑话其丈夫无能的。你怎么不替对方想想?”
“妈妈,我可不是你,阿民她也不是爸爸那样的人,不一样的。这件事我跟阿民早就说过了。阿民对我就从来没有这样的要求,反而一直在劝说我,如果喜欢演戏就不要随便放弃。他很大度的,可不在乎别人说这样的闲话。妈妈,我也觉得婚后还能拥有自己的事业最幸福。而且反过来,我也认为只有如此,才能更多的帮上阿民。所以,你管好爸爸就行了,和阿民怎么生活,是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处理好。我们会幸福的,比您和爸爸还要幸福。”
“你……”
常子差点被气了个倒仰,感觉女儿一点也不尊重自己的人生经验。
过日子说起来简单,但把日子过好哪有那么容易?
两个人都是需要付出巨大努力和个人牺牲的,哪儿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啊。
再说了,女儿嫁的是个这个人还很能赚钱,在外怎么说也是社长或者会长。
就这么让他一边工作一边管着雇钟点工,外带当厨子?
这样一天两天没事,时间久了能行吗?
何况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怎么能让男人又赚钱又顾家。
就算是自己家里,别看老公整天忙和公司的经营,算是个能干的商人。
但家里的账目和公司的账目是两回事。
人情往来,养老储蓄,逢年过节的需求,亲朋好友的交往,真让他来管,他也理不清。
这些事还是得经自己的手才能安排好。
女儿怎么可以这样!
你这样的话,能嫁掉嘛!
要是有一天被嫌弃了又该怎么办?
被赶回娘家都不过份!
真是倒霉,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不着调的东西,心都快替她操碎了!
庆子一看老妈怒目相向,表情像是真急了,马上眯着笑眼挽住她的手臂,悉心宽慰。
“妈妈,我知道你希望我能幸福快乐,但现在已经很好了。您不要总拿老一套来衡量嘛。别忘了,阿民他是个华夏人啊,性情最温柔不过了。和那些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的日本男人,完全不一样的,我们感情很好,你就别操心了。”
“感情很好……你们就没有争吵过吗?他发火的样子你见过吗?他有没有觉得你哪里不好?”
“从来没有过。哎呀,我怎么才能让您相信我呢。阿民,他……他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
松本庆子万分肯定地说,“在日本,只要稍微有点本事的男性,有所擅长的男人,都觉得女性该是他们的附属物。颐指气使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才是中心,女人就该围着他们转。但阿民可不是这样的,他对我特别尊重,从没命令过我什么,只是给我建议。大部分时候,都是由着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我有时候去试探他,故意做些过分的事,他都没半点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华夏的男人和日本男人差别这么大……妈妈,我得说,能遇到阿民是我的运气,他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人。对这样好的他,我反而愿意为他付出。如果有一天,客观上,他真的需要我隐退的话,那我不用他说,也会主动放弃事业,安心去照顾家庭的。相反,要是我像您一样,嫁给了爸爸那样蛮横的人,非要命令我必须这样做、那样做的话,那我可是一天都活不了,只有自杀了……”
“胡说!真是胡说!庆子!你这孩子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说你的父亲?”
听到最后一句,常子忍不住呵斥起来,不过心里却是在默默点头。
确实,这也是事实。
如果能选择的话,谁又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忍辱负重伺候别人呢?
和自己的丈夫比起来,对宁卫民这样的人,才能放心把自己女儿托付出去。
她这个女儿是太过任性,太过宠溺了,性子倔强,脾气也大。
但身在艺能界恐怕也没白混,关键的婚姻大事上确实够聪明,眼睛够亮,看人应该是不太可能走眼。
说到她的担心,其实只是因为怕女儿总是随着性子来,完全不顾及对方。
万一宁卫民新鲜一阵子后就烦了,两个人开始日常吵吵闹闹就要出问题。
不过现在情况一切还好,操心这件事或许是早了点,也许确实不该多事。
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她无奈之下也彻底撒了手,差不多想开了。
不管能放心,还是不能放心,女儿不听话,又能怎么办呢?
好在女儿的运气的确不坏,这个准女婿,女儿倒是没选错。
模样俊俏,待人诚恳,一看就讨人喜欢。
而且还特别精明能干,吃苦耐劳,绝不是那种不可靠的人。
也算是和爱钻牛角尖的女儿互补了。
大概只要女儿笼络好他的心,一辈子的幸福就不成问题。
不得不承认,看起来,女儿是比自己命好啊。
都有点嫉妒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赚了
“这是妈妈给的。”
松本庆子在卧室中铺着被辱,看到宁卫民从浴室泡完澡出来了,直接朝梳妆台上的信封指了指。
而此时的宁卫民,因为没少喝酒,头脑可算不得清醒。
要知道,这一天,宁卫民到松本庆子的父母家里正式拜见,未来的岳母也的确把他当成了正经客人招待,欢迎宴搞得很丰富,很正式。
盐烤金吉鱼、金枪鱼寿司、牡丹虾天妇罗、奶油焗蔬菜加顶级清酒,外带进口蜜瓜和一家百年老店和果子铺所提供的各色甜品。
至于什么三文鱼、波士顿龙虾这种咱们国人喜闻乐见的“高档海鲜”一概不用,因为档次太低。
而且到了正式用餐的时候,由于韩英明夫妇对于女儿带来的女婿人选基本已经认可,气氛就变得相当融洽。
特别是韩英明,一旦沾了酒就像换了个人。
脸也红了,话也多了,还有了笑容。
一改最初见面时的古板严肃,变得亲切热情起来。
举着杯子就拉着宁卫民一起开喝。
人家这么好客,宁卫民自然也不会矫情,同样酒到杯干。
韩英明平日喝的不是清酒,就是韩国低度烧酒,酒量是马马虎虎。
但喝起来就住不了嘴了。
再加上和宁卫民对于收藏有着共同喜好,聊起东京的旧货市场越聊越投机。
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听,彼此间更是显得亲近了许多。
而且常子和庆子也会偶尔插嘴,母女俩都喜欢聊一聊过去家里发生过的事儿。
宁卫民对此同样感兴趣,尤其是听未来丈母娘回忆庆子的小时候,眼睛格外亮。
这份自然流露的好奇,当然会讨得常子的喜欢。
因为明显宁卫民是贪图庆子这个人,而不是贪图其他什么,这一点就足够让这位准岳母认可的了。
真是巴不得他们赶紧把婚事办了,让这个准女婿赶快转正。
就这样,欢迎宴一直吃到了天色发黑,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其乐融融。
最后,不但韩英明喝得有些高了,拉着宁卫民的手一个劲拜托他好好照顾宝贝女儿庆子。
宁卫民也有点上头,吐着酒气很认真的保证,是自己的荣幸,绝对没问题。
这个时候,常子就发现自家的糟老头子看上去不着调了,赶紧要弄了他去休息。
松本庆子也觉得宁卫民好像有点过量。
等到帮着母亲安顿好了父亲,也赶紧开车带着站不稳的宁卫民回家去。
果不其然回到家后,宁卫民就觉得头疼了直接沙发上躺平。
直到松本庆子贴心地给宁卫民泡了一壶柠檬茶,让他喝下去醒酒又拿了热毛巾给他敷脸。
这么过了有二十分钟,宁卫民才总算有了精神,能够自己去泡澡洗漱了。
但没想到等到他去了身上的酒气,都准备搂着自己香扑扑的大美人睡觉觉了,居然还有这么一出。
宁卫民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信封,也没问庆子是什么,让看他就看。
可他还真有点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昏头昏脑中,他还真看不清上面的内容,就只看见一大串零,知道是银行支票,私人能够支取现金的那种。
不好意思的又问了庆子,才知道准岳母给了五百万円。
松本庆子这时已经上床了,松开发髻就开始往被窝钻。
宁卫民跟了上去,躺在了她旁边。
“怎么?这张支票是什么意思?是你的嫁妆?”
庆子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不在意道,“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我的嫁妆当然都是我名下的个人财产,不干父母的事。妈妈说让我把这钱交给你,到时候筹备婚礼用。应该算是你今天赚到的吧?”
“什么?给我?怎么会是我赚到的?”
“嗯,谁让你不跟我提前商量一下,竟然送那么多贵重的礼物的。妈妈觉得很为难,不收又不好意思,才给了我们这笔钱……”
随后经过庆子的一番解释,宁卫民这才有点明白过来。
原来在日本,并不是什么情况下,礼物都是越贵重越好的。
就像在他未来丈母娘的心里,女儿的婚姻与礼物厚薄并没有太大关系。
如果礼物贵重,或者是送得多了,于庆子的父母反而是一种负担,他们会感到自己有卖女儿的嫌疑。
譬如今天,宁卫民除了给准岳父送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之外,同样也没忘了常子这个准岳母。
甚至送的礼物比送准岳父的更贵重。
那是一套价值二百二十万円珍珠首饰,包括一条长款珍珠项链和一对耳环。
而且还是日本响当当的第一珍珠品牌——御本木。
这对于宁卫民来首,当然是一种诚意和好意的体现。
但对常子来说就转化为精神压力了。
结果常子虽然收下了,但也不愿意平白占宁卫民这么大的便宜,考虑再三,就开出了这么一张支票,委托女儿交给他。
要是单以价格来算,都别算庆子仗着血脉优势,帮忙从韩英明手里讨来的宋代龙泉窑的青瓷茶盏了。
就是这五百万円宁卫民也得说是他是赚了。
简直人财两得啊!
可问题是,这样的好处也让他怪别扭的。
他可没想到,自己的好心也可能办成坏事,这岂不是给庆子的父母添了麻烦嘛。
合着是他高价倒手,把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卖给人家了!
这让他情何以堪。
“这怎么成啊?这太不好意思了,我们不要这笔钱不行吗?”
宁卫民也是要脸的,卡油总不能从庆子的娘家下手。
然而庆子却说,“恐怕不行,妈妈不会答应的。”
“你还没问呢,怎么知道不行?这不会是你的妈妈好不容易攒下的私房钱吧,还是问问吧……”
“你就相信我吧,既然妈妈愿意给你就拿着吧。你也别多想了,反正我的父母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早晚都是我们的……”
庆子的坚持这话让宁卫民一时无语,多少为庆子的爸妈感到悲哀。
心说看来将来是得生儿子,生女儿好像有点坑爹啊。
养了这么大的闺女啊,还真就是以夫纲为本了。
什么小棉袄啊,漏风的棉袄,这还没结婚居然已经惦记从娘家贴补自己的小家了?
不过他也真是有点误会了,因为庆子接下来还有几句话,才让他真正明白了这件事的复杂性。
猛然发现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真相——在日本确实不好太大方,随便赠送贵重礼物。
“……何况妈妈这个时候给你钱,也能省掉不少麻烦。你大概还不清楚,日本是有赠与税的,亲人间也不能随意赠送财务。房产、股票、珠宝什么的,统统都属于纳税范围。一旦每年超过二百万円的额度,就要缴税了。否则就是违法。甚至就连成年子女也不能白住父母名下的房产,若子女与父母同住,必须根据本地区的房租均价,每月按时、按官方指定渠道,支付给父母房租。而且父母必须将这笔房租报备给税务局,并缴税,不然就犯了偷税罪。所以说,像你今天送我父母的礼物就超过额度了。妈妈给你这笔钱,大概是想以这种办法视为交易,这样咱们双方就不用承担法律风险了。”
庆子的话听得宁卫民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想到日本政府连这种钱都挣。
“什么?还有这种事吗?那我怎么会不知道?税理士从来就没跟我说过啊?那我收的凯迪拉克难道也要缴税吗?我还把车送给你的事务所了……”
“哎呀,赠予税是个人间发生的,而商务性的馈赠不在赠与税的范畴,是在所得税的范畴呀。回头再做年度汇算时,你注意看看税单你就明白了。所以下一次,你再想送我父母什么东西,最好跟我商量一下。毕竟日本的情况,有些还你不了解,再这样的话,没准还真会给双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的……”
好嘛,宁卫民这下是真受教育了。
自以为见多识广,却万万没想到,在日本,合着连啃老都得缴税。
更没想到,自己的一片赤诚,讨好庆子父母的孝心,竟然给对方带来了这么大的隐藏风险。
越发心里过意不去了。
不过于此同时,他也似乎真有点明白了。
为什么都说日本人亲人之间比较淡漠,在金钱上斤斤计较呀?
日本人不计较也不行啊,动不动就违法,这谁受得了啊。
为什么父母没有帮助儿女买房的习惯。
哪怕父母和儿女经济上遇到困难,也很少有互相伸出援手的。
合着根儿就在日本的税法上啊。
总之,日本人已经不是什么亲兄弟明算账了,就是亲子关系也得明算账。
这么一比,看来还是华夏相对人性化,国内环境更有利于亲情稳固。
而且这还是日本没实行消费税的年代呢。
大概现在的这些日本人怎么也不会想到,真正水深火热的日子在后头等着他们呢……
“喂,阿民,你怎么还不睡啊?难道你不困吗?还是又头疼了。要不要我给你按摩一下?”
看到宁卫民靠在床头沉默不语的一个人儿琢磨,本来都已经困劲儿上来的松本庆子担心了,她用手捂嘴,打着哈欠,强撑着坐了起来。
这种行为还是很暖心的。
一个女人都困成这样了,还无时无刻关注你,绞尽脑汁的讨好你,只能说明她很在乎你。
宁卫民心里美滋滋的,赶紧把未婚妻搂到怀里,由衷地说,“不要担心我,我只是忍不住在想,你的父母可真好。原本我还以为他们这关很难过呢。没想到他们还是很好说话的,不但终于认可我们在一起了,而且还这么替我们着想。这下,也就剩下京城那边了需要我们去努力了。”
庆子很配合的把头枕到他的肩上,轻笑道,“京城那边肯定应该也会顺利的,只要我们的诚意能让老人家看到。让老人家明白我们是真心相爱。”
接着她又把头微微转动了一下,以便更舒服一点,又笑道,“你知道吗?其实你的师长爷特别在意你,老人家也是在为你的未来做考虑的,只是角度和出发点不一样。我能感觉到这点。他可能有点不相信我的承诺,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用事实证明。你看,我不是也从父亲的手里帮你要出一件属于华夏的古物吗?你不妨把这个青瓷茶盏拿给老人家看,要不干脆送给他也行。我想,有了这样的物证,他总该明白我的心意了。”
这话全都说到宁卫民心里最软的地方了,让他心里这叫一个痛快。
于是对松本庆子的好感立刻爆表,突破了极限。
他不由喜动眉稍,紧紧搂住了庆子,一瞬间简直觉得人生再无所求了。
不,应该说是有了更多,更旺盛的要求。
要知道,高兴之下,加上晚上又喝了不少酒,宁卫民的手开始不老实了。
突然间居然就来了兴致,想要和庆子好好研究研究“昆”字的写法。
宁卫民忍不住地直接往丝绸的睡衣里钻,嘴上叫着亲昵的称呼,“庆子,你真好呀……”
但今天或许是白天忙碌了一天,实在太累了。
庆子还真不愿意配合,扭糖似的扭动着身子,恳求地说。
“不要闹,还是让我睡吧。今天在爸爸妈妈面前伺候了一天,当了一天的乖女儿,真是受不了。我现在困得要命,就想好好睡一觉。”
宁卫民肯定不干,谁都不容易。
毕竟他也点头哈腰,溜溜儿当了一天三陪呢。
不但赔笑、陪聊,还得陪酒。
正所谓有付出就该有回报,这天经地义。
虽然说是从庆子父母手里拿到钱了,还得了一件至宝,他的劳动报酬绝对划算。
可问题是事到临头,这也不是钱的事儿啊。
说好包吃包住包那个啥的,这是他的正当权利。
尤其是这样的抗拒又不是以前没有过,情侣间难免有这种东风压倒西风的争执。
于是本着女人说“不”要反向理解的原则,宁卫民还是翻身压住了庆子。
男人嘛,他就喜欢有困难的挑战,这样反而更容易入戏,录影带里的台词他熟悉得很。
不过虽然打算霸王硬上弓,但霸王开硬弓的本事,他还差了点。
由于“弓”就是不乐意吗,转眼间被浪翻滚。
很快,他这个霸王被“弓”挣开了手脚,两个人闹成一团。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红包
1987年的1月29日就是华夏的春节了。
所以在1月25日拜见过未来的岳父岳母之后,宁卫民和松本庆子马上就应该着手收拾行李,忙和回京城过年的事儿了。
不过宁卫民可不是孑然一身来日本闯荡的,东京的坛宫饭庄都已经营业了。
坛宫饭庄的那些华夏职工们可都为了他,已经在日本埋头苦干了一年了。
这些人同样到了应该回国和亲人团聚的时刻。
因此宁卫民暂时还顾不上自己的事儿,作为餐厅的经营者,他总得把这些职工的事儿先安排好才是。
为此,他提前做出了两个安排。
一是他决定,从1月26日这天起,坛宫饭庄就停业放假了。
一直放到2月5日,整整十天。
在此期间,除了保卫干事郑强、后厨的杨峰、餐厅刘建兴这寥寥几个骨干员工,需要留下来和日籍雇员一起值守之外。
其他的华夏员工都要回家过年,到初八才会坐飞机回来,重新上岗。
然后再换这几个留守的华夏职工回家和亲人聚首。
当然了就这么放假,让大家简单收拾东西回去,好像也不太合适。
毕竟大家都辛苦这么久了,宁卫民作为“带头大哥”总得对这些为他卖力气的下属。
起码有个表示有个交待。
而且这些留守的职工也不是就在东京闲着了,他们除了要和日籍的本地雇员一起清点盘库,大扫除除蟑螂,修理和增添一些设备之外。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还要为没法回港城的阿霞和她的兄弟们准备一餐年夜饭。
总之,任务不少,宁卫民也得考虑这些人的心情。
总比不能让人只有付出没有回报,永远只讲精神文明无偿奉献啊。
那再滚烫的心气儿,早晚也得凉了。
于是为此,宁卫民还做出了一个决定,就是1月26日这天,在坛宫饭庄为全体员工举办一个忘年会。
他要把坛宫饭庄的所有雇员都请来,包括管理职工宿舍的那对日本夫妇。
然后当众履行自己的承诺,贡献出应当归属于自己的分红,给华夏的职工们发额外的年终奖。
不是他风格高尚,而是好处均沾,这才是一个团队长久维持下去的最好方法。
吃独食的人,从来都是走不远的!
而他所希望的,除了收获人心,尽量拉平华夏员工和日籍员工在报酬上的差距,鼓舞一下士气。
最好还能够借这个机会,让中日员工加深彼此的了解,增进一下感情。
所以要说这次聚餐现场,最为特殊的地方,也是最让大家感到震撼和散发着无穷吸引力的地方,可绝非满桌的佳肴美酒。
一是松本庆子作为日方股东出席。
这位大明星打扮得明艳非常,光彩动人,居然也来参加忘年会,向坛宫饭庄的雇员们表示慰问和感谢。
而且她还作为主持人登台,负责主持整个忘年会的过程。
二就是餐厅小舞台前一个小桌之上,在台面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三十几个厚厚实实的大红包。
那不用说,这些红包必然会成为中日全体员工瞩目的东西。
日本人是不懂得里面是什么,猜来猜去。
而华夏员工们则心有灵犀,不言而喻。
个个喜笑颜开,都在猜测里面到底是多少钱。
而等到人都到齐,聚餐开始之前,首当其冲的第一个流程就是松本庆子和宁卫民一人一句,各自用日语和中文,对中日员工公布了坛宫饭庄今年的经营业绩。
本年度,东京银座的坛宫分店尽管自1986年4月18日开业之日起,到1986年的12月31日止,算起来只营业了不到八个月的世界,但总营业额却突破十一亿円。
尤其是去年最后一个月,因为忘年会的大单接的较多,单月就实现三亿五千万円的流水。
因此全年达成了百分之四十的纯利润率,实现了四亿五千万円的税后纯利。
要换算成美金是三百多万,相当于人民币两千多万元。
如此一来不但当年就收回了全部投资成本。
而且宁卫民还等于替坛宫的几个投资方,把当初带过来的二百万人民币翻了十倍。
虽说是借了日元升值的东风了,其中至少一半的利润是靠日元升值捞到的。
何况还有宁卫民个人在银座买下的不动产作为后盾。
但这个数字,让人听起来也绝对够吓一跳的了!
说句不好听的,根本就不像正当商业所获取的利润。
尤其这些员工没有几个人具备财会方面的知识,在他们看来更是觉得宁卫民简直创造了商业奇迹,是万分的了不起。
于是不但华夏的员工们集体站起来鼓掌,就是日方雇员们也都纷纷起立响应。
作为骨子里喜欢踩弱慕强的民族,对于这样的商业能力,他们同样也叹为观止,不只该怎么感叹这夸张的数字。
可以说忘年会现场是一片欢腾。
就凭这组数据,全体员工,上上下下,没有人会怀疑,这家餐厅未来还会更好,前途无量。
结果根本不用在做什么预热了,气氛一下就到达了高潮。
甚至就连松本庆子都满怀激动带着仰慕地看着宁卫民。
要知道,从没有打听过宁卫民商业经营情况的她,今天也被具体的数字震慑了一把。
本来就是迷妹的她这下更无法自拔了,觉得自己的爱人可真是惊世天才。
要不怎么说,无形的装逼最致命呢。
好不容易,才等到大家逐渐恢复平静又依次坐下,宁卫民这才开始报私账。
按当初股东们的许诺计算,他的百分之五分红可以拿到两千二百五十万円。
而今天,他要履行自己对同胞们的承诺,把其中的两千万円拿出来与同他并肩奋斗,一起辛苦了一年华夏同胞们分享。
就这一番话说完,现场当时轰然雷动。
不用说,刚坐下的人又都站起来了,而且比刚才更激动。
所有的华夏员工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喝起彩来,差点没把屋顶给掀翻喽。
没别的,他们的宁总实在太大方了!
一是大家原本就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钱可分!
二是大家更没有想到这笔天文数字一样的巨款,宁卫民根本自己没留几个,几乎九成都拿来发给大家了!
这是什么样的领导?
别说见过了,连听都没听说过。
要说大家这感觉,那就是跟对了人了。
好像得遇明主,碰上了晁盖或者是窦尔敦这样的头领似的。
很快到了真正红包开发的时候,一个个听到自己的名字上台领钱的人,下来之后拿到沉甸甸的红包后,更是心满意足。
毫无疑问大家更关心的是自己能拿到多少钱——说一千到一万,到手的票子才是硬道理。
实际上,像几个组长能拿到手六十万円,普通员工都有五十万円。
合着跟宁卫民出来这一趟,每个人捞了至少三万块人民币,一辈子都不愁了。
这样简单粗暴的“造富”神话,谁又能不激动呢?
这不可应了那句话了,生我者父母,富我者宁总啊!
说白了,就真跟培斯演过的那个小品台词似的。“我王老五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没有一个人拿到分红后还能神情自若的,各个都高兴的合不拢嘴了。
杨峰、江大春、许春艳、小查、戴红,这五个后厨的组长都在击掌相庆。
这是他们在马克西姆那些法国厨子身上学到的,用来表示激动心情的方法。
甚至作为外援也是一样。
像峨眉饭店来的伍师傅,尽管他努力克制着激动的心情,表面上淡淡的笑,但那双满是老茧的手都有点发抖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拿到的钱最多。
居然有一百五十万円!
这笔相当于一万美金的巨款,足以保障他一家老小彻底由贫转富,人人都过上令人羡慕的富裕日子。
但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同样是外援的素材刘——刘师傅,怎么红包要比他少一半?
他就是再自负也不会认为自己就真的就得拿双份。
结果没想到没等他问出口,宁卫民主动就把原因告诉他了,居然是这么说的。
“伍师傅,您和刘师傅不一样,回去歇歇,可就得去承德了。这是我答应好那边的,但我也不能让您吃亏不是?那边没外快,所以在他们那儿的半年,我也提前给您补上。等半年后,您愿意再来日本,咱们在一起搅马勺。我保证到时候什么都会比今年更好。不过有一样,这事您千万别跟外人说,否则一旦知道咱们这边是这样的规矩,他们那边可就难做了。尤其传到,回去也不好让大家直说,我还得嘱咐他们,得让他们嘴严实点。万一有人问,就说是日方股东给的,要不然国内的分店就都坐蜡了……”
瞧瞧,多仁义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这是明知道自己吃亏背雷,不图名不要利,还非要替大伙儿谋福利啊。
怎么有这样的大好人啊,实在是太梦幻了。
这都能让自己碰上,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自己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儿了!
伍师傅是真的激动,真心佩服,但不能表现出来,那有失大厨的位格。
所以需要努力克制,保持仪态。
最终他只是握着宁卫民的手,郑重其事地说,“宁经理,你放心,半年之后,我铁定还来日本跟着你干。”
这话绝对是信誓旦旦,实打实的真情流露啊。
只是一不留神,这老爷子力道大了点。
结果等他一撒手,宁卫民手都红了,因为他的承诺差点“感动”得要掉泪了。
素材刘来的刘师傅可没有伍师傅这种情感负担,老爷子过节还要回东京这边接着干呢。
所以拿到手八十万円,他就在那里哈哈大笑,和伍师傅激动的聊个不停。
顺便猜测,一旦让他们各自单位的那些同行和同事知道这种事。
那些老伙计们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羡慕死他们?又或是坚决不信。
至于那两个乐师,一个面人师傅,可没时间关注别人怎么想,他们自己的脑子都快乱了。
因为他们是真没想到连他们也有份。
按理说呢,宁卫民用他自己的钱愿意给坛宫的华夏雇员发钱,这是人家自己的事儿。
从哪儿论,和他们几个屁关系也没有。
他们连正式工都不是,对于饭庄的作用只是锦上添花,也不是不可或缺,原本只有羡慕的份儿。
但宁卫民居然没忘了他们,也给他们几个人手一份。
这让他们仨笑得合不拢嘴,眼都给笑没了。
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资产,他们连想都没敢想过。
这笔钱要拿回国内,谁都会认为够自己吃一辈子了!
当初他们加入到宁卫民的队伍里来,只贪图能有个出国的机会,这下好,一不留神,居然个个都成富婆富翁了。
尤其他们几个才多大啊,都是刚离开学校没多久的年轻人。
这一下子,两个乐师姑娘,都忍不住蹦蹦跳跳欢呼雀跃起来,好像一下就又小了五六岁。
甚至那个捏面人的还不敢相信,一个劲跟别人打听日元的汇率,怕自己是算错了。
等到确认无误,捏面人的也克制不了自己了。
立马高兴得把告诉自己确实发了洋财的这位,给抱起来了。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最后参与分享这份意外之财带来的喜悦,还有两个日本人呢。
就是宁卫民请来管理职工宿舍的管理员夫妇。
原本呢,他一开始只雇了这对夫妻中的丈夫,名叫伊藤圭司。
这个人过去是开超市的小业主,但因为经营不善破产了。
退休年龄虽然够了,但领取的养老金也不够还债的,只能靠打工来维持生活。
但后来宁卫民就发现工作量很大,只靠这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
毕竟也是上年纪的老人,宁卫民就想要多雇一个人来分担。
然而这个伊藤圭司却主动推荐了自己的妻子伊藤美和来帮忙。
因为男女差距,而且这对夫妻希望可以在一起工作,伊藤美和的薪水要求并不高。
比男人的薪水要低三分之一。
对于宁卫民自然是划算的,他就答应了。
没想到这两个人干活还真尽心尽力,不但卫生打扫方面特别负责,从不敷衍偷懒。
关键是对于华夏员工们也很和气,偶尔还会做点家常菜分给这些华夏雇员品尝。
为此,在住在宿舍的那些华夏雇员心目中,这对夫妻不但人缘很好,厨艺也不赖。
尤其是伊藤美和的拌菠菜,是那种类似于家常的好味道,大家特别喜欢。
于是到了春节之际,宁卫民考虑到后勤的重要性,为了感谢和鼓励伊藤夫妇,就也给这两夫妇发出邀请,让他们来参与忘年会。
而且同样的也给他们包了红包。
可想而知,这对老人肯定高兴啊。
都破产欠债了,这笔钱起码能让他们过几天舒服日子。
就是拿去还债,也能减轻不少精神压力。
所以到这笔钱,伊藤夫妇的反应甚至比这些华夏员工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夫妇都是握着宁卫民的手,深深的鞠躬,妻子伊藤美和居然还掉了眼泪。
口称感谢,说宁卫民的钱可以帮助他们还一些债务,保住最后一点尊严。
倒弄得宁卫民大喜的日子还有点心酸,连连安慰。
然而却也是因此,此举同样触动了那些日本雇员。
说实话,这个发钱的环节因为跟日籍员工的个人利益没多大的关系,他们其实是很无所谓的。
属于那种不羡慕,也不嫉妒。
毕竟华夏员工的收入比起他们太少了,春节才拿这么一次红包,又怎么比的了他们每年两次的奖金?
鼓掌什么的,当然也就是碍于自己端着宁卫民的饭碗,礼貌性给予的表面上的行为。
反而有一些猥琐市侩的人,内心还有点鄙视,有点嘲笑。
鄙视的是华夏人要求太低,一点点钱就这么高兴。
嘲笑的是宁卫民笨蛋,哪儿有这样用自己的分红贴补别人的傻瓜?
但是那对管理员夫妇毕竟是日本人。
正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伊藤夫妻发自内心的感谢,和宁卫民一视同仁的做法,触动了不少日籍员工。
或许是让他们想到了父母,或许是想到了自己保不齐也有这么一天,这样没有任何利益目的的善举和仁义,也同样另他们动容。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的鼓掌有了更多的真心真意。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合而为一
如果说忘年会最开始的两个程序,还让中日员工始终保持着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好像只有拿到红包的华夏员工才感受到了从天而降的惊喜。
而对于日籍员工们来说,却对于春节这个“旧式新年”没有多少认同感。
他们认为事不关己,觉得这个忘年会只是一次普通聚餐。
感到即将到来的节日只是属于华夏员工的节日的话。
那么接下来的流程可是大大的改变了这一切,让中日员工前所未有的互相亲切起来。
首先是宁卫民当众宣布了几条有关餐厅员工福利,在新一年里的新章程。
一是从下个月起,每个月坛宫饭庄的基层员工都有两个明星员工的评选名额,获得明星员工者当月有十万円的额外奖金。
特别之处在于,这是专属于基层员工的奖项,管理者没有参与资格。
而且两个名额之一是华夏员工专属,另一个是日籍员工专属。
评选方式也有点与众不同。
除了参选的员工当月工作不能出现重大失误这条要求之外。
更重要的是,最终人选不是餐厅管理者决定的。
日籍基层员工的选票是华夏基层员工投票选出来的。
而华夏员工能否当选,最终也由日籍基层员工来决定。
如此一来,等于中日员工就互相掌握了对方的评选权。
想要当选明星员工的人,不但工作上要达到一定标准,而且还需要一定的交际能力,得获得对方的认可才行。
否则光有能力,没有群众基础,也是白搭。
所以开始实行这条新规之后,那中日员工间因为工作的磨擦概率必然降低啊。
即使有人觉得钱少,不在乎这个奖励,可总有想要争取奖励的人。
想必双方在工作中,如果因为小事再发生龃龉,就一定会有人出面劝和。
这样不仅可以大大增强餐厅员工的团结性。
更重要的是,宁卫民还能通过这种办法筛选出适合提拔的苗子。
要知道不仅是服务业需要,其实任何行业里能获得别人的认同,能够搞好人际关系这条都特别重要,那叫组织能力。
实打实的说,随着社会教育水平的提高,个个行业的专业人才会逐渐越来越多,但适合管理岗位的人却是永远不够用的。
宁卫民是最懂得这一点的,知识好学,情商难教。
这在他而言,是未雨绸缪。
二,除了每月的小额奖励,宁卫民还对所有人宣布,明年开始,坛宫饭庄东京分店,对所有员工还要增加一次公费旅游研修的机会。
时间大概是樱花还没开三月上旬和开学季九月,因为那是日本国内餐饮业和旅游业的淡季。
日籍员工是分批去华夏,全程大概是五到七天,由大和观光提供服务。
走的线路就是宁卫民撮合下,大和观光和华夏国内旅行社,针对日本客人开发赴华旅游的新项目。
先去西安,再飞京城,然后去承德,再到沈阳,最后从沈阳飞回东京。
其目的不言而喻,宁卫民就是希望这些日籍员工亲身感受一下华夏古都和宫廷文化。想让他们参观一下国内的坛宫饭庄,见识一下皇家园林和宫廷御膳的气度,再和国内的坛宫饭庄员工做做交流,切磋一下专业技能。
别老自觉高人一等,其实个个都跟井底之蛙似的。
而对于华夏员工的旅游行程则规划在了日本境内。
从东京出发,先到京都,再到奈良,然后大阪,最后再做大巴车或者新干线回东京。
依然是分批前往,全程五到七天,由关联企业大和观光承办。
其目的同样是为了让这些华夏员工增长见识,即可以游览京都和奈良两个古都,也可以见识大阪和东京两个现代化城市,同时品尝日本各地风味食品。
想必这些华夏员工也会深刻地体验到中日民俗风情和饮食文化的不同
总之,宁卫民认为,彼此间越熟悉、越了解,就越有利于破除文化隔膜。
对于中日员工双方而言,也只有熟悉彼此的喜好和审美,才能对工作起到积极的改进效果。
就这两条一说完啊,全场掌声雷动,喝彩声的高度远超前两次。
不为别的就因为日籍员工这次不再无动于衷虚应事了,他们也真心高兴起来。
而且对于宁卫民的尊重和信服也相应提高了。
所以这一下子让半层楼都动荡了起来,现场嗡嗡的,连吊顶的水晶灯都微微震动,传来清脆的声响。
没有几个人会去琢磨宁卫民的真正用意。
大家都只知道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天上掉馅饼,能得到好处的事儿就足够了。
普通人就是这么单纯,领导和老板只要大方和公平,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然而这还不算完,接下来就到了轻松环节。
由宁卫民精心策划的有奖小游戏其实才是真正的粘合剂,非常有效地把中日员工就像AB胶一样粘合成了一体。
千万别不信,还就是这么神奇。
第一个游戏是有奖问答。
所有员工都可以参与,但每个人的参与机会只有一次。
具体要求是六个员工一组,自由结合,搭班子。
考题则由宁卫民和松本庆子按照提前出好的题目念出。
对于每组员工,提问的考题一共十道。
具体内容当然是宁卫民和松本庆子这两个“考官”一起想出来的。
由简到难,都是有关中日各地民俗,生活常识和餐饮常识的。
六个参与游戏的同组员工可以根据题目要求,有二十秒的时间思考和决定,由谁出面回答。
每道题目价值六千円。
如果答错就没分,如果答对,会有六千円奖金计入小组奖池。
最终全部题目答完,宁卫民和松本庆子就会把累积的奖金分发给参与者。
而且如果十道题全部答对,还有翻倍的额外奖励可拿。
这也就是说,每答对一道题,同一组的每个参与者都有一千円的奖金可分。
他们答对几道题,每个人就拿几千円的奖金。
如果十道题全对,那不得了,将会实现每人两万円的大奖。
毫无疑问,这个游戏的诀窍和重点,就在于必须由中日员工共同合作才有机会获大奖。
否则日籍员工答不出华夏的问题,华夏人也搞不清日本的风俗,那这组人也就注定与大奖无缘了。
打个比方,如果题目是需要华夏员工说一句见到客人的问候语,或者是日籍员工说一句打招呼的中文的话。
那么单纯的日本团队或者华夏团队该怎么办?
连按要求回答问题的选手都没有,也就注定要失分了。
反过来,只要双方肯合作,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总比他们各自为战的结果要好。
那么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并肩作战的认同感就会加深双方的情感,必然把双方的距离拉近。
果不其然,正如宁卫民想象的那样,当具体的游戏规则宣布之后,双方都没有矜持多久,就开始互相邀请,组成团队了。
而且都不笨,几乎全是三个日籍员工搭配三个华夏员工的标配。
出人意料的是,在交际方面,居然是姑娘家要比男人更放得开。
最早联合在一起的竟然是戴红、许春燕她们和几个日本姑娘。
只是可惜,虽然这些娘子军勇气可嘉,但真到了上舞台回答问题的环境,心理素质方面还真有点问题。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了,刚上场不久,就有两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居然被她们答错了。
那么最后的结果便较为遗憾了。
在阵阵的笑声和掌声中,她们总共答错了四道题,仅以每人六千円的获奖成果下场。
不过,彼此间的距离明显要拉近了许多,良好的效果是有目共睹的。
下场之后,几个姑娘也没回各自的阵营,而是就近找到座位,坐在了一起。
要说这一环节里最放光彩的是刘建兴、边罡、杨峰和三个日本小伙组成的队伍。
边罡对日本了解较多,刘建兴的学习能力强,杨峰擅长厨艺。
再加上他们的几个日籍队友也没拉胯,他们这一组最早实现了翻倍奖金的达成。
以至于他们几个下场时感受到了英雄式的欢呼,中日双方员工,几乎所有人一起为他们鼓掌喝彩。
就这样,到了最后一组下场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中日员工都在拿到奖金后,混杂在一起,互相连比带划,说说笑笑,不分彼此了。
这不但是宁卫民乐于见到的场面,而且同时,也为下一个游戏环节铺设好了相应的条件。
因为接下就是传统春节中北方人必不可少的一个年俗传统,包饺子。
游戏要求还是六人一组,馅料已经打好了。
借着日本靠海的便利,用的是海三鲜馅儿的——虾仁、扇贝、海参当主料,是要多鲜美有多鲜美。
但是得现场擀皮儿,现场包,限时二十分钟。
哪一组人马包的饺子最多最好,公开评比进入前三名,哪一组就有奖金。
冠军十二万円,亚军六万円,季军三万円。
不用说,这一游戏规则宣布之后直接造成的效果,就是有中方厨师加入的队伍全是一片欢声笑语啊。
尤其是戴红和许春燕加入的女生组,更是欢呼雀跃,自觉是占了大便宜了。
等到分给每组的馅料和面团,工具一上桌,这些洗过手的中日员工们也顾不得客气谦让了,各组之间就开始商量明确分工。
再等到松本庆子和宁卫民站在舞台上共同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的忙碌起来。
不出意外,这场比赛最终的冠军是女生组夺魁,而且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毕竟许春燕是面点组的组长,这是她最擅长的活计。
别说揉面擀皮儿让人眼花缭乱,是飞一样的速度,连捏出来的饺子都不是普通的造型,花果,蔬菜,海鲜,动物,惟妙惟肖,又好看又生动。
再加上戴红这个冷菜组的组长帮忙许春燕打下手。
她们俩的巧手组合几乎都没用那几个日本女士帮什么忙,就包出了六十多个没挑的优质饺子。
绝对的完胜!
亚军则是江大春和小查带队的那一组胜出。
这俩小子就胜在师兄弟配合默契,外加手快了。
没什么可说的,跟他们一块的日籍员工照样沾光。
但第三名的季军还真让人有点意外。
因为他们的胜出的原因居然是日籍员工的给力。
敢情这一组也巧了,除了有两个华夏厨师在内,还有两个日籍员工是在饺子店里打过工的,稍微受到了指点,水饺就包得像模像样,结果每人又喜得五千円。
但到此为止,宁卫民和松本庆子可还没结束全部的“散财”活动。
因为大家包饺子的时候,他们俩也没闲着,同样也在包。
他们用这段时间总共包出了三十一个带硬币的“福气饺子”。
他们把这些饺子分到了每一组员工包的饺子里,然后让人混杂下锅。
随后再度宣布,待会儿谁吃到福气饺子,凭硬币来领钱,一个硬币一万円。
这对于全部的七十几个员工来说,无异于又是一个有极大概率中奖的好消息。
可想而知,这些坛宫饭庄的职工们是个什么心情,又会有多么期待饺子下锅,宴会的正式开始。
其实到这个时候,今天的宴会有多少好酒和好菜都已经不重要了。
参加这个忘年会的每个人,不管是华夏员工还是日籍员工,甚至是那两个宿舍管理员夫妇,都得到了远远超过他们想象到的东西。
还不光是物质上的收获,更兼具情感和精神的收获。
其实日本的“忘年会”与华夏人习惯的“聚餐会”,内容应该是差不多的。
最大不同的是,日本人强调“忘却”,而华夏人强调“酬谢”。
对于日本人来说,忘年会,就是一个把这一年给忘却的聚会。
借此忘掉过去一年的压力、苦痛和不利。
然后回顾过去一年的成绩,去迎接美好的新的一年。
而华夏人的团圆饭,则更多地具有一种感恩色彩,以及与家人朋友欢聚一堂的期许。
毫无疑问,宁卫民的这次员工大聚餐办得是极为成功的。
他非常圆满的把日本人的忘年会和华夏的团圆饭,融洽的结合在了一起,让这次的聚会有了更多的意义。
“过去一年里大家都辛苦了,今天,请大家多吃一点,多喝几杯。来年我们继续努力!!”
“就这样吧,简简单单,大家举着酒杯的手也不会酸。现在让我们一起干杯!”
最后一个环节终于到来。
随着餐桌摆好,饺子也上了桌。
宁卫民和松本庆子夫唱妇随地从席间站起,容光焕发地分别举起酒杯,做了最后几句简单的发言。
现场所有人也都喜笑颜开,把手里的酒杯举了起来。
一时间杯觥交错,聚餐现场彻底变成了欢快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