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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七十一章 黄烟滚滚

    “快看啊!快看!看那边!”

    “我操!那是个啥?”

    拍摄外景地,最先叫起来的就是穿着军服躺在高坡树下无事可做的那些群演了。

    好些人原本因为不堪阳光照射,又饿又渴,都疲沓地躺下了。

    然而突然间,这些“溃兵”就跟遭到敌军突袭似的,一个个都蹦跶了起来。

    不为别的,就因为远处的土路上黄烟滚滚,驶来了整整一个车队。

    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车队。

    前面两辆大解放开路,后面还有三辆看着像货车不是货车,像吉普不是吉普的奇怪车辆跟随。

    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这些汽车穿云破雾,头尾相连。

    一辆挨着一辆行驶在旷野中狭窄的土路上,宛如拖着一条鳞光闪闪的长龙。

    是要多有气势多气势,是要多神气有多神气!

    宛如天空中出现的海市蜃楼一般,几乎给大家看傻了!

    但这仍然不算让人吃惊的,因为当车队下坡的时候。

    很快就有人发现两辆大解放上还拉着满满两车的物质。

    居然是大家目前最渴望,也最需要的东西。

    于是一下子就有人激动地叫喊起来了。

    “看呀,看呀!是西瓜!西瓜!”

    “还有玉米呢!太好了!真是救苦救难啊!”

    毫无疑问,只有处于酷暑中,感到严重饥渴的人,才能真正领略到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农产品,到底有多么的美妙。

    紧跟着还有呢,等看清楚了后面几辆车的模样。

    更加难以克制激动的叫喊声响彻云霄,连树上的鸟儿都扑棱棱的吓飞了!

    “哎哟哟,那是什么车?这不会是拉着个房子来了吧?”

    “哦,还真是的呀!这是哪儿来的啊!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车呢!”

    就这样,整个外景地都沸腾了。

    没人休息了,也没人工作了。

    甚至有人开始在营地里奔走相告,主动四处宣扬这个喜讯。

    虽然谁都不清楚这只救苦救难的车队是打哪儿来的。

    明明沪海电影厂负责后勤保障的人才刚刚离开嘛。

    但这并不影响饥渴的剧组成员以及众多演员,欢迎备至的热情。

    大部分的人,不管有事的还是没事的,全都一窝蜂似的拥到了营地边上。

    根本不在乎吃不吃土,太阳晒不晒,都眼巴巴的看着,撒丫子追着车队开进了营地。

    并且有人根本等不及这几辆车停好,就在司机减速的时候,就自发的一拥而上,把这几辆车全围起来了。

    结果这些车压根就没能停到他们应该停车的位置,都渐渐停了下来,堵在外景地外围就走不动了。

    只可惜像这样的欢迎,对两辆大解放的司机来说,可没让他们觉得有什么激动和高兴的。

    恰恰相反,他们只有满腔不满和焦虑。

    要知道,这年头的大解放可是没有空调制冷的,夏季行车尤为考验驾驶员的耐高温能力。

    就这大热天儿,两个驾驶员都是光膀子,脖子上搭着条毛巾在驾驶。

    同时还得通过推开风挡玻璃的推拉开关,将前风挡掀起一道缝来降温。

    所以这些人这么一围过来,两辆大解放的司机哪还不急眼啊?

    他们现在巴望的就一件事——赶紧卸车走人!

    谁愿意在这儿平白多耽搁工夫啊?

    可着急吧,他们偏偏还不敢真急,千万别忘了,这可是拍摄电影的外景地啊。

    就围着车的这些人,除了日军打扮的,就是国军的,有的还背着道具枪。

    那看着还不跟乱兵行抢似的?

    特别是有的日本演员也跟着叫唤呢。

    像扮演日军大佐的日籍演员役所广司,扮演日军少尉的阿部宽,这时候还都是小鲜肉。

    他们比起扮演沪海守军将领的梁保罗、毛咏明来,毫无那种身为名演员的稳当劲,全都跑过来凑热闹。

    尤其他们身穿日本军官的衣服,嘴里叽里哇啦的,冒出来的可全是日语啊。这怎么看怎么是真鬼子。

    俩司机就是脾气再暴,看见他们俩手举着军刀闹腾,也不免有点犯怂。

    对这年头的普通人来说,这样的场面代入感可是杠杠的,一时难免有点入戏。

    总之啊,今儿算是把这俩司机给治了。

    这场面那就跟日军和伪军在路上打了埋伏,成功截获了我方运送重要物质的车队似的。

    而且还是穿越神剧,毕竟抗战时期,可还没有“大解放”呢。

    一时间,这叫一个乱乎啊!

    知道的是这车队来得太及时,太受欢迎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车队遇着兵祸了呢,怎么看怎么都让人感到荒诞可笑。

    不过好就好在闹出这么大动静,是不可能不惊动剧组高层的。

    很快,无论日方还是中方,场务、剧务、调度的负责人都急匆匆赶过来了。

    外景地秩序的维护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要是真在营地闹出乱子,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挨批。

    甚至连美术、服装、道具、化妆、灯光、摄像各部门的负责人也来了几个。

    这些人都想看看是不是自己申请的设备来了,或者是有没有自己需要的物资。

    所以等到这些人一赶过来,在不同部门负责人的共同指挥下,那些围车的“乱军”终于被“镇压”。

    围车的人又懂得了什么是规矩,都逐渐消停,并且退让下来。

    虽然大部分人还留恋不去,只是站着远处继续观望着,但车队已经没有了前行的障碍,能重新开动了。

    值得一提的是,到了这个时候,中日双方的意识差距和工作方式,同样能明显体现出来。

    中方的工作人员都是直扑前面大解放,习惯性地先扒着车门给司机敬烟。

    嬉皮笑脸跟司机道完了辛苦,再大惊小怪地去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车上的东西都是奉命运送来的补给品,这些人立刻就有商有量合计起车往哪儿挺,东西往哪儿卸的事儿来。

    至于日方的工作人员,则一股脑全奔着后面怪模怪样的三辆汽车去了。

    但并不形成围观,只是守在三辆车的旁边规规矩矩静候司机的问询。

    然后为三辆车指点导演野村芳太郎,或者松本庆子的位置。

    所有的吃惊都藏在心里,等到这些车开走了,几个日本人才敢彼此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好厉害啊!没想到华夏这样的地方,居然还弄来了三辆!难道除了松本桑?导演也有这样的车用吗……”

    “就是啊,完全不计算拍摄成本的吗?我在日本国内也没见过呢!看来制片厂的实力,果然很雄厚呢!”

    不为别的,因为那是三辆丰田海拉克斯微型房车。

    一辆售价差不多要两万美金,虽然不是很贵,但因为性能特殊,受众范围小,在日本也是有钱人才买得起的车辆。

    如今在这个地方能看见,不问可知,一定是为剧组最高级别的人服务的车辆了。

    而且虽然日本的电影公司在拍摄外景是都会给真正的大明星配备,但那必须是高仓健这样顶级男明星所能享受的特权而已。

    像女明星再有名气,好像还没有人享用过,就更别说收入远远不如明星的导演了。

    也难怪这些日本人会瞠目结舌,以至于连整车的西瓜和玉米都被他们遗忘了。

    还别说,这样一来,也算是一种合作默契,倒是无意中真符合了实际情况需要。

    中方的人自觉安排两辆大解放拉着西瓜和玉米卸货去了。

    大解放的司机见终于熬出了头,当然感到满意。

    而三辆丰田房车也没走冤枉路。

    几辆车在日方人员的指点下,往外景地深处开去,直奔导演和主演的休憩地带。

    不用说,日方导演野村芳太郎,沪海制片厂的中方副导演汪海洋,以及主演松本庆子。

    哪怕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定力。

    尽管他们一直都在埋头商量电影的拍摄进度,讨论白天晚上的戏该怎么拍。

    丝毫都没理会刚才外景地发生的不寻常的动静,放心地交给了自己下属们去处理。

    但很快也都坐不住了,而且是被大大的吓了一跳。

    因为忽然之间,他们用于休息和储存贵重器材的帐篷外,就这么一字排开停下了三辆房车。

    而且最令人不敢置信的是,本应该身在京城的宁卫民,居然低头迈步走进了他们的帐篷。

    还亲口告诉他们,这三辆房车是他专为这部电影从日本进口的,昨天刚刚办好入关和上路手续。

    现在除了松本庆子一辆,还有日方导演一辆,中方导演一辆,现在一切交给他们自由使用。

    这一切的一切,对他们来说简直感觉如同做上了白日美梦一样。

    尤其是松本庆子,看着几乎可以称作从天而降的宁卫民,被两个惊喜交加的中日导演围着,分别以握手和鞠躬的不同姿态,一再的感谢。

    她的心脏简直激动的像要爆炸了。

    虽然不好就这么上前,直扑进爱人的怀里。

    只能是暂时忍耐,默默的看着,欣慰地笑着。

    但不知不觉,已有泪水在眼里打转。

    …………

    宁卫民和松本庆子终于得到了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在两个导演如同两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大孩子一样,忍不住去招呼各自下属,炫耀他们新的办公场所。

    在他们各自去琢磨房车的那些设备设施,以及要在房车安置些什么东西才能顺利工作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也一前一后进入了属于松本庆子的专车。

    然而让宁卫民有点没想到的是,车门才一关闭,刚刚感受到车里空调的凉意,松本庆子就猝然从身后抱紧了他。

    双手紧紧搂抱住他的胸口,把头深深埋在了他的后背之间。

    任凭他怎么说,她也一动不动。

    直至好几分钟过去,宁卫民的皮肤感到肩胛骨和肩头处似乎湿了一片,他才能够勉力挣开转过身来。

    果然,松本庆子眼睛红红的,真的流下了眼泪。

    “哎?委屈了?是这里的条件太苦了?还是怪我来晚了?”

    宁卫民拉起了松本庆子的手,把爱人的手攥在他的手心里。

    “难道被我突然出现吓着了?又或者是担心我如此乱花钱,给事务所的财务造成负担?”

    在他的眼里,这时候的松本庆子既不像个专业的制片人,也不像个大明星,完全像极了一个幼儿园里生闷气的幼儿,好像因为丢了玩具委屈至极,正在哭鼻子。

    所以他故意说着玩笑话,想缓解她的伤感和负面情绪。

    “没有……”松本庆子眉头微蹙,果然有点不好意思了。

    而且由于哭泣的原因,她的皮肤更显得娇嫩了,呈现出很容易因为暴晒发红的样子。

    “我就是高兴。没想到你会突然间……太好了。你能来看我真好。你知道我有多想伱吗?”

    “知道,我都知道。庆子,我也想你啊。”

    宁卫民感受到了强烈的爱,而对此,他同样没有抵御力。

    于是也顾不上其他了,为了呼应这样的爱情,他一把将松本庆子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庆子,你知道吗?8月13日到8月15日是日本的盂兰盆节,可8月12日是华夏的情人节-七夕啊。我都在京城做好到了一切准备了,你没能来京城。我可是比谁都失望的……”

    “哎呀,是吗?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用道歉。为什么要道歉呢?”宁卫民语气更温柔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片刻也没忘记你。所以我赶紧把手里要紧的事儿处理了一些,就马上买飞机票飞过来了。当然,这几辆我早就订好的房车终于运到沪海港口了,我得来完成报关手续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你得相信我,即使没有这件事,我也会来的,我主要是想见你……”

    爱情确实能让人变傻,也就是说选择性的弱智。

    明明最后两句不该说的,但巧言令色的宁卫民此时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好像不说出来就是欺骗,对不住自己的爱情似的。

    而且另一个也好不了多少。

    松本庆子睁着大眼睛完全不假思索的相信。

    “我了解的,阿民,你做的一起都是为了我啊。我真是太高兴了。可你一定累坏了吧?”

    瞧瞧这对爱情鸟儿啊,可让人怎么说好?

    幸好他们撒狗粮的样子没有旁人看见,否则一定会让他们各自的仰慕者眼球跌落一地,连死的心都有了。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一个偶像的倒掉,对于那些小人物的影响简直是可以毁天灭地的。

第一千七十二章 吃瓜现场

    “你的这辆车是经过特殊改造的,和其他的两辆可不一样,想看看吗?我来帮你介绍一下?”

    “当然想了。真的吗?那太好了……”

    傻傻的情话告一段落,终于到了献宝的环节。

    出于庸常的人性,宁卫民在为松本庆子展示他要求厂商专门改造的房车时,开始变得兴奋。

    男人嘛,都喜欢在女人面前炫耀,体会强者的快感。

    尤其是在爱慕的人面前,更是难逃此理。

    不过反过来,女人其实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因为只有男人献殷勤,才能证明女人有魅力。

    这是相辅相成的天性。

    而且不能不承认,松本庆子是个非常的聪明女人。

    其实以她的经历,什么样的诱惑没见过?

    但对于宁卫民的礼物,她却从来不傲娇。

    每每在接受礼物的时候,她不但乖巧而听话,一切听从安排,甚至她还能充分调动自己的情绪。

    让表情充满兴奋的喜悦,以及好奇的期待,非常懂得给男人面子。

    而这样的情绪反馈对于馈赠礼物的人而言,则无异于是一种触及灵魂的鼓舞和激励。

    就像现在,恰恰因为松本庆子完美的表情和情绪。

    宁卫民不但从中收获了充足满足感,他也因此更乐于为松本庆子展示房车的诸多功能,以及他提前专门为了松本庆子准备好的诸多惊喜。

    所以事实上,他们两个人的相处一直都处于一种极为良性的循环中。

    男人需要女人给面子,女人也需要男人的格外体贴,他们都做到了这一点。

    哪怕松本庆子最初所呈现出的反应,确实有一点配合和表演的成分。

    但由于宁卫民的确是个知情达意的有心人。

    于是一点点随着他的解释和介绍看下来之后,松本庆子也不由得真心感动了。

    要知道,诞生于七十年代中期的HiluxRV,其实只是一款微型C级房车。

    初入房车制造领域的丰田自知缺乏相关经验,在舒适性和豪华享受上,无法和已经发展了多年的西方厂商竞争,很难获得西方真正有钱人的钟爱。

    所以丰田就打算扬长避短,想利用自己节能降耗和精打细算的本事,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概念,来争取美国中产阶层的认可。

    这款房车作为刚刚涉足于这个领域的丰田汽车的第一款试水产品,是用一款0.25吨的,燃油经济性非常好的卡车改造的。

    搭载3.0升柴油发动机和五速手动变速箱。

    它在驾驶区上方有一张床、一个后浴室、一个中置厨房,两个座位的餐位,房车内还配有空调和OnanMicrolite2800发电机。

    缺点是这款房车只能保证基本设施,远远谈不上什么豪华舒适。

    但优点是售价是相当实惠的,只有不到两万美元。

    从性价比的角度来说,起码让那些月收入两三千美金,却极其羡慕富人生活的美国白领,开着房车去度假的梦想成为了可能。

    但可惜的是,虽然经过了石油危机,美国人已经开始懂得精简节约的重要性了。

    可问题是美国人个头太大,肥胖状况方面惨不忍睹。

    丰田的设计师在这方面可是有点想当然的草率了,没有按照相扑的标准来设计。

    结果明明按照两个人使用设计的空间,对美国人来说又窄又小,一个人待在里面都感到憋屈。

    再加上这款房车最高时速仅为96-112km/h,连丰田在美国的经销商Ottoex都明确提到它不是为速度而生的。

    甚至Ottoex的销售人员在给顾客介绍的时候,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往往还加上这样一句话——“它会慢慢走向任何地方。”

    这就更让大部分的美国人感到无法接受,满心鄙视。

    结果这一切导致这款房车在西方遭到冷遇,在美国仅仅售出了不到八十辆。

    事实证明了丰田第一款房车的设计,完全被西方市场所唾弃。

    不过反过来,这款房车对宁卫民和松本庆子来说,却完全不一样了。

    那简直太合适了,几乎跟为他们的需求量身定做一样。

    首先因为体格尺寸的问题,这款房车毫无疑问,是非常适合东方人使用。

    别说像宁卫民和松本庆子这样身材苗条的了待在里面,一点也不觉得逼仄拥挤。

    哪怕是胖人,只要不是相扑运动员,也感受不到美国胖子的尴尬,这是人种的优越性。

    拍戏时,如果松本庆子需要化妆,哪怕化妆师和助理都进来也没太大问题。

    这辆车容纳三个女性,空间应该会正正好。

    其次,在经济实惠这方面,华夏人和日本人有着几乎相同的审美。

    宁卫民和松本庆子都是既能享受西式的奢华,也懂得欣赏东方的简约朴素和精细小巧的人。

    并不觉得这样的房车会有多么的小气。

    何况别忘了,宁卫民是要把这三款房车进口到大陆内地来使用的。

    不但要花一大笔运费,而且按照国内海关的算法,他还需要缴纳相当于汽车原价的一点六倍的税款。

    那么这种情况下,两万美金的车弄到国内,购车成本一下就会变成了六万多美金。

    当然是汽车售价相对低廉要好得多,能少交不少钱呢。

    否则要是买欧洲车或者是美国车的话,那宁卫民真得大出血了,二十万美金也未必买的下一辆。

    说到底,这房车还是为了用的,用一辆欧美房车的价格买到了三辆日本房车。

    那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即使是速度方面慢了点,的确不尽人意,可也没什么打紧的。

    毕竟这年头国内的高速路太少,剧组的车都走国道,即使想开快点都不可能。

    对于当前共和国内地的道路状况来说,这款房车的速度已经足够用了。

    还有,因为车小,改装费用当然也就花得少啊。

    再说这又是不容易卖出去的滞销车型,而且宁卫民这一买就是三辆。

    对像他这样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客户,丰田汽车的零售商那自然是言听计从,周到备至,尽可能以最优惠的价格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于是这么一来,宁卫民为了松本庆子这辆专车的使用便利,可就真敢开牙,玩儿了命似的提要求。

    什么灶台、冰箱、电烤箱、电视机、录像机、洗衣机、烘干机、车载电话,能装的电器设备都装了一个遍。

    而且考虑到松本庆子沐浴方便,能够更好的休息和工作。

    宁卫民除了要求内部装饰采用素色亚麻软装面料搭配实木装饰板,增加温馨和美观性。

    还要求对房车的净水箱和蓄电设备进行了升级改造。

    比如这辆车净水箱的容量就超级大,到达了惊人的180L,这在所有同级别车里是绝无仅有的!

    再比如,为了保证车内一些用电设施,如烤箱,空调等全部使用的情况下,也能够工作二十四个小时以上。

    还加配了一个25L的汽油燃料油箱,以弥补蓄电池的电力不足。

    另外,家具方面,除了床铺按照西方的豪华房车标准换上了最好的床垫,以及装配上了化妆用的镜子之外,额外增加的还有户外遮阳棚。

    这也是其他的同款车上没有的设施。

    像这样炎热的天气,哪怕阳光直射的条件下,也能够很好地打造处一个休憩的场所。

    让松本庆子能够比较舒适地透透气,在阴凉下亲近大自然。

    实际上对于松本庆子这辆车,宁卫民不但花了相当于车款两倍的改造费,而且也把负责改造的设计师给愁坏了。

    就为了满足他这些简直像是故意难为的苛刻要求,近似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最大限度的合理的利用起空间来。

    这位设计师估计能折寿一年,起码掉了上千根头发。

    完全可以说,做完这辆车的改造方案,这设计师自己都为自己自豪。

    而他也成了这世上对于丰田海力克斯空间不足这一缺点最为深恶痛绝的人。

    反正不管怎么说吧,经过这好一番收拾,松本庆子的这辆专车已经鸟枪换炮了。

    虽然表面上和普通的丰田海力克斯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房车内部就像是是一个特色酒店一样。

    的确是另有乾坤,处处有惊喜,达到了小而精妙的最高级别。

    无论是设施还是电器设备,都浸透着设计师的心血和宁卫民的体贴。

    宁卫民甚至还给松本庆子准备了她最喜欢的柠檬汁和军舰寿司卷,酱油,芥末一应俱全。

    还有专为改善车内味道的几个香橙,用作摆果。

    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鲜花。

    对这一点,其实宁卫民远比松本庆子要遗憾的多。

    这一点不是他没想到,而是沪海的情况实在不熟,毕竟是客场,时间又赶,没能及时找到。

    那想想看吧,过去一向都是松本庆子把宁卫民当成一个无人眷顾的孩子来照顾,总是担心他没有吃好穿好,或者突然病倒了。

    但现在完全反过来了。

    作为一个女人,当然也希望自己爱人能在自己脆弱的时候同样这样对待自己,又怎么可能不为这份设身处地的关爱而欣慰?而熨帖?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男人有钱有魅力都在其次,唯有“体贴”二字,只怕够女人找一辈子。

    有了感情以后,什么家世国籍,恐怕都是次要的了,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长相厮守。

    “你一定费了很多心思。真是不好意思,这太奢侈了……”

    “别想那么多,送给伱的礼物嘛。”

    “不能不想,别人如果看到车里是这样的,心里会有想法的。”

    “哎呀,你才是剧组第一人啊,难道不该特殊点?”

    “话是这么说,可未免……差距未免有点太大了,这让别人……”

    “庆子,我真舍不得你拍外景那么辛苦,这可是我的一份心意啊。难道未婚夫送的也不行吗?说实话,我还觉得不够好呢。等以后国内进口车方面管制松一些,我一定给你买辆更好的房车……”

    说来也是奇怪,通常情况下,松本庆子都会鄙视那些雄性权贵。

    许多人但凡嗅到女人的味道,就会气势磅礴的扔钞票,扔资源,扔豪宅豪车,扔金银珠翠,而后再把女人和这些东西划个等号。

    但现在宁卫民送她的这辆经过奢侈改造后的车,明显花费不菲,她却感到了由衷的开心。

    难道这说明……她也是个被世俗裹挟的人?是个物质化的女人?愿意享受这种并非自己赚来的奢侈?

    不!虽然不能否认,这样的幸福确实是建立在丰厚的物质基础之上的。

    但就像某个电影,有个女孩子抱怨过的一样,“我男朋友有钱又不是我的错……”

    是啊,她的阿民太能赚钱了,也太会花钱了,可这又怎么会是她的错?

    “那好吧。谢谢你,太谢谢你了。这份礼物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

    “不是说了嘛,不许客气。你这样的话,那我最重要的礼物还怎么送出呢?”

    “哎,还有礼物吗?不……不会吧?为什么?”

    “是真的,这可是我精心准备的,难道要再等等?”

    宁卫民故意做出犹豫的状态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

    打开之后是个光华夺目的小首饰——一个镶嵌着粉钻的戒指。

    “啊!”

    随着一声欣喜和激动轻呼,松本庆子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

    而她随之绽放的笑容仿佛是清晨的花,沾着露水,露水是欢喜的眼泪。

    她当然想要!才不要等!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还是那句话,爱情需要惊喜来滋润。

    只能说,宁卫民善于泡妞,并不仅仅依仗一张天生的帅脸和捞钱的本事,是有其合理性的。

    无需质疑,他之所以能获得“日本第一美女”的垂青,“用心”和“真情”才是关键。

    而与此同时,就在车内的两个人重新搂抱在一起的时候,连车外也是一片欢欣鼓舞,普天同庆的喜乐场面。

    不为别的,就因为无论西瓜还是玉米都已经发放下去了。

    现在这个外景地,简直变成了大型的吃瓜现场。

    那是中日人士齐开颜,纷纷抢着解剖西瓜来解渴。

    现场没有那么多菜刀和西瓜刀,就用拍戏用的军刀来凑。

    华夏人磨刀,日本鬼子切瓜,剧组里几乎人人都忙和得不亦乐乎。

    而这种分工协作,和大家称兄道弟一起大快朵颐的快乐,也自然而然的大大缓和了原本已经有些对立起来的双方关系了。

    就连原本枯燥的剧务工作,因为这一个小插曲变得别有滋味,很有点野营的趣味了。

    所以不能不说,某些人还真的是“天然益虫”,他存在就是对社会有好处的。

    连探一次班,也能救危扶困,让上千人脱离苦海。

    至于这些受益的人,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知道,大家可是实实在在的“吃了名演员的瓜”了。

    为什么他们手里的西瓜会这么甜?

    那全是因为爱情的滋味啊。

第一千七十三章 同性公敌

    宁卫民和松本庆子的“关系匪浅”,很快就在外景地搞得人尽皆知,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在国内和在日本的时候可不一样。

    别看日本体育小报记者就像跗骨之蛆,为了搞到花边新闻极其执着,总是没白天没黑夜的尾随目标。

    而且不少干这行的人似乎还点亮了忍者技能,特善于隐蔽行迹。

    经常会躲藏于树丛之间,或者以特殊伪装,躲在公共停车场或公园、大厦中。

    甚至有人不惜昼夜潜伏,在明星住宅窗户方向的远处公寓里租个房间架设了望远镜和红外设备,想尽办法也要拍摄到艺人绯闻的照片。

    但无论是传统忍术还是高科技设备,却偏偏拿宁卫民的司机制服没辙。

    穿着司机的制服,就是本职工作。

    哪怕宁卫民堂而皇之出来进去,开车接送松本庆子,随便让这些记者拍照,都没用。

    这些记者没法凭这样的照片挑拨公众的八卦之魂。

    说白了,这就是大隐隐于市的道理。

    在日本这样经济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越是光明正大的合理接触,就越让日本记者难以做文章。

    哪怕你猜到了,可没有关键证据也不行。

    但国内就不行了,那是正在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你怎么光明正大都没用。

    首先呀,国内阶级斗争这根弦儿就绷的紧。

    无论再怎么友好,只要你是外国人进入共和国境内,那么无论打尖儿还是住店,乘车还是坐飞机,都有一定的限制。

    不论走到哪儿去,你身边都会有化身为工作人员的特殊部门之人,布控监督着。

    尤其是像松本庆子这样的国际知名演员,她的一举一动更是尽在官方的掌握。

    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与之同出同入,怎么可能就这么置之不理?

    哪怕俩人没有明显的亲密举止,或是什么值得引入注意的言行。

    但相关人员照样警惕,说什么也得把宁卫民的身份以及和松本庆子的关系给搞清楚才行。

    所以还别看宁卫民和松本庆子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可他们两个在大陆内地几乎所有接触过的方式,以及宁卫民的老底子都被沪海这边调查了一个溜够了。

    要说还多亏宁卫民从很早就注意自己身世清白的问题,一直都在本职工作和商业活动中始终贯彻着爱国行为。

    尤其有过几次文物方面的无偿捐赠,而且还主动配合特殊部门的工作。

    不但坛宫饭庄和特殊部门进行了深入的合作,就连东京的分店的安全工作也交给了特殊部门来负责。

    他的个人情况并不难搞清,很容易排除他有卖国企图或者是危害国家利益的可能性。

    否则的话,弄不好他在京城的那些个人副业就有人要深挖了。

    真查出点什么,难免宁卫民要交待一些不好意思的经历,或者公布一些让人尴尬的账目。

    但更可能他要遭遇的是,在沪海这边,也许半夜就该有人敲响酒店房门,来干涉他和松本庆子“聊剧本”的行为了。

    虽然国内的法律对外国人留宿别的客人的违规行为不好惩处。

    但作为留宿的人,用相关规定传唤他这个“有错”的异地公民,却是稳拿把攥的。

    凭他一个洋行买办大经理,难道来趟沪海看自己的未婚妻,还得去号儿里体验几天窝头白菜汤的“民间疾苦”不成?

    那也太丢人了,真成天大的笑话了。

    总之,在国内只要有值得让特殊部门关注你的地方,你就别想有什么秘密。

    宁卫民几乎是在毫无察觉中度过了这一道关,只能说是有点傻福了。

    另外,宁卫民出现的时机和场所也和他在日本不尽相同。

    在日本,宁卫民陪伴松本庆子出入的多是酒店召开的记者会,或者是制片厂摄影棚和广告公司的拍摄地点。

    唯一跟《李香兰》剧组打过几次交道,面见的人员也是日方导演野村芳太郎、编剧桥本忍。

    说白了,所接触的全是专业性极强的技术人员。

    这些人层次比较高,嘴巴也比较严。

    看破、听破、不说破,是起码的基本素质。

    但在国内,宁卫民可是去的外景地啊,那是个充满江湖气的环境。

    人多眼杂,什么嚼舌头根子的闲话没有?

    要知道,虽然拍摄电影是一件很专业的事儿。

    但一部电影,特别大制作电影要想拍摄完成,却需要很多不怎么专业的人。

    比如群众演员,后勤保障,还有诸如起重机和货车司机,这些林林总总为剧组提供各种服务的人。

    再加上拍摄电影是个长时间的繁杂工作,即便是固定跟剧组的工作人员,也会有不少无以消遣的时光,那大家只能以闲聊取乐。

    除了大聊特聊影视圈的掌故之外,琢磨琢磨女主演的个人生活,也是一乐儿。

    而且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跟剧组的人长期阴阳不调,居住条件又很有限,这也是客观现实。

    通常国内的剧组,除了导演、副导演、主演寥寥数人,能住的比较好之外,绝大部分人连单间都没有。

    别说三四人一间屋,场工这一层次,六七人一间屋都不奇怪。

    这就导致剧组工作人员普遍毫无私密空间,谁都藏不住隐私。

    那么可想而知,除了心脏极为强大之人,谁好意思半夜起来“舞枪弄棒”?

    具体到《李香兰》剧组,男女比例又极为的悬殊,几乎一边倒。

    那像松本庆子这样娇艳的一朵花,谁不惦记着?随时关注着?

    虽然大多数的时间,这位国际大腕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吃饭喝水都是助理帮忙,从不轻易示人。

    但只要露面,谁不想多瞅一眼?

    所以像宁卫民这么一大只蜜蜂,打一来了就“嗡嗡嗡”飞在松本庆子身边,怎么可能还藏得住?

    没故事还能编出故事来呢,就别说他们俩本身就有故事了。

    于是自然而然,宁卫民就成了不知多少人的眼中钉,堪称同性公敌。

    “这人谁啊?哪儿来的小白脸无事献殷勤?”

    “不认识,他妈油头粉面的。一看就不是好鸟儿?”

    群演们交头接耳,眼睛雪亮。

    “哎哎,这家伙哪儿冒出来的?怎么跟着‘小夏’进了房车?”

    “靠,我的心啊,碎了一地。”

    “有你们什么事儿啊?那是我的‘小夏’……”

    “什么?你的?你也配,我就TUI……”

    场工们还干着活呢,就互相吃起了飞醋。

    “哟,小模样不错啊,这哪儿请来特邀演员吧?哪团的啊?”

    “甭担心,那肯定是日本人了,不会抢咱们的角色的。”

    “日本人?老兄你可看走眼了。你见他鞠过躬吗……”

    “哎,你这么一说倒是啊。我去,那这家伙可厉害了,居然和日本女主演走的那么近。那可是松本庆子啊,比山口百惠更漂亮,更有名的大明星。”

    “不会是天赋异禀吧,局部很发达吗……”

    华夏的演员们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全是羡慕嫉妒恨。

    “啊,这难道是松本桑的新助理吗?好羡慕啊……”

    “八嘎,什么助理?看他们说话的神情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真是个脑筋简单的笨蛋啊。不过这样也好,会少很多烦恼吧……”

    “啊,难道……难道说……”

    就连有些日本的工作人员,也陷入在个人对于偶像幻想的破灭中。

    特别是当松本庆子再露面的时候,有些细心的工作人员,还发现了她手指上多了一个闪亮亮价值不菲的戒指。

    这个消息四散传播后,就更加能够让剧组的人,确定名花终于有主的这个惨痛现实。

    也更让许多人嫉妒,以为他人财两得啊。

    就这样,松本庆子和宁卫民的关系不再是秘密了,就在寥寥数天便已经在外景地人尽皆知。

    不过剧组内部的这些闲言碎语对于宁卫民可就无所谓了。

    他反而很享受这种让人背地咬牙切齿,当面却又只能笑脸相迎的感觉。

    不为别的,正如衣锦还乡一样,他也希望让别人知道,日本的第一美女,让我给泡到了。

    别人越嫉妒,他就越有幸福感,反正他不怕别人打他的黑砖。

    一是他天天都跟着松本庆子转悠哪儿也不去,安全着呢。

    二就是有人敢当面犯葛他也不怕。

    别忘了,他可是投资人的投资人啊,整个剧组谁能惹得起他?

    当然,也得承认,他的那车西瓜和玉米也起了大作用了,毕竟吃人的嘴短。

    那些剧组的基层人员也是头一回碰上宁卫民这么阔,而且还能替大伙儿主动着想的主儿。

    一旦知道那两车东西都是宁卫民自掏腰包,那嫉妒之外,也就有了几分佩服和敬意了。

    更别说松本庆子自己很快都以华夏媳妇来自居了。

    在她和宁卫民关系确定后,她变得更在乎华夏方的待遇了。

    于是日本管理人员对华夏的工作人员态度也温和了不少,连群演和场工的待遇都有了明显提升。

    这个时候,受惠颇多的华夏的工作人员还多少对宁卫民有了点与有荣焉的感觉。

    面对日本人不再那么自卑了。

    再怎么说,松本庆子也是嫁给了华夏人,日本人再牛能怎么地?

    不也是听华夏姑爷的喝儿嘛。

第一千七十四章 绝对牛人

    剧组在吴淞口的外景地一共拍了有五天的戏。

    宁卫民跟了得有四天。

    除了一开始,他刚到外景地时,与松本庆子公然出双入对,带给众多心灵干涸的剧组人员带来的巨大心灵打击之外。

    其实在此之后,他给大部分人留下的可就几乎都是好印象了。

    他走人的时候,甚至让许多人都依依不舍,以绝对的牛人视之。

    所以这样的事实便可以充分证明,他的确是一个极富个人魅力的人。

    首先对于导演野村芳太郎来说,最怕的,其实莫过于名演员和投资方搅戏,打乱了正常的拍摄计划。

    要知道,剧组是个等级森严的小社会,是金字塔形状的。

    制片人、导演、男主角、女主角是金字塔的最顶端。

    编剧、摄像、美、服、化、道、灯等部门都依次排在后。

    最后最底层就是场工和群演。

    这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专才。

    真能够算得上全才的,以俯瞰姿态驾驭全局的,往往只有导演一人。

    所以通常情况下,一定是导演的文化素质和水平决定了一部电影的最终水准。

    那么演员不管腕儿再大,对于导演也得惟命是从。

    彼此之间应该是学生和老师,下属和上级的关系。

    但部戏的情况可就有点特殊了。

    因为松本庆子不仅仅是女主角,整部戏还是她出钱投资的,是制片人。

    那么面对这样一个双重身份的松本庆子。

    对野村芳太郎这个导演来说,就存在难以驾驭甚至是丧失自尊心的风险了。

    尤其如今他个人的事业也陷入低谷,正是黯淡无光的至暗时期。

    因为多年来在雾制片厂再没拍出过什么有影响的作品。

    整个日本映画界都已经断言他的导演生涯已经实质结束了,对他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没想到,松本庆子和宁卫民看在与松本清张达成交易的份儿上,居然肯把一部十亿円预算的大投资电影交给他来拍摄。

    这完全属于雪中送炭之举,当然值得他感激。

    不过反过来,这让他身负的心理压力就更大,也更加不敢违抗松本庆子和宁卫民意愿。

    说实话,在拍摄之前,对于最终能否拍出一部好电影,并且让影片在口碑和票房上双丰收这个问题。

    野村芳太郎确实打算孤注一掷,赌上自己的所有。

    但同时,他心里也是加倍的没底啊。

    好在松本庆子性情温柔,丝毫没有跋扈和自以为是的毛病。

    在片场从不耍大牌,也很尊重导演的权威,但凡有疑议和需要讨论的,都是为了把角色演得更深入人心。

    对于这个女主演,野村芳太郎不会更满意的了,很快放宽了心。

    然而眼下恰恰在拍摄这样一个很重要大场面时,遇到了坎坷和困难的情况下,宁卫民又来了。

    这下野村芳太郎自然又精神紧张起来,甚至还有点更惶恐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老鬼子可是看出来了,宁卫民这家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宠妻狂魔”啊。

    想想看,他居然不远千里给松本庆子送来了休息用的专车。

    甚至买车的事儿松本庆子还事先一点不知道,这小子早在日本就规划好了。

    如果不是个恋爱脑,忠实舔狗,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尽管宁卫民弄过来了好几辆房车,让他这个导演跟着沾了光。

    可要是这小子爱心泛滥、护妻心切,见不得松本庆子演戏吃丁点儿苦可怎么办?

    这种事又不是没在片场发生过的,以他半生的导演经理,早都见怪不怪了。

    无论男演员还是女演员,他们来探班的另一半,总会因为不满拍戏的条件,提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要求。

    甚至因为不满男女演员激情戏的拍摄方式,发展到大闹片场的,这都属司空见惯。

    有人甚至吃准了拍到后期,导演不能换演员,居然私自拐带走了演员,擅自扔下戏不拍了,跑到周边景区去度假的。

    导演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只能忍气吞声,乖乖等他们玩儿爽了回来。

    即便没这么过分,但探班的人拍摄时坐在导演身边,挤到监视器旁看也令人烦不胜烦。

    更有甚者,因为不满镜头中演员表现,导演没喊NG,探班的人就先喊上了。

    这种喧宾得主的做法真是让导演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监视器上。

    所以野村芳太郎虽然表面上十分礼貌且热情,但骨子里真是对宁卫民畏之如虎啊。

    对他来探班的事儿感到头疼极了,就怕他指手画脚,干扰拍摄秩序。

    甚至怕原本好好的女主角也被他给拉偏了,真要是双剑合璧跟他对着来,他的老命就得交代了。

    不过好就好在,所以一切担忧都是没有必要的,完全是野村芳太郎自己杞人忧天。

    实际上,宁卫民是最懂得术业有专攻的人了。

    他从不对自己不了解的事儿随便指手画脚,尤其特别尊重上了岁数的专业人士。

    真拍起电影来,别说他主动离得远远的,从不待在导演身边。

    就是松本庆子化妆和拍摄,他也从不发言,就怕自己干扰拍摄进度。

    何况他自己也是别有所长的主儿,别的不懂,他懂得算账啊。

    像这种上千人的大场面,动用了不知多少弹药。

    为了拍夜景,还得雇佣起重机来吊架铺设灯光。

    仅从商人的角度来考虑,宁卫民就知道这是最耗钱的拍摄场面了。

    哪怕在国内什么都便宜,比日本拍摄要便宜好几倍,但问题是日本人的工资可便宜不了啊。

    一个鬼子一天报酬最少一万円,现场五六十个鬼子呢,这得多少钱?

    再加上这一天人吃马嚼的挑费,和拍摄消耗的装备设施,怎么也得花个二三百万円一天呢,那就是一两万美金。

    十亿円虽然听着似乎很多,可仔细算算就知道了,十亿里才有几个二三百万够这么造的?

    要不说剧组花钱如流水呢。

    宁卫民当然盼着拍摄顺利,明白越早拍完才越划算啊。

    真要是十亿円都拍不完这部片子,那最后不还得他来兜底想吗?

    更何况就冲野村芳太郎这吃着药,点灯熬油的工作着,说话手都打哆嗦,他也不敢给人家找事啊。

    无关什么尊老爱幼,他就怕万一这老鬼子真急出个好歹来,真累病了,累死了,那可就真虾米了。

    陪个发送钱是小事,何处黄土不埋人?

    难道我泱泱中华,埋的鬼子还少吗?

    可问题是这老鬼子一趴下,他去哪儿再套一头能拉这磨的日本老驴去啊?

    十亿円的投资他总不好弃之于不顾吧?

    所以他再不懂事,也不能跟钱过意不去,犯不上跟他自己个儿为难啊。

    而如此一来,信奉无为而治的他可就成了来探班的模范,演员亲友的楷模了。

    更别说他还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着剧组想辙解决实际困难的。

    比方说头一天晚上听说发电机还没到,见野村芳太郎和松本庆子都着急,宁卫民就建议能不能用房车的发电机试试,毕竟三辆车呢,一起烧燃油也不小的电量呢。

    结果没想到,还真就解决问题了。

    两台12000瓦的“小太阳”,愣是让这几台房车的发电机给带起来。

    渐渐的,野村芳太郎还主动邀请宁卫民在片场观摩,甚至安排他坐在自己的身边了。

    别看都是一样的结果,但落在松本庆子和剧组其他人的眼里,都懂得这是导演对宁卫民的认可,礼遇程度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还不算,和导演比起来,其实还有一个人对宁卫民的感激和仰慕之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就是沪海制片厂委派来保证剧组生活和后勤的干部。

    这个干部啊,不大像沪海本地人,是个只会照章办事,缺乏灵活变通的老实头。

    严肃有余,活泼不足,偏偏对金钱过于计较,对外国人还有点怕。

    所以在宁卫民来探班之前,哪怕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他办出来的事儿,也没法让人满意,净为自己挣骂了。

    无论中日双方都把他当成不会办人事儿的蠢材。

    日本人恨他脑子不好使。

    同胞们骂他良心大大的坏了。

    而宁卫民的那一车西瓜和一车玉米,可真是救了这个后勤干部的急。

    这漂亮的一手让他豁然开朗的同时,也不免肃然起敬。

    于是专门跟人打听了这事儿到底谁办的,然后诚心诚意去跟宁卫民请教。

    而在宁卫民好为人师的点拨下,干部终于懂得所有的供给上,当以有备无患和饮水充足为先。

    剧组整体的餐食当以方便为主,而便宜和好吃也不是化解不了的矛盾,对于剧组人员区别三六九等,给予一定特殊照顾也未必就会招人骂。

    就这样,外景地的伙食和物质供应工作,几乎一夕之间有了质的飞越。

    第二天,这后勤干部就申请了一辆面包车,准备了二十个搪瓷桶的开水,分两次给送到了外景地去。

    然后轮流往复,这天这车就不干别的了,专门管拉桶和送水。

    同时也算班车,能借着送水拉桶的活,再为剧组临时接送个人或者买点东西什么的。

    另外,饮食上也改了,没有大锅饭菜了,直接上饺子和包子这样带馅儿的东西。

    不但好做,好运输、好分好拿,也好吃喝。

    而且等级区别和中日不同的喜好,既能体现出来,也不惹眼。

    像群演们一水儿全素的大菜包子,每人五个,味道不佳,但能管饱了。

    同时直接解决了餐具不足的问题,不用桌椅也无需洗手,于野外就餐兜了就走,席地而食。

    剧组的工作人员和普通演员就要讲究些了。

    包子不光有素馅儿的,还有肉馅儿的。

    此外,由于每人都有自带的饭盒,还能喝一碗稀饭,外加两个鸡蛋,咸菜管够。

    这些不是沪海厂提供的,而是从不远处的村落里采买的。

    难得的是个“新鲜”二字。

    至于中日双方的导演,名演员,以及日本工作人员、还有各组的头头脑脑们都是同一水准。

    这些人吃的不是包子了,而是饺子。

    只不过区别在于,中方吃饺子是管饱的。

    而且有煮和煎两种做法可选,现场就有人支架起铁铛子像煎生煎包一样给煎。

    日本人就不一样了。

    按照他们的饮食习惯。统一每人十二个煎饺,再搭配一碗白饭。

    而无论中日,在这个层次,都有酱汤、腌萝卜、熏鱼作为佐餐小菜。

    另有奉贤黄桃一个作为餐后水果。

    别说,就这样非常简单的一个安排,居然是人人满意,竟然难得的让后勤干部荣获了好评、

    底下的看上面的不眼红,上面的也能怡然自乐。

    关键比起大锅熬菜熬萝卜炒肥肉片来不但省事了,花费少了,而且无论哪儿的人也没人抱怨不合口味的。

    所以可想而知啊,宁卫民对于这个干部来说,当然是牛人一个,只有让他服气的份儿了。

    和导演野村芳太郎以及后勤干部不同,中方的导演和那些国内比较出名的演员们,对于宁卫民的感觉,更多的是亲切感。

    因为这家伙明显来历不凡,地位超然,可却没有半点架子,甚至还很幽默。

    关键是他的日语水平非常高啊,比沪海厂派遣过来的两个翻译可强多了。

    原本呢,中方的导演和演员和这些日本人因为语言不通,互相之前严重缺乏沟通和了解。

    别说工作中不容易配合,难以了解彼此的意图,这样是非常容易产生龃龉和误会的。

    但从宁卫民来了之后就大大不同了,演戏的时候有他帮忙,中方导演也终于能让日本演员明白自己的意图了。

    而中日演员无戏拍时,不知怎么就以成了以宁卫民为中心的中日茶话会。

    这家伙人缘极佳,无论本国同胞还是日本人都很喜欢他,而众人都围着他聊,渐渐就成了中日语言对译和互相学习的补习班了。

    当然,既然男多女少,那自然没人装蒜,聊的正经事少,而闲篇极多。

    尤其以两国文化中最低俗的骂人方言为热门聊天话题。

    最有意思的是,无论中日人士,模仿对方总如鹦鹉学舌。

    说的都很起劲,但就是不伦不类,古怪至极,每每弄得凑在一起的人开怀大笑,不能自已。

    大家就是这样的谦虚好学,敏而进取。

    自然了,感情也在学习中不断加深。

    别看就这么寥寥几天,但宁卫民离开剧组时,中日工作人员的僵化局面已经不复存在,即便是语言仍旧不同,但日常生活中走个对头也能打招呼了。

    更有甚者,居然宁卫民还满足了大家对于民族情结的需要。

    不知怎么的,他就把日本演员都忽悠了。

    居然私下里组织起人手来,拍摄了一张堪称逆天改命的“吴淞口大胜”的照片。

    那张照片在现场就让摄像师洗出来了,大家谁看谁都得乐。

    敢情作为俘虏的役所广司和阿部宽带着几个“鬼子兵”虽然站在中间的C位,但却一副俘虏模样。

    作为两个日籍军官,别说枪械军刀了,就连军帽都没了,头发凌乱,身后有硝烟,还被绳子五花大绑着。

    他们身旁和身后,则被穿着国军军服的宁卫民和几个威风凛凛,金刚怒目的华夏演员用枪指着。

    只可惜,毕竟只是闹着玩儿的事儿,日本演员情绪不够严肃和饱满。

    他们全都笑嘻嘻的,丝毫没有兵败被俘要被枪毙的沮丧,倒是有几分看淡生死的从容。

    是为整张照片最大的败笔,否则的话就真能当宣传海报了。

第一千七十五章 菩萨

    如果把剧组比作一个小型的社会横切面。

    宁卫民所频繁接触的导演、演员、各组负责人,无疑都是居于上层的阶级。

    这些人走到哪儿都是能被奉为上宾,是可以与当地的干部和土豪们共同列席的。

    他们彼此间能聊得欢、处得来,也属正常。

    但对于剧组的基层人员,比如对于场工这样的糙人,甚至最底层的群演,宁卫民也有良好的人缘,甚至交口称赞的口碑。

    这就不能不让那些不了解内情的人,感到吃惊和意外了。

    毕竟像层次这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人际隔膜。

    这些人是宁卫民日常接触不到的,又没有一起同处的机会,而且各方面条件差距那么大,怎么会平白无故给他发好人卡呢?

    其实啊,看着奇妙,说破了非常简单。

    不外乎宁卫民为人大方,且能以起码的尊重对待每一个人。

    康术德作为师父,在宁卫民出国前反复叮嘱他的那句话——“人下人时,要把自己当人,人上人时,要把别人当人”。

    宁卫民算是记在心里了,并且长期以来都身体力行,这才获得了足足广大劳动人民的真心认可。

    没错,宁卫民确实是有钱。

    去日本也就短短一年,他就已经混成了亿万富翁,腰包鼓得几乎可以压到膀胱,要是普通人或许一辈子也花不完这些钱。

    所以他来探班,不但给剧组带来了三辆房车,而且还用一车西瓜和一车玉米给全组人做见面礼。

    但这份大方和豪爽可绝不能说只是因为一个人有钱才造就的。

    有钱人很小气的比比皆是。

    远在天边的且不说他,就说这近在眼前的日本人吧,小气完全就是刻在骨子里的。

    有一个算一个,目前的日本人可是举国都活在蜜罐儿里呢,赶上经济泡沫的大好局面,怎么都来钱。

    而且工资水平都快追上美国了,那么多工作人员赚的钱都不少。

    一个鬼子最少一天上万円的工资,足够华夏的知名演员挣俩月的。

    要对比剧组中华夏的工作人员,连个掌灯的日本电工都算是富翁。

    何况华夏物价又低,小鬼子一天的工资就够他们请同组华夏同事一礼拜的客。

    但从没一个日本人会自己花钱请同组人喝咖啡饮料、吃点心的。

    松本庆子虽然宽厚待人,但她是老板,是投资人,又深受宁卫民的影响,完全就是个特例,

    真要论铁哥们般的战斗情谊,那还得看华夏人。

    在剧组里只要彼此是搭档,华夏的工作人员能好得影形不离,就是有碗粥,那也得大家匀着一块儿喝。

    华夏人还有好客的传统,从周边村子里买来的鸡蛋、烤土豆,也有人分给这些日本人的。

    而日本人的回礼不过是一些小的不能再小的东西。

    什么肥皂、牙刷、剃须刀,都是酒店提供的玩意,甚至还有人拿出拿出一包五颜六色的爆米花打发人的。

    这些玩意送还不如不送,哄三岁孩子倒是合适。

    或许有人会认为这是文化差异所造成的,日本人习惯AA制,国人吃惯了大锅饭。

    而且还会有人说,穷大方穷大方,正因为国人的穷,普遍缺乏理财意识,才会这么大方,这其实是不够精明的表现。

    真要是有谁这么想,那可就纯属扯淡了。

    是,日本人互相交往都讲AA制度没错。

    可宁卫民所认识的那些日本人,无论是请他吃饭,还是在他的饭店里消费请客,哪个不是花钱如流水?

    就连东基业的分店店长,都知道要请他去银座吃三万円一人的寿司包餐。

    大和观光和野村证券对他就更像孝子贤孙了。

    一个是金银珠宝拼命送,另一个送的是豪车。

    宁卫民绝对肯定,这些人无一个也没这么对待过他们自己亲爹亲妈的。

    那为什么会如此?

    不外乎是有所图谋的市侩使然罢了。

    对于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不惜穷尽其力地讨好。

    对于没有实际好处的人,哪怕是至亲好友,就奉行AA制度。

    这就是高度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价值观。

    要不说日本社会冷漠呢?

    因为大多数日本人,只知道有奶就是娘啊。

    如果还不信的话,大可以看看日本社会目前的“恋爱资本主义”现象。

    这时候的日本适婚男性可没有三十年后,宣称泡妞也是AA制度的骨气和坚持。

    男滴,别说要承担泡妞的一切费用了,开销少了还不行呢。

    名车,花束,贵金属,高级餐厅,高级酒店,一样不能少。

    请女孩吃一顿正餐不能少于五万円,平均一人十万的也属于正常。

    小礼品不能低于一万円,三四万円最宜。

    一个月三场演唱会,一周一场电影属于常态化。

    甚至这还不算,五只舔狗被一个女人分头牵着绳子溜的现象也开始泛滥。

    反过来宁老板就不一样了。

    物流赎买海外文物无偿捐赠给国家,还是给街道修厕所,赔本办书社。

    全都尽心竭力,却又深藏幕后,不图利,不求名,哪件事也没存丁点儿的私心。

    即便是像把皮具三厂定为拉杆旅行箱的服务商,还有探班剧组送来的这些物质,论起来的确存有一定的功利性,他是作为商业项目来运作的。

    那他也是把道义和责任感摆在利益之前,保持了自己的操守。

    什么叫站着挣钱?

    不是说不谄媚,不跪舔就够了。

第一千七十六章 扑空

    “知道吗?那个日本明星,正在沪海拍电影的松本庆子居然有未婚夫了,前几天到吴淞口那边的外景地探班去了!而且据说还是个华夏人……”

    “啊!松本庆子?华……华夏人?主任,这个消息可太惊人了呀,您的消息渠道也太灵通了吧?像这种跨国恋情,其中一定有值得挖掘的感人故事。真要属实的话,那肯定能让广大读者叹为观止啊。我们这期杂志的销量就妥了!”

    “嗨,这还用你说嘛。哎哎,现在可不是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时候。目前当务之急就是要赶紧去采访一下,去了解情况才对吧!”

    “是是,您提醒的是。那我赶紧准备一下,安排好人手,准备好设备,立刻出发!说真的,您不会搞错吧?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松本庆子会跟一个华夏人搞对象吗?人家图什么?”

    “去去,你小子废什么话,还敢质疑我的消息是否可靠?告诉你,肯定没错就是了。再说了,让你带人去采访,不就是为了搞清到底怎么回事的嘛。”

    “嘿,怪我,晕头了。您别说,我还真想看看那个幸运儿长的什么模样,能获得松本庆子这样的国际影星,日本第一大美人的芳心呢……”

    这是全国最有名气的电影杂志,沪海《大众电影》编辑部。

    在采访部副主任和一个资深记者交待了采访任务后。

    资深记者匆忙离开,带着助手和最好的采访器材,前往吴淞口的拍摄外景地。

    而与此同时,沪海制片厂的一位领导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正跟负责外景地供给的后勤干部发火。

    “你啊你,让我怎么夸你好。我说你怎么最近干得有模有样,挺不错的呢。敢情是受了高人指点啊。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隐瞒这件事,你耽误厂里的大事了,你知道不知道?”

    “啊?领导,没这么严重吧?我……我不就想着多获得点认可和表扬嘛。我可胆小,您别吓我。大不了……大不了,我给您写份检查呗。”

    “吓唬你?你知道那位宁先生是什么人啊?那才是促成这次中日合作拍摄电影的关键人物。是真正的高人啊。咱们厂长一直惦记要见一面呢。除了要好好当面感谢一下,更关键的是为了今后能有更多的合作拉拉关系……你懂不懂?写检查?你觉得你写检查,就能为厂子拉来资金和合资拍片的机会了?”

    “我,我我……”

    “嗨,你当然不懂,你要懂了,你也能进厂一级的班子了,你就不是你了。我跟你说这些干嘛!甭蘑菇了,快点给我安排辆车,我现在就去跟厂长汇报,大概一会儿,我们就去外景地。至于你能否戴罪立功,就看你今天能不能帮着厂长请动这位宁先生,来咱们厂参观视察,吃上一顿饭了……”

    “哎哎,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您放心,那宁先生是个挺好说话的人。要不也不可能指点我怎么干后勤啊?多半是会给我几分面子的……”

    “哼,最好是这样……”

    说完,这位领导也匆匆去忙和了。

    不多时,果然他请动了沪海电影制片厂的厂长。

    连带着后勤干部,几个人一起上了一辆212吉普车,急匆匆地扬尘而去。

    只是可惜的是,无论是《大众电影》的采访团队,还是沪海电影制片厂的领导们全都扑了个空。

    等到他们抵达外景地的时候,发现非常不巧,宁卫民早就离开了。

    按照时间来算,宁卫民此时应该早已经乘坐飞机飞抵京城了。

    这个结果自然让两拨人马怅然不已。

    相比起来,沪海电影制片厂的几位来说,他们是真惨。

    没能见到宁卫民本人,完全白来了一趟。

    不过记者团还不算一无所获,毕竟还有剧组成员可以采访,可以多方探听这位幸运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何况整个外景地里,如今还留有宁卫民痕迹的东西也不少。

    除了那三辆在大陆内地绝对惊世骇俗的房车之外,还有广泛流传于剧组的中,有关宁卫民有口皆碑的好名声。

    但这也让宁卫民越发显得很神秘,让今天的无缘相见更增遗憾。

    要知道,记者这个职业也算见多识广了,尤其是大陆内地排名第一的专业影视杂志《大众电影》的记者。

    他们哪儿没去过?

    什么人没见过?

    对片场和外景地更是熟悉得不行。

    但正因为这样,他们怎么也不明白,一个华夏人哪儿来的本事,弄来这么三辆跟别墅一样高级的房车。

    国内找都找不着啊!

    而且一个来外景地探班,明明没待上几天的人,怎么一下子就忽然变成了剧组人人敬仰的人物,太不可思议了!

    至于事了拂衣去的宁卫民,怀揣着与松本庆子中秋再见面的承诺,这么急茬回到京城,倒不是为了深藏功与名。

    其实反而是为了一些市侩的目的才离开的。

    有关经济商业方面,一些事情他实在无法再拖了。

    首先,他不是欠着国内的拉杆旅行箱货款和专利费一直都没给吗?

    这次他给带回来了一半,十亿円的一张汇票,可汇票委付票证是有期限的。

    头一段时间他躲着没去公司,如今要再不把票证赶紧上交,那就过期了。

    其次,京城那边两个音像出版社差不多都该到了拿钱动工的时候了。

    以张嫱和崔建,他们每人的专辑要发行五百万张计算,光生产磁带的制作总成本大概是三千万人民币。

    这笔钱对宁卫民如今的身家来说虽然不算什么,可他的资产毕竟还都压在日本的股市楼市里呢。

    这次回国来,他其实没带着这么多钱。

    属于他个人的,除了几十万円现钞,也就一亿日元的支票罢了。

    这笔钱在国内要兑换成人民币,哪怕是黑市价,顶天了四百万。

    看着是挺多的,国内找个拉杆旅行箱的生产商,或是个人过过奢侈的生活,都足够了。

    但要靠这笔资金运作两套音乐专辑的发行这样的大买卖,显然还不行。

    宁卫民的想法,其实还是左手倒右手,拆东墙补西墙的拆兑。

    什么意思呢?他想把汇票上交的同时,再从皮尔卡顿公司的账上再借个一千万人民币周转一下,等他的专辑制作出来,上市一卖,陆续收回款子就齐活。

    据他自己估算,有俩月工夫就差不多了。

    他甚至连借款的模式,和款子落在哪儿都想好了,就用松本庆子的个人事务所为拍《李香兰》在华夏内地开设的账户。

    反正两张音乐专辑合同也是用事务所的名义签订的,自己未来老婆的企业不用白不用,完全合法合规。

    但是,算计得如此精明的宁卫民也有一怕。

    那就是该怎么去跟如今大权在握,几乎全面掌控公司财权的邹国栋开这个口。

    毕竟他在这事儿上有点太不仗义了,几次三番拼命给邹国栋加活,像使唤驴一样使唤人家也就罢了。

    早就答应给的汇票也三番四次的跳票,这次回来还因为怕麻烦躲了起来,如今是汇票都快要到期了才露面。

    说句不好听的,处处占便宜,无利不早起,馋懒奸滑坏,他算是占全了。

    根本就是看准了邹国栋一片公心,为人实在的弱点,才能这么欺负人。

    别说邹国栋眼里不揉沙子,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操蛋了。

    他要是邹国栋,即使不把他自己就地消灭,好为民除害。

    见了面也得好好问一句——你妈贵姓?

    这只能说人是多面性的。

    宁卫民对于大多数人,或许很够意思。

    但惟独对邹国栋,这小子亏欠得太多了,哪儿能不心虚呢?

第一千七十七章 拆借

    果不其然,宁卫民用电话跟邹国栋一联系上,邹国栋就兴师问罪一样,电话里语气不善地质问他失踪了将近多半个月的事儿。

    问他什么日本那边说他回国了,国内也没见到他?

    宁卫民只能先行缓兵之计,假借托词推搪,说见面详谈,尴尬的挂断了电话。

    却没想到,按约定时间,他准时走进邹国栋的办公室时,却遭遇到了更为冷漠的对待。

    这一天已经是1986年的8月底了。

    距离宁卫民上一次来皮尔卡顿华夏总公司报道被吓跑的那天,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

    尽管比起前一段时间,公司的紧张气氛要缓解了不少,但公司还是非常忙碌。

    电话声、打字声、办公器材声响……连绵不绝,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前台的两个小姑娘也依旧没休息的工夫,她们在接电话的同时,还要核对模特大赛的邀请函,并且为大赛包装礼品盒。

    除了告诉宁卫民,说总经理宋华桂这几天特别忙,在外的重要交际活动不断之外,她们就一直没停过手。

    这种情况下,宁卫民自然不好意思让前台停下手里的工作,来关照自己。

    实际上,还是宁卫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去茶水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然后自行找到了邹国栋的办公室,敲开了他的门。

    至于进门后,宁卫民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邹国栋坐在一张巨大的写字台前,身子埋在高背真皮转椅里,一边接电话,一边记录着什么。

    他仅从邹国栋的西服挂在椅背上,尚且忙得满头热汗,还有其满眼血丝的样子,就知道这头公司的大牲口有多疲倦了。

    所以别看邹国栋明明看见了宁卫民,却视若不见,连一个招呼他的手势都懒得给他,宁卫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他自行坐在了待客的沙发上,耳听邹国栋嘴里在继续说着。

    “你听着,动工时间一定要准时,天气一冷,地基就不好挖了。建材的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来解决,我知道盘条现在很紧张,你这边继续帮忙打听着。我呢,去试着找找物资口儿的朋友。对,一定要合乎标准的建材,价钱稍微高点没关系,但质量不能含糊。行啦,老同学,预算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你就辛苦点儿吧。等到一开工,我好好请请你。可真误了大事,你我都不好交代,好、好,就这样,再见!“

    也直到此时,宁卫民才找着机会敢跟邹国栋搭话。

    “邹总,听这电话里的意思,聊得是咱们公司盖自己大厦的事儿啊。怎么?居民都安置好了,这都要破土动工了?进展还挺顺利的呀,下面咱就该办奠基仪式,喝庆功酒了吧……”

    哪儿知道邹国栋一点笑模样没有,还是完全绷着脸对他说,“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你小子倒是清闲,出个主意就跑到国外去了,具体的事务一概不管。什么进展顺利?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告诉你,中间的波折多了,就现在还有好多鸡毛蒜皮的的事儿在扯皮呢。尤其是国内建材,光无序涨价也就算了,关键是都被那些投机份子拿去炒货了。你真买来想用,压根就找不着合适的货物。你知道我把事情做到这一步,着了多少急?光打通各路衙门,陪酒我就赔了多少顿?……”

    宁卫民看看邹国栋凭空像老了十岁的脸和一脸的倦意,哪里好意思为自己辩解?

    也只能讪着脸自贬身份地力捧。

    “邹总辛苦了。你是能者多劳嘛。说实话,全公司也就是你最擅长办实务。这件事儿要让我办,我连头绪都找不着。不但能把我愁死,也绝不能像你处理得这么高效……”

    然而这手对邹国栋毫无用处,邹国栋很认真地看着宁卫民,继续质问。

    “你少来这套,又变着法夸自己高瞻远瞩是不是?告诉我,这些天你都跑哪儿去了?怎么回国你也不回公司报道啊!你知不知道公司现在有多少事在忙?可你倒好,人一回来就没了踪迹。直至汇票快过期了你才来,你还有点责任心没有?论名义你可是我的副手,你就是这么为公司做事的?虽然你是公司股东不假,可宋总最近都是模特大赛和两个法国明星访华的事儿两头跑,你这个股东再大也大不过宋总吧?你可真行啊,简直就是咱们公司给惯养出来的一位少爷秧子,就会动嘴……”

    宁卫民被说得脸红了,邹国栋就差骂他是个能吃不能干的“败家子”了。

    可谁都不是傻子,邹国栋指责他的理由清晰而实际,他无法反驳。

    “少爷”这个名头以及代表的引申意味,也只有默默认下。

    “邹总,你批评的对,我承认,我错了。可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你总得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你看你。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亏我还准备了份厚礼给你,你就不能给点笑模样吗?”

    宁卫民赶紧掏出皮包里携带的礼物,除了一盒邹国栋喜欢的登喜路雪茄,还有一个金灿灿、沉甸甸的小东西。

    正是金利来和皮尔卡顿公司今年刚推出的联名新款18K金的打火机。

    这款打火机制作更精良,虽然用的材料少了,但国内的售价已经不是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了。

    而是高达两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元了。

    邹国栋当然是识货之人,可正因此,也一下子汗毛直竖,对这个糖衣炮弹紧张起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送我这么重的礼物,这是又打什么歪主意呢?老实交代,少跟我来这套邪门歪道!”

    “哎呀,真是狗咬吕洞宾啊……”

    宁卫民故作冤枉的说,“我在你的眼里就这么不堪啊。我不就是觉得工作上给你找了不少的麻烦,一直心里都过意不去嘛。就像你说的似的,我确实光动嘴了,我的建议好坏且不论,反正给京城这边添了不少乱,多数担子都压在你身上了,这总是事实。而且没有你的关照,我东京那边的事务也不会那么顺利。这才想送份像样的礼物谢谢你。难道不该吗?再说了,咱们公司的高管差不多都人手一个这样的东西了,你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总反倒没有,这也不像话啊……””

    “还不是你小子带来的奢靡风,把公司的人全给带坏了……”

    邹国栋为人方正,但内心并不冷酷,听宁卫民这么说,虽然还在嗔怪,但语气也不由缓和下来。

    然而宁卫民却依旧叫起了撞天屈。

    “奢侈风?哎哟,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的大师才是把奢侈带到咱们国家的罪魁祸首。咱们在一个公司,那就都是帮凶。你也甭挑我,有一个算一个,咱们公司的人,包括你在内,可都是靠奢侈吃饭的,这总没错吧?要按照你的理论,我们每一个人,包括你在内,全都是有罪之人。”

    邹国栋又一次无言以对。

    被宁卫民这么一说,他在乎的一些东西,怎么看起来就这么傻呢。

    无奈啊,他也只能看着宁卫民问,“我真好奇,你这一张嘴到底是怎么长的?”

    宁卫民咧嘴一笑,终于感到重新掌控住节奏的机会来了。

    “邹总啊,咱们之间磕磕绊绊了好几年,如今才算是磨合得比较默契了。我有一说一啊,整个公司除了宋总,只有对你,我才会讲真心话,对别人哪会这么掏心窝子?”

    这话可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如此一来,邹国栋也不能再不领情了。

    也就拿过雪茄打开了包装叼上一根。

    等到用黄金打火机点燃,美美吸上几口后,他摸着眩晕的头,把弄着打火机一通感慨万千。

    “好吧,算你小子还有点人味儿。这份礼我就收了。”

    可这话一出口,狐疑却仍旧难以完全消解。

    “你真的那么好心?就没什么其他的要求?”

    结果不问还好,一问可就后悔了,因为宁卫民还就等他这句呢,立刻打蛇随棍上。

    “我本来是没事儿了,可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要不提点要求是不是也不太合适?是这样啊,我最近有点事儿需要一笔资金,我这不是带回来一张十亿日元的汇票吗?你看能不能帮忙把这汇票入进账之后,再给我拆出一千万人民币来,我就借两个月……”

    “什么?一千万?”邹国栋听闻,就是一阵咳嗽,一下子就被雪茄给熏着了。

    随即就是公事公办断然拒绝。

    “咳咳……别说……别说两个月,一个月也不行!你……咳咳,你想什么呢?欠公司的货款,都有一年了才拿回一半来。而且弄十亿円回来,就想套出一千万来用,你这以权谋私的胆子也未免太过了点吧?果然,你小子别有居心……“

    却没想到宁卫民居然一句没求,放下汇票就直接站了起来。

    “那好吧。既然你为难,那就算咱们什么也没谈。你可别误会我,我也不求你帮忙了。我想想其他办法找钱,也能把这个资金窟窿堵上……”

    跟着他转身作势要走,却又停了一步。

    “啊,对了,老邹,最近我就来不了公司了。还请见谅……”

    而这一下以退为进,大出邹国栋的意料之外,他的心脏差点没骤停,立刻绷不住了。

    “等一下,我不答应你,你就要请假?你他妈这是在变相威胁我吗?还是故意闹情绪,跟我甩脸子呢?”

    宁卫民此时面对的邹国栋,表情是非常凶的,两只眼睛会杀人,令人看着害怕。

    但一物降一物,邹国栋这样脾气的直男,还就怕宁卫民这样的鬼灵精。

    宁卫民对待他有的是欲擒故纵,一张一弛的手段。

    “你瞧你,你两只眼睛血红,像要吃人的狼,至于的嘛。我倒想问问你,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我本来没想说,是你主动问起的嘛。不说,好像咱们之间不够坦诚,说了,你又怀疑我别有居心。是不是?我也没纠缠你非帮我这忙啊,我可以去想别的办法筹钱啊。可办这样的事儿难道不需要时间?你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想想看吗?我也太难了……”

    这样诉苦再度让邹国栋无语,过了半晌,他忍不住又骂了一句,“宁卫民啊宁卫民,我他妈早晚会被你给气死……”

    这才硬生生吞下一口胸中的闷气。

    “好吧,那一千万的事,我们再谈谈,我尽量替你想办法就是。不过有一条啊,最迟后天,必须把外面的事儿结束,老老实实给我滚回来上班,公司最近在京城这边的事务都很重要,别老让我们做你的后盾,也该你为大家出把力了!”

    跟着又把那黄金打火机给推了回来,毅然决然地说,“拿走,还你了。”

    此举倒是让宁卫民糊涂了,怎么事儿都办了,还拒收礼物了?

    “哎,邹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邹国栋则没好气地说,“这还不明白?要没这借款的事儿,我收你的礼无所谓。可有了这种事,我再收你这么重的礼就说不清了。算了,便宜你小子了!”

    邹国栋此时望着黄金打火机的眼神无比惋惜哀怨。

    大概这辈子,他要想伤心,都不用再费思量了。

    只要想起他自己今天的事儿,就足够叫他伤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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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八章 回报

    事情就这么谈成了。

    哪怕邹国栋是满心的怨气,也不能不再帮宁卫民一次。

    毕竟这小子在商业上的眼光卓著,才华横溢,而且还是公司的股东。

    考虑到他年纪轻轻就为公司发展做出如此贡献,未来的潜力不可限量。

    都别说邹国栋了,其实无论皮尔卡顿还是宋华桂本人,在内心中早就将宁卫民定为未来的华夏公司掌舵人。

    所以那句话邹国栋是真没说错,实质上宁卫民还就是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的少爷秧子。

    虽说是这小子属于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瘸逼,总爱指手画脚,却光说不练。

    可每次他都能着眼未来,出对了主意也是优点啊。

    既然他绝非一无是处的少爷,那么自然应该惯着一点。

    这甚至成了整个公司高层都不言而喻的事儿。

    或许也只有宁卫民本人,因为从没把眼光只局限在这个合资公司,才未能及时发现这一点。

    总之,邹国栋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却不能不尽力帮衬。

    就像这次宁卫民为私自去做磁带的买卖,造成的资金窟窿多达一千万。

    别看这小子自己敢豁得出去另寻他法,但邹国栋却不敢让他冒这个险。

    因为以邹国栋的认知是真的想不到,国内如此严苛的金融环境下,除了皮尔卡顿华夏公司,谁还能为宁卫民提供这么大笔的资金支持。

    万一他袖手旁观,毁了宁卫民的名誉和前途。

    被说公司的未来会受影响,宋华桂肯定不满,他自己也得背负一个意图篡位,“谋害东宫”的嫌疑。

    还有,就是邹国栋刚刚从宁卫民的口中获知,这小子居然又替公司做主,以每年二十万美元的代价为公司签了一个叫斐翔的形象代言人三年商业合同。

    对这件事他也极为的不满。

    要知道,明明阿兰德龙和凯瑟琳德纳芙正在访华,他们的广告也刚刚在国家电视台播出呢。

    这要再加上松本庆子,皮尔卡顿华夏公司,可就有了四个长期的明星代言人,难道不令人感到混乱吗?

    而且这四个人加在一起,如此庞大的广告代言的支出,都是皮尔卡顿华夏公司自己承担,真有这个必要吗?

    邹国栋当然心有异议,他几乎可以认为宁卫民是在白白浪费公司的财力。

    但问题是他也不能不承认宁卫民眼光独到。

    这小子选的四个人无不是魅力四射的形象,倒是确实可以中外区别,年龄和性别区别,这些不同的角度来演绎“PC”品牌的魅力。

    特别是这个斐翔,从照片上看,单一张脸已是让人无法拒绝了,就别说高达一米九的标准身高了,何况还受过专业的模特训练。

    如果刨除名气这个特定条件,这个斐翔其实比起其他几位代言人,在身体和颜值条件方面更加合适。

    可以说让人惊喜交加,实在太高太漂亮了。

    最重要的是,宁卫民在他执着的事情上还从未犯过错。

    一旦他认真起来,邹国栋又不能不相信他,不能不给他一定犯错的机会。

    于是没有办法,连这件事邹国栋也得捏着鼻子认了,毕竟连宁卫民利用拉杆旅行箱广告帮助曲笑的事儿,他都默许啦。

    又怎么可能在这件不算太过出圈的事儿上拒绝他呢?

    干脆这么说吧,邹国栋完全是以一颗为人父母的宽容之心,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对待宁卫民这个总是不断给他找麻烦的下属。

    要说难,目前整个公司谁能有他难啊?

    他老邹想要当个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的忠臣,真的太难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

    邹国栋为宁卫民所做的这一切终究没有白费。

    宁卫民可不是不懂好赖的人,毕竟已经相处这么久了,邹国栋为人怎样,对自己如何?他心里全明白。

    别说不说,反正从他的角度绝对相信,邹国栋把黄金打火机退回,拒收他的谢礼,绝不是什么故作清高,装装样子。

    宁卫民知道邹国栋是个眼里不揉沙子,满身的正气,严于律人,更严于律己的人。

    可以说在他心里,其实邹国栋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因为只有在我国特定的历史时期下,才会出现像邹国栋这样,受的是社会主义教育,将为集体付出和牺牲视作理所当然,却又为合资公司的外国老板打工的人。

    像邹国栋这样的人,那是以干事业的理念在为工作,却从不考虑个人得失。

    这让他无偿的牺牲了许多个人利益,而他的雇主从中获得了极大的利益。

    然而他这种有点错位又有点盲目的理想主义,也让他这种超值付出显得傻气。

    宁卫民作为合资公司的一个小股东,还能说是为了自己所占的股份在努力。

    反过来邹国栋这么卖命,显然就有点不值得了。

    毫无疑问,从分配上来说,邹国栋是非常吃亏的。

    那么对于这一点,宁卫民不但为邹国栋深深感到不平,同时也会为公司未来的稳定发展深感担忧。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懂得,只有平衡才是良性循环的基础。

    如果付出与回报之间打破了合理挂钩,长期来看,这就会成为一种隐患。

    要知道,作为高层管理者,邹国栋自然是基层员工们仰视的标杆。

    哪怕是邹国栋自愿的,如果他的待遇不公,无疑也容易让其他人产生误会,会认为公司是个无法获得合理回报的地方。

    结果就会如同“子路受牛,子贡赎人”的典故一样,会导致“子路受而劝德,子贡让而止善”。

    所以无论于情还是于理,无论于私还是于公,宁卫民都不忍再让邹国栋再这样的无私下去。

    他的想法是希望大家是公平合作,他不愿公司像目前这样占邹国栋的便宜。

    除了不想看到邹国栋吃亏,不愿欠下邹国栋很大一笔人情债之外。

    他也怕邹国栋这样的付出,过分抬高了道德标准,使一般人达不到,反而毁掉公司其他人的上进心和渴求待遇的希望。

    所以无论如何,也必须让邹国栋享受的合伙人的待遇,即便不能拿到股份也成为公司的正式股东,起码也应该享有一部分的业绩分红权。

    那么怎么合理确定邹国栋的工作价值,怎么重新确定邹国栋作为重要的经理人的利益回报,就成了宁卫民急需要推动和解决的问题。

    为此,他决定要主动替邹国栋“伸张正义”,去跟大师本人和宋华桂好好谈一谈了。

    所以要从这个角度来说,邹国栋也没帮错人。

    而且他的“忍人所不能忍”,的确也是一种“能人所不能”的本事,理当获得更丰厚的回报。

    因此别看他归还了黄金金打火机。

    但实际上,宁卫民随后真正补偿给他的,却是令人不可置信,也令其他人大为羡慕的庞大财富。

    以至于这一年的年底,当这件事真正获得皮尔卡顿本人和宋华桂的认可,以正式合同文件的方式传达给邹国栋的时候,他都傻了。

    邹国栋做梦也没想到公司税后利润的百分之二,会在每年的年底,以奖金的形式落在他的账户上。

    别看比例说起来不高,但以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现在每年高达数千万的利润来看,这已经是能直接让他一跃成为百万富翁,身居国内富豪阶层的庞大财富。

    当时因为宁卫民已经出国了,这件事邹国栋完全是听宋华桂讲述的始末究竟,怀揣着一份复杂难言的激动。

    他既不好打电话去追问宁卫民,又继续宣泄这种心情,私下里只能和他最处得来的熊建民来分享,以便消化心中的这份震撼。

    而熊建民也同样是大感意外,吃惊不已。

    比起邹国栋本人,他更没想到宁卫民会主动帮助邹国栋争取到这么大的经济利益。

    不免心情更加复杂感慨了一番,说邹国栋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啊。

    还说没想到,宁卫民居然会这么有良心。

    随后更是笑谈,“原本我还你们俩注定永远是一对冤家对头,没想到居然还变成当代的伯牙和钟子期了……”

    结果不说这话还好,说了就招的邹国栋直咧嘴,做出差点呕吐状来。

    “算我求你了,可别这么说。就这小子呀,什么时候办事儿靠过谱儿?不是我说他,偶尔良心发现,仗义一回,应该纯属冲动。我们绝不是一类人。”

    但也得说,当本应该努力板着脸的时候,结果偏偏忍不住笑了场。

    这样的话说出来往往也是最不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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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九章 回归

    国潮1980正文卷第一千七十九章回归1986年9月1日,宁卫民怀揣感恩之心,正式回归皮尔卡顿华夏公司。

    要知道,商业本质上就是资金问题,尤其国内的融资环境是最艰难的。

    可就凭宁卫民一句话,邹国栋就能在毫无任何实际担保的情况下,让熊建民把汇票上的钱转出了一千万到宁卫民指定的账户上。

    这在任何一个在大陆内地行商的人,都是不可思议的事。

    为此,宁卫民不但能够及时履约,顺利按照计划,通过两家国内音像出版社,以每张音乐专辑五百万的数量,大举开始了磁带的批量生产。

    而且由于这次宁卫民是通过松本庆子的个人事务所与两家出版社签订的商业合同。

    他在这笔买卖中还可以享受一些外资公司在税费上的优惠。

    光这笔钱大概就有数百万之巨。

    同时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假借外资背景的文化公司在大陆内地的音像行业里有了一席之地,实实在在打通了相关产业链,从此能够合理合法的在国内音像市场捞取财富了。

    所以邹国栋帮他的,绝不是什么小忙,他怎么可能不承情。

    另外,邹国栋对于宁卫民与斐翔签订的商业代言合同没有较真儿,而是采取了默许的态度,其实也带给了宁卫民莫大的好处。

    因为这件事上,宁卫民同样存了私心,玩儿了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手段。

    敢情这小子和斐翔签订的代言合同,可不是一份,实际上是两份。

    除了那份和皮尔卡顿公司的合约之外,宁卫民还用每年二十万人民币的价格,让斐翔为自己旗下的男装和运动品牌代言。

    说白了这就是搭售。

    还别看斐翔在海峡对面出道即巅峰,如今正遭遇事业瓶颈。

    跑到大陆发行的第一张专辑又有点生不逢时,在市场遇冷。

    可即便如此,走麦城的斐翔也是海峡对面颇有名气的小鲜肉呢。

    人家深受琼瑶和张艾嘉的看好,并不缺大佬提携,自然就有事业上起死回生的机会。

    这样的斐翔当然是有底气的,绝不会因为一时的挫折就自降身价。

    像宁卫民自己攒的“假名牌”,单独拿给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

    恐怕也只有打着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的旗号,给斐翔提供一份优厚待遇的代言合同,宁卫民才能沾上这位未来顶流的光啊。

    说实话,对于斐翔来说,宁卫民给的每年二十万人民币还真不多。

    不过也就是他在华夏维持正常生活水平的生活费罢了,顶多让他避免坐吃山空的局面,聊胜于无。

    真正能够让他有所收益的还得靠皮尔卡顿公司的合同。

    毕竟以松本庆子在日本的影响力,目前的代言费也不过三十五万美元左右。

    斐翔每年能在大陆地区拿到二十万美元,毫无疑问是港台地区中的独一份。

    而宁卫民看重的,则是斐翔在内地成名后,未来成为业内顶流影响力。

    所以这个价格哪怕现在看有点高,但他替皮尔卡顿华夏公司签下的斐翔,还真不是个坑。

    反倒注定这样的合作又会是宁卫民商业生涯中,眼光独到,提前布局,占据先机的一个完美例证。

    不但会留下一段完美的佳话,用雪中送炭博得斐翔的好感,积攒下人情,也会助推他各方各面的实力和影响力都会更进一步。

    三方都会高兴,这便宜占大了!

    然而话说回来,天下终究没有白吃的午餐。

    就像宁卫民曾经答应邹国栋的那样,作为交换的代价,他自然也得为公司承担起一部分重担。

    此时正值模特大赛赛程的重要时刻。

    没的说,首先宋华桂获得了一定解放。

    在宁卫民答应接手负责起阿兰德龙和凯瑟琳德纳芙在华行程具体事务后,宋华桂终于得以安心去忙乎模特大赛的事儿了。

    其次,邹国栋也顺势把筹备快餐厅开业的事儿,还有调整美尼姆斯经营策略的事儿,都甩给了宁卫民,得以全力去忙乎大厦建设的事儿。

    反正当初都是宁卫民建议的嘛,他推给这小子完全是理所应当。

    而且知道宁卫民脑子灵,办法多,邹国栋还托付宁卫民也帮忙在建材方面想想办法,解决一下目前奇缺的建筑材料。

    就这样,对宁卫民来说,除了帮邹国栋鸣不平,建议公司给邹国栋提高待遇之外,脚打后脑勺的日子也来了。

    他的清闲舒适彻底不复存在,也得跟大牲口一样,替公司拉套耕地了。

    白天的主要时间,宁卫民当然得为两个法国明星安排行程,伺候他们的吃喝拉撒,四处游玩了。

    其他的时间,他就得抽空过问、巡查快餐店建设、装修和员工培训的事儿。

    甚至下了班和周末也不识闲。

    因为法国人是片刻也闲不住的,国内的环境对两个法国佬来说实在无趣,他们总要额外寻些消遣,就免不了让宁卫民费心思。

    而且宁卫民“刚刚”回来,有些宴请是躲不掉的。

    公司里的那些老熟人总得以应付一下,否则还谈什么“团结”?

    不就等于又走回孤家寡人,单打独斗的不归路上了?

    那可想而知,是怎一个“忙”字了得!

    不夸张的说,就跟他改了姓名叫“郝忙碌”似的,又当起了时间管理大师。

    每天不是喝得跟醉虾似的,就是累得跟三孙子似的,反正都是倒头就睡,沾枕头就着,那辛苦劲儿大了去了。

    要说还对亏皮尔卡顿华夏公司如今家大业大,又添了不少辆汽车。

    这回专派了一辆京城吉普车厂刚出产的合资产品——切诺基给宁卫民使用,让他解决了交通出行和物流方面的大部分问题。

    否则宁卫民还真的支应不下来呢。

    而他的这副形容落在皮尔卡顿公司众人的眼里,所起的效果也不一样。

    首先对于邹国栋来说,当然是解气了。

    他早就恨宁卫民指手画脚,光说不练的劲儿了。

    这小子如今终于被套上嚼子实实在在拉磨了。

    虽然不是每天上班都赶在日出的时候吧,但基本下班都能看见星星。

    那心里既有成就感,也有报复性的爽快感。

    让你小子再躲,这下躲不了了吧?

    累死你小子才好!

    让你也知道知道你给出的都是什么主意,我们大家伙受累是个什么滋味!

    而对于其他大多数高管们来说,除了解气,那就是心理平衡了。

    凭什么你小子跑到外国去发洋财,让我们留下吃苦受累的?

    凭什么你小子出主意,让我们卖傻力气的。

    这下算行了,你小子一回来,大家就有找齐儿的机会了。

    咱哥们谁也甭躲,谁也甭藏,有困难大伙儿甩开膀子一起干吧。

    而且你就心里无愧?见我们总得每个人都罚酒三杯吧?

    起码得把你小子灌得溜桌子底下,这才是好同事,好战友。

    没错,这活是苦点儿、累点儿,可是,你得往好处想啊,虽说是伺候人的差事,可咱这好歹也是凭力气吃饭啊,不丢人!

    有那么句话你别忘了,笑贫不笑……哎?不对……

    对于基层人员来说,那就是满心的佩服了。

    尤其是新来的一些人,别看都是各大院校的高材生。

    可谁都没想到宁卫民年纪轻轻,办事能力这么强,不论是华夏人,外国人,他全能把毛给捋顺了。

    许多让人头疼毫无着手头绪的事儿,在他这儿都能给办妥了。

    再加上他那外语,那叫一个溜,简直让外语学院自诩一口伦敦音的大学生汗颜。

    不知不觉中,这位宁经理就又惹上许多桃花债,成了那些新进职员小妹妹们,幕强心理下的白马王子了。

    所有人里也唯有甘露和杨柳金是真心为宁卫民感伤。

    别忘了,她们最清楚宁卫民溜号的事儿了。

    所以只对此事一知半解的她们难免好气又好笑。

    都心说了,宁总你要躲就躲到底啊,这怎么又半截回来了!

    你这做不到有始有终,那还不如不躲呢?

    这下好,受累不说,还白遭埋怨呢。

    我们的宁经理啊,向来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你,怎么也会办出这么亏本的事儿来呢?

第一千八十章 投其所好

    国潮1980正文卷第一千八十章投其所好有一说一,对宁卫民而言,这么马不停蹄的忙,是忙得有点狠了。

    肠满肚肥,心旷神怡的日子从此与他无缘,刚要养起的膘迅速消耗,许多人也都以他的惨状为乐。

    可问题是他从中获取的好处也不少啊!

    其实无论从工资还是股权的角度出发,无论明着的收益还是暗里利益交换来讲,他这么忙都是理所应当,责无旁贷的。

    所以无论是公司里看他笑话的人,还是同情他的人,才真的傻呢。

    明明都是给他打工的,却杞人忧天替老板担心。

    这岂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

    更何况宁卫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精于算计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要论雁过拔毛的本事,以权谋私的能力,恐怕这小子当今时代全世界范畴都难寻对手。

    不过也得说明白了,他跟出门不捡钱就算丢的那种人不一样,损公肥私的事儿他不干。

    他所擅长的,其实是左右逢源,能凭空从石头子里榨出油来。

    也就是说,他给公司干的时候也不会忘了顺手给自己捞好处。

    哪怕看似再寡淡的差事,再艰难的工作落在他的手上,也能让他给自己折腾出点好处来。

    这是他深植入骨血中的特质,万难改变。

    别的不说,就先说说他是怎么伺候的这两位法国明星吧,就很能从中体现出他的特殊才能来。

    坦白的讲,其实这个任务,宁卫民接手过来还真不是时候。

    要知道,这两位在法国不但都是国宝级的演员,而且还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主儿。

    春天去乡下庄园骑马,夏天海边玩游艇,秋天去森林狩猎,冬天去尼斯度假,这都是人家在法国老家的常规操作。

    还得时不时的光顾咖啡馆儿,参加一下时尚活动,社交舞会什么的。

    即便是每天的平常日子,新鲜法棍面包和现磨咖啡,都是不可少的。

    所以骤然来到华夏大地这经济水平落后,刚刚改开的第三世界,两位法国大腕儿除了必会感到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匮乏,更会为缺少符合他们需求的消遣而发愁。

    想想看,连电视都看不懂,作为外国人出行,还处处受限制。

    那人家能不烦吗?

    还千万别说这两位矫情,主要欧洲那边承平已久,法国社会福利又高,这两个明星富足日子过得理所当然,自然由奢入俭难。

    其实还别说他们了,就像前两天刚刚离开共和国的帕瓦罗蒂和热那亚剧团怎么样?

    那也是一样的做派。

    据报纸上的官方报道,就为了这次来华演出,帕瓦罗蒂团队从意大利带来的辎重,已经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不但有洗衣机、冰箱,还带来了重达两吨的蔬菜水果和其他食品,光矿泉水就带了一千五百瓶。

    这可全是空运来的。

    所以说实话,阿兰德龙和凯瑟琳-德纳芙的挑剔并不是很过分。

    甚至可能他们来之前就有了要吃苦的准备,并且来了后,也一直在极力地适应和忍耐。

    但共和国此时能提供的接待条件,仍旧与他们想象中存有较大差异。最重要的是,他们虽然能将就一时,时间长了就不行了,绝对会严重破坏情绪。

    而这么一来,宋华桂这时候抽身那是恰到好处,至于宁卫民这个时候出头当接盘侠,那就成了倒霉催的苦差事。

    想也知道,他难免要成为两个明星宣泄不满的垃圾桶。

    更别说他年纪轻轻,还是把俩明星弄过来吃苦的“罪魁祸首“,这就更容易招致对方的轻慢,以及拉升额外的仇恨值。

    还别说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俩法国明星自己为钱而来怪不得宁卫民。

    尽管这是事实,但人家可都是国际明星,哪儿有“加钱哥”的职业素养啊。

    脾气大,喜欢迁怒于人不说,也从不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不信就看看这两位的婚史吧,是一个比着一个换得勤。

    喜怒无常,情绪善变,想一出是一出,才是他们性格里的共性。

    要不说他们怎么会是至交好友呢?

    所以最初才接触的时候,这两位可都没给宁卫民多少好脸色看。

    虽然表面彬彬有礼,一个是绅士,一个是淑女、

    但一个带着高傲的疏远,一个正如外号“冰美人”一样,对宁卫民冷若冰霜。

    尤其故意难为人的要求,两个人更是比赛似的一个接一个提出来。

    大到想去人民大会堂开发布会,小到早餐的橙汁必须鲜榨的,还不能有橙子绒,那是千奇百怪,花样百出,可是把宁卫民给难为住了。

    不过好就好在,无论是皮尔卡顿华夏公司,还是宁卫民个人,在京城深耕已久。

    如今无论经济实力还是人脉关系都已经相当雄厚,旗下产业更覆盖多个行业。

    而且宁卫民个人的利益,主要就是盯住了外国人的腰包,涉足于旅游服务和工美产品这两个方向的。

    真要说对于京城的了解,怎么让人在这地界玩儿好吃好,他可比旅行社的人还在行呢,也有充分的能力实现这一点。

    再加上这小子能言善道,外语贼溜,还有一张帅脸。

    他要想改善和别人的关系,无论是谁,都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儿。

    实际上宁卫民只用了寥寥数招,就立竿见影的扭转了对其不利的局面。

    反而让两个明星解锁了新乐趣,发现了京城的魅力,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

    那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关键在于四个字——投其所好。

    而且首先就得从吃上下手。

    宁卫民深知到饮食的重要性。

    没有什么比吃不惯,吃不好,更让人恼火的了。

    尽管皮尔卡顿公司麾下的马克西姆餐厅和美尼姆斯餐厅,都是地道的法式餐厅。

    可因为京城只有这唯二的选择,而且因为菜色相对有限,对于两个法国明星来说,未免有些单调了。

    尤其是打他们来京城算起,已经有十几天了,几乎天天都得吃这两家,再好吃也有些腻了。

    甚至就连蛇果、橙子、香蕉、提子、蓝莓、牛油果这些进口水果,因为固定就这么几样,也变得让人没有食欲。

    而对于中餐,除了最出名的烤鸭之外,其实这两位并没有品尝过太多的菜色,而且即便吃过的也都不喜欢。

    其原因倒不是因为中餐真的不好,只是因为东西方饮食习惯有着大大不同,他们又对中餐太过陌生,不够了解,才会产生这种中餐缺乏美食的印象。

    比如说,法国人最不喜欢油腻的菜,大多数人不吃肥肉。

    两个法国明星干脆就一点不吃,甚至连烤鸭上的肥肉他们都介意。

    不喜欢的原因也不是口味不好,只是单纯觉得肥肉不健康。

    可偏偏这个年代共和国的中餐馆,追求的就是丰腴厚重口感。

    什么咕咾肉,烧茄子,酱肘子,狮子头,米粉肉……许多菜都是用肥肉做的。

    京城的传统烤鸭更是以肥为美,肥肉被认为是整只鸭子中最好吃的部分。

    哪怕是在坛宫饭庄请客,可只要一不留意给两个法国明星的餐食里安排有肥肉做的菜色,他们就会认为这顿饭不怎么样了。

    何况还可能存在水土不服的原因,俩法国明星要碍于面子勉强吃下,弄不好还会闹肚子,那感觉自然就更酸爽了。

    说白了,其实这种情况就像1924年鲁迅来到北平时的感受是一样一样的。

    当年咱们这位周先生既不曾考虑京城已经变成了北平,失去了首都地位所造成的消费降级。

    也全然不知,京城最有名的满蒙奶食饽饽早已经随着溥仪出宫,蒙古商路艰难,在京城市面上消失近十年了。

    他只是写文凭空感慨此地作为五百年的古都竟然没有好茶食。

    这压根是一种信息不足、见识有限,所产生的误会。

    何况他经常去的稻香村就能代表京城的饽饽吗?

    那可是平民化的南味糕点铺啊!

    而清代的达官显贵们所钟爱的可是满蒙饽饽,在正明斋和永星斋呢。

    谁又说好东西就不会自行消亡的?

    实际上每一次战乱兴起,国家蒙难,最容易被伤害,也最先被摧毁的就是精品文化。

    否则阿房宫、大明宫和圆明园到今天还能完好无损呢。

    反过来要不是打面仓主动变成了驴打滚,蜜渍的蜜饯改成了廉价的糖渍果脯,萨琪玛也弃用了昂贵的奶油。

    这几种如今还很知名的京城特产,怕也早早消失,只存在于文献中了。

    也正是因此,我们今天所视为传统的,到底是倒退还是进步?

    传承下来的饮食,到底是精粹还是糟粕?

    其实是一件很难说清的事儿。

    反正书归正传,总而言之吧,这安排菜色的确是门大学问。

    就跟教学生因材施教一样,也得因人而论,因人而异。

    别看宋华桂对待两位法国明星很上心,可毕竟她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学美术的,长期跟着丈夫在国外生活女人。

    对于服装和打扮,她固然是专家。

    但对于饮食,尤其京城特色饮食,了解有限,她的一些安排就不是那么合适了。

    反过来宁卫民则不然。

    这小子本身是个吃主儿,又有多年餐饮企业经营管理经验,而且他最下功夫的就是怎么讨外国人欢心,用吃喝玩乐挣来外汇。

    真等到轮到他亲自给两位法国明星安排饮食,那当然就大不一样了。

    实际上宁卫民一出手就切中要害,先把两个法国明星的日常水果和糕点给改善了。

    没错,目前的京城是缺少榴莲、车厘子、猕猴桃这样的进口水果,就连两个明星都吃厌了的蛇果和橙子都是好东西,平常百姓家能吃着根香蕉,几个荔枝就算不错的家庭了。

    可有一样,这年代的京城独特的土产可也不老少,许多都是很有特色,确属本地才有的小种类水果。

    别说外国人了,就连宁卫民也没吃过几回,甚至上辈子就压根不知道。

    就比如说京白梨吧,这个东西有名。

    可是除了个头大小,其他一切都和上辈子宁卫民在超市买过的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完全就是两种东西。

    这个年代的京白梨,又甜又软,水分充足,比库尔勒香梨还软还水头足,而且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儿,辨识度极强。

    宁卫民第一次吃到就被惊艳住了。

    事后他琢磨来琢磨去,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水果居然三十年后变得“堕落”了。

    想来也唯有一个解释——串种了。

    还有京城独有的缨络枣,那也是具有代表性的地方品种之一。

    不同于郎家园的小枣儿,这种枣子因如古代官帽之缓络而得名。

    别名又称“鹰不落”。

    意思是果实产量多,连鹰都难以找到下脚的地方。

    真到了成熟季节,一树的枣子都是一挂挂的,多得能把枣树枝子能坠弯的。

    而且不仅产量高,个儿大,还好吃。

    缨络枣为方圆或长方圆形,个头甚至有的可以称为巨大,能赶上李子了。

    果皮深红色,较厚,果肉淡绿色或淡黄色,脆而甜。

    除了没有冬枣甜度高,脆劲儿和冬枣一般无二。

    说实话,就这枣子卖冬枣的价也不为过,可宁卫民上辈子连见都没见过。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最特别的本地水果就是“虎拉车”了。

    这种水果半青半红,介于苹果和沙果之间,味道则似青香蕉苹果,味淡而脆。

    但这种水果有额外的好处,那就是香味浓烈。

    家里要是摆上一盘“虎拉车”,满室盈香,经久不散。

    因此也有“闻香果”之称。

    宁卫民知道这种水果还是康术德告诉他的,像坛宫饭庄就是夏秋摆上这种果子来彰显富贵气,同时改善室内的味道。

    要说起来比香橙还见效呢,这可是过去绝对的权贵做派。

    而这还没完,除这三种主要品种之外,再配上艳丽如少女面颊的花红沙果,紫而泛霜的槟子,紫黄相间的李子,咧开嘴的大石榴点缀其间。

    这些果子他给统统放在篮子里,下衬着青蒿的叶子。

    那是五彩斑斓,蒿香与果香齐发。

    想想看,就这样的绿色天然的好东西,他隔天就分别送一篮子到两个法国明星房间里去,能不讨喜吗\

    这些代表健康生活的水果,看着新鲜,闻着清新,吃起来更让人赞叹,且回味无穷。

    而且关键还属于两个法国人从没吃过见过的新品种,这才叫投其所好呢。

    这样贴心的礼物自然会大大改变两个法国明星的观感,让他们因为满足了对异国他乡的某种期待,又享受到了美味的水果,而对宁卫民心生感谢之情。

    可说到这儿,同样也有个关键问题宁卫民就想不明白了。

    这么多琳琅满目,口味独特的本地水果,足够让阿兰德龙和凯瑟琳长见识的,国际市场上卖个高价也不为过啊。

    可到日后怎么就没了呢?

    这又让京城人丧失了多么大的口福啊。

第一千八十一章 糕点攻势

    宁卫民的水果攻势奏效的同时,糕点攻势的威力也同样喜人。

    西方人原本就喜欢甜食,又有喝下午茶和泡咖啡馆儿的习惯。

    那么每当举起杯子时,就必然离不开精美的曲奇饼干和奶油点心,又或是布丁。

    当然,在甜食上我们不得不承认法国厨师是大家。

    法式甜点世界闻名,好吃到令人尖叫,这是公认的。

    西方国家最出名的甜品几乎都出自法国,以至于法国有“甜品王国”之美名。

    法式面包房也因此开遍了全世界的著名城市,也把可颂、法棍、泡芙、马卡龙、拿破仑、可丽饼、蝴蝶酥、苹果派、芝士蛋糕、焦糖布丁带到了世界每个角落。

    所以法国人不但爱吃甜品,也最懂得鉴赏甜品的优劣。

    不过也得说,同样作为美食大国,华夏的甜点水准其实一点也不亚于法国。

    甚至很可能是世界上唯一能够足以跟法国叫板的国家。

    别的不提,就先从喜好茶食的饮食习惯上来说,华夏和法国人就很相似。

    别忘了,喝茶和咖啡要吃小点这种事儿啊,老年间的京城人早就有了。

    这不就是“垫补”么?

    网络时代被咱们的年轻人叫做“小饥饿”的。

    是个什么意思呢?

    其实就是说大概上午10点多钟,下午4点多钟这个点儿。

    会让人感觉有点儿饿但又不太饿,想吃点儿零嘴儿的那种感觉。

    论起来,我们还比西方人多一顿儿呢。

    那作为华夏人,尤其是京城人,垫补的吃食,那首选肯定是饽饽了。

    是,法国人擅长乳制品,制作的奶花蛋糕,慕斯布丁,漂亮又好吃。

    可华夏糕点里除了同样有奶食制品之外,更善用五谷花果,讲究馅料。

    原材料远比西方糕点更丰富多样,还能分出时令四季,这可是西方的糕点比不了的。

    哪怕是在糖艺造型上,华夏都有自己独特的技巧,一样能让西方人瞠目结舌。

    所以宁卫民结合当下的时令,就从坛宫饭庄选出了羊羹、豌豆黄、茯苓糕、荷花酥、玉露霜、绿豆糕、玫瑰饼、火纸筒、酥皮枣花,九种口感细腻独特,造型漂亮,适合夏日进食的宫廷糕点。

    并按照法式糕点的方式,天天用金属提篮分两次摆在法国明星的房间里。

    然后再搭配用玻璃小瓶当容器,冰镇在水晶冰里的宫廷奶酪,杏仁豆腐,果子干儿、杨枝甘露四色流食。

    同时顺手还给两个明星的房间里摆上筒子河里弄来的盛放荷花。

    实话实说,他把明星房间里布置得跟糕点自助餐似的。

    别说摆放的时候,让长城饭店那为两个法国明星日常生活服务的专务管家心生无限敬仰佩服。

    回头就跟同事们去吹嘘——“人家国际大腕儿啊,那可真是排场……”。

    甚至就连两个法国明星本人回到房间看到这么丰盛的美食,也暗暗吃惊不已。

    都不禁为这种意想不到的超规格的待遇规格感到荣幸。

    除了产生了一种似乎被当成了国王和女王来对待的错觉之外,更惊讶于宁卫民的周到备至和见识品味。

    不出意外,对他的看法自然而然就发生了转变。

    而且与此同时,那些原本就味道不错的东西,也因为心情的好转和异国风味的新鲜感,显得分外可口。

    就比如这羊羹、豌豆黄和杏仁豆腐吧。

    一个是红小豆做的,一个是豌豆做的,一个是杏仁琼脂。

    口感都如同布丁一样的细腻,而且同样回味悠长。

    但是和西方布丁不同的是,偏偏没放半点奶油和黄油,只有特有的植物清香

    这种反差太强烈了。

    法国人的舌头感受到的新奇滋味,大概正如华夏人第一次品尝到西方布丁一样的惊艳。

    还有玉露霜这种天然带凉性的糕点,具有清热解火、润心中烦躁渴之功效。

    夏天吃来再好不过,食其味甜而不腻、入口清凉即化。

    可这东西还偏偏不是薄荷,再加上其形洁白如玉、恰似雪霜,宛如玉石的半透明状,就是找遍西点,也没有这种质地的糕点。

    自然又大大颠覆了两个法国明星的认知。

    还别说是洋鬼子了,就是正经的华夏人,吃过这东西也没几个不咂舌称叹的,实乃是人间仙品也。

    相比起来,像什么荷花酥、枣泥花酥,尽管也很漂亮、好吃,外观和味道都非常出彩。

    可亮点都是表面化的,属于一眼可知,难有惊喜,反而被衬托得普通了。

    至于玫瑰饼,茯苓糕,绿豆糕,果子干儿几样。

    虽然对于京城人不陌生,可却是外国人从未尝过的滋味,同样让两个法国明星打开了一个新的味蕾世界。

    甚至连宁卫民专为投其所好的提供的宫廷奶酪、火纸筒,杨枝甘露这样的奶制品,也和两个法国明星平日里常吃到的那些东西,有着非常明星的迥异之处。

    要知道,宫廷奶酪是我们少数民族发明的奶食品,虽然也叫奶酪,但制作方式和口味、质地,与西方的干酪可不是一码事儿。这是用江米酒和牛奶、砂糖,用鲜烤后冰的方法制作出的半凝固的食品,

    滑润细嫩,凉爽清淡,奶香四溢,有优雅之名,清雅之风。

    民国时期,把宫廷奶酪引入民间的奶酪魏靠此扬名,美国世界日报和日本报刊均报导过奶酪魏。

    港澳台的华人更是取其所好,吃完了还带走。

    由此可见国际人士对此风味食品的认可。

    还有那个火纸筒啊,那是元代就发明出来的奶油鸡蛋卷。

    出现的时间跟南宋突火枪的历史差不多。

    得名就如同京城的褡裢火烧似的,也是从用涂着硝的纸条搓成的引火物形状而来。

    分粗细两种。

    粗的比拇指还粗,细的只有筷子那么细,都用奶油烘制,酥脆香松。

    据说元朝人大病初愈,用奶茶吃,既可滋补,又能强身。

    当今社会,港澳台地区都有卖这玩意的,卖得还很不错呢。

    日后某国际品牌的超市,也以这种黄油鸡蛋卷和瑞士卷为畅销产品。

    但尽管如此,无论港澳台人士怎么引以为傲把这种东西称之为港式点心。

    西方世界又怎么把这东西吹嘘为瑞士糕点。

    可要从历史上追本溯源,怕最后都得捯饬到元代的京城。

    做这东西,京城的饽饽铺才是祖宗呢,自然风味也有别于那些徒子徒孙。

    至于杨枝甘露,这倒是宁卫民从南方偷师来的,是他仗着上辈子的见识自己仿制的。

    不过这种粤式甜品受众也是非常广泛的,好像还没人说过不好喝,没人不喜欢的。

    而且形式很像西方人的潘趣酒,让人尝过便永难忘记。

    总而言之,就这些宁卫民精心准备的糕点,对两个法国明星来说,既特别又新颖,几乎都是他们过去从未品尝过的甜品。

    可偏偏每一样,又是经过数代历史传承,被无数人所喜爱的经典口味。

    他们从中自然能感觉到中西方茶点的不同和妙处,会产生触及灵魂的刺激和兴奋。

    于是潜移默化里,这无疑改变了他们对于华夏的饮食的成见。

    从最初的不屑,进而变得惊奇和好奇起来,甚至有点着迷了,想要探寻更多的东西。

    而这就是宁卫民最精明的地方了,用光明正大的阳谋就把俩洋鬼子抓在了自己的手掌心儿里。

    因为美食这种东西啊,虽然是用感观就能直接感受到的,但也是个由浅入深,由简入繁,逐步升级的一个过程。

    像当年,宁卫民带着康术德去津门吃起士林的时候,老爷子就曾经这么告诉过他。

    说哪怕连中餐在内也是一样,任何地方的特色饮食到另一地经营,往往是大菜类需要时间才能为人接受。

    而小吃类却最容易在异地落地生根,获得认可。

    为什么?

    就因为小吃类简单直白,价钱低啊。

    后来宁卫民去东京开店,根据自己所见所得,越琢磨越是这个理儿。

    别的不说,美式汉堡、薯条、奶昔、热狗、英国炸鱼柳、意大利通心粉、披萨,还有法国甜点,之所以能够行销世界,处处为人所接受,每一样本质上不就是小吃吗?

    日餐就更别说了,什么拉面、寿司、天妇罗,要放在中餐的宴席上,任何一样都没法做主菜,也不配做主菜。

    可不就是小吃吗。

    这似乎一下解决了许多他想不明白的问题。

    为什么中餐的底子那么厚,但一到海外就会产生水土不服的啊?

    为什么在海外能赚到钱的中餐品类,都得靠那些变异的假中餐啊?

    那无疑是经营方式和推广模式上,出了重大的问题!

    没错,因为文化的隔膜,到了海外的中餐,越博大精深越坏菜。

    说白了,美食有高低,受众也有层次。

    你跟不知什么叫五味调和,连鱼刺都不会挑,瓜子儿都不会磕的人,直接来“八大菜系”,那不找碰一鼻子灰吗?

    其实那外国人呀,就是只会吃个酸甜咸鲜的幼儿园毛孩子。

    他们的舌头还没开化,其他更高级的味道还接受不了呢。

    要拿他们跟咱们国内的贩夫走卒比,都算高估了他们。

    可不就是拿点糖果糕点水果之类的最容易糊弄了吗?

    事实证明,宁卫民这么做,就对了。

    成功激起了俩法国明星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这接下来才算是能给这俩法国明星带进中华美食的小学里去接受启蒙教育了。

第一千八十二章

    宁卫民成功激起了俩法国明星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这接下来才算是能给这俩法国明星带进中华美食的小学里去接受启蒙教育了。

    不过既然是启蒙教育,那就还到不了吃大菜的阶段呢。

    宁卫民自然是以主打以小吃为主。

    于是虽然他还是多数在长城饭店粤菜风味的中餐厅或是坛宫饭庄摆宴请客,但肠粉、叉烧包、水晶虾饺、干蒸烧卖、糯米鸡、奶黄包、姜撞奶、萝卜糕、流沙包……这些广式点心,以及豆浆、茶汤、面茶、馄饨、汤面、拌面、炒面、炒饭、烧麦、豆包、打糕、发糕、包子、饺子、锅贴、馅饼、油条、油饼、糖饼、糖三角、糖卷果、凉粉儿、葱花饼、银丝卷、炸三角、炸咯吱、炒疙瘩、猫耳朵、煎饼果子、萝卜丝饼、门钉肉饼、褡裢火烧、烧饼夹肉、烧饼羊汤、老面馒头、荷叶粥、腊八粥、拉拉儿、疙瘩汤、小肉饭……这些京城小吃却成了主角。

    当然,根据外国人的饮食习惯,完全只有碳水摄入当然不行,还得再搭配蔬菜与肉食。

    这倒也不麻烦,在这方面宁卫民只要点几个糖醋黄瓜、果仁菠菜、炒胡萝卜酱、凉拌海蜇、清拌赤贝、芹菜腐竹之类清口儿的凉菜,代替沙拉和辅菜。

    再添上几个糖醋樱桃肉、宫保鸡丁、糖醋里脊、黄金肉、轱辘锤、炸八块、烧羊肉、干炸丸子之类的纯肉菜。

    或者是蒜肠、熏鸡、叉烧、清酱肉、酱肘子、松仁小肚儿这类的盒子菜。

    又或是烤乳鸽、松针烤鸡、烤羊肉串、烤鹿肉串、烤五花肉、烤蘑菇之类的小烧烤即可。

    对于西方大部分国度的外国人来说,这些没有太古怪异味,相对简单且纯粹的吃食,怎么搭配都是很完美的席面。

    已经足够把两个法国明星吃得眉开眼笑,为华夏丰富多彩的食品惊叹,感到大长见识的了。

    至于京城名满天下的豆汁儿,宁卫民可没给两个法国明星推荐,更没像相声里说的那样,一脚踹倒,硬灌人家一碗。

    真要这么干了,那他纯属缺心眼。

    虽然这东西说起来连清代的皇帝也喝吧。

    确实是跨越了阶级,实现了破圈儿,传承了几百年,能够养生怯病的好东西。

    可这东西享受上也是有门槛的,属于上了瘾忘不掉,但成瘾也不易。

    好这口儿的京城人基本都是得自家传,是打小就一碗碗让家长捏着鼻子灌出来,练就的童子功。

    连他这样的野孩子,没人教给,都欣赏不了。

    那他干嘛非得把俩法国明星往沟里带,非得破坏人家对华夏美食的好感呢?

    绝对不能啊!

    其实都别说豆汁儿了,什么臭豆腐、松花蛋,折耳根、酸笋,只要是带有刺激性异味食品,甚至卤煮火烧、炒肝儿、松花蛋、凤爪、烤腰子这些脏器杂碎也统统都不能。

    倒不是说这些东西不好,而是因为即便是小吃,这些也属于小众款晋级版的。

    外国人想吃可以,但有个前提,得先得把大众口味小吃先熟练掌握了,才有可能体会到这些吃食的妙处。

    什么事儿都跟上学一样,必须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否则无异于拔苗助长。

    然而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夸夸法国人,对于美食还真有股子执着的求知欲。

    因为虽然从民族性格和习惯的角度出发,自由散漫,精致浪漫,崇尚享乐的法国人和拘束、内敛、勤劳的华夏人呈现出截然相反的迥异。

    但在美食方面,法国人却和华夏人有着太多“异曲同工”之处。

    比如说,无论法国人还是华夏人,都可以对某一道菜侃侃而谈,而不觉得无聊。

    彼此都喜欢吃稀奇古怪的飞禽走兽,很重视前菜(凉菜),以及喝酒……

    都会为吃一顿美食心甘情愿走很远的路……

    都会向家里长辈请教烹饪的方法,并一代代的继承下来……

    所以在饮食方面的喜好和习惯,法国人和华夏人其实是很亲近,也很相似的。

    当两个法国明星真正欲罢不能的爱上了一些华夏美食,和宁卫民有了更多可探讨的话题,这就进一步为他们彼此关系向良性化转变铺平了道路。

    宁卫民甚至抽空教会了凯瑟琳德纳芙包饺子,阿兰德龙和面、擀饺子皮。

    而且还征询了两位明星的意见,他用摄像机给这样接地气的场面拍摄了下来,并且获得他们的允许对外公布后,在华夏影迷中取得了极其强烈的理想反响。

    就这样,这种于公于私都俱佳的经历和结果,不但真正让宁卫民成为了两个法国明星的朋友,也奠定了他们之间信任的基础。

    于是宁卫民顺利地成功推进了他的下一步计划——就是闲暇的时候带着两个法国明星走出他们下榻的饭店,在京城各处逛逛,并且全程用摄像机录制下来,最后剪辑制作成一部纪录片。

    这里说的逛逛,可不是像两个法国明星刚来的时候那样。

    兴师动众,前呼后拥,去天安门广场、故宫、北海、颐和园去参观,然后去爬长城,再去全聚德吃烤鸭,去友谊商店购物的官方活动。

    而是不带过多的随员,只有他们几个人,一人一辆自行车,就像普通人一样,骑着单车深入古都各处。

    去体会真正的市井百态,细细的品味古老京城普通人民的生活。

    宁卫民甚至给阿兰德龙和凯瑟琳德纳芙每人每天发放二百块钱人民币做零花,让他们能够像普通人一样可以更方便的消费。

    不用说啊,这个安排绝对受两个法国明星的欢迎,更加获取了他们的好感。

    因为他们来京城早就被束缚坏了,别说到哪儿都跟有过多的人跟着,唯恐旁人不知道他们是明星。

    就是他们自己偷摸出来溜达,都不敢走远,反倒是四处碰壁,总能撞见“外国人止步”的标牌。

    要知道,作为境外人士,来之前他们也对共和国有些道听途说的了解。

    而最感到陌生且怵头的就是政治体制的不同,生怕一时不慎被当成阶级敌人对待。

    为此,阿兰德龙甚至为自己准备了全红的衣服,就是因为听说这里是一片红,想要投国人所好。

    所以见着牌子,他们可不敢乱跑,只有成为乖宝宝,马上回转。

    全不知许多牌子已经成了吓唬人的稻草人,属于老黄历了。

    而现在有了宁卫民这个最了解本地情况,又能顺畅交流的引路者,那当然开心了。

    大老远的来一趟,谁不想见识见识真正的异国情调啊?

    更别说宁卫民还给他们准备了人民币让他们开销,周到体贴的恨不得能钻到他们心眼里去。

    他们也知道共和国有新钱和旧钱两种货币,新钱都是外国人用的,只能去指定地点消费,购买力虽然强,但要到民间去,用起来却不如旧钱方便,因为许多地方是不收的。

    而如今可就太好了,有了这么个知情达意的导游,那才算能玩儿痛快了。

    于是就这样,宁卫民又开始每天陪着两个法国明星四处串游,今儿去游景山、国子监、什刹海,明儿去前门大街、天桥,自然博物馆,后天又去鼓楼大街和西四、西单,大后天再去雍和宫、隆福寺、东四、国家美术馆……

    对于两个法国明星来说,宁卫民带给他们去感受的一切,都像做梦一样,算是让他们彻底沦陷在京城古老与现代交相辉映的韵味里了。

    因为无论是公园里悠闲的老人,那些小商小贩和买菜做饭推着小车带孩子的家庭主妇,还是国营商店里站柜台的售货员,那些在小饭馆里吃饭的人们,又或是天安门广场上站岗的战士,都在向他们揭示着一个鲜活的,无比真切的京城。

    在街头,两个法国明星还见识了共和国的子民,用自行车载人载物的绝活儿。

    有的一辆自行车能坐下三个人。

    还有人骑着一辆车,手里拉着一辆车。

    更有甚者,用一辆自行车能搬柜子,送冰箱这样的大件的。

    这让他们无法不惊叹,难道华夏人都是杂技大师吗?

    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光京城就拥有九百万辆自行车,共和国不愧为自行车王国。

    而宁卫民借着主场便利,为他们安排的坐着三轮车去逛天坛公园和深入胡同的游览活动,更让他们激动不已。

    甚至民间平民饭馆的美食依旧征服了他们。

    要知道,八十年代的中期,许多各地的风味餐馆已经开始在京城的街头出现,京城不再是鲁菜一家独大的局面。

    像闽菜的闽南酒家,J菜的吐鲁番餐厅,蒙古风味的成吉思汗酒家,川菜的四川豆花饭庄,鄂菜的松鹤酒家,再加上京城原有的延吉餐厅,白

    魁老号,顺东来,烤肉季和烤肉宛,这些便宜又味道正宗的饭店餐厅,都有各自的绝活儿。

    两个法国明星就是每天就是吃三家,一个月内也不足以大致了解到我们华夏各地的风味。

    所以阿兰德龙和凯瑟琳德纳芙在宁卫民的带领下,可是都吃美了。

    以至于德纳芙都有点害怕体重失控,惶恐地发誓从此要减少食量。

    而阿兰德龙则舔着油亮的嘴唇,主动对宁卫民说,“你这个朋友真是太妙了,什么时候你去法国,我也会这么招待你。我要带伱游遍巴黎,也吃遍巴黎的美食。”

    到了这个地步,其实两个法国明星都已经有点感觉离不开宁卫民了。

    而这,其实从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宁卫民对他们的PUA。

    那不用说,以宁卫民的本事,又怎么能不包藏一点私心,从他们身上捞好处呢?

第一千八十三章 好不快意

    首先,宁卫民当然得优先照顾自己名下的买卖。

    别的不说,先得拐带着两个法国明星去天桥商场好好逛逛。

    因为他目前的主要收益来源,最主要的部分就是个人名下的三个服装品牌,还有易拉得这个合资公司的股份,这些店面可都集中在天桥商场呢。

    而且皮尔卡顿公司的折扣尾货店,同盟伙伴金利来公司的专卖店也都在这里,就连天桥商场方面也会因为两个法国明星的莅临所带来的宣传红利,而对两个法国明星给予丰厚的礼品馈赠,并且宁卫民心存感激。

    所以来这儿,让两个法国明星留下照片和视频纪录。

    宁卫民不但能从中获得实际利益,也能收获不少人情。

    既有这些友好单位的,也有两个法国明星的。

    别的不说,白拿好些贵重的布料,难道不开心吗?

    何况,宁外民还能把殷悦和甘露,这两个下属给叫过来,让她们顺便跟连个国际大腕见面合影,露露面。

    这除了能让两个小丫头满足一下夙愿,出出风头。

    还有利于在天桥商场和下属职工面前巩固提升她们的地位。

    并且在她们的心中积攒下更多的人情,顺便提升自己的威信和形象呢。

    这压根就是一举数得的好事,完全是有赚无赔呀。

    其次,宁卫民当然就得去关照一下和他重要利益休戚相关的关联企业。

    除了天坛公园的斋宫陈列馆、北神厨的坛宫宴会部、南神厨的《西游记》展览,天坛北门的坛宫散客部、小吃店之外,还有那些工艺品厂和美术院校。

    这照例又给他收获了一票利益和人情。

    不过和去天桥商场有所区别的是,逛这些地方,他可暗中嘱咐过了,没让这些管事的干部和厂长送过于贵重的礼物。

    反倒用各处好东西大大的宰了两个法国明星一刀,诱惑着他们花了不少钱。

    比方说,光两盆料器花卉盆景就让安兰德了花了两万块的外汇券。

    一套西游记的西天取经的绢人,又要了他四千法郎。

    而且这家伙对联名的黄金打火机也挺喜欢。

    宁卫民说是看在代言人的面子上给了他一个名义上的“打折价”——两万元外汇券。

    可其实这年头黑市上美元兑人民币已经超出官方一倍,变成七块四比一了。

    实际上阿兰德龙出的钱还是比人民币要贵得多。

    而凯瑟琳因为是女人,在首饰和掐丝、漆器上也没少花钱。

    七八万法郎根本不眨眼的砸下去,还大方地花了一千块外汇券买了许多锦匣,专门来收纳这些东西。

    就这,她还觉得便宜呢。

    毕竟法国奢侈品牌也是世界称冠的,这得看怎么比了。

    人家LV一个印着商标的破包就多少钱?卡地亚的一件首饰又多少钱?

    宁卫民算是死死抓住这法国影坛的“第一夫人”的喜好了。

    带她看得可都是各厂的精品,全是精工巧做,真材实料的好东西。

    不是金就是银,还镶嵌着各种宝石,什么孔雀石、绿松石、橄榄石、京白玉、碧玺、玉髓、玛瑙、蜜蜡……

    除了没有品牌加成,无论手工还是材质,样样都比法国货强,性价比极高。

    这当然让凯瑟琳德纳芙眼睛发亮,觉得划算,怎么都拒绝不了。

    只是她却有所不知,价格上的虚头可着实不小呢。

    因为宁卫民私下里也给松本庆子选购一些,品质不比她选的差,甚至还要好上许多。

    可价格只有她出价的四成。

    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还不是这些厂子先放了她的血,再贴补给宁卫民的。

    反正这么说吧,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宁卫民前面白送的那些吃食,还有给的零花钱,那就是为了钓鱼下的饵。

    这时候可全都从这些交易中捞回来了。

    而且不出意外,这还只是开始。

    毕竟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宁卫民带他们看的东西,可不是一般市面上能买到的,件件都够他们带回去炫耀一番的精品。

    什么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哪怕他们在这儿买的再贵,拿到法国一样是天大的便宜。

    想来只要买过这一次,日后两个法国明星还会不断要求再来的。

    弄不好,他们给皮尔卡顿公司做代言的报酬怕是得留下大半呢。

    这就叫京城挣钱京城花,就是不能带回家。

    说白了,宁卫民就像是澳门的职业公关,或者说是练成了莫迪老仙的神功,成功掌控住了他们的消费欲望。

    这还不算,光自己的这些店铺和关联企业沾光就不说,宁卫民还想让他手下的艺人也来充分借光。

    于是不但张嫱、崔健和刚签下来的斐翔,都成了阿兰德龙和凯瑟琳德纳芙的特约嘉宾,会一起参加排练,准备过几天将在他们在天桥剧场举办的演出上,登台献唱。

    而且宁卫民还打算策划一个皮尔卡顿公司形象代言人的发布会,等着松本庆子从沪海回到京城时,就找机会让这四个人一起对外亮相,接受采访。

    这样一来,不但能为皮尔卡顿公司的名声造成更轰动的提升效果,也对松本庆子和斐翔各自的星途有利。

    毫无疑问,他们能和两个法国明星并列,被皮尔卡顿公司华夏公司相中,一起成为形象代言人。

    那必定会有国际大报的记者把他们的名字带到西方世界去。

    毕竟他们如今还没能走出亚洲,真正登上国际舞台

    这也算是借着两个法国明星的光,为他们铺铺路,刷刷资历了。

    另外,在社会公益方面,宁卫民也没放过两个法国明星,可以说把他们的价值利用到了最大。

    比方说宁卫民就以宣传爱心,树立他们的正面形象为由,带着他们去了自己上辈子待过的福利院,看望那些孤儿。

    尽管所有程序都是安排好的,捐款也是宁卫民为他们准备好的。

    但两个明星的道德底线居然还挺高,坚决不肯做虚假的慈善家,每个人又额外捐了两万法郎。

    还有在慧民读书社开业当天,宁卫民也成功邀请他们作为嘉宾,去了自己和张士慧合力办的读书社,好好替自己的书店做了一番宣传,刷了一波流量。

    不得不说,有两位法国明星出席那真是不一样。

    让这家原本规模不算太大,名气也丝毫不显的读书社,甫一开张就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就因为有了两个法国明星出面的背书,一直在说“最大的贫穷是精神的贫穷,这样的书店可真是好事,就是法国也是需要的”。

    而张士慧也按照宁卫民的安排,不惜亮明底牌,当众表示,“我们的读书社不求盈利,只为社会效益,想为年轻人解决读书的饥渴。”

    结果不但来参加书店开业的文物局领导和各个出版社的来宾都大吃一惊,就是顾客也给予了极大的热情,当天就有超过两百个不愿“受穷”的人来交钱办理了会员资格。

    于是原本对于那些文化口儿的人,只是碍于情面来凑趣的事儿,立刻变得重视起来,许多出版社都又额外捐赠了不少内容优秀的高质量图书。

    另外,无论受到宁卫民邀请的国内记者,还是问询而来的外媒记者,都对这件事给予了相当热忱的报道。

    所以影响力一下就扩大了,格调也获得了有力提升。

    尤其宁卫民的读书社确实是有益于社会的。

    和当时图书品种陈旧、更新缓慢的公办图书馆比。

    他的读书社除了旧书之外,还拥有比较新的图书,而且五花八门,无论科普类、社会类、专业类还是全有,很能贴合读者的口味。

    但他又早对张士慧有嘱咐,为了避免毁掉那些弱势群体的生计。

    他们的读书社唯独不提供武侠和琼瑶类的,去和租书店争抢通俗文学的下沉市场。

    再加上他的店里的人都受过专业的服务培训,工作态度好,而且有耐心还周到

    店里不但有座位、有厕所,而且还有卖文具、工艺品和茶水、咖啡、西式简餐的服务。

    所以地处古文化街闹市的这家读书社,几乎一下子就成了行业标杆的存在。

    与屋外热闹又吵闹的街景相比,那是别有一番情趣。

    这里借书、选书、看书的读者们不但井然有序,相当安静,那些服务人员也是彬彬有礼,有条不紊。

    被记者采访到的人们更是对店家赞不绝口,许多在别处难以借到书的人,都感谢读书社解了自己的苦恼。

    于是很快,就连文化局方面都被惊动了。

    当了解到两个法国明星对于京城文化事业的关心,而这家读书社是赔本赚吆喝,不为赚钱只为社会效益的实情后。

    文化局更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和鼓励。

    不但跟工商部门联系,决定给予读书社免税的优惠政策。

    而且还在报纸上对读书社做出相当的肯定和感谢,说他们繁荣了文化市场,丰富了人民群众的精神食粮,希望他们能再接再厉,把读书社办好。

    总之,读书社是一炮打响,宁卫民和张士慧也都算是各自如愿了。

    宁卫民最乐于见到的是,他的读书社迅速进入良性循环,扩大规模成为连锁店已经具备了相当大的可能。

    而张士慧作为读书社明面上的管理者,也终于人前显贵,出了风头,成了文化局的座上宾,获得了他打小就梦寐以求的荣誉感,好不快意。

第一千八十四章 必须不怂

    真是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没有过什么“占便宜大赛”。

    否则的话,以宁卫民的水平,一定有较大的机会拿到金质奖杯,尝尝当世界冠军的滋味。

    因为这小子薅羊毛的手段,那实在是太老道了。

    不信你就看啊,几乎所有与他有关的产业,都里里外外把两个法国明星的红利吃了个遍。

    无论个人的还是公家的,无论眼前就能见利的,还是需要长期孵化的,都是如此。

    但即便如此,最绝的是两个法国明星居然还乐在其中,似乎都很高兴被他利用似的,很有点被他给卖了还帮忙数钱的意思呢。

    这难道不是本事?

    甚至这小子最走运的,是这两个法国明星对于某些事情的过于执着,反而还给了他许多额外的启示。

    让他在早已习以为常的生活里,发现了更多的被他一直忽视的可贵之物。

    也由此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如今所处的环境是多么的幸运和幸福。

    就不如说对于美食的讨论和争辩吧,宁卫民从中获得的就远远超乎他自己最初的预计。

    众所周知,法国人的“傲慢是举世闻名的。

    而他们这种与华夏民族截然相反的气质主要来自于他们的文化地位。

    别看近年来法国经济一路下滑,但法国的文学、美术、雕塑、音乐、建筑、时尚、美酒、美食都是世界的明珠,始终牢牢高居于西方文化的神坛。

    所以依仗这些丰厚的文化资产,法国人就可以趾高气扬,丝毫不尿成为世界新一代霸主的美国佬,以及多少还留有一点余威的英国佬。

    只要坐下交谈,这些让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就能以绝对优势磕死对方。

    打个比方,无论任何场合和宴会,西方人要是一聊美食,英国人和美国人面对法国人必然都得成了瘪犊子。

    这两国除了炸鱼柳和汉堡可乐还有什么可炫耀的?那必须怂啊。

    就是意大利人也未见得能靠着通心粉和披萨跟法国人挺腰子。

    尽管以奢华、优雅、浪漫享誉全世界的法式料理,其来源正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

    但多年没有进步,始终没有格调,却是意大利传统美食的死穴!

    总而言之,法国美食的确可以独步天下,戴上王者的桂冠。

    然而这还有个前提,那就是仅仅限于在西方世界。

    因为世界的东方,还有一个文明古国足以和法国在各种文化上抗衡,那就是华夏。

    以美食为例,埃兹拉·庞德在《比萨诗章》里,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让世人瞩目句子——“全部意大利,也比不上一道华夏的菜肴。”

    尽管不能以此就说华夏的烹饪天下无双,整个世界再没有哪个民族和国家的美食能与中餐相媲美。

    但起码也能证明,华夏同样属于美食权威的存在,格调和地位并不弱于法国。

    事实上则更是如此。

    虽然宁卫民目前只是给两个法国明星普及一些华夏最基本的吃食,还没带他们去吃什么高精端的大菜呢。

    按京城话说,那也就是炒菜面的水平。

    可即便如此,华夏饮食的宽广度和丰富性也已经充分体现出来了。

    两个法国明星无不惊讶于华夏饮食的多种多样,感到让人眼花缭乱。

    尤其让他们吃惊的还是华夏饮食的烹饪手段,许多都是西方没有的,是让他们闻所未闻的存在。

    所以尽管宁卫民身为一个好客的主人已经很谦虚了,很和善了。

    压根就没有和法国的美食文化一较高低的心思。

    但问题是实力不允许啊,中餐的博大精深,对于外国人来说,是了解的越多越感到震撼。

    实际上,就如同那些马克西姆的法国厨师头一次见识到坛宫厨师的烹饪手段一样。

    这两个法国明星原本为法国美食坚定不移,自带光芒的骄傲感,头一次因为眼界打开而有所动摇。

    特别有一次宁卫民无意中还说秃噜了嘴。

    他宣称西方的美食,中餐里基本都有能对应的东西,但反过来就未必了。

    这更是让他们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冒犯,大大刺痛了他们的自信心。

    哪怕确实是句实话,但两个法国明星真就变了脸色,甚至于原本颇为友好的气氛都转变了。

    于是说着说着这俩法国明星就开始说华夏餐饮业比较落后,需要发展学习的地方很多。

    凯瑟琳德纳芙抱怨京城的餐饮服务,说全然无法理解华夏服务员记菜单的方式。

    抱怨她无论何时走进京城的餐馆,服务员总是手拿菜单走过来,然后就站在客人的身边,好像客人在大约几秒的时间内就能看完整个菜单,然后就可以开始点菜了似的。

    而她一开启了挑剔的模式,阿兰德龙也随之附和起来,同样宣称自己至今也没搞明白,为什么华夏人总想要迅速的做完一件事情。

    他抱怨说,华夏人总是说“你好你好”,“来来来”,“坐坐坐”,“吃吃吃”,好像什么都是“越快越好”,“‘越多越好”。

    商店和餐厅的经营模式更是如此,服务人员总是会很快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并且亦步亦趋的跟着你。

    可这样并不会让人感到轻松,而是会承受无形压力。

    有时候很明显一个顾客还没拿定注意想要什么,或许只想看一看。

    可一直有人在身边,时刻注意你的一举一动,就好像有人在跟踪你。

    虽然目的可是想帮助你,但这种感觉太糟心了,反倒让人待不了多久就会想要离开。

    而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餐馆里的女服务员在他就餐的时候,总会站在桌边,当他刚喝一口杯子里的酒,她们就会马上过来把他的杯子斟满。

    并且,服务员还会不时走过来,从盛菜的盘子里取出饭菜来,主动为顾客分发。

    或许好多华夏人喜欢这种服务,但他觉得这其实是不尊重客人的意愿,完全是强加的好意,实在太夸张了,而且挺滑稽的。

    这话一说完,凯瑟琳又接茬抱怨起华夏的饮酒习惯来,说华夏人对西方的饮酒方式完全是错误的认知,虽然西方人很喜欢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而且有许多烈性酒,就如同华夏的白酒。

    但是,这些酒类不光口味和价格是千差万别的,而且还需要在不同的场合饮用。

    她简直不敢相信,连官员出席的官方的宴会,也会把华夏白酒和法国干邑、英国威士忌这样的烈酒摆在席间,这分明是希望客人们都醉倒的做派。

    其实西方人参与越重要的宴会就越会谨慎,尽量不喝过多,喝醉了被认为是失礼的,还很可能会降低别人的信任程度。

    但华夏人自己不但喝许多,而且还喜欢劝别人喝酒。

    难道华夏人请客不是希望客人开心吗?

    那为什么非要让人喝酒到难受的地步?

    应该说,以上这些抱怨尽管确实属实,但多数都源自于文化上的差异。

    华夏和西方相比,确实不够尊重个体,不习惯于轻松,我们当今的国人们,对于西方人也不够了解。

    但这和华夏饮食的层次和水准无关。

    仍然不能改变西餐对比中餐的烹调手段简单,还不知道煎炒烹炸的区别,用的材料单调乏味等种种弊病。

    宁卫民明白两个法国明星这是鸡蛋里挑骨头,所以还是风淡云轻,嘴上附和,心里却不以为然的做派,压根就没被这样孩子气的无力反击所伤害。

    不过过犹不及,华夏人的风度虽然是西方绅士也望尘莫及的,但如果太谦虚,太谨慎,太和善,也会出现类似霍顿之流。

    像阿兰德龙这样靠着脸蛋一夜成名的国际影星,哪怕身份地位都已经令人刮目相看了。

    对待华夏的影迷也一直彬彬有礼,非常热情和善。

    但骨子里的痞子的低级趣味和渣男不负责任的本质却偶尔也会流露出来。

    谈到两个酒文化的时候,这家伙就忍不住夸夸其谈的放起大炮来。

    他一是嘲笑华夏人不懂得饮酒,是因为华夏没有好酒,二是嘲笑华夏的饮食没有上佳的食材。

    他的看法是,华夏既没有形成美酒的文化,也没有场合能够畅饮,所以华夏人才会逮住吃饭的机会,就拼命的灌醉自己。

    如果华夏人要是能懂得去酒吧喝酒,那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痴迷于灌醉自己,当个酒鬼。

    另外,华夏烹饪手段之所以千变万化,也是因为食材太差的原因,尤其是肉类,几乎没有新鲜的肉食,所以要不用点手段,如此的肉食当然是没法入口的。

    别的不说,鸡肉那就差远了,全是没滋没味的东西,就连马克西姆餐厅也是一样。

    坛宫饭庄虽然好些,但也没有像布雷斯鸡那样的美味。

    所以他现在是非常想念巴黎的餐厅,巴黎的酒吧啊。

    而听了这些片面认知,近似于有些污蔑的话,宁卫民可就有点不服了。

    他想了想,虽然不好公然表示反对,但应该可以用现实去教育一下这个法国混子,于是他私下里联系了一下张大勺和自己师父,转告了法国影星的意见。

    果不其然,俩老头脾气还挺冲,没多费口舌,就决定要替他拔冲。

    虽然只说了一句,“那你约好日子,带他来咱们小店儿里看看吧”。

    但宁卫民已经明显感觉到,这锋芒不露的话里,颇有点孙杨怼霍顿的那句“I,Youarealoser!”的气势。

第一千八十五章 好日子

    1986年9月14日是个礼拜天。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就乌沉沉的,阴雨带风,气温一下降了五六度。

    路滑人稀,说话都能见着哈气。

    怎么看,这也不能算是个好天气。

    但却不能不说,这又确实是个好日子。

    因为这一天,恰恰是宁卫民打算要给华夏饮食正名,提前和康术德、张大勺约好了,说要带阿兰德龙去店里的日子。

    像这样的天气,当然最适合喝酒了。

    想必一定会让两位老爷子准备好的美酒佳肴显得更加美味。

    另外还得提一句,原本两位老爷子之所以定下星期天,为的就是这天是“大酒缸”人最少的日子口儿。

    要知道,店里的酒客们多数都是离退休的老人家,这天哪有不愿意留家里跟儿女一桌儿吃饭的?

    再加上京城自古又有“过阴天儿”的传统,指的就是阴天下雨不能外出干事,在家寻事的解闷消遣。

    这么一来,岂不是更巧了?

    一个计划中的礼拜天,外加计划外的阴雨天儿,那店里就绝不会太忙碌。

    也正好可以让两位老爷子有足够的精力招待这位法国明星,跟他逗逗闷子,扯扯闲篇儿。

    其次这样的日子里,对于宁卫民来说,牵挂同样也少。

    想想看,连京城人自己都会说“胡同净泥塘,走路贴着墙”的日子口儿。

    自然而然,凯瑟琳德纳芙这个最爱干净的冰美人就不愿意出门儿,会死心塌地窝在长城饭店。

    这么一来,又少了个洋婆子需要宁卫民去应付伺候,他只安心对付阿兰德龙就行,那可就省心多了。

    反观阿兰德龙呢,却似乎并不怎么介意下雨的街道和坏天气。

    天生就闲不住的他这把子年纪仍具浪子本色,只怕无事可做,自己会闷出病来。

    对于能够有机会跟着宁为民去看一看他本以为不存在的,“华夏人的酒吧”,充满了异常的兴奋。

    于是都没让宁卫民费吐沫,一听说坏天气不会影响他们的出行计划,就开开心心地应声催促说,“我喜欢京城下雨,这里实在太干燥了,空气中有一些湿气是好事,多少能感觉到一些南方热带气候的愉快感觉。我们就快走吧。出去随便转转一两个钟头,好好喝几杯就好。不用担心,我也是去过阿尔及利亚的。即使你推荐给我的酒水和食物再糟糕,我也不会取笑你的。”

    所以说,什么都凑在一起了,这就叫相得益彰。

    这天约好的时间是中午,宁卫民和阿兰德龙出门的时间大概将近十一点。

    由于天气湿冷的原因,宁卫民也很想喝一口儿,他就没开车,而是和阿兰德龙在饭店门口上了一辆“趴活儿”出租车。

    只是没想到拉他们的这司机不但话痨,而且眼睛还挺贼。

    居然在车里的后视镜里认出了阿兰德龙来。

    这一下可有点烦人了。

    因为这一路上,司机不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没营养的恭维话,索要了阿兰德龙的亲笔签名,而且他太过兴奋,一路神侃,明显注意力已经不在开车上了。

    结果就因为精神不集中,满嘴跑火车的司机接连闯了两个红灯,经过长安街的时候还来了一个紧急刹车,险些撞着雨中赶路的行人。

    幸好是没出事啊,否则要在这样的路段惹上交通肇事这种麻烦,阿兰德龙想不惹上负面新闻都难,无疑会是一场有可能损害其声誉的公关危机。

    气得宁卫民不得不祭出杀手锏了,威胁司机说再不好好开车,车费就不给外汇券了。

    这才算是拿住了这小子。

    但是也得说,一但真的抵达了那条“文艺百年”的杨梅树斜街的街口。

    在天上飘着丝丝细雨,几乎没有行人的胡同里。

    在那斑驳树影和房子交错中的,宛如掩映在水墨画里一样的街景中。

    心情原本有些遭到破坏阿兰德龙,随着宁卫民下车撑伞走进胡同,立刻又变得快乐起来。

    他忍不住说道,“这里真有意思,华夏味儿太浓了,这里才是我想要看的京城。”

    是啊,这里的一切都与西方世界不同,实在太东方了。

    这里房屋,商店,院墙,树木,无处不传递着京城古老的韵味,不但让人发思古之幽情,同时还很真实。

    因为这里可不是北边那种堂皇诗意的高门大户,而是充满百姓生活,人间烟火的氛围。

    像这样的胡同,那是有人间情感的,而不是高高在上的。

    哪怕今天没有小商小贩来此,少了平日间各种食品的吆喝声,剃头铁夹子的响动声,磨剪子磨刀的喇叭声,卖针头线脑的铁镰声。

    但仍然可以从门前对联,养种的花草,板凳、竹车,晾衣绳,这些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的物品和细节,让人通过另一种身在其中,毫无距离的感受,体味到京城胡同的民俗画卷。

    而外国人真正喜欢的沉浸式旅游,就是要走当地人常走的路,去他们常去的店铺,呼吸着这里独有的生活气息。

    假如来了京城,如果还一直活在西式的酒店环境里,才是无趣至极的选择呢。

    像这家伙大老远的从法国来这儿,除了挣钱之外最感兴趣的事,那就是体验异国情调嘛。

    所以不用说,当深入这条胡同,几分钟后亲眼看到那没有招牌和店名的小店,只以临街的酒客和廊下那歪嘴儿红漆的大葫芦当招幌的“华夏酒吧”,阿兰德龙就更满意了。

    因为无论是店里为数不多的酒客临街望雨的样子,聊天喝酒的状态。

    又或是店铺里用酒缸当桌子招待酒客的模式,以及古风洋溢的特别格调。

    都是他这个来自法兰西的歪果仁连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立刻就有眼前一亮之感。

    说实话,洋酒吧他去过的多了,但能坐在酒缸边上据缸喝酒的地儿,他上哪儿寻摸去啊?

    而大酒缸这玩意,压根就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东西。

    都别说是找遍共和国的大江南北了,就是走出国门,怕也是再也找不着这样特别的酒铺来。

    尤其是时过境迁,随着五六十年代经历了一段白酒供给困难的年月。

    即便是如今京城,像这样的大酒缸也早就退出历史舞台了。

    要不是康术德对旧日的过往念念不忘,总想找回点熟悉的东西。

    要不是老爷子为了给自己解闷儿,开了这么一家“大酒缸”,才得以让这种京城独有又接地气的酒铺形式重现于世。

    即便如今的京城年轻人,怕也没机会见识到他们爷爷,爸爸那辈儿的人喜欢消磨时光的这种特殊形式的酒铺了。

    说白了,这家大酒缸啊,很可能就是当今世界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这还不够让人稀罕的?

    带着满腔的好奇,嘴里啧啧称叹着,阿兰德龙随着宁卫民步入店内。

    这一下更行了,因为他们这一进来,刚一收伞,就立刻引入瞩目,让店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的确,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大酒缸没几个客人,可问题是京城的酒铺氛围独特啊。

    说起来,虽然京城的酒铺和西方的酒吧都是社交性质的消遣场所,供人闲聊的饮酒之地,但彼此又有着极大的不同。

    像西方的酒吧聊得再热乎,那只是发生在朋友和熟人之间,陌生人多数都是男女间瞧对了眼儿的互相勾引。

    即便是偶有失意的陌生人能够坐在吧台互相搭讪,互相宽慰。

    那也是孤独导致,是一对一的,并且是偶然现象。

    可绝不会像大酒缸这样,哪怕不同桌儿的客人在这儿头一回见面,只要各自酒杯一端,就着下酒小菜儿。

    就能不分彼此,毫无间隙,山南海北,天上地下,大家一起神侃的。

    大酒缸里客人们能这样的热闹,和睦,友善、亲切和诙谐,仍然是那些总要强调边界距离,在意个人自由的西方人难以想象的。

    实际上,分坐在店里的三五酒客一见今天这里居然来了个外国人,就忍不住纷纷动容,大呼小叫地调侃上了。

    “哎哟,来了个粉脸!今儿这什么日子?”

    “洋人也喝酒?够邪性的!”

    “瞧您这话儿说的,不懂烟和酒,白来世上走,洋人也是人,怎么不好这一口儿啊?”

    “是是,这话没错。掌柜的,快招呼着啊,您这小店儿可来了个外国友人……”

    坦白说,这种嘻嘻哈哈的逗闷子,确实显得有点吵闹,有点无礼,有点目中无人。

    但男人嘛,就是不拘小节。

    别说阿兰德龙在待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华夏对待外国人,特别是外国明星的特殊眼光。

    就说今天来的时候,宁卫民也早有言在先,已经告诉阿兰德龙是个平民化的酒铺,他有这个遭到唐突的心里准备。

    再加上这些酒客们个个岁数偏大,几乎都不是《佐罗》和《黑郁金香》的受众群,大概连看都没看过这两部电影。

    所以谁都没认出阿兰德龙来,只把他当成个普通的外国人。

    这反而让每天都为名气苦恼的阿兰德龙倍感轻松。

    事实上,对于阿兰德龙这样出身底层,当过街溜子的主儿,当下面对这样酒馆里的市井气息只感天生亲切,一下想到了年轻时自己混迹的场所。

    他再一看这酒铺里是真有意思,桌上摆着温酒器,瓷杯子,还有那些酒菜儿,都是自己没见过的。

    于是没有反感只有亲近和惊奇。

    站在柜台前,他居然操着不分四声的京城话,以法国绅士的派头,像对待自己最忠实的影迷一样,跟里面的几位刚才咋呼的几位举手打起了招呼,做了最友善和谦虚的回应。

    “大家好。我也来喝酒,打扰了。”

    不得不说,这一句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外,那几个喝得脸红红的老头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瞪大了眼珠子。

    “哎哎,你会说我们的话?这可稀罕啊……”

    “哎哟,您是个华夏通吧?这汉语说得好啊……”

    “您好,您好,请坐请坐……”

    几句热情洋溢的回应,也让阿兰德龙顿时笑容满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最让人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早就坐在柜台后的康术德站起来,轻轻咳嗽了两声,出面揽客了。

    老爷子风度翩翩的点头,把阿兰德龙和宁卫民一起往里头让。

    关键是这个过程里,他秃噜了一大串外国话,却只有阿兰德龙听懂了。

    而且非常高兴的与之对话起来。

    这场面,绝对令人惊诧。

    别说让酒客们再度个个觉得匪夷所思,大呼意外起来,就是宁卫民也傻了。

    “师父,您……您怎么会法语?”

    抽了个空子,宁卫民插口问道。

    “这新鲜吗?东交民巷法国兵营的生意我做了好几年呢,别这么大惊小怪,没见过市面似的。”

    好嘛,老爷子云淡风轻,真是一派扫地僧的风范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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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