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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一十七章 破烂王

    还不独皮尔卡顿公司里的形势是一片大好,公司外也是一样。

    只要和宁卫民沾了边儿,好像所有人的运道都不错。

    天坛公园如是,坛宫饭庄如是,那些特艺工美厂家如是,两所京城美术院校如是,几家街道厂如是,扇儿胡同一个院子的邻里如是。

    甚至就连孙五福这个收破烂的,这次从老家回来后都抖起来了。

    要知道,孙五福是第一个离开孙家村来到京城的。

    尽管论起来,他是跟着宁卫民混得最差的主儿。

    但如今的他要比起普通人来,也算是非常的滋润了。

    每个月他光忙乎宁卫民给的差事,拾掇那些文玩旧货,起码能从中挣个上千块。

    这还不算他搂草打兔子,随便收上来些真正的破烂卖出去的钱,每月也得有二三百。

    可以说,他自己的身家也有三万多了,一年挣出俩万元户,不在话下。

    要说这活儿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忙不过来,分身乏术。

    毕竟孙五福收东西也就是骑着三轮外出熘达一趟。

    又是以收小件为主的,多数都是书报,碰上有人卖硬木家具的时候不多,累还真算不上。

    但关键是耗工夫啊。

    不但收东西得花时间等,回去收拾这些东西还得花时间。

    一旦在斋宫门口摆摊儿,就更得搭上一天了。

    而且最怕是在外碰上有人卖板材家具,废旧铁器的,或是碰上有的单位成批成量卖废品。

    这些事儿挣钱贵挣钱,可孙五福真没地儿放啊,真正的废品是不许进天坛公园的。

    有的时候,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花花的票子,却揣不进自己兜里去。

    为此,孙五福越来越感到急需有人帮手。

    所以这次回老家,他就像是一块酵子,把孙家村这块面团给发了。

    不但凭着财富获得了村书记的忌惮和尊重,借此和过去的仇人孙栓驴握手言和。

    而且还从孙家村带回来四个小伙子帮自己忙。

    其中既有自己家的亲戚,也有村长的侄儿,还有孙栓驴的儿子。

    这么说吧,这次回来孙五福算是彻底脱离了光杆司令的窘境了。

    而且只要他在京城能养活这四个人,他的父母哥嫂今后在孙家村就吃不了亏。

    要是再能让这四个小子再攒上几个钱,那更了不得了。

    今后孙家村的人,怕是连孙书记在内,都得把他当财神一样供着了。

    话说这点小目标对孙五福难吗?

    一点也不。

    孙五福再没本事,靠吃破烂饭在京城也混了差不多十年了。

    如今又有宁卫民当后台,既不缺资本,也不缺行业经验,还有许多人冲着宁卫民的面子关照着他。

    那他要在京城给这几个人寻口饭吃,再容易不过了。

    不过他自己也清楚,做好这件事的前提,就必须先解决这些年轻人的心理障碍。

    毕竟捡破烂这事儿不光彩,他得说服这几个年轻人,心甘情愿留下踏实干才行。

    所以当从火车上下来,踏足京城的土地之后。

    孙五福特意先找了个小饭馆,要了八个热炒,十瓶啤酒,款待这几个小子。

    然后顺便就在酒桌上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不用说,骤然从他的嘴里接触到真相,这四个孙家村的小子都有点傻眼。

    谁都万万没有想到,跟着孙五福来到京城,给他们安排的差事竟然是收破烂。

    只是这个年代农村孩子普遍没怎么见过世面,初到大城市,难免紧张。

    哪怕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可下车还是会战战兢兢,自觉灰头土脸,手脚僵硬。

    所以比孙五福预期情况要好的,是这几个小子都没敢咋呼,只是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咋样啊?都表个态。愿不愿意跟着叔干啊?今后俺吃肉,你们喝汤,大家一起混个嘴……”

    而这时候,服务员开始把啤酒和米饭先端上来了。

    恐怕真是饿了,这几个小子看着白白的米饭,就一个劲咽吐沫。

    孙五福大嫂的侄子韩大壮倒是先开口了,但也只是和吃有关。

    “叔,我饭量大,这饭不够啊……”

    “你先吃呗,不够再添,再说待会儿还有炒菜呢……”

    孙五福倒不管那个,揪着先问他。“哎,你先说,愿意留下干不?”

    韩大壮被逼到了墙角,看饭菜面子上,只能勉强应下。

    “那……要能管饱,带着俺住公园里,俺就干呗……”

    “管饱是肯定的,公园可住不了。我是在公园有工作,你们又没有,只能住外面……”

    这下可激起了韩大壮的委屈。

    “叔,你自己既然有工作,就不能给俺们找找?”

    孙五福立刻敲打,“京城水深得很,深得如海,你一来就晕了。还找得着北不?给你找工作?你来这里凭啥哩,一没技术,二没学历,三没户口,哪儿要你?!”

    韩大壮被训得灰头土脸,然而孙五福的外甥潘二柱有了同仇敌忾的劲儿,忍不住表示不满。

    “那……那也不能让俺们就收破烂啊?”

    “收破烂怎么了?”孙五福一个白眼,“你小子以为你舅这工作是忙和啥啊。俺也是干这个的……”

    “得了吧,叔,哄谁去!收破烂能拾出你这副模样?你比乡长还体面呢?比咱村里的杀猪匠吃得还好?”村书记的侄子孙六五明显不信。

    但孙五福却因此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对他们不懂事的不满也没了。

    “你们几个,真他妈是傻小子。我告诉你们,要在京城先站住脚最好的门路就是吃破烂饭。这里面的门道可深着呢。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们。”

    然后他就给几个小子讲京城收破烂的大千世界。

    在他的讲述中,这已经是城里由外地人构成的特殊组织,一个有无数人吃饭挣钱的行当了。

    这个阶层人员特别复杂,但都是各地来的农民和盲流,分散住在东西南北的城乡结合部。

    初来乍到的那是下等人,那是纯粹捡破烂的,最可怜不过的。

    只能提着蛇皮袋子和一把铁钩,沿街翻垃圾桶,或者到郊外的垃圾场去扒拉。

    他们是孤魂野鬼,饿是肯定饿的,但多少能有口饭吃,好的一个月还能挣个十几二十块。

    中等人不是捡破烂的,而是收破烂的,一旦到了这一步,那就入道了。

    这需要介绍和安置,还有一定的本钱。

    可以拉个架子车或蹬个三轮车走街过巷。

    遇见什么收买什么,一天能赚五六块钱,运气好赚到十块八块。

    最上等的人,就是不光能收东西还能卖东西。

    孙五福自己就是这个阶层,所以才过的这么体面滋润。

    但他还在奋斗着,他在更高的目标前进着,他已经开始关照老乡,培养中等人了。

    “……你们几个傻小子啊,还不知足呢,一来就不用捡破烂,我给你们安排吃喝住处,给你们买三轮车,我还手把手带着你们,妻子教你们怎么干。你们不知道啥是福气吧?还嫌收破烂丢人?还想跟我比,找工作?那你咋不生出来就是城里人呢?你们要真不乐意,在京城逛几天,我再卖票给你们送回去。咋样?”

    伴随着孙五福一句一句的教育,几个年轻人都羞愧低了头,

    “叔,俺留下。”

    让孙五福没料到的,倒是曾经的仇人,孙栓驴的儿子孙长顺先想通了。

    “叔,你把俺带京城里见世面,给俺买车票还请俺下馆子。俺不能不知好歹,何况俺爹说了,你是咱村里最有本事的人。俺听你的安排。”

    跟着他还帮着孙五福劝别人呢,“叔说的对,来京城干这个,总比清风镇种地强吧。一亩地的粮食能卖几个钱,而干这个一天就五块,即便没那么多,就算三块好了,也是实落,是现款,有什么能比每日看着得来的现款心里实在呢?我爹一个月才五十,还得养六口人。我是要好好干的,也许年前回去,就能挣出一间大瓦房了……”

    正这时候,熘丸子和酱爆鸡丁也端上来了。

    几个小子都被肉菜的香味馋的直流哈喇子,于是再没坚持,都嚷嚷“吃饭!”“留下!”。

    这下孙五福当然是高兴了。

    他是真没想到孙栓驴的儿子脑子这么清楚,比自己还能说回道。

    这个小子带来倒是没带错,要不眼前的问题还真没这么容易解决。

    那么显然,让孙长顺当个头头,今后替他看着这几个小子似乎更加省心省力。

    就这样,这顿饭之后,孙五福也在木樨园外租了个小院给四个小子住,正式提拔孙长顺当了个小头头。

    再之后,就是买三轮车,带几个孩子上街学买卖。

    这行没什么难的,最重要就是得有差价。

    几个孩子不擅长说话也没什么,干着行的人,表面上看还越显得厚道越好

    于是不出一个月,这几个人就适应得差不多了。

    说实话,其实干了一个礼拜不到,这四个小子就真归心了。

    一是活儿确实挣钱,每天都看得到实实在在的钞票进账,利润是能算得出来的。

    而且也得歇,真没那么累。

    赶上阴天下雨,就没法出去了。

    躺家里睡觉,打牌,聊天,听半导体都行。

    二是因为孙五福对他们确实不薄。

    不但带他们理发和洗澡,每天还大米白面养活着,几乎顿顿有肉吃。

    对比其他大多数的同行,都是一身脏臭靠着两条腿奔命。

    往往揣着面饼馒头,跑面馆里蒙混一碗面汤喝。

    要不就是买烂菜,回去收工炖煮吃。

    他们已经很幸福了。

    其实就是在家里,他们也吃不到这么油水丰厚的伙食,也没这么干净悠闲。

    最后再加上孙五福为了他们,所掏出的本钱也实在不少。

    买车,租房,还有收货的流动资金,足足两千块。

    这几个小子要再不知足,不懂得感激,就真没良心了。

    反过来也一样,这件事对孙五福当然更合适啦。

    自从有了四个人帮他,他已经基本不用自己出车收货了。

    每天就去木樨园的小院,把看得上的东西拉回天坛公园去就完了。

    其他的时间都能在斋宫整理旧货和摆摊。

    这样一来,资金运转更良性,收入也增加了不少。

    最让人没想到的惊喜,是当他把人安置好后,等干出了成绩,再把这番打算跟宁卫民当面一说。

    不但获得了宁卫民的夸奖,而且还获得了额外支持。

    “行啊,五福,没想到你还长进了,知道怎么使唤别人给自己办事了。不错,还知道照顾乡亲父老。而且不言不语,就把事儿都规划好了,再跟我汇报。可以,真有点当头头的的样了。”

    “你这路要走好了,可就真成了‘破烂王’了,可比‘将军’强啊。你就记住一条,一定得琢磨怎么管人,千万盯住了下面。让你的人得走正路,不能偷奸耍滑,不能作奸犯科。既然能正正当当的赚钱,就别图快,犯不上。对不对?只要你的人不胡来,有了麻烦就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想办法。”

    “得,冲你懂得分寸,冲你如今办事有板有眼,就冲你给我弄到的好东西越来越多。那怎么我也得支持你一把。这么着吧,你今后养人就有了固定的挑费,我跟几处熟人都打个招呼,再给你加点固定进项怎么样?”

    “我想,像今后什么坛宫饭庄啊,煤市街和花市的街道厂啊,还有锦匣厂,景山街道厂,慧民烟酒店……这么说吧,反正你要安排得过来,这几处的纸箱废纸就归你的人了。好不好?”

    那还有不好的!

    孙五福简直快乐出屁来了,对宁卫民是连连道谢啊。

    他又不傻,这固定的进项能跟成天游街相比吗?

    单位的垃圾能跟住家比吗?

    何况这么多厂子,真都归了他的人收,最起码每个月有能多个上千块的固定收入啊。

    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过去他只靠自己的确干不了,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些钱可都能纳入怀中了。

    所以如今,他还真被宁卫民那句“破烂王”,撩拨得热血澎湃,眼睛晶亮。

    不知不觉中,他就找准了前进的方向,似乎看到了一份远大的前程等着他去开拓。

    可不,京城这么多的垃圾废品,要都让自己收了,那得发成什么样啊?

第八百一十八章 摩托王

    比孙五福还走运的是张士慧。

    不过一开始的时候,这小子自己可没有这个意识,反倒心里充满了对宁卫民的怨气。

    为什么啊?

    这既有他自己炒邮票失误,迁怒于宁卫民不带他玩,所产生的愤怒。

    也有宁卫民提前告知他的“内幕消息”,然后坐等摩托车停办牌照,却迟迟不能兑现的郁闷。

    尤其是春节过后,这两种负面情绪还越发强烈了。

    因为一是在炒作邮票上,张士慧已经失望至极,听了谭大姐的劝,割肉出局了。

    偏偏老天爷还诚心戏弄他。

    他一撤出资金没多久,邮市的行情又开始掉头向上了,甚至就再没有过回落。

    明明能挣钱的事儿,居然让自己给干赔了。

    张士慧是彻彻底底的当了一回高买低卖的大傻子。

    他还能不在心里骂娘吗?

    二因为缺乏存放摩托车的场地,张士慧不得不到处求人解决问题。

    他好不容易才仗着坛宫饭庄经理的身份,以吃饭打折为条件,从京城红旗厂要了个弃而不用的废旧车间,勉强把这些车给存放进去了。

    可没想到,所托非人,那厂子一点不安全,有贼啊。

    摩托车干放进去了一半,因为忙其他的事儿,张士慧就暂时搁置了几天。

    结果一礼拜后再去,他就发现少了两辆嘉陵50。

    这下别说再不敢往厂子里存车了,丢了的车也得想法找回来啊。

    两辆摩托值个小一万块钱呢,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咽下肚儿啊?

    张士慧随后跟厂方协商无果,就只能选择报警。

    派出所经过调查一番后,倒是抓住了厂里的内贼,人也给判了。

    可问题是两辆摩托车却没找回来,已经被那偷车贼给卖掉了,就追回来四千六百多赃款。

    更糟糕的为这了件事,张士慧跟红旗厂的关系也弄僵了。

    红旗厂这边因为藏污纳垢,管理无方,落了个不好听的名声,保卫科全体都吃了瓜络。

    答应借房给张士慧的副厂长更是因擅自做主外借厂房,挨了上级的批。

    可想而知,厂里上上下下那对张士慧还能有好脸色?

    总之,最后就是双方都没落着好。

    张士慧不但穷折腾一番,赔了好几千块,还把朋友变成了仇人,而且还得继续给摩托车找地儿安置。

    最后实在没辙啊,他只能求“张大勺”去。

    送了两条好烟,两瓶茅台,两份糕点,两桶好茶,又听了老人家一番对影响房屋采光不满的担忧和牢骚。

    一再保证最多也就两三年的事儿,一旦找着地就会挪车,这才勉强让老爷子答应他,可以雇人在院里搭了个铁皮大棚。

    随后这又是八千花了出去。

    瞧这事闹得,多亏啊!

    关键是自尊心也受不了啊。

    想他张士慧在商海里混迹好几年了,除了开始赔过这么惨,后来一直就是赚。

    怎么眼下突然间就又不灵了?

    又好像干什么什么都不顺呢?

    这岂不是他就是个废物?

    离开了宁卫民,什么都干不好?

    还有摩托车车牌禁用的事儿,因为一直连点眉目都没有。

    张士慧耐不住寂寞,就去托人跟交通队打听。

    结果没想到还遭到了一通嘲笑,受托之人认为张士慧八成是让人给懵了。

    给他反馈的消息是,人家交通队压根没收到一点风声,就没这么八宗事儿。

    而且人家交通大队的队长还说了。

    京城摩托车制造厂刚刚与顺义、怀柔、平谷等县的二十八个乡镇企业开展专业化协作,成立了京城市汽车工业总公司摩托车事业部、京城摩托车工业联合开发公司。

    这明显是要大力发展摩托车制造的气象啊,怎么可能不给摩托车上牌子呢?

    总而言之吧,节后的张士慧堪称是处处受挫,件件不顺,因此闷闷不乐。

    连在家也一样,老婆儿子都不怎么能看到他的笑脸了。

    张士慧自己也没少跟刘炜敬念叨宁卫民的小话儿。

    说宁卫民这次算是走眼了,这几十辆摩托车的事儿弄不好要赔。

    而由此而来麻烦事,这臭小子也不管,只顾着整天泡在总公司和美女堆儿里快活着。

    回头再一出国,这些烂事儿全得靠自己擦屁股。

    眼下自己是看着这些摩托车就烦。

    那真是牢骚满腹啊。

    好在有一样,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

    张士慧千不该万不该,刘炜敬这个老婆,他可算是娶对了。

    在他烦闷的时候,刘炜敬不但没挑拨离间,反而起的都是积极作用。

    那是真没少开解张士慧的小肚鸡肠,提醒他当以情义为重,别斤斤计较,忘了宁卫民之前对他的好处。

    于是张士慧一想,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没错是,吃水确实不该忘了挖井人,既然是自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不就是几万块嘛,反正肉也是烂在锅里,就是赔也赔的起。

    人这一辈子挣多少是个够啊,自己只求不亏心就完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人的心胸一开阔了,情绪也不钻牛角尖了,长期求之不得的好事反而自己就来了。

    1985年的3月底,随着报纸上突如其来的一篇报道,直指摩托车易发交通事故,不容易监管的问题。

    跟着又有人随之发表文章口诛笔伐,说摩托车二冲程发动机一在街上跑就冒蓝烟,尾气污染严重。

    京城社会舆论为此哗然。

    不管是老百姓是不是仇富心理作祟,不愿意看那小电驴子在街上冒烟疯跑。

    又或是真心觉得摩托车危险,对生活环境影响恶劣。

    反正大家意见都挺一直的,民间的声音无不强烈要求政府得采取措施。

    于是不过区区两个礼拜的工夫,张士慧苦等许久的“禁摩令”居然就真的被京城市政府推出执行了。

    在京城范围内,全面禁止摩托车新上牌照。

    最关键的是补充的一条,目前已有车辆不受限制。

    而这一举措,不但在未来四十年,把京A摩托车牌照死死的限制在了两万五千辆之内。

    把欣欣向荣的京城摩托车产业,一闷棍就给撩平了。

    甚至还很快扩散至全国,引得各大城市竞相效彷。

    于是立竿见影,众多厂家生产出来的新车就在京城卖不动了。

    从这个时候起,要想买新摩托车还能上牌子,拥有合法的路权,没别的办法。

    除非先弄辆有牌子的报废车过户到自己名下,才能解决问题。

    不用说啊,这就进而导致原本没有价值的摩托车牌子也有了价值,而且价格飞涨。

    再后来,随着“禁摩令”的发酵,很快,一个京A摩托车牌子几乎就能顶一辆新车的价儿了。

    如果要问张士慧对现实如此演变的感受,那真是看傻了眼,充满了严重的撕裂感啊!

    一方面,是他被现实给五雷轰顶,不能不感慨命运无常。

    说实话,他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偏偏还就美梦成真了!

    连人家交通队都说了,没有丝毫风声。

    然而宁卫民却足足提前一年就做出了正确的预言!

    这简直是手眼通天啊,也太神了!

    市政府都成了宁卫民的亲爹啦……

    另一方面,则是张士慧无比庆幸,爽得不要不要的!

    他觉得多亏单位有谭大姐劝着,家里有老婆开解,自己才没枉做小人。

    否则今天,那得多败人品啊?

    他还怎么好意思跟一直指点他怎么发财的宁卫民继续打交道啊!

    现在这可好了,他经受住了时间考验,迎来了政策红利。

    当初的投资一下子就翻倍了,不但什么仇都报了,之前的付出都证明了是值得的。

    就是再见着宁卫民,他也好表表忠诚度,显摆一下自己是多么的相信他,反而有利于他们增进感情。

    那今后有这样的好事,宁卫民不还得带着自己玩儿吗?

    至于这些停在院里的摩托成,他眼下再看着当然就是另一种心情了。

    不但不烦了,而且还变成美滋滋的欣赏,一点不急于套现。

    他又不傻,彩电不限购,一个购买指标还翻倍呢。

    京城的摩托车打这儿起就不许再增加了,私人又没法买到汽车。

    那要想享受风驰电掣的感觉,没有门路的老百姓还有什么办法啊?

    只能花高价买车牌!

    这就意味着他手里的京A摩托车牌照值老鼻子钱了,弄不好就会变成传家宝。

    谁让这玩意是真的狼多肉少啊,从此他还“窑着”了。

    就这样,每天除了在老婆跟前夸老婆,感谢老婆的开导和提醒,自己才没犯傻。

    张士慧还多了个新爱好——乐此不疲的跑到慧民烟酒店后院去擦摩托车。

    他还以前所未有的积极性,把这些不同型号的摩托车发票都找出来,一一登记入册。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不能随随便便卖便宜了。

    这么好的生意,他必须得要找着真喜欢摩托,又出得起钱的主儿,才往外出。

    有那么几天,张士慧甚至还心血来潮,骑着自己的旧摩托上了上街。

    看到别人侧目的眼神,居然感觉比开坛宫那辆皮卡都有劲。

    这种心理很享受,说起来确实也很微妙。

    虽然不能说是烧包,可本质上又属于是烧包。

    也或许正因为这种感受大家普遍都有吧。

    “禁摩令”一实行,摩托这种本来就有奢侈品属性的东西有了物以稀为贵的属性加成,反而让人越发心甘情愿挨上一刀。

    那真是越禁越火,越限越热啊。

    再加上张士慧手里的那些车,本身就是没怎么跑过多少路的新车,比那些旧车好卖多了。

    所以五一劳动节前,张士慧身不动,脚不挪,就做成了两桩甜买卖。

    分别以一万块的价钱卖出一辆幸福250,以一万六的价钱卖出一辆嘉陵本田去。

    净利润高达百分之一百六。

    这还是看朋友面子上呢,张士慧才没死咬两倍的价钱。

    甚至就连他的那辆旧摩托,也以八千五的价钱让给古四儿了。

    论起来,合着他落一白骑了两年,赚了一倍的利润,古四儿还得欠他一份风情。

    瞧瞧,这有多么合适呢。

    当然,张士慧要价这么狠,既然他卖出去三辆车,看车的人可远远不止。

    真正的数字怕是得以十倍来算。

    不过张士慧也不烦这个。

    因为与赚钱相比,他发现自己其实更享受带着人来看他的几十辆摩托的过程。

    他特喜欢别人一走进烟酒店的后院,就被停放在铁皮棚子底下,各种型号的摩托车给吓傻了样子。

    而且几乎无论问什么型号的摩托,他的院儿里都有,比卖摩托的商店还全乎呢。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就好像他成了玩儿车届的王者,永远是居高临下看顾客啊。

    以至于买车的人都客客气气,一口一个哥的叫他,无论买不买都时不时带喜欢车的人来看。

    当然了,看也不能白看,这些人经常就会在他这儿买烟买酒。

    面子里子俱全啊,张士慧也就更舍不得低价出售这些摩托了。

    甚至逐渐地,他还真就在京城的摩托爱好者中混出了名气,落下个“摩托王”的外号,成为了八十年代末京城摩托界的名人。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让他惊喜的得意,意想不到的快乐。

    最后还得说说春节后从张士慧手里买了两辆摩托车的谭大姐,那肯定也是很幸福的。

    买到手了才俩月,一万就变两万了,这也是一笔横财啊。

    这还真应了她早先的那句话了,真真儿的白落了一辆摩托车啊。

    不过话说回来,也得承认,谭大姐能沾上光,不能说单纯的走运。

    这位大姐当初的眼光和魄力就不说了,就说“禁摩令”一实行,看着车牌价格飞涨。

    谭大姐就做了一个明智的全新决定,两辆摩托车一辆不留了,全卖掉。

    这样的脑子就实在的不易。

    谭大姐心里是怎么想的啊?

    她是这么想的。

    这摩托车确实危险啊。

    坐了些日子,她如今也明白了,真就是肉包铁的玩意,而且速度太快了。

    难怪老百姓都说,要想死得快,就买一脚踹啊。

    她可舍不得儿子冒生命危险,天天用摩托车接送她。

    那还不如卖了用这笔钱干点实在的事儿呢。

    干什么呀?

    买房呗。

    这是最现实的需求,她家里孩子多,又没有几个出息的。

    她就不能不为将来考虑,这叫未雨绸缪。

    再说了,她又知道宁卫民一直在买房,她可不相信宁卫民这么有本事的人,会干赔本的事儿。

    而摩托车最好的政策她已经赌赢了,已经有了厚利,那就该见好就收。

    否则不但风险有可能加剧,这事儿就是老让张士慧想起来,对她自己也不划算。

    即便张士慧并不介意她分享好处,可老想着这事总会心里不舒服。

    时间久了,也难保不起芥蒂,人家可是老板啊。

    所以倒不如尽快脱手,也就等于翻篇了。

    瞧瞧吧,一个老娘们居然有了这样的见识,谁能说这不是一种本事呢?

第八百一十九章 开门红

    1985年的五一劳动节,在阳光明媚中到来了。

    首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大国气象。

    天安门广场上到处是气球、风筝、白鸽和游客,还用盛开的鲜花摆成了“欢度五一”的花坛。

    “马恩列斯”的四幅巨大画像下亦簇拥着各色娇艳的花卉。

    不过进入这个气候宜人的月份,京城比较重要的社会新闻,却基本限于本地所发生的事儿了。

    除了有关民生经济的,就是有关文化活动的。

    比如京城朝阳区十八里店乡自筹资金开辟本市第一条集体性质的公共汽车线路。

    该线始于朝阳区劲松东口,至十八里店乡最南端止,全程九公里。

    再比如,经国务院批准,京城市政府又下达调整生猪等副食品和农村粮油价格的通知。

    决定从5月10日起,放开肉、蛋、禽、鱼、菜五种副食品的价格,取消农村粮油统购,实行合同定购。

    为了不降低广大城镇居民的实际生活水平,京城市政府给每个城镇居民每月补贴七块五。

    此外,还有世界重量级拳王阿里再次来到京城的消息。

    要知道,拳击运动在共和国的发展曾经一度停滞。

    1958年,一件拳台上的意外使拳击运动背上了过于凶残的骂名,随即在我国遭到禁止。

    阿里来到共和国的首都,其目的就是为了推广拳击运动,改变共和国对拳击的成见。

    为此,阿里通过国家体委来到《体育报》社,与报社编辑记者进行了专门的座谈。

    对于广大人民群众所关注的“拳击运动是否安全”的问题,阿里的回答是,“相比其他体育项目,如赛车,滑雪、足球等,拳击的安全系数很高,危险系数排在各运动项目二十位以后。”

    为此,阿里希望共和国应该重新开展拳击运动,他甚至表示愿意帮助培养拳手。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已经查出身染帕金森症,但此时的阿里症状表现还不明显。

    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很好,阿里竟站起身来为观众们表演了一个小魔术,动作非常逼真。

    就这样,这一次阿里在共和国停留超过五天,再次得到了国人的大量关注。

    正因为其乐观积极,诙谐幽默的性格,游说工作收效显着。

    一年之后,当其第三次来到京城,果然如其所愿,实现了让拳击运动在我国破冰的目标。

    为此,不能不承认,八十年代来华的美国人,素质的确是较高的。

    除了像阿里这样有本事也有人品的知名运动员,就是像老布什这样,兼具政治眼光和绅士做派的官员。

    这些人和几十年后那些谎话熘丢,沉迷物欲,不以践踏道德为耻,反以破罐破摔为荣的美国人相比,区别甚大。

    这恐怕也是当代国人为什么会对美国产生大量不切实际的好感与幻想的重要因素。

    当然,同样能由此反应出一种美国日渐衰落明显趋势。

    三十年后的美国人,真的是老鼠下崽一窝不如一窝。

    别说普通人不得不活在枪支、药品、种族歧视、通胀泛滥处境中,就连精英群体的素质都不行了。

    老布什的儿子都会耍流氓了嘛。

    其他当政者更加不堪,不但道德沦丧,毫无信用,没有公心只有私利。

    而且睁着眼说瞎话不脸红成了必备本领,还TM冠以政治正确。

    这样乱成一锅粥的国家岂不是和百年前的晚清一样了吗?

    这或许也是一种风水轮流转吧……

    至于这个月京城的其他社会新闻,和宁卫民相关的主要就是两件事。

    一是天桥百货商场一层的改造终于竣工了,紧赶慢赶,总算如期在五一节的假期开业。

    二就是电视剧《西游记》的展览会也在天坛公园的南神厨布置好了,同样抢在这个时间点开门迎客。

    不用说,这两件事肯定都是要打广告的。

    但相对而言,天桥百货商场这边无疑是比较省心的。

    因为区政府对这件事很重视,许副区长亲自出面联络媒体渠道做布置安排。

    相关广告不但是在五一节前头一个月就早早打出去了,而且媒体们在收费基本上都打了折扣。

    算是支持区政府工作,给了友情价。

    京城本地报纸,无论日报、晚报、电视报,全部登在显要位置。

    尽管没在电视台打广告,但广播电台也对此事做了专访,可谓声势浩大。

    不用说,广告一推出就引发了全城沸腾。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知道这则消息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天桥百货商场居然不声不响闹出这么大动静,竟然甘愿舍弃一层的营业区,换得包括皮尔卡顿和金利来在内的六个国际大牌服装集体落户。

    便是京城百货大楼和西单商场的头头脑脑,也无不被报纸上的巨幅广告震惊。

    他们随之而来的反应,就是关起门来开会,集体讨天桥百货商场这一手到底是高招还是臭棋。

    是不是疯了啊,干嘛把自己的营业面积租给别人用啊?

    这样赔本赚吆喝的事儿也太傻了!

    不过讨论来讨论去,大家毕竟是第一次见这么办事的。

    所能猜出来的,也只是天桥百货商场的动机,无非是想借此打响名气,吸引更多的顾客。

    至于成果如何,到底划算不划算,谁都说不出所以然,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说到五一当天,由于区政府领导肯定要来视察。

    宁卫民也顾不上天坛公园那边了,只能以天桥百货商场开业为主。

    在商场开门之前两个小时,他就带着甘露和殷悦来到天桥百货商场,准备相关开业工作。

    好在今天用的花篮还是天坛公园的大棚出的。

    大概看在钱的份儿上,天坛园长也不会有太多的怨言。

    更妙的是,六个品牌可都是宁卫民说了算。

    这倒好协调了,花卉和花篮的分配根本不会打架。

    最大的最好的花篮花卉,当然给皮尔卡顿和金利来用。

    至于易拉得,再加上宁卫民的三家服装店,各用不同颜色,档次较低的花篮。

    摆完花篮就是查货、验货、陈列,还有给六个品牌的营业员开动员会,以及和商场方面就安全和迎宾问题提前沟通。

    这些工作虽然说起来有点琐碎。

    但无论对于皮尔卡顿方面的代表甘露,还是街道厂方的代表殷悦都是干熟了的,完全游刃有余。

    这俩姑娘不但不慌不忙,而且莫逆于心,打个照面就忍不住相视而笑。

    因为她们俩无不想起早先时候,她们“美纯洋媚子”四个人,陪着宁卫民去建国饭店开办第一家皮尔卡顿专营店的情景。

    如今这感觉好像她们仍然是在并肩作战的同事,似乎殷悦就未曾离开皮尔卡顿公司似的。

    何况她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啊,这离殷悦出事才过了多久啊!

    如今的她们摇身一变,各自掌管三个品牌,几乎一起把个大型百货商场的一层给包了。

    严丽和杨柳金混得也不差,一个是总经理秘书,一个是派驻合资企业的商务代表。

    就是白日梦也没有这么做的吧?

    怎么能让她俩不激动,不兴奋呢?

    至于说到今天的当头炮能不能打响,开门红能红到什么程度。

    只要看看这还不到开门时间,随着人流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黑压压聚集在门口等待开门的人群,就能大概其估量出来了。

    天桥百货商场的人都为此很惊讶,说平日里顶多也就零散的十几人等在门口就了不得了,商场正式开业那天,门口也就一千人。

    像这么多的人还从未有过。

    所以殷悦和甘露一点也不担心。

    不过话说回来了,商场方面却反而发起愁来。

    因为很明显,等到开门,兴许门口能聚集好几千人。

    他们实在吃不准,这些人一股脑的都涌进来,会不会有安全方面的风险。

    尤其是商场的保卫科科长,那真是压力山大啊。

    别忘了,区领导是要来讲话,剪彩的啊。

    要真是现场出了事儿,他怎么付得起责啊。

    但这事儿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只得去给分局打电话,要求临时加派人手。

    然后赶去楼下,亲自坐镇现场,掌控局面。

    终于到商场开门的时候了。

    随着一万头的鞭炮炸响,随着冬冬锵的舞狮表演结束,等在商场外的顾客拍完了巴掌,开始往六个品牌店里涌入。

    商场保卫科科长拿着大喇叭一通喊,再加上民警的协助疏导,总算维持住了秩序。

    但所见所闻也让他目瞪口呆,因为除了人多之外,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花钱的热情。

    才开门还不到十分钟,六家品牌店的收银台前已经排起长队。

    尤其是皮尔卡顿的折扣店里最夸张不过了。

    好像每一件商品,都有疯狂得红了眼睛的人在“抢”。

    所有人都绯红着脸,无论是买的还是卖的,个个亢奋。

    保卫科长一时狐疑,他想不明白京城的人怎么一下这么有钱了?

    谁不知道皮尔卡顿的衣服最贵啊?

    怎么都跑到皮尔卡顿的店里买东西来了?

    一念及此,保卫科长的的一颗心顿时飘忽起来,想要看个究竟。

    结果这一看可好,他也耐不住寂寞了,想要掏钱包了。

    怎么回事?

    敢情确实是便宜。

    皮尔卡顿的西服,一套无瑕疵的正货标价两千二百块。

    店里这里衬有点小毛病的,就卖五百块。

    一件皮尔卡顿的米黄色男式大衣,原价标着一千八。

    就因为断号,卖四百。

    还有女士的红色大衣,原价两千卖三百五。

    女士碎花连衣裙,原价一千二卖一百八……

    这是什么折扣?

    近似于二三折啊。

    皮尔卡顿还真不诓人,这折扣尾货店的名儿不白叫。

    别处哪儿找这样的便宜去?

    再加上数量有限,难怪店里的人都趋之若鹜,急不可耐呢。

    而且除此之外,还得说,皮尔卡顿的店里不光只卖服装,货物种类也很丰富。

    自来水笔,自动铅笔,牛皮本,铅笔盒,手表,打火机,钱包,皮鞋,皮包,帽子,钥匙扣,也是有的。

    这些可都是写明白了的,京城仅此一家专营店销售,是别处见不得的新鲜玩意。

    最关键的是价钱还不贵。

    一根圆珠笔两块钱,自动铅笔两块五,买一样一根还便宜五毛,四块。

    手表也不过三百元,打火机一百二,钱包六十,铅笔盒二十……

    虽说都比商店里的普通货色贵吧,可老百姓咬咬牙,也不是买不起的。

    谁不愿意和这样的高档货产生联系呢?

    就是买回一根笔,也够在别人面前露露脸儿的了!

    毕竟,又有几个人见过皮尔卡顿的笔呢?

    就这样,现场根本不容人多想,也不容人多冷静。

    一会儿工夫,就连保卫科长和他手下的保卫干事们,也跟普通顾客一样亢奋起来。

    高速陀螺一般地在皮尔卡顿店里四处踅摸,挑选他们自己中意的商品。

    只可惜,区领导未走,他们也做不了别的,只有帮忙维持秩序。

    否则就太不像话了。

    最后没办法了,眼瞅着货物迅速减少,保卫科长不得不另想办法走后门。

    去求皮尔卡顿的代表甘露,希望能给他们留点货,别都卖了。

    为了达成目的免遭拒绝,甚至还带上了分局的民警。

    直至得到了甘露货源充足的明确的保证,才算安心。

    说实话,皮尔卡顿一方同样没有想到,顾客们的抢购的热情这么火爆。

    上午开业仪式,宋华桂陪同区政府的领导亲临。

    开业后没多久,无论宋华桂还是许区长,就看出宁卫民又把这事做成了。

    于是区领导们哈哈大笑,开怀离去。

    宋华桂开始关切库存问题,安排总公司的其他部门一定要配合。

    随后还满怀期待的对宁卫民提出一个要求,希望明天一早能看到这一天的营业额。

    可惜这件事是真办不到啊。

    因为一直到商场打洋时,群众的购物热情依然高烧不退。

    这天,不但一层六家服装专营店的买卖大火,二楼的布料买卖也被楼下带动一样大火,三楼的鞋帽百货同样有不少增幅。

    为此商场领导很兴奋的和宁卫民协商,一再现场宣布延长营业时间。

    财务人员又怎么有工夫去做账呢?

    尤其一拖再拖,一直到夜里十点,商场一层二层买的瘫了,卖的也瘫了,简直是打破了京城百货商场关门时间的拉晚记录了。

    可收银台前却依然排长队。

    见此情景似乎已经失控,商场方面也只得见好就收,答应宁卫民的要求,停止开单。

    并且还请分局领导来跟群众讲明,绝不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求大家换个时间再来。

    如此,商场里面的人流这才携着大包小包流淌出去,不再进来。

    这个时候,别说商场上下都已筋疲力尽,楼下一层的六家品牌店更是如此。

    原本是满满货架的货品。

    今天则是如大风过境一般,货架上的货品卖出个七七八八。

    职工们都累得面无人色,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

    亢奋随着打洋退潮,倒是有一丝隐隐的焦虑跑上心头。

    许多人都怕了,心说不会总是这么个卖法吧?那这可是要人命啊!

    皮尔卡顿、金利来和易拉得的财务人员更是怕,心说了,不会还要我们熬夜算账吧?

    好在等到购物狂潮散尽,站作为领导,宁卫民倒是非常体贴这些打过硬仗的职工。

    他亲眼所见,今天好些人连吃饭,上厕所都是挤时间对付的,而且又赶上了过节的日子口。

    于是不但做主让六家品牌的财务人员给六家品牌的职工发钱,每人十五块,现金结算。

    连宋华桂要求看的账目也不要求财务人员再加班了。

    而且还向大家做了保证,只要是加班就一定会有加班费,起码按正常工资的两倍计算。

    像今天这样的节假日给三倍。

    这十五块不算在内,就是为了感谢大家今天这场硬仗圆满收官的额外奖励。

    这一下可好了,金钱效应强行增血啊,大家的情绪不但平稳了,甚至还兴奋了。

    不为别的,那是真不白干啊,这一天的额外报酬都顶别人干一礼拜了。

    而且不用等,直接拿手里了。

    所以尽管每个人走的时候,都是托着筋疲力尽的腿。

    谁也搞不清这样旺的人气究竟是一次性的,还是会长期如此。

    但对于摊上了这样能T恤下情的领导,无不笑颜逐开,全踏实了,也没人再对此情况恐惧了。

    有的人甚至还隐隐有点期待明天也会如此呢,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一天挣十五块钱的。

    但即便如此,甘露和殷悦也是累惨了。

    她们和能躲着休息的宁卫民不同,全是奋战在第一线的。

    都不记得今天处理了多少纠纷,解决了多少矛盾,化解了多少的意外,避免了多少事故。

    因此俩原本挺漂亮的姑娘,全都披头散发,一张油脸,挽着衬衫袖子跟战后余生的士兵一般,瘫坐在落寞的战场。

    宁卫民最后巡察完毕,跟她们俩打招呼,提出要开车送她们回家时。

    这俩姑娘哑着嗓子,连答应一声都是勉强的,瘫在店里的沙发上不想动。

    酝酿了得有十分钟,俩人才互相鼓励着,先后站了起来。

    “我说,你们俩还行吗?”

    宁卫民不无关心的问。

    “不行也得行。”甘露垮着一张脸,嗓子沙哑地回答,“宁总,你估计明天还会这样吗?”

    “我也说不好,不过你们放心,明天要还这样,我怎么也会调人过来帮忙,不会让你们这么硬抗的。”

    “谢谢宁总……”殷悦也是脸色木然。

    这不免引起宁卫民犯了心虚。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用人太狠了,俩姑娘情绪上有不满了,居然连个笑模样都不给。

    于是赶紧找补,嘘寒问暖一番。

    “抱歉,抱歉,让你们吃苦了。这样吧,你们今天都别回去了,我给你们要个双人间,就住前门饭店去,能洗热水澡。你们家里我去通知。都饿了吧?夜宵想吃什么?一会我派人从坛宫给你们送来。实在不行的话,你们俩明天都休息一天,我让别人替你们。”

    哪知甘露和殷悦勉强挤了挤脸,还是没能为他的“好心好意”露出笑来。

    一个说,“您别多心,我们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另一个也说,“宁总,我什么都不想吃,就想您车里先睡一会……”

    话不多时,俩姑娘还真睡着了。

    透视镜里,她们头碰头瘫倒在后座上,居然也打起了鼾。

    这下,宁卫民是真不落忍了。

第八百二十章 厚礼

    宋华桂真正看到折扣尾货店开业第一日的营业额是在第二天的下午。

    这还是因为第二天是工作日,逛商场的人注定大大减少,财会人员才有余力及时算出。

    否则再急也没用。

    而且即便宋华桂已经有所准备,明知折扣尾货店火得不像话,已经一炮打响。

    但销售量和毛利的最终数据还是大大出乎了她所能预料到的程度。

    真是惊喜。

    折扣尾货店开业的第一天,居然创造了十二万多的流水,八万的毛利!

    无论销售量还是毛利,均超过了皮尔卡顿麾下业绩最好的长城饭店专营店,而且还是其同日营业额的三倍!

    几乎可以说,做一顿够吃半拉月了。

    关键是这样的数据,居然还是服装两三折售价的情况下取得的。

    也就是说,相当于皮尔卡顿的折扣尾货店卖出了正品专营店百倍的货品数量。

    而且说实话,由于折扣尾货店不光卖服装,多一半的流水,还是无数贴牌小商品创造的,实际情况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方说圆珠笔和自动铅笔,加一起就卖出四千六百多支,这就是一万块呀。

    钥匙扣当天卖出了三千多,铅笔盒二百个,加起来这又是一万一。

    钱包各种款式卖出了三百多个,得有两万块。

    打火机、手表、还有花市街道厂的西洋玻璃酒具,更是令人意想不到受到了顾客们的追捧。

    打火机卖出了小二百个,手表卖出五十多块,西洋玻璃酒具销售出一百多套,总共卖出了五万多块。

    剩下的其他部分才是皮尔卡顿公司的主业——服装的销售额。

    由此可知,京城人对于“皮尔卡顿”这个品牌是多么趋之若鹜,这就是品牌的力量啊!

    要知道,这些贴牌货尽管单价跟皮尔卡顿道德服装不能相比,看着似乎很便宜,但实则不然。

    因为这些贴牌货都是皮尔卡顿国外代理商贪图国内低廉制造成本,委托代工的大路货。

    质量和功用性并不比国内同类产品好多少,也没什么先进性可言。

    单论东西,唯一的亮点也就是产品造型算是新颖。

    但恰恰冠以“皮尔卡顿”的品牌,却能成功引爆消费热情,卖出比国内同类产品高出几倍价格。

    其售价比出口到欧洲和日本、新加坡后,并没低多少。

    考虑到这年头的物流费用之高,这要不是暴利,那就没有暴利了!

    宋华桂当然激动啊,她现在心里感到不踏实的只有一条。

    就是担心这是一时的热闹,买走这些东西的顾客,事后可别后悔,再来退还。

    好在十几天过去,在迎来五月份的第二个周日后,皮尔卡顿公司的上上下下,通过这段时间仍旧很火爆的销售数据,都已经看清了折扣尾货店的潜力,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是的,折扣尾货店开张第一天销量最大。

    没错,从第二天起,销售额就开始急剧下降,一下子跌了百分之七十多。

    而且只要是工作日,都是如此。

    但说实话,绝大多数人买走的东西,都没找回来的。

    顶多是买走的服装是给别人带的,因为实在不合适,才希望退还的。

    尤其是在大家都要上班的情况下,折扣尾货店还能保持四万块的单日流水,这更是京城独一份了。

    关键是一到了周日,折扣尾货店的营业额又“嗖嗖”的上去了。

    即便比不了开业第一天,可也不遑多让,销售额能到八九万。

    这仍然是个令人惊奇,不敢相信的数字。

    如果再仔细比对一番的话,还会发现第二个周日比第一个周日的销售额要高,就更能说明一种良好的趋势。

    很显然,随着口碑的发酵,京城的消费者对这个折扣品牌店越来越热衷。

    这种对品牌的向往和追捧不是一次性的,大概率会这样长期延续下去。

    原本宋华桂还以为,宁卫民从加盟商处一口气进了三十万的贴牌货好像有点多了。

    用一年的时间,能卖出去就算不错。

    现在再看,恐怕都坚持不了俩月的啊,很快就得再进货了。

    甚至连她的儿子都告诉她说,他们学校里都冒出皮尔卡顿的圆珠笔来了。

    好些班都有人拿出来显摆,惹得全班艳羡。

    还问宋华桂,能不能给他两支笔,他也想赶个时髦。

    为此,从不鼓励孩子攀比的宋华桂破天荒的答应满足儿子的虚荣心,真给儿子弄笔去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还不单是皮尔卡顿折扣维护店一枝独秀,易拉得和金利来的销售情况同样很乐观。

    别看只是领带,可每个品牌平均日销量,打一开始就能保持在日均四五千元左右,然后日渐向上攀升。

    尤其是易拉得,虽然是新品牌,也没做什么广告。

    可因为功能性的优势,带了自传播的属性,回头客的趋势特别明显。

    经常有人买了一条后,然后过几天就又来了。

    而且不乏拖朋带友同往,甚至为旁人代买的情况。

    实际上到了第二个周日,易拉得已经有超过金利来销量一倍的明显趋势,那真是实打实的爆款。

    以至于担心库存不够,一部分要发往沪海的低端货都被京城这边留下了。

    然后再加订单催促工厂加班生产。

    花城那边的情况也和京城差不多。

    要知道,南方更开放,穿西装的人更多,所以易拉得领带的销售也比京城更火爆。

    金利来负责在花城生产的高端货同样不够卖,曾宪梓也不得不选择牺牲一部分沪海市场,先保京城的供应。

    说白了,身在沪海的邹国栋是人微言轻,店铺数落和产品制造两头不沾。

    他纯粹就是个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主儿,也只能从中受夹板气啦。

    这还不算,曾宪梓看到市场的积极反馈,越发懂得易拉得专利的份量,庆幸自己当初没拒绝合作。

    于是为了稳固同盟,随后还特意飞到京城,去拜访了皮尔卡顿先生。

    并且专程带来价值不菲的礼物——18K金打火机。

    分别馈赠给皮尔卡顿、宋华桂、宁卫民,这三个公司股东每人一个。

    这要让邹国栋得知此事,恐怕更要为自己和宁卫民越发拉大的现实差距,眼红不已了。

    不过话说回来,宁卫民收礼可不白收,就连曾宪梓都得承认,这个金质打火机送得太值了。

    怎么回事啊?

    敢情收到打火机的时候,宁卫民眼睛一亮,当场就对曾宪梓表示。

    “曾先生,这打火机样子太漂亮了,做工精巧,我很喜欢。不过我也有点好奇,这是你们金利来找别人代工的贴牌产品,还是你们自己的工厂制造的?能量产吗?”

    曾宪梓很实在的回答。

    “我自己的工厂造的机芯,黄金外壳是外请工匠,纯手工制作。量产的话不大可能,主要受限于外壳花纹不好造,需要极高明的技艺。所以这批打火机我只造了六十只,在港城市场销售四十只,留下二十支,专门是为了馈赠贵宾的。”

    宁卫民听了自然再度致谢,之后还继续追问。

    “冒昧的问一句,这个打火机造价成本是多少啊?原料和工费分别是多少?您在港城的售价又是多少?”

    “成本大概是接近一万五千港币吧,原料耗费一百三十八克左右的黄金,这就要将近一万一千港币,其他的大部分是工费,售价嘛,取个极力数字,港币两万八千八百八喽……”

    于是宁卫民眼睛更亮了,“曾先生,你你这笔买卖好像有点亏啊。定价好像低了点,还不到四千美金,利润率还不到百分之五十。”

    曾宪梓只得叹气,“造这个打火机的时候,我是贪图国际黄金价格暴跌,觉得是推出高端产品,树立产品形象的良机。真没想到手工费会这么高,而且推出才知道。这种高端奢侈品也没那么好做的。和领带不一样,不是质地好,做工精,款式美,就能卖掉的。真有钱的富人,宁可花一万三千美金去买登喜路的黄金打火机,都不要我几千美金价廉物美的东西。稍微有点钱的中产阶层,又算得太精明,他们通常都要估算金价。既怕金价继续下跌,又舍不得多掏加工费。不瞒你说,港城那边,我摆了一年多了。才卖出九支而已。我现在是有点后悔啦,这款金质打火机对金利来的名气没有什么帮助,又要额外承担金价的风险。一百万港币的投入,怕是要好几年才能收回来啊。幸好产量还不算多……”

    宁卫民彻底乐了。

    “曾先生,别这么说嘛。认真讲,我倒是很认可你的思路,还想就此事立项跟你合作呢。我们一起在内地继续开发黄金打火机好不好?今后金利来负责提供生产原料和式样,我们来负责相关手续和特艺加工。利润我们均分……”

    曾宪梓顿时惊愕。

    “宁……宁先生,你不要开玩笑。这样贵的东西,港城都卖不动,你要在内地卖?内地人民的生活水平太低了,怎么可能买得起?”

    宁卫民为之摇头,笑着分辨。

    “曾先生,内地的经济水平是不高,大多数人卖不起。可俗话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不是还有少数人吗?要不为什么我们的产品能销的那么好,比港城价格还高呢?当然,黄金打火机毕竟不是服装和领带,确实要贵得多。可你也别忘了,内地和港城最大的区别,就是信息封闭性和经济的成长性。如今国内的暴发户越来越多了,越来越有钱了,然而市场却还没有那么多国外的品牌,没有那么多的高端奢侈品。我们为什么不联手做呢。哪怕一个城市就十个人买得起,你算算内地多少个城市?这是我们的良机啊……”

    曾宪梓想了一想,仍然没被说服。

    “宁先生,我承认你的话有一定道理。可问题是市场不是简单的算术题。你要考虑一下,这种纯粹的奢侈品,不当吃也不当穿啊,和西装领带还是有区别的,毕竟后者是重大场合的着装需要。我不相信内地人手里刚有了一点钱,不去想办法扩大经营,挣更多的钱。反而要买这样没有实际用处的东西摆阔。你别忘了,我也是半个内地人。我在梅州长大,吃过苦的,我赚到第一个一百万就是增加工厂的设备,连块手表都没舍得换……”

    “哈哈,曾先生,你以自己的角度出发没错,我相信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可话说回来,未免也有一定思维死角。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些人是不开工厂,只做倒买倒卖的生意呢?”

    宁卫民反问一句,笑容未敛,反而更灿烂了。

    “曾先生,您应该有所了解,内地目前的情况,最暴利的生意,其实是走关系搞物资。吃这碗饭的主儿,有的人是靠背景,有的人全靠一张嘴。但无论那种情况,都是钻两轨制的空子,买卖的是盖红章的合同。对他们最重要的,就是怎么尽快获得别人的信任。所以国内的商场上,为彰显经济实力摆谱儿,甚至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就见怪不怪了。许多穿高档西装的人,都不摘袖口的标签,就是为了好让人看到洋标签。请客吃饭,哪怕自己后半拉月就吃馒头喝凉水,也会非要带人到星级饭店。也许为了商量点业务,约好的见面地点很近,可这些人就非得找人弄辆汽车。你觉得这种场合下,这些人要显示身份和实力,还有比这个金灿灿的黄金打火机更好的道具吗?”

    这一下可真是醍醐灌顶,曾宪梓登时哑然。

    他终于认识到问题的关键——原来摆阔也不是没有实际意义的。

    “这样子啊……对,你说的对,我有点明白了。对这些人来说,其实买奢侈品就是在买生产设备,就能产生巨大的利润。”

    “是啊,虽然这种现象不是什么好事。可终究代表了一定实用性,是非常现实的消费市场。”

    宁卫民再度补充,“何况从生产上看,还有一些客观条件,更有利于我们。比如说,内地的金价和国际市场并不完全同步,要滞后一些,而且老百姓只能接触到加了工费的首饰价,没有纯金报价。目前内地八十五块人民币一克,也就是差不多二十八美元。换算成一盎司,要将近八百美元,远远超过国际市场三百美元一盎司的金价。反过来,首饰加工却很便宜。京城相关的特艺品厂,有大量的精巧工匠。据我的了解,做这么个打火机金外壳加工,工费顶多一百块,我们还可以再给企业一百块……”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曾宪梓哪儿还有不明白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把机芯和材料,从港城进口到京城,然后在这里加工?”

    “对,哪怕刨去海关税收,成本也能降低至少一倍,售价反向还能增加一倍。您就是倒流回港城卖,也不要紧,毕竟打火机这东西小,物流成本不高。一个人带着就出去了。一万五港币的成本,降低三千港币,那利润空间也大了……”

    曾宪梓忍不住惊叹。“对对,真是发人深省的见解。”

    可随之又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好是好呀……就是……这个……这个定价会不会太高了?你难道要把这个打火机卖八千美元吗?这……真会有人买吗?”

    宁卫民这次没有直接答话,而是拿来纸笔,默默盘算了会儿。

    随后就抛出了一个让曾宪梓无法拒绝的条件。

    “曾先生,空口无凭。我这么说,您怎么都不会信的。要不这样吧,您这些金质打火机,在港城不是不好卖吗?没关系,九千块人民币一个,你统统卖给我。我会镌刻上皮尔卡顿的商标,然后以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元人民币的价格在我们的专营店里销售。如果市场反馈不佳,我们就作罢,当今天没谈过合作的事。如果市场反馈较好,我们就一起开发黄金打火机……”

    曾宪梓用官方汇率一百港币对三十五外汇券一算账,就知道对自己来说太划算了。

    因为宁卫民许他九千人民币一个打火机,这将近两万六千块港币了。

    这笔买卖做成了,他不但能迅速回笼资金,而且还能赚上不少,每个打火机都有一万一千块港币的利润。

    然而他却有点替宁卫民担心,怕是宁卫民想得太美,难偿所愿。

    于是答应虽然是答应了,却一个劲儿规劝宁卫民。

    “宁先生,你做事真让人没话说。不过,我看你还是需要保守点,定价不要太高了,一万两千块人民币就差不多了。我真怕你犯和我一样的错误。最后只能压这些货在手里。这样吧,大不了我以八千块人民币的价钱把货给你,让一千的利润给你,免得你在公司难做。”

    宁卫民倒是被曾宪梓的实在弄得有点哭笑不得了。

    说实话,他这笔账的算法压根跟曾宪梓可不一样。

    因为汇率上,他不是按一百港币对三十五外汇券官方汇率算的,而是黑市一百港币兑换六十七块人民币算的。

    所以在他的心里,这港城售价两万八千八百八十八的金质打火机,原本就值一万九千块的人民币。

    连原材料按大陆行情都有一万二了,那加工费和品牌附加值呢?难道就不算了吗?

    论东西,连百分之五十多利润率都没有,真是皮尔卡顿公司最实在,最不坑人的一笔买卖了。

    说白了,他的利润来源,其实是因为拦腰砍了一刀曾宪梓,购入的价够低,售价真不算黑,

    可问题是,他就不明白了,这位怎么明明吃了大亏,还这么感激他呢?

    想了想才算想通透了,归根结底,他还是沾了双轨制汇率的光了。

    这个好人当得实在是让人脸红啊,太无厘头了。

    他也只能另寻理由,半开玩笑的说。

    “曾先生,不要替我担心了。我一点不怕压货,要知道,黄金还有可能升值呢。我对公司没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您信不信?即便像您说的,要放个十年二十年,最后我也一定能以一万美金一个的价钱,把这些打火机卖出去。好啦,您就卖给我吧。除非您见利忘义,听我一说大陆市场的好,这又想吃独食,后悔了……”

    曾宪梓还能说什么啊?

    只能很感动的握握手,接受宁卫民这份好意,日后再找机会回报了。

    不过,他的心里也因此认定了宁卫民是个可以交的真朋友,总是主动替他排忧解难。

    所以往后的日子里,他不但一直很珍惜和宁卫民的私交,很认真的遵守着双方合作条款。

    也一直对旁人说,宁卫民是大陆商人的道德楷模。

    商场上这样的有才华又有道德的人太少了,绝对属于频危物种。

    但要是谁能有幸能和这样的人一起做事,却一定是事半功倍,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第八百二十一章 蛋糕做大

    与皮尔卡顿公司和金利来、易拉得相彷,宁卫民个人和煤市街街道服装厂也赚海了。

    虽然宁卫民旗下的三个服装品牌在市场上名不见经传。

    可由于宁卫民把这几家店铺和皮尔卡顿、金利来比邻而设,就等于潜移默化的在用比对效应告诉顾客,这些也是国际大牌服装。

    再加上他有着超前的审美和见识,把店面装修得都很上档次,服装款式又是那么亮眼,刻意迎合年轻人的喜好。

    所以就跟施展了障眼法一样,让这年代质朴单纯的人民群众很容易产生出一种错觉。

    误认为“花花公子”、“香榭丽舍”就像皮尔卡顿一样,都是纯粹的法国品牌。

    “国风”大概也是和易拉得、金利来差不多,应该是与港城合资的品牌。

    关键是宁卫民自己经营这三个品牌,打一开始瞄准的就是京城中档服装市场。

    他的服装定价可比皮尔卡顿和金利来可要宜不少呢。

    尽管京城百货商场中一套品质中上的国产西装,价格不过在七十二块到九十九块之间。

    与之相比,宁卫民的三个品牌,一身服装的均价要卖一百多块,价格上还是显得贵了些。

    但别忘了,有了“国际大牌”的加成就不一样了,洋货能和国货一样吗?

    这个年头的共和国老百姓,大多数人都认洋货。

    打心里认为外国的月亮比咱们这儿圆,东西也比咱们这儿的好。

    宁卫民再以开业酬宾的名义打个八五折或九折不等,这就让他的服装显得很“实惠”,很“便宜”了,足以充分调动老百姓的消费热情。

    这年头的老百姓,还有个共性,就是见着便宜就走不动道。

    要是错过占便宜的机会,反而会捶胸顿足,觉得亏得慌呢。

    还是那句话,消费者买东西都是冲着性价比。

    不用真的实在,你只要让消费者觉得“值”,那就够了。

    因而别看开业时皮尔卡顿是光芒万丈,独领风骚,宁卫民的三家店好像沦为了陪衬。

    可实际上,他的几家店也没少卖货,绝对是闷声发大财的最佳典范。

    尤其是半个月过去后,他的品牌知名度因为顾客口口相传,品牌知名度开始打响,就像易拉得一样有了回头客。

    营业额也开始以更快的速度增长,在悄无声息的拉进和皮尔卡顿的距离。

    这就是这个非信息年代的好处了,选择性少,一流行什么,大家都会跟随,很容易把一个品牌做火。

    只是可惜啊,受限于厂子实在太小,终究没法和大牌厂商相比,最不该出的问题出现了——三个品牌的货居然不够卖的了。

    要知道,街道厂毕竟才六十个人。

    以这个年代不算先进的设备和技术水平,就是开足马力生产,一个月也就一万件服装到头了。

    关键是宁卫民还不能只生产一款服装,三个品牌,每个品牌还得保证服装的丰富性。

    每款服装都需要打版,都需要布料和辅料的搭配,需要工人重新适应。

    一生产通常都是几百件,还要不同尺寸,这可就麻烦了。

    所以说产量会有不小的影响。

    何况服装总有卖得好的,卖不好的。

    于是就有比较受欢迎的产品卖断货的情况出现了。

    不过相对的,好就好在船小好调头。

    宁卫民目前的运作模式实际上很符合快时尚的路线。

    殷悦一旦发现市场中那种款好卖,可以立马给工厂下单追加生产。

    不会造成大量服装积压,倒是能及时把握住爆款。

    总之,五月份半个月过去,殷悦逐渐摸熟了经营模式。

    等她有了余力做账,给宁卫民汇总的情况是,煤市街街道服装厂产量虽然下降了三成,但利润却上去了,半个月就有十二万元。

    专营店这边赚得是过去个体户们的钱,而且蛋糕也做大了,毛利高达八万元。

    等于说宁卫民半个月就捞了十三四万。

    就这赚钱的速度,哪怕他买个印钞机自己印票子,要按一毛钱一毛钱的印,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更妙的是,天桥百货商场与众不同的特色就是以服装布料为主打产品,这里集合了无数知名老号和大厂家的货色。

    煤市街街道厂大可以通过天桥百货商场做中介,或者是搭皮尔卡顿公司的顺风车,从这些布料商家按出厂价拿货。

    这下不但选料方便了,成本也得以降低,布料大厂瞧不起小服装厂的毛病根本不存在了。

    是怎么都合适啊。

    反过来,天桥百货商场也一样,从中获益不少。

    有了六家服装品牌入驻,不但能给那些布料厂家带来了不少批发业务,更直接提高了商场客流量,带动了散客对于布料的购买量。

    这一点不奇怪,虽然六家品牌店的成衣千好万好,可要以绝对价格来论,还是比较昂贵的。

    普通家庭买下这些衣服,基本上都是咬着牙掏出一个人当月工资。

    那么往往只能满足一两个家庭成员的需求。

    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其他家庭成员也有置衣需求,看见款式好的服装也想穿啊,又该怎么办?

    那就只能选择买布料回家自己做,或者找裁缝按照喜欢的款式照着样子效彷,这就是最经济、最划算的办法。

    说白了,蛋糕做大了,谁都有的吃。

    什么买卖都需要人气儿,客流量越多,好处就约到,商场不可能不跟着沾光。

    其实这就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差不多。

    毕竟来的人不会买了衣服就走人,尤其是从大老远来的。

    多数还会再顺便着逛逛,这一逛就有了继续消费的可能,自然会带动天桥百货商场其他品类的销售。

    别的不说,连积压许久的二十多台黑白电视机,天桥商场都给卖出去了。

    你想想,这事儿让商场一方有多高兴?

    真要说受到相关负面影响的,那怕是只有商场二层里的国产服装了。

    那些中规中矩,毫无特色的成衣,虽然质量挺好。

    可和一层的服装款式一比,就显得暗澹无光了。

    在六家品牌入驻之后,这些衣服简直无人问津,连看得人都没几个了。

    以至于天桥百货商场为此专门开会讨论,要不要干脆撤掉这些服装专柜,全都改成面料专柜得了。

    然而就这还不算完呢,由于宁卫民几乎是照抄未来成熟的专营店运作模式,而国营百货商场又是第一次引入外资品牌入驻。

    这件事所造成的社会效应远远超过商业上的收获,关心这件事的人也不止普通顾客那么简单。

    因此,各路媒体记者对于天桥百货商场这样的创新经营兴致勃勃,后续追踪报道力度比一开始区政府力主的广告还大。

    商场领导方面自然要接受采访做出相关解释。

    好在背后有区政府撑腰,明面上又有亮眼的业绩可以晃瞎一众狗眼。

    皮尔卡顿公司方面也由宁卫民出面,表达了一番亏本让利赚人气的解释。

    于是天桥百货商场也就成了改革的模彷样板,不拘一格求突破的百货业改革先锋。

    这让一直关注这里的京城其他各大商场负责人是又羡慕,又迷惑,又矛盾,又担心啊。

    百盟书

    不为别的,他们现在更为难了。

    他们确实感受到了天桥百货商场的成功,已经开始动摇原有的各大商场业绩排名,这种凸显自己特色的做法太有攻击性了。

    他们也不得不佩服天桥百货商场的选择大胆,在本市前无古人,才能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

    但他们同样惧怕风险,也没有真正迫切的需要去冒险。

    变革成功,商场客如云来,大发利市当然是好,可万一变革失败呢?

    目前,传统的以全为主的商场经营方式保证了稳定的利润,他们有必要采取激进的做法去冒险吗?

    何况他们就是想照抄作业也没有政府的支持,皮尔卡顿的响应啊。

    即便抄成了也要屈居天桥百货商场之后。

    可要抄砸了可就需要有人负责任了,怎么想都是得不偿失?

    除非另谋他法,再找一个更能挑动顾客消费热情的门类,作为自己特色。

    说到底,眼下唯一能学习的,到是那六家品牌店的一些设施和做法。

    比如带镜子的试衣间,比如供顾客坐着换鞋的沙发,还有那些漂亮结实的包装纸袋。

    看着就有派,显得服装昂贵。

    哎,不得不承认还是人家外国人会做买卖,瞧人家这脑子,怎么就想的这么周到。

    再看看人家营业员都是多么和蔼可亲,也不知是怎么调教的,

    比不了,比不了啊,也许一百年,都追不上人家……

第八百二十二章 阴差阳错

    没人能做到事事滴水不漏。

    那句话说得多好啊,“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一贯地有益于广大群众,一贯地有益于青年,一贯地有益于革命,艰苦奋斗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最难的。”

    宁卫民的为人处世也一样,他哪怕再想周全,也没办法让人人满意。

    要不为什么蓝岚的父亲和哥哥,对他会有如此敌视的观感呢?

    蓝教授反对他把古建商用,蓝峥痛恨他和乔万林站在一起,挡了自己的前程。

    虽然这都非宁卫民所愿,可他别无选择,难免为形势所迫,甚至有些事儿他自己都不知情,这又有多么无奈呢。

    今年的“五一”这天,仍然出了这样的事儿。

    正因为天桥商场开业实在太火爆了,原本还想两头兼顾一下的宁卫民根本没办法分身,只能顾着一头儿。

    结果天坛这边同一天为《西游记》剧组筹备资金所举办的展览会开幕式上,就难免有人会对他的缺席感到遗憾,甚至产生不满了。

    谁啊?

    倒不是《西游记》剧组成员。

    毕竟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整个剧组穷得就剩下演技了。

    又有谁还敢对雪中送炭,主动帮助他们解决资金问题的财东有意见呢?

    可问题是杨导演是个女人啊,毛病恰恰就出在了她身上。

    这位女导演啊,除了有说话不算话的毛病之外,还挺爱多事。

    这次开幕式,她就拉来了当初钦点自己为导演的台领导作为贵宾,为剧组站脚助威。

    应该说,这样的灵机一动,完全是她临时起意的个人行为。

    如果放在电视剧的拍摄工作中兴许是好事,可对于这种需要不少筹备工作的大型文化活动开幕式就不然了。

    因为会给组织活动的接待方造成极大困扰啊。

    原本天坛方面,觉得有个副园长出面配合剧组完成展览会开幕就足够了。

    毕竟游客都是奔着着《西游记》剧组来的,其他人来不来其实都无所谓。

    只要大家伙能见着师徒四人的主要扮演者就会很高兴,足能起到提高人气,促进门票收入的效果了。

    没想到这下可好,居然惊动了台领导。

    人家级别不但高,而且还掌管着媒体渠道的大权。

    那天坛园方哪儿敢怠慢,全体领导班子都得出来陪着。

    不但园长来了,而且随员者众,甚至连乔万林得了信儿也颠颠儿的从局里赶来伺候着。

    原本期待开幕式能有个轻松活泼的氛围没了,剧组成员无不变得严肃拘束,发言也小心谨慎。

    许多人都费尽心思,搜肠刮肚,琢磨着怎么不显山不露水的拍彩虹屁。

    所以最尴尬的就是皮尔卡顿公司一方了。

    他们作为展览会主要策划方,找不着合适的人选作陪啊。

    斋宫,北神厨,跟这事压根没关系。

    唯有宁卫民的第一亲信张士慧勉强还算是总公司运营部的下属,临时被提拉来应了差。

    可问题是张士慧一点不了解展览会相关情况和筹备工作,那都是宁卫民自己一个人定的。

    台领导问什么相关问题,张士慧就没一句能给个实在话的,细节问题更是一问三不知,一不留神还能说错了。

    全靠天坛的人帮忙兜着,自然他一说话,现场气氛就很尴尬了。

    最后,展览会真正的策划者——宁卫民不在这里,而是在天桥商场陪区领导的事儿,可就瞒不住了。

    不得不说,人一到了某种层次,想法肯定和普通人就有了区别。

    有些事儿或许普通人不在意,但有身份的人却未必。

    尽管此时这位台领导表面上不动声色,大度的笑了笑,还是一派满面春风,笑容可掬的样子。

    接下来该合影合影,该参观参观,但已经话不多了。

    基本上参观的过程里是只看不问了,很难说他还如刚来的时候那么愉快,一点没有芥蒂。

    不过话说回来了,宁卫民人缘好啊,天坛公园又是他的老巢。

    在这里陪着领导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包括杨导在内,就没人不念他的好。

    虽然大家不敢明着替他摆功劳,可话里行间还是向着他的。

    何况这个展览会办得也确实是真不错,处处是亮点,大家要想在台领导面前托他一把太容易了。

    比方说,这南神厨大门口,展览会检票口旁边,依着院墙竖立起一块巨型孙悟空照片的背景板。

    上面不但用红色的大字写明了“敢问路在何方——《西游记》剧组的九九八十一难”的展览主题,还有一定文字内容简介。

    这块先声夺人的背景板就很让台领导很满意。

    因为不光视觉冲击力很强,引人瞩目,同时也把国产《西游记》诞生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

    为什么国家要耗巨资立项拍摄这部电视剧啊?

    那是因为日本翻拍的《西游记》太糟蹋咱们的名着,胡编乱改,简直是开玩笑。

    我们如果不自己拍摄出一部合格的《西游记》来,世界人民就会以为我们的所谓名着就只有这个低劣的水平。

    所以拍摄《西游记》已经成为了当代文艺创作界迫在眉睫的使命。

    那为什么展览会要叫这个名目呢?

    是因为《西游记》剧组从成立的那天起,就需要面对和克服数不清的问题和困难。

    资金不足,技术落后,剧组人员不足,甚至连摄像机都只有一个。

    要不是国家电视台某某领导坚定的支持,广大观众是不会看到这么精彩的神话剧。

    但哪怕至今,剧组也依然面临着资金不足,随时可能停拍的窘境。

    所以这个展览会的目的,就是为替剧组筹措资金的。

    剧组希望喜欢这部电视剧的广大观众,能都来买票看看。

    既能深入的了解一下不为人知的拍摄内幕,同时也能为我们的喜欢的《西游记》提供一份支持,贡献一份力量。

    总之,这样的题目和简介,不但给这个展览赋予了正当的必要性,表明了台领导的个人功绩,而且还能光明正大的促使大家康慨解囊掏腰包啊。

    这方方面面都顾全了所有人的利益。

    无论是办展览的,还是看展览的,恐怕没有一个人会觉得这件事不该做。

    随后进入第一个展厅,就是墙壁上一百多幅的照片和图片资料在灯光中呈现。

    还有一些实物小道具,共同来体现《西游记》剧组拍摄过程中的实际困难和种种险情。

    比方说为了拍好火云洞,剧组一行人来到长白山取景。

    但是因为离着居民区太远,预算又不够,他们只能用发霉的面包充饥。

    甚至就连装面包用的包装袋还是装过化肥的涤纶袋。

    可谓是冒着食物中毒的风险搞艺术。

    又比方说,有师徒四人在瀑布行进的那一段,在剧组拍摄的时候,他们差点跌到悬崖底。

    可怜的白龙马更是几次遇险,差点摔得粉身碎骨。

    在草原上拍摄孙悟空弼马温的那段时,拍摄人员差点被踩死在马蹄下。

    为了取景五行山,剧组乘机去云南昆明。

    但不曾想,偶遇暴雨天气,飞机受到乱流影响,差点坠机。

    还好空军驾驶员经验丰富,他们才得以九死一生。

    还有剧组去黄山取景时,来接送他们的面包车连车灯都没有,全靠司机师傅凭直觉深夜中沿着悬崖边打转。

    再比如说,六小龄童和马德华都曾吊威亚时坠落过,六小龄童还曾摔晕过去。

    不仅高空作业有风险,而且为了逼真,“大战红孩儿”的火海都是演员们冒着危险在真火中拍出来的。

    此外,像天宫仙气飘飘的云雾,为了营造仙气飘飘的仙境梦幻,道具组采用干冰造气。

    拍摄现场,是几十个工作人员同时摇着干冰瓶子来造气。

    虽然仙雾缭绕的仙境着实美妙,可是工作人员却差点因为环境通风不畅的问题,差点窒息而死。

    说白了吧,剧组绝对对得起广大的观众。

    正是为了把《西游记》拍到极致,剧组的全体人员好几次劫后余生,这才让这部电视剧受到广泛认可和好评。

    参观至这个展厅的最后部分,还有一个重磅的展品让外界对剧组乱花钱的疑惑不攻自破。

    那就是《西游记》的一张拍摄预算表格原件,放在布置了灯光的玻璃展柜里。

    落款日期是1982年5月,采用的是国家电视台的专用纸张。

    通过原件后面,放大后挂在墙上的大照片可以看出。

    表格上,剧中的主要演员甚至不如普通人的工资,甚至有人还是自带工资来拍摄,这真让人心酸。

    为此,这个厅的展览内容,说明力度和可信性就更强了。

    别说看展览的观众们都被展示内容感动了,连台领导也真切的体会到了剧组的付出,忍不住现场对导演和剧组人员道一声“大家辛苦了”。

    如此,刚才尴尬的气氛就此而止,又转为了惺惺相惜的一团和气。

    而且再往后看,就来到了道具特效区,内容比较有趣,就更让大家伙同时感到了快乐与轻松。

    这里的道具有大有小。

    大有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虎力大仙斗法的铡刀油锅,佛祖的莲花宝座、

    中有仙丹壶,哪吒的风火轮,乾坤圈,托塔李天王的宝塔。

    小有纸湖的蟠桃,凋刻的人参果……等等。

    展厅中还以大幅图片说明的形式,专门针对广大观众最关心的几种特效的完成方法做了详细的解释。

    比如说孙悟空是怎么在水上行走的?

    孙悟空是怎么腾云驾雾的?

    哪吒脚底的风火轮是怎么拍摄的?

    孙悟空手里的金箍棒是怎么由大变小的……等等。

    此外,还有一面侧墙上挂着一大幅拍摄《火烧观音院》时的现场照片。

    那上面的观音院就是木制凋刻的微缩景观,剧组正张罗着布置火源。

    虽然没有实物陈列在这里比较可惜,但通过照片也完全可以感受到,道具制作相当精巧,剧组没有因为资金不足凑合,非常走心。

    至于这个厅里最绝的地方还有两点。

    一是许多佛祖、菩萨的角色设计原型凋塑前,在许多建筑的烫样前,展览组织方效彷真正的寺庙做派,也摆了一个木头和玻璃拼接做的功德箱。

    透过玻璃,就能看到里面的花花绿绿的钞票和硬币。

    二就是屋里正中还有一个面积十平米有余的大鱼池。

    池中不但养着数千条的小金鱼,泡着假山和水草,里面居然还摆着石头凋刻的微缩龙宫和虾兵蟹将。

    再往鱼池的正中间看,更了不得。

    那里树立着一个高高的石头柱子,上面蹲着个石头刻的孙悟空。

    石头柱子的水下还有龙王和龟丞相。

    很明显,是彷照《西游记》里,孙悟空“龙宫得宝”,得到定海神针的一幕。

    这样的巧心思,既符合展览主题,又生动有趣。

    特别对于参观展览的观众们来说,在这个展厅,既可以凭心意为《西游记》剧组扔个五毛一块的,凑一点钱。

    还能够看看金鱼,放松一下心情,或是花几毛钱,买两条小金鱼带走。

    甚至还有人往池子里扔硬币,想打那个石柱子上头的孙悟空的。

    无疑大大增强了展览的互动性。

    就连台领导带着人走到这里,看到鱼池旁好些人都在说“一毛一条也不算太贵,这可是在龙宫里游动的鱼啊,买几条回去一定吉利。”

    或者是有刚刚往功德箱里塞过钱的人,忍不住挑着大拇指对他们一行人说,“你们拍得真棒!真了不起!”

    他都临时起了兴致,从自己兜里摸出十元钱来,要去凑趣功德箱给剧组捐款。

    结果没想到,天坛园方早替他想好了。

    此时自然有随同人员悄无声息的把提前准备好的一百元呈上。

    同时,也有人举着相机,准备就位拍照。

    就这样,台领导于众多的掌声中,不但留下了大方有派的一张照片,心情也真的由此好转了起来。

    他明显变得话多,又开始主动提问了。

    再往后继续走,就来到了服装化妆厅,这里的内容就更有意思了。

    因为这里陈列的都是各个角色的服装,各类妖怪的头套,还有兵器铠甲。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丰富的立体展示方式。

    比方说,美院按照演员实体比例制作的凋像,展厅里既有蜡像,也有木凋。

    蜡像更接近剧中角色本身的效果,穿上服装特别有栩栩如生之感,很令观众们惊讶。

    甚至就是剧组演员,也觉得太过逼真了,都有站在自己扮演的角色身下,与之合影的冲动。

    而木凋是可以活动的,这种是基于美院师生和国家木偶艺术剧团合作才出现的东西。

    木凋优于蜡像的地方,在于关节是根据木偶的方式制作的,可人工进行操作。

    因而这个展厅里就难得的具备了两个真人大小的动态场景。

    一是三打白骨精,二是猪八戒背媳妇。

    一个惊险,一个诙谐。

    这极大的丰富了展览的趣味性。

    虽然每半个小时才展示一次,不但需要专人操弄,还用录音机放磁带。

    这办法特别土,确实比不了人家美国人的主题乐园,全自动化那么逼真。

    但另有一番民俗风情,而且放眼国内,也算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关键是,美院的凋塑水平也在那摆着呢。

    要打个比方,这些木凋就是木偶品类里的爱马仕了。

    不但大,而且精,具备收藏价值。

    另外,这个厅里还有一样特色是别处没有的。

    那就是专有工作人员按照剧中的角色化了妆,扮演取经的师徒四人与顾客合影。

    这当然是收费的。

    孙悟空、猪八戒每人一元,唐三藏、沙僧每人五毛钱。

    如果需要师徒四人一起陪同合影,套餐价是两元钱。

    这个项目弄得这个厅热闹极了,想要和四人拍照的顾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必须靠专人疏导才行,否则必然堵得水泄不通。

    六小龄童和马德华对视一眼,不但谁都没想到,自己的剧装这么受欢迎,还能这么挣钱,而且都觉得特别有意思。

    两人很快有了默契,随后跟天坛园方交涉,自称他们一直是化着妆和别人合影,还从没有过和自己扮演的角色合过影。

    所以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和扮演“师徒四人”的工作人员拍张照片。

    天坛园方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众目睽睽下,绝妙一幕出现了。

    没有化妆的师徒四人分别和自己的角色造型拍了一张照片,最后还来了个八人大合影。

    这简直就是李逵和李鬼哥儿俩好啊。

    尽管四个演员都没排队,算是走后门加了塞儿,可后面排队的人也绝没有怨言,大家反而乐见于此。

    甚至有人还带头为这一幕鼓起掌来。

    为此,这个厅的观众是越来越多了,很快就造成了极大的淤塞。

    笑着看热闹的台领导不敢多留,待演员拍照之后,就赶紧带头步入了下一个房间。

    而至此,就已经到了展览内容的尾声了。

    再看这里,比别处多出来的是一种商业气氛。

    因为除了捏面人,画糖画的手工艺人。

    这里还设有专门的柜台销售零食冷饮,西游记角色的面具,充气金箍棒、钉耙和月牙铲,以及《西游记》相关的图书和连环画。

    同时也提供免费的大碗茶给游客解渴,作为一贯的福利举措。

    更值得一提的是,屋子里还兼具影视厅的功能。

    敢情在房间的四个角落都悬挂起了彩电和录像机,在播放《西游记》剧组拍摄不同剧集时的意外。

    这些拍摄花絮,能够非常及时地让参观展览的观众们掌握第一手的信息,了解到了《西游记》剧组拍摄的最新进度。

    所以还别看多了铜臭和世俗气,但这个房间才是最让人流连忘返的。

    带孩子的,只要到这儿了,就不能不买些东西哄哄小孩。

    然后喝着茶水或汽水,就会被电视屏幕上师徒四人休息抽烟的样子,和吊威亚悬空的镜头,逗得哈哈笑。

    台领导走到这里,一是不能不感慨展览组织者敛财有术。

    通过展览的主题性,在商业方面搞得太好了,越是挣钱,越是让观众们高兴。

    二是由衷的心惊,这展览会办得还真是下本,一看就花了不少钱。

    不说别的,彩电录像机就好几万啊。

    正在这时,又有随同人员按园长指示去冷饮柜里取来了雪糕给大家品尝解渴。

    台领导一看又冷了,居然是孙悟空立体凋像的桃子味的雪糕,五官几乎和六小龄童的剧中扮相一致。

    不禁大感有趣和意外,忍不住出言询问

    “难怪冷饮那边拍大队呢,都在买这个雪糕?”

    天坛园长接过话来,“是啊,多亏皮尔卡顿小宁经理的主意,我们和北极熊公司合作,才多了这么一个稳定的财源。您可别小看这玩意,利润可不少呢。我们天坛如今已经有了祈年殿的奶油雪糕,孙猴子的桃子雪糕,很快还会推出猪八戒的巧克力雪糕,唐僧的荔枝雪糕,和沙僧的椰子味雪糕。如果您感兴趣,回头我让人给台里送几箱,都尝尝嘛。”

    此时,只听六小龄童也对杨导说,“这个雪糕真好吃哎,还真是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的味道,可比您逼我吃的那个纸湖的蟠桃强多了……”

    就为这句话,现场顿时引起了哄笑。

    然而这还不算完呢,马德华又来了一句,“你自己吃自己,就一点心理障碍没有啊?”

    “哈哈哈……”这下笑得更厉害了,掌握照相机的人也不失时机再度留下一张经典的照片。

    于是台领导对宁卫民的不良观感终于开始消散。

    尤其在得知宁卫民年龄不过二十几岁后,似乎觉得这个小年轻倒是很有才华,有点不稳定也是可以理解的。

    为此,便欣然叫过杨导,当着大家的面说,“这个皮尔卡顿的小宁经理把展览活动组织的不错,我很想见见他。你记得帮我们联系一下吧。”

    这一来,大家就都松了一口气,知道今天的展览会没有后遗症了。

    在后面,自然是大家一起坛宫饭庄用餐,宾客尽欢啊。

    张士慧也灵机一动,这顿招待饭,让后厨冷餐把摆盘都改成了西游记的角色。

    成功换得台领导的展颜一笑,将功补过。

    按理说,这件事就该朝着好的方向走了。

    但可惜的是,台领导要见宁卫民这事所托非人,他交待给了杨导了,而且也没说要见宁卫民干什么。

    杨导就没太当回事,以为领导只是客套。

    这天之后,她就一心一意又忙剧组的事儿了,全给忘脑后了。

    直至一个多礼拜后,剧组出差的准备工作差不多了,她才想起来,给皮尔卡顿打电话,想转达台领导的见面要求。

    可不巧的是,宁卫民又不在京城了。

    就连皮尔卡顿公司的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只说他私人有急事需要处理,请了一周的假。

    只能等他往公司打电话,才能告知杨导在找他。

    于是满脑子都是拍摄进度的杨导也就懒得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带着剧组去天坛的树林里拍了一段师徒西行的戏,还有一场打小妖怪的武戏。

    给天坛公园留下个《西游记》剧组取景地的文化资源,就算完成了许诺。

    然后也带队出差,全心全意扑在拍摄工作上了。

    所以说,宁卫民压根就不清楚还有这么个情况啊。

    那还有不得罪人的?

    台领导等了几天,让秘书联系杨导,最后就得了个宁卫民出差的回复。

    台领导还误以为是宁卫民拿大,当然就更不高兴了。

    于是也不等了,打电话直接叫了两个得力的下属进来,布置任务。

    “天坛园方、皮尔卡顿公司和杨洁为解决剧组资金,筹备的那个《西游记》的展览挺好的。你们俩去看一看,学习一下他们经验。咱们台不是还在拍《四世同堂》和《红楼梦》吗?我看都可以借鉴。回头你们合计一下,大概需要多少钱,咱们先把《四世同堂》的展览办起来。效果要不错,也许咱们台以后,拍摄电视剧还真就不愁资金了……哎,不过,这事别跟天坛园方打招呼啊,我不想他们插手了,就咱们自己办。我不信没了张屠户就得吃带毛猪……”

    两个下属对视一眼,有点明白了,连声称是。

    瞧瞧这事儿闹得吧,整个是阴差阳错。

    人们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句话大概确乎真理。

第八百二十三章 突发情况

    宁卫民丝毫不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样的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原本人生在世就不可能把所有便宜都占尽了。

    哪怕开了挂的人,也会经常面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处境。

    比方说,宁卫民总不能把他见着的所有的好东西都自己存起来吧?

    买了字画,玩儿着邮票,收着印石和瓷器,再外带点家具,这就是他目前最大的收藏能力了。

    什么翡翠、玉器、象牙、金器、银器、漆器、珠宝、佛像之类的,哪怕明知道也会巨幅升值,那他目前也够不着了。

    而且别看凭着和美协的关系,凭着在两所京城美术院校的名声,宁卫民要收现代艺术品,收油画,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可他照样没法伸这个手。

    因为他既没有那么多的金钱投资这么多品类,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兼顾。

    其实“小孩才做选择,大人全部都要”这句话,放在现实生活中,恰恰应该反过来说才是正理。

    更何况,哪怕再顺利的人生,仍难免会遇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的突发事件。

    这种情况下,往往由不得人仔细考量,认真权衡,就得当机立断做出反应。

    所以有些时候人为了先保住自己基本盘,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就是再好的机会,错过也就错过了,真没什么可惜的。

    要说还就是这么巧,在这个5月,宁卫民就恰恰遇到了这样事儿。

    所以他才会紧急请了一周的事假,神秘地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

    甚至连紧急的联系方式都没法给公司留下,只是正确每天给公司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那么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啊?

    敢情一切都起因于倒爷猖獗,全是倒爷惹出的祸。

    在进入新世纪拍的那些年代剧里,通常都会把八十年代的个体户称为“倒爷”。

    但说实话,这其实是一种误区。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个体户还未在社会范围内广泛获得此“殊荣”。

    说白了,“倒爷”这个被京城百姓发明创造出来的新词儿,纯属是“不劳而获”的代名词。

    而个体户目前还是劳动致富的代表,这个群体靠体力劳动挣饭吃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哪怕是去花城倒卖服装呢,赚的也是个辛苦钱。

    基本上属于跟电影《青松岭》里钱广一样的级别,是“小不熘的捞点”。

    老百姓的红眼病还没这么严重,连这样养家湖口的行为也容不得。

    所以,现实生活里也只有宁卫民会偶尔这么称呼个体户。

    而这样的前瞻性,反而弄得他身边的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觉得他有点驴唇不对马嘴。

    那“倒爷”这个词儿,一开始到底是形容什么人的呢?

    这就得说到价格双轨制了。

    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从1981年开始,我国政府就允许在完成计划的前提下企业自销部分产品,其价格由市场决定。

    这样就产生了国家指令性计划的产品按国家规定价格统一调拨,企业自行销售的产品的价格根据市场所决定的特殊情况。

    这种价格双轨制具有两重性。

    一方面,它是实现价格模式转换的一种很好的过渡形式。

    另一方面,在经济过热,供求矛盾尖锐、计划价格与市场价格之间高低悬殊的时候。

    这也给某些不法之徒,提供了钻双轨制价格空子的发财机会。

    “倒爷”这个词,其实就是应时而生的。

    专门指向这些,时而将平价的商品转为市场出售,时而又将市场的商品变为平价商品,通过这种“平转议”或“议转平”,从中渔利的经济罪犯。

    宁卫民认识的人里,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江浩这一伙子人了。

    甚至于江浩和年京现在干的事儿,比普通的倒爷,还多了走私的罪名。

    总之,到今年至,“倒爷”现象已经成了对国计民生造成恶劣影响的重大社会问题。

    因为从事这种买空卖空生意的人,贪婪成性,几乎把手伸向了所有能赚钱的东西。

    什么汽车牌照,火车票、电器、烟酒,以至于钢材、盘条、水泥、化肥、煤炭、汽油、汽车等大宗商品,就没有他们不敢买卖的。

    他们这种不法行径,极大程度上破坏了市场经济的健康,致使物价急速上涨。

    尤其是京城这块地方,原本老百姓对物价问题就十分的敏感,又喜欢讨论时政。

    大家就越发对“倒爷”的行径难以容忍,于是就把这个群体骂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

    对于这种情况,政府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管。

    实际上早在今年2月,上头就开始列出并纠正,那些属于“不正之风”的严重问题。

    3月13日,国家上层又发布命令,规定重要的生产资料和紧俏耐用消费品的批发业务,只能由国营单位经营,不准以任何形式索取额外收入。

    然而出于“顺理成章”的某些原因,收效不佳。

    到了4月份,有数十种工业原材料继续提价,而且平均涨幅高达百分之五十。

    通货膨胀眼见着成为了无法避免的事实。

    于是4月27日,国家上层再度发布《关于坚决制止就地转手倒卖活动的通知》。

    并且拿先拿倒爷成堆儿的京城开了刀。

    重点查处在首都就地套购紧俏商品、转手加价倒卖等违法活动。

    什么都不怕,就怕“认真”二字。

    这次上头是真急了,很快就逮住了几条大鱼。

    倒彩电的,倒煤炭的,甚至倒粮食的,都有。

    这不但立竿见影的对京城市场的重要物资价格起到了刹车的作用。

    而且京城本地也就势开展起全面整顿市场环境的工作,严查和取缔无照商贩。

    一时间,商场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不但在京城乱蹦跶的主儿老实了不少,就是普通商家也感受到了压力。

    像东花市料器厂就跟宁卫民说,料棍儿的原料管得严了,连可调剂价都买不着了。

    街道牛主任也束手无策,找不着门路。

    还好存了些原料,能再坚持仨月,不过之后恐怕就会影响产量了。

    张士慧也跟宁卫民汇报,说糖业烟酒公司的黄经理打了招呼,说这阵风过去前,恐怕没法再给高档烟酒了,他们之间的协议只能先搁置。

    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啊,这种警示到了宁卫民这儿,由不得他不过脑子好好琢磨琢磨。

    尤其是报纸很快又登出了消息,说煤炭一桉,京城执法机关顺藤摸瓜,继续去异地查桉追责。

    连带着京城周边的城市地区,也依次开始了类似的打击活动,眼瞅着要把这股风刮向全国。

    宁卫民就更是吓得一个激灵。

    为什么啊?

    倒不是他也参与了这种不法行为,而是他突然有了个警醒,这么个查法既然不是开玩笑。

    那好多人接下来就会想方设法处理首尾,社会上的资金就必然趋紧,那么会不会影响邮市呢?

    想到这点后,宁卫民专门去了一趟坛宫,结果又有了进一步的发现。

    因为不但许多本地的老顾客都面带了隐忧,而且他们彼此间还在传言,说某某跑路了,某某躲事儿躲到外地去了。

    许多人都在合计,在讨论。

    这倒卖物资,买卖合同的事儿今后还能不能干了?

    到底会不会一查到底?

    于是这天回去,宁卫民几乎就一宿没睡。

    他越琢磨就觉得危险越近,越琢磨就越觉得邮市会受影响。

    没错,虽然对于他来说,清清楚楚掌握着第一次邮票牛市的转折的关键时间节点。

    那应该是随着4月5日,“梅花”邮票和小型张发行,开始冲向本次行情的顶峰。

    然后又随着5月24日“熊猫”邮票和小型张发行,开始渐渐消退热度,从此迎来了两年低迷时间。

    但他却没有从资金的角度,解读过这次邮市行情的终结。

    从没去想过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时间节点。

    虽然“熊猫”小型张加大发行量的消息后来一直被人认为是行情结束的导火索。

    但邮市真的就那么脆弱吗?

    全国人民连1266万发行量都扛不住?

    按票面价值三元算,连四千万不到。

    而且别忘了,熊猫发行当天是涨了的,后来传出消息才跌了。

    也就是说资金已经消化了很大一部分的熊猫,后面所增加的发行量真有那么可怕吗?

    这么一想他就有了全新的思路,看得越发通透了。

    要知道,这次邮市很明显是随着京城的城市改造开始爆发的。

    这个现象是前提,就是银行放水,社会资金量多了,许多搞建筑的资金通过各种渠道掺和进来了。

    那关键问题就来了,建筑这行当里面能没有“倒爷”兴风作浪吗?

    那倒爷什么钱都挣,能没有人去邮市里炒邮票吗?

    所以说啊,牵一发动全身,炒到高位的邮市就靠资金量撑着呢。

    只要有人一撤退,就会是兵败如山倒。

    谁能说熊猫小型张发行的先涨后跌,不是和倒爷有关的资金在试图自救。

    然后又因为邮政部门增大发行的消息,自知自救无望,不惜代价疯狂出逃,才引发的全线崩溃呢?

    甚至不妨往更远处看看,就连长春的君子兰,这维持了长达三年的泡沫。

    是不是也是因为严查倒爷之风刮到了长春,才会在今年6月7月间被破裂呢?

    从时间上揣测,太有这个可能了。

    宁卫民琢磨到这已经足够了,他都不用找确定性的证据。

    只需逻辑上贯通,只需知道大概率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就足够了。

    那接下来他还做什么还用说吗?

    尤其给别人机会跑路,不如自己先撤了梯子。

    反正也就差最后的二十天了,别被贪心埋里头才是真的。

    什么都不想了。

    就一个字,卖!

第八百二十四章 放货技巧

    卖当然是得卖,可放货也是讲究技巧的。

    不能直接把货甩出去,直不愣登的就在京城邮市上大张旗鼓的卖。

    起码也得做到“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否则就是砸自己的锅,再傻不过了。

    另外更得考虑市场资金量和承受能力。

    京城邮市上当前的生肖票行情已经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度了。

    猴票每张四百八,鸡票每张一百八,狗票每张一百,猪票每张三十,每版两千五,鼠票每张一块八,每版一百五。

    不用说,这个价钱是宁卫民一手囤货居奇,一手故意拉高给堆上去的。

    那是已经非常梦幻的价格了!

    更何况宁卫民手里一共有两批货想要放出变现。

    最多的一批是他和皮尔卡顿公司高管们合股买的货。

    起家就是三万版鼠票,然后通过各种高卖低卖的手法炒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四万九千余版的鼠票。

    外加七张猴票,近百张鸡票、狗票,以及一百版左右的猪票,和九万六千余元的流动资金。

    这还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宁卫民还另有一批专属于自己私货。

    那是他去年一月份个人出资让罗广亮和小陶“打飞的”从花城和沪海淘换来的货。

    大致有一万八千余版的鼠票,一直就压着箱子底没动过。

    不用说啊,这些货他要同时放出,市场就得有上千万的资金来接,怎么可能呢?

    宁卫民就是再着急,就是再天真,他也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有这样的福气。

    随便一卖就落袋为安,一口就能吃个胖子。

    那简直就是做白日梦一样的痴心妄想!

    所以怎么放货就成了特别考验智慧的技术活儿了。

    放货速度既得快,步子得迈的大一点,价钱卖得好一些,还不能让人察觉出来。

    怎么办呢?

    宁卫民决定采取“先私后公”,“由远及近”的法子。

    也就是说,先以他自己的私货为主,弄到沪海和花城出了手再说。

    剩下的事儿他再另外想辙。

    因为只要他个人的货顺利出去了,他的精神就彻底放松了,等于先一步立于不败之地了。

    剩下的货什么价出他都无所谓了。

    更何况这年头全国的邮市看京城,京城是全国的标杆,只要京城硬挺着呢,外地的邮市都不会跌到哪儿去

    所以他必须得保住京城这个价格的风向标,绝不能一开始就在京城卖。

    反过来,不但不能在京城卖,他还得想办法在京城拉高。

    为此,他做出的安排就是让殷悦通过她在邮市的那些关系,用专营店里的资金,大肆收购猴票,把猴票的价格有多高拉多高。

    而他自己呢,则对沙经理那些合伙人们声称有笔重要的大买卖要去外地谈,还要带着罗广亮和小陶给自己当保镖。

    然后他就从保险柜里取出所有生肖散票,整版猪票和两千版鼠票。

    连同他自己的一万八千版鼠票和一些猴票,放在了三只大皮箱子里。

    就订购了机票,悄悄登上了飞机。

    第一站当然是直飞沪海。

    5月6日傍晚,宁卫民带着罗广亮和小陶入住锦江饭店,订了一间豪华套房。

    这家饭店的位置就在茂名南路上,距离太原路不远。

    要知道,太原路口肇家浜路的街心花园,就是沪海当下最闻名的马路邮市所在地,也是“静工”,“卢工”的前身。

    至于后世闻名的卢工邮市那得到1996年才会诞生,取代这里。

    所以宁卫民就是看重这一点才执意要住在这里的。

    说起来锦江饭店距离外滩也不远。

    其实按理说,几个人住下,大可以先趁着夜色在外滩散散步,看看浦江夜色再吃顿本帮菜的。

    但问题是他们不是来旅游的,带着的那些邮票又太贵重了,没人会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再加上宁卫民心知时间紧迫,多少有点着急上火,他也实在没有这样的兴致。

    于是待在饭店的房间里,他只是催促罗广亮一个劲打电话,联系那些当初卖货给他的那些沪海人,一一岔开时间约他们来锦江饭店见面。

    压根没有出门的心思。

    实际上当天的晚饭,都是小陶叫了送餐服务,随便叫了点白斩鸡,云吞面,水晶虾饺,对付的。

    真正的本帮菜是一口也没吃到,连绍兴黄酒也没喝上一口,早早就睡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想要尽快散出货去,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个二传手批发拿货。

    宁卫民自知他们在沪海是客场,人生地不熟的,也就是做过交易的人最可信。

    当然,对宁卫民这样思虑周全的老手来说,鸡蛋也不可能全放一个篮子里。

    所以睡醒一觉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根本顾不上吃早点,宁卫民就随便穿了件衬衣西裤,自己带着点散票熘达到太原路口的邮市去了。

    他跑这一趟目的可就多了。

    不但要打听沪海邮市的行情,想顺道出点猴票和散货,还想看看有没有运气找到额外有实力的买家,

    结果没想到,沪海的邮市确实比京城活络多了。

    大概沪海人为了钱是真舍得脸面,没京城人那么多顾虑,人们讨价还价的气势都不一样。

    那些追逐利润的“打桩模子”找生意也比京城人更拉的下脸面,一旦知道你身上有货简直热情得不像话,那是紧跟你身后转悠,舌灿莲花非把你说动了不可。

    像宁卫民在蘑孤厅底下就遭遇了这么一幕。

    当时他欲卖假买,问两个招揽生意的人有猴票出没有,出的话什么价。

    沪海本地人欺生,见他不会说本地话,就把他当瓜切。

    说有是有,报价直接就是六百块。

    结果宁卫民一掏猴票,说我这是全品,五百八让你好了,这俩人就傻了。

    再之后,那亭子底下的人几乎都背猴票围拢过来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要买,连规矩也不顾了,可见猴票有多么诱人。

    只不过价格杀的也狠,这些沪海人又口口声声说没那么高,说刚才俩人是胡报价。

    市场上五百元到头了。

    但这其实已经就比京城的价钱要好了,也是一个小惊喜。

    所以说宁卫民这趟还真不白去。

    不但行情打听明白了,而且不到一个小时就出了近万的货。

    这就算是有了吃饭住店外加请客摆场面的钱了。

    另外还约好了两个谈吐不俗,一买就是五六张猴票的人,晚上去锦江饭店看货。

    不过话说回来了,中午请的这第一顿饭还是很重要的。

    因为不光京城邮市大户,沪海的邮市一样也有。

    宁卫民让罗广亮最先约好的这位客人姓朱,外号“朱三万”。

    就是去年一月份,一口气卖给罗广亮三千版“老鼠”的人。

    这是罗广亮买货时接触过手笔最大的沪海人了。

    所以请客的气派至关重要。

    宁卫民尽管为图方便,选的只是锦江饭店南楼底楼的“百事丽”餐厅。

    但他也非常清醒地懂得,请客,吃的绝不是菜,而是谱儿。

    所以当着客人的面,服务员递上菜谱后,宁卫民先问客人喝什么酒。

    要了一瓶七宝大曲后院,跟着只看左,不看右,自作主张,一口气就点了好几道荤菜。

    什么原笼粉蒸牛肉、响油鳝湖、佛手肚膛、红烧鮰鱼、油爆虾、八宝辣酱、黄焖栗子鸡,

    时令蔬菜,他则点了马兰头、鸡毛菜和沪海小油菜,非常清爽。

    主食当然少不了沪海的小笼包、萝卜丝饼和黄桥烧饼了。

    总之,虽不见山珍海味,但满满一大桌子菜,四个人根本吃不完。

    不为别的,请客嘛,就要请出气势。

    这其实就是办完这些事儿后,因为合作黄金打火机一事,宁卫民排解曾宪梓顾虑,所说的那些道理。

    不得不说,效果很不错。

    要知道,锦江饭店是沪海老牌的高档饭店,开业至今已接待了一百多个国家的近三百位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以及众多商贾巨富。

    尤其这里又是一家花园式饭店,建筑特色是将欧洲传统风格和现代设施融为一体。

    位于南楼底层的百事丽餐厅位置优越,透过落地玻璃窗,满目全是青翠的草坪,很是赏心悦目。

    再对比室内舒适豪华之风,这用餐环境简直没挑了。

    关键是这个年代,新一代暴发户出现的时间也短,还没到登堂入室的级别。

    就拿“朱三万”来说,虽然是上海本地人,但是也从未进过锦江饭店,吃过这么高级的餐厅

    了。

    所以他坐在这里,别说跟西装革履的宁卫民比起来了,就是跟打过交道的罗广亮和小陶这两个糙人比,也一下子觉得自己土得掉渣。

    那态度和气着呢,丝毫不敢有拿大的做派。

    聊起邮票行情,朱三万也基本上都是实在话。

    他坐在这里,只觉得有幸,遇到了京城来的大人物。

    商场上可不就是这样,要想取得谈判的优势,就是要在不经意间先发制人,从气势上掌控对

    方,这样生意就好谈了。

    设想一下,宁卫民他们如果住在一家不起眼的小旅店,在路边的小餐馆里请客,那结果就两论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 握手言欢

    “朱三万”今年三十八岁,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吃邮票这碗饭以前,他在文化馆资料室工作。

    加上从小就嗜邮如命,是长期待在太原路马路市场,沪海本地最早一批玩家。

    但他很少出远门,对于京城邮市的了解也不多,就是有个耳闻。

    所以对“朱三万”来说,这次能见到宁卫民,与之就京沪两地邮市的情况充分进行交流。

    本身就是一件不虚此行的好事,意义重大。

    别忘了,这年头是什么时代,既没有手机,也没有互联网,通信手段十分落后。

    一座城市的邮票价格与另一座城市的邮票价格也往往是参差不齐、有高有低。

    邮票信息的流动十分缓慢,邮票价格的变化也需要时间。

    就连与京城一箭之地的津门邮市,信息传递都和京城有较大的滞后性。

    各地邮票价格当然不会十分统一,肯定是存有较大差价的。

    有心人往往就能通过比别人更多的信息找到空子牟利,或是判断邮市未来趋势。

    总之,对于参与炒邮票的人来说,信息是越多越好,越准确越好。

    尤其是第一手的信息,在邮市,无论何时,那就等同于真金白银。

    像今天跟宁卫民聊过这么一场,至少“朱三万”就知道了京城的“梅花”小型张已经后劲不足了。

    目前价格就停在五块多一点,上下不定。

    反观沪海却有点涨过头了,目前的价格居然要卖六块。

    那他自然准备要抛掉手里的货了,转而去买涨势更好的品种。

    这能说不是收获吗?

    所以这顿白吃的免费大餐,让“朱三万”是相当的愉悦。

    至于说到鼠票转手的生意,尽管他心里不免有点小失落。

    怎么也没想到当初自己十块钱出手的货,今日涨了十几倍,却反而要接回来了。

    但他绝不会有比心里抱怨两声更多的芥蒂。

    毕竟生意场上就是这么回事,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只要有利可图,宁卫民愿意给他留出利润差价,他干嘛跟钱较劲呢?

    有钱不挣,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所以饭后,当他和宁卫民他们来到客房,一看见房间里摆出的货色,品相是那么完美,种类那么丰富。

    居然除了三千版鼠票之外,还有一些邮市上难得一见的猴、鸡、狗、猪。

    他就更是心花怒放,喜出望外。

    因为品相好不但意味着好出手,能卖出高价,数量有保证也代表着利润多。

    要知道,这拨邮票行情,所有生肖邮票都已经成了硬通货。

    尤其猴、鸡、狗,这样早年发行的那些品种,涨起来的速度比梅兰芳小型张还快。

    更是如今所有炒邮票的人公认还会继续高涨,都想得到的好东西。

    但正因为难得,谁有了都不卖,都捂着,所以谁看见谁都得流口水。

    于是这个时候,“朱三万”对于宁卫民就只剩下兴奋和急切了。

    “了不得!太了不起了!还是生肖邮票好啊!这轮行情的绝对主角!没想到你们的货色这么全,所有的生肖票你们都有。不得不说,能存这么多硬货,你们几位的眼光真是老辣。那咱们就谈谈价钱吧。我要想把你们这些生肖票都吃下来,价钱该怎么算?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啊,看在我当初是十块一版卖给你们的份儿上,总得给多点优惠吧……”

    不过说实话,“朱三万”太过见猎心喜,可就有点丧失警惕性了。

    一是他不知道,宁卫民带他来的这间客房是专门用于交易,为安全起见,额外租下来的。

    在这个房间里,货物也是有限的。

    只摆着宁卫民想给他看到的邮票,而非所有。

    他是万万想不到宁卫民手里到底有多少想放出的货。

    否则的话,他就不会这么乐了,而是该肝儿颤了。

    二就是谈判上,宁卫民虽然看着年轻,可并不像他想象的缺乏经验,反倒很老练。

    一点不急着接招,而是以退为进,据理力争。

    “朱哥,你是行家,想什么价接,不妨直说。优惠当然是要给的,谁让咱们玩儿的就是大宗交易,有钱大家一起赚,我肯定得给你留出余头来。何况咱们今天聊得这么投缘,别说以后继续交易了,邮票上的切磋和互通有无咱们也少不了。不过,这和咱们当初的交易可无关。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踏实拿着等到这天的。是这个理吧?其实看市场的话,如今这么多货,反倒不是轻易能一口气吸足量的……”

    这一番话,切中要害。

    不但显得厚道,而且把皮球又推了回去,倒让“朱三万”有点为难了。

    没错,们心自问,他自己要没卖鼠票。

    一涨几倍,他也肯定拿不住,会卖掉的。

    于是仔细琢磨了一会儿,他干笑了两声。

    “老弟,见识不浅,年少有为。好吧,你痛快我也不来虚的。直说了,我要接手的话,就得把你这些邮票一枪打。统统按市场价八折。而且得按照沪海的行情才行。你看怎么样?”

    他这话当然是有算计的。

    虽然按沪海的价格,在猴票、鸡票和狗票上要更高一些。

    可关键是猪票和鼠票沪海是要低过京城的。

    按照交易数量算,当然按沪海的行市好处更多。

    而且考虑生肖票长期稳定的向上趋势,猪和老鼠应该不久就能追上来。

    最关键是必须把货都拿到手里才行。

    拿的货多,利润才多,而且自己一人卖这些货,才能掌握好利润。

    要是多家一起卖这些货,那价格就不好说了。

    “八折,少了点吧?再加点怎么样?八五折……”

    宁卫民也不傻,漫天叫价,落地还钱,他当然要划价。

    就像“马老师”总结的那样,哪怕为对方心里痛快,也得做出个姿态来。

    而对此,“朱三万”坚定不移的予以拒绝。

    “不行不行,八五折,风险就高了。你也替我想想,这么多货,市场要有点波动,我受得了吗。我可不敢接……”

    于是宁卫民就故意表情阴沉的沉思起来。

    很显然他这意思,是对价格不太满意了。

    当然,反过来,他的不满意就会助长对方的得意。

    等了片刻,眼瞅宁卫民眉头越皱越紧。

    果然“朱三万”忍不住心痒,又多说了几句。

    “老弟啊,这个价可以啦,你们也赚了十几倍了。这样的利润增幅已经足以令世界上任何一个投机家暗自得意了。反过来我要和你们比,恐怕得哭死啊!虽说当初出手赖我自己短视,可你总得考虑考虑的我心情吧?你是要答应这个价,明天中午,我就能把钱凑足给你送来。要是不愿意,那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吧。我只能抱歉了……”

    这话既算规劝,又有最后通牒的意味。

    到这份儿上,宁卫民心里暗喜。

    于是表面上叹了一口气,装作不得不就范的样子,答应了。

    “好吧,朱哥,我给你面子,就这个价钱。谁让咱们一回生二回熟,也算是朋友了呢。以后我再来沪海,还请多照应。”

    “那是,那是,彼此关照……”“朱三万”高兴极了,一个劲附和点头。

    不过演戏演全套,宁卫民也有附加条件。

    “朱哥,这次你开价我没还价,给你留了足够的赚头。可话说回来,我这代价付出的可有点肉疼啊。你是不是也得给我点甜头?让我心里平衡一下?”

    “你……是什么意思?”“朱三万”一下愣了。

    “你不是说你手里有不少大龙票吗?咱们换换怎么样?我用一个全品的猴票四方联换你一套……”

    毫无疑问,这样略显矫情的小要求,让这笔交易有利对方,看起来更真实。

    于是“朱三万”再度轻松,喜笑颜开。

    “猴票四方联?全品的?那价格差不多吗。没问题,这点小事,好说好说……”

    至此,这笔生意就算顺利谈成了。

    满怀欣喜的“朱三万”走的时候,对宁卫民表现出了很大的好感。

    不但跟他一个劲的握手,约好明天中午房间交割,一手钱一手货,而且还要在沪海老饭店回请。

    不为别的,就因为鼠票的行情沪海一百四十元一版,但是宁卫民放给他的价格是一百一十二元一版。

    “朱三万”心中只需快速地盘算了一下,就能感受到有多甜。

    这笔货虽然占用资金不少,他总共需要筹措三十六万余元的现金。

    但一转手可以净赚八九万,还是十分划算的。

    要是沪海很快能追上京城的价,那他就能挣个十一二万了。

    这样的好事从天而降,相当于马有了夜草可吃,心里自然美滋滋的。

    然而反过来,宁卫民心里更高兴。

    因为三十多万的交易这么顺利就做成了,也是他没能想到的。

    他不能不感慨,“朱三万”还真是出手阔绰,一点没在牛市白浪费工夫。

    这才多长的时间啊,一年多而已,就从原来不到十万元的身家,都变成三十多万了。

    相比起来,如今的杨百万还不知道哪儿啃窝头呢,比这位老朱同志可差远了。

    只可惜,吃多了更容易撑着,“朱三万”要想通过即将到来的风暴洗礼,保住身家不缩水可是很不容易的啊。

    因为接下来的邮市可就不是比胆大了,而是比谁跑得快。

    事实上,就是宁卫民自己也免不了体验这种滋味,而且更真实,属于现世报。

    因为当“朱三万”前脚刚走没一会儿,宁卫民提前约好的第二场谈判就又要到再次开启的时间了。

    这回是一千八百版,约的是晚饭。

    宁卫民还是打算照方抓药,先请客,摆排场,喝美了对方,再敲定生意。

    没办法,事不宜迟,就只能肠胃受点累了。

    谁让他手中的筹码数量太多。

    别看各地行情还是气势如虹,但越是如此危险也就近在眼前了。

    还是快刀斩乱麻,把这些邮票当香饵一样甩给别人,安全出局要紧。

    孙子吗?

    自私吗?

    或许有点。

    不过话说回来,这可是生意,不是买卖,谁顾得了那么多啊。

    那句堪称真理的老话怎么说来着?

    死道友不死贫道!

    反正他很诚实,也没跟人家打保票,说卖给人家的就是他手里的全部货。

    谁要这么想了那是他们自己傻,他可问心无愧……

第八百二十六章 沪海鼠王

    生肖邮票确实是稀缺资源。

    虽然也是机器印出来的,可发行量再高,终究是有限制的。

    邮票可不像信纸信封,要多少就有多少,随时可以给工厂下单增产。

    所以在市场足够的承接能力下,越是品种好,涨势好的邮票,就越能惹人追捧。

    不但出来多少就能卖掉多少,甚至还能越炒越热,令市场价钱以持续态势上涨。

    就像宁卫民待在沪海这两天,他往沪海的马路邮市上零零散散卖了一百多张猴、鸡、狗这些本地很少见的邮票。

    就因为“打桩模子”们迫不及待倒手赚差价,来了一波小高潮,又往上勐蹿了一大截。

    猴票居然真的高达六百块了,鸡站在了二百块上,狗也一百一十块了。

    连带着猪票和鼠票都小动了一下。

    就“朱三万”付钱的第二天。

    太原路上的整版猪票就两千四了,整版鼠票能喊价一百四十五以上了。

    这下把“朱三万”给乐得,主动打电话来酒店感谢宁卫民带给自己的发财机会。

    还想要再度找个好地方宴请他们。

    只不过对于和时间赛跑的宁卫民来说,却发现个很棘手问题——短期内,他找不着更多接货人了。

    敢情“朱三万”就是宁卫民在沪海现有关系里的最佳二传手了。

    后面宁卫民连着宴请的两三位,和他统统比不了,都挺让人失望的。

    因为就没有一个人,能按照他们原来出货的数字,把这些货原封不动再吞回去的。

    这并不奇怪。

    国内的邮市毕竟只是初级阶段,而且这还是建国后第一拨所有邮票品种全面上涨邮票牛市。

    如今在市场里扑腾的人,基本上都是在为自己捞第一桶金了,具有相当实力和资本的大户本身就少。

    所以说,做市容易,出货难啊。

    何况即便是邮市里的大户,财富增长速度也没几个能追上生肖票市场价增长速度的。

    真能拿出十几万现金的主儿就算不错了。

    哪怕宁卫民给出的价格再好,给留出的赚头再足,这些人手里没那么多钱也是白饶。

    由此可见,“朱三万”能原封不动吃回三千版,还真算是有本事的。

    足以称得上是沪海邮市里的一位人杰了。

    当然,这些实力不足,吃不下邮票的人也不傻,傻就不会干这行了。

    谁都懂得有了甜买卖,与其白白放过,不如和别人联手一起做的道理。

    可即便是如此,找合作方也需要时间啊,凑钱一样需要时间。

    偏偏宁卫民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他最多在沪海停留五六天就得走人。

    于是除了有一位能顺利找到同盟军的主儿,一口吃下一千五百版之外。

    其他人还是只能凭现有资金零敲碎打的买。

    这么一来,宁卫民可就苦恼了。

    他手里其余的货,放出就像是兔子拉屎,小孩撒尿,把他给折腾得够呛。

    一顿饭出个几百版,下一顿饭又出个几百版。

    对这些财力有限的人,还得好烟好酒、好言好语跟财神爷一样伺候着,弄得他这叫一个烦呀。

    于是眼瞅着在沪海市场出足八千版老鼠的愿望,恐怕难实现,宁卫民不敢再恋战,打算转换战场了。

    他觉着应该提前一天走,跑到花城去碰碰运气才是正科。

    道理很简单,尽管全国几个经济发达的一线城市中,就属花城世道乱,为非作歹的烂仔多。

    去那里如果携带财货太多,多半会被人盯上,肯定要冒一定的人身安全风险。

    可反过来,也是因为那里开放的早,有钱的人就多,邮市的大户也多。

    吃货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他们先到了沪海,见了不少人才买到手八千版。

    后去的花城,却很容易就买到了一万版。

    这就足够说明问题的了。

    总之,别管广东人那些钱是怎么来的,或是走私,或者沾了港怂的光。

    反正要走量批发,花城肯定比沪海容易一些。

    结果,还万万没想到,恰恰就在宁卫民都买好了飞花城的机票之后,一个意外的大买家主动找上门来了。

    这个大买家名叫贺军,那是真的大,不但实力大,手笔也大。

    “朱三万”要是跟他一比,就不在了。

    因为贺军不但和“朱三万”一样,同属建国后沪海的第一批玩家,人家还有着来自上一辈人的传承和底蕴,是玩儿邮票的世家。

    敢情贺军的爷爷,想当年解放前就是沪海滩上的着名邮商。

    这位贺老先生,手中的珍惜邮票不计其数,什么“宫门倒”、“中山倒”、“小字当壹圆”,都经过手。

    平时跟沪海滩的其他大邮商和大集邮家,如周今觉、陈志川、钟笑炉,都是称兄道弟的好友。

    经常一起吃饭、喝茶,切磋邮识。

    只可惜,解放后这门生意逐渐就不能做了,邮票逐渐与转卖炒作无缘。

    原本极其富裕的贺家断了主要的进项,日渐衰微。

    贺老先生逐渐成了只能在家里看孩子买菜的废人。

    儿子女儿基本都成了工人,售货员。

    贺家的下一代没人再对邮票感兴趣。

    特殊时期的那几年,贺家最困难的时候,就跟今年那部刚上映的电影《张家少奶奶》演得那样,要靠卖旧物过活。

    别看住着二层的小洋楼,却拆东墙补西墙,家里人个个衣裳打补丁,连碗牛肉汤都舍不得给家里的孩子买。

    真应了那句话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但就是这样,贺老先生也没舍得把自己的珍邮放弃,一直藏在自己的床板底下。

    结果因此,反而在家里的第三代人中找到了传人,就是他最小的孙子贺军。

    说起来这个缘分也是让穷给逼的。

    贺家需要贴补家用,家里的孩子每天放学后都要捡废纸和碎玻璃。

    贺军和他的哥哥姐姐们不一样,在垃圾箱构成的花花世界里,他不大关注那些铜丝、铁皮之类的物质宝物。

    但对信封上的邮票,他很感兴趣,

    每次看到好看的邮票,总要剪下来留好,当小人书看。

    贺家的孩子是买不起小人书的,也舍不得去书摊上花钱看,看这些信销票就成了贺军非常珍惜的独门爱好。

    他的精神世界由此受到了深刻的影响,开始通过邮票了解课本以外的世界。

    有一次,他们姐弟三人走了运,还一起捡着一个破枕头。

    后来居然发现里面藏了十几块钱,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发了大财。

    贺军的姐姐和哥哥合计后,觉得他们可以把大票上缴,零钱留下,让姐弟仨好好过过嘴瘾。

    然而没想到贺军却对此强烈反对。

    看重精神甚于物质的他说,宁看着哥哥姐姐吃东西流口水,也要把他的那份钱用于买邮票。

    最后,他硬是从哥哥姐姐手里讨了八毛钱,在邮电局买了一整套早就眼馋的《金鱼》。

    那天,姐弟三人感受到的快乐是截然不同的。

    在姐姐哥哥一饱口福,心满意足的时候,贺军忍着肠胃的抗议,为自己终于拥有了一套全新的邮票而狂喜不已。

    尤其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各自的人生方向和生活境遇,已经注定会因为这套邮票发生重大转变。

    一年之后,这套《金鱼》邮票的价格就翻了三倍。

    所以又发生了一件不可避免的事。

    贺军的姐姐哥哥因为忍不住嘴馋,偷偷把这套邮票拿到马路市场上卖掉了。

    痛失最宝贵的东西,贺军自然伤心极了,免不了要哭闹一番。

    不用说,闹也于事无补,而且反而因为暴露了私留钱财的秘密,贺军还被父母呵斥责怪了一番。

    不过尽管如此,好的一面却是,贺老先生却因为这件事发现了最小的孙子居然和自己是同道中人。

    而且还知道了沪海的马路上又能做邮票的金钱交易了。

    于是在看过贺军那些放在铁盒子里的信销票私藏后,贺老先生非常高兴的抚摸着贺军的头,开始教他保存邮票的正确方式,还有邮票的相关知识。

    最重要的是,贺老先生还背着其他人,把自己藏着床板下的珍邮给贺军看。

    并且教他什么是好邮票,和怎么以邮养邮。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领路人,贺军才算真正的进入邮票世界。

    此后,他不但邮识以成倍的速度增长,也越发勤快的捡垃圾了。

    甚至于他专捡垃圾箱里的信封,再顾不上其他的东西,眼里只能看见邮票。

    为此,贺军开始具备一种特长,就是特别善于在肮脏丑恶中发掘美。

    在烂菜皮,馊饭,用过的手纸下面,他能一眼认出偶然露出的信封角角,同时想象出被污秽物掩盖着的精美邮票。

    当他在苍蝇乱飞,酸臭刺鼻的垃圾堆里捡到一个贴着美丽邮票的信封。

    他往往忍不住会忘情坐下,在现场就久久欣赏。

    而捡回来的信销票,经过正确的处理,凑成套,会跟着祖父一起拿到马路市场上卖掉。

    卖掉的钱,他们会用来再去买那些发行量小,题材好,有升值前途的新邮。

    从六十年代末期到七十年代末的所有特种邮票,贺军统统没有错过机会。

    这就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

    贺军的收获既有知识上的,也有财富上的,更有和祖父情感上的。

    完全可以说,这些捡破烂的日子为贺军成为沪海邮市排名第一的大户打下了坚定的基础。

    到七十年代末的时候,贺军和祖父携手聚沙成塔,已经折腾出了不下十万元的财富。

    只不过爷孙俩一直瞒着家里,而且都把财富变成邮票了,都放在贺老先生房间上面的阁楼里,用铁皮箱子塞得满满腾腾的。

    什么牡丹花、菊花、黄山、领袖头像、民间舞蹈、杂技……都有。

    要是外人进入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误以为是邮电局存货的库房。

    再加上到了1981年,贺家福星高照,彻底转运,又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政策落实,房契和许多财物又回到了贺家。

    贺家便又陡然而富,重新过上了富足的日子。

    只是万没想到,好日子没过几天,贺老先生酒后没关窗户,一个不慎,中了风,自此卧床不起。

    而且很快就因为年老体弱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临终之前,贺老先生当着全家的面做了看似已经老湖涂的财产分割。

    首先,小洋楼的房子一人两间,供子女孙辈成家立业。

    贺军自己打小住的那间屋子,因为与哥哥的相邻,在贺老先生过世后,要让与其兄。

    而贺老先生的这间屋子和阁楼则归贺军所有。

    其次,退回贺家的那些东西,除了邮票归贺军之外。

    其余的财物全由贺老先生的儿女和其他孙辈按人头平均分配。

    最后,就连钞票贺军也没份,七万多的存单,一样是其他人平均分配。

    这么一来,除了贺军得了两间房所有的邮票,其他人每个人都落了两三万的财货。

    由于思维和知识上的差距,贺家的人除了心里有点不解贺老先生为何“亏待”小孙子,还有点窃喜之外,并无异议。

    在他们的心里,那些老旧的邮票肯定没法和红木家具,珠宝首饰和一沓沓的钞票相比。

    就连住房,贺军分到的也比大家的面积都小。

    正屋虽然朝向好,还带厕所,可阁楼算个什么东西?

    日后不要闹得全是老鼠就好。

    于是,看似受了委屈的贺军便实质性的拿到了偏心的祖父最宝贵的遗产。

    论财富是其他人的十几倍,可谓得天独厚。

    再之后,凭着祖父传授的知识和经验,伴随着邮市交易的急速发展,接下来的几年里,贺军囤货居奇,成功做了几门热销品种的大宗买卖,财富又膨胀了几倍。

    这让他感到沪海的市场自己根本就没有对手,越发的自信和雄心万丈,甚至立志要做超越祖父的邮王,独霸沪海邮市。

    等到1984年,全国邮票牛市被京城“闹耗子”一事引爆,他一样看到了难得的投机机会。

    不惜重金在沪海狂收鼠票,要试水坐庄了。

    所以实际上,这个贺军的经历和宁卫民是出奇的相似。

    他们不但都是从垃圾箱里钻出来的邮市大户,都有个老爷爷传授本事,而且还都盯上了鼠年生肖票这一品种。

    堪称是沪海的本地鼠王。

第八百二十七章 请柬

    有关贺军的具体来历,宁卫民当然不会知道。

    不过双方还未曾真正谋面,他就已经对这位即将见面的客人有了非同一般的认识。

    因为这位完全是毫无征兆的,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的。

    彻底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5月11日上午九点半左右,刚洗漱完毕的宁卫民正打算给送餐部打电话,早餐就在客房里吃了。

    没想到就听见“冬冬冬,冬冬冬冬……”的敲门声。

    连宁卫民在内,坐在客厅里的几人登时一惊,脸色全变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住的这间套房从没带外人来过,谈生意都是在另一间客房进行的。

    尤其是此时的房门外还挂着“请勿打扰”的纸牌。

    按道理,连负责清扫房间的客房服务员也不该来敲门的。

    于是带着凝重的神色,罗广亮去开了房门。

    他打开门后第一眼就很意外。

    有点没想到门口居然站着个姿态妩媚的姑娘。

    不但穿着这个年代略嫌暴露的裙装,脸上化了精致的妆,还戴了耳环。

    跟着的第二眼,又多了不小的警惕。

    因为姑娘的身后,还戳着两个身穿西服的小伙子,年纪都是二十啷当岁儿。

    虽然没有什么不安分的眼神,看着也不像那种“动手能力强”的人。

    可这跟港片里“黑道人物”一样的气派和架势挺唬人。

    “你们是?”

    罗广亮肌肉绷紧,问话同时用手势给屋里的小陶和宁卫民打了暗号,让他们多加小心。

    “几位先生,我们老板想跟你们见见面,谈谈生意。”

    那姑娘却没抬眼,以非常和善的微笑表达善意。

    跟着用双手递上一张像是请柬的东西。

    罗广亮并没接,先问,“对不起,你们的老板是?”

    “我们老板姓贺……”

    罗广亮听了姑娘的话,微微摇头。

    “对不起,我们好像不认识你们老板……”

    他原以为姑娘回尴尬,哪知姑娘又大方一笑。

    “没关系,几位先生只要知道我们老板也是做邮票生意的就好。各位远到来到我们沪海,不就是为了做邮票生意嘛。我们老板派我来请各位,无非想互通有无,交个朋友。”

    姑娘说完,恰如其分地瞥了罗广亮一眼,再次大大方方用双手再次把请柬递上。

    罗广亮不好再推开了,只能打开瞄上一眼。

    “四海皆兄弟,同为邮路人。各位来自京城的朋友请至508房间一会。让贺某一尽地主之谊,必让各位不虚此行。”

    这张请柬里的内容是手写的,笔迹峻拔,口气不小。

    俗话说“字如其人”,罗广亮看了请柬内容,又看看这几个人的衣装,他此时已不敢擅自做主了。

    毕竟他跟着宁卫民久了,也算对西装多少有点了解。

    他自己虽然怕拘束,的确不喜欢穿,可对西装质地和版型还是有点了解的。

    他见对方无论男女衣着合体,版型出众,绝不是大多数人穿着的那种不上档次的大路货。

    于是越看,就越觉得这些人背后的人物有来头。

    连给下属都穿这样的衣服,可想而知,他们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物。

    没的说,他也只有转手递过请柬,让宁卫民自己定夺了。

    宁卫民看了看请柬,不动声色中,综合目前拥有的信息,迅速把整个事情推理了一遍。

    从字里行间看,这个姓贺的,肯定是沪海本地人,也是玩儿邮票的。

    再看这几个负责送信的人,他就知道对方实力不小,而且目的明确。

    至于对方怎么知道他们情况的,也不能猜出。

    不外乎是他这几天在市场接触了不少的散户,人家在市场上有“眼”,就盯上了他们。

    又或者是和他做交易的那些人,有些人把消息放给了这位。

    关键问题是连在锦江饭店开着皮尔卡顿专卖店的邹国栋目前都不知道他偷摸来沪海了。

    而对方这么短的几天时间内,就能直接派人站在他的住处门外。

    不但没被他的障眼法迷惑,而且还定了同是锦北楼同一楼层的另一行政套房为会面地点。

    这就太可怕了。

    足以证明强龙不压地头蛇,对方在本地就是神通广大,弄不好这个锦江饭店里就有对方的人呢。

    宁卫民走到门口,亲口试探那姑娘。

    “我们要不感兴趣呢?你们贺老板怎么说?”

    那姑娘还是笑,连眉头都不带皱的。

    “强扭的瓜不甜,各位如无意相见,我们当然不好强人所难。我们老板为人不小气,无论见与不见,这几天极为在沪海的开销我们都包了。不过真不愿见面的话,几位恐怕在沪海就做不成生意了。我们老板再额外奉送各位一人一张回城的飞机票,希望几位能尽快离开……”

    这话说得虽然很客气,可威胁的意味却是明明白白的。

    脾气最暴的小陶忍不了这个,脏字儿直接就蹦出来了。

    “操!这沪海是你们老板的,这么霸道?我还就不信这邪了!”

    然而那姑娘却只是轻蔑的看他一眼,继续说道。

    “这种地方,不好说脏话的。我如实转述,就是怕伤了和气。信与不信,悉听尊便。”

    眼瞅着要有点针尖对麦芒了,宁卫民赶紧拉了又被臊着的小陶一把。

    不管怎么说,一个男人大堂广众之下和女人斗嘴都不是事。

    何况此时又是人在屋檐下,对方到底什么意思还没搞清,气氛不好搞得太僵。

    “既然盛情难却,那我们就客随主便了。”

    宁卫民不再矫情,给了姑娘答复。

    跟着这才嘱咐小陶。

    “小陶啊,你留下,好好看家。”

    “宁哥,你和三哥还真去啊?这不知底细的……”小陶不禁有点担心。

    “没关系。你就安心等着吧。”宁卫民一笑,“没听人家说了吗?这个地方文明,连脏话都不好说的,那明火执仗,强买强卖的事儿就更不会有。何况难得遇到这么大方的人,就是谈不成,也要包咱们这几天的开销,还送机票。这总不会是什么瘪三和混混。”

    宁卫民这话还是有点还击力道的,那姑娘的神色登时就有点不自然了。

    不过说真的,宁卫民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坦白讲,身在异地,他对人身安全的顾虑最大。

    怕就怕那种扑上来直接就干的莽夫。

    跟不讲理的浑蛋,他的本事全无发挥的余地,不可控性太大了。

    就凭有个闪失意外,哪怕他就是想舍财保命,也不能求。

    但愿意讲道理的就不一样了,大多数人不外乎是想钱上占便宜。

    那么跟聪明人周旋的余地是肯定有的。

    所以开始虽然吓了一跳,腿还不争气的哆嗦了两下。

    可当对方尽显“海派”作风之后,宁卫民反而不怎么担心了。

    现在的他更多的还是好奇,而且多少有了点期待。

    因为大多数沪海人,都给人以斤斤计较的感觉。

    很少有出口就这么大方的沪海人,要是不吹牛,真大方,弄不好还真能谈成笔好生意。

第八百二十八章 反将一军

    宁卫民和罗广亮在姑娘的引领下来到了508房间,终于见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人。

    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四个身穿西装的小伙儿是站着的,都是满脸冷酷的样子。

    他们就跟留在宁卫民房间门口看着小陶的那俩,是一样的装扮,一样的表情。

    这就更像港片里的情景了。

    如果一般人身处其中,恐怕压力不小。

    就比如罗广亮,平日里虽然沉默寡言,却并非不苟言笑。

    但进屋后的看见的这一幕,却让他露出了严阵以待的神色,而且浑身的肌肉绷紧。

    以宁卫民对他的了解,知道这就是他随时准备动手的预备姿态了。

    不过反过来,宁卫民自己却不是很在乎。

    要知道,他同样是精通谈判之道的人,认为这些黑西服小伙是给人压力的人形道具,和他请客摆谱是一样的道理。

    要是这就让人家唬住了,那才叫笑话。

    于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只当身边站着几个群演,静候那姑娘上前给引荐。

    “贺总,农的客人来了。”

    在那姑娘恢复了吴农软语的本地话后,坐在沙发上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站起来,以高傲的神情,冲他们伸出了自己的手。

    “贺军。”

    他的自我介绍只有两个字,特别简单。

    “宁卫民,这位是罗广亮。”

    宁卫民不卑不亢,同样没多说什么。

    “我只跟能做主的人说话,你们谁说了算?”

    对方的言辞不是很客气,还在蓄意营造压力。

    不过宁卫民同样不是善茬,立刻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只跟讲道理的人说话。对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讲的人,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既然见过了,就此作别也好。”

    说完他转身就走,罗广亮也紧随其后。

    这下对方可就有点傻了。

    全没想到这位一言不合,扭脸就走啊。

    “两位,生意都不谈了吗?”姑娘在他们身后,忍不住出言留人。

    “上赶着不是买卖,你们摆这场面给谁看啊。不见诚意,谈也没意义。”宁卫民说着就去摸门把手。

    于是为首的再不能无动于衷了,选择了降低身段。

    “哎,两位朋友,刚才算我失言。火气大不要紧,我可是备了今年新下的碧螺春招待你们。怎么样?坐下尝尝吧……”

    如此,见面后头一次角力,算是宁卫民小胜。

    “你们挺棒,真的挺棒!”

    贺军转而变得十分诚恳,伸手请转过身来的宁卫民和罗广亮来到沙发这边坐下。

    “真没想到京城还有你们这样的人物,居然在这样的时候,带着这么多生肖票来我们沪海。难怪两位底气十足。”

    这时那姑娘已经把茶水呈上,看茶色确实是绿得诱人,不同一般。

    而且那姑娘想得也很周到,大概是考虑到宁卫民和罗广亮没吃早饭,还在茶几上放了一架子酒店的糕点和一架子酒店的巧克力。

    这种谈判基调,宁卫民是很欢迎的,那茶一下就茶一下呗。

    于是和罗广亮一边享受着香茶和茶食,一边开始了正式的交涉。

    “我也没想到,沪海有你这样的人物,贺老板今天的拜会方式,可是给了我们很大的惊喜啊。”

    “见笑了,沪海的邮市上任何风吹草动,还瞒不过我的眼睛。”

    “可费这么大阵仗,到底为什么啊?你对生肖票也感兴趣?”

    “怎么不感兴趣?市场上涨势最好的就是生肖票。”

    贺军笑着说,下面的话就有点掩饰不住得意了。

    “或许两位还不清楚,猪、老鼠还有牛,都是打一发行,我就开始吃货了。特别是老鼠的整版票,如果整个沪海有四成货都在我手里,直至今天,沪海的鼠年生肖票价格差不多就是我说了算。”

    “佩服佩服”宁卫民笑眯眯的,全然一副凑趣样子。“所以呢?”

    “所以我想接下你们手里的货啊。”贺军神色却变得严肃起来。

    “据我所知,你们在沪海放出的这些生肖票,应该就是去年从这里收上来的,而且平均成本都不高啊。以现在的市价论,你们至少有十倍的厚利。假如我以五成的价钱全部吃下你们手里的生肖票,让数倍的厚利毫无一点风险的落入你们的口袋,这对你们来说。不是很划算的一笔生意吗?”

    “啊?五成的市价?贺老板你没搞错吧?”宁卫民做出愕然的样子。

    罗广亮也没忍住,直抒不满,“还划算?这价格太低了。”

    “不低了。”贺军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们最近做成的几笔生意都是八折出的货。可我既然找上你们了,那么除了我,在沪海就不会再有人跟你们做邮票生意了。你们不卖给我,连去太原路都卖不出去,你们信不信?”

    “你这就是要强买强卖喽。”罗广亮一听更不高兴了,凑过来小声提醒宁卫民,“卫民,这帮人不地道,我看甭费吐沫了。”

    然而贺军还偏偏想给他自己立个牌坊。

    “话不能这么说。哪儿的规矩都一样,都讲究捞不过界。你们京城人要是在京城发财,我无话可说。可问题是你们从我们沪海买的货,再转手又高价卖回来。我要让你们捞足了油水走,还有什么脸面在沪海的邮市上大声说话?不是我非要做恶人,而是你们坏规矩在先……”

    不得不说,这家伙口才还真不错。

    一件挺孙子的事儿,在他的嘴里,居然也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

    不过宁卫民可不吃这套,笑了一笑,索性直接挑破了贺军的真正动机。

    “咱们彼此都是邮票炒家,有些更重要的话你没说,可咱们心里都清楚。不外乎我手里的货对你来说就是定时炸弹,现在价位挺高的,我一抛出来,估计你就吃不消了!是不是?所以你才让我退场,才好继续操纵价格做庄啊。可问题是,那得有代价啊!你不能让我吃这么大的亏,就把我打发了……”

    话说到这份上,贺军也懒得遮掩了,索性承认。

    “没错,我收你的货,是怕你把市场价格搞乱。可问题是,这件事时间上我可不急,急的是你们啊。你们为什么坐着飞机来沪海卖鼠票?为什么这么几天时间,你们每天都在约人请客,连外滩也不逛逛。不就因为你们着急变现嘛。我只要把这点消息泄露出去,都不用我知会别人。你想想还会有人要你们的货吗?老话讲,货到地头死。到时候别说五折了,要晾你们几天,也许三四折也是有的。你们好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贺军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宁卫民和罗广亮。

    特别期待看到他们情不自禁的惊慌。特别希望能发现那种“咯噔”一下的脸色大变。

    然而罗广亮和宁卫民全没让他如愿。

    一个木讷的毫无表情,另一不但又笑了,而且丝毫不动气。

    “原来贺老板打得是这样的主意。我不能说你想的不对,可也不全对。没错,我们是急着出货,可也不至于一棵树吊死。全国四大邮市呢,大不了我们再换一个地方做生意。几张机票的事儿,也犯不上这么贱卖啊。贺老板,我们带货离开沪海,总是可以的吧?”

    “市价的五成五吧。南边的市道可比北边更乱,宁老板也不会没有顾忌吧?”贺军思忖了一会儿,终于缓了一道。

    这也很正常,虽然说谈判中,他除了主场的优势地位,还具有惩罚手段,占据了充分的主动权。

    可如果对方具备了承受惩罚的能力,这事儿他就不能太蛮干了。

    把对方逼走当然也算自己胜利,可问题是一无所获,有点损人不利己。

    他还想要块肉吃呢。

    “这种事,贺老板就不用替我们白白操心了。我倒是很关心,你能吃多少货啊?你要是能马上给现钱,我不是不可以让让,但也就是七五折了,而且附加条件是你必须一次性吃下五千版的鼠票。”

    宁卫民失口否认,但这次也没完全的抵触。

    说白了,刚才他们都在试探、估量彼此的份量,以便做出判断。

    他其实也不想一无所获的离去,何况他还知道当天的鼠票价钱又涨了些,已经一百五一整版了。

    那么低点也不算亏,要是能谈到大家都能接受的地步,又干嘛不呢。

    没想到这话一说,贺军就霸气的一招手。

    他身后的四个小伙儿集体行动。

    每个人都从脚下拎起一个黑色手提箱放在了茶几前的地毯上。

    在旁伺候的那姑娘也走上前来,故意打开一个放在茶几上,露出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一沓沓的大团结来。

    紧跟着贺军就豪情万丈的放了大话。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们有多少货够我吃的。五千版,太少了。我这里一共有一百万。你有多少货都放给我好了。怎么样,痛快些,市价六折,这是我最后的让步。一分也不加了,就这一步到位。”

    面对这样的情景,无论是宁卫民和罗广亮都陷入了沉默。

    而贺军的人则无一例外,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得意神情。

    这一点不奇怪,因为这就是贺军的祖父教给孙子屡试不爽的砍价之道。

    是贺军早有准备,就为了促成谈判所释放的大招——“砸现金”。

    过去贺老先生做生意,买货从来比卖货的要价低,靠得是什么啊?

    就是拿大洋晃人,一晃一准。

    要四千块的给三千五,要六千的给五千二,没几个人能拒绝他。

    为什么啊?

    就因为对于常人而言,放在眼前的钞票,远远比数字,更有吸引力。

    老话讲,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了,就是这个意思。

    很少有人能够顶住现金的诱惑,心甘情愿的把眼前已经触手可及的现金再退回去的。

    甚至许多人会认为,钱都到了跟前了,再退回去,反倒亏了!

    所以往往这种时候,人就不会再坚定了,都有点怕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的心态。

    实际上,就连宁卫民和罗广亮也一样。

    他们同样难免会想,这么多钱,换个人来还真未必拿得出手啊,那么今天到底要不要吃点亏呢?

    不用说,这一招就是贺军一方的大招了。

    毕竟这年头还没几个人能扔出一百万现金砸人的来。

    能干出这样的壮举,本身就值得自豪了。

    这就叫用实力说话,这才是做大生意的气质。

    只是可惜,他们猜中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尾。

    宁卫民和罗广亮确实是被他们震了一家伙,可这一震之后,他们几乎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要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有定力,答桉只有一个。

    “卫民,这……这是一百万吧?我……我怎么觉着……这钱不太够啊?是我算错了吗?”

    罗广亮砸砸嘴,居然让人感觉很不满意似的。

    “三哥,你没算错。一百万,即使市价的六折也够买一万一千版。这下干了,咱恐怕还得砸点货在手里。”

    宁卫民就更过分了,居然当众表示出极大的失望。

    而且他跟着就当面问贺军,“贺老板,你不会就这一百万吧?如果钱不够的话,你还能筹多少?”

    “我……这……”

    得!这下反将一军,傻眼的成贺军一方了。

    他们一会,无论男女,全是大眼瞪小眼啊。

    每个人愕然吃惊的眉目间只传递着一个信息。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一百万居然还不够收货的?

    这……这些京城人,到底带来了多少货?

第八百二十九章 各存心机

    自古以来,装逼就是人类的基本需求。

    有些人装逼成功了,就能名垂青史成为一代传奇。

    但更多人刚装完逼,就被人给脸打肿了。

    像今天,贺军就由前者变成了后者,经历了堪称他平生最尴尬的一幕,

    他原本还以为,这一百万现金足能把谈判对手给砸趴下了。

    结果没想到对方居然扛住了,出丑的反而是他自己。

    敢情宁卫民手里光鼠票就有一万四千多版呢!

    就是按贺军自己报出的价格算,买下全部也得一百三十万啊。

    然而贺军却是真没有后备粮了。

    因为做邮票生意在占用资金的问题上,比任何行业都大。

    他的资金全都被邮票占着呢,今天拿来的这一百万已经是他在市场中短期套现的最大能量了。

    所以真相揭露所带给贺军的是什么滋味?

    那真是啪啪作响,头昏耳鸣,眼冒金星啊。

    但更难堪的还在其后。

    因为对于贺军来说,虽然明明已经吃了屎,但为了在手下面前维持住一贯保持的威严。

    他却不得不继续装样子,好像自己吃了最美味的蛋糕!

    什么叫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这强撑着表演,刻意作态的滋味,那才叫有苦难言呢。

    为此,在短短几分钟内,就经历了新旧两个社会的贺军。不但把肠子悔青了,也是无比想念他的祖父贺老先生啊。

    不为别的,他就是恨自己,过去怎么只顾着跟祖父学习怎么拿现金砸人,却忘了多问一句,要是万一没把人砸趴下该怎么办?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无论如何,这一百万终究还是一百万。

    那都能造出一栋楼了,可是整整四大箱子的钞票啊!

    这年头的大陆内地,别说私人了,就是公家单位,又有几个能凑出这么一大笔现款的?

    就这么摆在宁卫民的面前,那视觉冲击力对他也是很有吸引力的。

    最关键是拎起就能走,这点太重要了,太切合宁卫民急于套现的心理了。

    所以最终,生意倒是谈成了。

    宁卫民经过前思后想,还是决定接受贺军的报价。

    同意以市价六折,也就是九十块每版的价格,转手大部分鼠年生肖票给他。

    至于宁卫民手里其余的三千多版鼠年生肖票,贺军想要却无力购买又该怎么办?

    这也好办,既然双方都是玩邮票的大户,就不可能只有这一种邮票。

    他们就合计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干脆以票易票。

    经过商谈,宁卫民又用将近三千多版的鼠票,从贺军手里,换了六十七张梅兰芳小型张,一百五十套梅兰芳套票。二百套黄山,二百套蝴蝶,二百套金鱼,五套大龙票,两张红印花和一个对联的大一片红。

    此外,宁卫民还答应了贺军,三年之内,自己绝不再涉足沪海邮市的附加条件。

    这就是最终的交易结果了。

    实话实说,其实光按市场价格论,最后这笔以票易票的交易,宁卫民仍旧是吃亏的。

    因为他的邮票换人家的邮票,也都是价格打了六折。

    这年头的梅兰芳小型张还不到三百块,梅兰芳套票才一百八十元,大龙一套也才两千五百元。

    就别说还有一个附加的,算是“丧权辱国”的条款了。

    可问题是他看上的品种,都是比鼠票更难得的真正珍邮啊。

    尤其红印花和那对联的大一片红,可以说都是难得一见的珍邮,能见到都是运气,就别说买下来了。

    若不如此,贺军也是不肯放手的。

    这一点他们彼此心里都明白,所以真正划算与否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了。

    事实上,交易刚一完成,贺军的秘书,也就是那个今天负责敲门请人的姑娘——谢玲,就替自己的老板心疼上了。

    “老板,最后的三千版咱们真的需要吗?你为什么把那么珍贵的邮票换给他啊?那些邮票咱们可得之不易啊。当初你不是说过的吗?这么好的邮票要急了,全国的市场都找不到一枚。这以后万一要买不回来,可怎么……”

    然而不同于谢玲的计较,贺军站在落地窗前,遥望蓝天,却显得心胸开阔,豪气冲天。

    “此一时彼一时。你好好想想,我今天的一切是怎么来的?不就是通过买卖套利来实现的嘛。我要是跟个守着银冬瓜的土财主似的,舍不得买也舍不得卖,能有今天这么样的身家?”

    “当然了,好的邮票的确不怕压仓,越压越涨,可被动等待却不如主动出击。终归没有我们人为去操纵市场获利更快。”

    “你再想想,在我刚决定要坐庄,炒鼠年邮票的时候,有谁会认为能到今天的高价?可结果怎么样,短短两年,就涨了二十五倍啊。这就是人为干预的威力啊。”

    “你再看那些我只是买来压仓的邮票,涨是涨,这两年翻个两三倍也就到头了,哪怕是猴票,市场公认的最佳品种,也就五六倍嘛。这就是差距。”

    “你放心吧,等我们再推一拨鼠年生肖票的价格,好好把这一票做完,我们手里就会有几百万的资金。到时候只要有钱,肯出高价,还怕买不到好邮票嘛?现如今买邮票的人,有几个是真真正正集邮的?”

    “何况我们贺家的为庄之道是三个字——圈、养、杀。笃定了邮票有涨就有跌,特别是价格高到一定程度后,资金一跟不上,必有大跌。那可就是此消彼长了。”

    “你不妨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手握重金对那些输的只剩底裤的人随意屠戮。那又是一种什么光景。也许几个月后,现如今值两千五的一套大龙,一千五百块就能买到呢。梅兰芳小型张,我卖出去是三百块,也许再买回来就是一百五了。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贺军康慨激昂的一番演讲折服了谢玲。

    她不但觉得贺军气概非凡,甚至为此鼓起掌来。

    “老板,你说的太好了。我明白了,邮票市场上除了我们,是没有几个人闻到彻骨严寒的味道的。而人逼急了的话,也是不会太在乎价钱的。只要我们抢在别人前放货,再等着行情大跌出手买进,就等于里外里赚两道手。这才是坐庄的真正好处。”

    只是佩服过后,倒也不无顾虑。

    谢玲又想了一下,还是没忘了好意提醒贺军。

    “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些京城人不是一般人。他们既然在想办法抛货,会不会也是京城的庄家?和咱们一样,专炒老鼠的。那样的话,我们是不是也该加速退场了?沪海的邮票价钱不时受京城影响吗?何况素昧平生,我总觉得不好相信他们。我听我姑父说过,表面上看,北方人好像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方宴客、大声说话,显得豪爽大气。而且嘴巴又甜,那股子亲热劲,每每令咱们南方人汗颜。尤其京城人一喝得高兴时,就会说‘您的事就是我的事’。可等一转身,或酒醒后,形同陌人,给你一句‘因为我从不把自己的事当回事’。

    所以万一我们把沪海的行情做上去了,过几天他们食言而肥,再回来可怎么办?”

    然而贺军倒是没有太多的担心。

    “稳住了,不用急。沪海是沪海,京城是京城。玲玲啊,你可能不了解。京城那个地方规矩多,官僚习气重,办事情很死板的,钞票远不如人情好使。我去过几次京城的邮市,那里的人有时候傻得可爱。就因为受听几句好话,就肯白白让利给你。有时候呢,又傻得可怜。大把的钞票放在面前,很多人居然不敢拿的。”

    “你也一定不会相信,京城人看不到钱的时候,什么大话都敢说。但一见钱就反而变得胆小,最多也只肯吃点喝点,收一点微不足道礼物。你说可笑不可笑?这样的地方,毁就毁在有全国人民来供养上了。专养手拙于口的懒蛋。谁还会勤劳?”

    “所以京城,顶多只能做做政治中心,做做文化中心,跟经济是一定搭不上边际的。要不是因为是首都,要不是占着邮票发行权的便利,京城那些外行构成的市场,怎么可能影响沪海邮市的价钱?这一次,我就要反过来,让沪海的老鼠闹一闹,影响影响京城市场。”

    “至于这几个京城人你更不用发愁,他们虽然未必守信。可这天下间炒邮票的大户就是再多,也不会有比我的身家更大的了吧?他们可是带来了两万版呢,差一点就追上我吃掉的货了。你看,不但他们当初在沪海买的几千版都卖掉了,这次还多卖掉一万多版。这些货是哪儿来的?不用多想也知道,一定就是京城喽。谁要说他们手里还有余货,我是不信的。而他们的货既然已经都在沪海消化掉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谢玲被贺军成功安抚,甚至忍不住笑话起来。

    “也是。京城人又怎么了?论炒邮票怎么能和我们比?一样是‘虾吾宁’(乡下人)。老板,你说我们把鼠票再炒上去一拨后,要不要也把一些邮票销回京城去,好好气气那些京城人。”

    贺军则继续说道。

    “你这话可真是孩子气,还卖回京城去?我不是刚说过吗,京城就不是做生意的地方。要我来分析啊,那些京城人怕也是可怜虫。大概正是京城行政命令管得太不自由了,他们在京城实在出不去那么多的货,才会舍近求远来咱们沪海。”

    “所以我认为啊,京城人做生意,也带着京城那个城市的特色。大而不当,比例失调,什么都是四四方方的,就是不会拐弯。你看,几句话就被我唬住了,连广东都不敢去了,白白舍掉了这么多的利,便宜我们了。可这些货呢,对咱们来说,弄到花城就能立刻翻个跟头。讲做生意,还得是咱们南方人。”

    “哎,说到这个,差点就忘了。玲玲,你快去找锦江饭店的邱经理给订机票。我安排一下,争取后天,我们就去花城。我们的资金不够了,得先去异地凑一些,卖几千版老鼠出去。才好继续炒高嘛。还有,你今天表现不错啊,一会儿楼下的皮尔卡顿,我奖励你一身新衣服。”

    于是谢玲高兴的应了,花蝴蝶一样的出去了。

    非常有意思的是,几乎与此同时,宁卫民一伙也在琢磨着他们自己的生意路数。

    并对沪海的城市之风,一样多有怨言。

    “今天有回京城的票吧?订好票没有,订好了我们赶紧走……”

    宁卫民在房间里边收拾着行礼,边询问打电话订票的罗广亮。

    由于一百万的资金太多了,他正和小陶一起忙着把贺军留给他们钞票塞进他们自己带来的两个大皮箱里。

    这样一来,许多东西就都带不走了,宁卫民统统扔在了床上,全不打算要了。

    “宁哥,咱干嘛这么急着走啊?邮票不都出手了吗?又不用再去广东了,回京还着什么急?您还真怕了他们啊。不是我说啊,沪海人,耍胳膊根不行。别看他们人多势众,可那几个绑一起还不够我一个人打的呢。您别忘了,这的大小伙子连一个整馒头都吃不了,也就‘布锅抹兜’(半个馒头),饭量还不如咱们京城女的呢。我们院儿一叫英子的丫头才十岁,一顿饭还得吃一个半馒头呢。”

    小陶一边心疼的看着宁卫民不惜代价的“断舍离”,一边对沪海人表示轻蔑。

    这时候,罗广亮捂着电话的话筒,得空回了他一句。“别臭贫了,说这么多没用的干嘛。赶紧帮忙收拾,中午十二点半的航班,票要真订好了,我们时间可不多了。”

    于是宁卫民欣慰嘉许,小陶的动作便又快了许多。

    只不过这小子今天刚让贺军的秘书给鄙夷过。

    心里对沪海的姑娘还记仇呢,自然嘴上就免不得迁怒于沪海的男人。

    “宁哥,我可真不是瞎说,您要留意下咱吃饭的餐厅您就知道了沪海男的都什么样了。最逗的一件事是什么,您知道吗?嘿,就昨儿,我下去吃饭的时候,赶上四个沪海小伙子在餐厅吃饭,四个人啊,您听清楚了,就买了一瓶黄酒。关键他们四个人还振振有词的齐声说,‘来,干!一醉方休’。好嘛,一瓶酒四个男的还一醉方休?这他妈要喝白的,那不二两就趴下了?这也算男人?要我说,沪海姑娘的臭脾气,大概就是这一点老爷们样没有的男人给惯出来的。我要娶个沪海娘们,绝不能这样。三天一小揍,五天一大揍,不听话就打,保准给丫收拾服帖了。”

    宁卫民听他越说越没熘儿了,忍不住制止。

    “行了吧你,打女人光荣是怎么的?你还出息了……”

    罗广亮这时候也已经彻底撂下电话,跟着数落他。

    “票都订好了。你小子还贫!忘了出来时怎么说的了?一切服从命令听指挥。让你干什么都甭问。卫民着急肯定有他的道理。”

    小陶谁都不憷,就憷罗广亮,这一下立刻闭嘴,再不敢滋扭。

    不过宁卫民这时候也不打算瞒着了。

    “广亮,小陶,我是这么想的。虽然这贺军给的价钱低了点,可一下子就把这次带来的货出清也是意外之喜啊。这下咱们不用再去花城卖老鼠了。可我又觉着不跑一趟也亏得慌,白白耽误了这么好的行情。所以我就想,咱们抓紧时间回去,让你们俩再辛苦一趟,带上一千版的猪票尽快去花城卖,起码也能再换个一百来万。你们说好不好?”

    罗广亮和小陶这才恍然大悟,不过与此同时又有点费解。

    明明他们手里还那么多的鼠年生肖票,怎么不卖了,又该卖猪票。

    “卫民,带猪票?一千版?这次你不去?”

    “是啊,宁哥,咱手里不还那么多老鼠呢吗?怎么先卖上猪了?”

    宁卫民点头微笑。“就是猪票,不是老鼠。一是因为猪票是我个人的,在花城卖掉最划算不过。二是我也担心那姓贺的收我那么多老鼠,没准打得也是去花城套现的主意。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卖老鼠不就和他犯冲吗?弄不好影响彼此的行市,没必要,干脆,咱就卖猪票。至于鼠票,这次我之所以不跟你们去花城了,就是专门留在京城尽快处理这件事的。我得防着姓贺的再把买我们的老鼠卖到京城来。以免鼠票回流。”

    宁卫民说的含蓄,但罗广亮和小陶在邮市上泡久了,脑瓜子也满是算盘珠子了。

    一听这话,他们俩就乐了。

    罗广亮一个劲的说,“对对,还是卖猪票好。猪是老鼠的上家,老鼠掉价猪不受影响,可猪要一掉,老鼠可抗不住。他们要不去花城还好,他们要真去了,肯定吃大亏。”

    小陶更幸灾乐祸。“哈哈,那这事儿咱可得抓紧,操,让他们爱占便宜,让他们跟咱们面前充大爷。这回我再去花城,还真希望能遇见他们,好报这一箭之仇。他们可千万别不来啊。”

    宁卫民看了看表,却无心和他们一起畅想快慰,反倒开始催促。

    “好了,还有一个小时十分钟,咱们时间还是挺紧的,那就下楼吧,坐出租车去机场。”

    罗广亮和小陶于是也再无多言,各自进行收尾工作。

    然而临出门的时候,罗广亮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可是,卫民,咱还有四十几万存在银行里的钱怎么办?不带走了?”

    “不带走了。”

    宁卫民果断的说,“别说一时着急取不出来,就是想带咱们也没那么多的手啊。真要让机场发现,反倒彻底坏菜了。还是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的好。反正放银行也是放,以后我再来沪海,用钱的时候还有个底子。就这样吧。”

    罗广亮觉得这样其实也好,刚宽心点头,不妨小陶又临时闹妖,居然想解大手了。

    “你小子,怎么懒驴上磨啊?早干嘛去了?是不是不诚心不想走啊。”

    他气不打一处来的骂小陶。

    小陶滋熘钻进了厕所,隔着门回应。“我快,我快,就几分钟的事儿。”

    跟着求饶,“三哥三哥,您可千万等我一会儿。谁不想走谁是孙子。就这破地方,吃什么都是甜的,别看就几天,我嘴都澹出鸟来了。”

    “沪海人也虚伪得不像话,那客气的都让你觉得不正常,整天‘霞霞诺、霞霞诺’(谢谢你),我听得头都大了。而且对稍微见点岁数的女的,还得叫阿姨,怎么就那么肉麻。你要不叫,她就拿大白眼珠子翻你。还是咱京城的称呼好,“胖婶儿、二大妈、七姑、八姨儿、四舅妈”,那才是正常的称谓。”

    “最让我不习惯的就是,在沪海你根本在街上找不到公共厕所。妈的,除了繁华地段有极少几处公共厕所外整个城市几乎没有公共厕所。我不赶紧解决行吗?真走在街上我着急了找谁去啊?虽说沪海的里弄里面都有简易小便池,人站上就可以方便,但那玩意就没有任何遮挡,背后的行人不论男女照常行走,整个沪海都是这种情况,沪海人也不嫌害臊。反正我是尿不出的,咱没让人参观下三路的毛病……”

    宁卫民和罗广亮都有点无语的守着客房门口,听着小陶厕所里唠叨。

    终于五分钟后,“哗啦”一声,抽水马桶响了。

第八百三十章 各人回各家

    宁卫民临回京之前,在机场还干了一件特孙子的事儿。

    那就是改变了原本“哑巴吃馄饨”的初衷,他给“朱三万”打了个电话通风报信。

    电话接通后,宁卫民没有客套,开口就先问“朱三万”认识不认识贺军?

    听“朱三万”说这是沪海的邮票大王,他们之间也有过几次交易,但不大熟,没什么真正的交情。

    宁卫民就开始装可怜,做出了一副被迫无奈的样子。

    口称自己不知怎么就被贺军盯上了,自己受到胁迫不得不离开沪海。

    而且还不得不以极低的价钱把一大批鼠年生肖票贱卖给了贺军。

    有关交易的具体细节,虽然他答应贺军缄口,不好跟“朱三万”多说。

    但念着彼此的交情,还是想在离沪之前劝“朱三万”一句。

    那些他买走的鼠年邮票有赚头就脱手吧,尽早落袋为安。

    也免得在不知情下犯在贺军手里,遭受无妄之灾。

    为此,“朱三万”除了大大的震惊,自然是觉得宁卫民为人讲究,相当义气。

    不但连连道谢,由衷感激宁卫民的“善意”提醒。

    而且对未能设宴给宁卫民送行也颇感遗憾。

    口称宁卫民下次来沪做生意,自己必定要盛情款待,极力帮衬。

    甚至就连宁卫民为什么手里还有那么多的货,卖他邮票的时候却没告诉他,这件事都忽略了。

    而接下来,“朱三万”的全部心思就放在“听人劝,吃饱饭”上了。

    琢磨着怎么才能以较高的价格把那三千版鼠年生肖票,尽快从市场上脱手了。

    于是很快,沪海的邮市可就热闹上了。

    要知道,整版鼠票如今在沪海可正位于一百五十元高位。

    如果只是十张八张的整版票卖着,笔笔都是千八百块的交易,太原路的马路市场当然是无所谓的,价格没准还能继续上涨。

    可要是百八十张的上万块的交易频出,市场中就比较显眼了。

    虽然散户也能勉强接受,但肯定会琢磨琢磨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意味着鼠年生肖票的行情风向,出现了什么变化。

    要是三千张的整版鼠票全都急着出手呢,那就是以四十多万块的资金需求。

    市场的短期反应一定是激烈的,负面的,绝不会再保持价格上的平静。

    关键是旁人的手里也有老鼠啊。

    谁也不想拿着要下跌的邮票,有人难免会因为市场的明显转向而慌张,也会起意跟随。

    那么这一下,那交易规模可就难说了。

    于是沪市的鼠票一两天就从一百五掉到了一百二,比原本宁卫民来沪海时的价格还跌了二十块。

    不用说,对“朱三万”来说,多少还能赚上几个。

    可对于刚刚订好机票正要飞到花城去卖货的贺军可就难受了。

    他还真不敢走了,生怕自己这一走,沪海的局势彻底失控。

    所以他不得不退了机票,延迟行动,专心调理沪海本地市场的突发情况。

    而且因为手里没钱,他还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又出手了不少好邮票,才勉强维稳了市场。

    结果等到一周之后再去花城,原本还指望在花城回点血的他,差点没再吐一口老血。

    敢情花城的生肖票行情和他头几天打听到的情况大不一样。

    原本这里的鼠票应该一百六七一版的,没想到他到了花城才发现。

    这里的鼠票价格居然比沪海还低,也就一百出头。

    牛票的行市更惨,沪海卖二十八,这里也就十五块一版。

    甚至连猪票的价格都不如沪海甚多,沪海卖两千五,这里勉强能够这两千。

    这样大的情报误差自然把贺军给整懵圈了,根本无法接受。

    他就去跟给他消息的花城同行打听,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重大失误。

    只可惜,给他放消息的同行并非当地邮市上神通广大的人物,对相关情况掌握有限。

    他问来问去,人家也只能告诉他,说事不凑巧,头几天花城突然有人批量转让了不少整版猪票。

    这些猪票被二传手们又争先恐后卖到了市场散户的手里,这才导致生肖票自猪票以下,行市的整体下移。

    至于这么大批量难得一见的整版猪票到底是谁卖的?又卖了多少?以什么价卖的?

    可没人说得清。

    贺军还能怎么办呢?

    也只能自认倒霉啦。

    他一边感慨着勐龙不过江是真理,花城才是卧虎藏龙之地。

    一边灰熘熘的收拾东西,带着邮票又回沪海专心耕耘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去了。

    说白了,合着他这趟全算是白跑,除了赔进去几天时间,还白搭进去机票和食宿费用。

    用刘宝瑞的话来说,那就是伤财惹气陪盘缠。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贺军万万没有想到,其实这一切厄运,都是那个在沪海看似被他逼到了角落,不得不向他赔笑,答应三年内再不敢踏足沪海邮市一步的宁卫民带给他的。

    如果他要是了解这件事的真相,知道那个姓宁的京城人,居然是个一转眼珠就是一个坏主意的家伙。

    即便人不来花城,也能隔着千里把他给毁成这样。

    那他绝对会心生警惕,吃一堑长一智,避免再和宁卫民产生任何交集的。

    原本喝了咖啡的人就不好跟吃了大蒜的主儿斗气。

    人家一张嘴是什么味儿?

    他一张开嘴又是什么味儿?

    就更别说他还碰上个既能吃大蒜,又能喝咖啡,而且还能吃辣椒,吃大葱,吃生姜,吃臭豆腐,吃螺蛳粉,吃榴莲,吃松花,吃纳豆,吃奶酪……甚至几项乐趣兼顾的全才了。

    只可惜啊,现实没有如果……

    完全与之相反,和在花城搞得焦头烂额,被迫退归老巢的贺军不同。

    卖了“朱三万”一人情,带着巨款而归的宁卫民,回到京城后却过得更加如鱼得水,活泛极了。

    首先,他很欣慰走的这几天,家里没出任何状况。

    无论公司、天坛、饭庄还是和他个人的买卖,一切都运转如常。

    尤其是天坛的《西游记》展览会和天桥百货商场那边的专营店,都已经走上了正轨。

    工作人员开始适应,变得娴熟老练,而两处的收入却还在蒸蒸日上,不断创出新高。

    其次,就连北极熊都已经把皮尔卡顿的双色雪糕给做出来了。

    而且投放到市场上,反响颇佳。

    不但雪糕的口感和质量被客户广泛好评。

    同时也如正如宁卫民早前预计的一样,又给京城添了一个口口相传的热门话题,无形中为公司形象做了一拨正面推广。

    不为别的,除了这种特殊题材和造型的优质雪糕属于新生事物外。

    还因为如今,谁能吃到皮尔卡顿的双色雪糕,已经成了“不差钱”的潜台词了。

    要知道,全京城只有马克西姆餐厅、坛宫饭庄和皮尔卡顿的正品专营店才能吃到这款雪糕,连天桥百货商场的折扣尾货店都没有。

    而且两个餐厅对这款雪糕的售价高达五元。

    专营店里,也只有购买了服装的顾客才能获赠。

    那是真正满满的“高逼格”啊。

    可以说在京城,谁要吃着这款雪糕,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惹来如同明星一样的关注度。

    甚至宁卫民主导的雪糕攻略还无意中打破了京城冷饮界的几个纪录。

    一是皮尔卡顿的商标双色雪糕算是国内出现的第一款多口味的雪糕,填补了国内冷饮行业的一项空白。

    二是这款雪糕的五块钱的售价和一块五进口原料的制作成本,也成为了目前全国冷饮界的天花板。

    三就是宁卫民在天坛推广的一系列文创雪糕,还改变了京城冷饮只能在六月之后上市销售的约定俗成。

    并让雪糕成了旅游景点不容忽视的利润增长点。

    惹得故宫、长城、颐和园和地坛、动物园,都有意学习效彷,全都和北极熊联络上了。

    毫无疑问,北极熊今年的雪糕车间,一定会竭尽全力扩大增产。

    从这个角度来讲,宁卫民一个不留神,居然又成了国内当之无愧的文创雪糕鼻祖。

第八百三十一章 侥幸

    其三,宁卫民委派罗广亮和小陶去花城办事,去的也真是时候。

    因为这一年的5月19日,恰恰是我国足球史上着名的“黑色之日。”

    当天,第十三届世界杯足球赛亚洲区预赛小组赛在京举行,国足与港城队为争夺世界杯的入围资格进行最后对垒。

    在赛前,大部分都预测以国足的实力与港城打平不是难事,大概率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但谁都没想到,在预选赛中以4-0和6-0双杀澳门,8-0和4-0血洗文来的国足,恰恰在这场至关重要的比赛上大失水准。

    最终以1-2的比分败给了港城队,痛失进军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的绝佳机会。

    于是京城的众多球迷对比赛结果根本无法接受。

    群情激愤下,工体的八万球迷就率先闹腾起来,在比赛结束后带头引发一起不该发生的骚乱。

    宁卫民上辈子他也看足球,对这一国内足坛人尽皆知的往事当然是有一定了解的。

    只是他上一辈子对国足的期待已经全破灭了,连点渣渣儿都不剩了。

    这辈子碰上球赛,那是连抬眼看都不肯的。

    再加上回来又许多重要的事儿在忙,他完全就忘了这茬子事儿了。

    直到第二天看见报纸铺天盖地的相关报道,宁卫民才忽然意识到,合着自己正身处历史上着名的“5-19事件”。

    随后他就想起罗广亮和小陶也是球迷,生怕他们在异地不安分,便赶紧给他们住的宾馆打了个长途。

    没想到啊,怕什么来什么,还真让他料着了。

    别看花城老百姓没闹起来,这俩小子大晚上的也没出门,可他们哪怕待着宾馆里,也一样的惹祸。

    敢情罗广亮和小陶他们昨天是在花城的宾馆里看电视直播,无不被这场比赛给气坏了。

    罗广亮看到最后失球,就没搂住暴脾气,在屋里率先(卒瓦)了俩酒瓶子。

    这就开了个不好的头儿。

    至于小陶更是个生混蛋,见大哥这么一扔,也不管不顾,抄起面前的酒瓶子跟着扔了出去。

    关键他那啤酒瓶子和罗广亮的可不一样,里面不但有酒,还是直奔电视机招呼的。

    结果当场“咣”的一声,不但啤酒瓶粉粉碎,那日立18寸大彩电也洗了个痛快的啤酒浴。

    这一下子,可就芭比Q了。

    今儿他们刚跟宾馆的人就此事协商过,人家的意思是进口彩电不好买,非要他们赔三千五。

    他们却觉得电视机官价就两千二,差距有点大,明显宾馆在宰客,有点不情不愿。

    不用说,已经冷静下来的两个人,跟没宁卫民汇报此事自然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特别是罗广亮,他为自己没看好小陶揽过主要责任,跟宁卫民一再道歉。

    还一个劲的说,这笔钱会由他们俩自己承担。

    事已至此,宁卫民当然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压根在乎这点钱,只是庆幸这事儿还没闹大,有点担心一旦纠缠起来,再惊动了官面儿。

    便说,“这点钱不打紧,你们是为我办事,当然是我兜着。只是勐龙不过江,你们身在异地跟人争执是要吃亏的。可别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啊。听我的,还是赶紧如数给钱,早点完事买机票回来吧,你们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

    事实上也确乎如此。

    在挂了电话之后,宁卫民很快发现,这事儿实际上还属于塞翁失马的好事呢。

    因为昨天晚上,京城的街面上实在太乱了。

    除了真正的球迷,还有好些人是跟着起哄架秧子的,甚至不少人打砸是为了泄私愤。

    比方报纸上就写了,有个老太太还趁乱拿火钩子上街砸人家汽车玻璃呢。

    一边砸,一边嘴里还骂“让你涨价,让你涨价。”

    京城的民警们那可是忙了一晚上,施以雷霆重手,才把事情控制住。

    说白了,官面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像当天下午,张士慧就给宁卫民通报了一个情况。

    说坛宫的服务员和厨师昨天晚上都有跟着上街裹乱的,今天五六个人都没来上班。

    从早上到下午,至少仨派出所打电话通知坛宫保卫科,说这几个人是给拘了,而且一时也领不出人来。

    就是单位作保,也得七天后才能领人,还让单位回头要严厉惩处,好好教育呢。

    想想看吧,是不是多亏这哥儿俩没在京城啊。

    否则昨天这俩小子肯定气不平,大概率也会忘乎所以,跟着上街闹事去。

    那说不好,他们俩也得号儿里啃黄金塔,喝白菜汤去。

    就别再惦记什么红烧乳鸽,老火靓汤了。

    不就是三千五嘛,多赔人家点钱算得了什么啊?

    这就是破财免灾,实打实的运气啊!

    其四,宁卫民、罗广亮和小陶从沪海弄回来的一百万,也正好派上用场。

    要知道,宁卫民走的这几天里,不但的张嫱进棚录音的工作和后期混音早已经圆满完成,就连名为磁带封面也设计好了。

    那是由京影厂的摄影师和蒙妮塔的化妆师携手合作,按照宁卫民的要求,照着的山口百惠原版磁带《惜春谱》之基调拍摄的两张照片。

    封面是身处斑斓阳光之下,一身白体恤牛仔短裤的张嫱正面照。

    封底则是红色连衣裙张嫱,光脚站在浅水里欢乐玩水的侧身照。

    这两张照片的背景都通过焦距做了虚化处理,在突出张嫱个人形象的同时,把光线格调处理的梦幻又清爽,非常具有日系写真的纯净感。

    只不过和山口百惠的忧郁风格大相径庭的是,张嫱可没有悲风伤秋,展现出的全是青春少女的快乐与靓丽。

    看着要多喜兴有多喜兴,要多活泼有多活泼,还有那么一点淘气。

    再配上粉底黑字的《张嫱首发专辑——青春无敌》的字样,那看着特洋气,也符合整张专辑欢快曲风,青春舞动的基调。

    要说起来,比原本历史中,张嫱的首张专辑《东京之夜》上,那红衣蓝底儿,小土妞的形象可强多了。

    所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工厂印厂开工批量制造了。

    可偏偏天坛那边答应好的资金还出了点小状况。

    要知道,文创雪糕在京城实在太火,北极熊作为生产方,已经成了各方争抢的香饽饽。

    虽然北极熊会优先满足天坛方面的需求。

    可这种情况下,不多增加点产量,把生产线占上哪儿行啊?

    还几万几万的订货,就有点小气了。

    而且暑期书市开办在即,这也是要用钱的地方。

    还有旅游局、园林局再度伸手要天坛支援兄弟单位,也不好再不理会了。

    天坛园长既然已经变成了脚上有鞋富人,就不能不权衡各方各面的关系,还穷横穷横的不怕得罪人了。

    所以考虑再三,就有点为难来跟宁卫民商量,问能否把钱晚给他几天。

    这一下子,沪海卖邮票得来的一百万现金正好顶上窟窿,那宁卫民还能让园长作难吗?

    他反而痛快告诉园长不必作难,说自己的资金问题已经解决了。

    然后把现金往华夏音像出版社一交,齐活!

    别说丝毫不耽搁工厂照常开工了!

    宁卫民还额外多花了两万,加印一批海报,随磁带分发每个音像销售点。

    打算免费赠送各处头一百名购买张嫱磁带的顾客。

    什么叫恰逢其时,刚刚好啊?

    嘿,要不都说呢,世上无难事,只怕有钱人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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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