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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一章 背后痛骂

    宁卫民是如何想办法自圆其说,去应付霍欣父母的,暂且不去管他。

    比较有趣儿的一件事,倒是这小子的人缘,其实并不如他自以为的那么好。

    至少与此同时,另一个姑娘的父亲,就恰恰在背后痛骂着他。

    谁呀?

    就是蓝岚的父亲,古建专家蓝教授。

    敢情这天下午的时候,蓝教授的老朋友,也是老同事,古建队的副书记江凤山来访。

    他们的友谊是一瓶将近二十来年的老酒。

    江凤山因为昨天刚收到亲戚从金陵寄过来的金华火腿。

    想着蓝教授也爱吃,就赶在年夜饭前送来了半只,当做年礼。

    顺便也想看看蓝教授最近有没有入手新的字画,这是他们共同的喜好。

    字画看完了,俩人坐下喝茶聊家常之外,难免也得聊聊古建队的工作计划。

    这江凤山就随口提起了天坛公园北神厨的修复工程。

    告诉蓝教授,建筑主体修复工程已经完毕。

    但根据皮尔-卡顿公司后续的规划,为了便于餐饮业的经营需要,春季开始的室内工程恐怕不能完全修旧如旧。

    不但得在北神厨的后面加盖一个厨房,把北神厨原有的墙体打出一个洞口才行。

    而且主要建筑的藻井,还得按照资方的要求改造得富丽堂皇。

    另外,室内还要金砖慢地,要修雕花碧纱橱,甚至做一个小戏台。

    结果他的这番话一下就惹怒了蓝教授。

    蓝教授固执的认为,古建类所有的瓦、木、油等活儿都有规矩地讲究,工料就各不相同,风格各异。

    北神厨自有其建筑规制,是研究外国古建难得的实物依据作用,格局更是不容乱改。

    如果弄得面目皆非了,谁要进行研究工作去哪儿看去!

    尤其是用这样的古建去开办餐饮企业,搞的烟熏火燎的。

    这就是资本主义想要糟践我们宝贵文物的乱命,白白糟蹋了古建队的一番心血!

    江凤山没想到蓝教授这么激动。

    这才想起了这工程本来是他的,后来还临阵换将让别人把他替下了。

    自然心里后悔不迭,赶紧开解他。

    说资方原本就不是做善事,他们出钱修复古建,总得从别的地方赚回来。

    谁让咱们国家资金紧张呢,目前来看,这种办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偏巧这时候蓝岚听见了,走过来,也引用“子贡赎人”的典故表示支持江凤山的话。

    还夸宁卫民的“坛宫”饭庄风格独特,都成了京城如今最有名的美食博物馆了。

    希望父亲不要太过苛刻的看待这个问题。

    可惜啊,好心办坏事。

    其实蓝岚要不插口还没事,这一下,反倒刺激了蓝教授的神经。

    蓝教授一方面觉得女儿不尊重自己,在老朋友面前让自己有失颜面。

    另一方面,他又想到了蓝岚和宁卫民过去的事儿,以为蓝岚和宁卫民私下又有了接触。

    他不禁疑窦丛生,大为光火。

    于是文人的义气,父亲的**,共同促使他勃然大怒。

    当众训斥起女儿,说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变得世俗化的,文化和艺术一旦染上钱就变得有铜臭了。

    难道解放前,咱们被外国人糟蹋了的好东西还少吗?

    如今他不允许这种事儿的发生,一定要找有关部门,阻拦这件事。

    更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和某些里通外国,不惜用出卖祖宗遗留换取名利的假洋鬼子,再有任何联系。

    就这样,蓝家算是热闹起来了。

    当着江凤山的面,这父女二人就跟属相相克似的,吵了起来。

    最后多亏蓝岚的妈妈硬性分开了这父女二人。

    否则江凤山别说坐都没法坐了,下回都不好意思再登门了。

    但即便如此,等到晚上饭点的时间到了,这父女俩人还互相怄气呢。

    蓝岚把自己锁在房间不肯出来,以至于蓝家的这顿团圆都摆上桌儿了,家里都没有个好氛围。

    所以等到蓝岚的哥哥蓝峥打外面回来。

    蓝岚的母亲就交代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去哄妹妹,把人叫出来吃饭。

    于是没辙,蓝峥也就只好仓促上马,勉为其难敲响了妹妹的门。

    好在蓝岚不给他面子也得给“公义号”糖炒栗子的面子。

    听说自己哥哥排了半个小时队专给自己买了爱吃的零嘴儿,蓝岚总算是把房门打开了。

    当蓝峥手拿牛皮纸袋一走进来,他就仗着手里的“法宝”,直言不讳的批评。

    “你说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呢?爸爸和江伯伯说话,你插什么口?多没礼貌啊。再说了,今儿是什么日子口儿,你也替辛苦操劳了一桌好菜的妈妈想想啊?你就不能让妈妈省点心,好好过一晚上吗?”

    “哼!”

    气鼓鼓的蓝岚则用鼻音表示愤怒。

    “哥,你怎么也不分青红皂白啊。今天的事儿难道怪我吗?是爸爸太过分了好不好。”

    “他现在太**了,太不讲理了。总抱着成见去看待问题。越来越不理解年轻人的心。我只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他就摆出一副封建家长的架子。”

    “哎,对了。你也是服务局的人啊,让你来说,‘坛宫’饭庄的经营模式是不是一种创新?人家用古建开办饭庄,投资修缮,难道不是以这种方式保护古建吗?”

    “如果那些老房子能变成这样像博物馆一样,充满文化氛围的餐厅又有什么不好?怎么也比那些房子白白烂掉好呀。人家又做错什么了?爸爸凭什么要反对人家?难道就仗着他资格老吗?”

    蓝峥一下就笑了。

    “你这个小丫头啊,没上大学之前,就会无理取闹,说不了两句就用眼泪当武器。现在嘛,有文化了,条理分明,头头是道了啊。你是不是也是有点仗着自己年纪小,在倚小卖小啊?”

    如此的揶揄,顿时让蓝岚涨红了脸,不服气的反驳。

    “我是就事论事,有理说理!蓝峥同志,我郑重的告诉你,别挤兑人,也别想用对小孩子的态度待我。要不我就把你请出去。还有你的栗子。”

    蓝岚说干就干,毫不留恋的把一包栗子塞还给哥哥。

    蓝峥看她真要急了,不敢逗了。

    “好好,不开你的玩笑了还不行嘛。其实今天这事儿啊。在道理上,我是接受你的观点的。你认识的那个姓宁的,还真是有点能耐。他办的斋宫陈列馆、坛宫饭庄,还有组织的什么雕塑艺术展、新春游园会和每礼拜天的书市,都挺不错。一不留神,他就成了皮尔卡顿公司的骨干了,比《流浪者》里的‘拉兹’可强多了。想当初我给他安排工作的时候,看他包豌豆的模样,是绝没想到他能有今天啊。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顶多也就能混上一个旅馆的主管干干呢。”

    这话蓝岚爱听。“哼,这就叫人不可貌相。我的朋友,怎么可能差的了?”

    “可是呢……”

    蓝峥跟着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在感情上,我是特别倾向于父亲的,对这姓宁的人,我也讨厌得很。谁让你替他说话了?爸爸完全是因为担心你,才会这么恼怒。你要早交个男朋友,不就没这事了?”

    蓝岚不禁愕然,随后就跟生气包子似的大声表达不满。

    “为什么啊?凭什么呀?人家到底招你们惹你们了?难道就因为你们曾经小看了他?现在人家越来越出色,你们觉得没面子?”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们都确实小看他了。可厌恶他,却不是因为你说这种小事儿。”

    蓝峥先是做出否定回答,跟着反问蓝岚。

    “你不会不知道,爸爸本来是负责北神厨工作,后来被他们饭庄方面硬性换掉的事儿吧?”

    他顿了一顿,又说。

    “还有我呢。你大概不知道,本来我们局里很有可能落我脑袋上的副处名额也悬了。领导有意提拔协助那姓宁的办‘坛宫’饭庄的乔万林。你说我们怎么对他有好感?”

    哪知道蓝岚愣了一愣,却说。

    “那……也不能赖人家啊。谁让爸爸老跟人家唱反调的。要是我出资,也会担心爸爸负责工程能否按我的要求来啊。你的事儿就更没道理了。别人工作做出了成绩,怎么就不能获得提拔,非得排在你的后面?谁让你不帮忙的,你要抢着去做协助工作,那功劳不就成你的了吗?”

    蓝峥不禁皱起了眉头,露出了极其无奈的苦笑。

    “难怪大家都说女生外向呢。今年你处处维护他,我算是领教了。合着无论怎么着,在你这儿,他都是对的?”

    但跟着,他就转变成了一种极为严肃的表情。

    “但说真的,蓝岚,事实上,恰恰是因为你觉得他这么好。爸爸和我才会特别替你担心。”

    “我承认,这姓宁的的确很优秀,工作有能力,办事有方法。而且做事周到、体贴,还能言会道,人缘挺好。关键是身高,模样也不错,挺高的身量穿西服有派,唇红齿白的一个小白脸。”

    “想必在你心里大概是赛过吕布和赵云,更远超过麦克哈里斯的。可这样的人,那个姑娘不喜欢?越这样,他就对于你来说越危险,他的城府太深了。你能为他心动,他却不可能对你如此。我甚至可以说,这个人大概是为了让女人遭劫的,扰乱这个世界的。女人碰上他,纯属倒霉。”

    眼瞅着蓝岚又要情绪化的抗议,蓝峥不由分说的一抬手阻止了。

    “哎哎,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行吗?”

    “蓝岚,你真的太年轻了,对社会还不够了解。哥哥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当你发现有一个人,你说什么他都能理解,沟通很顺畅,好像找到了人生伴侣或者灵魂知己。但其实那只是你自己的错觉。”

    “因为这种事儿,只有一种合理的可能性,就是你遇到了一个情商智商都比较高的人。你就是人家面前的一盘小菜,能完全被人家掌控住。”

    “说白了,这姓宁的是个善于讨好别人的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和每个跟你差不多的姑娘,都达到这种心有灵犀。如果他对你抱有别样的目的,想利用你,使唤你,控制你。你想想,这难道不可怕吗?

    “你如果和这样的人不相处,你不会有自我,只会牺牲自我。无论发生什么,人家是不会吃亏的,而受伤的只能是你。他会带给你莫大的痛苦。爸爸和我就是怕发生这样的事儿,为了保护你不受伤,才会让你远离他啊。”

    不能不说,蓝岚上了大学确实是不一样了。

    搁过去,哪怕自己的亲人,是这么掰开了揉碎了的去说,她也只会认为是大放厥词。

    但现在的她不一样了,她没有过去那么任性了。

    而且由于看过了不少的书籍,由于身后也不乏众多男孩子的追逐。

    她对感情的理解,也成熟了许多,远非和宁卫民最初相识之际只有一片单纯。

    所以尽管此刻她心里的沉重,十分不愿意听到这些如同针扎一样的话。

    但她还是能够感受到哥哥的一片苦心,能客观的看待问题,验证这些道理的。

    细细想了一下,这些年,她所见过的那些人中,确实许多挺厉害的人,都有这样的本事。

    他们能轻而易举的指使别人按他们的心意行事。

    这或许就是想当领导的人,所必不可少的能力吧。

    “哥,谢谢你,你今年说过的这些话,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我不生爸爸的气了。不过我还是要对我朋友的人品留有保留意见。因为哪怕他有这样的本事,他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你们不知道,他对我的建议,直到如今我都很感激。他从来没有要求我为他做什么,他不是利用我的那种人。我相信我能看清他的品行。”

    蓝峥对妹妹的话,既有欣慰,也有无奈。

    可他知道,暂时也只能如此了,于是本来话至嘴边又止住了,只是低声地对她嘀咕一句。

    “好啦,你只要能听进去几句,哥这些话就不白说。我也知道你长大了。只要你想,就能做到冷静客观的思考问题。不如这样,我们也不急,慢慢看他。最终,时间会证明我们到底谁对谁错的……”

    然而蓝岚大大出乎蓝峥的意料,竟然轻松的笑了。

    “哥,你就别担心了。其实不管我们对错,你都不用过虑。因为我们确实没有再联系了。我想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这总能让你和咱爸都放心了吧?”

    “真的?”

    蓝峥确实感到了一阵轻松,但就在他想笑的时候,却又忽然发现。

    妹妹的眼角,已经泛起了泪花,一片晶莹……

第五百八十二章 泼醋

    从对女儿负责的角度来看,确实不能去责怪蓝教授一家对宁卫民抱有戒心。

    毕竟女怕嫁错郎嘛。

    这个年代虽已经有了离婚一说,但对这种二次选择的机会,可没人稀罕。

    霍欣的父母当然也是一样。

    当他们意外的看到一个像宁卫民这样的陌生小伙子,居然还推着女儿的自行车。

    由此所产生的重视、疑虑、好奇、担心,都是正常的反应。

    若不问个清楚,怎么可能放他走?

    反过来,要是他们顺其自然,不管不问,那才是不正常呢。

    总之,为了成年儿女婚姻的操心,可以说是天下所有父母的通病,是出于关心和爱护的本能。

    身为父母的人总是希望,自己的经验能够帮助儿女选出一个最佳的配偶良伴。

    希望能让年少不经事的儿女,在这事关后半生幸福的重大问题上避免犯错。

    哪怕如今已经不是“父母之命”的年代,父母们也自知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但仍忍不住要管。

    要不怎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呢。

    像宁卫民的邻居边大妈,她就很为边建功的姻缘发愁。

    说实话,这一年来,她这个当妈的是真没少为这小儿子的婚事操心,卖力的张罗,可惜统统是无用功。

    她给儿子找的对象合适不合适单说,关键是边建功是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的不见啊。

    边建功还就认准这个“穆桂英”了,是把这个姑娘一趟趟的往家带。

    而边大妈呢,是怎么看,都看不上眼。

    不为别的,她可是居委会主任啊。

    街道上下来的任务要靠她来贯彻执行。

    扇儿胡同的居民,谁家要闹了矛盾,也一直都靠她来调节。

    她办事不爽利哪儿行啊?

    尤其待人接物方面,是最为精通。

    所以呀,她对这姑娘最反感的地方,就是那二二乎乎、不着调的性情。

    在边大妈的眼里,这“穆桂英”干什么都是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样子,甚至好像压根就不懂得人情世故似的。

    打个比方,像上桌吃饭的时候,有一次边大妈见这姑娘不吃肉菜。

    认为她害羞不好意思夹菜,为了尽待客之道,就好心好意主动帮着姑娘夹菜。

    哪知道这丫头居然直接就把碗里的葱爆羊肉,转而都夹给了边建功。

    然后嘿嘿笑着直言不讳。

    “大妈,我可不吃羊肉,我受不了那膻味儿,求求您了,千万别再给我夹菜啦。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您又不知道……”

    结果弄了边大妈一个大红脸。

    还有一次,是一个大礼拜天下午。

    这“穆桂英”骑车来边家找建功,他们说好了,晚上家里吃完饭一起去看电影。

    可边大妈送他们出门时,却瞅着姑娘的自行车新鲜。

    因为自行车后支架上居然有一只棉鞋。

    当时她就忍不住好奇地开口了。

    “哎,你的车后座上怎么有只鞋啊?这谁放上去的,怪了?”

    那“穆桂英”回头一看,也懵了。

    可没想到的是,仅仅片刻后,她又突然大笑起来,揭露出的答案更是匪夷所思。

    她居然声称是自己白天晾在自行车后架上的鞋。

    出来时因为天黑,粗心大意也没看,骑上了就走。

    结果一直蹬到了边家。

    这不就剩下一只了……

    眼瞅着“穆桂英”站在胡同里一点也不知道难为情的“哈哈哈”。

    还跟强忍着笑的边建功炫耀自己的车技。

    边大妈这叫一个尴尬啊。

    幸亏路灯不亮,天又冷,胡同里没几个熟人。

    否则让熟人看见,知道她儿子交了这么一个“二百五”的女朋友。

    她这张老脸可往哪放啊……

    哪怕是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口儿也是一样。

    按说边大妈可是相当讲究吉利的老人,相当看重老令儿,知道除夕夜绝对不该动气。

    可偏偏这个“穆桂英”就是她的心魔。

    与之相处,边大妈怕是永远做不到心平气和的。

    说起来就在刚才,边家母子二人正在厨房里忙和着今天的年夜饭。

    由于边建军和李秀芝还没回来,边建功就得帮着家里忙乎一下凉菜,主要任务,是把他从“北极熊”带回来那些午餐肉啊,鹌鹑蛋罐头给打开。

    而边大妈正在火上炒米,为年夜的大菜米粉肉做准备。

    这年头,京城可没现成的米粉卖,都得自己擀,自己炒。

    谁知这“穆桂英”不好好在屋里看电视,居然主动出来,张罗帮忙来了。

    而一看见她,边大妈的心里头就“咯登”一下,老大的不自在。

    老太太头也不抬,一边使劲用锅铲翻米,一边敷衍地想要打发她回去。

    “那个……小沐啊,厨房太挤了,站不了仨人儿……你甭动,回去看电视啊。你是客人……”要是一般人呢,当然通过察言观色就会明白边大妈的意思了。

    可这位,是的的确确脑子里少了那根弦儿,就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穆桂英”哪儿懂委婉为何物啊?

    所以边大妈错就错在,她跟“穆桂英”来客情儿上了。

    结果就因为她手慢了点,米有了糊味儿,飘出来了。

    这“穆桂英”不但没回屋,反而急茬的跑过来了,甩着嗓门大叫。

    “大妈,味儿不对啊!快往里头洒点醋!快呀!”

    就这一嗓子,把边大妈弄得慌了手脚,手里的铲子登时就不利索了,糊味儿自然就更大了。

    “穆桂英”呢,她咋唬还不算,居然还把头探进了厨房,一个劲催边建功。

    “你怎么闲着看热闹啊,快给大妈拿醋啊。”

    这边建功倒是真听她的,立刻扔了手里的家什,抄起了旁边的醋瓶子,揪开瓶盖就要往锅里倒醋。

    好嘛,给边大妈气得啊,恨不能当场用锅铲好好敲打敲打这“杨宗保”。

    她赶紧拦了儿子的手,又转头厌恶的瞪着“穆桂英”。

    心想真是越外行越敢支嘴,有这么管闲事的吗?

    然而“穆桂英”却一点没有觉察出边大妈对她的厌恶,反倒还继续催着倒醋。

    她也绝对是善意的。

    于是“杨宗保”停下的手又动了。

    一泼醋,就这么倒了进去。

    边大妈哪儿能想到会有这出,终于受不了的大叫起来。

    “你怎么胡出主意啊!倒醋可解不了这味儿。那得放酒和辣椒末才行!”

    “还有你,你个混小子,你还真听她的馊主意,给我往里倒啊!给我滚!”

    就这样,边大妈索性连儿子带这“穆桂英”一块往外边撵,全给轰走了。

    哪知道碍了旁人的事儿,造成这么重大的恶果,这“穆桂英”还浑然不觉自己的错处。

    她照旧跟边建功嘻嘻哈哈,没事儿人一样,这简直太可气了!

    一肚子的不满无处发泄,边大妈饭也做不下去了。

    在院里转了两个圈,把围裙摘下啦,一把扔边儿上,就直奔自己老头子那屋。

    这个时候,边大爷正在屋里躺着闭幕听戏呢。

    “门”砰的推开,吓了他一跳。

    一看是自己老伴儿进来了,没容开口问呢,就听边大妈气呼呼地自己吐露上了。

    “成了什么样了?啊,那混球儿的魂儿都被勾走了。竟然这么听她的话!什么混账主意也听?自己没脑子吗?我跟你说,老头子,就咱家建功,绝对是个花喜鹊尾巴长的白眼狼。他只认媳妇不认娘啊。真要娶了这个‘穆桂英’他以后在自己媳妇面前,连个响屁也不敢放。”

    等好不容易弄明白了怎么回事,边大爷倒是不像边大妈这么气不过。

    大概是习惯成自然,他早就适应了,反倒劝老伴别动火气,应该对人家姑娘宽容点。

    “别还别说,这处久了吧。我倒是觉得这姑娘人性不错。我过去嫌她毛躁,咋呼。可脾气直,没那么多弯弯绕,还挺大度。你看,你都给人家多少回脸色看了。我还没见她介意过呢?再说了,人家孩子不也是好意想帮你忙嘛。”

    “嘿,你怎么这么容易就叛变了?好意?好意可是能坏事啊!她帮的全是倒忙!这么大的姑娘家,怎么就没个稳当劲儿,少调失教的。我就看不惯。”

    “看着看着就惯了。你呀,别这么太计较了。东西是会用旧的,孩子是会长大的。给儿子相看对象,还是人的品行最重要。我看这方面,这闺女没大毛病。和咱儿子既然合得来,就由他们去吧。”

    “什么,你就这么将就啦。你也太不负责任啦。真成了这门亲,那她不得欺负死我儿子!这建功也是,现在就这么听她的,以后怎么办?不擎等着受欺负?不行,他们这事儿我绝不答应。”

    眼瞅着,边大妈越来越横眉立目了,怎么劝都劝不住。

    边大爷也不耐烦了。

    “不答应?你儿子乐意,你怎么管?从古至今,棒打鸳鸯就没几个成功的。即便勉强如你心意,你也注定要落一辈子埋怨。今后建功但凡婚姻里有点不痛快,不都成了你的错处?”

    这番话说得边大妈委屈了,老太太不干了。

    “我是为了谁啊?我还不是为了你们老边家?你们都跟我作对啊!合着就我不是好人是不是?”

    说着说着,心里一苦,眼泪都下来了。

    见老伴如此,边大爷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耐心的又劝慰起来。

    “我知道你是为了儿子好。想给他挑个各方各面都没挑的姑娘。可问题是鞋舒服不舒服,向来只有脚才知道。你当妈的这份心不易,但替儿子着急纯属白着急,你觉得再好,儿子不喜欢也白搭。”

    “我看咱们建功对这个姑娘是认真的,因为这么长时间了,他就从没想过换个人的可能。既然今后也是他自己要跟这个姑娘过日子。那他只要知道自己选的这个人,毛病在哪儿。知道自己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就足够了。”

    “再说了,你也得看看实际情况来衡量啊?你倒是想让你儿子娶个七仙女呢,可现实吗?这种事儿也得双方都对上眼才行。你要求的太高,咱儿子就得打光棍!”

    前面还好,边大妈一直都在认真的听。

    可后这一句,老太太又不乐意了。

    “胡说!我怎么就不切实际了。我儿子比谁差啊?我想让建功找个更好的,怎么就不现实了?论工作,论人品,论模样?我儿子都拿得出手啊?论家庭,咱也不比谁差啊,我如今可是……”

    “行啦,别又拿缝纫社说事啦。打住!”

    眼瞅着边大妈又要嘚瑟一阵,边大爷及时制止。

    “不是我说你啊,你还真膨胀得厉害,缺少点自知之明。你不能总瞅着眼前这点事啊。你得往社会整体上看才行啊。”

    “现在社会什么情况?那就是大男大女太多了,都急着成家呢。哪个不是到了适婚年龄?往大了说,他们老三届的都三十四了,往小的说,也二十六七了。”

    “还有现在学校刚毕业走上社会的年轻人,也都在谈恋爱。说白了,等于到处‘窗户纸’,大家全是乱做一团,急得火急火燎,可就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捅’。”

    说到这儿,老爷子形象的比喻已经把边大妈给逗乐了。

    可后面的话,却宛如一瓢凉水浇下来,让边大妈不能不重新冷静的看待问题。

    “就你还笑呢?我是说这种情况下能等吗?这不就是手快有,手慢无的事儿嘛。你好好看看,现在那么多搭大棚,打家具的人家。你就没点压力?未婚的一结婚,那没结婚的可就少了选择啦。”

    “咱建功多大了?人家小沐才多大。我说句不好听的,人家姑娘甩了建功,还能跟别人接着谈,几年后结婚也不晚。可建功等得起吗?我还告诉你,你儿子眼下能找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就不错了。算是认准了窗户纸的。总算不是瞎捅一气,赶上谁是谁。”

    “其次,这想结婚也不容易,你还得有钱啊。现在社会一年一个样,什么都在变。像今年吧,大街上斯柯达的大面包见不着了,警察的制服也变成绿色的了。咱们不用再啃窝窝头了,政府也不再硬性规定,必须去固定的粮站去买粮了。听说这工业券也要马上取消了,这三转一响早不吃香了。所以人家现在结婚都讲究新三大件了,彩电、冰箱、洗衣机。甚至还有姑娘要金首饰的。建功相中这姑娘开口提过一次吗?连试探都没有吧?儿子还是有点眼力的。”

    “最后,更关键的是房子。如果缺人还能慢慢找,如果缺钱还能慢慢攒。吃的差点,置办的东西简单些,日子都能过下去。可如果缺了房子,可是一点辙都没有的。这姑娘既然和建功一个单位,他们俩人要结婚就是双职工,那单位不是能给房吗?这最要命的问题就解决了呀。你要乱点鸳鸯谱,你能给你儿子找着房子吗?”

    “所以我说啊,毕竟人无完人。你不能看人家姑娘,老把眼光盯着你不喜欢的地方。你儿子可不是隔壁的卫民,身边那么多漂亮姑娘,由着他挑他选。你再看看罗家的广亮,要不是进去过,人家广亮不比建功条件更好?可如今不更单着嘛。还有那晓冉,咱看着长大的黄毛丫头。可是攀高枝跑到外国去了吗?你的心呀,别太高了,要我说,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再加上儿子乐意,足够了。就别再自寻烦恼了……”

    这番话显然是把边大妈触动了,老半天没言语。

    眼瞅着表情明显柔和了,这就是火气下去,老太太息怒的标志。

    然而就在边大爷刚松了了一口气,却不妨被老伴一句话给顶着了。

    “哎,你说这卫民要是咱儿子该多好!样样出色,我可就省心了我……”

    “屁话!说什么呢。你以为那小子就好啊?你要有这么个出色的儿子,天天泡花丛里,还不确定个女朋友。你更得急死……”

第五百八十三章 低估

    边大爷的话确实说的没错。

    沐月英这姑娘还就是这么个人,身上的优点其实不少。

    但就因为她跟个爱笑爱闹大孩子似的,不懂去看别人眉眼高低。

    以至于经常不能及时发现别人的厌烦,遏制自己的行为。

    往往都是以最不受欢迎的方式去热情地帮助别人。

    所以她的优点,也就被掩埋了,被忽视了。

    甚至在许多诸如此类的小事中,她还得罪了不少的人。

    也只有和她打交道久了,抛下成见,以更宽和的眼光来看待她,才能发现她身上的可爱之处。

    今天就是这样,恰恰就在边大妈进屋和老伴儿诉苦的时候。

    这个“穆桂英”自己又悄摸的回到了厨房里。

    她刷了锅,又重新炒了米。

    然后还把边建功叫过来,递给他擀面杖,让他出把子力气,帮着把炒好的米粒碾碎。

    这样一来,等到边大妈再出屋的时候,这“穆桂英”便又像个乐天派的孩子一样,拿着刚弄好的米粉笑着炫耀起来。

    “大妈,这米粉我们俩都弄好了,您甭费那份力气啦!瞧我们这个,多黄多香!足够您蒸两大锅的米粉肉啦!”

    尽管她这份做派依然唐突。

    但当边大妈用手捧起一些炒米粉,凑拢鼻际闻了闻以后,特别是想到了刚才老伴的话,却又不禁感念她的善意来。

    于是难得的给了几句夸奖。

    “真是地道米粉啊!怎么就炒得这么好,擀得这么细呢?看不出,你竟然还有这个耐心法儿。这可是小火翻炒的精细活儿啊。想擀得这么细分,也够费力气的,真是辛苦你了……”

    没想到“穆桂英”满脸真诚、浑身热情,居然有一说一,毫不居功。

    “哪的话,哪的话呀。大妈,我老来您家蹭吃蹭喝的,干点这个算得了什么呀?”

    “您不知道,我其实是挺擅长炒米炒面的,打小就跟家里人学着干。不过要论擀,我可就不行了,这都是建功的功劳。”

    “反正还有什么用得上我们俩的地方,您可别客气,发话就是!我们也干不了什么,帮忙打打下手总是可以的。年夜饭最累人了,这我知道。”

    边大妈爱听这样的话。

    此时此刻,面对从来让她觉不出一点好的“穆桂英”,她的脸上也终见了笑容。

    …………

    什么事儿还真是不能比较的。

    其实边大爷另一件事也没说错。

    那就是这种由返城知青带起来的婚庆浪潮下,京城各家各户恨不得都有大龄青年急着成家的情形下。

    他家的儿子边建功,能找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处对象,已经算不错的了。

    像2号院罗家的情况就明显属于最差劲的情况了。

    罗家的老老少少,包括罗广亮自己,如今几乎都对他能尽快成家一事,在日益丧失信心,越来越没希望。

    为什么啊?

    就因为当今的社会背景下,大多数人家理想的女婿,全都是身世清白,有体面工作,能言会道,最好还能有点权力,有海外关系的那种人。

    而罗广亮,尽管人品厚道,身板不错,还能挣钱,可没人认这些。

    反倒介意他因为“那种事”,“进去过”,而且还没有稳定的工作。

    于是罗广亮就像是乱世的古董,盛世的黄金一样,被彻底的低估了,成了婚姻市场上无人问津的劣等货色。

    实际上除了他的嫂子给他介绍的对象,还能凑合看得过去。

    其他所有热心人给他介绍的对象,都是最丑最差最叫人提不起精神的。

    有一次他一天看了六家,全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模样。

    有一个还叼着支烟卷,完全和暗杀列宁的女特务一个样。

    罗广亮一直都在怀疑那些老娘们都串通好了,专门去搜罗这些丑八怪介绍给他。

    可后来他才发现,这些家伙既精明而又有分寸。

    她们当然不是不认识那些美好的姑娘,她们认识的姑娘多着哪!

    可问题,是这些家伙相当精确地搞平衡。

    鸡嫁鸡,狗嫁狗,凤凰栖梧桐,掰着手指头的算,双方得相配。

    在她们心目中,罗广亮除了模样周正,有把子力气之外,就没有可取之处了。

    他的姻缘,好像只是王八配绿豆,臭鱼找烂虾的层次。

    罗广亮曾经有一次听到,那想把自己外甥女介绍给他的球子妈,背后骂他不知天高地厚。

    那平时对他总是笑眯眯的老娘们是这样愤愤不平的说他闲话的。

    “也不看看自己的那段历史,还想挑挑拣拣!说实在的,有敢跟他的就不错了!我那外甥女不就是有点大舌头,说话不那么利索嘛。除了这点,又耽误什么了?他还看不上?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这真把罗广亮气坏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怎么着急也没用。

    虽然他一直都是本本分分的做人,努力挣钱。

    但在一些人的眼里,就像他曾当过杀人放火的土匪似的。

    倒霉的是,他并不能因此去堵别人的嘴,他毕竟是自己走错过路。

    而且说实话,他也不是不同情别人的不幸。

    可问题是结婚不是发扬风格的事儿,他总觉得自己找这样的对象不合适。

    要知道,球子妈那个外甥女期期艾艾的毛病,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一句“我昨天看见个大糖东,还是个瓜的”,让他足足猜了三天,才琢磨出了谜底。

    合着是“我昨天看见个大长虫,还是个花的”。

    而且关键是,球子妈外甥女的模样也不咋地。

    虽然不能说让人看了做噩梦,但也绝不会让人有任何甜蜜的感受。

    当然,一个人的美丑并不能只看表面,报纸和书本里也天天这样教育,说要重视心灵美。

    可看对象这种方法,上哪儿去看心灵啊?

    再者说了,既然都喊心灵美,那喊这些话的人,为什么自己找对象也挑顺眼的?

    所以说尽管还真有点内疚,也确确实实同情球子妈的外甥女,但罗广亮还是不能跟那姑娘处对象。

    而且对她最后一点同情,也全都因为球子妈这番话,烟消云散了。

    不用说,外人都靠不住,真正最关心罗广亮这方面事的,肯定还是他自己的家里人。

    但也恰恰是家里人的真心替自己着急,才最让罗广亮受伤。

    因为渐渐地,罗广亮发现那些给他做媒的人,背后议论他最好听的词,就是“浪子回头”。

    而他们之所以这么热心地给他介绍一个又一个对象,其实都是他的家人暗里求她们。

    甚至还为此给这些可恨的老娘们买了不少礼物。

    罗广亮的父亲就经常唉声叹气,劝他别太挑了。

    说什么模样都能过一辈子,在一起长了,也就顺眼了。

    罗广亮母亲虽然说得非常柔和委婉,但罗广亮却能明显感到她话外的意思,你这个样的还挑拣什么?

    为此,罗广亮的胸口窝都疼起来,这比那些外人的背后闲话和直言不讳还难受好几倍。

    至于罗广亮的哥哥和嫂子,也经常因为他的事儿在晚上压着声音吵架。

    罗广盛怪苗玉娟对地不够意思,不把弟弟的事儿放心上。

    “我弟弟遭了这么多年罪,这么大了还没个对象,你心眼儿长肋巴条外面了?他合着不是你亲弟弟是吗?”

    苗玉娟当然委屈极了,也怪罗广盛只顾去厂里加班,甩手大爷一样,家里的事儿都不管。

    “你说这话就不亏心嘛。家里的事儿就全得指着我啊。再说了,广亮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这种事儿我能让人家答应见面就不易了。我不能硬按着别人给他拜堂啊?你大姐不也一样吗?她给广亮找的,难道就成了?”

    当时听见这些话,罗广亮真想把门推开,给哥哥嫂子磕个头。

    他实在不愿意因为自己,让本来过得不错,挺和睦的这夫妻俩,在心里结下了难以释怀的芥蒂。

    所以为此,他沮丧透顶,同时又左右为难。

    既不想再去相看什么对象,也怕自己的消极和放弃,让家人担忧。

    他矛盾就矛盾在,不知是否应该委屈一下自己,闭着眼凑合谈一个结婚算了。

    幸好关键的时候,宁卫民找他来帮忙炒邮票。

    一顿酒,知道了他的烦恼后,给了他坚定的信心和美好的希望。

    “宁缺毋滥啊,哥哥!这是能凑合的事儿吗?你千万可别这么想,一失足成千古恨。不信你就看现在这些离婚的。都怎么回事啊?几乎全都是头几年屈从社会形势的婚姻。如果不考虑长相和受教育程度,那生活目标能一致吗?解体也就不足为怪了。”

    “你还别看《牧马人》演得很美好,可那是电影啊。现实中,怎么可能那逃荒的姑娘,有丛珊那样的气质和容貌啊。当然也就不会有电影里那样的美好结局。相反,多么惨烈的结果都会出现。”

    “反过来也呢,你也得看明白了,社会不是一成不变的。过去政治挂帅,如今就变成了经济建设为中心。那择偶标准肯定也会变的。你不觉得钱在我们的生活里越来越重要了吗?现在别看,社会上还瞧不起个体户。可是都羡慕个体户的钱啊。”

    “我就可以跟你保证,用不了几年,你的钞票就能把你的过去的不光彩全部抹平。让你变得光彩多目,惹得好姑娘集体往你身上扑。到时候,她们就跟苍蝇似的,你想轰都轰不走。随便你挑。”

    “你还别不信,你要想找个漂亮的,现在就不难,就可以帮你介绍几个。可问题是,她们都是模特啊,哪个都心思野着呢。换了也不知道几个男朋友了。我认为把这样的介绍给你,是坑你。就图你的钱。那你也就完全象一个单位的采购员那样,到处去看货色,一旦看好了就出价购买一样。”

    “你别笑,我说真的呢。你现在就是沙子里的金子。你跟别人还大不一样,你这容貌,这气概,这本事,哪儿找去?你可不光有钱啊。我相信没有哪个姑娘不爱你其他的优点。现在不都说咱们缺少高仓健嘛。你就是我认识的国产高仓健。只是现在没有一个正确评价你的社会,好姑娘们才一时眼瞎罢了。”

    “放心吧,这不还有我陪着你呢吗?不瞒你说,我都打算四十岁再结婚。总得好好选选,才知道谁真正适合自己。要没有称心如意的,还不如自己单过呢。哎,你要还不信,咱干脆这样。你先学车去吧

    “你还别不信,你要想找个漂亮的,现在就不难,就可以帮你介绍几个。可问题是,她们都是模特啊,哪个都心思野着呢。换了也不知道几个男朋友了。我认为把这样的介绍给你,是坑你。就图你的钱。那你也就完全象一个单位的采购员那样,到处去看货色,一旦看好了就出价购买一样。”

    “你别笑,我说真的呢。你现在就是沙子里的金子。你跟别人还大不一样,你这容貌,这气概,这本事,哪儿找去?你可不光有钱啊。我相信没有哪个姑娘不爱你其他的优点。现在不都说咱们缺少高仓健嘛。你就是我认识的国产高仓健。只是现在没有一个正确评价你的社会,好姑娘们才一时眼瞎罢了。”

    “放心吧,这不还有我陪着你呢吗?不瞒你说,我都打算四十岁再结婚。总得好好选选,才知道谁真正适合自己。要没有称心如意的,还不如自己单过呢。哎,你要还不信,咱干脆这样。你先学车去吧

    “你还别不信,你要想找个漂亮的,现在就不难,就可以帮你介绍几个。可问题是,她们都是模特啊,哪个都心思野着呢。换了也不知道几个男朋友了。我认为把这样的介绍给你,是坑你。就图你的钱。那你也就完全象一个单位的采购员那样,到处去看货色,一旦看好了就出价购买一样。”

    “你别笑,我说真的呢。你现在就是沙子里的金子。你跟别人还大不一样,你这容貌,这气概,这本事,哪儿找去?你可不光有钱啊。我相信没有哪个姑娘不爱你其他的优点。现在不都说咱们缺少高仓健嘛。你就是我认识的国产高仓健。只是现在没有一个正确评价你的社会,好姑娘们才一时眼瞎罢了。”

    “放心吧,这不还有我陪着你呢吗?不瞒你说,我都打算四十岁再结婚。总得好好选选,才知道谁真正适合自己。要没有称心如意的,还不如自己单过呢。哎,你要还不信,咱干脆这样。你先学车去吧

第五百八十四章 改变命运

    同样是适婚男女,有人为婚姻缺乏选择而着急,也有人为选择太多而烦恼。

    不用说,宁卫民当然是最优质的王老五。

    他身边从不缺容貌出挑的好姑娘。

    蓝岚、米晓冉、霍欣,一个个如飞蛾扑火似的往他身上扑。

    尤其随着他的事业如日中天,权力、地位和收入同步上升。

    他所认识的那些人,想给他介绍对象的就多了去了。

    就连他“斋宫”的下属中,以及认识的模特中,对他暗送秋波,心生倾慕的也不乏其人。

    曲笑则是女性中的巅峰代表。

    她本就颇佳的容貌、身高,再加上国家电视台面显全国播出模特大赛所获得的知名度,以及夺得冠军的光环加持。

    让她不但一举成名,成了当下服装模特这个新兴行业最璀璨的明珠。

    也成了1984年的美女挂历和诸多的时尚杂志的主角。

    她如今的照片刊登频率,已经能《蒲田进行曲》的女主角松坂庆子相媲美。

    国家电视台所收到的寄给她的信件,也和1980年靠电影《庐山恋》成名的张瑜,所收到的信件不相上下。

    这一切都可以说明,曲笑在年轻小伙子心目里有多么受欢迎。

    如果不是有在张瑜身上发生过汪嘉伟栽跟头的前车之鉴,已经不会有人再上当了。

    恐怕也会有人惦记以她的名义来给当代某些男神写信,乱开玩笑的。

    但好就好在,宁卫民和曲笑两个人都太优秀了,属于金字塔尖儿上的那一少部分人。

    他们的闪亮光环,直接就能替他们屏蔽掉许多干扰,让大部分人产生不自信,望而却步。

    何况宁卫民已经没了父母,又安心地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折腾。

    除了2号院的邻居和天坛公园几个领导的好心好意,他需要认真点应付之外。

    旁人的意见,其实统统不用考虑。

    曲笑暂时也有较好的推却理由,一是年纪小,二要经常出国。

    连纺织部最喜欢她的那个大领导,也得顾忌一下这些因素。

    头一次为她介绍对象遭拒之后,这位领导就没这个心思了。

    反倒还得替曲笑跟自己老战友的儿子解释。

    “我说是说了,可人家才十九,家里根本不同意这么早谈恋爱。何况现在演出任务也重,人家老得去日本和港城,完全没时间谈恋爱。这个媒,阿姨恐怕保不成了,你真要非追人家姑娘,也只能过几年再说了。”

    总之,他们都算是幸运的,感受到的困扰有,但不是很多。

    绝没有什么“拉郎配、拉女配”的隐患,更没有让他们不得不屈从的力量。

    但比不上他们那么优秀的人,又比下有余的人,属于中间阶层者,这种烦恼和困扰可就多极了。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还单着生,没有男女朋友的人,简直成了众矢之的。

    每天主动来说亲事的人,还有家里亲人的催促,简直让他们烦不胜烦。

    像煤市街缝纫社的骨干苏锦,就成了饱受困扰的典型。

    按理说,以他一个洗澡堂子的修脚工,父亲有肾病,妹妹还没长大的家庭状况来论。

    应该是属于条件极其困难,没人要的搓堆儿菜范畴才对。

    可就因为托了宁卫民的福,找着了能够施展自己所长的平台。

    在街道缝纫社当临时工的这两年,苏锦确确实实通过双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由于缝纫技术底子好,又和边建军有同事这一层关系。

    在边大妈的刻意关照下,缝纫社最赚钱,要求也最高的活儿,一向都是优先让苏锦来干。

    为此,他的收入不但一日比一日高,技术也一日胜过一日。

    尤其是当宁卫民拿到了皮尔-卡顿散单的业务之后。

    这更是让苏锦非常有幸接触国际市场最先进的版型设计。

    以至于他的打版和裁剪技术才会在不知不觉中全面发展,达到了足以出师的地步。

    到了今年年底的时候,用他爸爸苏慎针的话来说。

    要搁过去,他水平已经满可以出师,自己跑大宅门的了。

    无论做男装还是旗袍,他都丢不了苏家的人。

    所以如今的苏锦,如果要论收入的话,已经确凿无疑属于京城较高阶层了。

    光当临时工那份,他就从最初的五六元钱一天,干到了如今的二十元一天。

    那每月如果不休息的话,能有五六百。

    更何况去年的十月份,国家还极大范围的调整了企事业单位职工和服务行业职工的工资。

    这次连1983年9月30日之前的正式职工,以及远上山下乡插队满五年以上的城镇青年,全都包括在调资范围之内。

    这样一来,如果再算上苏锦在洗澡堂子当修脚工的工资,和他爸爸老苏病退的百分之七十工资,又有一百五。

    里外里,他们一家人的每月收入,已经能赶上旁人一年的工资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是一家三口在花十二个人的收入啊。

    因此如果说1982年的时候苏锦是还了旧债,把家里的生活拉到了正常水平线的话。

    那么1983年对于他们家来说就是生活质量突飞猛进,日新月异的大变化。

    三转一响,过猪年的春节之前,就给置办齐全了。

    去年5月份的时候,他们买了一台冰箱好存吃食。

    到了去年7月份的时候,他们又买了一台洗衣机,用上了燃气灶。

    最终到了1984年的元旦,他们为了能从电视上看到春节晚会。

    便又花了两千块钱,托边建军又从宁卫民手里买了一台松下彩电。

    至此,他们出人意料的完成了其他家庭需要节衣缩食几年才能达成的伟大成就。

    不用说,这样的人家放在旁人的眼里,就是致富奇迹啊。

    苏锦既有固定工作又有灵活的收入,对于小老百姓过日子而言,那怎么花都够了。

    再加上他模样不错,白净斯文,人品又好。

    完全就是凭着自己一人的肩膀,把家庭重担抗了下来,而且让全家人走出了泥潭。

    就冲这样的本事,这样的孝心,谁家把自己闺女嫁过来不放心啊?

    没的说,苏锦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一直都被身边的人看在眼里呢。

    所以在今年后半年,想给他说对象的人,那全是蜂拥而至。

    什么同事、邻居、亲戚、同学,甚至是缝纫社的一堆老娘们,迫不及待的要把一堆待嫁的老姑娘推荐给他。

    什么教师、工人、护士、邮递员、百货大楼的售货员,都有,模样真不错的也不老少。

    甚至苏锦妹妹学校的音乐老师都对他感兴趣,通过苏绣打听过他的情况。

    那可想而知,突然变成了一个香饽饽,这样的滋味多么让苏锦心慌。

    说实话,他不是不想结婚,不想搞对象。

    可他实在不习惯这么急茬,这么实际。

    就像攻关要完成一项特别紧急的任务,那样的来。

    所有的介绍人,好像都在轰着赶着要把他和另外一个不是很了解的人,尽快拴在一起去。

    对于这件事,他往往最怕的场面,留下了心理阴影的情景,就是去女方的家里见面。

    要知道姑娘家害臊啊,往往会有许多的女眷陪同姑娘一起相看,少有一两个,多能到三五人。

    他才坐定,就肯定会有人张开大口,小心翼翼地担任了居委会老大妈角色,兼任派出所户籍员和刑事法庭审判员的职责,对他进行三代以内方方面面的现实和历史审查。

    当着那么多陌生人的面,有些该回避的,却无法回避。

    也只好作出明确的回答,让人不得不处在尴尬状态。

    如果这些人对他感到满意,那往往就会涉及到经济问题了。

    前几年京城结婚讲的是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还有收音机。

    到了今年,三转一响不提了,变成了电视、冰箱、洗衣机,双卡收录机还要外加多少条腿,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结一次婚恨不得把一辈子手使的东西都置办齐了。

    要是还兴骨灰盒,对方一准也得要俩似的。

    可尴尬就尴尬在知根知底上了。

    介绍人都清楚他的收入,这没有什么秘密,算都能算出来的。

    所以他要是当面应吧,觉得心里不舒服,好像在被人勒索。

    不应吧,又会给对方造成他很吝啬的印象,像他在故意装孙子一样。

    往往这种时候,他的心口最堵得慌,还会一阵阵冒虚汗。

    就这样,试巴了几次,实在觉着不行。

    这和他的理想中的恋爱完全差了十万八千里。

    于是在大年三十这天,在团圆饭的桌儿上,苏锦终于跟父亲和妹妹摊牌了。

    正式向他们提出了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的决定。

    “你们都别再催我了。我真不想搞对象了。再有人要给我介绍对象,统统帮我回绝好了。”

    这话一说,他的父亲和妹妹立刻都着急了。

    以苏慎针的想法,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儿子明明已经到了成家的岁数了,再不抓紧考虑个人问题,那好姑娘不都没了?

    苏绣也认为他哥屈得慌。

    已经为家庭付出了这么多,如果连结婚都不结了,那怎么成?

    然而没想到苏锦却说,“我要找对象也不能现在找,用这种方法找啊。那些人给我介绍的姑娘都不是事儿,所有的姑娘,好像都是急着把自己嫁出去,为了找个长期饭票似的。”

    “怪就怪那些媒人。她们老拿我在缝纫社能挣钱说事。虽然见过的姑娘都说愿意。可我很清楚,人家看上的,不过是我现在的高收入罢了。那以后我要挣不了这么多钱怎么办?”

    “边大妈可跟我说了,街道的缝纫社越来越红火,以后大概是不愁没活儿做了。所以现在正考虑购买机器,把缝纫社扩建成厂的事。如果这事儿成了,以后恐怕就要招正式工了。那临时工的活儿自然就少了,甚至很可能渐渐的,就不用了……”

    这话一说,苏慎针不禁皱起了眉头来,他自然清楚这件事的份量。

    “啊?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真建了厂,我想辞了澡堂子的工作,去街道厂干。边大妈说了,我要愿意去,建厂之后让我管生产,工资答应我至少二百元。”

    苏慎针还没来得及说话,苏绣已经插嘴了。

    “可那样的话,哥,你可就没劳保了。街道厂是集体企业啊,级别可不如澡堂子,澡堂子别看小,可是国营,全民性质的。”

    但苏锦坚决的摇摇头,“爸,我不想再干修脚工了,哪怕当个街道厂的裁缝,那也是我喜欢的工作。我的手是拿剪刀的,不应该再去碰什么修脚刀了。”

    “再说了,街道建厂,至少也要半年之后了。这段时间,我打算全天去干。如果按计件来算,最少还能比现在多挣出一倍的钱来。我想,要是我能在这半年挣出个一万块钱来。咱们家应该也有点风险承受能力了。”

    “目前还有什么事儿比这个更重要呢?这总比我把时间花在和那些要这要那的姑娘们见面上划算多了。我甚至觉得,如果我搞上对象了。那我去摸剪刀的时间也会大大缩减。那不成了坏事了吗?”

    “家有梧桐树,自然能引得凤凰来。(ps:重复部分一会补足)

    苏慎针还没来得及说话,苏绣已经插嘴了。

    “可那样的话,哥,你可就没劳保了。街道厂是集体企业啊,级别可不如澡堂子,澡堂子别看小,可是国营,全民性质的。”

    但苏锦坚决的摇摇头,“爸,我不想再干修脚工了,哪怕当个街道厂的裁缝,那也是我喜欢的工作。我的手是拿剪刀的,不应该再去碰什么修脚刀了。”

    “再说了,街道建厂,至少也要半年之后了。这段时间,我打算全天去干。如果按计件来算,最少还能比现在多挣出一倍的钱来。我想,要是我能在这半年挣出个一万块钱来。咱们家应该也有点风险承受能力了。”

    “目前还有什么事儿比这个更重要呢?这总比我把时间花在和那些要这要那的姑娘们见面上划算多了。我甚至觉得,如果我搞上对象了。那我去摸剪刀的时间也会大大缩减。那不成了坏事了吗?”

第五百八十五章 滚雪球

    如果说苏锦是京城中个人条件趋于中上的单身男性的代表。

    那么身为皮尔·卡顿服装的金牌销售之一的殷悦,显然就是当今社会中,与他处境近似,同样优秀的单身女性代表。

    人美、心灵、有气质、会打扮、能言会道、工作体面挣钱又多。

    这都是她极为出挑的个人条件,哪儿哪儿看着也挺不错的。

    甚至俩人的家庭情况都差不多。

    过去苏慎针身患沉疴的时候,管不了家里什么事儿。

    苏锦既得想法给父亲治病,还得照管下面的妹妹,学习和生活。

    对苏绣来说可谓长兄如父。

    殷悦则是父母双亡,她和两个小弟弟,与奶奶相依为命。

    生活来源除了靠父母单位每年给抚恤,就是他们一家人用糊纸盒换来的一点微薄收入。

    所以殷悦对两个弟弟也是长姐如母。

    她成年后,也一样也要用肩膀扛起家庭重担,把他们拉扯成人。

    不用说,她同样单靠自己的一己之力,在短期内完成了脱贫奇迹,做到了旁人眼里不可能的事儿。

    这样一来,她也就成为了亲戚、朋友、同学、邻居们眼里最佳的媳妇人选。

    上哪儿去找这么能操持家业的媳妇儿去?

    八字儿根本不用算,绝对的旺夫命啊!

    所以殷悦的烦恼也就由此而生了。

    本身上班的时候,就会经常遇到一些外籍客人别有用心的纠缠骚扰。

    这下好,下了班她也没个清闲的时候了。

    几乎三天两头总有人登门,想要把一些他们自认为般配的优秀小伙子介绍给她。

    司机、医生、民警、军官、机关干部,甚至还有飞行员。

    把殷悦的奶奶喜得跟什么似的。

    老太太看着哪一个都好,紧着催孙女从中赶紧选一个,托付终身。

    可问题是殷悦和一般的姑娘哪儿能一样啊?

    别忘了,她可是从“斋宫”里那么多优秀的姑娘里脱颖而出,被宁卫民亲自选拔都建国门专营店的。

    每个月收入都不少于两千块的她,天天在四星级涉外酒店里工作,周围都是一般老百姓想也想不到的昂贵消费。

    上千块的首饰,几百的服装、化妆品,百八十元的一餐饭,十几元一斤的进口水果。

    看得久了,当然殷悦的眼界就不一样了。

    她的心不知不觉就变大了,不知足了。

    她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那些进进出出这里、买东西不要钱的人,过上肆无忌惮购物的日子。

    所以现在的她,对一般人概念里的好日子压根不感冒。

    在她的眼里,真正值得她嫁的目标,其实就只有宁卫民一个人。

    当然,殷悦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像宁卫民这样的各方面都那么出色的好男人,还且论不上她呢,惦记的人实在太多了。

    从个人条件来讲,别说她缺乏和霍欣竞争的勇气和信心了。

    就连她那几个好姐妹,她也没把握在竞争中一定就能赢过。

    这就导致她对谈恋爱和嫁人的兴趣一点都没有。

    听见有人介绍对象给她就厌恶,对奶奶的催促也是敷衍、躲着,装听不见,阳奉阴违。

    反倒是天天在琢磨,怎么才能让自己能过上理想中的日子。

    应该说,殷悦确实是个天资聪明的姑娘。

    凭着精明的头脑,她很快就分析出了自己身上的优势和劣势。

    自己出身贫寒,没有背景,没有学历。

    以目前现有的条件,如果想要靠努力工作继续求得上进,无论在外企还是国营单位都太难了。

    说白了,她的职场前程其实有限得很。

    哪怕她再能卖货,通过勤学苦练掌握了外语。

    可没有大学文凭也是白饶,根本不可能进入总公司,成为管理层。

    最务实的来看,她的职场天花板,也就是店长一职到头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宁卫民那样的运气和能力。

    无需学历,就能深获大师本人青睐和信任的。

    而她的优势恰恰在于,宁卫民也给了她一个难得的机会。

    让她机缘巧合的走在了时代前沿,成了京城先富起来的那一少部分人。

    在身边的大多数人还在为怎么买彩电龇牙咧嘴,靠从唇齿间抠钱的时候。

    她已经靠上不封顶的业绩提成,攒下了两万块在常人眼里堪称巨款的积蓄。

    虽然因为学识所限,她尚且还想不到“资本”二字。

    但打小在贫苦家庭环境里长大的她,对资源的算计和调配也特别敏感,尤为擅长。

    她似乎天生就能闻到复利的味道。

    懂得不能让这笔钱闲着,而是应该借给旁人,谋求比银行更多的利息才对。

    于是她就无师自通的掌握了滚雪球的诀窍——用钱生钱,放贷。

    如今社会形式对比头两年已经大不一样了,京城已经不再缺少个体户了。

    从去年开始,找不到工作,被动下海求生的人越来越多。

    而这个年代,大海里的生态环境还是很美好的,蓝色的大海没有多少见血的竞争。

    只要不怕吃苦,哪怕修鞋、修车、配钥匙、补衣服、修钢笔、修手表、磨剪子磨刀、蹦爆米花,也能发财。

    殷悦的同学和街坊邻居中,都不乏下海经商,鼓捣生意已经有所斩获的人。

    但这年头挣小钱容易,要想把生意做大,挣大钱就难了。

    最大的障碍,最受困扰的问题,就是资金的匮乏。

    银行的贷款是绝对不会惠泽到小个体户身上的。

    但经商的个体户们却经常会遇到由于他们自身实力太弱,甜买卖看得见吃不到。

    或者是没看准的货色积压在了手里,如果卖不出去就没钱进俏货,诸如此类的周转困难。

    所以对资金有短期拆兑需求的个体户,不但大有人在。

    而且碍于火烧眉毛,几乎都甘愿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利息。

    只要肯把钱借他们用,能帮他们度过了这个坎去。

    肯付出百分之十,甚至百分之十五、二十月息的人,并不少见。

    说白了,钱是很贵的。

    而殷悦的精明,就展现在她敏锐的看准了个体户对资金的需求,而且对放贷目标能做出最安全的选择上了。

    她可不会随便就把血汗钱借给别人。

    为了降低风险,她信奉一个原则——做熟不做生。

    首先放贷只找做服装生意的人。

    因为她自己是卖服装的,最清楚这行里的利润之大。

    也清楚找自己来借钱的人,是否有选择服装的眼光和经营天赋。

    其次,放贷的目标,还必须的是人品过得去,知根知底的熟人。

    且有按手印的借条,营业执照做抵押和中人作保才行。

    有了这些,欠债不还,就没太大的可能性了。

    因为她毕竟有凭有据,能找着借钱人的根儿上。

    哪怕借钱的人赔了。

    但凡要点脸,还想把生意做下去,就不可能不认账。

    最后她还会根据自己掌握的信息,对每个借贷者罗列信用度。

    信用好,人品好的,生意做得好的,她可以多借,利息也会相应渐少点。

    如果心里存疑,她就少借,而且利息要的会高一些。

    但再怎么说,她是不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针对一个借贷者,哪怕再信任,关系再好,她顶多放贷自己资产的一半就到头了。

    至于怎么和目标提及这种事?那太容易不过了。

    现在是手里有钱的人才是稀缺资源,是完全的贷方市场。

    殷悦只要找到这些做生意的人主动聊上两句,让他们知道自己手头挺宽裕,再留下个联系方式就足够了。

    但凡生意人,就没有不想借鸡生蛋的,更没有抹不开面子一说。

    一旦遇到了用钱的时候,第一反应就会联系她,提出借钱的事儿来。

    总之,作为手有余钱的金主,殷悦完全居于有利地位,几乎是毫无风险的分享起改革初期的商业红利。

    像她第一笔钱放出去就特别顺。

    那次,是她借给了一个卖高跟鞋的初中同学五千块。

    说是一个月,可其实二十来天,人家就还了。

    百分之十的利,五百块顺利到手,同学还请她搓了一顿饭,表示谢意。

    没别的,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啊。

    然而这些钱还没在抽屉里搁上三天。

    殷悦家隔了一条胡同的一个街坊大哥,要奔花城进货去了。

    这主儿过来问了殷悦一声,就又带上了这笔钱和殷悦刚开出来的一个月工资上路了。

    但是,就因为带回来的东西太好卖了,这个街坊挣钱挣疯了,简直乐坏了。

    一高兴,忘乎所以,居然回来后就把还钱的事儿给忘了。

    等到殷悦找到他家来,这才想起来。

    结果一个不好意思,借走了八千,直接给了九千。

    多给了二百算耽搁几天的利息不说。

    这主儿还让殷悦挑了两身衣服拿走,算是聊表歉意。

    就这样,一笔笔的借出,一笔笔的收回,殷悦的本钱在一年里几乎翻了一倍。

    再加上她仍旧每个月入手的收入,她已经成了手握五万钱财的小富婆一个了。

    尽管她比不上那些真正的生意人收获大。

    尽管这点小钱只能说细水长流,但毕竟比放在银行那一年百分之五点七六的死期利息强多了吧。

    最关键的是让她看到了一条很可能实现梦想的发财之路。

    她深信,只要自己这么稳稳当当的做下去,继续靠智慧和信义挣钱。

    她就能终结桎梏,拥有一番新的天地。

    也许攒出足够的钱,她也能出国呢。

    就像那些女明星一样,陈冲、龚雪,去西方发达国家留学。

    那么等到回来的时候,她也就不比谁差了……

    所以这个春节,殷悦的家,比去年过得更富庶。

    这次她买了足能过两个春节的鸡鸭鱼肉,和各种零食糖果,想让弟弟们彻底吃个够。

    除了给全家人买了新衣,她为了奶奶的身体能保持健康,还特意在奶站花钱订了一年的牛奶,又给奶奶买了个电热毯当礼物。

    大年三十这天,殷悦下班后,怀揣着两个给弟弟的红包回到了家。

    她兴冲冲的走进家门,本想拿出来逗逗他们。

    却没想到两个弟弟先脆生生叫着迎出来,然后挤眉弄眼的小声跟她汇报。

    “表姑来了,嘻嘻,又带来个男的。听说是动物园喂老虎的,奶奶替你相看半天了。”

    “姐,你可小心点,这又是要给你介绍那个呢。要不你就同意了吧,我们以后就可以随便去动物园玩儿啦”

    殷悦听了就烦,心情登时就不好了。

    用力一揪弟弟的耳朵,拽得他龇牙咧嘴,这才走进奶奶那屋,去打招呼。

    进门依然是见到一个穿着中山装,板板正正,面容老气,却又手足无措的大龄男青年。

    她这就倒了胃口,亲热的叫了声“奶奶”之后,和表姑仅仅是敷衍着寒暄几句。

    就要拉着俩弟弟出屋,奔厨房,准备忙和年夜饭去了。

    没想到,这边表姑对她已经示威的脸色和警告的眼神,熟视无睹。

    居然故意叫住她,有意问他,“大侄女,对象找了没?”

    殷悦气极反笑,阴阳怪调的说,“想找,可我命硬,无官偏杀,易克夫。谁干找我啊?要不凭我这条件,怎么能等到这会儿。”

    这话可把那男的吓了一大跳,就是“啊?”的一声。

    表姑全没聊得殷悦会甩出这么一句。

    “你这丫头,嘴巴没个正经,怎么这么说自己啊?别胡说八道的。”

    (重复部分,稍后补足)

    进门依然是见到一个穿着中山装,板板正正,面容老气,却又手足无措的大龄男青年。

    她这就倒了胃口,亲热的叫了声“奶奶”之后,和表姑仅仅是敷衍着寒暄几句。

    就要拉着俩弟弟出屋,奔厨房,准备忙和年夜饭去了。

    没想到,这边表姑对她已经示威的脸色和警告的眼神,熟视无睹。

    居然故意叫住她,有意问他,“大侄女,对象找了没?”

    殷悦气极反笑,阴阳怪调的说,“想找,可我命硬,无官偏杀,易克夫。谁干找我啊?要不凭我这条件,怎么能等到这会儿。”

    这话可把那男的吓了一大跳,就是“啊?”的一声。

    表姑全没聊得殷悦会甩出这么一句。

    “你这丫头,嘴巴没个正经,怎么这么说自己啊?别胡说八道的。”

第五百八十六章 居安思危

    表姑落了个没脸,气得头也没回的走了。

    殷悦那两个半大的弟弟对姐姐这一手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偷偷地在屋里捂着嘴乐。

    说着笑着,打着闹着,小哥儿俩就摔起跤来。

    随意的在屋里打滚,全无规矩可言,充分显露出只有过年才能有的自由和快意。

    全家人唯有奶奶对这件事是很不高兴的。

    但老太太知道亲孙女是个有主意的,知道她没看上表姑介绍的对象。

    而且也心疼她拉扯这一家子人不易。

    所以刚才并不好干涉,只能在事后唉声叹气,埋怨几句。

    “你呀你,我怎么说你好。太不知道好歹,不知道轻重了你!三人成虎啊!你怎么能自己造自己的谣呀?早晚你是要嫁人的吧?这样的名声要张扬出去了,到时候哪个男的还敢要你?你后悔都来不及。”

    “再有,表姑毕竟是亲戚,是你的长辈,不好让人太下不来台的。总要为日后相见留有余地。外人我知道你嫌她多事,可人家也是好意。那男的瞅着是普通了些,可人家是独子,亲妈又早就过世了。现在和续弦的父亲是分开住的,自己有个一居单元房。你要嫁过去,既不会姑嫂不和,也不会受婆婆的气。这终归是好处。”

    “奶奶可已经是有今儿没明儿的人了,晚上脱了鞋早晨不知道还能不能穿上。在这有限的日子里。我唯一的挂念,也就是盼着你能嫁个好人家,终身有靠啦……”

    说着说着,老太太哭了,无声的掉眼泪。

    殷悦还就怕这个。知道这种情况下,必须好好安慰下奶奶,让她宽心。

    于是表面赶紧做笑,坐到床边奶奶身边,抱着老人家,紧着宽慰。

    “奶奶啊,大年下的,您得笑啊,怎么还抹上眼泪了。来来,我给您擦擦。”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婚姻大事,我没法委屈自己啊。您看我现在的收入,有几个男人比得上?我要随便挑个主儿就嫁了,那到底是谁靠谁啊?我横是不能找个吃软饭的。要嫁也得嫁个比自己强的吧?”

    “再说了,嫁个人就能成终身的依靠啊?您这看法可过时了,靠谁也不如靠自己稳妥。何况我还有两个亲弟弟呢,我挣钱供他们上大学。等他们学业有成,长大成人,将来他们就是我的依靠。”

    “奶奶,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暂时不考虑个人问题的。我才多大啊?您就怕我嫁不出去了?您也舍得我?还是容我在您身边再待两年吧。您放心,我谁也不靠,就靠自己,肯定让您和弟弟们生活越过越好。让邻居们越来越羡慕咱们一家。”

    “可您要是再催我,那我可就要伤心了。您要是想撵我走呢。我就自己个儿出国留洋去。到时候我就索性嫁个外国人,等生个蓝眼睛的二毛子,我再回来。哼,我看您见着这样串了秧儿、换了种的重外孙儿,您窝心不窝心?后悔不后悔?”

    殷悦情真意切的话语,确实起了效果。

    尤其话到最后,她有意夸张的胡说八道算是把奶奶逗笑了。

    奶奶一指头就戳在她的头上,顺着她的话,也调侃了一句。

    “要是这样,那赶明儿我抱着这蓝眼睛的孩子出门儿遛弯儿,咱们胡同的街坊围上来准说,你怎么抱只卷毛狮子狗回来了?”

    就这样互相打镲,这一老一小抱在一起,哈哈乐了好一阵。

    不过笑够了,奶奶心情虽然舒畅多了,却仍然没有就此罢休。

    老人带着几分忧虑,难免又额外规劝了孙女几句。

    “小悦啊,奶奶知道你这孩子好强,比好些个大男人都有本事。可你毕竟年轻,经历的事儿还少,过得太顺当了一些,奶奶怕你真遇到坎坷的时候,经不起磕碰啊。”

    “奶奶?您说什么?我还顺当啊!我多不容易,才熬到苦尽甘来啊!”

    殷悦睁大了眼睛,面露苦笑。

    想想自己从小到大过的日子,她完全无法理解奶奶的意思。

    “傻孩子,你吃的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啊。你们这一代人,哪怕再苦,生下来也没赶上战乱吧?咱家里就是再穷,这么些总有政府照管着,怎么也让咱们一家不至于饿肚子。奶奶出生的时候,要是能跟你一样的有这样的福气,真得念阿弥陀佛了……”

    “哎哟,我的奶奶。孙女可心疼你,知道您不容易。好了好了,咱不忆苦思甜了,不想以前的事儿了……”

    殷悦此时还仅仅以为奶奶在跟自己诉苦,就跟哄孩子一样的哄着奶奶。

    然而奶奶却摇了摇头。

    “嗨,奶奶是说,人有好的时候,就有坏的时候。别看你现在春风得意,但人走时运,时运又是轮流转的。也许转眼间,你的运气就没了。那到时候可怎么办啊?”

    接着,奶奶便讲起了那个京城几乎人人都知道的典故——有钱不见烧饼大,无钱只见大烧饼。

    故事大意说的是有那么个公子哥,有钱的时候怎么糟践,无钱的时候怎么可怜。

    殷悦当然听过了,而且打小没少听,早已经听腻了。

    哪怕耐着性子也无法坚持到奶奶讲完,只能插口打断。

    “奶奶,我知道了。居安思危,这就是您想说的道理是不是?放心,您孙女我可不是乱花钱的人,实际上,我可省了。我现在还指望钱生钱呢,怎么可能大手大脚呢……”

    没想到她主动的表态,照样没对上奶奶的心思,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你这孩子啊,哪儿都好。可你得意的时候,一样会犯自以为是的毛病。奶奶怕就怕你这个。你说的没错。奶奶是想告诉你,有钱需记无钱日,得意莫忘失意时。可这并不是全部,你显然把奶奶讲的故事,理解的太简单了。”

    奶奶拍了拍殷悦的手,然后认真的凝视着她的眼睛说。

    “奶奶不是怕你会犯错,奶奶今天着重想要让你明白的是,有时候困境的到来是突如其来的,人力无法逆转的。你如今过上了这样好日子,确实不易。所以奶奶很担心啊,倘若重新失去这一切,你能承受得了吗?有那么一天的话,你能否有足够的勇气面对?”

    “奶奶,怎么可能呢?您怕是不知道我手里有多少钱。您这份担心真没必要,反正孙女今天跟您打个保票,咱们家这辈子也不会再受穷了。”

    殷悦下意识地反驳,认为老人有点杞人忧天。完全是在操没必要的心。

    但奶奶下面的话却彻底刷新了她的想法。

    “你还别不信,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儿是不可能发生的。由好变坏,盛极而衰,我见过的太多了。别的不提,我的亲哥哥,你的舅爷爷。想当年那是果子市里最能张罗买卖的小贩啊。从捡果子开始,到自己开了果子铺。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过来。可最后怎么样,一生的积蓄,一千大洋都变成了废纸一样的金圆券。他因此寻了短,抛下一家老小,跳了护城河。”

    “还有原来咱们胡同,住过一个金匠。在解放前夕围城的时候,他从个要逃走的大官儿手里用一根金条和几个金首饰,买了一个永定门那边的小院。大官儿走了,他捡着便宜了。可高高兴兴没住上两年,就赶上了拆迁修马路,房子还是没了。他就住到了咱们这边的大杂院,可这件事他想不开,天天没个笑模样。结果没两年就得了肝病,郁郁而终。”

    “原先茶食胡同还有个中医寿大夫,家里开着参茸庄。医术、名声,都不比京城的‘四大名医’差,专爱治别人治不了的疑难杂症。解放前出诊一次,病人家要用汽车接送,起码两根金条的诊金,说是有起死回生的能耐并不夸张。可就因为家庭成分太高,人又孤傲不合群。解放后取缔私人诊所,京城没有医院愿意收他。他天天家里家外借酒消愁,结果大晚上被汽车给撞了。可就在他过世后一个礼拜,京城中医院的聘书也寄到了他家里。”

    “孩子啊。奶奶告诉你的就是,人生难免有躲不开的灾祸,百分百安全的好日子从不存在。老天爷永远有办法折腾凡人。可遇见了再大的难处,也不要丧失信心。什么时候,都得往开了想。哪怕有朝一日你的钱真没了,咱们又回到原先那样了,也不要紧,重新来过就是了。最重要的是人没事,只要人在,就还有希望,还有可能……”

    有依有据,有因有果,奶奶言之切切,极具哲理的话,让殷悦不能不深思起来。

    钱就是钱啊!难道我的钱……还能够凭空变没了吗?

    不,不会的,一定不会,我可是有五万块哪!能出什么事儿呀?

    可……万一……真要是被奶奶说着了……

    不,不!太可怕了!我会受不了的,我决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

    没结婚的人在发愁,在应接不暇苦苦寻找人生目标,在努力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已经成了家的人,其实也一样在红尘中苦苦挣扎,而且这方面的苦恼也未见得就少。

    就比方远在海外的米晓冉,去年春节的时候,由于赵汉宇的极力支持。

    她如愿以偿的搬离了赵家的别墅,和赵汉宇在曼哈顿租了间公寓住下,过起了二人世界。

    可随着获得自由,独立生活的烦恼也来了。

    首先是经济问题,赵汉宇的工资不算多,实习期月薪大概是一千三百美元的水平。

    这笔钱要付房租,要养活两个人的生活,还要给米晓冉付语言学校的学费,学驾驶的费用,是根本不够的。

    所以在他们两个只能依靠家庭资助。

    在每月支持他们一千美元的情况下,他们两个人也不好花钱太随意。

    毕竟拿人手短,而且赵汉宇的妈妈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过来看看。

    米晓冉又不挣钱,总得做出个会过日子的儿媳妇的样子。

    这样一来她才发现,合着得到的自由也是有限的。

    虽然不用再和赵汉宇的父母天天赔笑了,但即使他们不在。

    自己也会感受到他们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

    每天都没法偷懒,不得不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还要努力学习做饭,把家庭开支一笔笔记下来理顺。

    以备婆婆随时到访检查,能够交待得过去。

    其次,生活方面也有很大的不便,尽管赵汉宇租的房子离唐人街不远。

    米晓冉买东西走着去,走回来就行,用不着非得让丈夫开车来送。

    可语言方面反而成了最大的障碍。

    因为广东台山人的祖先最早登上这块土地,唐人街的老板几乎都是广东人。

    这里流行着一句话就是“不懂台山话,打工都难打”。

    这里的大人小孩说的都是米晓冉听不懂的台山话,“骑马过海”这句粗口到处可听见。

    甚至连双语学校教她英文的华裔老师,讲的也是台山话。

    米晓冉发现,这个地方能找到说普通话的人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哪怕是赵汉宇这样的家庭,他们懂得说普通话,可也会带上台山话的口音。

    有时候,她和这些店老板交流,反倒说英文,弄明白彼此的意思还要容易些。

    天知道这事儿有多么奇怪和别扭。

    她总有一种错觉,纽约的唐人街根本就不是华人的聚集地。

    因为言语不通,在她眼里,倒像是韩国街或者是越南街似的。

    最后,饮食方面,米晓冉极其不习惯。

    非常不幸的是,这个年代的美国简直就像是中餐的沙漠。

    这里的中餐馆,水平简直可以用胡来来形容,全是大锅菜炒的酸甜口的菜肴。

    外国人喜欢得要命,可米晓冉一吃就感到齁和腻,恶心得想吐。

    说句不好听的,这儿就没几个正经中餐厨师。

    连赵汉宇家那不算正宗的广东菜厨师,都已经算是高手了。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米晓冉和赵振宇都是用洋快餐和自己做来解决肚子问题的。

    可米晓冉是地地道道的国产胃口。

    洋快餐吃多了,她容易消化不良,胃里会难受。

    而选择自己下厨做呢,从经济的角度是划算的。

    可问题是,她只是厨艺初学者,简单的饭菜还凑合,也就是勉强下咽的水平而已。

    没辙呀,下碗西红柿鸡蛋面,就成她自己最常吃的饭菜。

    但更糟糕的是,这里没有米晓冉适口的咸菜可买。

    米晓冉是京城人,这个年代的国内北方人,饮食方面的特点就是口重。

    每餐都有吃咸菜的习惯,就跟四川人要吃辣椒似的。

    但美国怎么可能有呢?

    八宝菜、辣菜丝就别想了,大腌萝卜和芥菜疙瘩也没有。

    弄得米晓冉的嘴里,寡淡得要命,能买到点腐乳和咸鸭蛋就谢天谢地了。

    这里最多买到的咸菜,是广东的冲菜。

    总的来说很不幸,到美国第二年,米晓冉虽然成功的借助丈夫搬出了婆家,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可除了学习的焦虑,就是忙家务的身心俱疲,此外,还吃不好睡不好。

    以至于她的体重不知不觉就逼近了九十斤大关,人瘦的都有点不成样了。

    但最难过的,不外乎这里接受不到太多国内的消息,所以每一次家里来信。

    米晓冉都会揣着,带在身边,有时间就拿出来反复的看。

第五百八十七章 惊吓?惊喜?

    直到下半年,情况总算好了一些。

    除了赵汉宇成为正式雇员,月薪增加到两千美金,两人的经济压力略有好转之外。

    更主要的原因是米晓冉成了语言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

    她的英文水平通过刻苦学习,获得了极为惊人的长进。

    这不奇怪,美国的教学方式是开放式教育,与国内应试教育方式大不相同。

    在语言学校,一个班不到二十个同学,大家来自于东南亚不同的华语区,年龄差很大。

    每天上课并不是像国内那样,坐在下面看着黑板,听老师在讲台上讲课。

    而是大家坐在椅子上围成一个圈子,老师会用图卡教读英文单词。

    学校的课本也是配图的,每一课都像一个故事。

    老师在回答学生的问题也很热情,随时随地都可以,不会有任何不耐烦。

    这种教育模式的优点,就在于毫无压迫感,特别有利于真心渴求知识的人。

    但对大多数缺乏自律性的人,却会造成放任自流的恶果。

    所以恰恰是两种教育的差异,让米晓冉获得了学习上的优势。

    像米晓冉这样,在国内早已形成了自我约束的自律性,又没有退路的人。

    就跟国内城乡孩子的区别一样,其实最不怕的就是用功。

    这种具有灵活性,可以随意发挥的学习模式,反倒对她是一种享受。

    何况她还不需要养家糊口,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学习。

    虽然家务活同样不轻省,但不是没有人做监工嘛。

    她大可以一边背单词一半干活,甚至通过看电视、听广播等方式,来熟悉语感。

    唯独需要她克服的困难,其实就是当众讲英语,表现自己时的胆怯和害羞。

    这几乎是大陆留学生的通病。

    所以当她习惯了美国的课堂模式之后,就成了放飞自我的小鸟,感觉这种学习太舒服了,so easy。

    她的英语水平以旁人不可想象的速度迅速提高。

    甚至还成功的打破了这所学校建校以来,就读学生以最短时间毕业的纪录。

    让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为她的“语言天赋”着实的吃惊了一把。

    不用说,语言关一过,生活的各方面也就会跟着变得好受多了。

    首先就是生活变得方便了。

    米晓冉在城市里的衣食住行,如今靠她自己,基本都能应付得过来了。

    而且也能拥有一些精神娱乐方面的享受了。

    至少是能听懂一些英文歌的歌词,看懂《白雪公主》、《小鹿斑比》之类的迪士尼动画片,以及《芝麻街》这样的儿童节目了。

    她和语言学校认识的一个同样来留学的新加坡姑娘成了好朋友。

    还有几个她经常光顾的小店老板娘也能更她聊上几句

    这样平时没事的时候,能有人和她一起聊聊学习和生活琐事。

    这大大的减轻了赵汉宇不在时,她身处异乡的孤独感。

    其次,她既然具有了一定的英文基础,也就敢独自开车出门了。

    过去她怕遇到无法解决麻烦,尤其怕被美国警察心血来潮的检查。

    所以哪怕是拿到了驾照,公婆给买了二手车,也不敢开。

    现在她有了和旁人正常交流的信心,这就让她活动范围大大增加。

    从此,她才算真正的实现了在国内想都不敢想的汽车梦,享受到了架势的快乐。

    最后更重要的是,米晓冉距离自己的梦想又大大进了一步。

    她离开语言学校后,又去补习学校报名,准备参加“学术评估测试”。

    这个考试简称“sat”,一年可以考七次,可以挑自己考得最好的成绩递交即可。

    但却是美国大部分大学,录取学生重要的参考依据。

    同样的,在这一环节,国内的教学优势又展现出来了。

    由于米晓冉数学底子打得扎实,国内初高中的数学课程的设置,比美国高中也有超前的部分。

    入学时根据测试,校方给予米晓冉的意见是,她仅仅需要加强“批评性阅读”和“英文写作”方面的能力即可,其实不用怎么补习数学。

    所以尽管在美国的生活很累,压力很大,种种的不适应,还经常会想家,感到寂寞和疲惫。

    但长在红旗下的米晓冉,终究靠自小养成的不怕艰难险阻的韧劲儿,逐渐挺了过来。

    她眼瞅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的获得实现,距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接近。

    心里开始感到了一种付出终见回报的甜味。

    就像是农民耕耘了许久,眼见丰年有望的喜悦一样。

    但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1983年的圣诞节和元旦到来时,赵汉宇的妈妈再次催促他们俩要小孩的事儿。

    而且主动给米晓冉提供了一份工作,希望她能到家族的餐厅里来帮忙。

    这就让米晓冉的求学之路再次出现了变数。

    打内心说,她是非常不愿意听从婆婆的这种安排的。

    她不但感到了慌乱和无所适从,更感到一种类似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愤怒和沮丧。

    可关键问题恰恰在于,她要是想上大学的话,学费她又拿不出来,肯定需要赵汉宇家庭来资助。

    连她的基本生活都要仰仗赵家人,她怎么好拒绝婆婆的要求呢?又有什么底气来拒绝呢?

    如果为这件事她让赵家人生气了,那加在中间的赵汉宇肯定难做。

    弄不好最后鸡飞蛋打,连夫妻情分都要受影响,她又如何实现理想呢?

    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实现理想唯一的办法,也就只能曲线救国了。

    目前只能暂时忍气吞声,屈从安排,这显然更明智一些。

    至少答应去餐厅工作,可以拿到一些报酬,有了经济基础她才能切实掌握自己的命运。

    好在而美国大学是没有入学年龄限制的。

    当她自己能支付起学费的时候,她就一定可以重返校园。

    但孩子她是真的不能要的,哪怕赵汉宇是那么希望尽快能做父亲。

    不为别的,儿女是无形的枷锁,养育孩子太占用精力和时间了。

    如果这件事顺了婆家的意,她绝对确定,自己百分百不可能去实现大学梦想了。

    所以这就是她的底线。

    大年三十的这一天,凌晨五点,米晓冉早早就醒来了。

    这一宿她都是半梦半醒之间,完全就没睡踏实。

    既惦记着今天和父母那边通话拜年的时间。

    又发愁今天晚上去长岛赵家别墅吃的团圆饭,大概也就是最后摊牌的时候了。

    她为自己能否和赵家顺利达成协议感到心里没底。

    毕竟生孩子的问题比帮家里工作可重要多了。

    然而她却恰恰没想到,早就把她的心事看着眼里的赵汉宇,居然不声不响给她准备了一份惊喜。

    早上七点半,米晓冉如往常那样,一边把早餐摆在桌子上,一边隔空**上贪睡的赵汉宇。

    “亲爱的,起床时间到了。我早餐已经做好了,你别赖床了。否则你上班时间可就又紧张了。”

    要是往常,赵汉宇肯定是一边沮丧的抱怨,一边和睡意做坚决的抗争。

    但不出五分钟,大概就能哼哼唧唧的从床上爬起,走进浴室洗澡。

    可今天居然邪门了,赵汉宇一点反应没有,照睡不误。

    而且表现得还很抗拒,他居然把枕头盖在了脑袋上,好像不愿意听米晓冉唠叨似的。

    米晓冉是又好气又好笑。

    自打他们一起搬出赵家之后,她已经很少看见赵汉宇如此孩子气的举止,赵汉宇表现得一直都是个有责任心的丈夫。

    于是只好走都床边去推他。

    没想到赵汉宇居然从枕头下发出声音,“别管我,求你了,我今天不想去公司了。”

    “啊?为什么啊?”米晓冉不禁大为惊讶,随后想到了一种可能。

    赶紧伸手去枕头下找丈夫的额头。

    “汉宇,你生病了吗?哪儿不舒服?”

    她忧心忡忡,却不料反倒被赵汉宇抓住了手腕,跟着又被他拉到了床上翻身压住。

    然后就是一阵热情的亲热举动。

    正为自己前程心烦意乱的米晓冉,对这样的恶作剧完全出乎意料,她根本没有浪漫的心情,哪儿可能顺赵汉宇的意?

    于是激烈的反抗开始了。

    很快凭借女人的优势,依靠尖牙利齿帮忙,米晓冉从赵汉宇的压制下挣脱,顺利恢复了自由。

    赵汉宇的男性自尊则因此大受挫折。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搞不定自己的媳妇。

    他从这时候起,才发现好莱坞的影视剧纯属他妈的胡拍。

    强行上垒哪儿有那么容易?

    这分明是一个极具技术含量的高难度犯罪好不好。

    “好了好了,我错了,错了!没看见我已经举手投降了嘛!亲爱的,你住手吧。我不过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赵汉宇在米晓冉又掐又拧下狼狈不堪,然而米晓冉却满脸涨红不肯轻易放过。

    “什么惊喜?这是惊吓!让你欺负我,让你吓唬我!让你不去上班!”

    随后又抄起了枕头,死命的往赵汉宇头上砸去。

    “亲爱的,我今天放假呀!足足三天,今天明天我都可以陪你。不过后天我就要准备出差了!我不骗你,真不骗你!你听我说呀”

    最终还是赵汉宇彻底的坦白,才结束了这一切。

    敢情赵汉宇主动跟公司申请了一个人人不爱干的苦差。

    他从此要跑全美的公司各个分理处。

    核对账目,并且还要为全国各个分理处业务变动数据做整理,规划,以及分析报告。

    不过由于需要经常出差,日夜颠倒的加班,赶飞机,工作强度不小。

    补贴和差旅待遇是相当不错的,赵汉宇的薪水也因此获得一定幅度的增长。

    总的来说,每个月都会多出一千美金的收入。

    而赵汉宇此举主要目的就是,他不希望米晓冉郁郁寡欢。

    他早已经看到了妻子的努力,知道上学在妻子心里的份量。

    所以和强势的母亲沟通无效后,他决定这次要站在妻子这边。

    哪怕失去家里的经济支持,他也要靠自己让米晓冉完成大学的梦想。

    当赵汉宇揉着被打疼的脑袋,有气无力地用指尖点着那张给米晓冉看的飞机票,补充说,“我们以后每月可就只有大约**天的时间能在一起了。我就是舍不得你呀。老婆。”

    米晓冉彻底被感动了,此时的气氛得到了根本性的逆转。

    正所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想扑到丈夫的怀里,主动的亲吻他。

    她想捧起赵汉宇那瘦削的脸,让自己的泪水洗去刚才施加给丈夫的疼痛和委屈。

    可是,做了一半她就停住了。

    因为她毕竟不是美国人,对于浪漫的感觉,永远心灵高于**。

    复杂的情感是她无法克制的。

    她捂着自己的嘴,捧起自己的脸,哭了起来,就像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赵汉宇看傻了,过了老半天都不明所以。

    很快,他就从床上做了起来,伸手揽住妻子不断抖动的肩,低声地劝她。

    “别哭,别哭,晓冉,我知道我委屈你了。一直以来,我在我父母和哥哥的面前,实在太软弱了!我为你坚持的远远不够。但我保证,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让你幸福的。我会努力做一个好丈夫。我答应你的事儿,一定会做到。”

    米晓冉抽泣着说,“不是,不是的……我不该……哭,可是,我……我忍不住。”

    “我懂。你是气不过嘛。他们太不考虑你的感受了,我也让你失望……”

    “不,不是……我是太高兴了。你很好,你太好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好……”

    赵汉宇愣了一下,这下得意了。

    “哈哈,这算什么,我还有更好的呢。今天中午,我带你去下餐馆。你绝对不相信,我找着一个有京城菜的地方。葱爆羊肉,京酱肉丝,酸菜白肉怎么样,还有炸酱面和酱瓜呢。”

    米晓冉愣住了,张开了嘴,几乎流下口水。

    然后她就迸发出惊喜,突然抱住丈夫的脖子,高声叫着,“真的?在哪儿!在哪儿啊?远不远?我们快走,你太了不起了!”

    赵汉宇努力从她的双臂中挣脱自己,笑着说,“哈哈,你可真是个小馋猫啊。我那么伟大的牺牲,你都没高兴成这样。我理解你的心情,可问题是,现在才早上啊,而且我还这样光着身子,哪个餐馆也得轰我们出去啊!”

    米晓冉这次脸红了,但忸怩了半天,仍然没忘了给丈夫一个吻。

    这次,确实只有甜蜜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 跨国珍味

    世人常用世事难料,变化无常来形容生活。

    如今的米晓冉对于生活的感触就是这样的。

    想当初她在京城的时候,是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和赵汉宇认识的。

    俩人认识之后,她也绝对没想过自己会和赵汉宇结婚。

    当她出于功利,选择借助婚姻的跳板达到出国留学的目的。

    同样没想过,自己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之后,所需要面对的局面有多么复杂。

    实现理想的难度,需要克服的困难,竟然统统远超自己的预计。

    然而恰恰在她的学业遇到最大的障碍和坎坷,倍感沮丧的时候。

    却又惊讶的发现,丈夫为了帮她实现理想,做出了难以想象的自我牺牲。

    她真的感动了!

    也真的心动了!

    谁能说这不是真正的爱情呢?

    从这一刻起,她开始意识到生活的真面目,或许就是让人永远在失望与希望间转化,在悲和喜这两种情感中变动。

    事实证明,她的感悟没错。

    因为接下来,就连赵汉宇这天中午带她出去吃的一顿思乡饭,也堪称好事多磨,充满了峰回路转的戏剧性。

    他们去的餐厅叫“槐香居”。

    地点并不在曼哈顿的老唐人街,而是在皇后区的法拉盛。

    1984年的法拉盛,还没和纽约市区合并。

    远没有几十年后的纽约第二大华人聚集区的气象,此时仅仅是皇后区的一个北方小镇。

    华人所占的比例差不多只有当地居民的两成左右。

    这里的建筑更低一些,更像是经济较为落后的地区。

    而且这里的华人居民,大部分都是解放前后才来到美国的新移民。

    人员结构远比广东人和福建人为多的曼哈顿老唐人街更为复杂。

    不过正因为这样,这家餐厅的菜肴风格,才有别于曼哈顿唐人街主流的粤菜、闽菜,属于美国非常少见的川鲁风味。

    米晓冉进入餐厅之后,感到越发的惊喜。

    装修居然是最地道的传统古典风格。

    木桌、木椅、宫灯、屏风、茶盏、铜水壶,恐怕京城的老字号也没有这么全乎的。

    菜单也和国内饭馆里差不多,没有什么“李鸿章杂碎”、“左宗棠鸡”这些中西混合的假中餐,就像餐厅名字流露出的北方味道,让她倍感亲切和期待。

    所以哪怕听侍者说话,意识到这家店大概是宝岛同胞开的,她的政治警惕性也提不起来了。

    发自内心的为自己终于能用普通话与人交流而欣慰畅快。

    但唯独不好的地方,在于这里的消费水平实在不低,要比大多数的中餐厅贵一两倍呢。

    恐怕正是因为这样,哪怕这家店地理位置相当理想,但生意挺冷清。

    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中,都是些中年以上的人的华人,没有一个外国人。

    鉴于此,一坐在这里,虽然米晓冉就不想走了,但点菜可是很谨慎的。

    出于节俭使然,她只要了京酱肉丝和酸菜白肉两个家常菜。

    惊喜是菜单上居然看得见有炸酱面卖。

    她没抵制住诱惑,就要了一大碗,给不爱吃面的赵汉宇另要了一碗白饭当主食。

    酒嘛,两个人都不想喝,只为赵汉宇点了一杯可乐。

    点完菜后,又在心里算了算,光这这么一顿饭,再加上小费,怕就要将近五十美元了。

    那几乎是相当于他们三天的菜金,不可谓不奢侈。

    不过相当可惜的是,期待越高,失望越大。

    花了这么多钱,跑了大老远,好不容易才吃到的北方菜。

    在米晓冉的心里,却不尽人意。

    她不同于在美国土生土长的赵汉宇,只求个不难吃,能够糊里糊涂的吃下肚去就行。

    这些菜是她从小吃到大的,要的就是回味家乡的味道。

    味儿一不对,一下就吃出来了。

    像酸菜白肉这道菜,白肉给的挺多,可酸菜却不够味儿,寡淡极了。

    完全没法跟家里米婶自己腌渍的可比。

    一口白肉下去,就让米晓冉感到了腻烦。

    本来打算还要喝汤的她,登时没了胃口,只能挑几片酸菜入口勉强吃了。

    京酱肉丝更没法说,葱对,肉也对,但酱却是不对的。

    正经的京酱肉丝,应该是黄酱和甜面酱并用的,但这里炒的居然是三杯鸡的味儿。

    米晓冉吃了几筷子,也只找到百分之五十的相似感。

    但这两样比起炸酱面来,还是强多了。

    实际上真等到炸酱面一上来,米晓冉的心情才真正跌落谷底,简直失望地想骂人。

    敢情这儿的炸酱面,就是一只大腕里装了多半碗意大利面条,浇上一摊酱。

    最过分的是,那摊酱居然是由甜面酱加酱油和糖调成的,稀得如同巧克力酱一样。

    菜码有是有,仅仅是一点新鲜黄瓜和腌制的白萝卜条。

    没有黄豆,更没有青豆。

    眼看着眼前那碗炸酱面,米晓冉彻底无语的放下了筷子,一口都没动。

    她忍不住深深检讨起自己来,为什么会报不切实际的希望。

    居然期待洋彼岸的人能做出家里饭菜的味道。

    这时候,别说赵汉宇了,就连上菜的服务员都看出她的失望。

    服务员勉强撑着微笑,实则是很尴尬的地走开了。

    “亲爱的,他们这儿的菜,我吃着满不错呀。我感觉和京城的味道差不多。你哪儿不满意?告诉我。要不……要不你再看看菜单,看看还想吃点什么?”

    赵汉宇愣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询问。

    这话自然让米晓冉哭笑不得。

    她心说了,还点菜?那不更得白花冤枉钱嘛。

    “算了,我就凑合吃吧。这儿连炸酱面都做的不对,其他的就没必要再点了……”

    可赵汉宇却完全不明白,“炸酱面不对吗?”

    他又琢磨了会儿,居然自以为明白的点头。

    “我知道了,应该用花生酱的做法才是对的。夏天我在你家吃过嘛,我还记得,就是那种黄色的酱,对吗?没关系,我让他们重做……”

    不用说,他这绝对是把京城的芝麻酱面,误会成花生酱面了。

    于是米晓冉失声大笑,赶紧阻拦。

    “你可真行,别胡来。你说的那是芝麻酱面。两回事。”

    等到不受控制的大笑了一阵,她才能给丈夫临时补课。

    “京城炸酱面啊,讲究可多了。面最好要是手擀面,酱用黄酱和甜面酱。炸酱时加肥瘦猪肉丁。肥肉丁先入锅耗出油,放瘦肉丁、葱、姜末微火炒出香味,再把黄酱和甜面酱倒入锅内。如果不喜欢酱太咸,可多加点甜面酱。炸酱时,先用大火将酱烧出气泡儿后再将火调到小火,用锅铲在锅内不停搅动十来分钟酱就算炸好了。另外,吃炸酱面要搭配各式菜码。菜码根据气节可不断变化,最常见的是黄瓜、豆芽菜、白菜丝……”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人也突如其来的插口进来。

    “还有,吃炸酱面必不可少的是,一定要有黄豆或者青豆,而且要就着生蒜吃,还得搁醋。对不对?”

    米晓冉和赵汉宇齐齐扭头,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很和气的冲他们笑着。

    这个人带着一副金边眼睛,眼睛很亮,样子很文雅,衣着也很上档次,很能给人予好感。

    所以虽然他此举有些贸然。

    按理说,无论打扰别人还是偷听别人谈话,都是不礼貌的。

    但赵汉宇都米晓冉都因为这个人身上隐隐散发的魅力,没有太介意。

    反倒对他的搭讪笑着报以回应,好奇他真正的目的。

    “你是……”赵汉宇一声好奇的询问。

    此人便又自我介绍说,“我姓常,我就是这里的老板。很抱歉,菜的味道让你们失望了。这样好了,这一餐二位就不必付钱了。谁让我们做的味道不正宗,而你们是真正的行家呢。收你们的钱,我心里有愧啊。你们刚才一说话,我就知道这位小姐应该是来自共和国的京城人。对吗?”

    谜底揭开了,赵汉宇和米晓冉却更为受宠若惊。

    他们想不到自己没有表达出的不满,居然已经落在了老板眼中,而且人家还主动过来以免单的方式道歉。

    所以就在赵汉宇伸出手回应这位常老板的握手示好时,米晓冉不禁脱口而出。

    “您怎么就确定我是京城人?就因为我说了炸酱面该怎么做?”

    常老板又笑了。

    “那当然,哪里的人都是有标志的嘛。不说别的,就冲你说的这个‘您’字!我也确定无疑。”

    这次便成了相对而笑!

    但是,米晓冉从小受的教育,可让她无法安心享受这种特殊待遇。

    “常老板,您太客气了。饭费还是要付的,免单大可不必。毕竟我们也动筷子吃了东西。”

    米晓冉一个劲的摆手谢绝,显露着出自京城的大度。

    而跟着又忍不住提出一个疑惑,又有点京城人好管闲事的劲头。

    “只是我很奇怪,听您的意思,是知道正宗的味道的。那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按应当的做法来呢?这……这不是有点……”

    常老板看出米晓冉误会了,赶紧解释。

    “哎呀,这可就是你高看我了。其实我从来也没吃过正宗的共和国饭菜。不瞒你们说,我对京城和内地的饮食所知,全是我母亲从小告诉我的。她老人家才是京城人。至于本饭店的厨师,都是我们家里原先的厨师教出来的徒弟。”

    “尽管从师承上论,他们的师傅是当年从东兴楼出来的厨师,绝对是京城八大楼的手艺。可那手艺毕竟隔了一层。而且无论在宝岛,还是这里,都缺大陆的调料和食材。这就导致味道的变异。”

    “如果不是今天遇到二位,这种差异,这里生活的人是不会计较的,都能够理解。所以请二位一定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打着正宗的招牌故意骗人的。而是没办法,条件所限啊。”

    “不是我自吹,我们在纽约已经算是接近本味的北方菜中餐馆了。如果你们要点的是‘三不沾’、‘清炒虾仁’、‘干炸丸子’这样的菜,我们是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但是涉及到有特殊调料的,就很麻烦了。我母亲也说过,因为酱油不对,我们的‘葱爆羊肉’做出来都是日本寿喜锅的味儿。”

    如此,米晓冉才真正的恍然大悟,理解了常老板的难处。

    可不嘛,要什么什么没有,怎么做饭呢?

    这年头,要想在大洋彼岸吃到真正的家乡味道,难啊。

    不过,话都聊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又是这么个特殊的日子。

    一个京城姑娘和半个老乡在异国他乡的见面,总不会带着这么大的遗憾就匆匆结束。

    事实上,就在他们说话间,常老板的真正的诚意和歉意端上桌儿了。

    敢情常老板刚才来道歉之前,就吩咐后厨用白菜、豆腐、粉丝尽快做了一个砂锅豆腐。

    要知道,别看国内人人冬天都吃这个,可美国压根就没有白菜卖。

    论起来,这可是菜单上没有的菜啊,属于常老板自己享受的隐藏料理。

    所以米晓冉一看就欣喜若狂,很没出息的流口水了。

    这顿在国内普通的砂锅豆腐,对米晓冉来说,简直奢侈的相当于在缺水的沙漠里洗澡。

    让她从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中,感受到了像距离了一百年那么久远的清香、可口、亲切。

    这一顿跨国大白菜豆腐汤,毫无遗憾的圆满了米晓冉今天来到这里吃饭的目的。

    让她心里的平衡度直线上升,所有隐隐的郁闷,全都消散了。

    甚至她还打定主意,如果以后再有下餐馆的需要,尽可能的回来这里照顾常老板的生意。

    不为别的,虽然这里的口味强差人意。

    但因为常老板的为人,有了人情味,也算是值得了。

    不能不说,这个世上,人与人的缘分有许多都是很巧妙的,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别看米晓冉已经惊讶她和常老板居然算是半个老乡。

    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他们目前认为的还有更近乎一些。

    只不过他们谁都不知道,他们中间还隔着谁罢了,也不知道,他们今天又错过了一些什么。

    实际上,就在米晓冉和赵振宇心满意足的离开“槐香居”之后,送他们出来的常老板又进入了餐厅里的一个包间。

    那里面,一个穿着旗袍的鬓角依然发白的贵妇正在等他吃饭。

    他们的桌上没有太多的菜,依然是一砂锅的白菜豆腐汤,一道糖醋鲤鱼,两盘三鲜馅的饺子罢了。

    唯一值得米晓冉羡慕的超然享受,就是一盘酱瓜炒野鸡丁。

    “妈,您怎么还等我。瞧,饭菜都凉了。”

    “瞧你说的,一共这顿饭就咱们两个人吃,难道我还愿意孤零零的在大年三十吃饭呀。”

    “妈,您为什么不愿意见见那姑娘啊,好不容易碰上个京城人,您就不想亲口问问京城的情况?万一要是能打听到马家花园的消息……”

    “哎,想问也不敢问啊。头几年那边的形式太严峻了。搞不好,我们一问,反倒会连累他挨审查。这么多年我都忍过来了,没必要急于一时。何况他应该早已经结婚生子了,也未必就会留在原地居住。我不能为了想见一面,连累他有性命之忧啊。”

    “妈,就是这么多年,我才知道您心里放不下啊。要不,我年后去一趟吧。就算为咱们餐馆找找厨师,总不能再继续这么赔钱下去了。我借着这个机会,可以暗中帮您访查。不会让人知道的。”

    “不,不行,餐馆有什么要紧的,不就赔几个钱嘛。我们又不用靠这个餐馆过活。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是我唯一的依靠。你的安危最重要。”

    “何况你也是有小家庭的人了。万一要出了什么事儿,你的妻子,还有我的孙子孙女又该怎么办呢?再等等,再等等。我才六十岁,还有时间,还能等上几年……”

第五百八十九章 柳暗花明

    或许是因为那个从天上下来的叫做“年”的小男孩儿,拥有我们民族的特性。

    他是个很勤奋,也很有责任心的仙童。

    并不是只顾年底赶走“夕”兽,完成本职工作便罢。

    同时他也愿意让人们心想事成,把幸福和吉祥撒遍人间。

    所以在大年三十,这一年中最为特殊的一天,他还主动兼顾了一些圣诞老人和土地爷的工作,以至于有许多神奇的事情发生。

    在这一天,幸福并不只眷顾于只身漂泊在大洋彼岸的米晓冉一人。

    还有更多的人,都真切地感受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生活奇迹。

    京城的友谊医院,住院部病区。

    在病退当天,被儿子气晕倒地的蒋三昌,是真病了。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七天了,如今还是觉得头晕眼花,脚底下没劲儿。

    医生都说,幸好被送来及时,才没“弹了弦子”。

    所以虽然年底医院允许能够行动的病人回家过年。

    大多数病人无论能动不能动的,都是想尽办法,拼尽全力也要回家。

    可就因为不愿意看见那忤逆的儿子蒋国强,以免违反医生不允许他动气的医嘱,他就成了医院里病人中的另类。

    死活都不肯让家人来接自己,非要执拗的独自留在病房里过年。

    可留下来就能不生气吗?

    当然不!

    实际上越是一个人待着,越是爱胡思乱想。

    不用说,大年三十这天,病区里的病人和护士简直少得可怜。

    蒋师傅只能为自己的固执买单,独自承受着孤苦伶仃、冷冷清清的后果。

    在房里无所事事的他,独自望着窗外满天的风雪,先是想到了打小学艺的苦,成名的难。

    跟着想到一辈子要强和辛苦,为厂里挣来了无数荣誉,最却落个这样遭人嫌弃的下场。

    还有儿子的不争气,把他当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一样的调侃。

    以及儿子对家传手艺居然厌弃到如此的地步

    甚至自己住院,厂里就连一个人都没来看望过自己。

    别说厂领导,工会干事了。

    就连那些老同事,徒弟们,全都没有。

    这可真是那戏词儿唱的一样,人一走,茶就凉啊。

    总之,他脑子里跟放电影一样,过的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不痛快的事儿。

    而且没有一件事他能看开的。

    在这样的年节下,特殊日子里,他心里的滋味是什么样,有多难过,还用说吗?

    不明白啊,他真的没活明白。

    怎么老了老了,就成废物点心了?

    一辈子执着的手艺啊,难道最后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自己死后,御琉璃“蒋家门”手艺就彻底消失了。

    “人亡艺绝”四个字,就跟一座大山似的压得他喘不过气起来,让他发自心底的胆战心惊。

    然而就在他品咋人生暮色的苍凉不断叹息之际。

    一个让他绝对没想到,也绝对不该来的人,来医院看望他了。

    居然是厂里去年退休的邹师傅。

    他们两个是同时进厂的,但彼此知道对方,却是从打小学艺就开始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同行相轻,同业竞争的问题。

    蒋三昌是“蒋家门”的直系后人,而邹师傅却是“汪家门”的亲传大弟子。

    这两派的料活儿各有千秋,孰高孰低一直难有定论。

    想当年,他们俩进厂之前,因为师承就谁都不服谁。

    比着做料活儿,也在卖价上争风头,彼此是东安市场售卖料器的对头。

    进厂之后,他们这种师门恩怨又带到了工作上。

    在生产技术和收徒的方法上,也彼此针锋相对。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的矛盾是骨子里的,就是属于那种既生瑜何生亮的关系。

    而亲仁已经明争暗斗了半辈子。

    这么些年来,他们基本上就没有迎面相遇而太平无事的时候。

    所以说,谁来,也不该是邹师傅来。

    自然的,这个时候邹师傅来到医院看望自己,蒋师傅可不认为会是单纯的好意,本能的就做出防备警惕的样子,以一副冷面孔相对。

    “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

    面对蒋师傅不客气的冷遇,邹师傅却显然预料到了。

    他大度的笑笑,竟然搬了把凳子坐在了蒋师傅的床边,以非常和善的态度说。

    “看你的笑话?那不等于看我自己的笑话。你以为我还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啊。现在咱们厂,就嫌弃老的旧的挡道的,说丢就丢,说扔就扔,为了换钱把什么都不当回事了。我比你还老,也是比你更早被扔出厂门的。咱俩,谁要笑话谁,那才是个笑话呢。”

    没错,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啊。

    邹师傅就这么几句话,一下触动了蒋师傅的心。

    不但让他再难装作冷漠,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反而有一种想要想对方说说心里话,好好聊聊自己苦楚的冲动。

    “那你也比我强,至少你不像我,有这么个混账儿子。”

    邹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都一样,我教徒弟也没藏着掖着,同样是用心血浇灌的苗儿。眼下那几个,也都把手艺扔了。我们都是后继无人。说不伤心,比起你来,又能好到哪儿去?无非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事情就是这么奇,从来说话办事都是互相顶着来的两个人。

    如今竟然是至交好友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的竟然互相劝解宽慰上了。

    是那么的和睦,那么的默契,好像本应如此似的。

    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儿。

    过了半晌,蒋师傅才突然醒过味来,感到了一种无法执行的蹊跷。

    “哎,老邹你这么顺着我的话说,我还真别扭。你大年下的不在家里过年,跑医院看我。你到底干什么来了?肯定有要紧事吧?要不说清楚了,我怕是今天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果然,他想的没错,这么一说,邹师傅就笑了。

    而且马上从包里掏出一沓子照片递了过来。

    “来,先看看这个再说。”

    蒋师傅没接照片,先去找老花镜。

    毕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等到戴上了眼睛,就着光才开始看。

    这一看可不要紧,他有点吃味儿了。

    敢情这些照片上全是极其壮观的大型料器盆景,葫芦、蟠桃、石榴……

    每一株可都是果实累累,花叶繁茂,光洁圆润,华美非常。

    而且内行一看,就知道是老邹亲自上手的活儿。

    料器叶子的质感非常生动,这就是汪家门所擅长的技术。

    但最难得的,是这些料器盆景的造型很美,不是一般的制式,远超京城料器厂的水平。

    哪怕当年厂里鼎盛的时候,也没几个老师傅能比得上。

    蒋师傅自诩,他自己的作品,也就是精心创作的《木兰花》算是在造型水平上能大致相当。

    但照片上这么多,件件精美,他也自叹不如。

    所以他还误会了,以为这是邹师傅显摆来了,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说好。

    然而他虽然有心想装冷淡,却不留神下一眼看到了料器葡萄的照片。

    葡萄上的那层霜,可是除了“葡萄常”,天底下再无旁人能做出来的。

    这下他再忍不住了,情不自禁的惊呼出来。

    “你……你……这是葡萄常啊!你居然和常家的人一起干了?那……这到底算你的东西?还是常家的?这些东西算是御琉璃?还是民间耍货啊?”

    “瞧你这话说的。算谁的啊?算谁的都可以。难到这点虚名还重要吗?”

    至此,邹师傅终于开始表露他真正的来意了。

    “老伙计,不要再抱有门户之见了。你想想咱们现在都落到什么地步了。御琉璃,民间手艺,有什么区别?还不是得看活儿好不好。说句不好听的。赵家门和岳家门已经人亡艺绝了。你蒋家门,我汪家门,如今也是命悬一线。如果再不想想办法,等咱俩再一闭眼,恐怕也就和他们是同样的下场。到一代为止了。”

    “反过来,只要东西好才是真的好啊。那是可以让人看了就爱,永远留传下去的。你看看这些照片上的东西,造型美吧?不瞒你,这不是我的本事,而是工艺美院和国家美院雕的教授给出的样子。我的料器叶子搭配上了葡萄常的葡萄、葫芦。这才叫相得益彰。这要再加上你那能藏香味的花蕾花形呢?真要是咱们合在一起,集众人所长,做出来的才是真正可以传世的好东西啊。”

    “干脆我这么跟你说吧,我来就是想请你出山,也来我们这个小作坊干的。其实从我去年答应退休起,我就算在这儿上班了。地儿虽然小,只是个街道开的生产社,可好在不愁销路,而且只要精品。你看看,我做的可都是这么大型的料器,光料棍儿的成本就不下一千块。随便做,人家说了只要好,不怕慢,这多过瘾啊!”

    “我知道你,也跟我一样,肯定是离不开吹料这个活儿的。闲着手就痒痒。既然现在咱们厂把传统料器手艺当破烂了,那何必再一棵树上吊死呢。厂里不尊重咱们的手艺,有人尊重。而且人家还要招人,扩建成厂呢。”

    “我是这么想的,咱们俩闹了一辈子意气,也没一起合作过什么东西。如今这就算是个机会。我很想看看,咱们蒋、汪两门通力合作,最后能鼓捣出什么样的料器来。”

    “当然,你的水平比我高。这点我承认,咱们俩合作,你怕是会觉得有点吃亏。这样,只要你肯去,做出来的东西全算你名下,我没意见。待遇上,我也能保证你的不会低于我。我只求对得起自己这份手艺就行。能留下点真正的精彩,才不负我学的这门手艺啊。”

    “怎么样,老蒋,你愿不愿意不计旧恶,跟我一起去呢?就算你成全我。说真的,像你这身本事要不好好用用,太可惜了。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谁让你是料器行里百年不遇的天才呢,你真是这一行的活宝贝啊……”

    “旧恶?我……我还是宝贝?”

    蒋师傅瞪大了眼睛,那是相当激动啊。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之间有什么旧恶啊?邹师傅,就冲你今天这席话。我就后悔啊,后悔为什么自己眼界那么小,心胸那么窄巴,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你闹了半辈子。我们真应该是朋友才对啊!就冲你这话,我都愿意白干,不给钱都行啊。”

    说着,他在床上一歪,倒在了床头上,开始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老泪纵横,倾泻而下不为别的,是因为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用处。

    尤其是他这一生中所获得的最高的评价,获得的最大的尊敬,居然来自于多半生被自己视为对手的人。

    谁能说,人和人的缘分不奇妙呢?

    “蒋师傅,别这样啦。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啊。没别的,我这么急着茬找你来,就是怕你想不开,再把不痛快带到明年去。好好养病,赶紧出院。来年,咱们可就吊着膀子一块干了。等我们俩做出让人拍案叫绝的东西,我还要跟你一起喝酒呢”

    但邹师傅的劝慰全然无效,反倒他越是这么劝,蒋师傅越发伤感起来。

    为两个人数十年来从没有想过要化解开的芥蒂和矛盾,感到惭愧与不值。

    所以晚上六点多钟的时候,蒋师傅的老伴儿带着孙子一起来送饭的时候,就看到了有生以来最诡异,最不可思议的情景。

    蒋师傅和他厌恶了半辈子的人,居然亲善的坐在一起,喝着热茶,抽着烟,聊得相当投机。

    见到她们来送饭,还对待亲人一样的把家人介绍给对方认识,甚至邹师傅也干脆留下一起吃。

    蒋师傅的老伴简直都不认识自己的丈夫了,感到了逻辑上的混乱与错位。

    所以晚上六点多钟的时候,蒋师傅的老伴儿带着孙子一起来送饭的时候,就看到了有生以来最诡异,最不可思议的情景。

    蒋师傅和他厌恶了半辈子的人,居然亲善的坐在一起,喝着热茶,抽着烟,聊得相当投机。

    见到她们来送饭,还对待亲人一样的把家人介绍给对方认识,甚至邹师傅也干脆留下一起吃。

    蒋师傅的老伴简直都不认识自己的丈夫了,感到了逻辑上的混乱与错位。

第五百九十章 机场

    世上的事情就是有点儿蹊跷。

    你刻意去追求的东西,未必能称心如意地得到。

    而你并没有寄予希望的,听其自然发展的。竟然出乎意料之外地结出了你梦寐追求的结果。

    这大概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歪打正着了。

    蒋师傅身上发生的事儿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他就像一个苦苦寻宝的人,找了一辈子最后才发现,宝贝原来老早就在自己的手里了,只是从没有被自没当回事罢了。

    不过这种事儿虽然是好事,尽管通常都是以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大团圆模式收尾的。

    但遇到这种情况的人,却未必都能像蒋师傅这样笑得开怀。

    有的时候反倒是截然相反的情形,会有另一种情感爆发。

    …………

    同样是大年三十这天,晚九点左右。

    京城国际机场的上空,从东京飞至京城,即将降落的国际航班,机身开始了剧烈地上下颠簸。

    飞机内部,两侧的顶板上亮出了清晰的两行字样——“请系好座位上的安全带”。

    接着扩音器里传出空中小姐那圆润、甜美的声音。

    “……飞机现正进入京城机场的上空,京城的地面温度是零下五摄氏度……”

    这不免让舱内的不少日本旅客开始紧张。

    然而坐在飞机座椅上的石凯丽却不同于旁人。

    她因为年纪小,又坐过了好几次飞机,根本不怕。

    此时她的感觉,反倒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

    要不是座位上的安全带束缚了她的行动,她真想要跳起来欢呼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们这次赴东京演出的模特们,终于在及时的在过年前赶回来了,可以带着礼物和各自的家人团聚了。

    更因为她下了飞机,也就可以摆脱她最讨厌的人了。

    那就是坐在她旁边的曲笑。

    没错,石凯丽和曲笑的友谊,是打共同参加模特培训那一天开始就建立起来的。

    过去,她们一直都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是干什么都一起去好朋友。

    她们俩有着极为默契的情感交映,当初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彼此就像是对方的影子。

    可这一切,自从去年首届模特大赛举行完毕,就彻底改变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大赛冠军只有一个。

    结果曲笑戴上了这个桂冠,偏偏石凯丽只拿到了第四名。

    或许有人会认为,石凯丽仅仅因为这个就疏远朋友太过小气了。

    可这是因为他们不知内情。

    试问当模特的姑娘们,有谁不想在这个大赛上一举夺魁呢?

    就如同参军的想当将军,读书的想考上大学,想当科学家一样。

    石凯丽当然也想拿模特大赛的关键,甚至比谁都想。

    说实话,她想拿冠军,其实并不是因为她虚荣、功利,想要出风头,名利双收。

    真正的原因,只是因为她迫切的需要证明自己。

    打小,她就是个要强的人。

    既敢于接受男孩的挑战,像他们一样登高上房。

    也敢和欺负自己男孩直接对抗,你一拳我一拳的打架。

    不为别的,就俩字儿“不服”。

    所以她家住的部队大院,认识她的人都把她当成个假小子。

    实际上在她成为模特前,除了选中她的皮尔-卡顿,就没有其他人夸过她漂亮。

    她因为自己的身材和容貌,听到的永远是侮辱和贬低。

    外人也就罢了,就连爸妈,连奶奶都说她长得怪,小脑袋长身板儿,像个麻杆儿。

    所以石凯丽非常感激大师。

    要不是这个好心眼法国老头儿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肯定和自信。

    并且把她带到了天桥上,让她在璀璨的灯光下音乐中,明白了这一点。

    她恐怕到现在还都认为自己是个天生的怪胎,还在为此自卑呢。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爱上了当模特的感觉。

    才会一直坚持不懈,把那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头,运用在了职业模特的日常训练中。

    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办事想一出是一出。

    可为了让大师在台下对她竖起大拇指,说上一句“ext!”

    她在训练中从来是最刻苦的,最认真的那个。

    甚至为了坚持走这条路,都不惜直面对抗父亲的愤怒,跳窗逃出了家门。

    她死心塌地的相信大师的眼光,坚信自己一定会在天桥上取得辉煌的成就,证明自己的优秀。

    毫无疑问,首届模特大赛,就是她闪亮登场,改变父母成见的最好机会。

    应该说,刚开始情况还不错。

    如同预期的那样,一帆风顺,过五关斩六将。

    数不清的竞争对手,被她轻松迈了过去。

    尤其半决赛的时候,她发挥的最好。

    大师率领的法国顾问团,都一致认定她的表现力和身体条件,都不是其他模特可比的。

    笃定在最后剩下二十七、八个人参与的最终决赛中,她只要最后一场正常发挥,别出现摔跤、崴脚这样的重大失误,可以说是稳操胜券。

    但没想到的是,即便夺冠呼声如此之大,她也没出现任何台上的失误,可还是输了。

    而且输得极惨,不但根本无缘三甲,而且输给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对此结果,就连大师也没有预料到,只能无奈的承认。

    “比赛结果本来就没有人能够完全预测,而东方与西方的审美存有一些差异,也属正常。”

    正常?

    真的正常吗?

    说实话,任何比赛都是有乐的有哭的,而且输家肯定比赢家要多得多。

    石凯丽不是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她也绝对不是输不起。

    但她要的是个公平合理的比赛。

    要一个能让她心服口服的理由。

    这次比赛,明显就是莫名其妙输掉的,她怎么能够心平气和?

    虽说曲笑是她的好朋友,让曲笑赢总比旁人赢要好。

    可问题是,那为什么曲笑一直都自称看好她啊。

    每次她跟曲笑谈及比赛,曲笑总是表现得没有任何竞争意识的孩子一样。

    一直都自称场上发挥得不佳,很是紧张,大概最后能进前五就知足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曲笑太虚伪,别有心计。

    既然想夺冠,为什么不公开说出来?

    非要把自己演得跟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似的?

    难道这就能证明你天命所属,比旁人更加优秀,更有天赋了吗?

    就为这个,石凯丽生了气。

    京城姑娘的脾气,最烦的就是俩字——装蒜。

    在她的眼里,友谊必须诚挚。

    曲笑跟自己来这一手,就已经不配再被她当成朋友了。

    所以自此之后,石凯丽就不再理睬曲笑了,直接决裂。

    连曲笑的庆功会也没去,丁点面子没给。

    石凯丽的性格里有许多不羁,叛逆这次直接爆棚了,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

    哪怕此后,曲笑一直在找机会想跟她和好,她也无动于衷。

    说起来,其实倒并非她真就这么心狠,关键是什么都赶到一块堆儿了。

    要知道,原本曲笑就因为纺织部大领导的看重,和宁卫民暗地里安排的特殊关照,不知让多少人羡慕嫉妒恨。

    如今又拿了冠军,当出头鸟的滋味,难道是好受的?

    表面上虽然大家都说好,可背地里的流言蜚语就多了。

    这种情况下,本就对曲笑有意见的石凯丽,哪儿可能不受影响?

    于是“疑人盗斧”,再加上“销骨铄金”的效果,就导致曲笑所做的一切,更让石凯丽厌恶和反感。

    偏偏宁卫民也从中确实动了手脚,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这些疑点日益显露出来。

    渐渐的,大家都在有鼻子有眼的传言,说是曲笑背地里“公关”,花了不少钱请客,才拿到这个冠军的。

    这就让石凯丽完全占据了情理与道德的高峰。

    而完全不知情的曲笑,却因此成了作弊的小人,被动极了。

    按理说,哪怕这件事的结果再坏,到此为止,也应该差不多到头了。

    石凯丽对曲笑再不满,顶多私下里不再理会她,面上保持一种工作关系也就罢了。

    毕竟她们还需要一同出国演出呢。

    有误会其实不可怕,只要相处时间长了,未必没有机会消除芥蒂,解释开误会。

    但实际上却不,因为老话说得好,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模特可都是女人。

    常言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这个群体里,真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喜欢造谣生事,暗中挑唆,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是大有人在。

    有两个女模特是非常精明的,她们看准了石凯丽是曲笑的罩门。

    趁着俩人如今特殊的状况,主动拉拢石凯丽,并且教给她,该怎么让曲笑难受,有苦还说不出。

    于是让曲笑真正痛苦的日子来了。

    过去一直冲在前面,保护她的石凯丽,从此竟然成了别人用来整治她的工具。

    此后的出国旅程,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中。

    还就是石凯丽用恶作剧和蛮不讲理,伤害她最多。

    而其他的人则冷眼旁观,默默的看她们笑话,看着曲笑在惶惑不安中对石凯丽竭尽全力的包容和讨好。

    就像这次出国吧,石凯丽和曲笑同住一屋,背地里,可没少给曲笑委屈受。

    洗澡、上厕所,都是极其霸道的。

    甚至不许曲笑用吹风,不许她看电视发出声音。

    说是霸凌的程度都够了。

    大家一起公开活动和工作,石凯丽也给曲笑用冷暴力,净来阴的。

    比如说登台的时候,石凯丽重要故意给曲笑造成一些干扰。

    面对镜头的时候,总故意站到曲笑面前,遮盖她的脸。

    比如昨天全队去东京的迪士尼乐园玩,她跟全队的人都合影了,就是不跟曲笑照。

    最后还故意把曲笑相机里的胶卷弄曝光了。

    等到晚上大家一起聚餐的时候,她一次次的讥讽曲笑。

    说她假高傲,不跟大家喝酒是看不起大家。

    看她带了伞,还说自己最烦天不下雨,却出门带伞的人。

    数落的曲笑求饶一样的看着她,后来因为酒量实在不行,不得不答应请客,为所有人的餐费买单。

    而她,高高兴兴的大醉了一场,第二天醒来,就成了女模特们交口称赞的人物。

    (重复部分正在写,稍后更新)

    容和讨好。

    就像这次出国吧,石凯丽和曲笑同住一屋,背地里,可没少给曲笑委屈受。

    洗澡、上厕所,都是极其霸道的。

    甚至不许曲笑用吹风,不许她看电视发出声音。

    说是霸凌的程度都够了。

    大家一起公开活动和工作,石凯丽也给曲笑用冷暴力,净来阴的。

    比如说登台的时候,石凯丽重要故意给曲笑造成一些干扰。

    面对镜头的时候,总故意站到曲笑面前,遮盖她的脸。

    比如昨天全队去东京的迪士尼乐园玩,她跟全队的人都合影了,就是不跟曲笑照。

    最后还故意把曲笑相机里的胶卷弄曝光了。

    等到晚上大家一起聚餐的时候,她一次次的讥讽曲笑。

    说她假高傲,不跟大家喝酒是看不起大家。

    看她带了伞,还说自己最烦天不下雨,却出门带伞的人。

    数落的曲笑求饶一样的看着她,后来因为酒量实在不行,不得不答应请客,为所有人的餐费买单。

    而她,高高兴兴的大醉了一场,第二天醒来,就成了女模特们交口称赞的人物。

    容和讨好。

    就像这次出国吧,石凯丽和曲笑同住一屋,背地里,可没少给曲笑委屈受。

    洗澡、上厕所,都是极其霸道的。

    甚至不许曲笑用吹风,不许她看电视发出声音。

    说是霸凌的程度都够了。

    大家一起公开活动和工作,石凯丽也给曲笑用冷暴力,净来阴的。

    比如说登台的时候,石凯丽重要故意给曲笑造成一些干扰。

    面对镜头的时候,总故意站到曲笑面前,遮盖她的脸。

    比如昨天全队去东京的迪士尼乐园玩,她跟全队的人都合影了,就是不跟曲笑照。

    最后还故意把曲笑相机里的胶卷弄曝光了。

    等到晚上大家一起聚餐的时候,她一次次的讥讽曲笑。

    说她假高傲,不跟大家喝酒是看不起大家。

    看她带了伞,还说自己最烦天不下雨,却出门带伞的人。

    数落的曲笑求饶一样的看着她,后来因为酒量实在不行,不得不答应请客,为所有人的餐费买单。

    而她,高高兴兴的大醉了一场,第二天醒来,就成了女模特们交口称赞的人物。

第五百九十一章 商业诀窍

    1984年的春节,对绝大多数的京城人来说。

    恐怕是他们在整个八十年代里,印象最深刻,幸福感最强烈的一个春节。

    原因很简单,今年的春节对比去年,京城有关民生的各方各面都获得了较大的进步。

    甚至可以说趋于完美,就没有明显的短板。

    首先社会治安获得了大治,溜门撬锁杜绝了,打架斗殴的也没有了。

    所有的年轻人都变老实了,该上班的上班,该念书的念书,没工作的也老实家待着,不敢惹是生非了。

    年前又恰逢大雪,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

    这个年,无论是人的精神还是城市的环境,都感觉到清净了。

    这本身就让人痛快。

    其次,物资供应上也是比较充裕的。

    不但油、酒、肉、禽、蛋、干货,样样不缺,而且有些东西还率先一步实现“自由”了。

    大米白面彻底放开了供应,随时随地随意购买。

    各个单位都发福利茶,各个单位都在做西服……

    再加上对京城人意义颇深的老字号南味饽饽铺“稻香村”,也在这一年的春节重新开业了。

    京城还有了反季节的大棚绿色蔬菜,让普通老百姓在隆冬之际,享受到了过去只有天潢贵胄才能享受的“洞子货”,也能吃上新鲜的黄瓜、蒜苗、韭菜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这个年显得丰美非常。

    尤其让人高兴的是,好东西变多了,手里还有钱买呢。

    别忘了,早在1983年的10月,大家伙儿就涨了工资。

    大部分人每个月收入都会增加了七块七。

    甚至还有少部分的知识份子长了两级工资,平均每月收入增加了十六块二毛钱。

    反过来,物价的变动却因计划经济呈现出严重的滞后性。

    所以这就让大家伙很舒服了。

    这几个月下来,老百姓明显觉得手头宽裕了许多。

    于是大家都体会到了一种好像实现了“共同富裕”的错觉。

    不相信的话,就看这一年人们是怎么放鞭炮的吧。

    过去的春节,还从来没有到了大年初一清晨六点,满胡同的硫磺味儿还散不干净的时候。

    更没有过爆竹蹦碎的纸屑铺满整条胡同的时候。

    可今年,全都有了。

    为什么?

    不就因为大家伙觉着手里有点闲钱了嘛,就乐意多放点**个吉庆。

    不夸张的说,今年大部分京城的鞭炮售卖点,在节前三天就彻底卖断货,连小鞭儿都没了。

    这一年,就连大人们给孩子的压祟钱,都前所未有的涨到了五毛、一块钱。

    这就叫欢天喜地,普天同庆啊。

    当然,像宁卫民给罗家和边家的孩子每人一张大团结,那就有点过分了。

    只能说他是乱入了这个时代的病毒,不能以常理衡量。

    最后,有关民众的文化生活方面,也同样让老百姓们感到满意。

    要知道,这一年是国家电视台第二次举办春晚。

    正是春晚这块“招牌”刚刚打响,这个栏目挟大好势头,迅速成长,生命力最蓬勃的时候。

    所以不但这届春晚资金投入大了,制作更精良了,请来的名家名角,高质量的好节目也多极了。

    比如马季的单口相声《宇宙牌香烟》,几乎够全国人民乐上一年的。

    陈培斯和老茂的小品《吃面条》,更是直接引发了“小品热”。

    戏曲节目里,谭元寿的《定军山》、马兰的《女驸马》,全是戏迷憋着剧场都未必能听到的名家名段。

    李谷一和姜昆反串的花鼓戏《刘海砍樵》也很出彩,让人发自肺腑的轻松一笑。

    至于歌曲节目,能让人如痴如醉好歌那就更多了。

    殷秀梅的《幸福在哪里》、《党啊,亲爱的妈妈》。

    朱明瑛的《莫愁啊,莫愁》、《大海啊故乡》、《回娘家》。

    蒋大为《要问我们想什么》、《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全是都在这同一台晚会上呈现,成了永远留在人们记忆里的难忘经典。

    以至于多年之后许多人回顾春晚历史,都有一个共识。

    认为1984年的春晚,是历年春晚中节目质量最高的一台春节联欢晚会。

    不过,要说到这届春晚,最具划时代意义和突破性的创举。

    却当属春晚导演黄一鹤本着同血同源之心,邀请港台演员参加春晚演出的决定。

    这一届春晚,主持人的队列里不但多了宝岛的黄阿原和港城的陈思思。

    受邀前来的还有两位港台歌手张明敏和奚秀兰。

    他们各自演唱的歌曲《我的中国心》和《阿里山的姑娘》,引发了全国观众的强烈的共鸣,堪称一夜走红。

    事实上,从大年初一开始,“河山只在我梦萦,祖国已多年未亲近”和“高山长青,涧水长蓝”,就取代了“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成了京城年轻人口中新的流行曲调。

    用三十年后的话来说,好像谁要是不会这么哼上两句,就“out”了一样。

    所以说,这届春节晚会最成功的地方,就是让国人大大的增强了民族认同感,并且从此打通了港台流行歌曲在内地传播的官方途径。

    此外,还有天坛公园的“斋宫雕塑艺术展游园会”也并非再是一枝独秀了。

    新春庙会有了强有力的竞争者,京城百姓也有了更多的选择。

    敢情原有历史上在1985年首先恢复春节庙会传统的地坛公园,不愿意坐视天坛公园出尽风头,占尽好处。

    今年也推出了民俗风味更浓的传统春节庙会,要和天坛公园这边,“皮尔-卡顿”公司冠名的“洋庙会”打擂台。

    那边的组织者还挺懂行,特别重视小吃和传统杂技、曲艺节目。

    于是今年南城这边的不少艺人,都被高价挖过去演出了。

    而且那边还发觉除了,宁卫民没有关注到的拉洋片、皮影戏、气功表演、训鸟、耍猴等项目。

    内容上的优势相当明显。

    也就是京城最出名的小吃,多数都在南城。

    饮食业又受服务局的管理,没能像卖艺的那些人跑到北城去。

    再加上皮尔-卡顿的“斋宫陈列馆”和“雕塑艺术展”,早已经成了京城知名的文化活动,具有一定的品牌效应。

    否则今年墨守成规的天坛公园,恐怕很难继续保持文化活动方面的领先地位了。

    想想看,如果连吃带玩儿全被人家比下去了。

    这儿还剩下什么啊?

    也就只剩下管理和设施上,因为经验和资金充裕的些许优势了。

    总而言之,论活动的组织能力,论民众的消费能力,论文化的丰富性。

    尽管这年头的共和国,都没法跟三十年后相比。

    可当代老百姓的质朴、热情、实在,对生活要求之简单、纯粹,却是这个年代的特殊优势。

    也只有在经济开始急速发展和精神尚未堕落之际,这两者达到了微妙的平衡,才会让京城的老百姓难得的拥有了生活里样样都好的满足之感。

    那真是吃也吃的香,玩也玩儿的欢,逛也逛得美,笑也笑得真啊。

    即便有些许的瑕疵,也被精神与物质的出色均衡性所抵消了,遮盖了。

    不得不说,像这种大多数人都认为生活一定会更好,集体充满幸福感和安全感的时刻,太不容易得到了。

    如果真要能让时光永远保留在这一刻,那可就太好了!

    但让人遗憾的是,变化才是客观世界的现实,社会是不断向前走的,时间是不断流逝的。

    平衡越微妙,也就越脆弱。

    在此消彼长下,此时的美好如同昙花一现。

    一旦翻过年来,当1984年的春节这几页被撕了下来,这种绝妙的平衡性就开始消失。

    时光的列车越过了人们最幸福的节点,把哲学、诗歌、道德和信仰抛在了身后。

    无从选择的向着更实际的、物欲横流的未来驶去。

    一个更复杂、更纷乱、更热闹,让人眼花缭乱的万花筒时代,迎面而来!

    毋庸置疑,全国有一个算一个,对这种社会变化最为敏感的人,当然就是宁卫民。

    为什么这么说?

    就因为早知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他,可不像旁人,成天关注的都是过日子的那点鸡毛蒜皮的事儿。

    但凡有点多余的时间和精力,还基本上都放在社会的花边新闻和那些知名演员上了。

    就像眼下,大部分人就都在说,“你们厂发的西服怎么比我们的好看啊?哎呀,现在怎么哪儿哪儿都发西服啊,这玩意我看要成工作服了……”

    或者是,“哟,姜昆这么年轻,怎么就成了京城曲艺团的团长了?这是谁定的啊?这小子背后有人吧?我觉着马季可比他合适啊……”

    要不就是,“哎,你说,电视台那《红楼梦》剧组怎么想的啊。拍古典名著,居然不用知名演员,向全国各大文艺团体征集新人,这不是胡闹吗?我看应该让北影厂来拍才对哪。刘晓芩,那不活脱一个王熙凤吗?你看她演慈禧那么狠,这个角色,她绝对合适。哎哎,你们说宝玉谁演像啊?唐国强,有点老……周里京,又太硬了……迟志强,不够漂亮……郭凯敏,哎,好像挺合适啊……”

    出于贪婪本性和喜好投机的天性,宁卫民所关注和感兴趣的,永远是如何利用当下的经济局势,为自己牟利。

    所以社会的经济属性越来越得到强化,对他而言,正是求之不得且期盼已久的好事。

    他在其中不但自得其乐,而且就如同鱼儿能清晰的感受到水温的变化一样,他也一样能准确衡量和把握住经济的温度。

    金钱和利润对他来说,就像嗜血的鲨鱼对血的味道那么敏感。

    他甚至根据自己的经验和对未来的了解,结合这辈子学到的本事,自然而然,轻而易举就总结出了未来几十年赚钱的秘诀。

    并且在年节的酒桌上趁着高兴劲,告诉了张士慧。

    “想挣钱,那太容易啦。我说哥们儿,你永远不要担心生意不好干。我告诉你个保证管用商业诀窍,就能让你一劳永逸。其实你只要盯准了咱们这上山下乡的一代人到底需要什么就足够了。”

    “什么意思呢,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要抓主要矛盾啊。做生意,当然是顾客越多越好。对不对?那你想啊,当今的社会哪代人的数量最多啊?不就是咱们这代人口高峰的产物啊。那也就是说,咱们这代人就代表了社会最大的消费需求。”

    “我这不是胡说啊。你好好想想,就咱们这代人,从五十年代初期,到六十年代初期生的人,因为没有人口控制,数量完全失控了。结果就导致咱们这些人,干什么都难。咱们是需要什么,什么涨价,是不是这样?”

    “你好好琢磨琢磨,那些各种票券都是打什么时候开始实行的?不就是随着咱们这代人成长愈演愈烈的嘛。小的时候喝奶难,看病难,穿衣难,入托难,入学难,然后找工作难。咱们谁不是这么长大的。否则的话,咱们也不至于被弄到广大农村受再教育去啊。回城之后,更是乱成一锅粥。”

    “其实连共和国初期的时候,百废待兴的时期,都没那么难。真正的社会资源紧张,就是从五十年代中期开始的,一直贯彻到了七十年代。所以说啊,想挣钱就得琢磨咱们这代人眼下最需要什么。”

    “你比方说,吃不饱的时候,你倒腾粮票来钱。现在差不多能吃饱了,人们又想吃好了,开饭馆就挣钱。这人一要脸了,服装、理发、这个化妆品,就挣钱。回城之后,咱们这代人要找工作要求人,咱们就能从烟酒上挣钱。厨子和木匠为什么现在吃香啊?因为返城的人都要结婚了。”

    “哎,你明白了吧?咱们倒腾彩电也是这个道理。现在完全可以预见的是,这拨人都把婚结了,跑大棚和私人打家具准凉,到时候木材也就不紧张了,不行你就看着。反过来,等咱们这代人结婚了,也就概要孩子了。那么有关儿童用品发财的时候就到了。过几年,你无论卖玩具、童装、文具,书籍,都能发财,如果考虑咱们社会目前的经济水平,那零食类和文具类显然是最有发展前途的。”

    “再之后就是一代人的轮回,等这些孩子长大,又是找工作,结婚,生子。你想想,如今实行计划生育了,都是独生子女。这代人挣得钱,不全贴自己孩子身上?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盯紧了五六十年代的人没错。直到等咱这代人老了,死了,才算是不用惦记了。”

    “而这代人可悲的是,只有敢出圈,要么领先,要么落后,才有可能活好了。否则样样都得面临最严重的同龄人竞争。那一辈子都得着急。又有几个人能看明白这一点呢?”

    “不过,这对咱们俩当然是好事了。只要守着我这一条,你就一辈子不愁买卖清冷。宽心吧哥们,咱们赶上好时候了。发财的机会是贯穿咱们整个人生的……”

    对此,张士慧那是彻头彻脑的拜服啊。

    甚至回去后,越琢磨越有道理。

    情绪一激动,他都有心想做个牌位把宁卫民供起来。

    因为在他的眼里,宁卫民就是共和国的“松下幸之助”,比那鬼子还像商业之神。

    所以,发现宁卫民现在全心全意盯上了的邮票,这就有点让张士慧感到患得患失了。

    他是既想跟着去掺乎一下,又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事儿宁卫民不带自己玩儿。

    难道他们不是好朋友了吗?不是足铁的哥们儿了吗?

    他这么一个大男人,居然开始为了另一个男人对自己的态度,感到心烦意乱了。

    最可怕的,有一天做梦,他梦到自己变成了《火烧圆明园》里被杀头的安德海。

    那是一声冷汗,恶心,外加胆战心惊啊!

第五百九十二章 大场面

    其实张士慧不知道,宁卫民不想让他沾边,还真的是为他好。

    宁卫民深知从事投机行为的负面性。

    从这里面捞钱,就像火中取栗。

    那是对人性的极限挑战,充满了诱惑和陷阱,具有赌博一样的成瘾性。

    如果不能坚持原则,恪守底线,任由贪心泛滥,那就是万劫不复。

    如同电影《华尔街:金钱永不眠》中,迈克尔-道格拉斯扮演的戈登所说的那样。

    “这是条通向破产的不归路。这是系统性、全球性的恶性循环,就像癌症一样,是一种绝症。”

    以宁卫民对张士慧的了解,并不认为张士慧的性格,有可能适应这种游戏的环境和规则,具备成为赢家的潜力。

    那么对张士慧来说,结果就一定是个悲剧。

    虽然带着哥们儿一起赚钱不难,可宁卫民也不希望亲手把自己的好哥们儿变成个守株待兔的废人。

    更不可能像看孩子一样照看张士慧一辈子。

    那么既然知道,张士慧无论跟着他赚到多少,最后离开他都会输掉。

    那还不如索性让张士慧从没有拥有过更好。

    何况他自己做投机,自然就无暇顾及公事。

    这个时候,也确实需要有张士慧这样的人,帮自己把家看好。

    说句心里话,身边能帮他忙的人不少,但他只信任这个陪着自己一路走过来的哥们儿。

    反倒是皮尔-卡顿总公司的那些人,在他的心里,其实并没多大份量。

    那些人只是这桩生意中,为他分担风险的幌子,只是一些工具人而已。

    他之所以愿意给他们分甜头,只是为了资金、人力、收集筹码上,获得一些有效的帮助,能让这件事更稳妥,更轻省点。

    另外,他也需要跟那些人站在一起,才能把自己幕后大庄的身份藏得更深。

    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虽然他笃定了这次邮票投机不会出事,可也要为预料不到的“黑天鹅”事件做防御性准备。

    这些高管们,背后的人脉,社会关系,联合起来是相当巨大的力量。

    更何况十几个公司高管,加在一起,就等于大半个皮尔-卡顿公司。

    哪怕真有人发现了邮票炒作的事儿,一直查到他们的头上。

    恐怕碍于牵涉进此事的人太多,宋华桂也是不可能行弃卒保车之举,对他们不管不顾的。

    而且皮尔-卡顿的大部分高管一起出了事儿,必定是要惊动上头的。

    那有关部门处理起来,肯定会相当慎重。

    即便是法不容情,可这种事儿有十几个人一起分担罪名,那落在自己身上的板子自然就轻多啦。

    退一万步讲,至少还有**阵的作用。

    查到这一步,绝不会有人会想到,他背着这些高管自己还偷偷下了重注。

    这,就是宁卫民的真正盘算!

    想想看吧,这小子藏在两层幕后的最大的获利者。

    却因此承担最低的风险,还能让这些人念他的好。

    什么叫收益最大化?

    这才叫收益最大化!

    光“当婊子又立牌坊”这句话,都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

    这句话的前面还必须得加个“真”字才行。

    至于宁卫民会把罗广亮和小陶拉进来帮忙,除了确实需要他们这样能混迹街头的帮手之外,也是因为这俩人心都不大,对生活很知足。

    再加上主从关系是从一开始就清晰确定的,罗广亮为人又稳当,有主心骨,他也能管住小陶。

    那么无论对罗广亮和小陶,还是宁卫民自己,这种合作都不存在什么隐患。

    最后,有关于邮票投机背后的参与逻辑,说起来就更简单了。

    要知道,温饱不但能思**,而且还能助长贪欲。

    当代的人还是很质朴的,尤其是在经济方面。

    换个不好听的说法,就是被管乖了。

    所以过去没有钱的时候,人们压根不会对投机动什么想头。

    大多数人对待贫困的态度就是顺其自然,一个字——忍。

    可如今不一样了,国家对经济管制放松了,老百姓的收入也增加了,对美好日子的向往和**都提高了。

    偏偏手里的钱是不可能做到一步到位,把想买的东西都买回家的。

    这个时候,人们要是发现除了从嘴里抠钱,一点点的攒,还有更快来钱的道儿。

    而且短期内就能翻倍,只要躺着就能挣钱。

    又有几个人能扛住这种诱惑呢?

    这是人性使然,已经跟五六十年代的人所代表的消费需求无关了。

    更关键的是,当前的社会形势除了人心思动之外,就连天时、地利也占全了啊。

    我国改革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就是周期性很强。

    每隔三年五年都要搞一个治理整顿,后来被叫做“宏观调控”。

    在早期,1978年开始搞改革,到1981年就出现了经济过热就开始急刹车。

    急刹车以后又慢慢经济复苏,到1983年年底经济出现了一个整体复苏的迹象。

    1984年初伟人南巡讲话,经济又开始热起来。

    从当前《京城建设总体规划方案》的出台,和国家经济会议的主要议题是提高经济效益来看,宁卫民就知道国家又开动印钞机,面向京城要打开水龙头了。

    那么官方放出来的资金自然会有一大批通过各种途径,最后下沉到民间去。

    而京城的老百姓因为几次工资调整,又已经和其他二线城市拉大了距离。

    这地方可以说,本身就比别处钱多,当然是极为有利于投机的条件。

    何况大城市的人因为开放得早,经济发达,也要比其他地方能见到的好东西多。

    自然人们的**就强烈,禁不住诱惑。

    所以这个时候邮票在京城掀起第一轮牛市,从历史的角度来分析,根本就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事儿。

    而张士慧所不理解的一切,在宁卫民的眼里,是那么理所应当,合情合理。

    …………

    1984年2月12日,春节过后,大家重回工作岗位后的第一个周日。

    这一天注定要载入我国邮票发展历程的史册。

    因为在京城,集邮爱好者们为了买到生肖鼠票。

    竟然发生了比1984年1月5日,生肖鼠票第一天发行热卖时,还要惊世骇俗的场面!

    敢情今年“闹耗子”的场面,因为宁卫民的潜伏产生了蝴蝶效应,搞得连夜排大队的场面比原有历史更为火爆。

    事后,诸多报纸的渲染报道和众多群众的来信,无不让邮政部门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再加上集邮总公司的营业部这边也确实怕了,他们就没遇到过这么多人求购邮票的时候。

    于是本着对集邮者、收藏者负责的态度,邮政部门为此召开了专项会议,想了很多办法来改善鼠年生肖票的销售情况。

    最后决定,鉴于京城集邮者们的购买热情巨大,干脆把京城库存待售的鼠年生肖邮票全都集中到一起,拿到一个空旷、够大的场所,搞个专卖会。

    各个邮票营业部则停止鼠年生肖票的销售,以便能够正常的工作。

    集邮公司的领导们,甚至还打算趁机再销售一下各个营业部库存积压的邮票,以便让坏事变成好事。

    就这样,场地最终选定在了工人体育场,集邮公司决定集体去那儿“练摊”。

    他们临时租用了体育场的办公区域。

    东边那间办公室,挂着个牌子叫“销售组”。

    里面安排了一百多人,轮换倒班负责销售。

    销售组后边还有间办公室,里面也安排了一百来人,上书“安全组”,专门负责维护秩序。

    安全组后边是后勤组,差不多三十多人。

    主要负责搬运销售的邮品,以及为销售和安保人员安排餐饭。

    后勤组的后边是应急组,这个组实际上是权力最大的组。

    因为是由集邮公司领导、公安局领导组成的,专门处理突发事件。

    谁也不能否认,如此的阵容确实是很重视了。

    这个方案汇报给上级也没挑出毛病来。

    于是这件事就通过了,紧跟着在《京城晚报》、《京城日报》上刊登了广告,对公众公布了鼠年生肖邮票的最新售卖方式。

    周日,早九点至下午五点,工人体育场,需要带集邮证,每人限购两版。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集邮总公司方面自以为没有四五百人应付不了的场面,却算错了两件事。

    一是工人体育场过于宽阔,秩序实在是不好维持。

    二就是有蓄谋已久的“坏人”掺和了进来。

    竟然直接守在了工体销售现场,以高价收购鼠票。

    所以这一天,依然成了让集邮公司的工作人员们筋疲力尽、提心吊胆的一天。

    这天凌晨六点多钟,天刚开始放亮。

    工体的北门和东门就都沸腾了……

    据目测每个门口都起码有两三千人,其中至少一半的人,急不可耐的围在门口的铁栅栏处,翘起脚尖在直勾勾的瞭望着里面。

    这样的场面,按理说本应该引起警惕的,也有时间进行安排的。

    可问题是工体能容纳六万两千人的观众,这对体育场的人来说司空见惯,他们也没太在意。

    更没跟集邮公司的人和公安局打招呼。

    结果等到了八点钟一到,工体的人就把大门给打开了。

    这样一来,再等邮政服务人员们来准备开业的时候。

    看到工体里面人山人海的景象,都紧张得头上冒汗了,担心这秩序无法维持。

    集邮公司负责人到了一看,更是吓了一跳。

    他觉着要是这么着就开始卖的话,两万多人一起往前冲,往售卖摊前及,这秩序必乱无疑。

    于是紧急召集各部门领导商量对策。

    “我说各位,这刚几点啊,怎么就这么些人来了?难道都是买邮票的吗?这可比1月5日,人多太多了。也太邪门了。”

    手下们每个人七嘴八舌的回复。

    “经理,这些人应该都是排队买邮票的,还有很多人雇人排队呢。”

    “不不不,不见得,咱们这儿的人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爱看热闹。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不少早上晨练的也进来了,有的老头儿还拎着鸟笼子呢,明显看热闹的啊。”

    “领导,是啊,那边好像有辆卖豆腐脑和烧饼的三轮车也混进来了。咱们是不是应该验验他们手里的集邮证啊。要没有应该清理出去……”

    最后这位,确实说的在理。

    可惜,说晚了,两万多人这都进来了,还怎么甄别?还怎么清理?

    挨个查呀,那得查到多咱去?这马上到点了,邮票还卖不卖了。

    所以没辙,只能临时应变,派人拿大喇叭在现场游走者喊吧。

    一是规范队列,同时告知销售原则和细节,不排队不出示集邮者不卖。

    二也是告诉那些看热闹的,我们这儿是卖邮票呢。

    没集邮证你就是排队过去了也买不了,赶紧走人。

    三是赶紧让工体的人把外面的铁栅栏大门拉上,后来的人不能再放了,得等里面的顾客“消化”一些才行。

    别说,这到真的有效。

    好些好事而来的人,一搞清楚怎么回事,觉得与己无关,确实就散去了。

    现场秩序也得到了很好的维护,队伍虽然乱了点,但还是排起来了。

    早晨九点,快到零售的时间了,邮迷们一个个喜笑颜开,满脸期待……

    这时偏偏现场又乱了,闹起很大的动静。

    集邮公司的经理自然大大的急眼。

    “怎么回事,临到要开卖了倒乱起来了?谁在外面闹事?”

    手下人来报,“经理,大事不好,排在后面的人都往前面挤,有人还恶意加塞,秩序有点混乱……”

    经理不满了,“快去派人维持秩序,这样混乱我们不能卖!”

    手下人又说,“安保组已经过去了,但估计秩序也很难控制。因为排队的人太多了,都怕排在后面买不上。”

    就这样还不算完你,因为里面闹,外面铁栅栏大门处还有人闹。

    更多的人,路远的人,此时陆陆续续继续往工体赶来聚集。

    他们看到自己连铁栅栏门都进不去了,里面又是那样的人声鼎沸。

    都认为没希望买到这生肖邮票了,情绪就有些崩溃。

    有的人开始“痛说革命家史”,诉说自家来晚的原因。

    有的人说自己多么喜爱集邮,同邮票的不解之缘已经有段时间了。

    还有人掏出集邮证,证明自己是资深骨灰级的玩家。

    再后来就开始一起向前拥。

    外面的人不管扒着栏杆的,还是垫着脚尖的,都一起狂喊“我们要买邮票!”

    结果又吸引来更多看热闹的人,也想进来掺和一下如此的盛况。

    让谁来看,这局面都很难平和收场!

    集邮公司的负责人,一见这场面顿时手脚冰凉。

    他以前就没见过阵势,感觉如同他在部队时的军演。

    那是后悔极了,觉着还不如在和平门的营业部卖呢,很有点作茧自缚之感。

第五百九十三章 嘉年华

    从窗户处看着工人体育场内外,进行激动比赛的人群。

    集邮总公司的大经理发了半天的楞,才勉强镇静下来。

    他小声吩咐手下说,“把安保组长赶紧给我找来”。

    说这话时,声儿都有点打颤悠了。

    不为别的,一是他心知肚明,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不引起报社记者的注意的。

    就为了这张鼠年生肖邮票,邮政部的领导已经三令五申强调要做好服务,他也立下了军令状了。

    现在可倒好,闹成这样。

    如果一见报,绝对上级会认为服务没到位,肯定他要承担相应责任。

    二是,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有点同情这些邮迷。

    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家伙可都是一大早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

    这么冷的天儿,有的人甚至是从云冈、石景山、大兴、昌平、通州这样远的地方赶来的。

    容易吗?

    从他个人角度来讲,其实很能理解邮迷们焦虑的心情。

    就为这个,他特想把人都放进来,让每个人都好好看看堆积在库房里的邮票。

    那可是四万多版呢,将近价值三十万的邮票啊。

    就是这些人都卡着最高限购标准买,也足够了。

    他相信只要外面闹的这些人看过,就会安心的。

    可问题是这不现实啊,客观条件不允许啊。

    什么事儿都得讲规矩,按章法来才能把事儿办好啊。

    人要都一股脑儿放进去,那绝对满完,擎等着砸锅的干活吧。

    闹管什么用啊?

    越闹越乱,越乱就越没法开始卖邮票啊。

    好在对于这个问题,迅速赶来的安保组长还算经验丰富,也不缺少处理临时应变的素质。

    一来就给大经理吃了安心丸,出了一个听上去还算靠谱儿的主意。

    安保组长声称他已经把所有安保组的人派到排队处去维护秩序了。

    说其实只要里面稳定了,外面就乱不起来。

    不过现在最好,大经理能亲自出面去说明下实际情况,安抚一下排队等着购买邮票的邮迷们,

    要是能保证大家都能买到邮票,肯定人心惶惶的局面肯定就不复存在了,人们一定能迅速安定下来。

    “真的行吗?空口无凭,他们能信吗?别我去了一说话,他们更闹腾了。”

    经理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未免有点打鼓。

    安保组长是一点犹豫没有,点头作保。

    “那当然,领导请放心。您代表的是咱们总公司啊,您的职务就是保证,当然有公信力了。他们来也不是为了闹事,还是为了把邮票买到手啊。就好比百货大楼的经理在开始营业前出来对外面要闹着买彩电的人说,保证有货,只要耐心等待,遵守秩序。您说大家信不信?”

    安保组长一点犹豫没有作保。

    大经理沉吟了片刻,终于认可了这个主意。

    但又补充了一句。

    “不能掉以轻心,事态一定不能再扩大!”

    安保组长也再次拍胸脯。

    “您请放心吧,我陪着您一起去。有我在您身边,真要有什么问题,我会采取措施的。”

    就这样,安保组长陪着大经理出去跟大家谈条件。

    无论体育场内,还是外面。

    双方的谈判内容大体都是一样的。

    “大家请冷静一点……”

    “我们肯定冷静,只要能买到生肖邮票!”

    “我们集邮公司理解大家……”

    “我们也理解邮局!”

    “那就遵守秩序,把队排好,不许加塞!我以集邮公司和平门营业部经理的身份向大家保证,今天在场的人,肯定都能买到鼠年的生肖票。我们库里的邮票很充足。请大家一定相信我……”

    “太好了,我们相信你!”

    可惜往往还会出现不同的声音,不和谐是必然会有的。

    “谁说没问题!凭什么只许有集邮证的人买?都是国家发行的邮票,我们这些没证的难道是二等公民?怎么我们就不能买?”

    “这位同志,我们在报纸上登的清清楚楚……”

    “那我不管。我是属鼠的。按情理来说,我比其他的人更有权力买才对。难道我的钱就不是钱了?像我这样刚开始集邮的人,还没来得及申请集邮证的人,难道就不算集邮爱好者了?”

    “你有什么要求,请好好说。……”

    “我就是要买邮票,哪怕买不了整版票呢,能买四方连也行啊。不行的话,单枚也可以!你总不能让我大老远的白跑一趟,空手而归啊……”

    “好好,我知道今天赶来的邮迷们,大家每个人都不易。我是能够理解大家的。干脆这样,咱也别单枚了。我做主,今天来到这里没有集邮证的人,每人可以买一个双联张,这总可以了吧?现在请维护好秩序,请你也排好队……”

    “这个没问题!”

    不得不说,领导之所以是领导,自有跟常人不同的地方。

    第一个不同点就是严格执行规定。

    第二个不同点,是执行规定中又不失灵活。

    就像现在,碍于现场局面,为顺应民意,集邮公司的大经理把对方要求买一枚的底线一下子翻了倍。

    这果然立见奇效。

    那位刚才还满是抵触情绪主儿欣喜若狂,立刻变得守规矩起来了。

    不过这还不算完,因为人的贪心是没边儿的。

    这位是满意了,可他话音未落,人群里又冒出来无数的声音。

    “大经理,多卖给我们一些吧。我父亲半身不遂,不能过来排队。我没证是没证啊,可替他买两枚不过分吧?你们卖我个四方联不行吗?”

    “就是啊,我爷爷年事已高,也来不了。我也要买四方联……”

    大家听了,纷纷交头接耳。

    有人觉得已经够可以了。

    有人还在抱怨,“双联张还是太少了!怎么也得四方联啊!”

    这话当即遭到安保组长的谴责。

    他当机立断,大声疾呼。

    “同志们,请你们务必体谅我们一下啊。我们经理答应的,这就可以了,这已经违反上级的命令了。至少能让大家买到双联。要是你们再不满足,我们真没办法保证,在场的人都能买到邮票啦!请互相理解一下!”

    如此,才算真正的过关。

    人群中直到此时,才算响起一阵欢呼声和掌声来。

    大经理和安保组长暗自抹着冷汗退场,这才算把自己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而大经理的这番说辞也终究不算白费力气。

    秩序井然了。

    虽然时间拖延到了九点三十五分,晚了一小会儿。

    但鼠年生肖邮票,终于得以开卖了。

    尽管这一天很冷,排队的人太多,冬衣总是太薄,可邮迷们却呈现出一种积极的精神面貌。

    大家无比快乐地在冷风中忍耐着,坚持着。

    不为别的,就因为工体里面的集邮者探出脑袋往前看,总能看到买到邮票的人笑嘻嘻的走出来。

    而场外的集邮者们看到高兴购买到邮票的人走出来后,他们后面的队伍还在不断地延长、延长。

    再加上没有集邮证的人真的买到了双联张走了出来,完全验证了大经理刚才当众的承诺。

    于是所有排队的人都开心了。

    在邮迷心中,这一天又是一个神圣的日子,是他们的嘉年华!

    当然了,如果自此就一番风顺了,大家都严格遵守秩序。

    风轻云淡的把邮票买回家去,那也就太脱离实际生活了。

    因为还有个细节不难猜到,在这种相当罕见的大场面是不会短了那些想钻空子的机会主义者。

    毕竟邮票交易在“运动”时期就没中断过,私下的钱物交易又持续好几年了。

    集邮总公司门口“小市场”,邮票日交易量和规模,早就甩开那些倒粮票的人聚集的“东单公园”,甚至超过了友谊商店那些“炒汇”的黄牛,堪称目前京城最大的投机市场。

    应运而生的,就是依附在这种邮票交易上的邮票贩子们。

    而且得说,1984年邮票贩子已经和当初的不大一样了。

    他们从“草履虫”已经进化到了“小鱼小虾”,多少也能有点内部门路,掌握个几千块的资金来运作了。

    虽然比不了正经跑南方的个体户,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个月轻松捞个千八百块还是不难的。

    在普通人眼里,他们就算是有钱人了。

    所以目前许多邮票贩子都不是业余的,已经变成了职业化。

    要么跟单位请了长假,要么索性就是没有工作,专门吃邮票就够过滋润日子的了。

    也正是这些人,日后接受了政府的收编,构成了京城邮商的基本队伍。

    所以十点左右,当体育场内外的情况正常化的时候,这些邮票贩子就趁着安保人员松懈了,开始冒头闹妖儿了。

    工人体育场之内,有人开始从队伍里出来,就在队尾慢慢的溜达。

    排队的人们在这小子经过身边的时候,都会听见他小声念叨“邮票,邮票,买鼠年生肖票吗?我有,我有啊……”

    还有人专门盯着那些已经购买了邮票的人。

    在他们走出来时,迎面过去找那些兴致不高的人。

    “你有集邮证吗?没有?啊,就买了两张吧?那还想要买吗?想要,找我啊……”

    工人体育场外的大门口,类似的招揽就更明目张胆了。

    因为里面毕竟还有人管,行事得隐蔽一些,而外面则是彻头彻尾的自由之地。

    类似的招揽生意无处不在。

    邮贩子,“嘿,哥们儿!咱聊聊!”

    “嗯?你认错了吧?”排队的邮迷对突如其来的搭讪,一头雾水。

    邮贩子,“嗨,我们是不认识,可聊聊不就认识了嘛!反正来这儿都是为了邮票来的。哎,你有集邮证吗?”

    “有啊,我从六里桥赶过来的,就是为了买整版票。可惜,今天车抛锚坏半道儿上了,那个破公共汽车啊。害我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那我都不用问你就知道,你排这么后头,心里肯定着急。你觉着你自己能买到邮票吗?”

    邮迷认真地说,“应该能买到吧,虽然我来晚了。可刚才集邮总公司的领导都出来作保了!”

    邮贩子撇着嘴拨楞脑袋,“我看没戏,你看你前面排了多少人?那是上万人!就说你能买到,那得排到哪会儿去了?三四个小时算好的,下午见吧您……”

    邮迷被说的意志消沉了,登时哀叹一声。

    “这倒是啊,我估计这一天就算是搭进去了。可又能怎么办呢?我也只能坚持,要不真就白跑了。”

    邮贩子顺水推舟,“还是我来帮你解决问题吧,我手中有。卖给你怎么样?”

    邮迷睁大了烟酒。“你说什么?你手里有?太好了。”

    邮贩子立刻看看左右,趁人不注意,把身上的包打开,一个大硬皮册举到那人眼前,给邮迷看。

    里面是许多鼠年的生肖邮票,有单枚、有四方连,还夹着至少二三十张的整版票。

    邮迷惊呆了。“你怎么能买到这么多……会不会是假的?”

    邮贩子诚信遭遇危机,深受刺激,大怒,“嘿,你这人,怎么胡说八道啊!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假的?可能吗?全是真的,这是1月5号那天,我们凌晨两点起来,跑到和平门集邮总公司排队买的。我拿出一张给你看看,品相特别好,你要不信,咱们到大可以找个邮局,让人看看啊。”

    邮票贩子的做派彻底把邮迷震唬住了。

    “那……就没这个必要了!整版的多少钱?”

    邮贩子版着面孔回应。

    “十块!”

    邮迷被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

    “什么,十元一整版?坐地翻了差不多一倍啊!你干脆抢钱去得了!……”

    “什么叫抢钱啊?真有心买,你可以还价嘛。”邮贩子沉着脸,反问,“那让你说,多少钱?”

    “最多七块一版!我可以买你两版。给你十四!”邮迷义正词严,拿出了大户的气派。

    “哈哈,你想得美。这价还想两版,占便宜没够啊你。十八。我这还看你买的多的份儿上。”邮贩子心有不甘。

    “不行,十五,这是上限,不能再高了。”邮迷摇头。

    “我习惯三口价,十六块。”邮贩子露出了气疯的神情。“再说就十七块。”

    想不到邮贩子又降了两块。

    “你再便宜点,这一版不过六块四,你别挣钱没够啊。”

    “什么话?我这是辛苦钱好不好,你琢磨琢磨就今儿这温度你等几个小时什么滋味?我排队那会儿,还是黑天,比这太阳底下可冷多了。”

    “好吧。”关键时刻,邮迷被这次降价的幅度打动了,又怕真惹恼了邮票贩子。

    于是顺势砸下了小锤,“成交!”

    成交之后,邮迷的心里,便会有一阵满足感。

    快乐,是邮迷们的最大美德。

    满足,便是他们此项美德的常见表现形式。

    高高兴兴的带着整版票离开了,无比庆幸今天省了大事儿。

    然而邮票贩子却美滋滋的点燃了一颗小烟,为自己的聪明智慧,以及演技样样得意。

    心说了,傻帽!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老子还亲自去排队买啊?

    切,你要死活坚持十五块,我也就卖你了,谁让你意志不坚定啊,活该。

    就这样,投机倒把的行为不断的上演。

    于是逐渐的,本来已经平静有序的体育场内外有乱了起来。

    其原因既有某些票贩子态度蛮横无理,和买家商议价钱闹了矛盾的缘故。

    也有他们卖了邮票后,又借机把一些买主儿原先位置给接手占了,还想低价继续购买邮票倒卖,惹来身后人们不满的缘故。

    但就在安保人员随之紧张起来,为新的骚动焦虑的维护秩序的时候。

    他们却不知道,这一天最为猛烈的风暴已经在酝酿之中了。

    甚至这一次,连票贩子都被裹挟与其中,也要情不自禁为之疯狂了。

    因为十点半左右,无论工体的北门还是东门。

    都有人在铁栅栏之外,举起了一块牌子,公然收购鼠年生肖票。

    上面写着的价钱相当的诱人,十元一版!

第五百九十四章 豪客豪车

    这个消息,这几句话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工体外围邮票贩子的耳朵。

    所以体育场外的邮票贩子们,谁也不做生意了,第一反应就是去亲眼看看情况是否属实。

    当他们发现的确有人,站在路边举着纸箱板做的牌子,以十元的价钱收整版邮票之后,全是心跳不已。

    因为刚才他们还在以七八块钱一版的价钱往外兜售,自以为把别人当瓜切了。

    没想到现在看起来,似乎是自己才是瓜,做了亏本生意呀。

    有人反应快,立刻跑上前去要求交易。

    结果他身上带的几十版当场就被收了。

    那收货的主儿从怀里拿出一沓大团结,按邮票的版数点了几十张,特痛快的钱货两讫。

    这下子,大家伙心里再无一丝的存疑,谁也顾不得捶胸顿足,品味错卖邮票的那点苦涩了。

    所有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一拥而上啊。

    谁也不肯落后,争着抢着要把自己身上的邮票送上去。

    不为别的,万一这主儿身上就这么一沓儿,那落后面的不就傻了吗?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手快有,手慢无啊。

    可谁都没想到,这主还真“款”,情况远比大家预计的要好得多。

    三十三版……五十六版……二十一版……四十八版……四十二版……五十版……这么些货,收货的这位,居然连眼睛都不带眨的,挨个全吃下来。

    人家是一沓又一沓的从怀里往外拿钱啊。

    直到吃到第七位,碰上个一气儿要出手六十版的邮票贩子。

    这位“款”,才终于有了资金耗尽的迹象。

    这主儿数清楚了自己手里,仅剩二十八张票子,叹了口气,没能再从身上掏出一沓新票子来。

    这一下让那等着啐吐沫点钞票的邮票贩子,从欣喜一下变成了黯然。

    如此的反差并不难理解。

    虽然是好事,但一口大肥肉,居然就剩下一半了,还能怎么想呢?

    更别说还有人惦记着要把他这仅有的一点荤腥抢走呢。

    就后面的听一个声音喊,“收我的吧,大哥,我有三十版,也不多要,就换您手里这些钱。”

    这一下可好,一个小子降价了,其他的人也跟着纷纷跳水。

    “别啊,收我的吧,我三十二版!”

    “兄弟,我三十五版!”

    一眨眼的工夫,就落价落到了七八块一版的地步了。

    给这要卖六十四版的邮票贩子气得啊,回身就忍不住骂上了。

    “哎哎,你们丫也忒损了!诚心毁我呀!刚才干嘛去了?有你们这样戗行的嘛!”

    后面几个自认为轮不上了,本身就烦呢。

    何况天天混迹街头,能干这个的,谁又是好脾气的?

    一听居然带脏口了,立马就有人不服了。

    “孙子!怎么说话呢你?你丫你丫的,打你丫头养的!”

    “就是,你爹妈没教你怎么说话啊。今儿还就毁你了,就戗你行了!”

    “傻青,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我们哥儿几个能让你小子一张都卖不出去,信吗?”

    眼瞅着好事要变坏事,这就要奔着打群架去了。

    然而就这时候,让所有邮票贩子都没想到的情况发生了。

    那位收货的主儿居然干预了,而且口气是难以想象的豪横。

    “哎哎,瞧你们这点出息,都至于的嘛。你们到底还卖不卖了?要卖就别瞎吵吵,都好好等着。你们的货我都要了,几分钟的事儿,一会儿我就有钱给你们了。”

    说完他就往马路对面走,随后更让人吃惊的事儿发生了。

    这帮票贩子一直看着这位走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旁边,敲敲车窗。

    那汽车后面的深色车窗就降了下来。

    这主儿低下头说了几句话,就把刚才收来的一皮包整版邮票都送了进去。

    几乎同时,里面伸出一双手又塞给他三沓“大团结”!

    好嘛!又是三沓啊!

    而且有见识的,此时还认出那汽车居然是崭新的皇冠!

    这帮小子没人再互相敌视了。

    表面上尽管还彼此怒目相向,可对视的眼神里却意味深长,其实都是在震惊。

    现在这他们每一个,心情都特复杂。

    一个是在后悔刚才彼此的内讧了。

    完全没必要自相残杀呀,这不合着他们自己把自己当瓜切了嘛!

    二就是想不出这是什么人,居然能开着这么好的车来收邮票!

    这下好,明明能十块,变成七八块了,忒冤了!

    可谁又敢反悔呢?

    谁都不傻,就冲这汽车就知道,这主儿深不可测啊。

    说实话,这个时候他们这些人才叫失落呢,而且是集体性的。

    就像他们好几个人手拉着手,一起从顶高的楼顶上闭着眼跳了下来……

    然而事情到这一步,竟然还有转折。

    很快,他们几个就发现,自己的失落和失望居然全是庸人自扰。

    因为这主儿拿钱回来之后,一句豪言壮语出口,就让他们记了一辈子。

    “别什么七块八块的了,不好算,麻烦!说十块就十块,咱还是外甥打灯笼吧。”

    好家伙啊!什么叫牛,这就叫牛!

    这帮小子听见这句,简直美透了,沮丧一扫而空,是真有心当场叫一声娘舅啊!

    所以打这儿起,这一天工体邮票销售现场的真正疯狂开始了!

    就这帮工体外面的邮票贩子,一旦卖完了手里的货,那仍然是急得上蹿下跳。

    都知道该抓紧时间,各显神通去跟工体里面的同伙传递消息。

    “十元一版!根本不讨价还价!有货人家就收!”

    “我操,开着皇冠收邮票啊!东门一辆,北门一辆,有多少要多少!”

    “哎哎,甭管这是哪庙的神仙了!你还是赶紧把货先给我,快着点吧!”

    “对对,人家可说了,待不了多久,反正钱花光了就走!麻利儿的啊……”

    至于这些消息和拿到手里的大团结,也同样刺激的里面的邮票贩子们都火急火燎,嗷嗷叫。

    就这样,邮票现场的情况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向啊。

    但凡知道消息的邮票的贩子们,打这儿起全都只进不出了。

    有的邮票贩子甚至因为得消息晚了,还中了招儿。

    很冤枉的被同行以七八块的价码把货全给切走了。

    等恍然大悟才知道悔之晚矣,那个捶胸顿足啊。

    要是人多势众的还能找回去再谈谈。

    要是散兵游勇,只能自认倒霉吃了这个信息落后的亏。

    当然,所有的邮票贩子,肯定是不在队伍后面转悠了。

    都急茬的跑到了前头,专找有集邮证的人聊。

    聊什么呢?

    很简单,他们直接开价要从这些人手里收邮票,说带出一张整版的可以付给他们七块钱。

    钱没带够都没关系,邮票贩子有钱,可以垫上。

    谁要是肯把两张整版都专让,邮票贩子甚至肯白送给谁散票。

    不用说,有人原本是打算少买的,这时候当然很愿意赚点外快了。

    可这种交易,也不会顺利的进行,因为同业竞争是无处不在的,尤其是来钱快的投机市场。

    你开七块,我就开七块五,你送双联张,我就送四方联。

    你还别离开,只要你敢离开,我就能过去戗行。

    那可想而知,这工体里面销售现场的秩序会是什么样吧?

    那真是鸡飞狗跳,就没个安生时候了!

    谁让金钱动人心呢,而且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有了伸手就能够着的钱,这些邮票贩子们,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闪转腾挪。

    哪怕头破血流,也要赢得这场争夺财富的战争。

    于是每个邮票贩子几乎都疯了,战斗力瞬间报表,几乎个个都把潜力刺激出来了。

    但于此同时,集邮公司作为销售方,不但感受到了维护秩序的压力,更感到了销售上的压力倍增。

    要知道,之前可不是每个有集邮证的人都是两版两版的买啊。

    那集邮公司的大经理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敢当众保证人人都能买到邮票的。

    可现在不同了,因为邮票贩子们开始雇人带货,两版两版卖掉的邮票越来越多了。

    眼瞅着鼠年整版票流水一样的卖掉了,那集邮公司的人还能不急眼嘛。

    可急也没用啊,因为目前的局势是集邮公司的人,以四五百人对两万,已经没有余力再做更多的事儿了。

    他们就像身处一个处处漏水的大木船,仅仅只能见洞补洞,勉力维持而已。

    而且只要稍有不慎,现场就能真正的乱起来。

    这就是缺乏组织经验,导致力所不及的恶性循环啊。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能扛。

    至少也要抗一个半小时,扛到中午吃饭时间。

    那还有正当的理由暂停销售,去想对策。

    于是人头涌动中,在集邮公司大经理咬牙切齿的关注中,鼠年生肖邮票,以极高的效率一版一版的被买下,被送出,被送到东门和北门的两辆汽车里。

    反观两辆皇冠车里的风景,却是另一幅安逸自在,轻松至极的画面。

    就像东门的那辆皇冠车里,坐在驾驶室里的宁卫民开着暖风,喝着茶水,冒着小烟,在跟沙经理和齐彦军两个年龄较大的公司高管闲聊。

    那两位也端着自己的保温杯喝着事先灌好的热咖啡。

    他们看着外面闹闹哄哄的风景,心情是极为轻松自在的,其实说是幸灾乐祸才是最准确的。

    “哎哎,看看,又吵起来了!这帮人可真是一团散沙啊!瞧他们冻得那样,就这还有精力动手呢。”

    大概是因为收来邮票进展顺利,齐彦军满脸通红,已经极度兴奋。

    看着两个邮票贩子产生矛盾,他甚至还起了赌性。

    “哎哎,你们说,谁最后能把邮票拿过来换钱?我押那矮个儿的,十块,怎么样?谁跟我赌?”

    宁卫民笑笑没言声,沙经理瞥了一眼。

    “老齐,过分了啊。你就没点同情心吗?他们谁来也够可怜的。要知道咱们打算把邮票炒多高,就这帮人,那一准能哭死。”

    齐彦军不禁哈哈大笑。“你这个老沙啊,还说我,你才是最坏的那个。我要告诉他们怎么回事,一准一通老拳把你打死。”

    跟着又面朝宁卫民,“没想到啊,收邮票会是这么容易。宁经理,你这主意可太高明了。”

    “拿牌子一招揽,愿者上钩。这帮邮票贩子自己就寻着味儿过来了,蚂蚁搬家一样的把我们需要的整版邮票给咱们送来。”

    “我原先还以为会很麻烦,什么整的散的一把抓,光问就够乱的了。我琢磨,靠你这俩伙计出面,怎么也不可能扛得住呢。没想到,真没想到。”

    “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刚才那些邮票贩子都愿意降价了,你这干嘛还非要坚持十块钱收呢?咱们能降低点成本不好吗?你没必要这么早就树立起价格标杆吧?”

    这是标准的公司白领对话模式,先夸再质疑。

    说两句好听的,再发出不同的声音,以免得罪人。

    宁卫民便耐心解释,“没办法,咱们这事儿急啊。我追求高效率,就必须要有高奖励。如果咱们跟他们讨价还价,那这事儿就慢了。”

    “就刚开始的时候,邮票才好弄。如果他们动力不足,咱们能收上来的邮票就少了。岂不浪费了黄金时间段。”

    “而且他们也就有可能会去思考,为什么咱们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囤货。那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们还能收到货吗?事实上,这就是个短平快的事儿。”

    “据我估计,最晚过午,这事儿就有人能明白过来了。到时候就不会有人再盯着咱们扔出来的这点诱饵了,这帮票贩子手里有了钱也会心思活泛的。你信不信,下午就会有人掉过头来跟咱们抢货。”

    “哦!”老齐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所以说,咱们吸货就这几个小时,佩服佩服!”

    这话一说,沙经理也不禁附和起来。

    “他精明的地儿还不止这个,看见没有,就这辆皇冠车往这儿一停,咱们的钱货就都安全了。里头再怎么闹跟咱们没丁点关系。就是有人找来了,有穿官衣的要查这件事。看见这辆车,他们心里也得打个突。不敢问咱们。是不是?卫民?”

    齐彦军此时恍然大悟,“我说呢,这宁经理自己有车不用,非借来两辆这么牛的车,敢情还有这么一层呢。”

    宁卫民赶紧应承,“是沙经理过奖了,我这点小谋略瞒不过他的眼睛。反正车是坛宫名下的嘛,我周末借用一下,也不费什么事儿。关键还是这车设施不多,坐着舒服,劳动你们大驾,帮我掌管钱和邮票,自然不能委屈你们。”

    宁卫民这话其实藏着不少。

    因为实际上,他还有心利用这两辆车的好辨识的特点,形成一种视觉的标杆,以后市场**时,合理运用会有奇效。

    只不过这些手段,他就不愿意再跟两个合伙人详细解释了。

    没想到沙经理,虽然识破不了这些,却挑了他话里另外的漏洞。

    不无埋怨的说。

    “得了,还舒服呢?这辆车里就你能吸烟。我们俩都得憋着。公平吗?”

    这话让宁卫民不禁笑了。

    “哈哈,这没办法的事儿,谁让你们一个掌管邮票的箱子,一个掌管钱箱子。你们的职责所在啊。万一失火,可不是开玩笑啊。要不你们换着来我副驾上抽……”

    沙经理和齐彦军不禁大为意动,可偏偏就这个时候,窗户又被敲响了。

    是罗广亮。

    他把头低下了,又送进来二百来版,拿走了三千块。

    这一下,老天不作美,沙经理和齐彦军又都有事做了。

    为了记账,只能无奈的又忍了烟瘾。

    看到他们的表情,宁卫民却得意极了。

    自己嘿嘿乐了起来,然后打开了录音机。

    沙经理和齐彦军不禁大为意动,可偏偏就这个时候,窗户又被敲响了。

    是罗广亮。

    他把头低下了,又送进来二百来版,拿走了三千块。

    这一下,老天不作美,沙经理和齐彦军又都有事做了。

    为了记账,只能无奈的又忍了烟瘾。

    看到他们的表情,宁卫民却得意极了。

    自己嘿嘿乐了起来,然后打开了录音机。

第五百九十五章 收获匪浅

    1984年2月12日,集邮总公司在工人体育场进行的鼠年生肖票的销售活动,最终以悬之又悬的方式落下帷幕。

    当天因为秩序持续恶化,集邮总公司的负责人,不得不在下午求助公安部门,调派来上百名民警帮助维持治安。

    但即使这样,销售速度也大大高于他的预期。

    原先打算用两三个星期天销售掉的四万六千版邮票,在当天下午五点时已经所剩无几。

    甚至其余之数,都不足以满足其余几百名没有买到邮票的顾客所需。

    于是对于这些顾客,大经理就只能下令,让他们失望而归了。

    收缩如果还想要买的话,只能以当天付款预定,之后等集邮公司营业不通知去取邮票的方式进行。

    就这样,大经理算是勉勉强强守住了承诺。

    但实际上,却是超出计划外,多销售了好几百版。

    为此,他还得专门请示上级,需要从地方城市的营业部抽调部分回来才行。

    不用说,当天的京城地方报纸和专业性的《集邮》杂志,都报道了这人山人海的恢宏景观。

    不过好在这次,除了再次呼吁邮政部门应该进行更科学的管理和引导,以解决生肖邮票不好买的问题。

    这些纸媒总算还多少给了邮政部门一些面子,报道中多了正面的肯定和理解。

    像《京城晚报》就声称,“来工人体育场购买鼠年生肖邮票的人,有工人、解放军,戴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年轻的中学生,还有头发花白的老人。京城的集邮爱好者之多之广,实在让人始料不及。”

    而《集邮》杂志更关注这一事件代表的划时代意义,说“我国集邮史上真正大众化的时代到来了!1983年2月12日工体的邮票销售现场就是新时代到来的标志!”

    并且还在文中对比了近年来相关实际数据的变化。

    宣称1980年全国各地集邮协会的注册会员只有十万多人.

    而时至今日,这个数字已经变成了四百余万人。

    没有注册的集邮爱好者,则从全国几十万增加至上千万人。

    这一天过后,甚至就连某位高官,也被工体的销售数据给惊动了。

    据说,得知鼠年生肖票的一天售罄,卖出了近三十万元。加上其他的滞销邮票,工人体育场的单日营业额已经突破三十三万元的时候。

    这位大人不禁当场惊呼,“难道卖邮票已经成批发了吗?过去的集邮者买个双联张和四方联就已经不错了,怎么现在的人都是整版整版的买了?”

    紧跟着几天后邮电部就为此做出决策。

    宣布为缓解首都人民购买新邮排队难的问题,集邮总公司将在京开设新邮预定业务。

    并会定期会举办邮展,且在每周日于人民文化宫门口开设邮票交换集市。

    毋庸置疑,这件事儿动静闹得如此之大。

    宁卫民以及他的那些投机伙伴们那一定是收获匪浅的。

    就这帮黑了心的兔崽子,居然动用汽车去做邮品交易。

    他们带去的十万块,一天就花了八万多块,足足吸纳了八千余版啊。

    这也就是说,到此为止,属于他们一伙儿人的公共筹码已经高达两万四千版。

    他们手里可动用资金还有六万元。

    如果算上宁卫民自己的私下里从沪海和花城打飞机抓来的一万五千版。

    他们实质上所控制的筹码,已经将近鼠年生肖票发行总量的百分之十五。

    这样的话,如果再刨除沉淀在真正收藏者手里的百分之五十,和那些邮票贩子的跟风筹码,以及意外消耗掉的一部分。

    等于他们已经拥有了实际流通盘的百分之三十以上。

    这个筹码比例,就是放在股市里,也已经足以翻云覆雨了,就别说搅动京城这么个区域性市场了。

    毫无疑问,他们实现了相对的绝对控盘。

    尤其宁卫民又非常清楚的知道,与股票相较,邮票炒作还有一个明显的优势。

    那就是炒邮票主观性更强,规范性更弱。

    很容易就能煽动起人们跟风的情绪,大可以十几倍,几十倍的涨,涨到天上也没人管。

    而且做对倒交易,也根本就没有交易费这一说。

    所以至此完全可以说,该铺垫的已经铺垫的差不多。

    剩下的就差瞅准了时机,造势拉高了。

    然而这样的好时机,根本就没让宁卫民他们多等。

    从工体结束后的三天起,还没到元宵节呢,鼠年生肖票就因为货源紧缺,自主性开始迅速攀升。

    也就一周左右,“老鼠”单枚的价格从一毛飙升到了一毛二。

    与国家发行价比,这就有了将近百分之五十的利润空间了。

    而“老鼠”的四方联变成五毛了,整版票的价钱直接高达十二元。

    这就是说,宁卫民他们集体浮盈四万八。

    何况宁卫民是不可能不做什么的,几千块钱让罗广亮试了试水。

    撒在和平门营业部门口的小市场里,轻而易举的,把老鼠的整版票拉到了十三块。

    合着他们十个人,一礼拜每人就挣了七千二啊。

    宁卫民虽然觉出没什么,可沙经理他们都乐疯了。

    对他们来说,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恍然如梦。

    来钱太容易了,这比年底的双薪待遇还爽啊,等于两年的双薪,那还能不美吗?

    但这其实还不算什么呢。

    千万别忘了,生肖票可是题材系列,具有联动性。

    而鼠票是属于垫底的。

    这耗子一动,猪就跟着向上拱,然后是鸡鸣狗叫,猴子蹿天啊!

    就老鼠的这点涨幅,和其他的生肖票一比,那就不够看的了。

    因为任何一张其他的生肖票都涨得比它高!

    猪的单枚从一块五拱到一块八了,狗票从六块初头直奔七块,鸡飞上了十五块五,猴子一个跟头就突破七十大关。

    生肖邮票是全员气势如虹!

    这才叫真正的梦幻。

    真是一鼠得道,鸡犬升天啊!

    所以宁卫民,压根就不像沙经理他们,精力都放在鼠年邮票上了。

    最多也就能兼顾一下猪呀,狗的。

    宁卫民是那么的超凡脱俗,跟旁人压根不是一个级别的。

    这个时候,他最爱干的缺德事儿,就是“猴子偷桃”——拿自己的散猴票,去市场上换别人的珍稀邮票去了。

    所以说嘛,要是与算盘珠子长在心眼里的宁卫民相比,这年头倒腾国库券的人算得了什么?

    还杨百万?

    那也就是一个干苦活挣小钱儿的罢了。

    蝇头小利,不值一提。

    不过反过来也得说,宁卫民的投机生意越热闹,对于张士慧,却是个误会逐渐加重,越来越吃心的过程。

    倒不是为了钱,关键是一种与宁卫民越来越疏离的感觉不好。

    想想吧,春节已经过去了,烟酒生意的热闹劲也开始降温了,张士慧现在基本就守着“坛宫”天天来定点上班了。

    可他成天见不到宁卫民的面,主要替宁卫民管饭庄的又是杜阳,那难免产生受冷落的自我怀疑啊。

    所以春节过后,这小子都有点变性的趋势了,天天跟怨妇似的成了碎嘴子。

    比他那怀了孕的媳妇儿还能念叨。

    在家里无论干什么,都得念叨两句宁卫民。

    “哎,媳妇,你说这小子啊,把我弄过来帮他。可又让别人管饭庄,那我成什么了?摆设啊我。哼,你说,我是不是该辞了这份工,继续跑我的生意去?”

    要不就是,“哼,他炒邮票不带我。行嘞。那我挣钱也不带他。”

    “媳妇,知道吗?我那几个绵阳的客户还真把电视给做出来了。最近他们就要来京办事,还离不开我帮忙。他们说内部优惠价可以一千块卖我十台。好事儿吧?”

    “可你说这钱咱还跟宁卫民分吗?不该告诉他吧?我反正觉着,他不仁我就不义啊……”

    弄得刘炜敬都怕他了,直哀求,“哎哟,我谢谢您了,您就一天别提宁卫民行吗?我现在听你念叨他,我脑仁儿都疼了。就算为咱孩子着想行吗?你要对他有什么意见,你直接跟他谈谈啊。背地里你折磨我精神算怎么回事……”

    说白了,这种感觉,还真就有点跟《大话西游》里,观音想弄死唐僧的感觉类似。

    可要说也有意思,别看张士慧这么神叨,似乎已经奔着友情决裂的边缘去了。

    但是,想安抚好了这小子也容易着呢。

    仅仅是一顿饭,就能让俩人和睦如初。

    甚至连宁卫民就不知道张士慧心里闹腾到这个地步,这段时间对他有这么大的怨气。

    完全蒙在鼓里的情况下,就把他的毛儿给胡撸顺溜了。

    元宵节这天,大约中午十一点多一点。

    张士慧正上班呢,巡察备餐工作,准备开业迎接顾客了。

    结果没想到接着个电话,是宁卫民,让他赶紧到北神厨来一趟。

    电话里,还让他从饭庄库里拿个锅,两包木炭和一些泡菜、调味儿料过来,说十分钟必须到。

    张士慧以为是单纯的跑腿儿差事呢。

    其实心里挺不高兴的,有心想让个服务员送去。

    后来又一想,万一宁卫民要陪什么大人物,如果耽误了事儿可不合适。

    就这样,还是自己跑了一趟,开车直接从北门进去的。

    结果没想到,去了才发现,北神厨的院子里居然摆上了席。

    太阳底下坐着的除了宁卫民之外,就是康术德、张大勺、罗师傅、罗广亮,以及孙五福而已。

    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了。

    反倒一个身居高位的主儿都没有,就连天坛公园的领导都没有。

    张士慧就好奇了,“哎,怎么大伙儿都这儿凑齐了,这是吃什么饭啊?”

    宁卫民当时就乐了,“吃什么饭?看看,没外人,就等你了,当然是过元宵节啊。”

    结果就这一句,张士慧的心里里面热乎了。

    “可我……我这还上班呢?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那饭庄不还有杜阳嘛。让他盯着不就行了?你今天放假,我说的。喝完这顿,你早点回家睡觉去。”

    好嘛,这话听进耳朵,张士慧简直美透了。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份地位实在超然。

    没错,他和杜阳不一样啊。

    那主儿能力再强,也就是宁卫民单纯的下属而已嘛。

    所以接下来什么都不用说了,这小子乐乐呵呵的,就把带来的东西搬进来,忙和开了。

    而且还很主动,把电视机的事儿都秃噜给宁卫民了。

    瞧瞧,容易不容易?

    至于说到这顿饭为什么非得在北神厨吃呢,那也是有特殊原因的。

    敢情这是前几天康术德和张大勺俩人闲聊聊出来的一顿饭。

    因为天冷,俩人聊过去京城冬天的消遣,聊着就聊到京城的烤肉了。

    而且越聊越感兴趣,越有野趣,都快把宁卫民听傻了。

    他主动就说,干脆带上您二位说的烤肉的家什,咱们去天坛北神厨来一顿儿的了。

    那儿正好房子刚修好,院子里也利索了,关键还有天坛的林子,什么松枝、松塔有的是啊。

    这好不好呢?

    能不好吗?就这样,两位老爷子一想,反正也快元宵节了,干脆就来这么一顿过节满好。

    于是宁卫民出资,由“张大勺”买肉炮制,准备家什。

    当天张士慧带来的那些锅啊、炭的,是宁卫民用吉普车把大家什运过来后,临时发现短缺的。

    张士慧到来后看到的景象,是院里一张大桌。

    桌上有一个方形铁炉子,用松枝木炭烧上旺火,炉子上面架了个纯铁条的“土炙子”。

    旁边还有一张小桌,摆的全是各种肉食,这就是等他来了之后,好一起现烤现吃。

    最绝的,是大家伙儿用的筷子可不是一般的玩意。

    居然是拆开了一个“箭竹”做的锅拍,用拆下来的江苇杆儿当筷子用。

    这景儿别说张士慧看得瞠目结舌。

    其实,像宁卫民这撸过串儿,吃过日式烤肉、韩式烤肉、bbq,自以为见多识广的主儿,也是头一次经历呢。

    孙五福就更不知道这是什么吃法儿,又该怎么吃啊。

    结果他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下就给两位老爷子逗乐了。

    幸好,有“张大勺”的一声,“老康啊,还是您来给他们讲讲吧。否则连下筷子都不会了。”

    康术德便又给临时大家伙儿上了一课,真是让在场的小字辈们都长了见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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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