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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九十章 宫廷奢华

    对不对?

    “张大勺”听见这仨字儿就是一瞪眼。

    宁卫民可没想到“张大勺”没往下说,反倒嗔怪上了。

    “怎么着?你这就心急了?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少跟我来这套假招子,明着捧暗着催,你拿话稍打谁呢?我说的是废话吗?嫌我啰嗦啦?你想把买卖弄得是那么回事,想菜色味道比别家强,当然先得搞清楚什么是宫廷菜。搞清楚哪儿容易犯错才行啊。跟别人我还不说这些呢……”

    嘿,确实。

    刚才听了半天,宁卫民还真多少有点心急了。

    就想赶紧直奔主题,得着到底怎么提升菜品档次的真经,所以才拿奉承当鞭子,赶羊似的暗中催了一道。

    结果姜是老的辣,这老头眼里真不揉沙子,把他的这份小心思全被看破了。

    得,这下尴尬了。

    不用说,必须得赶紧打打马虎眼,端正态度才行啊。

    否则这老头要是心里不痛快就此打住,那他肠子不都得悔青了啊?

    还没等宁卫民琢磨好,到底该不该把广告上的地址换地方,如果换又该换到哪儿去。

    时间就到了边家大喜的日子。

    这个年头,由于生活条件所限,还有旧日风俗使然。

    京城百姓的红事儿、白事儿很少在外面的饭馆儿举办。

    流水席还是最主要的形式,于是大杂院便经常成为举行婚礼和设宴的场所。

    还别看大杂院住户多,小房林立,院内非常拥挤,似乎办喜事相当不便。

    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因为真到了有某户人家办喜事儿的时候,一个院儿里的邻居们,无不会为这户人家着想,也都一起跟着紧着忙和。

    没有人会安心待在一边看热闹的,其尽心尽力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为自己家里办事。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年头没人三天两头的老搬家。

    每天进出院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们,心里打着的谱儿,都是彼此要互相守望一辈子的。

    今日帮人就是明天帮己啊,那还能不实心实意的帮忙吗?

    甚至平时哪怕积攒下什么龃龉、矛盾,往往都会借助这样的日子付之一笑,无形化解。

    这就是当年解决邻里隔阂的最佳契机。

    像1980年10月1日,扇儿胡同的2号院,边家办的这场婚礼就是如此。

    作为邻居,罗家、米家和康术德、宁卫民不但都送了礼。

    而且是打从国庆节前头几天,便帮着边家张罗忙乎起来了。

    大家是各展其能啊。

    比如说罗家,刚得的大孙子可还没出月科呢。

    这年头产假又少,按规定最多才给产妇十五天。

    本身这一家子为了这大孙子和大儿媳妇的身子骨儿忙得不亦乐乎。

    可考虑到边家亲戚少,边大妈的为难处。

    罗家大儿媳妇还是痛快应承下来,替边家当这个“娶亲太太”。

    区里糕点厂上班的罗师傅更是带着大儿子一起动手,借用厂里的烘炉,烤制出了五十斤“龙凤喜饼”。

    作为贺礼送给边家。

    这可给边家全家喜坏了,因为既添了喜兴,也实用啊。

    作为回礼馈赠亲友再合适不过了。

    边大爷受了礼物直说,“哎哟,真是辛苦您喽。这可是市面上已经找不着的东西了,没想到孩子能有这个福气。有您这‘正明斋’的手艺给戳着,那不但体面、提气、喜兴,也是京城独一份啊。承您的盛情,我替俩孩子多谢您了。”

    罗师傅则哈哈一笑,“您别跟我客气啊。不说咱们这么多年了,应当应份。就按老话说,货卖识家。这年头,也就您还看得上我点手艺啦。您兹要满意,我做着着就高兴。说实话,老不做这东西了,也是难得过回瘾哪。”

    米家也一样,米婶儿不但帮着边大妈给边建军两口子缝了四铺四盖。

    还利用副食店上班的优势,帮着边家用最实惠的价钱张罗了一系列的鸡鸭鱼肉米面糖油。

    光猪肉就给弄了半扇子来,暂时这些东西还都能存在副食店的冰库里,那才真是省了大事儿呢。

    而宁卫民也做了一个小小的牺牲,把自家的小厨房腾了出来。

    他和康术德这两天就不动火了,这房就专门给边家专门存放瓜果蔬菜各类杂物了。

    开席那天,这小房也可当做专门沏茶倒水的茶房摊儿来用。

    至于至关重要的厨师,则是康术德出面请的老朋友,在门框胡同的“瑞宾楼”干了多半辈子的刘师傅。

    这位刘师傅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不但已经退休,而且派头可真不小。

    结婚前一天,刘师傅带着俩徒弟来做准备工作,老京城人管这叫“落定”。

    他那俩徒弟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一个挑着两个木箱子,另一个背着个大包袱。

    老头儿前面大摇大摆走了,俩徒弟老实头一样,亦步亦趋后头跟着。

    到了这儿,打开这些东西再一看。

    箱子里面不但装着做饭用的锅,还有碗、盘、勺等餐具,全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家伙。

    包袱里则是刀具,就更讲究了。

    一把切菜刀,一把羊脸子刀,一把小刀。

    羊脸子是斜的,剔肉使的。

    小刀就是切菜什么,切佐料使的。

    此外还有一个铁勺子,一个笊篱,把儿都长,还都是枣木把儿的。

    枣木把儿硬啊,经烧,扛火,而且因为岁月的浸染,已经油亮油亮的,红的就像烧着的火。

    就这些家什,一看就透着专业。

    随后,就由这两个徒弟开始在院里砌炉灶、备菜等。

    一位年轻的师傅砌灶非常麻利,不一会便在院中砌成两座炉灶。

    备菜的师傅也非常利索,开始了准备工作,切肉,剁馅儿。

    然后俩人一个收拾鱼和鸡鸭,另一个就起架油锅,炸丸子。

    什么样的丸子过油到七成,什么样的丸子过油到五成,到六成,有的三成熟就得起灶,过油的成熟都不一样。

    偏偏整个过程里,这位刘师傅任何活儿他都不沾手,只是和康术德一起坐在边家喝茶抽烟。

    然后跟主家儿一起看看厨房里的东西,合计做什么样的席面儿。

    连看都没去看院儿里忙得一脑门子汗的俩徒弟。

    等走的时候,边家老两口还是恭恭敬敬给刘师傅送了出来。

    跟着转身又一个劲儿的跟康术德作揖道谢。

    就这景儿,看得院里这些年轻人一个个直犯谜症。

    谁都不知道这老头子有多大的能耐,值得边家老两口这么点头哈腰的。

    就连宁卫民和边建功,他们俩凑一起时,也都小声议论呢。

    “至于的嘛,瑞宾楼的厨师?再牛,他也不就一做褡裢火烧的嘛,怎么看着都赶上皇上的厨子了?”

    “是啊,这位这到底是有多大本事,才能有这个做派啊?我就不信,他能把肘子做出龙肉味儿来?那俩徒弟还真这么伺候他。这都什么年代了?封建意识怎么还这么强啊……”

    冷不防罗师傅听见了,一人儿赏了一个脑瓢儿,跟着就挤兑他们俩。

    “你们俩懂个屁,也忒不知道好歹了。甭说其他,先瞅瞅外头的行市,现在回来的知青们可都扎堆儿结婚呢,本来厨师就不好请啦。像这么再行的好厨师就更能难找。人家刘师傅可都退休啦,要不是看你们康大爷面上,人家才不出山呢。”

    “再者说了,这褡裢火烧怎么了?别瞧不起,那是一般的吃食吗?那是口子厨独有的吃食。满京城你找去,只有瑞宾楼一家会这手,为什么?就因为这瑞宾楼是打破了千百年口子厨不开菜馆的规矩,开饭馆子的独一家。”

    “什么是口子厨?又不知道了吧?告诉你们俩,那是咱京城只跑大棚做宴席,专门忙和红白喜事的厨师。自打解放以后,城里讲究移风易俗,红白事简办,就没有口子厨的容身之处了。所以如今也就这瑞宾楼一脉,才挑得起这红白喜事的真正大梁来。也就是这刘师傅,才知道席面怎么编排。”

    边建功还有点不服气。

    “罗师傅您这话我就不明白啦。啊,合着其他饭馆儿的厨师不是厨师。还非得这一脉才行。那他们怎么不干脆去人民大会堂做国宴啊?我就不信,他们真觉悟那么高,不上朝堂,非心甘情愿为人民服务?”

    “嘿,你小子,诚心抬杠啊?”

    罗师傅一龇牙,开始教训。

    “你还甭说,其他饭馆里的厨子或许是有做菜水平比这位刘师傅高的,这我承认。可办民间宴席可和国宴不一样啊。办得了国宴的真办不了这婚宴。为什么啊?差钱上了。”

    “国家宴席水平高啊,物资都是专供的,什么时候听说过缺材料的。但刘师傅的本事就在这儿了。我过去就领教过一次口子厨的本事,十二道菜,这十二道菜什么都没有,除了猪肉就是白菜,一道菜是一个味儿。这国宴的厨子行吗?”

    “最关键的,也是口子厨最得人心的地方。那就是重信义,能替主顾着想、周全,从不亏人。不但他们做出的菜善用材料,总比原定丰盛实惠,绝不会偷工减料。对于经济不宽裕的人家,还能按事先讲好的价钱酌情而定,想办法周全主顾脸面,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像口子厨接活儿在商谈的时候,必须当面讲妥席面样式,到底有鱼虾海参一档,还是鸡鸭鱼一档,又或是米粉肉、狮子头、红焖肘子之类。尤其必须说明是为得吃、好看,还是省钱,以决定具体做法。”

    “常见的席面有“八大碗一海”、“八大碗两海”、“八大海一锅子”、“花九件”、“四到底”之类。但再俭也就是以肉炒菜为主了,总得有道肉丸子吧。”

    “可要碰上连这个钱也出不起的人又该怎么办呢?打个比方来说,一桌十人,每个人只有馆子里吃盘炒饼的或是碗牛肉面的钱。还能办包席吗?这种情况下往往主家自己都脸红,不好意思出口。

    “我还告诉你们,只要人头够多,你说出个具体钱数来。口子厨就应,而且还能把这样的席面办得漂漂亮亮。要么是四大盘肉炒菜、两碗烩菜,一大盆汤、米饭、馒头和花卷。要么就是四大盘肉炒菜,一碗肉丁炸酱、一碗肉片鸡蛋打卤,过水儿面条管够。”

    “说白了,人家口子厨挣得钱,全凭手艺,从不浪费原材料上省。办事原则永远都是‘谁也甭亏了谁,您好我好大家好’,好借此拉住回头客。就为此,京城普通人家办红白事儿绝不找馆子,而专找口子。换成饭馆的厨子,你们说行啊……”

    就这一席话,把宁卫民和边建功全说没声了。

    尤其是边建功,一琢磨,刚才自己的话,还真是有点得便宜卖乖啊。

第四百九十一章 神秘感

    “张大勺”讲得相当通透。

    结合实际,宁卫民真的有点明白了。

    怪不得现有那两家宫廷饭庄的菜,值得称道的只是菜形菜色,口味上比较一般呢。

    敢情只有宫廷的摆盘和做字之法学了个十足十。

    原材料却大多质地平平,并没有采用宫廷对原材料和制作方式苛求的标准。

    制作上只用庄馆勾芡、淋油技术来遮掩原材料的不足。

    偏偏厨师的烹饪水平又比不上萃华楼、丰泽园这样老字号饭庄,价码可比普通鲁菜贵上几倍呢。

    那么在对鲁菜已经见惯了的京城人眼里,自然就容易产生华而不实,也就那么回事的感觉。

    如果花公家的钱也就罢了,要是自己花钱,绝对心疼,会认为坑人。

    “张师傅,那要照这么说的话,流传下来的宫廷菜是有其名而无其实啊。本质上就不是宫廷菜,而是鲁菜口味的庄馆菜啊。那么是不是只要我舍得付出成本,把原材料的质地提上去,在制作上也用真正的各类高汤,就算是真正的宫廷菜了呢?这就是宫廷菜的精髓吗?”

    这老爷子,尽管嘴上充着大度,替对方开脱。

    可实质却是在挤兑人,步步紧逼。

    “哎,算啦。咱们其实犯不上为这点事儿较劲儿,越较劲越丢人不是?”

    “我知道,或许是送咱们店里好东西是太多了。您眼高,不大稀罕我这两件,能理解。”

    “您真不想要了,现在直接言语一句,没关系。您要是觉着开不了口,摇摇头就好,我也断不会难为您。”

    “顶多了,今儿东西我拿回去,继续跟家扔着去。既然都扔这么些年了,再扔些日子怕也没什么……”

    宁卫民在边儿上看着这个乐呵啊。

    心说了,老爷子,您这真是以几之长攻彼之短啊!

    谁搡谁啊?

    这倒打一耙,您玩儿的太溜儿了!

    谁打小鼓啊?

    这反咬一口,您都练得出神入化了!

    您可真是“特没谱”的活祖宗啊!

    嘴里说着别人,自己把坏招儿都使尽了,就没您这么欺负人的!

    不过乐归乐,宁卫民也不是纯粹看笑话,反倒是个挺合格的“托儿”。

    一见老爷子连欲擒故纵都用上了,又恰到好处来帮忙了。

    “大爷,大爷。他们不要正好啊。您不是跟我说过嘛,卖主儿有卖主儿的行路,关键是看买主儿识不识货。他们既然没这福气,看来这东西还应该是咱们家的,这不算咱反悔。”

    “您还甭说,我忽然发现,这些玩意好像越搁越值钱,比银行利息高多了。得亏您当初没卖,要不咱就亏大发了。您说真要在家里再搁个十年,这两件书画是不是还得翻跟头呢?”

    “东西是得修,可您还别为钱不凑手发愁。我有了个主意,您听听行不行?不是修复这幅画最便宜吗?那咱就先修这一样儿。等修好了一样,把这画出手,再拿卖画的钱修这幅字。”

    “这样再怎么着,咱也能保住一样啊。修复这段时间,咱们还能想想办法凑钱,最好是一样也不卖……”

    什么叫左右两难啊,什么叫进退失据啊。

    宋主任现在有了至深的体会!

    要继续报价吧,他觉得价格肯定就得超标了。

    店里他经手收来的书画,还没开过这么高的价儿。

    他会觉得很难跟店里交代。

    可要到此为止收手,丢不丢脸面暂且不说。

    两幅书画一旦错过也许就终身就再难相见了。

    心里也确实有点不甘心和舍不得。

    刚才宁卫民这主意,出得确实要人命啊。

    真要是人家决定这么办,他今天就全是彻底白费,冤不冤啊

    而且假如这两幅字画从此无声无息彻底消失也就罢了。

    怕就怕十年八年后,落入什么知名的同行,或是业内大家的手里。

    一但再传出容宝斋两度失之交臂的内情。

    恐怕是会让他自己和容宝斋都落个小气或是不识货的名声,成为业内笑谈啊。

    而就在宋主任脑子里乱纷纷转悠着,始终拿不定个主意的时候。

    康术德又窥出了他的心思。

    那是一声喟然长叹,又给了重重一击。

    “宋主任,您别这副表情行吗?好像我们非要以次充好,尽着价儿的要,硬要占你们便宜一样。您信不信,我要真找个私人,肯定比给店里划算得多。”

    “其实之所以我不愿意给私人,愿意给你们。就是因为你们是行家,懂字画,也爱字画。我是觉得你们既然开口相求,把东西交给你们放心。”

    “哎,可惜好些事儿是强求不得。再怎么样,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几千块丢了。所以买卖不成无所谓,东西我也不勉强您要。可这事儿,咱们最后一定得说清楚了。”

    “您能不能给我句公道话?凭我这东西,即便要个万八千的,不为过吧?哪怕这个价钱,你们店里收了,咱也不能说是买卖,咱得说是匀。是不是这个理儿?”

    此言一出,宋主任再承受不住了。

    康术德这话,那着实厉害啊。

    首先,私人的价钱肯定不止店里能给的数字,这是事实。

    真要出给私人,两万三万都正常。

    碰巧了,四万八万的也不能说多。

    只是但是这种人现在很难找,有点不合法罢了。

    但最关键的,还是这个“匀”字,老爷子用得戳心啊。

    凡是行里人可都懂得这个字儿的份量。

    “匀”能当“买”或“卖”讲,却又不是单纯的买卖。

    这个字里的内容更加丰富,那是带着情理和人情味的一个词儿。

    指的是犹言分让,代表了一方求另一方割爱。

    既包含着求购者的尊敬和感谢,也有求购者对自己冒失要求的羞愧。

    倘若对方不同意割爱,可谓早在意料之中,求购者不能说对方的不是。

    如蒙相让,那求购者就得千恩万谢,必要从丰回报啊。

    所以既然是宋主任恳求康术德出让在先。

    而且他还是一个劲的劝说,恰才很有点死乞白赖的意思。

    那么在这个前提下,也就定了这件事的是非与对错。

    康术德是完全占据道德和情理的高点。

    宋主任却是怎么说,怎么都没理啦。

    他的感受,真是稀里糊涂就作茧自缚了,羞愧的还不如索性挨上两耳光呢。

    “老先生,老爷子,您别这么说啊,我这还没说不要呢?”

    “要不,您等等,您再坐一会儿。容我去打个电话去?”

    “您别急,我也不划价了,等我回来,我一定给您一个确切的最终价格好不好?”

    见宋主任脸色煞白,如此作态,康术德和宁卫民是彻底吃了定心丸了。

    俩人都看出来了,宋主任恐怕要去请示领导。

    那等再回来,价儿必定会奔上走走啊。

    这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踏实等着呗。

    说实话,就他们寻过的价儿,到头的也就五千八。

    其实刚才的六千五就已经超了。

    再多要出来的,全是靠演技赚的。

    于是老爷子坦坦然,一挥手。

    “您请便,我等您。”

    “好好,快,给老先生沏杯茶……”

    宋主任安排了一句,转身匆匆离去。

    而这句,基本上已经算是定锤之音了。

    因为到时候,康术德绝不会再矫情了,那肯定一口答应。正因为理屈词穷,宋主任一下变成了康术德恰才的模样。

    他沉着脸,皱着眉,闭着嘴,只言片语都说不来了。

    连那老师傅也是目瞪口呆,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最惨的是,他们就连拖延片刻,仔细思量一下也做不到。

    因为康术德根本就不给他们留细琢磨的工夫。

    这老爷子,尽管嘴上充着大度,替对方开脱。

    可实质却是在挤兑人,步步紧逼。

    “哎,算啦。咱们其实犯不上为这点事儿较劲儿,越较劲越丢人不是?”

    “我知道,或许是送咱们店里好东西是太多了。您眼高,不大稀罕我这两件,能理解。”

    “您真不想要了,现在直接言语一句,没关系。您要是觉着开不了口,摇摇头就好,我也断不会难为您。”

    “顶多了,今儿东西我拿回去,继续跟家扔着去。既然都扔这么些年了,再扔些日子怕也没什么……”

    宁卫民在边儿上看着这个乐呵啊。

    心说了,老爷子,您这真是以几之长攻彼之短啊!

    谁搡谁啊?

    这倒打一耙,您玩儿的太溜儿了!

    谁打小鼓啊?

    这反咬一口,您都练得出神入化了!

    您可真是“特没谱”的活祖宗啊!

    嘴里说着别人,自己把坏招儿都使尽了,就没您这么欺负人的!

    不过乐归乐,宁卫民也不是纯粹看笑话,反倒是个挺合格的“托儿”。

    一见老爷子连欲擒故纵都用上了,又恰到好处来帮忙了。

    “大爷,大爷。他们不要正好啊。您不是跟我说过嘛,卖主儿有卖主儿的行路,关键是看买主儿识不识货。他们既然没这福气,看来这东西还应该是咱们家的,这不算咱反悔。”

    “您还甭说,我忽然发现,这些玩意好像越搁越值钱,比银行利息高多了。得亏您当初没卖,要不咱就亏大发了。您说真要在家里再搁个十年,这两件书画是不是还得翻跟头呢?”

    “东西是得修,可您还别为钱不凑手发愁。我有了个主意,您听听行不行?不是修复这幅画最便宜吗?那咱就先修这一样儿。等修好了一样,把这画出手,再拿卖画的钱修这幅字。”

    “这样再怎么着,咱也能保住一样啊。修复这段时间,咱们还能想想办法凑钱,最好是一样也不卖……”

    什么叫左右两难啊,什么叫进退失据啊。

    宋主任现在有了至深的体会!

    要继续报价吧,他觉得价格肯定就得超标了。

    店里他经手收来的书画,还没开过这么高的价儿。

    他会觉得很难跟店里交代。

    可要到此为止收手,丢不丢脸面暂且不说。

    两幅书画一旦错过也许就终身就再难相见了。

    心里也确实有点不甘心和舍不得。

    刚才宁卫民这主意,出得确实要人命啊。

    真要是人家决定这么办,他今天就全是彻底白费,冤不冤啊

    而且假如这两幅字画从此无声无息彻底消失也就罢了。

    怕就怕十年八年后,落入什么知名的同行,或是业内大家的手里。

    一但再传出容宝斋两度失之交臂的内情。

    恐怕是会让他自己和容宝斋都落个小气或是不识货的名声,成为业内笑谈啊。

    而就在宋主任脑子里乱纷纷转悠着,始终拿不定个主意的时候。

    康术德又窥出了他的心思。

    那是一声喟然长叹,又给了重重一击。

    “宋主任,您别这副表情行吗?好像我们非要以次充好,尽着价儿的要,硬要占你们便宜一样。您信不信,我要真找个私人,肯定比给店里划算得多。”

    “其实之所以我不愿意给私人,愿意给你们。就是因为你们是行家,懂字画,也爱字画。我是觉得你们既然开口相求,把东西交给你们放心。”

    “哎,可惜好些事儿是强求不得。再怎么样,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几千块丢了。所以买卖不成无所谓,东西我也不勉强您要。可这事儿,咱们最后一定得说清楚了。”

    “您能不能给我句公道话?凭我这东西,即便要个万八千的,不为过吧?哪怕这个价钱,你们店里收了,咱也不能说是买卖,咱得说是匀。是不是这个理儿?”

    此言一出,宋主任再承受不住了。

    康术德这话,那着实厉害啊。

    首先,私人的价钱肯定不止店里能给的数字,这是事实。

    真要出给私人,两万三万都正常。

    碰巧了,四万八万的也不能说多。

    只是但是这种人现在很难找,有点不合法罢了。

    但最关键的,还是这个“匀”字,老爷子用得戳心啊。

    凡是行里人可都懂得这个字儿的份量。

    “匀”能当“买”或“卖”讲,却又不是单纯的买卖。

    这个字里的内容更加丰富,那是带着情理和人情味的一个词儿。

    指的是犹言分让,代表了一方求另一方割爱。

    既包含着求购者的尊敬和感谢,也有求购者对自己冒失要求的羞愧。

    倘若对方不同意割爱,可谓早在意料之中,求购者不能说对方的不是。

    如蒙相让,那求购者就得千恩万谢,必要从丰回报啊。

    所以既然是宋主任恳求康术德出让在先。

    而且他还是一个劲的劝说,恰才很有点死乞白赖的意思。

    那么在这个前提下,也就定了这件事的是非与对错。

    康术德是完全占据道德和情理的高点。

    宋主任却是怎么说,怎么都没理啦。

    他的感受,真是稀里糊涂就作茧自缚了,羞愧的还不如索性挨上两耳光呢。

    “老先生,老爷子,您别这么说啊,我这还没说不要呢?”

    “要不,您等等,您再坐一会儿。容我去打个电话去?”

    “您别急,我也不划价了,等我回来,我一定给您一个确切的最终价格好不好?”

    见宋主任脸色煞白,如此作态,康术德和宁卫民是彻底吃了定心丸了。

    俩人都看出来了,宋主任恐怕要去请示领导。

    那等再回来,价儿必定会奔上走走啊。

    这还有什么不乐意的?踏实等着呗。

    说实话,就他们寻过的价儿,到头的也就五千八。

    其实刚才的六千五就已经超了。

    再多要出来的,全是靠演技赚的。

    于是老爷子坦坦然,一挥手。

    “您请便,我等您。”

    “好好,快,给老先生沏杯茶……”

    宋主任安排了一句,转身匆匆离去。

    而这句,基本上已经算是定锤之音了。

    因为到时候,康术德绝不会再矫情了,那肯定一口答应。

第四百九十二章 国粹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事儿?

    有没有人具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有没有一招鲜,吃遍天的能耐?

    要是上辈子,这几条,宁卫民是说什么也不相信的。

    可这辈子他全都见识到了。

    像康术德一肚子的生意经,那一双识宝善辨的慧眼。

    像出自“葡萄常”栩栩如生的葡萄,以及刘永清做得真假难辨的仿古瓷,还有“张大勺”出神入化的厨艺……全属于此列。

    按理说,经历过这些,宁卫民应该产生点抵抗力了,不应该再对类似的事儿感到特别的震惊了。

    但得了“张大勺”给的这瓶子粉末之后。

    他回家一试,仍旧被震得一塌糊涂,大感惊讶。

    因为效果简直太神了!

    无论什么蔬菜,哪怕只是白水煮过,放了这点粉末,也是既香又美。

    如果用来做汤,那简直味道醇厚,又鲜美至极啊!

    真的可以说,这点粉末足够让一个不会做菜的人直接变成厨艺过关的人。

    也足以让不少厨师为他们的手艺而汗颜。

    这年头产假又少,按规定最多才给产妇十五天。

    本身这一家子为了这大孙子和大儿媳妇的身子骨儿忙得不亦乐乎。

    可考虑到边家亲戚少,边大妈的为难处。

    罗家大儿媳妇还是痛快应承下来,替边家当这个“娶亲太太”。

    区里糕点厂上班的罗师傅更是带着大儿子一起动手,借用厂里的烘炉,烤制出了五十斤“龙凤喜饼”。

    作为贺礼送给边家。

    这可给边家全家喜坏了,因为既添了喜兴,也实用啊。

    作为回礼馈赠亲友再合适不过了。

    这年头产假又少,按规定最多才给产妇十五天。

    本身这一家子为了这大孙子和大儿媳妇的身子骨儿忙得不亦乐乎。

    可考虑到边家亲戚少,边大妈的为难处。

    罗家大儿媳妇还是痛快应承下来,替边家当这个“娶亲太太”。

    区里糕点厂上班的罗师傅更是带着大儿子一起动手,借用厂里的烘炉,烤制出了五十斤“龙凤喜饼”。

    作为贺礼送给边家。

    这可给边家全家喜坏了,因为既添了喜兴,也实用啊。

    作为回礼馈赠亲友再合适不过了。

    边大爷受了礼物直说,“哎哟,真是辛苦您喽。这可是市面上已经找不着的东西了,没想到孩子能有这个福气。有您这‘正明斋’的手艺给戳着,那不但体面、提气、喜兴,也是京城独一份啊。承您的盛情,我替俩孩子多谢您了。”

    罗师傅则哈哈一笑,“您别跟我客气啊。不说咱们这么多年了,应当应份。就按老话说,货卖识家。这年头,也就您还看得上我点手艺啦。您兹要满意,我做着着就高兴。说实话,老不做这东西了,也是难得过回瘾哪。”

    米家也一样,米婶儿不但帮着边大妈给边建军两口子缝了四铺四盖。

    还利用副食店上班的优势,帮着边家用最实惠的价钱张罗了一系列的鸡鸭鱼肉米面糖油。

    光猪肉就给弄了半扇子来,暂时这些东西还都能存在副食店的冰库里,那才真是省了大事儿呢。

    而宁卫民也做了一个小小的牺牲,把自家的小厨房腾了出来。

    他和康术德这两天就不动火了,这房就专门给边家专门存放瓜果蔬菜各类杂物了。

    开席那天,这小房也可当做专门沏茶倒水的茶房摊儿来用。

    至于至关重要的厨师,则是康术德出面请的老朋友,在门框胡同的“瑞宾楼”干了多半辈子的刘师傅。

    这位刘师傅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不但已经退休,而且派头可真不小。

    结婚前一天,刘师傅带着俩徒弟来做准备工作,老京城人管这叫“落定”。

    他那俩徒弟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一个挑着两个木箱子,另一个背着个大包袱。

    老头儿前面大摇大摆走了,俩徒弟老实头一样,亦步亦趋后头跟着。

    到了这儿,打开这些东西再一看。

    箱子里面不但装着做饭用的锅,还有碗、盘、勺等餐具,全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家伙。

    包袱里则是刀具,就更讲究了。

    一把切菜刀,一把羊脸子刀,一把小刀。

    羊脸子是斜的,剔肉使的。

    小刀就是切菜什么,切佐料使的。

    此外还有一个铁勺子,一个笊篱,把儿都长,还都是枣木把儿的。

    枣木把儿硬啊,经烧,扛火,而且因为岁月的浸染,已经油亮油亮的,红的就像烧着的火。

    就这些家什,一看就透着专业。

    随后,就由这两个徒弟开始在院里砌炉灶、备菜等。

    一位年轻的师傅砌灶非常麻利,不一会便在院中砌成两座炉灶。

    备菜的师傅也非常利索,开始了准备工作,切肉,剁馅儿。

    然后俩人一个收拾鱼和鸡鸭,另一个就起架油锅,炸丸子。

    什么样的丸子过油到七成,什么样的丸子过油到五成,到六成,有的三成熟就得起灶,过油的成熟都不一样。

    偏偏整个过程里,这位刘师傅任何活儿他都不沾手,只是和康术德一起坐在边家喝茶抽烟。

    然后跟主家儿一起看看厨房里的东西,合计做什么样的席面儿。

    连看都没去看院儿里忙得一脑门子汗的俩徒弟。

    等走的时候,边家老两口还是恭恭敬敬给刘师傅送了出来。

    跟着转身又一个劲儿的跟康术德作揖道谢。

    就这景儿,看得院里这些年轻人一个个直犯谜症。

    谁都不知道这老头子有多大的能耐,值得边家老两口这么点头哈腰的。

    就连宁卫民和边建功,他们俩凑一起时,也都小声议论呢。

    “至于的嘛,瑞宾楼的厨师?再牛,他也不就一做褡裢火烧的嘛,怎么看着都赶上皇上的厨子了?”

    “是啊,这位这到底是有多大本事,才能有这个做派啊?我就不信,他能把肘子做出龙肉味儿来?那俩徒弟还真这么伺候他。这都什么年代了?封建意识怎么还这么强啊……”

    冷不防罗师傅听见了,一人儿赏了一个脑瓢儿,跟着就挤兑他们俩。

    “你们俩懂个屁,也忒不知道好歹了。甭说其他,先瞅瞅外头的行市,现在回来的知青们可都扎堆儿结婚呢,本来厨师就不好请啦。像这么再行的好厨师就更能难找。人家刘师傅可都退休啦,要不是看你们康大爷面上,人家才不出山呢。”

    “再者说了,这褡裢火烧怎么了?别瞧不起,那是一般的吃食吗?那是口子厨独有的吃食。满京城你找去,只有瑞宾楼一家会这手,为什么?就因为这瑞宾楼是打破了千百年口子厨不开菜馆的规矩,开饭馆子的独一家。”

    “什么是口子厨?又不知道了吧?告诉你们俩,那是咱京城只跑大棚做宴席,专门忙和红白喜事的厨师。自打解放以后,城里讲究移风易俗,红白事简办,就没有口子厨的容身之处了。所以如今也就这瑞宾楼一脉,才挑得起这红白喜事的真正大梁来。也就是这刘师傅,才知道席面怎么编排。”

    边建功还有点不服气。

    “罗师傅您这话我就不明白啦。啊,合着其他饭馆儿的厨师不是厨师。还非得这一脉才行。那他们怎么不干脆去人民大会堂做国宴啊?我就不信,他们真觉悟那么高,不上朝堂,非心甘情愿为人民服务?”

    “嘿,你小子,诚心抬杠啊?”

    罗师傅一龇牙,开始教训。

    “你还甭说,其他饭馆里的厨子或许是有做菜水平比这位刘师傅高的,这我承认。可办民间宴席可和国宴不一样啊。办得了国宴的真办不了这婚宴。为什么啊?差钱上了。”

    “国家宴席水平高啊,物资都是专供的,什么时候听说过缺材料的。但刘师傅的本事就在这儿了。我过去就领教过一次口子厨的本事,十二道菜,这十二道菜什么都没有,除了猪肉就是白菜,一道菜是一个味儿。这国宴的厨子行吗?”

    “最关键的,也是口子厨最得人心的地方。那就是重信义,能替主顾着想、周全,从不亏人。不但他们做出的菜善用材料,总比原定丰盛实惠,绝不会偷工减料。对于经济不宽裕的人家,还能按事先讲好的价钱酌情而定,想办法周全主顾脸面,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像口子厨接活儿在商谈的时候,必须当面讲妥席面样式,到底有鱼虾海参一档,还是鸡鸭鱼一档,又或是米粉肉、狮子头、红焖肘子之类。尤其必须说明是为得吃、好看,还是省钱,以决定具体做法。”

    “常见的席面有“八大碗一海”、“八大碗两海”、“八大海一锅子”、“花九件”、“四到底”之类。但再俭也就是以肉炒菜为主了,总得有道肉丸子吧。”

    “可要碰上连这个钱也出不起的人又该怎么办呢?打个比方来说,一桌十人,每个人只有馆子里吃盘炒饼的或是碗牛肉面的钱。还能办包席吗?这种情况下往往主家自己都脸红,不好意思出口。

    “我还告诉你们,只要人头够多,你说出个具体钱数来。口子厨就应,而且还能把这样的席面办得漂漂亮亮。要么是四大盘肉炒菜、两碗烩菜,一大盆汤、米饭、馒头和花卷。要么就是四大盘肉炒菜,一碗肉丁炸酱、一碗肉片鸡蛋打卤,过水儿面条管够。”

    “说白了,人家口子厨挣得钱,全凭手艺,从不浪费原材料上省。办事原则永远都是‘谁也甭亏了谁,您好我好大家好’,好借此拉住回头客。就为此,京城普通人家办红白事儿绝不找馆子,而专找口子。换成饭馆的厨子,你们说行啊……”

    就这一席话,把宁卫民和边建功全说没声了。

    尤其是边建功,一琢磨,刚才自己的话,还真是有点得便宜卖乖啊。

第四百九十三章 摇钱树

    人所共知,北方人爱吃面,南方人爱吃米。

    这个道理如果做进一步延伸,也就是北方人善做面,南方人善做米。

    京城属于北方,老百姓对面食当然情有独钟。

    如果说到京城有名的面点,京城人基本上都会提到“丰泽园饭庄”。

    这家由“传奇大掌柜”栾学堂亲手创办的老字号。

    虽然从解放前到建国后,一直都是名流、权贵、高官宴饮的热门场所。

    但这家高档次的饭庄子,除了人所共知的招牌大菜“葱烧海参”、“清汤燕菜”、“砂锅鱼翅”、“烩乌鱼蛋”以外,还另有一些更接地气、更惠民的绝活儿。

    那就是源于山东,又经过改良的八种面食。

    烤馒头、银丝卷、山东杠头、墩饽饽、豆沙包、喜字饼、咸花卷、小窝头。

    这些“丰泽园”的经典面点,长久以来,被京城的老百姓冠以“八大件儿”的别号。

    这意思很明显,无疑是说它们精致好吃的程度,都能与饽饽铺里的细点——“京八件儿”,相媲美了。

    看看是否有自己应付不了的情况,找到自身的不足。

    更何况真办成了,收益也是巨大的,就能遂了他的心愿。

    要不试这么一次,他又怎么可能甘心呢?

    总之,既然广告协议已经签订,那顺理成章,下面就进入真正的实际操作阶段了。

    这一方面是宁卫民抓紧时间,按照广告上的技术条目,编写具体的技术内容。

    另一方面,就是他联系古四儿,去商量出售技术的代价,打算先捞回成本再说。

    写东西很好办,全是宁卫民肚子里现成的玩意。

    这又不是写小说,用不着润色,只要条理清楚,意思准确就行。

    而且白天夜里,宁卫民都有大把时间爬稿子。

    一天写完,一天修订整理,轻轻松松的事儿。

    写完了就是汇编成册,该批量生产了。

    这事儿也容易。

    宁卫民不用铅字印刷,用油印,就是学校印卷子的那种土办法。

    他自己只不过再花一晚的时间用蜡纸刻了版。

    晚上借用单位的设备,用公家的纸张油墨,很容易就印出了一百份教材。

    而恰好也是这个时候,古四儿那边有信儿了,他带着俩哥们儿如约来接洽,成了最早领走教材的仨顾客。

    不过交易过程也出了点儿小岔子。

    最终成交的价儿并不是当初说好的三百块,而是二百六。

    之所以会如此,是那古四儿带来的另外俩鱼贩子耍鸡贼,临时变卦。

    他们大概是吃准了宁卫民急需用钱,一时又难找其他人。

    非要先掏一半的钱把方子拿走,试验成功了,才肯付剩下的一半。

    这明显就是想打五折,要变相赖账的手段啊。

    可这三百一下就变一百五了,宁卫民哪儿能干啊?于是一口回绝。

    古四儿似乎也并没想到会有这出戏码。

    愕然之间,面对宁卫民责问的眼神,他觉得很有点挂不住脸儿,帮着宁卫民据理力争。

    可即使如此,毕竟难抵财帛动人心。

    五十块钱,那已经是一个月工资啦!

    跟着古四儿来的那俩小子,眼界就这么大,其他的都不顾了。

    做出不成就拉倒打算破罐破摔的姿态。

    说他们肯掏五十,还是因为古四儿担保呢。

    毕竟没亲眼所见,谁能完全相信。

    还说这钱不是不给,是日后再给。

    话里话外埋怨古四儿胳膊肘往外拐,帮理不帮亲。

    一席话下来,反倒弄得古四儿张口结舌,有点下不来台。

    宁卫民却是越听越烦。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只要能收回广告上的成本就算立于不败之地了。

    多几十块钱少几十块钱也没什么必要。

    也就懒得置这个闲气,跟他们斗这个智了。

    于是直接划出了最后的底价,那就是同意打个八折。

    说他们兹要能马上掏二百四,方子就给他们,这是一口价,其余免谈。

    而且借着这事儿把藏着的坑,也挑明了。

    说自己保证这孵化神仙鱼的办法是真的。

    只要按着方子来,孵化不了他负责。

    可既然是贱卖,就别怪他后面再把孵化办法卖其他的人,弥补损失。

    还说古四儿他们同样也可以往外卖方子,谁卖得出去,就算谁的本事。

    连古四儿在内,这仨人对宁卫民打算继续把孵化办法再卖别人这一点,都没太当回事。

    看来他们谁都明白,这样的事儿是必然会发生的。

    大概也挺自负,自己的关系网不是宁卫民能轻易触碰得到的。

    但八折的价钱却真让那俩小子动心了。

    他们还是知道神仙鱼孵化办法的真正价值的,要不然也不会跟着古四儿来了。

    就这样,经过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那俩小子见好就收,最终和宁卫民以在心里互道一声傻波依的方式,达成了交易。

    值得一提的,倒是宁卫民没想到,古四儿还真不是假局气。

    他和另外俩小子不一样,做人还算讲究,该给多少钱给多少钱,照样掏了一百。

    等拿到教材之后,甚至没搭理那俩鱼贩子就率先走了。

    从这明明可以省钱,却偏偏不要,又有点像划清界限的负气之举上看。

    宁卫民愿意相信,古四儿对这变故确实不知情,这人看来还是可以再打交道的。

    就这样,又过了三四天。

    当9月8日,宁卫民在最新的一本《现代青年》上,看到自己那则广告刊登出来时。

    他其实已经把两期广告的本钱完全回收了。

    剩下的就是等着看看,这试水之举能带回来多少效益了。

    坦白说,尽管《现代青年》编辑部还挺不错的。

    主动给他的广告增加了一个《大西洋底的人》男主角麦克哈里斯的遨游海底的线描配图。

    和他那个“大西洋底的鱼”为噱头的广告标题,搭配起来相得益彰,看着效果十分夺人眼球。

    可连着五六天,竟然都没等到一封信。

    在这个过程里,宁卫民还真有点忐忑,心里没底了。

    他心里情不自禁的开始琢磨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

    什么杂志实际销量是不是太低了,是不是五元的价钱或许订高了,是不是自己把这年头的人想得太单纯了,是不是自己的地址不该留自己家啊,看着不像办公地……

    总之,越盼来信越没有,一切的疑点都成为他忧虑的来源。

    关键的转折来自于第七天。

    9月14日,院儿里来了件大喜事儿,这天是周末。

    早上八点,当罗家的大儿子陪着自己媳妇,抱着新生儿,走进扇儿胡同2号院的时候,全院的人几乎都迎出来了。

    结婚七年,七年才抱上孩子,不容易。

    这说起来,和一场抗战的胜利也差不离儿了。

    当了爷爷的罗师傅乐得屁颠屁颠的,比涨一级工资都兴奋。

    他一边拦住大儿子和媳妇儿站在当院儿里看婴儿,一边向全院居民大声宣告。

    “到家喽,到家喽,我们家的大孙子到家喽。”

    升格儿为奶奶的罗大婶儿跟着就从大儿媳妇手里把孙子抢了过来。

    她抱着孩子,也高兴得不知怎么显摆了。

    掀开一道小缝儿边大妈看,看他们的大孙子小鼻梁多高。

    跟着又给米婶儿看,看他们的大孙子小脸蛋多周正。

    米晓卉这丫头嘴里是真没把门的,嘀咕了一句。

    “眼小了点儿。”

    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她妈一巴掌。

    罗大婶倒也不介意,笑呵呵的反倒解释上了。

    “不小,月科的孩子,还没睁开哪,小猫儿小狗儿没离窝也不睁眼不是?”

    跟着就彻底沉浸在孩子脸上,满有兴致地说,“瞧这小脖子,几道圈儿,小胳膊腿儿,那叫有劲儿,骨立着哪!我们孙子结实,大夫说了,还得科学喂养哪,各种营养都得跟上……”

    宁卫民也会凑趣儿,净捡好听的说,反正不要钱不是。

    “长相这么端正,绝对是福相。您得起个好名字,好好培养吧,这可是咱们未来的国家栋梁哪,真要成了名留青史的人才,咱们整个院儿都跟着面上有光呢。”

    这话说的全院儿都乐了,在罗大婶儿连声称是中,罗家一家子都笑成了向阳花儿。

    结果就是这么巧,这时候,邮差也来了。

    这位见院儿门口这么多人,也不进去,直接叫一嗓子。

    “2号院,有信啊。宁卫民,宁卫民……”

    “哎哎,人在,人在哪!”

    或许真是口下有德之故,宁卫民居然一次性的拿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津门来的,一封是廊坊。

    他再顾不上看罗家的热闹了,赶紧回了自己屋儿。

    极为兴奋地偷摸一撕开信,果不其然,生意总算开张了。

    信封里面除了要求回寄技术资料的两封信,还夹着十元钱。

第四百九十四章 玉露霜

    真是托了“张大勺”的福!

    宁卫民受其指点,先后到手的高汤粉和老面,样样都很神奇。

    对于餐饮行业而言,无不是保证能赚钱的利器啊。

    这无疑进一步加强了宁卫民对“张大勺”另外两个许诺的期待感。

    认为“张大勺”所编纂出的菜单也必定不俗,为自己介绍的人也必定非凡。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种直觉是相当正确的。

    数天之后,当周末再度到来。“张大勺”交给他的菜单果然不负所望。

    又让宁卫民长了见识,收获了一份大大的惊喜。

    说到这份菜单的亮眼之处,独具优势的地方,主要集中于三点。

    首先“张大勺”这份菜单啊,并不像北海仿膳又或是听鹂馆那样。

    净捡好听名字叫,专选华贵的菜色来,以山珍海味入席为美。

    唯恐宴席和菜名没气势,不吉祥。

    老爷子的这份菜单几乎就是按照食材叫本名。

    所以口味和原料基本可辨,看着相当朴实。

    不过,倒是有许多的菜色应该都是新鲜玩意。

    是宁卫民不曾了解的,看着挺新鲜。

    其次,老爷子定的菜单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按着春夏秋冬四时节气来更换的。

    到了什么季节,应该吃什么东西,荤素搭配,膳食互补。

    这既有利于人的胃口,也有利于人的健康,那是相当的科学。

    怎么就这么巧啊!

    从小厨房钻出来,居然正撞见了提前退席的罗大婶儿和玉娟嫂子。

    点令宁卫民和米晓冉都始料不及。

    我们的社会,对于男女交往可是一向比较敏感的。

    虽说眼下有些风气松动了,但还是没改变众口铄金,舌头根子底下埋死人的本质。

    所以后果也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米晓冉几乎是现场被臊走了,宁卫民也有跳进黄河洗不清之感。

    俩人无不为此尴尬至极,懊恼不已。

    关键是冤啊!

    看到米晓冉惊奇无比的神色,又灵机一动,想要拉米晓冉入伙儿。

    他觉得既然这姑娘知道了,那为了保密,为了方便,倒不如干脆就把收信地址改到重文门旅馆去的好。

    如果让米晓冉来代收信件,实际上比求康术德帮忙还方便呢。

    别忘了,老爷子也是白班、夜班轮着上。

    信件隔半个月就会有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这哪儿行啊?

    而且老爷子可是临时工,说不准哪天就让玉雕厂给辞了。

    那连个“不”字儿都说不出来,就得卷铺盖走人。

    反过来,米晓冉就不一样了,她不但是重文门旅馆正式职工,每天还都是长期固定的早班。

    邮差基本是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来旅馆,这两趟她都够得上。

    兹要她愿意,是不会有人跟她抢跑腿儿的活的。

    她来办这事儿,几乎算得上万无一失啊。

    但让宁卫民完全没想到的是,这年头的人,可是忒有点死心眼了。

    普遍都讲究帮忙就是帮忙,耻于言利。

    米晓冉尽管答应了他的要求,却坚决不肯收半点报酬,非要纯奉献不可。

    这让宁卫民又如何过意的去呢?

    自然就要反复做思想工作。

    开始他还误会米晓冉嫌少,后来就把每封信的提成从五毛增加到一块钱。

    没想到把米晓冉给惹恼了,人家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直接推门一溜烟跑掉。

    哪成想啊,这出去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瞧这事儿闹得吧!

    这就好比请人吃饭,碰上个黑心的脏馆子,给人吃进医院去了。

    好比送人条裤子,骗遇着假冒伪劣,人家刚穿着出门就开裆了。

    好比送人一只宠物狗,突然发作狂犬病,反而把人家给咬了。

    马屁拍在马腿上的结果,实在再悲催不过了。

    本来是你好我也好的事儿,弄不好就能反目成仇。

    唉!倒霉嘛!真是要亲命了!

    宁卫民现在别的不怕啊,就怕米晓冉脸皮儿薄,因为这事彻底记恨上了他。

    要是小姑奶奶一使性子,把已经说好的事儿再变了,那才叫真正的坏菜了呢。

    总之,为了防止事情往最坏处去,宁卫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只好以满腔热情和诚意,来试图道歉挽救了。

    只是可惜啊,就像要划清界限似的,米晓冉开始拼命的躲着他走了。

    国庆节之后两天,无论院里院外,单位家里,宁卫民在上赶着说话。

    这姑娘都是不言声,低着头逃似的避让。

    宁卫民还想过借“贿赂”米晓卉来传话,可一样是没成功,甚至就连这小丫头也给得罪了。

    米晓卉很不高兴的回复,说自己挨了姐姐一通呲儿,以后再不敢吃宁卫民的雪糕了。

    合着压根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啊。

    谁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啊?

    宁卫民那颗滚烫滚烫的心,就被米晓冉的冷淡给撅得“咔吧咔吧”的。

    不用说,屡屡碰壁,让他是真发愁了。

    照这样下去,他想挪地址的事儿恐怕还真有要黄的苗头。

    更关键是他没时间等,他也明白这种事儿需要时间,最好等米晓冉心情平复再说。

    可问题是杂志最多再有两天要去印刷了,他要不跟米晓冉真正说死喽,工作也没法展开啊,这期可又错过去了。

    还好,他最后又想出了一个辙来——打电话。

    这年头人们是没有手机,可有座机啊。

    虽说整个京城的电话普及率并不高,只有百分之四而已。

    可几乎每两三条胡同,就有一台公用电话。

    只要把电话打过来,人家管叫。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因为电话往往意味着公事、要事和大事儿,米晓冉不可能不上钩。

    而且这种方式也很隐秘。

    除了接电话的米晓冉,没人知道是他打的,那不好意思和让人误会的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更何况米晓冉即使不愿意给他面子,总得给七分钱电话费面子啊。

    这时候的电话还是双向收费的,跑次腿儿,还得额外收费三分钱呢。

    既然人都来了,钱就得交。

    不说两句就挂,这不是胡同里长大,勤俭持家的米晓冉干得出来的事儿。

    果不其然,宁卫民终于成功和米晓冉通上了话。

    “喂,您……是哪里……”

    电话中,米晓冉的声音很紧张,充满了游疑不定。

    可见这通电话是有威慑力的。

    “是我呀,宁卫民……”

    “啊?怎么是你?”

    米晓冉一下叫了起来,被愚弄的感受让她十分火大。

    “好啊,你……你搞什么鬼呢?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你怎么就跟个特务似的……”

    “别别,你别这么说我啊,我是人民,可不是敌人。”

    “哼,你是不是敌人,我说了算。干嘛戏弄我?你这个大坏蛋!”

    米晓冉会生气,这原属于意料中的事情,宁卫民也没指望人家能好声好气。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口才也算出众,只要米晓冉肯听他说,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哎呦,小姑奶奶,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戏弄你,是想跟你道歉,我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这也是最后一招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应该不是那么小气,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激将法奏效,米晓冉终于吐了活话儿。

    “那好,有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怎么就这么巧啊!

    从小厨房钻出来,居然正撞见了提前退席的罗大婶儿和玉娟嫂子。

    点令宁卫民和米晓冉都始料不及。

    我们的社会,对于男女交往可是一向比较敏感的。

    虽说眼下有些风气松动了,但还是没改变众口铄金,舌头根子底下埋死人的本质。

    所以后果也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米晓冉几乎是现场被臊走了,宁卫民也有跳进黄河洗不清之感。

    俩人无不为此尴尬至极,懊恼不已。

    关键是冤啊!

    因为他们真是清白的,连半点儿女私情没有。

    之所以会在罗家的小厨房里进行密会,可不是谈情说爱。

    那主要是因为宁卫民成功打发走了那位“实地考察”的,把五块钱拿到手之后。

    看到米晓冉惊奇无比的神色,又灵机一动,想要拉米晓冉入伙儿。

    他觉得既然这姑娘知道了,那为了保密,为了方便,倒不如干脆就把收信地址改到重文门旅馆去的好。

    如果让米晓冉来代收信件,实际上比求康术德帮忙还方便呢。

    别忘了,老爷子也是白班、夜班轮着上。

    信件隔半个月就会有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这哪儿行啊?

    而且老爷子可是临时工,说不准哪天就让玉雕厂给辞了。

    那连个“不”字儿都说不出来,就得卷铺盖走人。

    反过来,米晓冉就不一样了,她不但是重文门旅馆正式职工,每天还都是长期固定的早班。

    邮差基本是上午九点和下午三点来旅馆,这两趟她都够得上。

    兹要她愿意,是不会有人跟她抢跑腿儿的活的。

    她来办这事儿,几乎算得上万无一失啊。

    但让宁卫民完全没想到的是,这年头的人,可是忒有点死心眼了。

    普遍都讲究帮忙就是帮忙,耻于言利。

    米晓冉尽管答应了他的要求,却坚决不肯收半点报酬,非要纯奉献不可。

    这让宁卫民又如何过意的去呢?

    自然就要反复做思想工作。

    开始他还误会米晓冉嫌少,后来就把每封信的提成从五毛增加到一块钱。

    没想到把米晓冉给惹恼了,人家也不想再说什么了,直接推门一溜烟跑掉。

    哪成想啊,这出去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瞧这事儿闹得吧!

    这就好比请人吃饭,碰上个黑心的脏馆子,给人吃进医院去了。

    好比送人条裤子,骗遇着假冒伪劣,人家刚穿着出门就开裆了。

    好比送人一只宠物狗,突然发作狂犬病,反而把人家给咬了。

    马屁拍在马腿上的结果,实在再悲催不过了。

    本来是你好我也好的事儿,弄不好就能反目成仇。

    唉!倒霉嘛!真是要亲命了!

    宁卫民现在别的不怕啊,就怕米晓冉脸皮儿薄,因为这事彻底记恨上了他。

    要是小姑奶奶一使性子,把已经说好的事儿再变了,那才叫真正的坏菜了呢。

    总之,为了防止事情往最坏处去,宁卫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也只好以满腔热情和诚意,来试图道歉挽救了。

    只是可惜啊,就像要划清界限似的,米晓冉开始拼命的躲着他走了。

    国庆节之后两天,无论院里院外,单位家里,宁卫民在上赶着说话。

    这姑娘都是不言声,低着头逃似的避让。

    宁卫民还想过借“贿赂”米晓卉来传话,可一样是没成功,甚至就连这小丫头也给得罪了。

    米晓卉很不高兴的回复,说自己挨了姐姐一通呲儿,以后再不敢吃宁卫民的雪糕了。

    合着压根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啊。

    谁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啊?

    宁卫民那颗滚烫滚烫的心,就被米晓冉的冷淡给撅得“咔吧咔吧”的。

    不用说,屡屡碰壁,让他是真发愁了。

    照这样下去,他想挪地址的事儿恐怕还真有要黄的苗头。

    更关键是他没时间等,他也明白这种事儿需要时间,最好等米晓冉心情平复再说。

    可问题是杂志最多再有两天要去印刷了,他要不跟米晓冉真正说死喽,工作也没法展开啊,这期可又错过去了。

    还好,他最后又想出了一个辙来——打电话。

    这年头人们是没有手机,可有座机啊。

    虽说整个京城的电话普及率并不高,只有百分之四而已。

    可几乎每两三条胡同,就有一台公用电话。

    只要把电话打过来,人家管叫。

    不得不说,宁卫民这个“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

    因为电话往往意味着公事、要事和大事儿,米晓冉不可能不上钩。

    而且这种方式也很隐秘。

    除了接电话的米晓冉,没人知道是他打的,那不好意思和让人误会的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更何况米晓冉即使不愿意给他面子,总得给七分钱电话费面子啊。

    这时候的电话还是双向收费的,跑次腿儿,还得额外收费三分钱呢。

    既然人都来了,钱就得交。

    不说两句就挂,这不是胡同里长大,勤俭持家的米晓冉干得出来的事儿。

    果不其然,宁卫民终于成功和米晓冉通上了话。

    “喂,您……是哪里……”

    电话中,米晓冉的声音很紧张,充满了游疑不定。

    可见这通电话是有威慑力的。

    “是我呀,宁卫民……”

    “啊?怎么是你?”

    米晓冉一下叫了起来,被愚弄的感受让她十分火大。

    “好啊,你……你搞什么鬼呢?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你怎么就跟个特务似的……”

    “别别,你别这么说我啊,我是人民,可不是敌人。”

    “哼,你是不是敌人,我说了算。干嘛戏弄我?你这个大坏蛋!”

    米晓冉会生气,这原属于意料中的事情,宁卫民也没指望人家能好声好气。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的口才也算出众,只要米晓冉肯听他说,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哎呦,小姑奶奶,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戏弄你,是想跟你道歉,我可什么方式都试过了,这也是最后一招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你应该不是那么小气,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激将法奏效,米晓冉终于吐了活话儿。

    “那好,有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第四百九十五章 大菜

    “当然了,除了重视面食以外,满族饮食更鲜明的特点还得体现在大菜上。其实满族不大吃鱼,也很少吃海鲜。无论鱼翅、还是鲍鱼、海参、蛏干、干贝,在清朝的宫廷并不怎么受重视。”

    “由朝鲜和日本来朝贡的高档海货,清朝皇帝向来都是赏人,或是以‘狍鹿赏’之名给王公大臣发年终奖用。并不交由御厨做菜。”

    “另外,无论在酒席档次上还是按八珍分类上,按清朝的规制,也都是烧烤席高于燕翅席,山八珍要高于水八珍。这就说明了满族并不认为海鲜食品是什么天厨上食。”

    “反过来,满族倒是对狩猎来的野味无比珍视,是个善于吃肉的民族。所以满族大菜,以肉食为贵。既少不了野味烧烤,也少不了猪肉、羊肉。”

    “而一概的肉食里,又以猪肉最为温和滋养,是常年都可以食用的。所以满族对猪肉的嗜好,可谓天下第一。哪怕夏季也必不可少,几乎顿顿要吃。论做猪肉菜,只有满族才是真正的专家。像现今所流行的卤肉、酱肉、叉烧肉、全有清朝的饮食遗风。”

    所以,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全国各地大街上练摊儿做买卖的人,一天天的开始变多了。

    尽管人们对于国家政策的稳定性还心存疑虑。

    但是人们对财富的渴望,所焕发出的智慧与力量,开始不顾一切的推动一扇扇的财富大门。

    只是也得承认,开放政策不可能一步到位,想要真正获取财富仍非易事,依旧面临着制度上的重重阻碍。

    作为经济特区,如何突破地域人口限制,为本地招揽人才,吸纳足够的劳动力,成为了当务之急。

    而个体户们,同样迫切着经营范围上的“松绑”。

    对首批涉足商海的人们来说,无需自己参与加工劳作,仅靠纯粹的商品交易就能赚钱的日子,此时仍旧是一种奢望。

    与此同时,在京城建国门外,一片建筑工地已经悄然开工快两个月了。

    这并非是京城目前四处开花的民居改善工程,而是我国和美国合资建造的第一家合资饭店——建国饭店的施工现场。

    没有一个人可以预见,这座外资酒店落成,将会对京城传统旅馆行业以及未来的城市面貌,产生如何巨大的影响,又会带来多么积极的启发。

    正是再这样的时代背景下,8月中旬,宁卫民拿着蓝峥开具的那封工作介绍信,来到了重文门旅馆报到。

    至于宁卫民为什么仍会选择到这里上班。

    除了当初他曾经考虑过的,重文门旅馆的种种优势以外,如今还又多了两条理由。

    第一就是他从米晓冉口中,知道了重文门旅馆的具体情况。

    他对那儿管理宽松,工作轻松的状况十分满意。

    第二就是他主动跟蓝峥开口,又争取来一个优待的许诺。

    那就是他希望能像米晓冉一样分配到前厅部,做接待工作。

    好无疑问,这几乎是酒店业最干净体面的工种了。

    干这个,不但能把从事服务行业的副作用降到最低,也比随机被分配到其他任何部门都更滋润。

    对于仅仅想混个两年,过渡一下的宁卫民来说,自然再妙不过。

    至于蓝峥,别看级别只是个副科级,可实权相当大。

    要知道,这个年头,无论旅馆、饭馆、还是维修、印染、理发、澡堂。

    只要是服务性的行业,统统隶属于服务公司的管辖。

    蓝峥等于完全控制着区里服务口儿所有单位的职工人事调度权。

    他到任何一处,都属于见官大三级的存在。

    就这点事儿,太容易办了。

    他都不用露面,只要拨通办公室里的电话打声招呼就管用。

    所以得到他的关照,宁卫民很顺利报到上班了,并且如愿以偿的被分到了前台部。

    前厅部的经理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名叫黄素琴。

    前台几乎所有的人都亲切地称其琴姐。

    她头一次见宁卫民就产生了好印象。

    不为别的,一是前台部多数都是女的,本身男的就少。

    二是无论哪个年代,大多数人也是以貌取人的。

    宁卫民小鲜肉的颜值很容易给他加分。

    于是随便问了几句,黄素琴就把官方语言给扔了,很轻松的跟宁卫民开起了玩笑。

    “小宁,咱们前厅部情况就是阴盛阳衰啊,女的多。今后赶上力气活,你可要多承担点。”

    宁卫民也觉得这位琴姐很面善,没架子,赶紧应承。

    “这是应该的。您请放心,保证没二话。”

    如此一来,黄素琴更高兴了,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哎,你上夜班有困难吗?晚十一点到早七点?”

    这个宁卫民倒是没想到。

    熬夜可是很伤身体的,关键是把趟鬼市的时间给覆盖了。

    他真心有点不乐意,不过也不好直接回绝,便犹豫着又多问了一句。

    “您的意思……是想让我长期上夜班吗?有倒班没有?”

    “是这样,有倒班,一个月夜班,一个月白班交替。而且夜班是有补助的。”

    黄素琴满怀期待的看着宁卫民,初步解释之后,又跟着做进一步补充。

    “咱们前厅部最大的实际困难还是女多男少啊。你知道,女的上夜班肯定不如你们男的方便。如果以后……”

    这下宁卫民真正懂得黄素琴的苦衷了。

    想了想,觉得这样其实也还凑合。

    “那好吧,一会儿你先去政工组听一下课吧,然后去后勤领工作服、拿更衣柜钥匙。都办好了,先去吃饭。下午你再回来找我,我给你安排个师傅。”

    就这样,宁卫民正式成了重文门旅馆的一名职工。

    调档案什么的,那都是公对公的事儿了。

    单位会主动联系街道的,用不着他操心。

    只要不涉及违法犯罪,通过政审就是板上钉钉的。

    入职培训是必要的,可也没多麻烦。

    其实就是政工组的一个人给宁卫民讲了讲政治要求与服务规范。

    这是相当于日后保安部和人事培训部的一个部门。

    政治要求还带着六七十年代的遗风。

    要宁卫民“提高警惕,注意阶级敌人的动向,严防一切阶级敌人的破坏和捣乱,做好防火、防特、防盗工作。”

    服务礼节和程序,也远比宁卫民想象中要简单的多。

    首先无非是个人卫生问题。

    要求不烫发、不留长发,保持指甲清洁。

    然后就是一些言行细则。

    比如“在客人面前不剔牙、掏耳、挖鼻、揉眼,不修指甲,不伸懒腰、打喷嚏,不得已时用手帕掩住口鼻。”

    “在楼道、大厅行走时,不准和客人抢行并行,工作时不得大声喧哗,不准打闹或三五成群闲聊,客人谈话不得趋前旁听插话。”

    “尊重客人风俗习惯,对老弱病残在不超出原则的情况下主动给予照顾。做到拾金不昧,不私自留用客人丢弃物。”

    比较有意思的是,作为旅馆职工,居然还有监督客人,预防客人“不轨举动”的义务。

    为了断绝发生“流氓滋事”的情况。

    政工组要求宁卫民一旦发现女客私留问题,一定要及时举报。

    并且特别叮嘱他,今后对以夫妻名义入住的客人,一定做好结婚证的核查工作。

    这应该也算是当年比较特殊的时代特征。

    总之,也就一个小时不到,宁卫民就算是“毕业”了。

    别说,后勤发的普普通通的白色制服,黑裤子,黑皮鞋,穿在他身上,居然更显得英俊有加。

    愣是比前厅部那些莺莺燕燕们更有回头率。

    凡是见到他的异性全都眼睛一亮。

    这或许就是因为宁卫民平时穿得太随便了。

    稍微捯饬一下就效果明显。

    以至于中午的时候,米晓冉带宁卫民去吃饭。

    他和米晓冉的身边,很快把前厅部的人都招引来了。

    这几个未来的女同事,都主动嘻嘻哈哈跟宁卫民开玩笑,打听他的情况。

    弄得他好像是有四五个亲姐似的。

    但更尴尬的是,后来就连黄素琴也来跟大伙儿凑热闹了。

    得知宁卫民和米晓冉是邻居,她居然就给他们定了师徒名分。

    “既然你们这么熟,那好,培训期间,晓冉就是你的带班师傅了。下午,她会告诉你该干什么的。”

    这话一说,晓冉和宁卫民齐齐傻了。

    “快,叫师傅呀!”

    “叫啊,叫啊。”

    “小宁,晓冉,你们怎么脸红了?”

    一阵花枝招展的大笑间,宁卫民身陷唯恐天下不乱的催促和调侃中。

    突然有了一种掉入盘丝洞的感受。

第四百九十六章 屠龙宝刀

    什么叫好人中的好人?

    那就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人。

    什么人才是真心想帮你的人?

    那就是主动扶你上马,还要再送你一程的人。

    “张大勺”就是这样的人,别看性情乖张,可那是对他看不上眼的人。

    真要对了脾气,他答应的事儿,绝对给你能办得滴水不漏。

    就这老爷子,不但给了宁卫民两样独门的赚钱法宝,把什么才是真正的宫廷菜给他全讲明白了,独具特色的宫廷菜单也给他鼓捣出来了。

    最后,甚至还不惜搭上自己的人情面子,把能做这些菜的人,会做这些菜的人给宁卫民找着了。

    老爷子介绍给宁卫民的厨师一共是三位。

    头一位就是他在“北极熊”的同事,职工大食堂拿一级工资的正职炊事长,五十来岁的庞增泰庞师傅。

    别看这位庞师傅出身是“口子厨”,师承“榄杆市口子孟”。

    五七年公私合营后转业的正式工作又是干大食堂的,可他并非只会做应付红白喜事的粗糙菜。

    重要的是,这次广告业务试水,是一次以小见大、尤为有益的尝试。

    这对日后他开展其他的商业活动,肯定是很有帮助的一次经验。

    他通过这件事,可以亲身体验一下这年头广告与商业营销直接的关系。

    也就能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能力究竟有多大。

    看看是否有自己应付不了的情况,找到自身的不足。

    更何况真办成了,收益也是巨大的,就能遂了他的心愿。

    要不试这么一次,他又怎么可能甘心呢?

    总之,既然广告协议已经签订,那顺理成章,下面就进入真正的实际操作阶段了。

    这一方面是宁卫民抓紧时间,按照广告上的技术条目,编写具体的技术内容。

    另一方面,就是他联系古四儿,去商量出售技术的代价,打算先捞回成本再说。

    写东西很好办,全是宁卫民肚子里现成的玩意。

    这又不是写小说,用不着润色,只要条理清楚,意思准确就行。

    而且白天夜里,宁卫民都有大把时间爬稿子。

    一天写完,一天修订整理,轻轻松松的事儿。

    写完了就是汇编成册,该批量生产了。

    这事儿也容易。

    宁卫民不用铅字印刷,用油印,就是学校印卷子的那种土办法。

    他自己只不过再花一晚的时间用蜡纸刻了版。

    晚上借用单位的设备,用公家的纸张油墨,很容易就印出了一百份教材。

    而恰好也是这个时候,古四儿那边有信儿了,他带着俩哥们儿如约来接洽,成了最早领走教材的仨顾客。

    不过交易过程也出了点儿小岔子。

    最终成交的价儿并不是当初说好的三百块,而是二百六。

    之所以会如此,是那古四儿带来的另外俩鱼贩子耍鸡贼,临时变卦。

    他们大概是吃准了宁卫民急需用钱,一时又难找其他人。

    非要先掏一半的钱把方子拿走,试验成功了,才肯付剩下的一半。

    这明显就是想打五折,要变相赖账的手段啊。

    可这三百一下就变一百五了,宁卫民哪儿能干啊?于是一口回绝。

    古四儿似乎也并没想到会有这出戏码。

    愕然之间,面对宁卫民责问的眼神,他觉得很有点挂不住脸儿,帮着宁卫民据理力争。

    可即使如此,毕竟难抵财帛动人心。

    五十块钱,那已经是一个月工资啦!

    跟着古四儿来的那俩小子,眼界就这么大,其他的都不顾了。

    做出不成就拉倒打算破罐破摔的姿态。

    说他们肯掏五十,还是因为古四儿担保呢。

    毕竟没亲眼所见,谁能完全相信。

    还说这钱不是不给,是日后再给。

    话里话外埋怨古四儿胳膊肘往外拐,帮理不帮亲。

    一席话下来,反倒弄得古四儿张口结舌,有点下不来台。

    宁卫民却是越听越烦。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只要能收回广告上的成本就算立于不败之地了。

    多几十块钱少几十块钱也没什么必要。

    也就懒得置这个闲气,跟他们斗这个智了。

    于是直接划出了最后的底价,那就是同意打个八折。

    说他们兹要能马上掏二百四,方子就给他们,这是一口价,其余免谈。

    而且借着这事儿把藏着的坑,也挑明了。

    说自己保证这孵化神仙鱼的办法是真的。

    只要按着方子来,孵化不了他负责。

    可既然是贱卖,就别怪他后面再把孵化办法卖其他的人,弥补损失。

    还说古四儿他们同样也可以往外卖方子,谁卖得出去,就算谁的本事。

    连古四儿在内,这仨人对宁卫民打算继续把孵化办法再卖别人这一点,都没太当回事。

    看来他们谁都明白,这样的事儿是必然会发生的。

    大概也挺自负,自己的关系网不是宁卫民能轻易触碰得到的。

    但八折的价钱却真让那俩小子动心了。

    他们还是知道神仙鱼孵化办法的真正价值的,要不然也不会跟着古四儿来了。

    就这样,经过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那俩小子见好就收,最终和宁卫民以在心里互道一声傻波依的方式,达成了交易。

    值得一提的,倒是宁卫民没想到,古四儿还真不是假局气。

    他和另外俩小子不一样,做人还算讲究,该给多少钱给多少钱,照样掏了一百。

    等拿到教材之后,甚至没搭理那俩鱼贩子就率先走了。

    从这明明可以省钱,却偏偏不要,又有点像划清界限的负气之举上看。

    宁卫民愿意相信,古四儿对这变故确实不知情,这人看来还是可以再打交道的。

    就这样,又过了三四天。

    当9月8日,宁卫民在最新的一本《现代青年》上,看到自己那则广告刊登出来时。

    他其实已经把两期广告的本钱完全回收了。

    剩下的就是等着看看,这试水之举能带回来多少效益了。

    坦白说,尽管《现代青年》编辑部还挺不错的。

    主动给他的广告增加了一个《大西洋底的人》男主角麦克哈里斯的遨游海底的线描配图。

    和他那个“大西洋底的鱼”为噱头的广告标题,搭配起来相得益彰,看着效果十分夺人眼球。

    可连着五六天,竟然都没等到一封信。

    在这个过程里,宁卫民还真有点忐忑,心里没底了。

    他心里情不自禁的开始琢磨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

    什么杂志实际销量是不是太低了,是不是五元的价钱或许订高了,是不是自己把这年头的人想得太单纯了,是不是自己的地址不该留自己家啊,看着不像办公地……

    总之,越盼来信越没有,一切的疑点都成为他忧虑的来源。

    关键的转折来自于第七天。

    9月14日,院儿里来了件大喜事儿,这天是周末。

    早上八点,当罗家的大儿子陪着自己媳妇,抱着新生儿,走进扇儿胡同2号院的时候,全院的人几乎都迎出来了。

    结婚七年,七年才抱上孩子,不容易。

    这说起来,和一场抗战的胜利也差不离儿了。

    当了爷爷的罗师傅乐得屁颠屁颠的,比涨一级工资都兴奋。

    他一边拦住大儿子和媳妇儿站在当院儿里看婴儿,一边向全院居民大声宣告。

    “到家喽,到家喽,我们家的大孙子到家喽。”

    升格儿为奶奶的罗大婶儿跟着就从大儿媳妇手里把孙子抢了过来。

    她抱着孩子,也高兴得不知怎么显摆了。

    掀开一道小缝儿边大妈看,看他们的大孙子小鼻梁多高。

    跟着又给米婶儿看,看他们的大孙子小脸蛋多周正。

    米晓卉这丫头嘴里是真没把门的,嘀咕了一句。

    “眼小了点儿。”

    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她妈一巴掌。

    罗大婶倒也不介意,笑呵呵的反倒解释上了。

    “不小,月科的孩子,还没睁开哪,小猫儿小狗儿没离窝也不睁眼不是?”

    跟着就彻底沉浸在孩子脸上,满有兴致地说,“瞧这小脖子,几道圈儿,小胳膊腿儿,那叫有劲儿,骨立着哪!我们孙子结实,大夫说了,还得科学喂养哪,各种营养都得跟上……”

    宁卫民也会凑趣儿,净捡好听的说,反正不要钱不是。

    “长相这么端正,绝对是福相。您得起个好名字,好好培养吧,这可是咱们未来的国家栋梁哪,真要成了名留青史的人才,咱们整个院儿都跟着面上有光呢。”

    这话说的全院儿都乐了,在罗大婶儿连声称是中,罗家一家子都笑成了向阳花儿。

    结果就是这么巧,这时候,邮差也来了。

    这位见院儿门口这么多人,也不进去,直接叫一嗓子。

    “2号院,有信啊。宁卫民,宁卫民……”

    “哎哎,人在,人在哪!”

    或许真是口下有德之故,宁卫民居然一次性的拿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津门来的,一封是廊坊。

    他再顾不上看罗家的热闹了,赶紧回了自己屋儿。

    极为兴奋地偷摸一撕开信,果不其然,生意总算开张了。

    信封里面除了要求回寄技术资料的两封信,还夹着十元钱。

第四百九十七章 改良

    人是要讲良心的。

    “张大勺”对宁卫民事业,帮助太大了。

    别说除了刚开始送去的那点东西,老爷子一分钱都没再拿过。

    就说在这事儿上耗费的心力,搭上的人情。

    哪怕是当爹的对自己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人非草木,宁卫民心里能过意得去吗?

    他这人,爱算计是爱算计,能算计是能算计。

    可占便宜分占谁的,该怎么占。

    他向来只对想算计他的人才能下得去手。

    对自己真正报以善意的人,反而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这就是他的道德底线,否则是没办法保持心灵的安宁与平静的。

    不过话说回来,哪怕他再想做出适当的回报,目前也是真的没办法去好好琢磨这件事了。

    因为随着沪海运动员朱建华在京城举行的第五届全运会预选赛中跃过2.37米的高度,刷新男子跳高世界纪录。

    随着国家电视台在《新闻联播》以头条的形式,报道了我国长江上首次建成大型水力发电站——葛洲坝二江水电站的消息。

    随着炎热暑热里,一部名为《话说长江》的电视系列片,创造了万人空巷的收视奇迹。

    天坛北路87号的装修工程也开始临近的最后收尾阶段。

    于是开业的相关工作又变成了必须安排好的当务之急,太多的事项需要他来拍板定夺了。

    何况怎么跟上头哭着要贷款,怎么去打广告,为饭庄拉来稳且持续的客源,也是他眼下同样必须着手进行的要务。

    宁卫民没请成客。

    这事儿当然不能这么算了啊,免不了日后还得再行补请。

    可说起来还绝了。

    在蓝岚的身上,宁卫民始终也没能用金钱达成他所期待的那种心理平衡。

    因为蓝岚虽然是孩子心性,爱玩爱笑。

    她爱看电影、看戏,还爱滑冰、逛公园,爱吃冰淇淋雪糕瓜子话梅巧克力等各种小食品。

    而且她还想起一出是一出,说干什么就干什么,毫无计划性可言。

    和她在一起,总让宁卫民有一种被动青春洋溢,疲于应付的无奈。

    可与此同时,蓝岚身上还另有一种固有执着,却又是让宁卫民更为意外,不能不赞赏的。

    那就是蓝岚半点也没有安心花男人钱的想法。

    这姑娘不但讲究有来有往,还大方的要命,少见的爽快。

    可与此同时,蓝岚身上还另有一种固有执着,却又是让宁卫民更为意外,不能不赞赏的。

    那就是蓝岚半点也没有安心花男人钱的想法。

    这姑娘不但讲究有来有往,还大方的要命,少见的爽快。

    俩人吃的喝的玩的,她同样大把地往外掏钱。

    特别是她开工资时,往外掏钱你都抢不过她。

    甚至六月底的时候,宁卫民开玩笑,假装说自己遇到了难处,急需用钱。

    哪怕工资花得差不多了,蓝岚也说不要紧,非要回家去要,说她妈手里有钱。

    这样一个的姑娘,让人怎么评价才合适呢?

    好是真好啊!

    可这丫头却全无半点心机,对人毫不设防,实在太好懵骗了。

    宁卫民觉着自己要是她亲哥,保准儿能为这个妹子愁死,一辈子都得担心她遇人不淑的问题。

    当然,宁卫民也不得不因此怀疑起蓝岚的家庭环境来。

    因为普通老百姓家庭里,是不会长出这样不知世事艰难,花钱这么不在乎的姑娘来的。

    果不其然,一问蓝岚就说了,她对此并无意隐瞒。

    她告诉宁卫民,自己的父母其实都是高级知识分子。

    父亲是搞古建营造学的教授,母亲在区里文保局工作。

    因此她的父亲也兼任文保局的古建顾问,曾经负责过不少次天坛、前门等处的修复工程。

    而且她居然还真有个哥哥,就在区服务局上班。

    至于这丫头这样的家庭背景,为什么会在废品站上班,全是跟家里赌气所致。

    蓝岚声称自己不是念书的料,可父母非逼着她考大学。

    不许她看电视,不许她出去玩,天天放学就得回家念书,把她逼得简直要疯掉。

    于是毕业时高考差三分落了榜,她就死活也不愿意再考了,非要去上班不可。

    她要自由,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自然无需多言,她的选择,把父母气了个半死。

    她的固执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

    爹妈说她没文化只能捡破烂,她说捡破烂就捡破烂。

    就这样,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她。

    父母一怒之下,还真就把她弄来废品站上班了。

    可不幸的是,她自己现在也有点后悔了。

    原本她觉着上班比上学有意思,就没人管了,就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但很快就发现,其实这个班儿上着更没意思。

    天天跟废铜烂铁,费旧报纸杂志打交道,脏乎乎的,能有什么意思啊?

    说出去也不体面。

    还多亏父母托了人照顾她,废品站的站长对她像自己闺女一样,从不让她干力气活。

    否则,她在废品站连一礼拜都待不住。

    而单位的同事们,除了一帮岁数挺大的人,就是返城回来的知青。

    像她这样的应届高中生只有她一个。

    生活年龄差距过大,生活经历也天差地别。

    别人天天聊得是怎么居家过日子,研究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讨论的是怎么省钱,怎么照顾家里老的小的,怎么打家具刷房子,怎么用劳保手套织线衣。

    谁都把她当成孩子,她根本没有人可以当成朋友一样平等聊天的。

    但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就连她原本生活里的人际圈子也脱轨了。

    她同样成了游离于其他人之外的个体。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育才”的学生,上的是区重点。

    班里那些同学可没她这么悠闲,也没她这么潇洒和想得开。

    除了考上大学的,其他人都在继续备考。

    她找原先的好朋友去看电影,去公园,没一个人理会她,都是推脱。

    那些同学的家长们也个个防贼似的防着她,生怕她影了自己孩子的学业……

    当时说到这儿的时候,蓝岚已经委屈得不行了。

    不但嘴撅起来了,连说话声儿都哽咽了。

    但宁卫民却不由自主哈哈大笑起来,一点同情的意思都没有。

    “我听明白了,你这属于自讨苦吃啊。你不听老人言,现在觉得进退两难了,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不是?你要听我的劝,就好好跟你父母谈谈,还是早点改邪归正的好……”

    这话立刻让蓝岚吃惊的睁大了眼睛,随后则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你……你也劝我听他们的?我还以为你会支持我呢。”

    “你看你,活得多么自由,多么快乐,多么自我……”

    “我真是不明白,难道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念书考大学吗?”

    “即使考上了,又有什么意思?今后像我爸我妈那样过日子,也活着太累了。太枯燥,太乏味了。”

    没想到宁卫民却摇摇头,完全不认可她的痛苦。

    “你这话我可不赞成。人这辈子活着,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这样的,没有纯粹的好,也没有纯粹的不好。只能是衡量,去做个人所认为的最优选择。”

    “可做选择,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需要见识,需要眼界,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甚至需要经济基础,家庭支持,才能真正去实施你的选择。”

    “就拿你来说吧,正因为对社会了解不够,才做了错误的选择。可即使这个选择,能够实施,也是靠你的家庭帮忙。你应该知道,现在多少人待业。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你轻易就到手了。还这就是你的家庭给你的助力。”

    “说实话,你的人生起点够高的了。你犯错,还有你的家庭给你兜着,你生在这个家里,才会有机会重新做选择,这都是别人可望不可及的幸运。你应该珍惜才对。”

    “你千万别和我比,我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从来都不容易,从来也没有你这样多的选择余地。你不会知道我为了生存,干过多少违心的事儿,多么艰难的事儿。”

    “你只看见我笑了,却辨识不出我的笑或许是假的,笑里又隐藏着多少苦。你羡慕我自由、自我,我还羡慕你有爹妈管着,父母关心……”

    宁卫民的话,瞬间就让蓝岚安静了,她自己也不能不承认。

    “其实我知道,自己比起许多人已经够幸运的了。这么不知足,好像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倍儿矫情……”

    但孩子终究是孩子。很快,不服气和不甘心,便又浮现了出来。

    “可追求幸福是人的本能啊,难道不是吗?难道我想要更好的生活有错吗?我也没那么不切实际啊。只不过希望我自己的生活能再多一点诗意浪漫和自己做主的权利……”

    宁卫民对此仍旧置之一笑。

    “这没问题。你这么想很正常。可你不能太心急了,人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需要步步为营,不能拔苗助长。”

    “人生可是个大问题,世上无数的学者、智者、哲学家都搞不清楚这个问题。你凭什么认为你现在就能搞懂?甚至比你的父母还懂?”

    “你觉得你父母限制你是为什么?就单纯为了让你按他们的意愿活吗?那他们也太累了。难道他们愿意这样管你一辈子不成?”

    “其实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他们为了保护你的未来,采取的必要措施而已。因为你上了大学,就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才有可能知道自己真心想要什么。”

    “你的父母只是不想让你的梦想受到限制而已,他们希望你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利和保证自己未来的能力。”

    这些话可是彻底把蓝岚触动了,她完全就没有想过这些。

    “可是……可是……”

    宁卫民再次打断她,后面的话继续突破她的认知。

    “没有什么可是。人活着总有一些责任是要付的。就像你的父母要为你前程负责,你也有义务让父母对你放心。”

    “我告诉你,自由确实是好东西,可这么好的家人更弥足珍贵。等你长大了,你就会发现只有血缘亲人,才是真正全心全意为你考虑的人。你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知多少人羡慕你的家庭,你的父母。”

    “小丫头,我知道,你明明已经后悔了,就是面子上下不来是吧?跟自己爹妈你还计较这些?我敢说只要你回头,你父母肯定不计前嫌,欣喜若狂。”

    “还有,我真得劝你一句,不要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不要以为你会永远年轻,不要认为今后只有好运陪着你。不要以为你的父母亲人永远会永远替你操心,他们也会老的,他们也会有需要你照顾的一天。”

    “甚至更糟糕的厄运都有可能的。包括亲人去世、车祸残废、身患绝症、寄人篱下、漂泊异乡、遇人不淑……听起来很吓人是吗?但都是真的,这就是生活。”

    “我不否认,为了考大学念书是相当枯燥的。可和这些我说的情况比起来,是不是就不算什么了?”

    “听我的,再好好玩儿俩月,等到开学你就重新回去念书吧。到时候别忘了,用你的工资给父母买点东西。他们不但不会再生你的气,还会感到高兴的。”

    “相信我,你的人生里或许只有现在是最能安心的了。好好珍惜你现在的一切吧,别让自己的时间糊里糊涂的浪费掉,错失真正能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

    蓝岚带着黯然的神色,半晌无语。

    宁卫民的话她连消化都来不及,根本无法反驳。

    最后,也只有为成人世界的沉重和无趣深深的叹气。

    “我真不敢相信,这些话会是你说的。你……你跟我说的这些,简直……简直比我爸我妈还……”

    “比你爸妈还老气横秋,还更像你的长辈?”

    宁卫民轻轻一笑,又恢复了大言不惭,吊儿郎当的德行。

    “那你以后就叫我叔叔吧。怎么样?小侄女儿,叫一声,叔叔就给你买酸奶喝。”

    毫无疑问,这般挑衅,结果自然是蓝岚不为利诱,当场以“呸”回应。

第四百九十八章 移动钱包

    小魏和小孟的话听来似乎很有些蹊跷。

    无论料器葡萄还是仿生瓷,这不是第一天刚上架的新货吗?谁还能预定啊?

    何况交了钱还不拿走?这不傻吗?

    可其实解释清楚这件事的始末究竟还是很简单的。

    敢情这天的上午十点左右,一对英国夫妇在翻译的陪伴下来逛了斋宫的商店。

    一下就看中了店里的绢人、料器葡萄和仿生瓷,对这几种新上的民族工艺品爱不释手。

    经过反复挑选,他们选定了六个大号的京剧绢人,四个料器葡萄摆件,以及四五件仿生瓷,大概总价是一千六百元外汇券的商品。

    可随后怎么带走又成了问题。

    陪伴他们的翻译是个女性,三个人要拿走这些仿生瓷和绢人倒是不难,可那四个料器葡萄却实在不便携带。

    要知道,这东西体积本身就相当于一个大鞋盒子。

    如果加上外包装就更大了,而且关键是怕摔怕碰啊。

    这么精贵的东西要一个不小心掉地上,那就全完蛋了。

    再说了,这对英国夫妇身上的钱,满打满算也就差不多刚够付清这些商品的。

    如果在这儿把钱都花了,恐怕连付午饭钱都成问题了。

    他们也就没办法继续愉快的游览计划了。

    所以最终,英国夫妇就决定先买走绢人和仿生瓷。

    至于那四个料器葡萄,他们只是支付了一百元外汇券当做定金。

    说好等到明天来取货的时候,再支付其余部分。

    应该说,这件事进行到这儿,还是一件很顺当,也很正常的大好事。

    小魏和小孟只要把这两对料器葡萄给英国夫妇留住了就好。

    但问题是,这天可是夏日里的一个周末啊。

    而且上午又属于当天最凉快的时光,所以客人几乎一拨接一拨的来。

    小魏和小孟根本没什么空闲,一直溜溜忙个不停。

    哪怕到中午饭点了,她们连换着去吃饭都做不到。

    也就彻底忘了应该把英国夫妇交付过定金的料器葡萄收到隔壁的库房去。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下午一点。

    当气温高达三十三度,仿生瓷差不多卖光了,客人逐渐开始少了,她们才有暇去弄点吃的,抚慰自己饥肠辘辘的肠胃。

    但偏偏就在小孟一个人看店,小魏去替俩人打饭的时候,京城国际旅行社的一个常来常往的导游,又带着一个十四人的日本旅行团进了店门。

    好家伙!

    就这团日本人,女比男多,大多还都是四十多岁的欧巴桑,那叫一个热闹啊。

    她们见到如此有趣别致的工艺品,简直可以用炸庙来形容了。

    说句实话,别看日本人最擅长的细节巧思,做工精细。

    可要从传统美术工艺品制作上论,他们还差得老远。

    这方面共和国的工匠艺人是没有敌手的。

    光店里的草编昆虫的栩栩如生,京剧绢人的精细华美,就不是日本人能想象到的。

    就更毋论料器葡萄栩栩如生中透出的高贵大气,和仿生瓷精美器型中体现出的奇思妙想了。

    那么可想而知啊,近年来日本人经济一直在高速轨道上运行着,国民收入一年比一年高。

    如今日本人均月工资,相当于一万零四百块人民币,挣得比美国人还多。

    既然腰包里不差钱,见着这么些好东西,又有哪个人不想买回去一些摆在家里啊?

    说白了,在那些日本太太的眼里,几百块人民币其实不过是一家人一顿饭的菜金而已。

    这点钱还不够一件名牌洋装的开销呢。

    于是自然而然,来自东洋的顾客,也就发生了群体性质的爆买。

    草编昆虫,那都是十个八个的要!

    绢人,也全是一对一对的拿!

    店里的一切,对这些日本人来说,就跟不要钱白送似的。

    只要符合眼缘,只要拿得动,带得走,他们就统统欣然买下。

    而这其中,最饱受这些日本人青睐的品种,还就是刚上架的这些仿生瓷和料器葡萄。

    要知道,日本的艺术文化,原本就脱胎于中华大地。

    他们的陶瓷烧造历史只有五百来年,连一千三百八十度以上的高温烧制都做不到。

    哪怕艺术瓷里,让他们最洋洋自得的“七宝烧”,那还是偷了景泰蓝的方子呢。

    所以作为华夏艺术文明的重孙子辈儿,日本人根本就没法不对这些精美的仿生瓷和料器摆件心生喜爱和占有欲。

    结果这十几个人竟然把店里的仅剩不多几件仿生瓷一抢而空,继而又争夺起了料器葡萄来。

    那是绝不肯落于人后的慷慨解囊,好像买到就是赚,谁要是没买到就是血亏似的。

    那不用说,别看乱,别看累。

    可无论是忙的口感舌燥的小魏,还是打饭回来后赶紧帮忙,同样一身透汗的小孟。

    又或是帮这个挑,帮那个选,最后还帮着拿,帮着带的旅行社导游,全都乐见于此。

    不为别的,就因为在宁卫民指定的分配章程下。

    斋宫和任何正式的、非正式的导游都是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分配利益时还特别守规矩。

    这对他们几个,都意味着丰厚的提成。

    乱点怕什么?累点又算什么?

    这些日本人花钱越多,他们的报酬也就越多,当然高兴了。

    可恰巧就在这个日本团购物之后,小魏和小孟收拾他们搞乱的货架时发现,上午那英国夫妇订的四个料器居然少了俩。

    原来就在刚才的混乱中,她们俩居然把英国人已经付过定金的商品,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卖给了日本人。

    瞧瞧这个事儿,有多要命吧!

    等明天那英国人来了,又拿什么给人家啊!

    没的说,小魏和小孟第一时间想到的补救办法,就是去找斋宫其他处也在售卖料器葡萄的姑娘们串货。

    可没想到,料器葡萄和仿生瓷受欢迎是普遍现象,其他的地方也把这两样都卖光了。

    别的姑娘还正打算去找她们串货呢。

    就这样,好事要变坏事,小魏和小孟都着了急,上了火。

    她们都非常清楚,这件事就是错在她们。

    明天只要英国人招来,那她们一准儿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一直没工夫吃的午饭,这天算是彻底白打了,她们根本就没法下咽啊。

    事到如今,她们也就指望着宁卫民来想方设法妥善解决问题了。

    不能不主动摊牌,表示甘愿接受任何程度的惩罚,包括扣罚她们的提成。

    “你们先别急,就缺两个料器葡萄摆件是吗?是单串的还是双串的,你们还记得吗?”

    “单串的是吧?好,那我马上去打电话去跟厂家联系一下,看看厂里还有没有新做好的。”

    “哎,你们俩怎么眼圈还红了?没这么大罪过啊。放心,问题应该不大。再说了,这只是你们无心之过……”

    宁卫民看着俩一脸沮丧的姑娘,心里也不禁有些怜悯。

    上一次是叶赫民,这一次是英国人。

    这俩姑娘也不知怎么了,身上特别容易发生得罪顾客的麻烦事儿来。

    “对了,店里的营业额,现在有统计吗?”

    看着俩姑娘情绪别无好转,宁卫民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劝。

    便顺口问了一句,希望可以借此转移下注意力。

    没想到这个话题果然让两个姑娘精神一振。

    “半个小时前统计过一次,宁经理,你恐怕都想不到生意有多好!”

    “一万五千五!到目前为止,今天一天的营业额,不但打破了咱们店日流水的记录,而且是过去的五倍多!”

    “这么多!”

    宁卫民的确是有些震惊,哪怕他清楚料器葡萄和仿生瓷已经卖光,这部分就占了万把块钱。可却没想到居然还带动了其他产品销售额近似于翻倍的增长。

    要按过去的正常情况来说,其实周日的销售额超不过三千的,京剧绢人和淘换来的那些二手货才是流水额的主要部分。

    这也就等于是说,料器和仿生瓷,无疑还有涨价的空间呀!

    那下一步该调高多少合适?两成,三成,还是五成?

    而且要知道现在是1983年呀!

    一个万元户还是很少见的年代!

    以他那极低的进货成本运营成本,可以说如果产量跟得上,价格再调动一下。

    这家仅仅三十平米的店铺,从此长期暴利,一天就能给他创造一万多的纯利,不是不可能的。

    这真的是个奇迹!

    尽管他是京城唯一掌握这些工艺品的人。

    尽管这些工艺品的质地和档次确实高端。

    尽管日本人就是这个年代的移动钱包,今后会在这里出现的越来越多,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消费能力……

    总之,尽管有很多理由支持宁卫民相信他脑中想象的情景,可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一天一万,一年下来就是三百多万啊。

    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新开业的饭庄——天坛北路87号能否创造出这样的利润来?

    他甚至可以叫嚣,只要日本人的经济泡沫不破裂,靠着这家商店销售料器和仿生瓷,他就能同时稳坐共和国首富和现金之王的位置!

    而十年之后,当日本人的经济泡沫破烂,他也早已捞肥了,更无人能超越他!

    不过震动归震动,宁卫民脑袋还是清醒的。

    他马上就想到了由此而来的麻烦。

    要知道,今天这个带日本团来购物的导游。

    按照百分之十的提成比例,至少这一票就要拿走六七百元的回扣啊。

    带这一个团几乎顶得上普通情况下的带十个团了。

    所以他还不能高兴的太早了!

    很显然,庞大的利益如何平衡又成了一个新的难题,他必须赶紧相处解决隐患的办法才行。

    因为既然料器葡萄和仿生瓷销售出去这么容易,偏偏产量还不是很充足。

    那么考虑到和他合作的旅行社导游为了得到和实现个人利益,努力争取回扣,已成为一个公开的事实。

    他完全能够推断出,这些有限的商品,怕是很快就会成为让导游们人人向往,必然会彼此争抢份额的东西。

    从经济学角度来看,从人性的角度来看,这都是存在合理性,无可厚非的一个事实。

    那么到时候他又该如何去解决这种矛盾?

    怎么才能够维护多数人的利益,用相对妥善的方式解决好呢?

    一个不慎,恐怕就会因此得罪许多的人哪……

    甚至就连他们斋宫的职工,怕也会因此受到些不好的影响。

    虽然他当初就为了防止岗位的油水差距太大,在斋宫内部主要实行大锅饭的提成分配制度。

    可为了提高个人的积极性,还是会给销售冠军一些额外的奖励政策。

    显然,如今料器葡萄和仿生瓷,远比其他任何一样工艺品都更容易创造出销售额来。

    难免斋宫内部商店的职位又会惹得姑娘们相互羡慕嫉妒外加竞争。

    指望这些小丫头能懂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道理,自觉保持住斋宫现有的和谐工作氛围不便,恐怕不太现实。

    宁卫民正骤紧眉头的思索着,这时内部商店的店面又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随着一个调侃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走了进来。

    “宁经理啊宁经理,可算找着你了。你果然在这儿呢,可太不够意思啦,我今天才知道,你这么喜欢吃独食,在这里藏着这么多秘密武器啊!”

    宁卫民的眼睛骤然睁大了一下,很有些出乎意料。

    因为来人是天坛公园的一位熟人——大老刘。

    也是管景点门票和小卖部的主要负责人——刘主任。

    “哟,刘主任,您还真把我说糊涂了!我这有什么秘密武器啊?我又吃什么独食了啊?难道我们的咖啡厅给您交的账出问题了?这月利润比上月少了?您应该了解我啊,我可不是……”

    “嗨,不是不是,我可不是为你那咖啡厅分账的事儿来找你的。”

    刘主任呵呵而笑,“我都站在这里了,你还跟我耍花腔啊?年轻人,不厚道啊你……”

    眼看着刘主任一点点扫量着货架,然后眼睛一亮,几步走到了仅剩下的两个料器葡萄前,喜滋滋的拿起来一个端详。

    宁卫民明白点了。

    “刘主任,你是为这个来的?嗨,你要喜欢,回头我送你一个。不过这个你可不能拿走啊,都收了人家定金了,明天就得让人拿走。这我们还缺俩呢,我还得再想办法给人家凑去呢……”

    “那好,既然要凑,你就再给我凑个三百个吧?”刘主任把料器放下了,可口中直言却更惊人。

    “不是,您什么意思?三百个?不行不行,我可弄不来……”

    “没劲了吧?你就自己躲在这儿发洋财啊?我要不是今天去悦雅堂的老何聊天,我都不知道你小子这么大本事,在你这一亩三分地又弄出这么一生意兴隆的工艺品商店来。专挣外国钱啊。一直就大把大把的捞钞票呢。”

    刘主任砸砸嘴,半开玩笑半当真的又说,“我可不管啊,咱们就得见面分一半。反正我们园方的商店营业额上不去,上面让我想办法,我就只能找你来。你是愿意大家一块发财呢,你好我好大家呢,还是等我把你店关了,咱们大伙干脆谁都别好?”

    “哎,我可告诉你,你还别以为你交了租金,又跟我们办那个合资饭庄,你就可以在斋宫里随便折腾了。一码归一码,你要不够意思,袖手旁观,我就不让你开这个商店。咱们可是有协议的,你们公司租这里就是做陈列馆,不做商业用途……”

    而这样有些不讲理的威胁,反而招得宁卫民笑了。

    因为如此的豪言壮语,当然不会是这位刘主任的心里话。

    “我现在才闹明白,您找我干嘛来了。您需要提高咱们公园方面商业经营的业绩是不是?合作没问题啊。可我也得把实话告诉您,这料器三百个一时我还真拿不出。不瞒您说,这东西生产很费劲,没那么高的产量……”

第四百九十九章 分配模式

    尽管料器葡萄的生产是一个需要十几道工序,很缓慢,很精细的过程。

    但东花市街道的生产社毕竟已经把摊子撑起来了,还成功出品了一批合格的产品。

    这就说明生产已经上了轨道。

    那么宁卫民作为生产社的实际出资人,以及买断了所有产品的唯一客户。

    要求生产社的职工们临时加加班,用现成的东西赶出两个急用的产品来救场,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凭借初战告捷的市场反应,宁卫民对高端工艺品的市场前景愈发看好。

    在要求生产社职工们加班的同时,他还底气十足的宣称会继续支持街道招工扩大生产规模。

    并且还给当下每个职工按正式工和学徒的区别发了二十元、十元不等的奖金,以作鼓励。

    于是乎,生产社的职工们就更无怨言了。

    反而被他煽乎的热血澎湃,斗志昂扬。

    无不认为来自外企的新后台果然财大气粗,资金雄厚。

    生产社应该不会重蹈覆辙,轻易倒下了。

    所以英国夫妇的问题还真不是什么紧要的问题,小魏和小孟的工作纰漏,很容易就被弥补上了。

    真正的问题,反倒是一鸣惊人的料器和仿生瓷的丰厚利润上,宁卫民应当如何面对新的局面,协调与均衡各方各面利益需求。

    不用怀疑,首先明确的一点是,懂得利益与人分享是一个商人必须具有的素质。

    “我……我呀……”

    待尴尬平歇,宁卫民擦擦脑门的汗,才又说道。

    “其实啊,我跟你面前提钱的事儿,没别的意思。就是觉着有好处,我不该一人独吞。觉着你帮我这么大的忙,理应咱们有福同享,我才不亏心。”

    “可是呢,我一没想到,我那投机倒把的鱼腥味会熏着你。二是没想到这事儿还会这么巧。咱们出去竟然还被罗婶儿和玉娟嫂子撞上了。”

    “都赖我呀,整个一大俗人,除了钱想不到可以谢你的东西了。怪我办事没脑子,考虑太不周到了。社会上现在不都在说那句话吗?叫‘吃了没文化的亏’,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知道,这个事儿罗婶儿和玉娟嫂子看见了,恐怕得往歪了想,也许她们还会背后瞎说道,这些肯定让你很尴尬。而且万一将来让你的未婚夫知道,弄不好还破坏你们的感情呢。”

    “我同样也明白,为了避嫌,你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和我保持距离,尽量冷处理了。是不是?还有,我更知道你的为人。别看生气时你看着挺凶,但其实特善于替人着想,品质是相当地高尚。刀子嘴豆腐心都不能形容你,你简直就跟菩萨一样,那叫慧而有情。”

    宁卫民还就有这点本事。

    不管他怀揣什么目的,琢磨什么事,话又有多么夸张。

    反正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那么股子诚恳劲儿。

    让人听着都感动,都觉得是他善解人意,在为你着想。

    于是电话那头,米晓冉便绷不住乐了。

    “你可真够能瞎说的!什么未婚夫啊?什么菩萨啊?还以死谢罪?你也太夸张了!”

    只是话虽然是嗔怪的话,但从她逐渐开朗饱含笑意的语气里,宁卫民却完全能够确定,对方已经原谅了自己。

    为此,他也就更卖力的发挥了起来。

    “真的真的,我宁卫民生是一言九鼎的人,死是千金一诺的鬼!如有虚言,天诛地灭!”

    这一下,弄得跟发毒誓似的,米晓冉那头更是乐不可支了。

    “你怎么越说越没边了。什么人啊鬼的?哎,我说你也说点实际的,你到底想怎么挽回恶劣影响?别光说不练啊……”

    “这……这个暂时嘛,我还没考虑成熟。不过有一点我已经想好了,那就是怎么能让你疏散心理压力。”

    宁卫民假模三道的踌躇了一下,随后继续他荒诞不经的建议。

    “据说,摔东西这种办法很管用,唯一的副作用就是也会同样增加一些经济压力。你看这样怎么样?我买一箱子玻璃杯去,咱找个地儿,你好好(卒瓦)上一通,你就把杯子当我,先出出火怎么样……”

    偏偏大多数姑娘还就吃这套。

    虽然听了,嘴里会说“讨厌”,但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像米晓冉,就几乎要笑得肚子疼了。

    “去你的,你这什么招儿啊。我才不干呢……”

    “你怕累啊?那不要紧。我还有一辙,咱就吃冷饮。我买一桶冰激凌给你怎么样?想怎么吃怎么吃,败火……”

    就这么着,随着持续不断的说笑,一场风波,总算在宁卫民卖力的游说下平息了。

    至于这通电话,那时间可长了,足足打了得有三毛钱的。

    如果不是这年头电话线路的交换机还很原始,导致电话线路中断,那横是得奔四毛去了。

    可还别说,即便如此,米晓冉花这钱也没半点不乐意的。

    反而是满面含笑交的钱,美得就跟听了场相声大会似的。

    甚至从她明媚的表情中,和刚才的对话语气里,连4号院负责看电话的球子妈都误会了。

    临收钱的时候,这小老太太乐不津儿把一张胖脸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问米晓冉。

    “闺女?怎么着?这是男朋友的电话啊?是不是刚吵完架,上赶着求你,这又和好了?哎,咱大姑娘家,就得拿捏着点,那小伙子才围着你转悠呢……”

    这话让米晓冉登时脸儿一红,赶紧急切的否认。

    “不是不是……哎呀,大妈,我哪儿有男朋友啊。瞧您。这都说得什么呀?是我表哥……”

    而球子妈俩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满脸的神色都是不相信。

    “表哥?哦?是吗?”

    米晓冉再次脸泛桃花,扭身儿跑了。

    于是直到米晓冉背影消失在眼前,这球子妈还没结没完的撇嘴呢。

    “切,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傻丫头一个。还想懵我?大妈我也是过来人……”

    跟着,老太太摇着脑袋一转身,把屋里话匣子给调大了。

    说来也不知怎么那么寸,这电台里也正放京剧《西厢记》呢。

    而且还是小红娘的西皮流水。

    这戏词儿也是绝对应景儿啊。

    “这兄妹本是夫人话,只怨张生一度念差。”

    “说什么待月西厢下,乱猜诗谜学偷花。”

    “果然是胆量比天大,夤夜深入闺阁家。”

    “若打官司当贼拿,板子打、夹棍夹、游街示众还带枷。”

    “姑念无知初犯法,看奴的薄面你就饶恕了他……”

    与此同时,电话的另一头。

    宁卫民大大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发出了颇为自恋的感慨。

    “唉,总算没白费吐沫,给个臭丫头哄好了。我怎么就这么有才,这么能说呢?呵呵,爷的肚儿,那就是杂货铺儿啊……”

    不过也真不能怪他嘚瑟,谁让他目的全实现了呢。

    米晓冉不但对他前嫌尽释,而且告诉他答应的事儿不变,这就让他吃了定心丸了。

    想了想,他认为问题已经解决,完全可以通知杂志社那边换新地址了。

    而紧跟着,完全出于本性,又一琢磨,更大的贪婪心起。

    他觉着既然这事儿已经证明有效,那干嘛不试试加大投入,去扩大战果呢?

    当然,没必要在《现代青年》换底封啊。

    可干嘛不再多找几家杂志社试试呢?

    以前他是万事开头难,没人做过这样的广告,任何编辑部恐怕都有顾虑。

    可现在不同了,已经有了《现代青年》刊登的广告做样板,又没产生不良后果。

    相信那些杂志也会少了许多顾虑。

    对,对,反正都是玩儿,干脆就往大了去玩儿。

    真要是再跑下其他家来,索性就在重文门旅馆包间房好了。

    按那些抗日老电影里汉奸的话来说,恐怕日后,那就是金票大大滴啊。

    重要的是时间,千万不能等神仙鱼臭大街啊。

    照他预计,这小生意顶多玩儿一年,也就赚不到什么钱了。

    想到这里,宁卫民的眼睛越来越亮。

    就好像看到了装着五块钱的信件,如浪潮一样滚滚而来。“我……我呀……”

    待尴尬平歇,宁卫民擦擦脑门的汗,才又说道。

    “其实啊,我跟你面前提钱的事儿,没别的意思。就是觉着有好处,我不该一人独吞。觉着你帮我这么大的忙,理应咱们有福同享,我才不亏心。”

    “可是呢,我一没想到,我那投机倒把的鱼腥味会熏着你。二是没想到这事儿还会这么巧。咱们出去竟然还被罗婶儿和玉娟嫂子撞上了。”

    “都赖我呀,整个一大俗人,除了钱想不到可以谢你的东西了。怪我办事没脑子,考虑太不周到了。社会上现在不都在说那句话吗?叫‘吃了没文化的亏’,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知道,这个事儿罗婶儿和玉娟嫂子看见了,恐怕得往歪了想,也许她们还会背后瞎说道,这些肯定让你很尴尬。而且万一将来让你的未婚夫知道,弄不好还破坏你们的感情呢。”

    “我同样也明白,为了避嫌,你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和我保持距离,尽量冷处理了。是不是?还有,我更知道你的为人。别看生气时你看着挺凶,但其实特善于替人着想,品质是相当地高尚。刀子嘴豆腐心都不能形容你,你简直就跟菩萨一样,那叫慧而有情。”

    “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自己的罪孽深重,对不住你呀。晓冉,你得相信我。有句话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不想当坏人,更不能坑了像你这样好心好意帮我的人。所以我一定极力挽回恶劣后果。我得给你正名,我得还你清白,否则我就以死谢罪……”

    宁卫民还就有这点本事。

    不管他怀揣什么目的,琢磨什么事,话又有多么夸张。

    反正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那么股子诚恳劲儿。

    让人听着都感动,都觉得是他善解人意,在为你着想。

    于是电话那头,米晓冉便绷不住乐了。

    “你可真够能瞎说的!什么未婚夫啊?什么菩萨啊?还以死谢罪?你也太夸张了!”

    只是话虽然是嗔怪的话,但从她逐渐开朗饱含笑意的语气里,宁卫民却完全能够确定,对方已经原谅了自己。

    为此,他也就更卖力的发挥了起来。

    “真的真的,我宁卫民生是一言九鼎的人,死是千金一诺的鬼!如有虚言,天诛地灭!”

    这一下,弄得跟发毒誓似的,米晓冉那头更是乐不可支了。

    “你怎么越说越没边了。什么人啊鬼的?哎,我说你也说点实际的,你到底想怎么挽回恶劣影响?别光说不练啊……”

    “这……这个暂时嘛,我还没考虑成熟。不过有一点我已经想好了,那就是怎么能让你疏散心理压力。”

    宁卫民假模三道的踌躇了一下,随后继续他荒诞不经的建议。

    “据说,摔东西这种办法很管用,唯一的副作用就是也会同样增加一些经济压力。你看这样怎么样?我买一箱子玻璃杯去,咱找个地儿,你好好(卒瓦)上一通,你就把杯子当我,先出出火怎么样……”

    偏偏大多数姑娘还就吃这套。

    虽然听了,嘴里会说“讨厌”,但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像米晓冉,就几乎要笑得肚子疼了。

    “去你的,你这什么招儿啊。我才不干呢……”

    “你怕累啊?那不要紧。我还有一辙,咱就吃冷饮。我买一桶冰激凌给你怎么样?想怎么吃怎么吃,败火……”

    就这么着,随着持续不断的说笑,一场风波,总算在宁卫民卖力的游说下平息了。

    至于这通电话,那时间可长了,足足打了得有三毛钱的。

    如果不是这年头电话线路的交换机还很原始,导致电话线路中断,那横是得奔四毛去了。

    可还别说,即便如此,米晓冉花这钱也没半点不乐意的。

    反而是满面含笑交的钱,美得就跟听了场相声大会似的。

    甚至从她明媚的表情中,和刚才的对话语气里,连4号院负责看电话的球子妈都误会了。

    临收钱的时候,这小老太太乐不津儿把一张胖脸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问米晓冉。

    “闺女?怎么着?这是男朋友的电话啊?是不是刚吵完架,上赶着求你,这又和好了?哎,咱大姑娘家,就得拿捏着点,那小伙子才围着你转悠呢……”

    这话让米晓冉登时脸儿一红,赶紧急切的否认。

    “不是不是……哎呀,大妈,我哪儿有男朋友啊。瞧您。这都说得什么呀?是我表哥……”

    而球子妈俩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满脸的神色都是不相信。

    “表哥?哦?是吗?”

    米晓冉再次脸泛桃花,扭身儿跑了。

    于是直到米晓冉背影消失在眼前,这球子妈还没结没完的撇嘴呢。

    “切,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傻丫头一个。还想懵我?大妈我也是过来人……”

    跟着,老太太摇着脑袋一转身,把屋里话匣子给调大了。

    说来也不知怎么那么寸,这电台里也正放京剧《西厢记》呢。

    而且还是小红娘的西皮流水。

    这戏词儿也是绝对应景儿啊。

    “这兄妹本是夫人话,只怨张生一度念差。”

    “说什么待月西厢下,乱猜诗谜学偷花。”

    “果然是胆量比天大,夤夜深入闺阁家。”

    “若打官司当贼拿,板子打、夹棍夹、游街示众还带枷。”

    “姑念无知初犯法,看奴的薄面你就饶恕了他……”

    与此同时,电话的另一头。

    宁卫民大大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发出了颇为自恋的感慨。

    “唉,总算没白费吐沫,给个臭丫头哄好了。我怎么就这么有才,这么能说呢?呵呵,爷的肚儿,那就是杂货铺儿啊……”

    不过也真不能怪他嘚瑟,谁让他目的全实现了呢。

    米晓冉不但对他前嫌尽释,而且告诉他答应的事儿不变,这就让他吃了定心丸了。

    想了想,他认为问题已经解决,完全可以通知杂志社那边换新地址了。

    而紧跟着,完全出于本性,又一琢磨,更大的贪婪心起。

    他觉着既然这事儿已经证明有效,那干嘛不试试加大投入,去扩大战果呢?

    当然,没必要在《现代青年》换底封啊。

    可干嘛不再多找几家杂志社试试呢?

    以前他是万事开头难,没人做过这样的广告,任何编辑部恐怕都有顾虑。

    可现在不同了,已经有了《现代青年》刊登的广告做样板,又没产生不良后果。

    相信那些杂志也会少了许多顾虑。

    对,对,反正都是玩儿,干脆就往大了去玩儿。

    真要是再跑下其他家来,索性就在重文门旅馆包间房好了。

    按那些抗日老电影里汉奸的话来说,恐怕日后,那就是金票大大滴啊。

    重要的是时间,千万不能等神仙鱼臭大街啊。

    照他预计,这小生意顶多玩儿一年,也就赚不到什么钱了。

    想到这里,宁卫民的眼睛越来越亮。

    就好像看到了装着五块钱的信件,如浪潮一样滚滚而来。

第五百章 埋伏圈

    事实很快就证明了,宁卫民做出的这些决定,到底有多么的正确无误。

    首先,当他所掌握的各种工艺品在天坛公园自营的五家旅游商店开始销售之后。

    外国游客的购物热情,也随之呈现出与过去截然相反的状态。

    很明显,这些新的工艺品十分讨异国旅客们欢心,在全园范畴得到的普遍证实。

    于是很快,五家商店早已经冷到家的营业情况迅速就有了显著改观,终于有了炎炎夏日的热乎劲儿。

    不用说,这种变化与那些从琉璃厂迁来,仍然只能靠真正的字画、古玩,文房四宝吸引外国人的几家文物商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尤其是一个星期之后,当五家商店大致营业数据送到大老刘的手里。

    直观的盈利数据,更是让这位大主任不能不服气,难以自制的欣喜若狂。

    说实话,他虽然也知道商店开始红火起来了,自己这步棋没走错,但也万万没想到能红火到这个地步。

    要知道,出于慎重起见,他只让商店加了百分之十五的利润。

    结果这么短短的几天,销售额居然接近十万,五家商店获利一万六。

    尤其京城作为我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所要接待的旅客数目,肯定稳居全国之首。

    所以自七十年代起,远比国家高层意识到需要兴办达到国际标准的豪华饭店更早。

    守着京城火车站,占有地利之便的重文区,就开始大力促进区里旅馆行业发展,以此满足到京旅客的需要。

    重文门旅馆就是由区政府出资兴建,为内宾旅客提供高标准接待条件的宾馆项目。

    应该说,这个旅馆开办得相当成功。

    自打开张营业以来,就宾客盈门,入住率一直保持着八成以上。

    只可惜当时太缺乏对外部世界的了解。

    几乎就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高标准,应该是个什么样。

    这样由领导拍板、集思广益、闭门造车出来的高级旅馆,很难打破当时固有思维模式,注重的只是硬件设施而已。

    因此尽管重文门旅馆拥有沙发、软床、电扇、电视、电梯,已经达到这个年代人所共识的“现代化”标准了。

    但在宁卫民的眼里,却仍旧难掩其经营策略落后,毫无管理经验可言的通病。

    充其量是个大点的招待所罢了。

    根本无法让他产生一点仰视感。

    说白了,眼下重文门旅馆买卖兴隆,仅仅是仰仗于地理位置优越以及先知先觉的先发优势。

    阿尔巴尼亚外宾点头表示否定,摇头表示肯定等等……

    这些统统都让久与外界隔绝、缺乏见识的年轻人听得惊奇万分。

    偏偏与之相比,宁卫民的个人感受也差不多。这些统统都让久与外界隔绝、缺乏见识的年轻人听得惊奇万分。

    偏偏与之相比,宁卫民的个人感受也差不多。

    因为初来乍到的他,如果不是亲身体会,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这个年代无法尽数的国营旅馆特色,究竟有多么的匪夷所思。

    比如说,重文门旅馆的每层楼都是一个模样的。

    除了房号,根本没有明显的区别标志物。

    每条走廊上对等均匀地对列着无数的房间,犹如一所中学的教学楼或是井然有序的兵营。

    顾客只要忘记或是记错了房号,弄不好就得出“事故”。

    虽然不至于像电影《虎口脱险》里的桥段那么夸张。

    也难免会引发吱哇乱叫的慌乱和连声致歉的尴尬。

    可这样的问题,就没有人愿意关注或是改变的,连提都没人提过。

    不但任其长期存在着,反而乐于当成笑料闲谈。

    再比如,重文门旅馆还会以大多数国人睡眠习惯来强行规范所有客人起居。

    一到晚上九点,就默认为就寝准备时间。

    餐厅打烊,锅炉房停止供应灌暖壶的热水。

    还会由职工去一一关闭不必要的灯光。

    弄得每个楼层的走廊都黯然无光,凄凉冷清。

    甚至连这里夸耀的硬件,在设计上也有问题。

    说是配套齐全的单间客房,却根本没有规划出独立的洗手间。

    公共厕所被设计在楼道的尽头,沐浴则在另一头。

    房、卫、浴是彻底分离的,生活上极不方便。

    至于服务态度,就更是说一套做一套了。

    虽然各部门职工常常要花费时间,参与各种大会小会,组织学习,听领导讲话。

    可实际上,“优质服务”的口号从没落到实处,都停留在了口头上。

    像拿前台的接待工作来说。

    米晓冉带着宁卫民给顾客办入住手续。

    根本无需殷勤,也没有微笑服务的必要。

    只需一声不吭,低头给客人开票收钱即可。

    充分显示出他们是刚强自豪,充满主人翁精神的一代。

    还有退房前,旅馆也要先予查房,然后才会放行。

    说起查房的服务员如何对待客人的,那就更恶劣了,简直如公安对待犯罪嫌疑人。

    任你火急火燎想去赶火车,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待办,也得老老实实等着。

    服务员非将所有的用具都请点了一遍,连电视、电灯都得打开看看,才会允许客人离去。

    客人还千万不能催,一催促更显得你心里有鬼。

    服务员非得拖拖拉拉多耗你十分钟才算完。

    更有甚之,许多职工连吵架都肆无忌惮,根本不在乎影响到客人的休息。

    以至于频频发生睡梦中被客人被服务员吵醒,开门出来反而要给两个服务员劝架说合的情况。

    当然,话说回来,这不怪别的,全是当年出行条件有限所决定的。

    关键还是在于这个年代,出门在外的人太难了。

    不但火车票难买,列车超员严重。

    往往因为人生地不熟,旅客到了目的地,也很难找到条件合适的旅馆。

    有时候赶上“外地旅客接待处”太忙,根本没法及时介绍旅馆。

    任你什么身份,恐怕也得先安排你去睡一天大通铺再说。

    因此对于一路鞍马劳顿的大多数旅客来说。

    能不耽误工夫,不多走冤枉路,就找到这么舒服的地方休息,就已经欣喜无限,感谢苍天了。

    如果真有谁还敢挑剔?

    那也太不知足了。1978 年,我国的入境游客数量达到了一百八十多万。

    这超过了前二十年我国接待外国游客数的总和。

    1979 年,外宾数量更激增到了四百二十多万。

    而这一年,京城只有七间涉外饭店,达到接待标准的只有一千个床位。

    正是因此,国家高层才会在1979年火速引入了外资的三个试点项目来救急。

    001 号是国航食品公司。

    002 号和 003 号就是建国饭店和长城饭店。

    当然,在政治挂帅的年代,因为各种政治需求和制度变更所带来的内地旅客高增长现象,显然出现得更早,增长幅度也更为迅猛。

    尤其京城作为我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所要接待的旅客数目,肯定稳居全国之首。

    所以自七十年代起,远比国家高层意识到需要兴办达到国际标准的豪华饭店更早。

    守着京城火车站,占有地利之便的重文区,就开始大力促进区里旅馆行业发展,以此满足到京旅客的需要。

    重文门旅馆就是由区政府出资兴建,为内宾旅客提供高标准接待条件的宾馆项目。

    应该说,这个旅馆开办得相当成功。

    自打开张营业以来,就宾客盈门,入住率一直保持着八成以上。

    只可惜当时太缺乏对外部世界的了解。

    几乎就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高标准,应该是个什么样。

    这样由领导拍板、集思广益、闭门造车出来的高级旅馆,很难打破当时固有思维模式,注重的只是硬件设施而已。

    因此尽管重文门旅馆拥有沙发、软床、电扇、电视、电梯,已经达到这个年代人所共识的“现代化”标准了。

    但在宁卫民的眼里,却仍旧难掩其经营策略落后,毫无管理经验可言的通病。

    充其量是个大点的招待所罢了。

    根本无法让他产生一点仰视感。

    说白了,眼下重文门旅馆买卖兴隆,仅仅是仰仗于地理位置优越以及先知先觉的先发优势。

    一旦等到大兴土木的年代到来。

    或者是周边前门饭店、东方宾馆、民族饭店,内部设施完成了升级改造。

    这里对内地旅客的吸引力必然直线下降。

    而最有意思的一点恰恰在于,此时京城的外事饭店培训员工,正着重讲授外国风俗习惯、生活特点和禁忌。

    什么英国、印度外宾喜欢喝被窝儿茶。

    什么印度、印尼外宾因便后用左手洗,切忌用左手给其拿食物.

    什么***教外宾不食猪肉。

    什么信佛教外宾不与其握手,须双掌合十。

    还有基督教外宾忌讳“十三”号。

    阿尔巴尼亚外宾点头表示否定,摇头表示肯定等等……

    这些统统都让久与外界隔绝、缺乏见识的年轻人听得惊奇万分。

    偏偏与之相比,宁卫民的个人感受也差不多。

    因为初来乍到的他,如果不是亲身体会,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这个年代无法尽数的国营旅馆特色,究竟有多么的匪夷所思。

    比如说,重文门旅馆的每层楼都是一个模样的。

    除了房号,根本没有明显的区别标志物。

    每条走廊上对等均匀地对列着无数的房间,犹如一所中学的教学楼或是井然有序的兵营。

    顾客只要忘记或是记错了房号,弄不好就得出“事故”。

    虽然不至于像电影《虎口脱险》里的桥段那么夸张。

    也难免会引发吱哇乱叫的慌乱和连声致歉的尴尬。

    可这样的问题,就没有人愿意关注或是改变的,连提都没人提过。

    不但任其长期存在着,反而乐于当成笑料闲谈。

    再比如,重文门旅馆还会以大多数国人睡眠习惯来强行规范所有客人起居。

    一到晚上九点,就默认为就寝准备时间。

    餐厅打烊,锅炉房停止供应灌暖壶的热水。

    还会由职工去一一关闭不必要的灯光。

    弄得每个楼层的走廊都黯然无光,凄凉冷清。

    甚至连这里夸耀的硬件,在设计上也有问题。

    说是配套齐全的单间客房,却根本没有规划出独立的洗手间。

    公共厕所被设计在楼道的尽头,沐浴则在另一头。

    房、卫、浴是彻底分离的,生活上极不方便。

    至于服务态度,就更是说一套做一套了。

    虽然各部门职工常常要花费时间,参与各种大会小会,组织学习,听领导讲话。

    可实际上,“优质服务”的口号从没落到实处,都停留在了口头上。

    像拿前台的接待工作来说。

    米晓冉带着宁卫民给顾客办入住手续。

    根本无需殷勤,也没有微笑服务的必要。

    只需一声不吭,低头给客人开票收钱即可。

    充分显示出他们是刚强自豪,充满主人翁精神的一代。

    还有退房前,旅馆也要先予查房,然后才会放行。

    说起查房的服务员如何对待客人的,那就更恶劣了,简直如公安对待犯罪嫌疑人。

    任你火急火燎想去赶火车,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待办,也得老老实实等着。

    服务员非将所有的用具都请点了一遍,连电视、电灯都得打开看看,才会允许客人离去。

    客人还千万不能催,一催促更显得你心里有鬼。

    服务员非得拖拖拉拉多耗你十分钟才算完。

    更有甚之,许多职工连吵架都肆无忌惮,根本不在乎影响到客人的休息。

    以至于频频发生睡梦中被客人被服务员吵醒,开门出来反而要给两个服务员劝架说合的情况。

    当然,话说回来,这不怪别的,全是当年出行条件有限所决定的。

    关键还是在于这个年代,出门在外的人太难了。

    不但火车票难买,列车超员严重。

    往往因为人生地不熟,旅客到了目的地,也很难找到条件合适的旅馆。

    有时候赶上“外地旅客接待处”太忙,根本没法及时介绍旅馆。

    任你什么身份,恐怕也得先安排你去睡一天大通铺再说。

    因此对于一路鞍马劳顿的大多数旅客来说。

    能不耽误工夫,不多走冤枉路,就找到这么舒服的地方休息,就已经欣喜无限,感谢苍天了。

    如果真有谁还敢挑剔?

    那也太不知足了。

第五百零一章 结彩

    旅游商品方面和天坛公园建立起新的合作关系,以及调和平衡各方利益需求。

    对于宁卫民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他工作的重心,肯定还是以马上就要竣工开业的合资饭庄为主。

    不过从本质上来看,这件事倒是说明了很重要的一个问题。

    那就是什么才是一个人能把企业做大做强的关键。

    至今为止,宁卫民之所以能够一帆风顺,没有遇到太大的坎坷,反而做什么什么成。

    他靠得不是别的,就是善于发现整合各种资源,又懂得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

    他既能开动脑筋照顾到多方的利益,又能知情达意的以一种让人感到舒服的方式和别人交涉。

    所以才能让人高高兴兴的为其帮忙,屡屡获得贵人相助。

    至于穿越的金手指,这只是有利于他把握时代大势搭机遇的顺风车而已。

    真要谈到商业经营的实务上,这种超越时代的信息储备,其实帮助并不大。

    很难想象一个做事图爽快,由着性子来,认为资本就能决定一切的人。

    有了顺风车坐,有了一个远大的目标,就能把事业做大。

    像这样的人,不但幼稚,心里也只有他自己。

    自私都在一言一行中明白的表露出来,相当容易自我膨胀。

    宁卫民没请成客。

    这事儿当然不能这么算了啊,免不了日后还得再行补请。

    可说起来还绝了。

    在蓝岚的身上,宁卫民始终也没能用金钱达成他所期待的那种心理平衡。

    因为蓝岚虽然是孩子心性,爱玩爱笑。

    她爱看电影、看戏,还爱滑冰、逛公园,爱吃冰淇淋雪糕瓜子话梅巧克力等各种小食品。

    而且她还想起一出是一出,说干什么就干什么,毫无计划性可言。

    和她在一起,总让宁卫民有一种被动青春洋溢,疲于应付的无奈。

    可与此同时,蓝岚身上还另有一种固有执着,却又是让宁卫民更为意外,不能不赞赏的。

    那就是蓝岚半点也没有安心花男人钱的想法。

    这姑娘不但讲究有来有往,还大方的要命,少见的爽快。

    俩人吃的喝的玩的,她同样大把地往外掏钱。

    特别是她开工资时,往外掏钱你都抢不过她。

    甚至六月底的时候,宁卫民开玩笑,假装说自己遇到了难处,急需用钱。

    哪怕工资花得差不多了,蓝岚也说不要紧,非要回家去要,说她妈手里有钱。

    这样一个的姑娘,让人怎么评价才合适呢?

    好是真好啊!

    可这丫头却全无半点心机,对人毫不设防,实在太好懵骗了。

    宁卫民觉着自己要是她亲哥,保准儿能为这个妹子愁死,一辈子都得担心她遇人不淑的问题。

    当然,宁卫民也不得不因此怀疑起蓝岚的家庭环境来。

    因为普通老百姓家庭里,是不会长出这样不知世事艰难,花钱这么不在乎的姑娘来的。

    果不其然,一问蓝岚就说了,她对此并无意隐瞒。

    她告诉宁卫民,自己的父母其实都是高级知识分子。

    父亲是搞古建营造学的教授,母亲在区里文保局工作。

    因此她的父亲也兼任文保局的古建顾问,曾经负责过不少次天坛、前门等处的修复工程。

    而且她居然还真有个哥哥,就在区服务局上班。

    至于这丫头这样的家庭背景,为什么会在废品站上班,全是跟家里赌气所致。

    蓝岚声称自己不是念书的料,可父母非逼着她考大学。

    不许她看电视,不许她出去玩,天天放学就得回家念书,把她逼得简直要疯掉。

    于是毕业时高考差三分落了榜,她就死活也不愿意再考了,非要去上班不可。

    她要自由,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自然无需多言,她的选择,把父母气了个半死。

    她的固执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

    爹妈说她没文化只能捡破烂,她说捡破烂就捡破烂。

    就这样,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她。

    父母一怒之下,还真就把她弄来废品站上班了。

    可不幸的是,她自己现在也有点后悔了。

    原本她觉着上班比上学有意思,就没人管了,就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但很快就发现,其实这个班儿上着更没意思。

    天天跟废铜烂铁,费旧报纸杂志打交道,脏乎乎的,能有什么意思啊?

    说出去也不体面。

    还多亏父母托了人照顾她,废品站的站长对她像自己闺女一样,从不让她干力气活。

    否则,她在废品站连一礼拜都待不住。

    而单位的同事们,除了一帮岁数挺大的人,就是返城回来的知青。

    像她这样的应届高中生只有她一个。

    生活年龄差距过大,生活经历也天差地别。

    别人天天聊得是怎么居家过日子,研究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讨论的是怎么省钱,怎么照顾家里老的小的,怎么打家具刷房子,怎么用劳保手套织线衣。

    谁都把她当成孩子,她根本没有人可以当成朋友一样平等聊天的。

    但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就连她原本生活里的人际圈子也脱轨了。

    她同样成了游离于其他人之外的个体。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育才”的学生,上的是区重点。

    班里那些同学可没她这么悠闲,也没她这么潇洒和想得开。

    除了考上大学的,其他人都在继续备考。

    她找原先的好朋友去看电影,去公园,没一个人理会她,都是推脱。

    那些同学的家长们也个个防贼似的防着她,生怕她影了自己孩子的学业……

    当时说到这儿的时候,蓝岚已经委屈得不行了。

    不但嘴撅起来了,连说话声儿都哽咽了。

    但宁卫民却不由自主哈哈大笑起来,一点同情的意思都没有。

    “我听明白了,你这属于自讨苦吃啊。你不听老人言,现在觉得进退两难了,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不是?你要听我的劝,就好好跟你父母谈谈,还是早点改邪归正的好……”

    这话立刻让蓝岚吃惊的睁大了眼睛,随后则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你……你也劝我听他们的?我还以为你会支持我呢。”

    “你看你,活得多么自由,多么快乐,多么自我……”

    “我真是不明白,难道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念书考大学吗?”

    “即使考上了,又有什么意思?今后像我爸我妈那样过日子,也活着太累了。太枯燥,太乏味了。”

    没想到宁卫民却摇摇头,完全不认可她的痛苦。

    “你这话我可不赞成。人这辈子活着,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这样的,没有纯粹的好,也没有纯粹的不好。只能是衡量,去做个人所认为的最优选择。”

    “可做选择,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需要见识,需要眼界,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甚至需要经济基础,家庭支持,才能真正去实施你的选择。”

    “就拿你来说吧,正因为对社会了解不够,才做了错误的选择。可即使这个选择,能够实施,也是靠你的家庭帮忙。你应该知道,现在多少人待业。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你轻易就到手了。还这就是你的家庭给你的助力。”

    但宁卫民却不由自主哈哈大笑起来,一点同情的意思都没有。

    “我听明白了,你这属于自讨苦吃啊。你不听老人言,现在觉得进退两难了,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不是?你要听我的劝,就好好跟你父母谈谈,还是早点改邪归正的好……”

    这话立刻让蓝岚吃惊的睁大了眼睛,随后则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你……你也劝我听他们的?我还以为你会支持我呢。”

    “你看你,活得多么自由,多么快乐,多么自我……”

    “我真是不明白,难道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念书考大学吗?”

    “即使考上了,又有什么意思?今后像我爸我妈那样过日子,也活着太累了。太枯燥,太乏味了。”

    没想到宁卫民却摇摇头,完全不认可她的痛苦。

    “你这话我可不赞成。人这辈子活着,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这样的,没有纯粹的好,也没有纯粹的不好。只能是衡量,去做个人所认为的最优选择。”

    “说实话,你的人生起点够高的了。你犯错,还有你的家庭给你兜着,你生在这个家里,才会有机会重新做选择,这都是别人可望不可及的幸运。你应该珍惜才对。”

    “你千万别和我比,我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从来都不容易,从来也没有你这样多的选择余地。你不会知道我为了生存,干过多少违心的事儿,多么艰难的事儿。”

    “你只看见我笑了,却辨识不出我的笑或许是假的,笑里又隐藏着多少苦。你羡慕我自由、自我,我还羡慕你有爹妈管着,父母关心……”

    宁卫民的话,瞬间就让蓝岚安静了,她自己也不能不承认。

    “其实我知道,自己比起许多人已经够幸运的了。这么不知足,好像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倍儿矫情……”

    但孩子终究是孩子。很快,不服气和不甘心,便又浮现了出来。

    “可追求幸福是人的本能啊,难道不是吗?难道我想要更好的生活有错吗?我也没那么不切实际啊。只不过希望我自己的生活能再多一点诗意浪漫和自己做主的权利……”

    宁卫民对此仍旧置之一笑。

    “这没问题。你这么想很正常。可你不能太心急了,人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需要步步为营,不能拔苗助长。”

    “人生可是个大问题,世上无数的学者、智者、哲学家都搞不清楚这个问题。你凭什么认为你现在就能搞懂?甚至比你的父母还懂?”

    “你觉得你父母限制你是为什么?就单纯为了让你按他们的意愿活吗?那他们也太累了。难道他们愿意这样管你一辈子不成?”

    “其实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他们为了保护你的未来,采取的必要措施而已。因为你上了大学,就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才有可能知道自己真心想要什么。”

    “你的父母只是不想让你的梦想受到限制而已,他们希望你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利和保证自己未来的能力。”

    这些话可是彻底把蓝岚触动了,她完全就没有想过这些。

    “可是……可是……”

    宁卫民再次打断她,后面的话继续突破她的认知。

    “没有什么可是。人活着总有一些责任是要付的。就像你的父母要为你前程负责,你也有义务让父母对你放心。”

    “我告诉你,自由确实是好东西,可这么好的家人更弥足珍贵。等你长大了,你就会发现只有血缘亲人,才是真正全心全意为你考虑的人。你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知多少人羡慕你的家庭,你的父母。”

    “小丫头,我知道,你明明已经后悔了,就是面子上下不来是吧?跟自己爹妈你还计较这些?我敢说只要你回头,你父母肯定不计前嫌,欣喜若狂。”

    “还有,我真得劝你一句,不要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不要以为你会永远年轻,不要认为今后只有好运陪着你。不要以为你的父母亲人永远会永远替你操心,他们也会老的,他们也会有需要你照顾的一天。”

    “甚至更糟糕的厄运都有可能的。包括亲人去世、车祸残废、身患绝症、寄人篱下、漂泊异乡、遇人不淑……听起来很吓人是吗?但都是真的,这就是生活。”

    “我不否认,为了考大学念书是相当枯燥的。可和这些我说的情况比起来,是不是就不算什么了?”

    “听我的,再好好玩儿俩月,等到开学你就重新回去念书吧。到时候别忘了,用你的工资给父母买点东西。他们不但不会再生你的气,还会感到高兴的。”

    “相信我,你的人生里或许只有现在是最能安心的了。好好珍惜你现在的一切吧,别让自己的时间糊里糊涂的浪费掉,错失真正能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

    蓝岚带着黯然的神色,半晌无语。

    宁卫民的话她连消化都来不及,根本无法反驳。

    最后,也只有为成人世界的沉重和无趣深深的叹气。

    “我真不敢相信,这些话会是你说的。你……你跟我说的这些,简直……简直比我爸我妈还……”

    “比你爸妈还老气横秋,还更像你的长辈?”

    宁卫民轻轻一笑,又恢复了大言不惭,吊儿郎当的德行。

    “那你以后就叫我叔叔吧。怎么样?小侄女儿,叫一声,叔叔就给你买酸奶喝。”

    毫无疑问,这般挑衅,结果自然是蓝岚不为利诱,当场以“呸”回应。

第五百零二章 不落俗套

    就在宋华桂和宁卫民说话的工夫里,司机小赵已经把宋华桂的奔驰车停好,找了过来。

    宁卫民自然要把宋华桂和小赵一起往饭庄里面让。

    事实上,目前只凭外面辉煌灿烂的一片扎彩,还有门口那两个负责拉门的年轻小伙儿身穿月白色素布大褂儿的民国范儿,艺术素养颇高的宋华桂就在心里已经给宁卫民打了高分。

    所以此时,她认定宁卫民是个不落俗套的人,自然对饭庄里面是什么样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相当期待能看到与众不同的景象。

    没想到即便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等到欣然迈步,真正步入饭庄的大门,她还是大大吃了一惊。

    因为按她的想象,再怎么样,拉开大门之后,也应该有高悬的宫灯,垂着着长长的流苏。

    或是精美彩画的中式廊住,和华美精致的中式藻井才是。

    而且旗妆美女也是少不了的,否则又怎么才能营造出宫廷的氛围?

    结果她是万万没想到,进门之后居然又只有一个身着月白大褂的小伙子守着一个长案,负责来宾签到。

    得到这两封信,宁卫民心里好一阵狂喜,前几天的一切怀疑和担心都散去了。

    因为只要广告有了效果,就证明他的想法是可行的。

    足以说明他的尝试获得了成功,这条路完全可以走下去。

    随后,他就把那两位客户的地址摘录下来,另行更换了较大的信封。

    然后把油印好的两份资料分别给对方记了过去。

    第一笔业务就这样宣告完成了。

    而自此,他似乎开始转运了。

    全国各地的来信,每天都在持续增加,三封、四封、六封、七封……

    来信地址中不但出现了京城本地人。

    最远范围也逐渐扩至黄河以南和北方工业重镇。

    显而易见,这长达一周的空档阶段。

    应该就是刊物发行的时间差,刊物读者距离京城远近以及邮局工作效率导致的。

    宁卫民则为此越来越有信心。

    因为每一封信件,都代表着一份五元的利润落入口袋。

    完全可以预见,照这个速度,广告费用回收已经不再是问题,挣多少钱才是问题。

    现在宁卫民是真的发现了,自己的神仙鱼孵化技术,能孵化的根本不是鱼,而是利润。

    每天都有一张张五元钱钞票跟小鱼儿似的自己游进他的手里来。

    他所要做的,只需要把信拆开,把钱取出来,再寄一封回信而已。

    而像这样躺着睡觉就能挣钱的感觉,本质上是和比尔盖茨一个样的,是要多爽有多爽。

    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经常忍不住得捶着床夸自己几句“太牛x了!”。

    然后再照照镜子,无比幸福的道上一句。

    “我怎么就这么帅,这么精明呢?连点儿缺点都没有?真他妈痛苦……”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臭嘚瑟。

    实事求是的说,他可并不如自己感觉那么完美,这件事也不是一点副作用都没有。

    毕竟这个年代大杂院是没什么**的,像他收信越来越多的情形,落在各家邻居们的眼里是不能不生疑的。

    像居委会主任的边大妈,出于职责和好意。

    很快就登门来问了。

    “民子,你最近一段时间怎么有那么多信啊?你搞什么鬼呢?那些都是什么信啊?千万可别惹出事儿来啊……”

    好在宁卫民脑子也快,钱揣兜里可没人知道,他只拿信瓤儿出来说话。

    “大妈,您看看,这都是全国各地热带鱼爱好者,我是把自己养鱼的经验拿出来跟人家交流。现在不是流行集邮呢嘛,我也赶个时髦,正好用这样的方式攒点外地邮票啊?您说说,这是坏事吗?”

    老太太看过了几封信,发行果然都是一样的,这下放心了。

    “嗨,你可别怪大妈多事。咱们一院儿十几年的邻居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那就得对你负责,也得对得起你爸你妈。总不能一起住着,什么都不管不问不是?既然是交流养鱼,还能集……集那个邮,你就弄着吧……”

    但即便如此,嘴里还是免不了带着絮叨,训诫了一番

    “民子,不过不怕你不爱听,大妈还得劝你一句。弄这些鱼啊鸟的事儿,差不多就得了,不顶吃不顶喝,那是少爷秧子干的事儿啊。你趁着年轻,还是该得学点正经的本事。上个电大什么得多好,学个修车补胎的手艺也行啊,要么就安心工作,政治上给自己树立个要求。不比把时间花费在这上头强。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别白白浪费了时间,等以后老眉咔嚓眼了再后悔。你说你要是退休了,再弄这些也不晚啊……”

    “哎。是嘞是嘞,谢谢大妈。可您容我点工夫,好好想想,该怎么努力才是……”

    宁卫民听边大妈在耳边儿念咒就头疼。

    心说这以后是什么年代啊,您那一套不吃香了,全是带着死性味儿的妈妈令儿。

    可老太太终究是好意,他也只能当好话听着。

    不耐烦中,忽然想起了国庆节,边家还得办喜事儿呢,老大边建军改娶媳妇了呀。

    这下有了辙,赶紧打岔。

    “对了,边大妈,您家的喜事儿都忙和怎么样了,缺什么不缺啊?咱说点实在的,有什么用我帮忙的,你可言声啊?千万别跟我客气……”

    别说,不实在的人口称实在,可真管用。

    竟然一下让老太太眼角乐出了褶子。

    “嗨,忙活的差不多了,都靠大家帮忙啊。你康大爷给请了瑞宾楼的大师傅,过两天就来砌灶搭大棚。”

    “罗大婶的大儿媳妇答应出面充当这个娶亲太太。虽说就一个大胖小,可现在不都是一个孩子了嘛。这就是个全福人儿啦。”

    “至于鱼呀鸡呀肉呀什么的,采购上的事儿你米婶儿包揽了。汽水啤酒罐头什么的,建功现在不就能帮上家里嘛。”

    “说起来,这还多亏你给找的好工作呢。没什么啦,真没什么让我愁的啦。倒时候你呀,帮着大妈贴贴喜字儿,放放鞭炮就行了……”

    宁卫民见老太太越说越高兴,心里也是偷笑着得意,嘴上越发甜了。

    “好嘞,大妈,那就提前预祝您也早日报上个大胖孙子。赶紧升级做奶奶拉。再等孙子尽快长起来,您也来个四世同堂。那您才叫真正的福气呢。”

    这下老太太真是荣光绽放了。

    “好好好,借你吉言。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说话招人爱听。你也是,踏踏实实干正经事,干出样儿也赶紧成个家,让你们宁家有个香火才是正经事啊。你说是不是?傻孩子。”

    “瞧您说的,怎么又拐我身上了?那我也谢您吉言。不过大妈咱可说好了,回头我找不着好对象,您可不能不管。”

    “你这孩子,又瞎逗了是不是?你真找不着,大妈给你介绍……”

第五百零三章 钱不够,工艺凑

    上得楼来,宋华桂发现眼前的这十几平米左右的空间,还只是楼梯、电梯与二楼衔接的公用部分。

    她立刻意识到,若真要进入餐厅,恐怕还得拐一个弯才行。

    大概率是要通过前庭那浮雕墙后面的部分。

    这是建筑格局使然,稍有方向感的人,只要一看到前庭格局就可以联想到这点。

    不过即使如此,宋华桂也得承认,二楼之上这只能算是通道性质空间部分,一样别具匠心。

    因为除了“鸿运当头”、“吉星高照”的两处噱头之外,这里墙面和地面都不简单。

    楼上电梯正对面的墙面与楼梯处的清代帝王画像呼应,悬挂的是明代十六位皇帝的画像。

    如果有心,甚至能够察觉到。

    从最初踏上楼梯的光绪皇帝画像开始,一直到楼梯口的顺治皇帝画像为中继,然后再衔接到的二楼墙壁上悬挂的崇祯皇帝画像。

    这样的展示方式,竟然是在潜移默化里利用朝代帝号的顺序来作为对客人的引领。

    怎么回事啊?

    原来米晓冉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儿,来找宁卫民了。

    找还不算,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米晓冉居然直接就凑到宁卫民耳边上说起话来了。

    弄得一桌人,谁都带着戏谑的眼神望着宁卫民。

    大家无不误会米晓冉是宁卫民女朋友,看见他刚才大口喝酒不乐意了呢。

    可谁又知道,这同样也把宁卫民吓了一跳啊。

    不为别的,这举动太近乎点儿了。

    宁卫民是怕院儿里的熟人看见了,回头说不清。

    万一被米师傅和米婶儿看见,那更得要了亲命了。

    不过话虽如此,可一听了米晓冉说的话,连宁卫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米晓冉此举还是有必要的。

    因为他的新业务惹出了麻烦,还真的不好让别人知道。

    就刚才,居然有个男拿着一份儿《现代青年》的杂志,按着上面广告登的地址找到扇儿胡同2号院来了。

    还好见院里人来人往,还贴着喜字儿,这位没敢冒失进院。

    只待在院儿外头,跟往来的人打听,院里是不是住着个叫宁卫民的。

    更巧的是,米晓冉刚才去上厕所了。

    回来的时候,她正碰上这位跟3号院的人提宁卫民的名字,也就把事儿给揽过来了。

    这位还真实在,米晓冉一问,他就一五一十把自己来意说了。

    声称他养了五年神仙鱼了,就没听说过有人能人工孵化神仙鱼的。

    看了广告虽然很动心,可不知真假,很想和宁卫民当面交流一下。

    如果技术属实,他才愿意付钱……

    嘿,瞧这事儿闹得,居然来了一位实地考察的,有多悬还用说吗?

    也就是米晓冉碰上了,真要是换个人接待的,那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就凭今儿这特殊情况,2号院儿里这么多人,一旦宣扬出去。

    宁卫民用养鱼技术在杂志上卖钱的事儿,恐怕不到下午就能传遍整个扇儿胡同了。

    不用说,宁卫民如今还能坐得住吗?

    他完全按捺不住地带着惶恐站了起来。

    连“谢谢”都顾不上说了,就急切地问米晓冉人在哪儿呢。

    可米晓冉一个字也没说,只是自顾自走到门口,然后冲宁卫民招了招手,让他跟上来。

    好嘛,那张俏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又有点狡黠的神情。

    一瞬间,竟让宁卫民想起了京剧《西厢记》里冲张生招手的小红娘。

    甚至就戏里那段西皮流水,也作为bgm同时浮现于他的脑海。

    “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

    “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随我小红娘你就能见到她。”

    “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且莫要惊动了她。”

    只是很可惜,实事求是的说,他宁卫民比起张生来,差得可不是一丢丢。

    因为等着他的,可不是崔莺莺,而是个老爷们的琐碎盘问。

    应付不好就得砸锅。

    应付好了,也就能落下五块钱。

    而这事儿也让他断然下了一个决定,地址必须换,越快越好。

    …………

    上菜越是接近尾声,2号院里酒席上的吃喝之风越显热烈。

    只是这个时候,女人和孩子的战斗力几乎都要被淘汰掉了。

    男人才是最后压阵的绝对主力。

    这不光是因为男人的肚量大,也因为老少爷们都开始喝酒了。

    甚至由于菜好,宴席上能喝酒的人基本都是痛饮啊。

    不少人会划拳,席间便处处开始了“哥儿俩好啊”、“四喜财呀”的吆喝。

    反过来越是如此,女人和孩子越在席面上坐不住。

    因为不光是她们不耐烦吵闹,也别忘了,喝可是和抽不分家的。

    屋里烟雾缭绕,酒气熏天,女人孩子又挨呛又挨熏,那谁愿意待着啊?

    像罗大婶儿和自己的大儿媳妇苗玉娟,就一起跟边大妈请辞。

    说要回家去照顾自家的第三代,好把罗广盛再换过来喝酒。

    婆媳俩这一出门,俩人边走,嘴里还各自念叨呢。

    苗玉娟心里惦记的是丈夫和儿子。

    一会儿说院儿里这么闹,孩子睡觉不知道吵着没有。

    一会儿又说丈夫今儿实在是亏了,没吃几口菜,就回家替她看孩子去了。

    看今儿吃相都不善,等再回来未必能吃饱了。

    罗大婶儿则宽慰儿媳妇。

    说闹都是里头闹,这么小的孩子睡觉也沉,没事儿。

    罗广盛也好办,一会儿让他去女桌儿上吃去,那桌上还有点菜。

    再怎么样,喜字儿馒头至少管够,肯定饿不着他,正好也能少喝点酒。

    跟着罗大婶儿又说,她今儿一直看新娘子腰身,那李秀芝也算得上多子多福的相。

    想来边家老两口想抱孙子的愿望,实现不难……

    小院因为刚举行了婚礼,热闹过的痕迹还是很明显的。

    一堆用过的茶杯茶壶茶碗,还有两大筐厨余垃圾,煤灰渣滓,就都摆在罗家小厨房的房檐下。

    这是暂时性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但即便清楚这一点,罗大婶儿和苗玉娟她们走到家门口,看到这副场面都不禁各自叹了口气。

    不为别的,味儿大啊,招苍蝇。

    何况真弄走了,也会是一地狼藉,事后还有的去归置呢。

    可就在俩人站在小厨房门口,面对面苦笑之际。

    哪知随后大乐子就跟着来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非常地巧,婆媳俩完全没有想到。

    突然之间,她们家的小厨房居然“扑棱”一下打开了。

    一个姑娘率先打头,几乎是慌不择路从屋里跑出来的。

    似乎屋里有什么吓人的东西,让她急着摆脱。

    嘴里还一个劲叫着,“不要不要,我不要,你干嘛呀……”

    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随后一个男的居然也跟着一猛子蹿出来了。

    态度同样是急切的,脚步同样是匆忙的,嘴里同样也喊。

    “哎哎,你别走啊,这就没劲了啊。我真是诚心诚意……”

    就这个景儿,当时就把罗大婶儿和苗玉娟吓了一跳啊。

    苗玉娟情不自禁的“哎哟”了一声。

    罗大婶儿甚至还抽抽了一下,惊得捂住了胸口。

    最绝的是,当跑出来里的这一男一女依次抬起头来,和罗家婆媳俩面对面的一瞬间。

    目瞪口呆的立刻就变成这两位了。

    因为他们可不是别人,一个是米晓冉,另一个是宁卫民。

    毋庸置疑,这种碰面方式,气氛是相当尴尬啊。

    米晓冉情不自禁咬着手指头,宁卫民则干笑着碾动着衣角,他们俩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反倒是罗大婶儿和苗玉娟,看着他们俩,从内心涌出一种很滑稽的感觉。

    苗玉娟先从惊慌里缓过来了,那不用说,直接就是打趣儿。

    “晓冉,卫民,你们俩这闹什么呢?怎么跑那里面去了?”

    得,这话让米晓冉更抬不起头来了,只能低了头去瞅自己脚尖。

    “这个……”

    咽咽唾沫,宁卫民倒是尴尬地解释了一下。

    “……我们……我们俩商量点儿事……嫂子,我们说的是正事儿啊,您跟大婶儿可别误会……”

    可这几句简直是欲盖弥彰,随后被苗玉娟轻而易举的一句就给噎住了。

    “哟,这话就更奇怪了。有什么‘诚心诚意’的正事儿,还不能跟外头说啊?那里面可有耗子,瞧瞧,给我们晓冉吓着了吧……”

    好嘛,这话里有话的,宁卫民还凑合能扛得住,米晓冉可真不行了。

    她还从未这么臊得慌,红了脸,低头就是夺路而逃。

    但这下,也让罗大婶儿绷不住劲儿乐了。

    老太太也纯属成心,冲着米晓冉的背影就喊。

    “哎呀,你这丫头跑什么啊。放心,大婶儿什么都没看见。就见着有那么两只小家雀,在树上叫了两声,飞了。”

第五百零四章 绝无仅有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征,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属性。

    由于国家和社会,所经历不同的历史时期和阶段,对于物质文化的需要也各不相同。

    所以这世上的万物,经济价值也往往会随国家和社会需求起伏不定,而非经久不变。

    有的东西会被高估,有的则会被低估,而且这种价格的起落,还免不了走极端。

    同样的,因为时代的变化,也必然会有更符合需求的新东西发明创造出来,会有存在了千百年的老东西被人们逐渐遗忘。

    说到世人的悲哀,恰恰就在于永远无法把握这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却经常会受到这种变化的困扰。

    以至于许多人都如同狗熊掰棒子一样,犯下追涨杀跌的错误,做出买高卖低的蠢事来。

    但反过来,对于提前就知道世情变化的穿越者而言。

    这无疑是一目了然的事儿,是非常容易避开的坑。

    比如宁卫民,他就不会随大流,捧高踩低,也不会追时髦,喜新厌旧。

    反而具备一种火眼金睛的能力。

    他几乎一眼就能分辨一个人或者事物,经济价值是否被社会低估,未来是否有增长潜力。

    所以在这个年代,怎么让花出去的钱不贬值,还能获得不菲的增值回报。

    怎么把一块钱花出十块、百块的效果,就成了这小子远胜于他人的独特优势。

    1978年之后,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

    共和国带着刚刚摆脱禁锢的喜悦,沐浴在新时代的光辉里。

    只是尽管社会大体环境在持续不断的好转。

    但也并非所有人的日子,都能于第一时间扭转颓势,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

    因为有句话说的好,全天下幸福的人都是一样的,而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别忘了,五个手指头还不是一边儿长呢。

    人世间总有那么少数的几个人,是背得离谱儿的特例。

    明明没做错什么,他们的日子却在酸涩的苦水里越浸越深,一点儿不见好转的迹象。

    让人无法不心生同情。

    可即便是这样的可怜人,也仍旧不是最糟的情况。

    因为比一个可怜人还要凄凉的,是两个这样的可怜人碰到了一起。

    而且在这两个可怜人之间,还有着事关生存的根本性利益冲突。

    说白了,就像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的“比惨”段子一样,那才叫造化弄人哪!

    这可不是胡说八道,现实生活里,真有这样的事儿。

    别处不提,就说京城煤市街扇儿胡同2号院的一老一少吧。

    他们就属于这样狭路相逢的两个倒霉蛋。

    老的叫康术德。

    1918年生人,祖籍津门静海。

    少年时逃荒来到京城,后以“打小鼓儿”为业。

    由于旧时年月里,京城只有两个行业最来财。

    一个是吃瓦片的,另一个就是古玩行。

    康术德不但在京城娶了媳妇,还买了房子。

    实际上这扇儿胡同2号院,他就是房东。

    只是时代的更迭,却让人生的方向很难把握。

    解放以后,康术德全家都回了老家。

    随后经过十几年的沧海桑田,变得只剩下孤身一人。

    1979年,老家房子偏偏又因雨坍塌了,康术德就又跑回京城来了。

    再见面,院子里这些老房客对康术德都心生同情。

    因为就他那穷困潦倒的样子,比起他当年要饭进京的形容也不差什么。

    于是在几户房客的说项之下,经由街道和房管部门批准。

    康术德就搬进了他原先住过的两间小北房,暂且容身。

    由于户口申请有个过程,康术德领的粮本儿是临时性的,每月的油盐酱醋,暂时都得靠邻居们帮衬。

    经济来源呢,康术德也只能先靠给运动中改名为“京城中药店”的同仁堂糊纸盒子聊以过活。

    这样的处境,对这么一大把岁数的人来说,可怜不可怜?

    可别看他可怜,还有比他更可怜的。

    说起来也邪门了,就没有这么巧的。

    偏偏就在康老头儿勉强安顿下来不久。

    另一位同样有权住这两间小房的主儿,也在1979年冬天,跑回京城来了。

    这就是返城知青宁卫民。

    说起这小子,更是个苦孩子。

    宁卫民是1961年生人,父亲宁长友是大栅栏起重社的三轮车夫。

    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因为烟酒无度犯了脑淤血,早早过世了。

    宁家实打实,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所以这幼年丧父的孩子,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

    全是靠他那个在街道缝纫社上班的寡妇妈独自拉扯大的。

    至于他们娘儿俩搬到扇儿胡同2号院来,当然是康术德一家搬走之后的事儿。

    主要是街道干部们特意照顾,可怜卫民妈寡妇失业的不容易。

    觉得她们要是搬到这儿来,上班也就近了。

    而搬到此处之后,明明住得好好的,宁家娘儿俩为什么又会让这两间小房空置呢?

    那也只能说命运的捉弄了。

    敢情宁卫民初中毕业后,去京郊房山插队。

    偏偏1977年,就因为去房山看他,他母亲在路上出了交通事故,撒手人寰。

    而宁卫民没有缝纫手艺去接替母亲的工作,直到两年后,才能按政策把户口迁回来。

    可宁卫民接茬又是一个没想到。

    终于回到京城的他,发现自己竟然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他的家已经住进去去一个陌生的糟老头子。

    这又是何等的憋屈?

    难怪人说,人要是背起来,恨不得连喝口凉水都塞牙,放屁都蹦自己脚后跟呢。

    总之,两个走投无路的人都指着这两间小房过下半辈子呢,这事儿一下就拧巴了。

    无论是康术德还是宁卫民,谁都想让对方走人。

    为此,他们不但让小院里的邻居们评理,还起了激烈的争端,一下子闹到了街道干部面前。

    可实打实的来说呢,面对这样的情形,街道干部和邻居们,也是左右为难,难以裁判啊。

    无论谁,都该获得同情,获得帮助。

    无论谁,都有正当的理由为他们自己主张权力。

    所以难啊!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真让人为难!

    别说两个不幸的人,他们自己感到烦恼、闹心了。

    甚至就连他们身边的这些人,也无不代他们摇头叹息,为难地嘬牙花子。

    于是经过好一番合计和商议,街道干部们最终给出的解决方式,那就只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平分!

    既然让谁搬走也不合适。

    两间小房,就干脆一人一间吧。

    可说实话,对这种结果,无论是康老头儿,还是宁卫民,谁心里也舒坦不了。

    因为这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们排排坐,分果果。

    首先这房分里外,那就是个问题。

    这两间小房,其实是小院正面五间北房最东边的两间。

    等于是一个门在里,还有一个门在外的套间。

    临时破一个门当然是不现实的。

    钱不钱放一边,就是为了保暖考虑,那也得等春暖花开才好动手。

    那谁里谁外啊?

    两个都想住进里头去,都知道住外面受干扰。

    为这,就得先掐一架。

    康老头的倚老卖老起了作用。

    他说自己岁数大了,受不得风。

    以此暂胜一局,搬进了里间。

    可没两天他就主动从里屋又换出来了。

    不为别的,全因为宁为民把他父母的遗像挂外间西墙上了。

    康老头每天出来进去的,都得跟照片上的死人打照面。

    时间一长,他受不了了。

    是宁可自己一把老骨头吃风,也不愿意再让宁卫民的父母拿眼神瞪自己了。

    而这才刚开始,后头的争执就多了去了。

    比如说,宁卫民厌恶康老头打呼噜。

    康术德呢,又嫌弃宁卫民没规矩,不懂礼貌。

    再比如,宁卫民天天怪康术德把外屋弄得都是纸盒子,臭浆糊味儿散都散不出去。

    康老头呢,也是坚决不让宁卫民屋里抽烟,怕他把纸盒子引着了。

    而且反唇相讥,说他不洗脚就上床,那味儿比浆糊还大。

    还有哪,宁为民没收入,可也得吃、得喝。

    他毫不客气的拿康老头的米面、煤火来用。

    康老头又如何肯干呢?

    他当然得捂着,不乐意当冤大头。

    可宁为民又说了,这屋里的家具、炉子和锅碗瓢盆可都是他们家的。

    不给吃喝,那就别用。

    就这样,俩人直吵得惊动了邻居,才在大伙儿的劝说和见证下,又协商出一个法子。

    那就是宁卫民每天得帮着糊一定数量的纸盒子,还得把副食本拿出来和康老头公用。

    这康老头才能提供免费的吃喝煤火。

    总之,这一老一少,从开始碰面争房,彼此就没有过好印象。

    带着个人情绪,生活习惯还这么大的差异,自然过不到一块去。

    对他们来说,什么事儿都能成为矛盾,人脑子没打成狗脑子已经不错了。

    而这,也是给整个小院儿出了道难题。

    几家邻居们烦的啊,一说起给这俩人劝架,个个都脑仁儿疼。

    难就难在了偏着这个不行,向这那个也不行,怎么办都是错啊。

    可也别说,就在大家都以为康老头和宁卫民会在弱弱相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除了互相伤害再也不会出现其他的可能的时候。

    命运这个家伙又安排出了另一种非常奇妙的转折剧情,一下就把局面由坏变好了。

    也就是1980年春节前后吧。

    这两个堪称是前世冤家、今世对头的人,不但旧日的矛盾全盘化解,反倒还变得亲如一家了。

    要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答案其实很简单,就五个字儿而已,患难见真情!

    这种转变的起因发生在腊月二十八那天。

    老人觉少,就起得早。

    那天康术德一起床,就发现屋里煤火味儿不对。

    披着件衣服,他寻着味儿就找到了宁卫民的门前。

    跟着一通拍门叫人,屋里没丁点儿反应。

    老头儿登时急了,知道不妙。

    果断拿凳子把内屋窗户给砸碎了,这才救了宁卫民的小命。

    偏偏等到过了年之后,又轮到康术德出事了。

    一个工作日的中午,宁卫民从外头赶回来吃饭。

    没见着吃食,倒是发现老爷子手里拿着纸盒子,闭着眼趴桌子上了。

    怎么叫都叫不醒。

    再一摸,脑门滚烫。

    得了,宁卫民也不含糊,赶紧背上康术德。

    又招呼了旁边在家的邻居——退休的边大爷,和居委会主任边大妈老两口。

    几个人一起给老爷子送友谊医院去了。

    没想到情况不甚乐观,不光得打点滴,人还得住院观察两天。

    问题是康术德看病必须自费,这钱谁来掏啊?

    就在边大妈跟医院磨嘴皮子,问能不能让居委会作个保的时候。

    谁都没想到,这宁卫民出去了一会儿。

    半个多小时后回来了,就跟变戏法似的,当场拍出了六十块钱。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急赤白脸交完了钱。

    都没容边大妈和边大爷过问呢,宁卫民就一头栽倒在地了。

    现场登时大乱啊。

    边家老两口也吓坏了,赶紧招呼路过的医生给看看怎么回事。

    随后谜底才彻底揭开。

    这钱到底是哪儿来的啊?

    敢情宁卫民急中生智,他刚才去抽血室献血去了。

    兜里的单子写得清楚着呢。

    从他身上抽了300cc,换来了这笔救命钱。

    还有,可别忘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宁卫民直到此时,都没吃饭呢。

    他背着人到了医院,饿着肚子抽完血,心里又有火,连水都没喝一口,又怎么能不晕呢?

    那想想吧,当康术德被救回来,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啊?

    人心可都是肉长的,哪怕日常生活里,有着再多的龃龉,也抵不上过命的交情不是?

    说起来,这一老一少谁都没想到,真遇到关键时刻,对方会这么干。

    所以经过这番折腾,他们都觉着对方是可以共患难的依靠。

    彼此念着对方的好,自然而然就和睦起来了。

    再往后,那肯定不一样了。

    弱弱相残变成了同病相怜,宁卫民敬老,康术德爱幼。

    俩人即便再有什么矛盾,互相也能包容了。

    他们说话再没动过肝火,倒是经常笑呵呵的聊天逗闷子呢。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爷儿俩,原本就是一家子呢。

    就这样,街道干部们总算放宽心了,甚至有心想把这一老一少并户,促使他们真成为一家人。

    而扇儿胡同的街坊邻居们呢,也都喜笑颜开,把此事当成了“人间自有真情在”的典范,津津乐道个没完。

    但在这里,有句话还是得先说明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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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