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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txt下载     国潮1980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四十五章 买什么

    一个聪明人,在和不喜欢的人相处时,总是能够在小的方面做出让步,在大的方面获取利益。

    宁卫民就做到了这点,这就是一种眼光长远的睿智。

    道理是很简单的,就是一句老话而已。

    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

    这世界如此之大,而联系却异常的紧密。

    谁能保证以后不会求着谁,与对方就完全没有合作的可能?

    所以人在社会上混,即便是和不喜欢的人做不成朋友,也尽量别和人家做敌人为好。

    但偏偏这个简单的道理,许多人却做不到。

    就因为人是情绪动物,最喜欢的就是任性而为。

    而一个人的无知,往往体现在他有多么自大上了。

    过去的宁卫民也曾经是这样的。

    一旦取得一点小成就,他就觉着自己特牛,可以把别人不放眼里。

    那时的他,单纯就单纯在看问题本末倒置上了。

    他认为实力决定一切,认为自己层次高了就可以把别人不当回事。

    完全不曾想到,这世上永远都会有管着自己的人,管着自己的地儿。

    而且即使自己层次高了,可相应的,需要打交道的人,层次也会相应拔高的。

    开罪别人照样是要倒霉的。

    但好在今生他总算明白过来了。

    他懂得了人世间往上走的路,就如同被一层层布满钢针的天花板阻碍着。

    人想要硬闯,是闯不上去的。

    只会被扎的遍体鳞伤,头破血流。

    这些天花板上,其实只有几条不规则狭窄缝隙在对芸芸众生开放着。

    人想要向上去,只能把自己缩成缝隙大小努力钻营,才有可能成功。

    所以一个人能爬多高,绝不是由人的刚性来决定的,其实是由这个人的韧性和柔性来决定的。

    韧性是本事,是耐性,也是动力。

    柔性是聪慧,是胸襟,也是方法。

    没错,通天之路从来就不好走。

    但莫大的好处在于,人一旦钻过了一道天花板,也就上升了一个境界。

    所享受到的便利条件,就会大不一样了。

    脚底下也因此有了立足点,不在无着无落。

    过去拦着你的钢针,反过来又会成为悬在空中,托着你继续向上的支撑。

    就像宁卫民的这些总公司的同事们。

    他们的资金不但对宁卫民有用,他们的交际网同样是一种丰富宝藏。

    就因为大家伙儿现在组团凑在一起炒邮票,彼此成了利益攸关的伙伴。

    这些同事们的人脉资源,自然而然对宁卫民开放了,与之共享。

    就比如沙经理就有个姓牛的同学,是邮政管着邮品仓库的一个主任。

    大家坐在一起,一顿酒一喝,这位牛主任就批了一张条儿。

    直接就可以让宁卫民们从库房里调出五百套“西厢记”小型张和一千五百套西厢记邮票。

    这些是计划外的指标,平时专门给关系户留着的,不用拿集邮证来买。

    调出价也都是平价,每张小型张两元,每套邮票一块零六分。

    但在邮市上,春节时上市的西厢记小型张,如今已经价值两块五了。

    而西厢记的邮票则在一块二三。

    等于说这些邮票从库里一拿出来,放在市场上,就是将近两成的浮盈。

    另外一桩让宁卫民惊喜的好事,是策划部的副经理为他带来的。

    这位副经理的亲爹,居然是琉璃厂一个门市部专门负责内销文物的负责人。

    当酒桌上聊天,副经理得知宁卫民对古董瓷器感兴趣,就回去专门问了问他爹,回头就卖了宁卫民一个人情。

    说按规定,“内柜”的内销文物只卖给厅局级以上的干部,但根据特殊需要,也可以照顾照顾关系户。

    宁卫民呢,只要能搞来记者证。

    那么他爹打着有利于宣传的旗号,多少可以卖给宁卫民几件儿。

    作为老跟媒体打交道的斋宫负责人,宁卫民要找几个记者朋友来帮忙,那太容易不过了。

    于是很快,他就喜滋滋的去“接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

    不用说,对他而言,文物商店这种“特供”的内柜犹如一个巨大的宝库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惊喜的发现,内柜里的好东西太多了。

    像一个雍正官窑粉彩将军罐不过是三百块钱。

    虽然价格比“鬼市”还要高点,可比友谊商店可便宜多了。

    关键是这里的官窑能保真啊,而且还都是品相比较好的。

    这样的东西,放两千年后,他花个上千万大价钱,还不一定能买到呢。

    至于有崩、有冲、有毛病的,日后能值个几百万的,在店里百十块钱就可以买到。

    瞧瞧,这不是耗子掉在了米缸里,都不愿意爬出来了吗?

    宁卫民确实是看这个,觉着这个好。

    等看那个,他又觉着那个好,哪儿件儿也不愿意撒手。

    于是乎,从此之后,他一有空就请认识的记者吃饭。

    图的就是,想借用人家的记者证登个记,好去文物商店的“内柜”买东西。

    当然,这种登记可不是那种,为了确定所有权的凭证。

    而为了防止文物外流,签署的一份保证书。

    内销文物有特别的规定,要确保从店里买走的东西,绝对不能赠送或转卖给外国人。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种便宜好是好啊,可却很像张士慧从莫斯科餐厅搞茅台酒,从“国通社”大院搞万宝路那两件事比较类似。

    说白了,耳挖勺炒芝麻——小鼓捣油而已。

    对宁卫民来说,实在有点不解渴。

    这可不是他贪,关键是现在的宁卫民,同时把持着服装和工艺品的生意,手里的闲钱实在“淤”了。

    别忘了,去年整整一年,他是有时间挣,没时间花啊。

    光工艺品这块,每个月都是两万的纯利润在往他兜儿里蹦。

    从5月份开始,服装尾货生意又走上了正规,两项相加,每月光外快就得七八万的利润。

    这还不算下半年他上手的烟酒店生意呢。

    要都算一起,他每月妥妥得赚上十万块了,绝对是这年头京城头一号的财主。

    可就是因为太忙了,他一直只能凭借外企高管的身份,与街道的业务牵扯,把这些钱伪装成公款存进银行去。

    这是唯一的处理方式。

    所以即使刨去开烟酒店的两万五成本,留在缝纫社继续运营的十万资金。

    还有去年把狗票补足了二十万枚,今年开年又买了两千五百张整版的猪票耗费的六万块。

    如今他银行里的户头上也已经积攒了四十七八万了。

    要比财力,别说皮尔·卡顿公司的所有高层绑一起也赶不上他。

    就连他自己都感到这些巨量的现金成了一种巨大的负担,多得烫手,多得咬手。

    是一定得尽快花出去,是万万不能突破五十万大关的了。

    这么一来,他要想赶紧把这些巨量资金浓缩成便于积存的财富。

    终归还是得从不受任何限制,可大批购买的东西上想办法。

    可到底买什么呢?

    还是那句话,买东西不能瞎买。

    一方面得考虑未来的升值潜力,眼下付出的成本代价,储存是否方便。

    另一方面也得考虑品种投机时间差,便于在投机市场打接力赛。

    继续收字画吗?

    已经不大合适了。

    因为1980年的5月,京城在港城举办了首次的出口商品展览会后。

    就让港人惊喜地发现京城送去的书画和各类文玩摆件、工艺品是那么的便宜。

    和本地存在着巨大的价差。

    于是不但那些送去展览的东西被港人抢购一扫而空,也促使许多港城藏家开始来京城淘宝。

    这样一来,自此京城就拉开的各类文玩字画涨价的大潮。

    涨得最快的还恰恰就是书画类,和古籍类。

    至今为止,小三年过去,书画的均价已经足足翻了四五倍之多。

    齐白石已经二百八十块一平尺了,徐悲鸿和张大千二百三四,陆俨少和黄宾虹涨幅最少,也到了三十五一平尺。

    虽然这价格也算是物有所值的吧,对比日后的升值幅度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可问题是宁卫民已经吃下去太多的精品字画,手里又握有巨款,不但眼界高了,胃口也大了。

    他的心思是要买就买大尺幅的精品。

    偏偏市面上要见到这样的力作已经那么容易了,得靠运气,题材未必好。

    打个比方,要让他花个两千块就拿一幅齐白石的五六尺花卉走,五百块买个齐白石的扇面。

    他一琢磨涨幅,这性价比可有点低啊,也有点费劲。

    买是可以买的,可已经没太大吸引力了。

    而瓷器、佛像、青铜器这样的古董又受到政策性严厉的监管,想吃个饱根本不可能。

    木质家具最大的难题就是储存问题,潮了不行,太干也不行,耗子啃了更不行,需要的空间还大。

    关键是价格也贵,好几十块买回去一个椅子,还只是鸡翅木的,松松垮垮还得修,这又何必呢?

    所以最终退而求其次,也就剩下印石、翡翠、玉器这些东西了。

    这些玩意的缺陷不用说。

    由于外国人大部分是欣赏不了的,鉴赏品质又没有统一标准。

    在时间上,就属于相对较晚才会热起来的投机品种,买下来恐怕长时间得忍受寂寞。

    可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不需要太多的空间,便于储存,就连着火都毁不了。

    关键是这年头能居然随处可见品质优异的大料。

    在“萃文阁”刻字门市部里,无论是田黄、鸡血、还是芙蓉石,这“印石三宝”六十克以上六面平章大料,随处可见。

    要知道,平章损耗多重啊,这放在三十年之后,是一种根本难以想象的奢侈。

    而且这些印石的价格也居于行情的谷底。

    这个年头金价都每克三十了。

    可田黄石每克标价才十五元,鸡血石每克十二元,芙蓉石每克十元,

    按照过去的说法“一克石料一克金”,这都打了五折。

    再想想三十年后,田黄石一克价值二十万。

    和那所谓的“极品田黄成国粹,易金百倍古今扬”、“高山石系田黄贵,贵逾黄金数十翻”的情况再一比较,那简直就是个天大笑话了。

    绝对是个低得不能再低的白菜价儿,近似于白给啊。

    于是乎,面对这顿丰盛的大餐,宁卫民那就可劲儿招呼吧,毫不吝惜的把钱撒了出去。

    这倒是效率快,买个十块的大章,就能花掉一万多了。

    要是巨大的摆件,价格更高。

    宁卫民买下来一块356克的乌鸦皮田黄石景物摆件,一气儿就花了三万二。

    这多痛快啊。

    就这样,用不了十天半拉月的,宁卫民就把账上的那些钱花了个净光净。

    都变成这些石头玩意,存在新买的三个樟木大箱子里。

    一箱子的摆件,两箱子的印章。

    处理完这件事后,这小子不但心里踏实了,觉着不用再为今后现金的去处发愁了。

    甚至还颇有点志得意满,自觉已成印石收藏大家的得瑟。

    这还真不能怪他,因为就凭三个箱子,未来至少能值十栋楼!

    十栋楼啊!

    他这辈子就是撂着蹦儿地糟蹋钱,那也穷不了啦!

第四百四十六章 百亿大漏儿

    如果说,在邮票市场获利,图得是短期效益。

    靠得是资金运作,靠得是炒作手段。

    那么收藏印石这种东西,图得就是长远之利。

    靠得是远超他人的见识和文化情趣,以及耐得住寂寞的时间流逝。

    这些宁卫民全都有,因此他才能鱼与熊掌兼得,无论长期还是短期的好处都占着。

    但这仍旧不能完全概述宁卫民这小子的福份。

    因为还有一个靠眼力、靠学识、靠应变、靠聪慧、靠运气,来捡大漏儿的地方,任由他施展所长呢。

    那就是“鬼市”。

    也只有这个场所,才能真正体现出他与众不同的成色来。

    证明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无论怎样,都能够发大财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啊?

    证明他就是当世的“捡漏之王”啊。

    为什么这么说啊?

    口气是不是忒大了啊?

    第四百四十六章百亿大漏儿

    难懂说这小子又捡着国宝了不成?

    “我……我呀……”

    待尴尬平歇,宁卫民擦擦脑门的汗,才又说道。

    “其实啊,我跟你面前提钱的事儿,没别的意思。就是觉着有好处,我不该一人独吞。觉着你帮我这么大的忙,理应咱们有福同享,我才不亏心。”

    “可是呢,我一没想到,我那投机倒把的鱼腥味会熏着你。二是没想到这事儿还会这么巧。咱们出去竟然还被罗婶儿和玉娟嫂子撞上了。”

    “都赖我呀,整个一大俗人,除了钱想不到可以谢你的东西了。怪我办事没脑子,考虑太不周到了。社会上现在不都在说那句话吗?叫‘吃了没文化的亏’,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知道,这个事儿罗婶儿和玉娟嫂子看见了,恐怕得往歪了想,也许她们还会背后瞎说道,这些肯定让你很尴尬。而且万一将来让你的未婚夫知道,弄不好还破坏你们的感情呢。”

    “我同样也明白,为了避嫌,你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和我保持距离,尽量冷处理了。是不是?还有,我更知道你的为人。别看生气时你看着挺凶,但其实特善于替人着想,品质是相当地高尚。刀子嘴豆腐心都不能形容你,你简直就跟菩萨一样,那叫慧而有情。”

    “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自己的罪孽深重,对不住你呀。晓冉,你得相信我。有句话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不想当坏人,更不能坑了像你这样好心好意帮我的人。所以我一定极力挽回恶劣后果。我得给你正名,我得还你清白,否则我就以死谢罪……”

    宁卫民还就有这点本事。

    不管他怀揣什么目的,琢磨什么事,话又有多么夸张。

    反正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那么股子诚恳劲儿。

    让人听着都感动,都觉得是他善解人意,在为你着想。

    于是电话那头,米晓冉便绷不住乐了。

    “你可真够能瞎说的!什么未婚夫啊?什么菩萨啊?还以死谢罪?你也太夸张了!”

    只是话虽然是嗔怪的话,但从她逐渐开朗饱含笑意的语气里,宁卫民却完全能够确定,对方已经原谅了自己。

    为此,他也就更卖力的发挥了起来。

    “真的真的,我宁卫民生是一言九鼎的人,死是千金一诺的鬼!如有虚言,天诛地灭!”

    这一下,弄得跟发毒誓似的,米晓冉那头更是乐不可支了。

    “你怎么越说越没边了。什么人啊鬼的?哎,我说你也说点实际的,你到底想怎么挽回恶劣影响?别光说不练啊……”

    “这……这个暂时嘛,我还没考虑成熟。不过有一点我已经想好了,那就是怎么能让你疏散心理压力。”

    宁卫民假模三道的踌躇了一下,随后继续他荒诞不经的建议。

    “据说,摔东西这种办法很管用,唯一的副作用就是也会同样增加一些经济压力。你看这样怎么样?我买一箱子玻璃杯去,咱找个地儿,你好好(卒瓦)上一通,你就把杯子当我,先出出火怎么样……”

    偏偏大多数姑娘还就吃这套。

    虽然听了,嘴里会说“讨厌”,但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像米晓冉,就几乎要笑得肚子疼了。

    “去你的,你这什么招儿啊。我才不干呢……”

    “你怕累啊?那不要紧。我还有一辙,咱就吃冷饮。我买一桶冰激凌给你怎么样?想怎么吃怎么吃,败火……”

    就这么着,随着持续不断的说笑,一场风波,总算在宁卫民卖力的游说下平息了。

    至于这通电话,那时间可长了,足足打了得有三毛钱的。

    如果不是这年头电话线路的交换机还很原始,导致电话线路中断,那横是得奔四毛去了。

    可还别说,即便如此,米晓冉花这钱也没半点不乐意的。

    反而是满面含笑交的钱,美得就跟听了场相声大会似的。

    甚至从她明媚的表情中,和刚才的对话语气里,连4号院负责看电话的球子妈都误会了。

    临收钱的时候,这小老太太乐不津儿把一张胖脸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问米晓冉。

    “闺女?怎么着?这是男朋友的电话啊?是不是刚吵完架,上赶着求你,这又和好了?哎,咱大姑娘家,就得拿捏着点,那小伙子才围着你转悠呢……”

    这话让米晓冉登时脸儿一红,赶紧急切的否认。

    “不是不是……哎呀,大妈,我哪儿有男朋友啊。瞧您。这都说得什么呀?是我表哥……”

    而球子妈俩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满脸的神色都是不相信。

    “表哥?哦?是吗?”

    米晓冉再次脸泛桃花,扭身儿跑了。

    于是直到米晓冉背影消失在眼前,这球子妈还没结没完的撇嘴呢。

    “切,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傻丫头一个。还想懵我?大妈我也是过来人……”

    跟着,老太太摇着脑袋一转身,把屋里话匣子给调大了。

    说来也不知怎么那么寸,这电台里也正放京剧《西厢记》呢。

    而且还是小红娘的西皮流水。

    这戏词儿也是绝对应景儿啊。

    “这兄妹本是夫人话,只怨张生一度念差。”

    “说什么待月西厢下,乱猜诗谜学偷花。”

    “果然是胆量比天大,夤夜深入闺阁家。”

    “若打官司当贼拿,板子打、夹棍夹、游街示众还带枷。”

    “姑念无知初犯法,看奴的薄面你就饶恕了他……”

    与此同时,电话的另一头。

    宁卫民大大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却发出了颇为自恋的感慨。

    “唉,总算没白费吐沫,给个臭丫头哄好了。我怎么就这么有才,这么能说呢?呵呵,爷的肚儿,那就是杂货铺儿啊……”

    不过也真不能怪他嘚瑟,谁让他目的全实现了呢。

    米晓冉不但对他前嫌尽释,而且告诉他答应的事儿不变,这就让他吃了定心丸了。

    想了想,他认为问题已经解决,完全可以通知杂志社那边换新地址了。

    而紧跟着,完全出于本性,又一琢磨,更大的贪婪心起。

    他觉着既然这事儿已经证明有效,那干嘛不试试加大投入,去扩大战果呢?

    当然,没必要在《现代青年》换底封啊。

    可干嘛不再多找几家杂志社试试呢?

    以前他是万事开头难,没人做过这样的广告,任何编辑部恐怕都有顾虑。

    可现在不同了,已经有了《现代青年》刊登的广告做样板,又没产生不良后果。

    相信那些杂志也会少了许多顾虑。

    对,对,反正都是玩儿,干脆就往大了去玩儿。

    真要是再跑下其他家来,索性就在重文门旅馆包间房好了。

    按那些抗日老电影里汉奸的话来说,恐怕日后,那就是金票大大滴啊。

    重要的是时间,千万不能等神仙鱼臭大街啊。

    照他预计,这小生意顶多玩儿一年,也就赚不到什么钱了。

    想到这里,宁卫民的眼睛越来越亮。

    就好像看到了装着五块钱的信件,如浪潮一样滚滚而来。

第四百四十七章 鹤立鸡群

    宁卫民试图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但很可惜,这帮出来执行任务的人,需要的是震慑力。

    他们个个差不多都是火爆脾气的大老粗。

    本来人就糙,又要一边看着“俘虏”,一边清点缴获,怎么可能有心情听宁卫民慢慢道来?

    偏偏宁卫民和孙五福的关系又有点特殊。有些当年的情况,宁卫民还想遮掩呢。

    于是几句话下来,他既没能说明白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也没说清楚他为什么跟这儿待着。

    得嘞,他也就有了参与倒卖旧货的嫌疑,照样要被带到工商所去接受盘问。

    当然,这种处理方式,宁卫民倒也没觉着什么,他现在是有时间可以耽搁的。

    心想这儿说不清楚,去见这些人的领导说清楚也是一样的。

    凭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人脉关系,还不至于连这点小麻烦也处理不好。

    但孙五福可是愣住了。

    必须得说,这小子性子轴归轴,可为人还是比较厚道的,是个讲义气的人。

    这一下,他彻底把刚才的愤怒放下了,只觉得自己连累宁卫民了,实在不该。

    于是抱着满腔的愧疚他又认怂了。

    还没等宁卫民琢磨好,到底该不该把广告上的地址换地方,如果换又该换到哪儿去。

    时间就到了边家大喜的日子。

    这个年头,由于生活条件所限,还有旧日风俗使然。

    京城百姓的红事儿、白事儿很少在外面的饭馆儿举办。

    流水席还是最主要的形式,于是大杂院便经常成为举行婚礼和设宴的场所。

    还别看大杂院住户多,小房林立,院内非常拥挤,似乎办喜事相当不便。

    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因为真到了有某户人家办喜事儿的时候,一个院儿里的邻居们,无不会为这户人家着想,也都一起跟着紧着忙和。

    没有人会安心待在一边看热闹的,其尽心尽力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为自己家里办事。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年头没人三天两头的老搬家。

    每天进出院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们,心里打着的谱儿,都是彼此要互相守望一辈子的。

    今日帮人就是明天帮己啊,那还能不实心实意的帮忙吗?

    甚至平时哪怕积攒下什么龃龉、矛盾,往往都会借助这样的日子付之一笑,无形化解。

    这就是当年解决邻里隔阂的最佳契机。

    像1980年10月1日,扇儿胡同的2号院,边家办的这场婚礼就是如此。

    作为邻居,罗家、米家和康术德、宁卫民不但都送了礼。

    而且是打从国庆节前头几天,便帮着边家张罗忙乎起来了。

    大家是各展其能啊。

    比如说罗家,刚得的大孙子可还没出月科呢。

    这年头产假又少,按规定最多才给产妇十五天。

    本身这一家子为了这大孙子和大儿媳妇的身子骨儿忙得不亦乐乎。

    可考虑到边家亲戚少,边大妈的为难处。

    罗家大儿媳妇还是痛快应承下来,替边家当这个“娶亲太太”。

    区里糕点厂上班的罗师傅更是带着大儿子一起动手,借用厂里的烘炉,烤制出了五十斤“龙凤喜饼”。

    作为贺礼送给边家。

    这可给边家全家喜坏了,因为既添了喜兴,也实用啊。

    作为回礼馈赠亲友再合适不过了。

    边大爷受了礼物直说,“哎哟,真是辛苦您喽。这可是市面上已经找不着的东西了,没想到孩子能有这个福气。有您这‘正明斋’的手艺给戳着,那不但体面、提气、喜兴,也是京城独一份啊。承您的盛情,我替俩孩子多谢您了。”

    罗师傅则哈哈一笑,“您别跟我客气啊。不说咱们这么多年了,应当应份。就按老话说,货卖识家。这年头,也就您还看得上我点手艺啦。您兹要满意,我做着着就高兴。说实话,老不做这东西了,也是难得过回瘾哪。”

    米家也一样,米婶儿不但帮着边大妈给边建军两口子缝了四铺四盖。

    还利用副食店上班的优势,帮着边家用最实惠的价钱张罗了一系列的鸡鸭鱼肉米面糖油。

    光猪肉就给弄了半扇子来,暂时这些东西还都能存在副食店的冰库里,那才真是省了大事儿呢。

    而宁卫民也做了一个小小的牺牲,把自家的小厨房腾了出来。

    他和康术德这两天就不动火了,这房就专门给边家专门存放瓜果蔬菜各类杂物了。

    开席那天,这小房也可当做专门沏茶倒水的茶房摊儿来用。

    至于至关重要的厨师,则是康术德出面请的老朋友,在门框胡同的“瑞宾楼”干了多半辈子的刘师傅。

    这位刘师傅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不但已经退休,而且派头可真不小。

    结婚前一天,刘师傅带着俩徒弟来做准备工作,老京城人管这叫“落定”。

    他那俩徒弟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一个挑着两个木箱子,另一个背着个大包袱。

    老头儿前面大摇大摆走了,俩徒弟老实头一样,亦步亦趋后头跟着。

    到了这儿,打开这些东西再一看。

    箱子里面不但装着做饭用的锅,还有碗、盘、勺等餐具,全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家伙。

    包袱里则是刀具,就更讲究了。

    一把切菜刀,一把羊脸子刀,一把小刀。

    羊脸子是斜的,剔肉使的。

    小刀就是切菜什么,切佐料使的。

    此外还有一个铁勺子,一个笊篱,把儿都长,还都是枣木把儿的。

    枣木把儿硬啊,经烧,扛火,而且因为岁月的浸染,已经油亮油亮的,红的就像烧着的火。

    就这些家什,一看就透着专业。

    随后,就由这两个徒弟开始在院里砌炉灶、备菜等。

    一位年轻的师傅砌灶非常麻利,不一会便在院中砌成两座炉灶。

    备菜的师傅也非常利索,开始了准备工作,切肉,剁馅儿。

    然后俩人一个收拾鱼和鸡鸭,另一个就起架油锅,炸丸子。

    什么样的丸子过油到七成,什么样的丸子过油到五成,到六成,有的三成熟就得起灶,过油的成熟都不一样。

    偏偏整个过程里,这位刘师傅任何活儿他都不沾手,只是和康术德一起坐在边家喝茶抽烟。

    然后跟主家儿一起看看厨房里的东西,合计做什么样的席面儿。

    连看都没去看院儿里忙得一脑门子汗的俩徒弟。

    等走的时候,边家老两口还是恭恭敬敬给刘师傅送了出来。

    跟着转身又一个劲儿的跟康术德作揖道谢。

    就这景儿,看得院里这些年轻人一个个直犯谜症。

    谁都不知道这老头子有多大的能耐,值得边家老两口这么点头哈腰的。

    就连宁卫民和边建功,他们俩凑一起时,也都小声议论呢。

    “至于的嘛,瑞宾楼的厨师?再牛,他也不就一做褡裢火烧的嘛,怎么看着都赶上皇上的厨子了?”

    “是啊,这位这到底是有多大本事,才能有这个做派啊?我就不信,他能把肘子做出龙肉味儿来?那俩徒弟还真这么伺候他。这都什么年代了?封建意识怎么还这么强啊……”

    冷不防罗师傅听见了,一人儿赏了一个脑瓢儿,跟着就挤兑他们俩。

    “你们俩懂个屁,也忒不知道好歹了。甭说其他,先瞅瞅外头的行市,现在回来的知青们可都扎堆儿结婚呢,本来厨师就不好请啦。像这么再行的好厨师就更能难找。人家刘师傅可都退休啦,要不是看你们康大爷面上,人家才不出山呢。”

    “再者说了,这褡裢火烧怎么了?别瞧不起,那是一般的吃食吗?那是口子厨独有的吃食。满京城你找去,只有瑞宾楼一家会这手,为什么?就因为这瑞宾楼是打破了千百年口子厨不开菜馆的规矩,开饭馆子的独一家。”

    “什么是口子厨?又不知道了吧?告诉你们俩,那是咱京城只跑大棚做宴席,专门忙和红白喜事的厨师。自打解放以后,城里讲究移风易俗,红白事简办,就没有口子厨的容身之处了。所以如今也就这瑞宾楼一脉,才挑得起这红白喜事的真正大梁来。也就是这刘师傅,才知道席面怎么编排。”

    边建功还有点不服气。

    “罗师傅您这话我就不明白啦。啊,合着其他饭馆儿的厨师不是厨师。还非得这一脉才行。那他们怎么不干脆去人民大会堂做国宴啊?我就不信,他们真觉悟那么高,不上朝堂,非心甘情愿为人民服务?”

    “嘿,你小子,诚心抬杠啊?”

    罗师傅一龇牙,开始教训。

    “你还甭说,其他饭馆里的厨子或许是有做菜水平比这位刘师傅高的,这我承认。可办民间宴席可和国宴不一样啊。办得了国宴的真办不了这婚宴。为什么啊?差钱上了。”

    “国家宴席水平高啊,物资都是专供的,什么时候听说过缺材料的。但刘师傅的本事就在这儿了。我过去就领教过一次口子厨的本事,十二道菜,这十二道菜什么都没有,除了猪肉就是白菜,一道菜是一个味儿。这国宴的厨子行吗?”

    “最关键的,也是口子厨最得人心的地方。那就是重信义,能替主顾着想、周全,从不亏人。不但他们做出的菜善用材料,总比原定丰盛实惠,绝不会偷工减料。对于经济不宽裕的人家,还能按事先讲好的价钱酌情而定,想办法周全主顾脸面,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像口子厨接活儿在商谈的时候,必须当面讲妥席面样式,到底有鱼虾海参一档,还是鸡鸭鱼一档,又或是米粉肉、狮子头、红焖肘子之类。尤其必须说明是为得吃、好看,还是省钱,以决定具体做法。”

    “常见的席面有“八大碗一海”、“八大碗两海”、“八大海一锅子”、“花九件”、“四到底”之类。但再俭也就是以肉炒菜为主了,总得有道肉丸子吧。”

    “可要碰上连这个钱也出不起的人又该怎么办呢?打个比方来说,一桌十人,每个人只有馆子里吃盘炒饼的或是碗牛肉面的钱。还能办包席吗?这种情况下往往主家自己都脸红,不好意思出口。

    “我还告诉你们,只要人头够多,你说出个具体钱数来。口子厨就应,而且还能把这样的席面办得漂漂亮亮。要么是四大盘肉炒菜、两碗烩菜,一大盆汤、米饭、馒头和花卷。要么就是四大盘肉炒菜,一碗肉丁炸酱、一碗肉片鸡蛋打卤,过水儿面条管够。”

    “说白了,人家口子厨挣得钱,全凭手艺,从不浪费原材料上省。办事原则永远都是‘谁也甭亏了谁,您好我好大家好’,好借此拉住回头客。就为此,京城普通人家办红白事儿绝不找馆子,而专找口子。换成饭馆的厨子,你们说行啊……”

    就这一席话,把宁卫民和边建功全说没声了。

    尤其是边建功,一琢磨,刚才自己的话,还真是有点得便宜卖乖啊。

第四百四十八章 五福有福

    孙五福是个思维简单的实诚人,大概因此才会特别容易满足。

    就像经历了这一劫之后,他就已经对在“鬼市”上卖货产生畏惧心理了。

    一点也不再想挣这种轻松钱了。

    反倒对过去凭力气换饭吃的生活重新报以憧憬。

    为此,孙五福跟宁卫民不断唠叨,说他现在才知道“鬼市”的不好。

    不但天天得跟买主儿磨嘴皮子,掰扯价格。

    而且被逮住一回,就是许多天白干。

    这回幸亏大部分钱都在徐老六的身上呢,他身上的也就不到五块的零钱,损失还少点。

    可即使这样,他们花了小一百收上来的东西也全军覆没了。

    要不是宁卫民保了他,真的再罚款一百的话,这个月肯定是没法吃肉了。

    只能说,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眼红徐老六。

    人家跑“鬼市”挣得再多,那是人家的本事。

    土狗就是土狗,狼狗就是狼狗,什么人吃什么饭,这都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

    感叹一番后,孙五福相当郑重地做出了一个决定,说自己今后还是只上街收货好了。

    只要每天能挣两块钱……不两块五,他就愿意这么干下去。

    五毛吃饭,每天能攒两块,这已经能赶上一个工人的工资了,满可以的了。

    宁卫民可是精挑细选,又跟卖鱼的仔细打听了养鱼情况。

    才花高价买下了这几对儿成熟期的神仙鱼。

    水温多少,小鱼平时喂什么鱼食,他都严格按照过去的来,养得很用心。

    因此,这几对鱼挪到了新环境里,都很适应。

    既没有病的,也没有死的。

    而且没几天,那对“三色神仙”的母鱼公鱼身下都居然出现了一个小管儿,开始下垂。

    这也就是说,好事儿要来了。

    在宁卫民的喜出望外下,果不其然,六月初的一天,母鱼开始舔板了。

    这就是主动清理产卵区的表现。

    等到它频率越来越频繁,到了几乎不停的连续舔板的时候。

    宁卫民知道该为繁殖鱼卵的孵化缸做专门的准备,到了接钱的时候了!

    说实话,有关这方面的技术要求,其实不难。

    主要就是水温和氧气控制好了就行。

    具体来说,得提前就困好水,然后把孵化缸的水温度定到比繁殖缸中温度略高一度。

    最后还得保证孵化缸的困水氧气充分。

    当然,由于这年头没有专业电动器材,只能通过土办法来保证这一切。

    比如有关温度,宁卫民除了太阳晒水。

    能做的只有灯泡烘烤的办法。

    他用木板接了四个六十瓦的大灯泡子照浴缸。

    威力也就凑合吧,顶不上浴霸的一半功效。

    至于有关氧气,那就更得费力气了。

    困水里早就没氧了,宁卫民也没处弄氧气泵去。

    他就只能用水舀子反复搅动的办法来人工制氧。

    这就是此时为什么市面上神仙鱼稀缺的主要原因。

    窍门虽然说就一层薄纸,可因为缺少设备,又是新兴起的玩意。

    除了宁卫民,当代就没人知道怎么捅破。

    简单的技术,此时还显得很高端。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时代红利了。

    总之,当宁卫民折腾了差不多俩小时后,母鱼终于开始在产板上产卵了。

    这时候公鱼也跟进,在卵上撒精。

    看上去就是公鱼会随着母鱼一同产板上方慢慢游动,行活叫“溜板儿”。

    整个过程差不多要持续一小时左右,产卵才会结束。

    在这期间,最怕的就是声音、光线的剧烈变化,干扰公鱼母鱼。

    所以为了万全,宁卫民不但自己出了屋。

    甚至还守在外面窗户处,求着经过的邻居们尽量保持安静。

    弄得谁看他都是神神道道的。

    而等待产卵顺利结束后,宁卫民就得把产完卵的板子拿走了。

    然后小心翼翼放在准备就绪的孵化缸内,行里叫做“提板法”。

    但做到这一步,也只能说松了半口气,还远没有大功告成的时候。

    最后的几天才是孵化成功的重中之重

    所以为了保证鱼卵能顺利“滚板儿”。

    宁卫民不但在水里放了自己稀释的眼药水,以此来保证水质,抑制水中细菌的滋生。

    还专门找前些日子老给他修表的那位师傅,借了个旧的吹灰气囊。

    把这玩意接好了细的塑料吸管伸入到在孵化缸里,对着产板,时不时的,他就得捏几下。

    好以最小的动静,供给充足的氧气。

    但即使如此,孵化的二十小时后,还是难以避免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几颗坏卵。

    正常鱼卵整体是透明的。

    而坏卵会变成白色,在灯照下是不透明的。

    那不用说,这些坏卵的害处,就是会持续的感染周围的鱼卵。

    只有等到四十八小时后,鱼卵开始陆续有小尾巴长出,并且开始晃动,陆续滚落缸底。

    变质的死卵才会停止造成破坏。

    这就叫“滚板儿”。

    等到鱼卵都滚下来后,小鱼全都聚在缸底蠕动,就跟小虫子似的。

    这种情况基本还要再保持两天,小鱼才能长出眼睛,开始“起飞”。

    但此时已经基本算是过了损耗关了。

    也是直到这时,宁卫民才能真正放松下来了。

    别的甭说,能成功孵化七成就是最大的奖励。

    大致估计一下即将入手的利润

    在宁卫民的喜出望外下,果不其然,六月初的一天,母鱼开始舔板了。

    这就是主动清理产卵区的表现。

    等到它频率越来越频繁,到了几乎不停的连续舔板的时候。

    宁卫民知道该为繁殖鱼卵的孵化缸做专门的准备,到了接钱的时候了!

    宁卫民顿觉一切工夫都没有白费,为此糟的累,受的罪——值!

    五天之后,当小鱼长出上下鳍群游的时候,那场面是相当壮观啊!

    别说宁卫民看着高兴了,就连他从市场上带回来的一个叫古四儿的鱼贩子,都看得眉飞色舞。

    “我的妈呀!兄弟,你这真是一窝出的吗?”

    “没错,你也不看看,不是一个爹妈,能是一个样?就那对儿,那对‘三色’的崽儿。”

    “哎哟,您可真是鱼把式里的这个啊!佩服佩服!我就没见过有人,能孵化出这么多来呢。一窝能有个三四十条就算好的了。您这得算是独门绝学了……”

    “那可不,不是我吹,满京城我这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你要找第二个人,还真找不着。”

    “没的说,服,绝对心悦诚服。我今儿算见着高人了。您家里不会是祖上就干这个的鱼把式吧?”

    “那哪儿可能啊,咱们这儿养的什么种?这招儿是外国杂志上,我看来的……”

    “难怪哪,你还认识外国字儿?”

    “那怎么了,i speak english very well,听得懂吗?”

    “听不懂,嘿,高人!要不说这人还得长能耐,有本事在身上,遍地都是挣钱的机会……”

    总之,一个真心崇拜,一个受之无愧,又都是懂鱼玩儿鱼的人,俩人聊得很高兴。

    不过别看谈这些兴致勃勃,很有点要成知己的意思,真触及到实际利益就让宁卫民有点失望了。

    一个是古四儿有点不识趣,竟然幻想用一百块就买走他养鱼的窍门。

    二是他自己开出的六十六块钱包窝儿端的吉利价钱,古四儿也没同意。

    “怎么着,你没事儿吧。真觉着贵吗?一条鱼不到两毛的事儿。这是神仙啊,你就是明天拿出去卖,最少三毛一条。你多养两天,在市场上出手怎么也得四五毛啊。我这可是给你个优惠价儿。”

    宁卫民不乐意了,语气充斥着不满。

    “兄弟,你这么说没错,我要是钱富裕的话,真想留下!”

    为此,古四儿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了实话。

    “不怕你笑话,我一个早市也挣不了四五块。你这鱼好是好,就是太多了点。”

    “我又不是你,没你这么能,而且还得上班呢。真一气儿吃下来,万一一个照顾不周,不小心鱼死了。我就得拿自己俩月工资去赔啊,家里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再说了,我一气儿拿这么多鱼,也不好出手啊。要想快点儿卖,就没这么好的价钱了。”“要不咱按条算?我两毛一条从你这拿,先拿十五块的怎么样?我得把手里的卖出去,才能再来拿货。”

    宁卫民简直是不敢置信。

    “我说,你这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早市里热带鱼的专业户嘛,你怎么会连一窝鱼都包不下啊?你不是跟我动心眼呢吧。”

    古四儿愈加脸红。

    “兄弟,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主要,我不没想到你是个神人嘛。你这一窝顶别人十窝的。要不这样?算我对不住你,我下次来的时候,每条可以再给你加两分钱。不会让你赔鱼食钱。的……”

    “我说你麻烦不麻烦?真至于的嘛……”

    “嗨,我要有一句瞎话,就让我噎死在你这儿。真是没办法啊。咱干的确实是小本儿生意啊,本就是为了一边儿玩着,一边补贴日子弄俩小钱儿。又不是国营商店,谁手里有这么多钱腾挪?不光是我,你就是去全市最大的官园儿市场也一样,再了不得的主儿,也就吃你个半窝儿了。不是不想要,是大家手里真没钱,真不容易往外拿呢。谁都得过日子,没法子!”

    宁卫民这么听,心中真有点凉了。

    就一次十几块往外出?那得出多咱去?

    他还惦记下一窝神仙鱼再孵化出来呢。

    以后要是天天再跟各路鱼贩子讨价还价,同时还得照顾种鱼和小鱼,那他得多累啊?

    他原本也是想玩儿着把钱挣了,但此时却已经充分感到有点累人了。

    看来一开始想的太美了,就是吃了这行要热还没热的亏了。

    这年头靠鱼挣钱的,真没几个有起子的。

    不但没钱,还没胆儿。实在缺乏冒险精神和野心,有挣钱的机会都不敢迎头而上。

    说白了,就没几个正经懂得做生意的人。

    “我说,五十五行不行?算我吃点亏,你都端了吧!像你这样墨迹,那还不如我自己挑着卖去呢。”

    眼瞅着宁卫民不乐意,有点急眼,古四儿只有叹了口气。

    “这么着吧,兄弟,这次我给二十五块钱吧,先捞你一百二十条的。我要说你给的价不是个便宜,我是小狗子。可我要是能再多掏一分钱,也是个小狗子!”

    “我都快三张的人了。哼,还教我说什么好呢!我不会傻到能五十五拿下一窝鱼,非给你七十五啊。对不对?”

    “我额外再说一句,你也别觉得我刚才出一百就想买你赚钱的法子不识相。你这孵化的法子儿确实宝贵。但再宝贵,也得有人买得起才行是不是?”

    “那一百块的价儿,也就是我才舍得叫出来的。我还真不信有人会出得比我高的。说一千道一万,行里就这点能水了,别人未必有我这魄力。”

    “我说兄弟,你是不是急着用钱啊?这没关系,要真这样,我可以帮你联系俩朋友,一块儿从你这儿拿鱼也行。你要愿意传方子,我们仨也一块儿凑钱买。就算帮你一忙了……”

    好家伙,这样的便宜反倒是帮我的忙了。

    宁卫民的鼻子不但快气歪了,心气儿彻底低落了。

    他没那么不开眼,就这么廉价把养鱼的法子卖出去。

    对于钱,他更是不愿意放松一个的。

    可是……古四儿说的情况也是反应了现实状况。

    行市没起来,人员素质也不灵,说一千道一万也是白瞎。

    难喽,这年头挣钱是挺容易,可想轻轻松松就挣大钱难喽。

    干什么都发挥不出一点资本和规模优势来,只能凭苦力小打小闹。

    他是头一次感受到初级市场是让人多么的着急了。

    不但制度限制厉害,就连人的思想都禁锢的厉害。

    想来这时候他要跟古四儿说,说今后会有几十万,几百万一条的观赏鱼。

    估计真能把古四儿给吓跑了,把他当成神经病。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也只能等着市场慢慢成熟了。

    “得了,二十五就二十五吧。咱先说好了,我就等你三天。三天后,你不来,鱼我就给别人了。”

    “行。就这么办。”

第四百四十九章 贵人所赐

    五福,这个词原出于《书经》和《洪范》。

    按照康术德给宁卫民做的解释,就是长寿、富裕、康宁、攸好德,考终命。

    可以说,这几乎是每个人的一生中最渴望的东西了。

    而孙五福,恰恰就是这么一个把这五种福气当做了自己姓名的人。

    当然,孙五福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

    他们当年给儿子取名时,想来是不会有这份见识和学问的。

    大约他们所盼望的五福,只是按照乡下标准来看待的。

    不过是希望自己儿子这辈子能吃饱、喝足、子孙兴旺、粮满仓再加上牲畜满圈吧。

    但话说回来,有的事儿就是命中注定的。

    哪怕是误打误撞取了个好名字,只要老天爷认可,依然管用。

    要不后来,他孙五福怎么就跑到了城里来,还来的是全国的首都呢。

    所以就从他到了京城这一方宝地的时候起,他的命运就开始向着真正的“五福”转变了。

    只是他自己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这点罢了。

    而他真正的运气爆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恰恰是与宁卫民重逢为标记开始的。

    不信?那咱就掰着手指头数数看啊。

    第一,就说这长寿吧。

    想长寿,首先你得先保证命不夭折啊。

    昭仓不是跳下去了,唐塔也跳下去了啊。

    他们也不想早死,可问题是人活着是不可能绝不遇到坏人,不遭遇重大挫折打击的。

    有的事儿,就是心再宽,也难免想窄巴了。

    要不怎么天底下会有那么老些寻短见的人呢?

    宁卫民没请成客。

    这事儿当然不能这么算了啊,免不了日后还得再行补请。

    可说起来还绝了。

    在蓝岚的身上,宁卫民始终也没能用金钱达成他所期待的那种心理平衡。

    因为蓝岚虽然是孩子心性,爱玩爱笑。

    她爱看电影、看戏,还爱滑冰、逛公园,爱吃冰淇淋雪糕瓜子话梅巧克力等各种小食品。

    而且她还想起一出是一出,说干什么就干什么,毫无计划性可言。

    和她在一起,总让宁卫民有一种被动青春洋溢,疲于应付的无奈。

    可与此同时,蓝岚身上还另有一种固有执着,却又是让宁卫民更为意外,不能不赞赏的。

    那就是蓝岚半点也没有安心花男人钱的想法。

    这姑娘不但讲究有来有往,还大方的要命,少见的爽快。

    俩人吃的喝的玩的,她同样大把地往外掏钱。

    特别是她开工资时,往外掏钱你都抢不过她。

    甚至六月底的时候,宁卫民开玩笑,假装说自己遇到了难处,急需用钱。

    哪怕工资花得差不多了,蓝岚也说不要紧,非要回家去要,说她妈手里有钱。

    这样一个的姑娘,让人怎么评价才合适呢?

    好是真好啊!

    可这丫头却全无半点心机,对人毫不设防,实在太好懵骗了。

    宁卫民觉着自己要是她亲哥,保准儿能为这个妹子愁死,一辈子都得担心她遇人不淑的问题。

    当然,宁卫民也不得不因此怀疑起蓝岚的家庭环境来。

    因为普通老百姓家庭里,是不会长出这样不知世事艰难,花钱这么不在乎的姑娘来的。

    果不其然,一问蓝岚就说了,她对此并无意隐瞒。

    她告诉宁卫民,自己的父母其实都是高级知识分子。

    父亲是搞古建营造学的教授,母亲在区里文保局工作。

    因此她的父亲也兼任文保局的古建顾问,曾经负责过不少次天坛、前门等处的修复工程。

    而且她居然还真有个哥哥,就在区服务局上班。

    至于这丫头这样的家庭背景,为什么会在废品站上班,全是跟家里赌气所致。

    蓝岚声称自己不是念书的料,可父母非逼着她考大学。

    不许她看电视,不许她出去玩,天天放学就得回家念书,把她逼得简直要疯掉。

    于是毕业时高考差三分落了榜,她就死活也不愿意再考了,非要去上班不可。

    她要自由,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自然无需多言,她的选择,把父母气了个半死。

    她的固执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

    爹妈说她没文化只能捡破烂,她说捡破烂就捡破烂。

    就这样,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她。

    父母一怒之下,还真就把她弄来废品站上班了。

    可不幸的是,她自己现在也有点后悔了。

    原本她觉着上班比上学有意思,就没人管了,就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但很快就发现,其实这个班儿上着更没意思。

    天天跟废铜烂铁,费旧报纸杂志打交道,脏乎乎的,能有什么意思啊?

    说出去也不体面。

    还多亏父母托了人照顾她,废品站的站长对她像自己闺女一样,从不让她干力气活。

    否则,她在废品站连一礼拜都待不住。

    而单位的同事们,除了一帮岁数挺大的人,就是返城回来的知青。

    像她这样的应届高中生只有她一个。

    生活年龄差距过大,生活经历也天差地别。

    别人天天聊得是怎么居家过日子,研究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讨论的是怎么省钱,怎么照顾家里老的小的,怎么打家具刷房子,怎么用劳保手套织线衣。

    谁都把她当成孩子,她根本没有人可以当成朋友一样平等聊天的。

    但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就连她原本生活里的人际圈子也脱轨了。

    她同样成了游离于其他人之外的个体。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育才”的学生,上的是区重点。

    班里那些同学可没她这么悠闲,也没她这么潇洒和想得开。

    除了考上大学的,其他人都在继续备考。

    她找原先的好朋友去看电影,去公园,没一个人理会她,都是推脱。

    那些同学的家长们也个个防贼似的防着她,生怕她影了自己孩子的学业……

    当时说到这儿的时候,蓝岚已经委屈得不行了。

    不但嘴撅起来了,连说话声儿都哽咽了。

    但宁卫民却不由自主哈哈大笑起来,一点同情的意思都没有。

    “我听明白了,你这属于自讨苦吃啊。你不听老人言,现在觉得进退两难了,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不是?你要听我的劝,就好好跟你父母谈谈,还是早点改邪归正的好……”

    这话立刻让蓝岚吃惊的睁大了眼睛,随后则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你……你也劝我听他们的?我还以为你会支持我呢。”

    “你看你,活得多么自由,多么快乐,多么自我……”

    “我真是不明白,难道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念书考大学吗?”

    “即使考上了,又有什么意思?今后像我爸我妈那样过日子,也活着太累了。太枯燥,太乏味了。”

    没想到宁卫民却摇摇头,完全不认可她的痛苦。

    “你这话我可不赞成。人这辈子活着,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这样的,没有纯粹的好,也没有纯粹的不好。只能是衡量,去做个人所认为的最优选择。”

    “可做选择,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需要见识,需要眼界,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甚至需要经济基础,家庭支持,才能真正去实施你的选择。”

    “就拿你来说吧,正因为对社会了解不够,才做了错误的选择。可即使这个选择,能够实施,也是靠你的家庭帮忙。你应该知道,现在多少人待业。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你轻易就到手了。还这就是你的家庭给你的助力。”

    “说实话,你的人生起点够高的了。你犯错,还有你的家庭给你兜着,你生在这个家里,才会有机会重新做选择,这都是别人可望不可及的幸运。你应该珍惜才对。”

    “你千万别和我比,我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从来都不容易,从来也没有你这样多的选择余地。你不会知道我为了生存,干过多少违心的事儿,多么艰难的事儿。”

    “你只看见我笑了,却辨识不出我的笑或许是假的,笑里又隐藏着多少苦。你羡慕我自由、自我,我还羡慕你有爹妈管着,父母关心……”

    宁卫民的话,瞬间就让蓝岚安静了,她自己也不能不承认。

    “其实我知道,自己比起许多人已经够幸运的了。这么不知足,好像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倍儿矫情……”

    但孩子终究是孩子。很快,不服气和不甘心,便又浮现了出来。

    “可追求幸福是人的本能啊,难道不是吗?难道我想要更好的生活有错吗?我也没那么不切实际啊。只不过希望我自己的生活能再多一点诗意浪漫和自己做主的权利……”

    宁卫民对此仍旧置之一笑。

    “这没问题。你这么想很正常。可你不能太心急了,人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需要步步为营,不能拔苗助长。”她找原先的好朋友去看电影,去公园,没一个人理会她,都是推脱。

    那些同学的家长们也个个防贼似的防着她,生怕她影了自己孩子的学业……

    当时说到这儿的时候,蓝岚已经委屈得不行了。

    “人生可是个大问题,世上无数的学者、智者、哲学家都搞不清楚这个问题。你凭什么认为你现在就能搞懂?甚至比你的父母还懂?”

    “你觉得你父母限制你是为什么?就单纯为了让你按他们的意愿活吗?那他们也太累了。难道他们愿意这样管你一辈子不成?”

    “其实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他们为了保护你的未来,采取的必要措施而已。因为你上了大学,就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才有可能知道自己真心想要什么。”

    “你的父母只是不想让你的梦想受到限制而已,他们希望你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利和保证自己未来的能力。”

    这些话可是彻底把蓝岚触动了,她完全就没有想过这些。

    “可是……可是……”

    宁卫民再次打断她,后面的话继续突破她的认知。

    “没有什么可是。人活着总有一些责任是要付的。就像你的父母要为你前程负责,你也有义务让父母对你放心。”

    “我告诉你,自由确实是好东西,可这么好的家人更弥足珍贵。等你长大了,你就会发现只有血缘亲人,才是真正全心全意为你考虑的人。你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知多少人羡慕你的家庭,你的父母。”

    “小丫头,我知道,你明明已经后悔了,就是面子上下不来是吧?跟自己爹妈你还计较这些?我敢说只要你回头,你父母肯定不计前嫌,欣喜若狂。”

    “还有,我真得劝你一句,不要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不要以为你会永远年轻,不要认为今后只有好运陪着你。不要以为你的父母亲人永远会永远替你操心,他们也会老的,他们也会有需要你照顾的一天。”

    “甚至更糟糕的厄运都有可能的。包括亲人去世、车祸残废、身患绝症、寄人篱下、漂泊异乡、遇人不淑……听起来很吓人是吗?但都是真的,这就是生活。”

    “我不否认,为了考大学念书是相当枯燥的。可和这些我说的情况比起来,是不是就不算什么了?”

    “听我的,再好好玩儿俩月,等到开学你就重新回去念书吧。到时候别忘了,用你的工资给父母买点东西。他们不但不会再生你的气,还会感到高兴的。”

    “相信我,你的人生里或许只有现在是最能安心的了。好好珍惜你现在的一切吧,别让自己的时间糊里糊涂的浪费掉,错失真正能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

    蓝岚带着黯然的神色,半晌无语。

    宁卫民的话她连消化都来不及,根本无法反驳。

    最后,也只有为成人世界的沉重和无趣深深的叹气。

    “我真不敢相信,这些话会是你说的。你……你跟我说的这些,简直……简直比我爸我妈还……”

    “比你爸妈还老气横秋,还更像你的长辈?”

    宁卫民轻轻一笑,又恢复了大言不惭,吊儿郎当的德行。

    “那你以后就叫我叔叔吧。怎么样?小侄女儿,叫一声,叔叔就给你买酸奶喝。”

    毫无疑问,这般挑衅,结果自然是蓝岚不为利诱,当场以“呸”回应。

第四百五十章 聚宝盆

    其实以当时的眼光来看,改革开放之后,在民间缓慢恢复起来的古玩交易。

    不冠以“古玩”的名义,而只称其为“旧货”,是极有道理的一件事。

    这不光是因为当时国家的法律法规严禁这种民间文物交易,需要借“旧货”避讳,给这种有点见不得光的行为打个掩护。

    也是因为经历过“运动”浩劫之后,幸存的好东西实在寥寥,真正能够得上古玩标准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过去古玩定义是什么啊?

    这点,康术德曾经告诉过宁卫民。

    老爷子说只限于半坡彩陶、红山古玉、商周鼎彝、秦砖汉瓦、北魏造像、唐三彩、宋官窑、明代宣德炉、还有名人字画、明清瓷器、田黄鸡血、老墨古砚、珐琅雕漆、玛瑙翡翠、犀角牙雕、铜镜古币、内画烟壶、香囊扇坠、缂丝刺绣之类。

    总之,过去说的“古玩”,无不是高端的文雅之物。

    古语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可见阅读能让人有所收获,能带来价值。

    宁卫民以自己的亲身体会,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还别看这份报纸仅仅提供给了他一个挣钱思路,但价值却不可限量。

    要知道,头一阵,他既然不打算再养鱼了,并不是没想过把孵化神仙鱼的法子卖掉。

    可问题是,花鸟鱼虫市场里全是小打小闹的业余小贩,真没有几个阔主儿啊。

    像古四儿,就算精明,有魄力的了。

    但实力却完全不入流。

    这小子连买他两窝儿鱼都费劲,为买方子能出的价码简直太可怜了,只愿意出区区一百块。

    哪怕这小子愿意再找俩哥们儿和他来一起合着买,每人都出一百块,又能有几个子儿?

    对他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没多大意思。

    而他要是再去找其他的鱼贩子,再多卖一手呢?

    倒不是不可以。

    可一是古四儿他们肯定惦记做垄断生意,多半知道了不乐意,怕是会上门找他麻烦。

    二是他也没法让别人相信他啊。

    古四儿是亲眼看见他弄出了鱼,才信服他的能耐,愿意出大钱来买。

    其他的人凭什么?

    谁都知道不见兔子不撒鹰。

    等他再养出一窝鱼来证明?

    忒麻烦了,不现实啊。

    更何况这养鱼的招儿本就是一层纸,捅破了实在没什么。

    古四儿他们如果想降低成本,那么打弄走方子起,人家自己就可以低价往外卖了。

    他向鱼贩子们兜售方子,还能快得过古四儿他们?

    所以这事儿怎么看都不打合适,他只琢磨了一下,就没再动过心思。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完全可以效仿那位卖鹌鹑养殖技术的聪明人,通过传媒的广告,把买家的范围无限扩大化啊。

    那针对的就不是几个鱼贩子了,而是全国的鱼贩子,甚至是广大的养鱼爱好者。

    他这么干,也就等于是蹭了官媒的便车,走信息产业化的路线了。

    原本应该是一锤子买卖的死资源,一下子就盘活了。

    要知道,这年头,报刊的公信力可是超强啊。

    人们的思维存在一个盲区,往往认为刊物是国家办的,上面广告就可信。

    那从这里面到底能掏出多少真金白银来,已经成了不可限量的事儿了。

    不过话说回来,办法虽好,可真想实打实沾这个光儿,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因为这个年头,大家对广告还认识不一。

    在一家工厂和一个企业刊登广告都得再三斟酌的情况下。

    个人发布广告,而且是一个二十初头的小青年要发广告。

    绝对算是一件令人侧目的新鲜事儿。

    广告当然不能随便登,提供的广告内容在报社的广告部门必须通得过,这是一个前提。

    就冲宁卫民的年纪,就冲他刊登这样另类的广告内容。

    恐怕对方肯定多有顾虑,要通过审核没那么容易。

    其次,广告也得投对地方才行啊。

    全国性的刊物当然好。

    可大报对刊登这样的不上档次的广告大约没多少兴趣。

    小报估计没那么死板,而且价钱也可能便宜不少。

    但宁卫民同样不能因为这个,就随随便便瞎登一气。

    打个比方,像让他受到启发的那份《农业经济报》就绝对不行。

    因为别看农民对赚钱感兴趣,可缺乏知识和见识的思维意识决定了他们的层次。

    像吃穿用这样实惠的东西,他们能看得明白,很容易相信、接受。

    但是不会有那份闲情逸致去养鱼的,更不可能感受到其间蕴藏的财富价值。

    宁卫民如果真把钱投在这样的报纸上,估计很难有什么回报。

    这就是针对正确客户群投放广告的重要性。

    那么在什么样的刊物上投放广告,就是他必须慎重考虑和选择的事儿。

    没有合适的,宁可不投。

    再者说了,登广告的花费应该不会是小数。

    万一刊登广告要没有效果,这笔钱就打了水漂儿。

    所以还须得先打听清楚了费用标准,得把这笔代价控制在能承受得起的范围里才行。

    孙子兵法有云,“先虑败后虑胜”。

    只有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再去争取最好的结果,才能安心施展、处变不惊……

    就这样,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只要能想到的,宁卫民基本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思路逐渐成型后,便马上着手去做准备工作。

    毫无疑问,首先急需马上去办的,当然就是得设计好自己的广告内容,然后再去为广告寻找适合刊登的刊物啦。

    第一件事儿好说,宁卫民没耗费多少时间就弄好了。

    他深知销售知识没必要搞虚的悬的,广告词越简言意骇越好,显得越专业越好。

    便主要列了一些技术条目,把“种鱼挑选”、“相关设备”、“繁殖过程”、“孵化过程”、“环境准备”、“必要营养”、“特殊准备”这些内容要点当成了宣传重点。

    此外,再配以当前热播的美国电视剧《大西洋底来的人》的收视狂潮。

    放上一个“大西洋底来的鱼——五元出售神仙鱼繁育技术”的大标题。

    这就是一个满合格,颇能吸引人瞩目的广告噱头了。

    至于第二件事,可就要麻烦一些了。

    因为这年头咨询不便啊。

    就连报社、杂志社任职的人,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同行的存在。

    计划经济模式也在发挥作用,传媒行业根本没多少人真正关心发行量和相关统计。

    除非你邮局认识熟人,还得有点官职那种,否则根本没办法掌握现有发行刊物的大致情况。

    宁卫民唯一可行方法,也就是通过或买或借,尽量去收集身边能见到的刊物。

    然后再根据这些刊物刊登广告的具体状况,去分析、去选择。

    幸运的是,恰恰在这方面,他远比旁人幸运,先天就有很大的优势。

    因为这时候单位订的报纸和刊物都很多。

    重文门旅馆在邮局订的十几份不同报纸,每天早上,都是邮差按时送到前台这个“集散枢纽”来,然后再由前台的人分发各科室的。

    可别忘了,作为前台的新人,宁卫民当初上白班的时候,这也是他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他只要晚一点走,多等一等邮差,就能把单位订的这些报纸捋一遍。

    更何况康述德也是干收发室的。

    老爷子上白班的时候,也同样可以由着宁卫民去传达室里翻阅。

    而且京城玉雕厂作为千人大厂,订的报纸刊物更是多达数十份。

    除了常规的那些,还有不少是行业性的,以及不少职工为个人兴趣爱好订的,那覆盖范围就更广泛了。

    正是因为这意外的便利,宁卫民没怎么费劲,也没花任何成本。

    便很快圈定了自认为比较合适的目标,准备进一步去了解情况。

    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竟然会把所有的报纸都排除在外,选择的多半都是文艺性的杂志。

    之所以会如此,当然是综合对比后,充分考虑性价比的结果。

    全国性报纸都是权威性报纸,这是无可争议的。

    像《光明日报》、《人民日报》这样的报纸,覆盖面最广,受众也最广泛。

    甚至属于各个单位必须订阅的。

    但权威性也同时意味着审查严格,意味着报纸格调比较高端严肃。

    从实际情况上看,这些大报很少刊登广告。

    即使有,在这些报上打广告的产品和商家,层次也较高,都是索尼、牡丹、雷达表这样的。

    这直接打消了宁卫民的希望。

    地域性的报纸呢?

    像《京城日报》、《青年报》、《京城晚报》,广告内容倒是一下随便了不少。

    但受众覆盖面就有明显限制了,只限于本地而已。

    另外,这些报纸因为贴近生活,报道的都是身边时事,是京城百姓每日不可获缺的信息来源。

    偏偏发行量还不低,因此也就成为了广告商趋之若鹜的目标。

    那广告费就绝不会太便宜的。

    而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地域性报纸读者数目虽然不小,但这个数字是由京城男女老幼各行各业的人构成的。

    这其中能有几个人对神仙鱼感兴趣?

    相比较而言,像《歌曲》、《诗刊》、《散文》、《美术》、《集邮》、《十月》、《花城》、《收获》、《当代》、《啄木鸟》、《大众电影》、《周末画报》、《现代青年》……

    这些文艺型的杂志反倒是最划算。

    首先,这些刊物的发行也是面向全国的,覆盖范围广泛。

    虽然多半是月刊和半月刊,不如报纸每日刊发,销量也比全国性报纸低得多。

    可别忘了,这是因为杂志售价比报纸高导致的。

    实际上,这样的杂志不会被人轻易丢弃,那是要反复翻阅,人手相传的。

    真实的读者可一点不少。

    其次,因为琴棋书画诗酒花,原本就是一家。

    这些刊物的读者群也趋于统一。

    几乎都是兴趣爱好广泛,爱文艺调调的年轻人。

    那喜欢看小说,喜欢诗歌的人,自然很可能同样喜欢养鱼啊。

    所以说,这些刊物的受众群含金量很高。

    反过来,也是因为这样的刊物特性,倒是限制了投放广告的种类。

    太商业化的东西和这些刊物风格相悖啊。

    至少,《诗刊》里,你整个电冰箱、电视的,就显俗气。

    《美术》里,你横不能放个录音机、手表的广告吧。

    而神仙鱼的繁育技术就完全不一样了。

    宁卫民琢磨出的广告,带着时尚和娱乐属性呢,好像放哪儿都挺合适。

    因此这也就意味着,或许他的广告通过审核或许能较为顺利,广告费也很可能会比在报纸投放要低一些。

    …………

    宁卫民事先考虑得比较全面,对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有所准备。

    幸好如此,在几家专业性较强,成立时间也较早的杂志编辑部,纷纷给予他拒绝之后。

    他并没有因为几次碰壁丧失信心,还保持着继续尝试的勇气。

    这才最终找到了他所需要的杂志,签订了他今生第一笔广告协议。

    实事求是的说,其实当时宁卫民第一次来到《现代青年》编辑部的时候。

    还曾未开口,他的心就冷了一半。

    因为这个刊物的办公室实在太过陈旧了。

    从光线到气味,从气氛到摆设,就跟到了年久失修的博物馆似的。

    而且不但旧,还很小。

    整个编辑部里外就两个屋里,仅有几个七八张办公桌,没有单独的主编办公室。

    一眼看去,屋里还没几个人,只有两三个戴眼镜的老头儿和老太太在办公。

    甚至当宁卫民提出要做广告时。

    竟然会被一位接待他的老编辑,误认为他要等遗失声明或寻人启事之类的东西。

    总之,给人的感觉,这样的办公地点根本不符合一份反应青年人工作、生活、情感刊物的正常定位,很有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意思。

    但希望往往就是在不报希望中产生的。

    正当宁卫民一边掏出自己的广告内容,礼貌应酬似的为老编辑做着解释。

    另一边暗中感叹大概自己今日来错了地方,恐怕又要无功而返的时候。

    生活中真实的反转情节出现了。

    两男一女,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结伴嘻嘻哈哈的推门走进了办公室来。

    而那个老编辑当场如释重负。

    赶紧把宁卫民介绍给了其中一个叫魏光明的年轻人,自己脱身了。

    结果正因为这个插曲,宁卫民才能真正了解到这个杂志编辑部的真正情况。

    敢情《现代青年》这份杂志是今年年初才刚刚创刊的刊物,正式发刊才四期。

    整个编辑部人手比较少,几位上岁数的老编辑都是坐等退休的辅助力量。

    仅有的几个年轻人,无论良莠,全得充当主力用,个个都得往外跑。

    而这位二十四五岁的魏光明才是杂志社广告业务的真正负责人。

    同时还兼任报社的后勤部长和外勤记者,这是刚跑了外勤任务回来。

    没辙,分身乏术,一个人就得当三个用。

    不过让宁卫民相当欣慰的是,由魏光明接手后,事情开始顺利起来。

    魏光明表现得很上路,听说宁卫民要做广告非常高兴,倒水敬烟,相当客气。

    跟着坐下一聊,就有点迫不及待直奔主题。

    拿出广告价目表,开始热情地跟宁卫民介绍起版面和单价。

    看得出,魏光明似乎没有什么商业经验。

    因为他表现的非常冒失。

    根本没问宁卫民来历,就开始卖力推荐最贵的中间的彩页和封底彩色全页。

    一期半页广告单价三百六十元,全页是六百元。

    反倒显得对广告内容不是太在意。

    对宁卫民的那张纸条,他只大致看了一看,随便问了几句,就开始关注排版和设计问题。

    明显是没认真去看。

    否则如果知道这是个人刊登的广告,他肯定不会提出这个建议的。

    不过正因为是这样一个情况,也能看出这个近似于“初生”的杂志社,明显急需积累广告业务的客户,这对宁卫民是相当有利的。

    果不其然,真正弄明白宁卫民的意图后,魏光明确实比较吃惊,可也没影响到广告协议达成。

    或许因为都是年轻人吧,聊一聊就容易产生信任感。

    而且魏光明身上事多繁杂,性子又有点大大咧咧。

第四百五十一章 福气人儿

    宁卫民非常清楚的记得,2020年的时候,京城的古玩市场是个什么熊样儿。

    惨淡的不像话!

    相关从业者叫苦连天!

    无论多大多有名的古玩城,甚至潘家园、琉璃厂都一样,许多商铺连房租都挣不出来!

    但艺术品拍卖市场却偏偏欣欣向荣,上拍的古董文玩的价格屡创新高。

    两相对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不用说,这肯定是会让大部分老百姓摸不着头脑,或许还会有人归咎于疫情上。

    但业内相关从业人员是心知肚明的。

    原因明摆着,其实一捅就破。

    说白了,不过是因为建国后古玩交易,基本上是建立在“运动”退赔物资基础上的。

    十分有限的资源,多年来已经被利用开发得差不多了。

    随着秀货和老货让国内外的藏家越买越少,资源枯竭。

    几乎所有的古玩交易市场都变成了纯粹的工艺品市场。

    真正称得上老物件的玩意能达到百分之十就不错了。

    哪儿还会有捡漏的机会?

    自然市场就失去了民心,散了人气儿,难以避免的走向了没落。

    此前可大不一样,市场上的东西确实很丰富。

    有眼力、收藏经验丰富的藏家确实能淘到宝贝。

    这才是刺激市场繁荣的不二法宝。

    以京城最知名的潘家园旧货市场为例。

    据统计,2005年到2015年之前,这里每年出一两件真品绝对不是谣传。

    1995年到2005年,古玩交易最火爆的那个时候。

    潘家园旧货市场甚至每月都能出一两件真品。

    1978年之后,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

    共和国带着刚刚摆脱禁锢的喜悦,沐浴在新时代的光辉里。

    只是尽管社会大体环境在持续不断的好转。

    但也并非所有人的日子,都能于第一时间扭转颓势,奔向幸福的康庄大道。

    因为有句话说的好,全天下幸福的人都是一样的,而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别忘了,五个手指头还不是一边儿长呢。

    人世间总有那么少数的几个人,是背得离谱儿的特例。

    明明没做错什么,他们的日子却在酸涩的苦水里越浸越深,一点儿不见好转的迹象。

    让人无法不心生同情。

    可即便是这样的可怜人,也仍旧不是最糟的情况。

    因为比一个可怜人还要凄凉的,是两个这样的可怜人碰到了一起。

    而且在这两个可怜人之间,还有着事关生存的根本性利益冲突。

    说白了,就像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的“比惨”段子一样,那才叫造化弄人哪!

    这可不是胡说八道,现实生活里,真有这样的事儿。

    别处不提,就说京城煤市街扇儿胡同2号院的一老一少吧。

    他们就属于这样狭路相逢的两个倒霉蛋。

    老的叫康术德。

    1918年生人,祖籍津门静海。

    少年时逃荒来到京城,后以“打小鼓儿”为业。

    由于旧时年月里,京城只有两个行业最来财。

    一个是吃瓦片的,另一个就是古玩行。

    康术德不但在京城娶了媳妇,还买了房子。

    实际上这扇儿胡同2号院,他就是房东。

    只是时代的更迭,却让人生的方向很难把握。

    解放以后,康术德全家都回了老家。

    随后经过十几年的沧海桑田,变得只剩下孤身一人。

    1979年,老家房子偏偏又因雨坍塌了,康术德就又跑回京城来了。

    再见面,院子里这些老房客对康术德都心生同情。

    因为就他那穷困潦倒的样子,比起他当年要饭进京的形容也不差什么。

    于是在几户房客的说项之下,经由街道和房管部门批准。

    康术德就搬进了他原先住过的两间小北房,暂且容身。

    由于户口申请有个过程,康术德领的粮本儿是临时性的,每月的油盐酱醋,暂时都得靠邻居们帮衬。于是在几户房客的说项之下,经由街道和房管部门批准。

    康术德就搬进了他原先住过的两间小北房,暂且容身。

    由于户口申请有个过程,康术德领的粮本儿是临时性的,每月的油盐酱醋,暂时都得靠邻居们帮衬。

    经济来源呢,康术德也只能先靠给运动中改名为“京城中药店”的同仁堂糊纸盒子聊以过活。

    这样的处境,对这么一大把岁数的人来说,可怜不可怜?

    可别看他可怜,还有比他更可怜的。

    说起来也邪门了,就没有这么巧的。

    偏偏就在康老头儿勉强安顿下来不久。

    另一位同样有权住这两间小房的主儿,也在1979年冬天,跑回京城来了。

    这就是返城知青宁卫民。

    说起这小子,更是个苦孩子。

    宁卫民是1961年生人,父亲宁长友是大栅栏起重社的三轮车夫。

    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因为烟酒无度犯了脑淤血,早早过世了。

    宁家实打实,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所以这幼年丧父的孩子,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

    全是靠他那个在街道缝纫社上班的寡妇妈独自拉扯大的。

    至于他们娘儿俩搬到扇儿胡同2号院来,当然是康术德一家搬走之后的事儿。

    主要是街道干部们特意照顾,可怜卫民妈寡妇失业的不容易。

    觉得她们要是搬到这儿来,上班也就近了。

    而搬到此处之后,明明住得好好的,宁家娘儿俩为什么又会让这两间小房空置呢?

    那也只能说命运的捉弄了。

    敢情宁卫民初中毕业后,去京郊房山插队。

    偏偏1977年,就因为去房山看他,他母亲在路上出了交通事故,撒手人寰。

    而宁卫民没有缝纫手艺去接替母亲的工作,直到两年后,才能按政策把户口迁回来。

    可宁卫民接茬又是一个没想到。

    终于回到京城的他,发现自己竟然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他的家已经住进去去一个陌生的糟老头子。

    这又是何等的憋屈?

    难怪人说,人要是背起来,恨不得连喝口凉水都塞牙,放屁都蹦自己脚后跟呢。

    总之,两个走投无路的人都指着这两间小房过下半辈子呢,这事儿一下就拧巴了。

    无论是康术德还是宁卫民,谁都想让对方走人。

    为此,他们不但让小院里的邻居们评理,还起了激烈的争端,一下子闹到了街道干部面前。

    可实打实的来说呢,面对这样的情形,街道干部和邻居们,也是左右为难,难以裁判啊。

    无论谁,都该获得同情,获得帮助。

    无论谁,都有正当的理由为他们自己主张权力。

    所以难啊!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真让人为难!

    别说两个不幸的人,他们自己感到烦恼、闹心了。

    甚至就连他们身边的这些人,也无不代他们摇头叹息,为难地嘬牙花子。

    于是经过好一番合计和商议,街道干部们最终给出的解决方式,那就只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平分!

    既然让谁搬走也不合适。

    两间小房,就干脆一人一间吧。

    可说实话,对这种结果,无论是康老头儿,还是宁卫民,谁心里也舒坦不了。

    因为这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们排排坐,分果果。

    首先这房分里外,那就是个问题。

    这两间小房,其实是小院正面五间北房最东边的两间。

    等于是一个门在里,还有一个门在外的套间。

    临时破一个门当然是不现实的。

    钱不钱放一边,就是为了保暖考虑,那也得等春暖花开才好动手。

    那谁里谁外啊?

    两个都想住进里头去,都知道住外面受干扰。

    为这,就得先掐一架。

    康老头的倚老卖老起了作用。

    他说自己岁数大了,受不得风。

    以此暂胜一局,搬进了里间。

    可没两天他就主动从里屋又换出来了。

    不为别的,全因为宁为民把他父母的遗像挂外间西墙上了。

    康老头每天出来进去的,都得跟照片上的死人打照面。

    时间一长,他受不了了。

    是宁可自己一把老骨头吃风,也不愿意再让宁卫民的父母拿眼神瞪自己了。

    而这才刚开始,后头的争执就多了去了。

    比如说,宁卫民厌恶康老头打呼噜。

    康术德呢,又嫌弃宁卫民没规矩,不懂礼貌。

    再比如,宁卫民天天怪康术德把外屋弄得都是纸盒子,臭浆糊味儿散都散不出去。

    康老头呢,也是坚决不让宁卫民屋里抽烟,怕他把纸盒子引着了。

    而且反唇相讥,说他不洗脚就上床,那味儿比浆糊还大。

    还有哪,宁为民没收入,可也得吃、得喝。

    他毫不客气的拿康老头的米面、煤火来用。

    康老头又如何肯干呢?

    他当然得捂着,不乐意当冤大头。

    可宁为民又说了,这屋里的家具、炉子和锅碗瓢盆可都是他们家的。

    不给吃喝,那就别用。

    就这样,俩人直吵得惊动了邻居,才在大伙儿的劝说和见证下,又协商出一个法子。

    那就是宁卫民每天得帮着糊一定数量的纸盒子,还得把副食本拿出来和康老头公用。

    这康老头才能提供免费的吃喝煤火。

    总之,这一老一少,从开始碰面争房,彼此就没有过好印象。

    带着个人情绪,生活习惯还这么大的差异,自然过不到一块去。

    对他们来说,什么事儿都能成为矛盾,人脑子没打成狗脑子已经不错了。

    而这,也是给整个小院儿出了道难题。

    几家邻居们烦的啊,一说起给这俩人劝架,个个都脑仁儿疼。

    难就难在了偏着这个不行,向这那个也不行,怎么办都是错啊。

    可也别说,就在大家都以为康老头和宁卫民会在弱弱相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除了互相伤害再也不会出现其他的可能的时候。

    命运这个家伙又安排出了另一种非常奇妙的转折剧情,一下就把局面由坏变好了。

    也就是1980年春节前后吧。

    这两个堪称是前世冤家、今世对头的人,不但旧日的矛盾全盘化解,反倒还变得亲如一家了。

    要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答案其实很简单,就五个字儿而已,患难见真情!

    这种转变的起因发生在腊月二十八那天。

    老人觉少,就起得早。

    那天康术德一起床,就发现屋里煤火味儿不对。

    披着件衣服,他寻着味儿就找到了宁卫民的门前。

    跟着一通拍门叫人,屋里没丁点儿反应。

    老头儿登时急了,知道不妙。

    果断拿凳子把内屋窗户给砸碎了,这才救了宁卫民的小命。

    偏偏等到过了年之后,又轮到康术德出事了。

    一个工作日的中午,宁卫民从外头赶回来吃饭。

    没见着吃食,倒是发现老爷子手里拿着纸盒子,闭着眼趴桌子上了。

    怎么叫都叫不醒。

    再一摸,脑门滚烫。

    得了,宁卫民也不含糊,赶紧背上康术德。

    又招呼了旁边在家的邻居——退休的边大爷,和居委会主任边大妈老两口。

    几个人一起给老爷子送友谊医院去了。

    没想到情况不甚乐观,不光得打点滴,人还得住院观察两天。

    问题是康术德看病必须自费,这钱谁来掏啊?

    就在边大妈跟医院磨嘴皮子,问能不能让居委会作个保的时候。

    谁都没想到,这宁卫民出去了一会儿。

    半个多小时后回来了,就跟变戏法似的,当场拍出了六十块钱。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急赤白脸交完了钱。

    都没容边大妈和边大爷过问呢,宁卫民就一头栽倒在地了。

    现场登时大乱啊。

    边家老两口也吓坏了,赶紧招呼路过的医生给看看怎么回事。

    随后谜底才彻底揭开。

    这钱到底是哪儿来的啊?

    敢情宁卫民急中生智,他刚才去抽血室献血去了。

    兜里的单子写得清楚着呢。

    从他身上抽了300cc,换来了这笔救命钱。

    还有,可别忘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宁卫民直到此时,都没吃饭呢。

    他背着人到了医院,饿着肚子抽完血,心里又有火,连水都没喝一口,又怎么能不晕呢?

    那想想吧,当康术德被救回来,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啊?

    人心可都是肉长的,哪怕日常生活里,有着再多的龃龉,也抵不上过命的交情不是?

    说起来,这一老一少谁都没想到,真遇到关键时刻,对方会这么干。

    所以经过这番折腾,他们都觉着对方是可以共患难的依靠。

    彼此念着对方的好,自然而然就和睦起来了。

    再往后,那肯定不一样了。

    弱弱相残变成了同病相怜,宁卫民敬老,康术德爱幼。

    俩人即便再有什么矛盾,互相也能包容了。

    他们说话再没动过肝火,倒是经常笑呵呵的聊天逗闷子呢。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爷儿俩,原本就是一家子呢。

    就这样,街道干部们总算放宽心了,甚至有心想把这一老一少并户,促使他们真成为一家人。

    而扇儿胡同的街坊邻居们呢,也都喜笑颜开,把此事当成了“人间自有真情在”的典范,津津乐道个没完。

    但在这里,有句话还是得先说明白了。

    这看似已经圆满的结果,却并不是故事的结束,仅仅是故事的开始。

    因为命运玩儿得这一把花活,其匪夷所思的程度,远超人们所能想象的范畴。

    就没有一个人能够觉察到,他们眼里的宁卫民,其实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宁卫民了。

    这小子的身体里,已经换成了一个全新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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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放洋血

    整个4月间,鸟语花香的明媚春色中,孙五福的运气就再没有过低潮。
    他隔三差五的总能弄回些好玩意。
    有时候一天一个,有时候一天俩。
    最多的一次赶巧了,同一天收的九件儿瓷器里,竟然其中六件都是好东西。
    虽说有四件是有冲有崩的吧,只有两件是品相完好的。
    但这已经比宁卫民自己起早“趟鬼市”抓货,效率高太多了。
    甚至就连孙五福自己都觉着奇怪,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这宝贝好像习惯扎堆儿啊!怎么跟地里的猪苓似的。要不一个寻不见,要不就一窝十几斤。”
    那不用说啊,到了月底的时候,孙五福的收入是相当可观的。
    光奖金,前前后后他就拿到手四百多块。
    宁卫民可是精挑细选,又跟卖鱼的仔细打听了养鱼情况。
    才花高价买下了这几对儿成熟期的神仙鱼。
    水温多少,小鱼平时喂什么鱼食,他都严格按照过去的来,养得很用心。
    因此,这几对鱼挪到了新环境里,都很适应。
    既没有病的,也没有死的。
    而且没几天,那对“三色神仙”的母鱼公鱼身下都居然出现了一个小管儿,开始下垂。
    这也就是说,好事儿要来了。
    在宁卫民的喜出望外下,果不其然,六月初的一天,母鱼开始舔板了。
    这就是主动清理产卵区的表现。
    等到它频率越来越频繁,到了几乎不停的连续舔板的时候。
    宁卫民知道该为繁殖鱼卵的孵化缸做专门的准备,到了接钱的时候了!
    说实话,有关这方面的技术要求,其实不难。
    主要就是水温和氧气控制好了就行。
    具体来说,得提前就困好水,然后把孵化缸的水温度定到比繁殖缸中温度略高一度。
    最后还得保证孵化缸的困水氧气充分。
    当然,由于这年头没有专业电动器材,只能通过土办法来保证这一切。
    比如有关温度,宁卫民除了太阳晒水。
    能做的只有灯泡烘烤的办法。
    他用木板接了四个六十瓦的大灯泡子照浴缸。
    威力也就凑合吧,顶不上浴霸的一半功效。
    至于有关氧气,那就更得费力气了。
    困水里早就没氧了,宁卫民也没处弄氧气泵去。
    他就只能用水舀子反复搅动的办法来人工制氧。
    这就是此时为什么市面上神仙鱼稀缺的主要原因。
    窍门虽然说就一层薄纸,可因为缺少设备,又是新兴起的玩意。
    除了宁卫民,当代就没人知道怎么捅破。
    简单的技术,此时还显得很高端。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时代红利了。
    总之,当宁卫民折腾了差不多俩小时后,母鱼终于开始在产板上产卵了。
    这时候公鱼也跟进,在卵上撒精。
    看上去就是公鱼会随着母鱼一同产板上方慢慢游动,行活叫“溜板儿”。
    整个过程差不多要持续一小时左右,产卵才会结束。
    在这期间,最怕的就是声音、光线的剧烈变化,干扰公鱼母鱼。
    所以为了万全,宁卫民不但自己出了屋。
    甚至还守在外面窗户处,求着经过的邻居们尽量保持安静。
    弄得谁看他都是神神道道的。
    而等待产卵顺利结束后,宁卫民就得把产完卵的板子拿走了。
    然后小心翼翼放在准备就绪的孵化缸内,行里叫做“提板法”。
    但做到这一步,也只能说松了半口气,还远没有大功告成的时候。
    最后的几天才是孵化成功的重中之重
    所以为了保证鱼卵能顺利“滚板儿”。
    宁卫民不但在水里放了自己稀释的眼药水,以此来保证水质,抑制水中细菌的滋生。
    还专门找前些日子老给他修表的那位师傅,借了个旧的吹灰气囊。
    把这玩意接好了细的塑料吸管伸入到在孵化缸里,对着产板,时不时的,他就得捏几下。
    好以最小的动静,供给充足的氧气。
    但即使如此,孵化的二十小时后,还是难以避免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几颗坏卵。
    正常鱼卵整体是透明的。
    而坏卵会变成白色,在灯照下是不透明的。
    那不用说,这些坏卵的害处,就是会持续的感染周围的鱼卵。
    只有等到四十八小时后,鱼卵开始陆续有小尾巴长出,并且开始晃动,陆续滚落缸底。
    变质的死卵才会停止造成破坏。
    这就叫“滚板儿”。
    等到鱼卵都滚下来后,小鱼全都聚在缸底蠕动,就跟小虫子似的。
    这种情况基本还要再保持两天,小鱼才能长出眼睛,开始“起飞”。
    但此时已经基本算是过了损耗关了。
    也是直到这时,宁卫民才能真正放松下来了。
    别的甭说,能成功孵化七成就是最大的奖励。
    大致估计一下即将入手的利润
    宁卫民顿觉一切工夫都没有白费,为此糟的累,受的罪——值!
    五天之后,当小鱼长出上下鳍群游的时候,那场面是相当壮观啊!
    别说宁卫民看着高兴了,就连他从市场上带回来的一个叫古四儿的鱼贩子,都看得眉飞色舞。
    “我的妈呀!兄弟,你这真是一窝出的吗?”
    “没错,你也不看看,不是一个爹妈,能是一个样?就那对儿,那对‘三色’的崽儿。”
    “哎哟,您可真是鱼把式里的这个啊!佩服佩服!我就没见过有人,能孵化出这么多来呢。一窝能有个三四十条就算好的了。您这得算是独门绝学了……”
    “那可不,不是我吹,满京城我这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你要找第二个人,还真找不着。”
    “没的说,服,绝对心悦诚服。我今儿算见着高人了。您家里不会是祖上就干这个的鱼把式吧?”
    “那哪儿可能啊,咱们这儿养的什么种?这招儿是外国杂志上,我看来的……”
    “难怪哪,你还认识外国字儿?”
    “那怎么了,I speak English very well,听得懂吗?”
    “听不懂,嘿,高人!要不说这人还得长能耐,有本事在身上,遍地都是挣钱的机会……”
    总之,一个真心崇拜,一个受之无愧,又都是懂鱼玩儿鱼的人,俩人聊得很高兴。
    不过别看谈这些兴致勃勃,很有点要成知己的意思,真触及到实际利益就让宁卫民有点失望了。
    一个是古四儿有点不识趣,竟然幻想用一百块就买走他养鱼的窍门。
    二是他自己开出的六十六块钱包窝儿端的吉利价钱,古四儿也没同意。
    “怎么着,你没事儿吧。真觉着贵吗?一条鱼不到两毛的事儿。这是神仙啊,你就是明天拿出去卖,最少三毛一条。你多养两天,在市场上出手怎么也得四五毛啊。我这可是给你个优惠价儿。”
    宁卫民不乐意了,语气充斥着不满。
    “兄弟,你这么说没错,我要是钱富裕的话,真想留下!”
    为此,古四儿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了实话。
    “不怕你笑话,我一个早市也挣不了四五块。你这鱼好是好,就是太多了点。”
    “我又不是你,没你这么能,而且还得上班呢。真一气儿吃下来,万一一个照顾不周,不小心鱼死了。我就得拿自己俩月工资去赔啊,家里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再说了,我一气儿拿这么多鱼,也不好出手啊。要想快点儿卖,就没这么好的价钱了。”“要不咱按条算?我两毛一条从你这拿,先拿十五块的怎么样?我得把手里的卖出去,才能再来拿货。”
    宁卫民简直是不敢置信。
    “我说,你这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早市里热带鱼的专业户嘛,你怎么会连一窝鱼都包不下啊?你不是跟我动心眼呢吧。”
    古四儿愈加脸红。
    “兄弟,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主要,我不没想到你是个神人嘛。你这一窝顶别人十窝的。要不这样?算我对不住你,我下次来的时候,每条可以再给你加两分钱。不会让你赔鱼食钱。的……”
    “我说你麻烦不麻烦?真至于的嘛……”
    “嗨,我要有一句瞎话,就让我噎死在你这儿。真是没办法啊。咱干的确实是小本儿生意啊,本就是为了一边儿玩着,一边补贴日子弄俩小钱儿。又不是国营商店,谁手里有这么多钱腾挪?不光是我,你就是去全市最大的官园儿市场也一样,再了不得的主儿,也就吃你个半窝儿了。不是不想要,是大家手里真没钱,真不容易往外拿呢。谁都得过日子,没法子!”
    宁卫民这么听,心中真有点凉了。
    就一次十几块往外出?那得出多咱去?
    他还惦记下一窝神仙鱼再孵化出来呢。
    以后要是天天再跟各路鱼贩子讨价还价,同时还得照顾种鱼和小鱼,那他得多累啊?
    他原本也是想玩儿着把钱挣了,但此时却已经充分感到有点累人了。
    看来一开始想的太美了,就是吃了这行要热还没热的亏了。
    这年头靠鱼挣钱的,真没几个有起子的。
    不但没钱,还没胆儿。实在缺乏冒险精神和野心,有挣钱的机会都不敢迎头而上。
    说白了,就没几个正经懂得做生意的人。
    “我说,五十五行不行?算我吃点亏,你都端了吧!像你这样墨迹,那还不如我自己挑着卖去呢。”
    眼瞅着宁卫民不乐意,有点急眼,古四儿只有叹了口气。
    “这么着吧,兄弟,这次我给二十五块钱吧,先捞你一百二十条的。我要说你给的价不是个便宜,我是小狗子。可我要是能再多掏一分钱,也是个小狗子!”
    “我都快三张的人了。哼,还教我说什么好呢!我不会傻到能五十五拿下一窝鱼,非给你七十五啊。对不对?”
    “我额外再说一句,你也别觉得我刚才出一百就想买你赚钱的法子不识相。你这孵化的法子儿确实宝贵。但再宝贵,也得有人买得起才行是不是?”
    “那一百块的价儿,也就是我才舍得叫出来的。我还真不信有人会出得比我高的。说一千道一万,行里就这点能水了,别人未必有我这魄力。”
    “我说兄弟,你是不是急着用钱啊?这没关系,要真这样,我可以帮你联系俩朋友,一块儿从你这儿拿鱼也行。你要愿意传方子,我们仨也一块儿凑钱买。就算帮你一忙了……”
    好家伙,这样的便宜反倒是帮我的忙了。
    宁卫民的鼻子不但快气歪了,心气儿彻底低落了。
    他没那么不开眼,就这么廉价把养鱼的法子卖出去。
    对于钱,他更是不愿意放松一个的。
    可是……古四儿说的情况也是反应了现实状况。
    行市没起来,人员素质也不灵,说一千道一万也是白瞎。
    难喽,这年头挣钱是挺容易,可想轻轻松松就挣大钱难喽。
    干什么都发挥不出一点资本和规模优势来,只能凭苦力小打小闹。
    他是头一次感受到初级市场是让人多么的着急了。
    不但制度限制厉害,就连人的思想都禁锢的厉害。
    想来这时候他要跟古四儿说,说今后会有几十万,几百万一条的观赏鱼。
    估计真能把古四儿给吓跑了,把他当成神经病。

第四百五十三章 双管齐下

    开设在斋宫内部的工艺品商店刚开业就迎来了开门红。
    宁卫民卖的东西,是相当受外宾的追捧和欢迎,是大赚洋鬼子的钞票啊。
    这固然是喜事,但要比起他在另一个销售渠道取得的成绩,也就不值一提了。
    要知道,宁卫民可从不把全部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也考虑过如果外国人要不买,那该怎么办?
    所以为给自己托个底,为保万全。
    他采用是内销外销并举,双管齐下的手段。
    实际上,早在找人做商店的装修之前,他就开始利用每周日斋宫门口要办书市的机会。
    让孙五福像在“鬼市”一样,也在斋宫门口外头摆上了地摊,开始向游客销售旧货了。
    当然,这说的只是经营形式的类似。
    实质上,许多方面还是和“鬼市”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首先需要指出的一点,就是宁卫民不坑自己同胞。
    这些被他挑剩下的东西,倒手卖给京城的普通老百姓,他开价要的一点不高。
    哪怕是保存较好的,最多了也就按照新东西的一半要价。
    有些损伤严重的,别说三四成了,一两成也能往外走。
    说实话,很多时候他卖出去的价钱比收上来的价儿还低呢,纯粹是赔本赚吆喝。
    1980年三月中,一个新鲜清冷的凌晨。
    因为还不到五点,天儿还是黑的。
    房檐及树枝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霜,霜在月光中闪烁着晶莹的光。
    扇儿胡同2号院里也是冷冷清清的,各家各户的窗户无不拉着窗帘。
    只能偶尔听见各家门户里人们熟睡的鼾声儿,和院里各家小厨房闹耗子的动静。
    但在这样静寂的时刻,宁卫民却已经醒来了。
    他迫不及待,逃离了温暖的被窝儿,淅淅索索地穿上了衣服。
    说来有点郁闷,今儿个,他竟然是被自己的蔫儿屁给臭醒的。
    这大概就是昨儿个晚上葱蘸酱、臭豆腐抹窝头,还有椒盐炒黄豆吃多了,所产生的副作用。
    没办法,说到吃嘛,本质就是香香嘴,臭臭屁股的味儿事儿。
    何况还想着省钱。
    毛八七就能让嘴过瘾的吃食,生理上不就得付出一定代价吗?
    要不然,这顿饭,又怎么会叫“穷人乐”呢?
    起床后,宁卫民摸着黑在屋里的尿盆里放过了水。
    又蹑手蹑脚的走到外屋里,用水舀子给洗脸盆打水,洗了脸,刷了牙。
    再把火炉子里的煤填上,把一壶水给坐上。
    之后,才拎上墙角里那个印着“京城”两个大字和“京城火车站”图案的帆布行李包,拉开了外屋门的插销。
    只是尽管他万般小心,饶是他已经无比熟悉屋里的环境,绝没有发出什么任何不应该的声音。
    可惜那岁数比宁卫民还大的外屋门,却是老眉咔哧眼的玩意了。
    只听“滋扭”一声,还是把康术德的咳嗽声给招出来了。
    这就证明,老爷子已经被吵醒了。
    果不其然,外屋床上传来了一声询问。
    “卫民,这就走啊?”
    “老爷子,踏实睡您的,我这就把门给您带上。”
    “今儿怎么这么早啊?怕还不到钟点儿吧?”
    “是起猛了点儿。不过也没早几分钟。这就五点一刻了。”
    “行吧,那你早去早回。早点可千万得吃好喽,人是铁,饭是钢,别凑合……”
    “哎,我亏不着自己,您就放心吧。”
    “还有,记着,你跟那些人打交道,吃点亏无妨,斤斤计较发不了财。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别年轻气盛……”
    “知道了。您就放心吧,我不傻……”
    随着脚步迈出,门轻轻掩上,宁卫民拎着大包儿,终于走出了小屋。
    跟着绕着出了院门,来到了扇儿胡同里。
    此时此刻,狭长的胡同儿里空空荡荡。
    不但没有任何的行人,就连叽叽喳喳的麻雀都没有。
    而嘴里呼着白气的宁卫民走在寒冷的小风里,兜紧了头上的棉帽子,心里却是无比熨帖。
    不为别的,那非亲非故叮嘱他的老头儿,嘴上虽然絮叨,可话真暖心啊。
    有这么一个真心惦念自己的人,真好。
    是的,他不是宁卫民本人。
    这个躯壳是莫名其妙被他占据的。
    事实上,他不过是因为在2020年春节的头两天,在家喝高了,睡了一觉。
    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到了这个年代,换成了这个身份。
    要从这个时空的角度出发,真正的他,其实这会儿还没生出来呢。
    还得等到1986年,襁褓中的他才会被他狠心父母遗弃在福利院门口。
    所以说起来,他和真正的宁卫民之间首先能确定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没有亲人,全是孤儿。
    因此,既来之则安之。
    他为什么会穿越,本名又叫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已经身在这里了。
    从煤气中毒的状态里醒来的一刻起,他就取而代之,成了宁卫民。
    拥有了一条全新的,充满了无数机会的,人生之路。
    而这,也就是他肯去卖血,救康术德的根本原因。
    想想看,八十年代是个什么样的年代啊?
    那就像“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片头一样,散发着红底金字儿的万丈光芒!
    那是百废待兴,我国由弱转强的起点,是改革屡创奇迹的最好年代。
    伴随我国从无到有,经济腾飞扑面而来的,是数不清可以赚大钱的机会。
    甚至无论是任何投资品种,现在都处于历史大底。
    那么毫无疑问,任何人身处他的位置。
    如果未来不打算去争一争全球首富的宝座,也必定会去尝试超越“二马”的成就。
    即使是再没出息,缺少理想和抱负的人。
    也能轻而易举的坐享荣华富贵,过上左拥右抱、前呼后拥的好日子啊。
    因此把他从这个年代唤醒的康术德,等于是把一张没填写数字的时空大彩票塞在了他手里。
    这是给了他成为富一代机会啊。
    当然会让他视为自己的贵人,宛如再生父母。
    再说了,就连从蛋壳里孵出的小鸡小鸭,都会把第一眼看见的活物,当成可以依赖的对象。
    而他一醒来,就看着这位老人家,给他喷水、扇风、擦脸的。
    甚至让他一度误以为,这老头儿就是他占据的这个躯壳真正的亲人呢。
    他又怎么能对老爷子不心生好感?
    虽然等他逐渐搞清了自己的状况,发现康术德实际上是和自己争夺这两家小房的对手。
    可这无疑,更让他充满感动和信任感。
    没的说,这老爷子,确实心善啊。
    绝不是为了一个利益,没有底线,丧失了良知的人。
    而且除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最后还有关键的一点。
    其实对他而言,作为打小鼓的前辈,康术德本身就值得他敬仰和尊重。
    因为从未来穿越到这个年代之前,他也是靠文玩古董吃饭的。
    干的是回收当票代赎典当行抵押物的义务,和从网络上倒腾纪念币和邮票什么的。
    没事就得跑典当行、拍卖会和马甸邮币卡市场。天天都得和各种收藏品打交道。
    自然而然,像“马老师”那样的家喻户晓的收藏大家就是他真心崇拜的偶像。
    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康术德是真人不露相。
    肚子里全是真玩意,一点不比马老师差。
    春节没事,只随便唠闲篇儿似的说上几句,就足以让他五体投地了。
    那他岂能再为点蝇头小利去跟老爷子叫板哪?
    他要真跟过去的宁卫民似的不开眼,那不成了傻波依了吗
    别看这两间小房位于京城核心地带,日后能值个几百万。
    可与康术德的个人价值相比,那就屁也不顶了。
    因此综合以上的种种理由,对于康术德,除了承情和感谢,他满心都是得遇高人的喜悦。
    对老爷子的那份敬仰和崇拜,全都是发乎真心的
    如此,他才能跟这位老爷子真正的把关系捋顺,越处越投缘。
    否则光靠卖血这一出,顶多也就算两不相欠罢了。
    事后这一老一少或许能保持相当的客气、礼让,但绝不能把他们俩人关系给拉近到这一步的。
    总之,作为一个知道后四十年世界大势以及国内将会如何翻天覆地大变样的灵魂。
    他的核心利益早就不受眼前的前门楼子的限制了。
    一点不夸张的说,自打他确定了自己穿越的真实性,每天做梦都能乐出声儿来。
    PS:这本书从开始写,就有人轻率的胡喷。
    有人质疑宁卫民母亲死于交通事故,疑宁卫民父亲烟酒过度而死失实。
    有人对买猴票表示质疑,以为猴票不能快速变现,买了不卖,是无意义的。
    有人说物以稀为贵,猴票攒多了,反而会便宜
    还有人说应快进快出,买古董,买四合院,不一而足,总之认为靠猴票发家不可能。
    脑子里这么想的人,其实他们本身思维里就只有其他重生文里的套路了。
    就好像世界只有一种可能似的。就好像物以稀为贵的常识,别人不知道似的。
    也是这些人,连过去有马车,有牲口,有山路,有大解放卡车都不清楚。他们的脑子造成车祸就是一种可能性。
    也是这些人,连过去八分钱,一毛,一毛三的白酒都不知道,几分钱的蜜蜂烟和大公烟都不知道。更不清楚越是卖力气的底层人越喜欢烟酒麻醉自己。不清楚连旧社会的车夫,有点钱都是花在烟酒上了,连嘬铁钉子都是可以下酒的。
    也是这些人,连猴票有多少倍涨幅也没有算过,连哪一年允许私房买卖,什么时候才有购买旧货的渠道,什么时候个体户才能从事单纯的小商品买卖,何时能开办私人公司,都不清楚。
    否则他们是不会表达出这样的意见的。
    他们对旧时光的理解,恐怕只限于他们自己的想象。
    他们所认可的过去,也恐怕只是他们愿意相信的一部分。
    我本来懒得理会,只是觉得这种刻舟求剑的逻辑实在有些好笑。但为了真心看书的朋友减少点无效评论,还是返回来在开篇顺便说上两句吧。
    第一,主角前世是干什么的?主角未来要干什么?书里早都有提示。
    别的重生文猴票没用,不代表这本书也一样。你没见过卖猴票的,我就让你见见。
    本文猴票是利器。以后剧情中必要的道具,不但会有买卖,而且起到的作用会超出所有人想象。
    第二,收藏是要讲性价比的,收藏是讲顺序的,而且要**制和客观条件。
    简单说,老东西是都便宜,可相互比较,还是有贵贱,潜力和保存条件也不一样。
    闭眼就买,什么都出手的,太傻,肯定会有取舍。
    这个问题到此为止,以后不会再提。
    看过我旧作的读者应该大致知道。
    我写书是根据真实历史客观出发的,是有真实资料支持的。
    我的主角到什么时候,才会办什么事。
    我UU小说的年代和社会,既非空想出的旧时光。也不是千篇一律只有一种可能的世界简单说,老东西是都便宜,可相互比较,还是有贵贱,潜力和保存条件也不一样。
    闭眼就买,什么都出手的,太傻,肯定会有取舍。
    这个问题到此为止,以后不会再提。
    看过我旧作的读者应该大致知道。
    我写书是根据真实历史客观出发的,是有真实资料支持的。
    我的主角到什么时候,才会办什么事。
    我UU小说的年代和社会,既非空想出的旧时光。也不是千篇一律只有一种可能的世界。
    我写书是根据真实历史客观出发的,是有真实资料支持的。
    我的主角到什么时候,才会办什么事。
    我UU小说的年代和社会,既非空想出的旧时光。也不是千篇一律只有一种可能的世界。
    。我的主角到什么时候,才会办什么事。
    我UU小说的年代和社会,既非空想出的旧时光。也不是千篇一律只有一种可能的世界。
    我的主角到什么时候,才会办什么事。
    我UU小说的年代和社会,既非空想出的旧时光。也不是千篇一律只有一种可能的世界。
    。我的主角到什么时候,才会办什么事。
    我UU小说的年代和社会,既非空想出的旧时光。也不是千篇一律只有一种可能的世界。
    。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外宾内宾

    没错,自打收留了孙五福,宁卫民的确有点一顺百顺的意思。
    他在斋宫新开的商店颇受外宾青睐,在周日举办的书市也同步繁荣起来。
    尤其是当《京城晚报》刊发了一篇有关书市的专访之后。
    天坛斋宫书市的大名更是在四九城广泛传播。
    就连海淀那边的大学生,也有人不怕路程遥远,专门奔赴天坛公园来买书的。
    这样一来,哪怕劳动节过后,书市也保持住了相当的人气和温度。
    差不多能把客流量维持在七八千人的水平。
    这就直接导致宁卫民的办公室门庭如市,电话不断。
    越来越多的出版社主动联系他,希望能加入进来,借助书市解决他们各自库存问题。
    完全可以说,才仅仅不到三个月的世家,宁卫民一手创办的书市就顺利打开局面,打响了名气。
    这语气,这态势,可真有点吓人啊,朱大能几个不可能不害怕。
    不过要是让他们就这么掏出更多的真金白银,也很是不甘心。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结果就在僵持间,这次还是鼻梁子上有橡皮膏那小子又冲动了。
    他太阳穴上的脑筋儿跳起老高,攥上了拳头,带着不服气叫嚣着。
    “嘿我就不信了,难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派出所是你们家开的?物资局是你们家开的?我们吃黑钱,你有证据吗?就由着你说啊?对了,说这么半天,你到底是哪儿的啊?你算干嘛的啊?你就这么大口气!”
    嘿,还别说,这话问的很有点道理。
    终于有人意识到,应该打听一下宁卫民的身份了。
    可宁卫民不但不怕,还就等这话呢。
    他最后的一招早准备好了,正好借这个机会用出来。
    “我是谁?用不着告诉你们,你们只要知道我住外交部大院就行了。那最好的小楼就是我们家。”
    “派出所当然不是我们家的,物资局也不是我们家的。可巧了,我倒是真能跟他们都说得上话。”
    “就说你们物资局吧,总局不就有个叫梁兴国的副局长吗?四十五岁,今年刚提上来的,是不是?”
    “你们不知道也没关系,我还认识个叫徐锦海的,就是管你们分局业务处的。你们总该知道他吧?办你们几个,对我来说,太容易了。就跟碾死几只蚂蚁一样。”
    “对,我是没证据,你们干的勾当也可以不承认啊。但我说的话,就有人信,而且保证能把你们的财路给断了。我不但能让你们砸了饭碗。我还可以让派出所把那帮盲流子给遣返。”
    “我到真想看看,你们没工作,没外快,以后光靠喝西北风,能不能喝饱了……”
    宁卫民所提的人头儿,都对!
    这些情况都是他专门拜托蓝岚走物资公司内部的人脉,为他打听到的。
    他甚至能说出这些局长的样貌特点和日常习惯来。
    也是为此,多等了好几天才行动呢。
    所以无论是朱大能还有他那些手下们,心几乎都要裂开,全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他们的感受,那就像是《三体》小说里,低端文明得知自己被高端文明瞄上了一样。
    需要面对全无还手之力的降维打击啊!
    “别别别,您甭跟我们一般见识。钱我们给,我们给!我们珍惜机会还不行嘛!”
    朱大能被刺激的跳了脚,终于扛不住了,一溃千里。
    不但作揖赔笑说着好话,还狠狠给了那“橡皮膏”一巴掌。
    “混蛋!你疯了!你想死,别连累大家伙!今儿你再多说一个字,老子非把你舌头割了。”
    而那小子挨了一家伙,这次再没出声,捂着脑袋,只剩了哆嗦。
    再之后,朱大能就火急火燎的把钱箱里的钱全抖搂了出来,还让所有人还要掏兜凑数儿。
    这时候如果要有一个外人进来,看见满地都是刚才被宁卫民扫飞的钞票。
    那非得怀疑宁卫民是个抢劫犯,在打劫废品站不可呢。
    “就这些了!对不住您,七百七十三……”
    朱大能满头大汗,带着哭音说。
    似乎生怕宁卫民觉得少,他一咬牙,干脆又把哥儿几个手表收了过来也给押上了。
    放表上去的时候,他的手哆嗦得就跟押上了自己的命似的。
    而其他人的眼神也是非常的难看。
    明显个个肉疼,伤筋动骨了!
    好家伙,眼下连现金带四块表,至少也值一千了。
    宁卫民不但心里乐开花了,嘴上的笑纹也有点绷不住了。
    他是真想伸手把钱和表都胡撸过来啊,可还是不行。
    因为一样的道理,不能忘了自己的人设啊,得贯彻到底才行。
    “算了吧!我不赶尽杀绝,要的就是你们一个态度。这表,你们拿回去,这零票儿,也拿回去……”
    宁卫民故作大方,只把柜台上的大团结收了起来。
    眼瞅着柜台上将近二百块的花花绿绿的零钱和四块表没法伸手,心里是倍感遗憾。
    而朱大能他们却是喜出望外,都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些剩下的财物。
    “这,这些,您真不要了?”
    “切,什么话!我又不是信托商店,我要你们表干嘛。我又不摆小摊儿,要你们这块儿八毛的干嘛。”
    宁卫民心口不一的一充大。
    朱大能他们立刻一拥而上,先都把自己的表戴上了。
    而随后,他们的担心就变成了宁卫民能否说话算话了。
    他们生怕后续还会再有麻烦,自然想在宁卫民走之前,要个准话儿。
    “那咱们这事儿,您看……”
    “这不都和平解决啦。你们识趣儿,我也得给面儿。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咱们今后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你们可也得知道,这几个钱儿是便宜事儿!对你们算什么啊?保住饭碗比什么都重要,没几天就又挣出来了……”
    “是是是,那您真的不会再……我是说,您不会背后再给我们一家伙吧……嘿嘿。”
    “什么话!切!怕我说话不算是不是?放心吧,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宁卫民这时也意识到这是自己脱身前的最后一关了。
    只要走出这个门就是大功告成。
    所以为了彻底打消这几个人的疑虑。
    他还不能太着急,索性做出大度的样子,还给朱大能递过去一根中华,又论上了大道理。
    “实话跟你说,我爹打小就告诉我,既不能被别人欺负,也不能随便欺负人。做事儿首先得讲理。”
    “因为这是京城,藏龙卧虎之地。在这地界儿,无论谁也别太牛X。这儿,专治不服的。千万别觉得自己怎么地,就看不起别人。就是小老百姓,要逼急了,多少也能攀出几门富贵亲戚。”
    “说实话,这就是你们倒霉的原因。你就是再牛X,也要适度,总不能不让别人活!”
    “你们说说,既然我明明知道这个道理,我还能犯你们一样的错误嘛。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什么叫以德服人啊?
    朱大能他们几个简直五体投地。
    在宁卫民个个被说的频频点头,就像老师面前的一群小学生。
    心里几乎都在这么想。
    人和人是不一样啊!
    瞧瞧人家,这道理讲得。
    天生胎里富,这才是当头儿的命!
    …………
    好一番揉搓,终于把朱大能几个像面团一样弄的俯首帖耳之后。
    宁卫民在他们相送下,大摇大摆走出东郊废品站。
    可实际上呢,他不但拿着烟的手抖,觉得后背都湿透了。
    不为别的,揉面费劲啊。
    当精神上的面点师,比干真正的白案更费劲。
    结果这还没完呢,当他坐上副驾驶刚想放松一下,司机又来事儿了。
    “嘿,我说,你是包车没错,可午饭你不能不让我吃啊。这都几点了,你再瞧瞧这什么地儿……”
    幸好啊此时车已经发动了,发动机声儿又大,否则真能立马穿帮。
    宁卫民脑门上登时就冒了一层白毛汗,赶紧坐起来安抚。
    “师傅师傅,对不住。算我不对,中午您挑地儿,咱回城里吃去行不行。您随便点。也算我谢谢您今天准时按的那几声儿喇叭了。”
    司机一下美了。
    “哟,哥们儿,挺大方啊。那谢了啊。就……就首都饭庄吧,怎么样?”
    “没问题啊,不过,咱能不能再晚点吃,我还想去前面两里地外的东郊垃圾场。”
    不过一听这话,司机又变脸了。
    “垃圾场?你去哪儿干嘛呀?齁味儿的。”
    “嘿嘿,我……我弄点东西带走,这不都到这儿了吗,顺便拉点废铜……”
    “什么?顺便?亏你想得出来。我这可是我们出租公司前年刚更新的新车,就给你拉废铜烂铁啊,不行不行!没事吧你?”
    “师傅师傅,算您帮我一忙行不行,我不让您吃亏。除了包车的钱,我再单给您十块怎么样?不要票,您个人的。真的真的,就跑这一趟了,回头把保准儿把您车给您收拾干净了……”
    “那你说的啊,这时间不会太长吧……”
    “您放心,我也怕味儿,顶多半小时。到地儿您就坐车上,踏踏实实抽烟,等我会儿就行。这半盒中华,都是您的了……”
    “那……那就这样呗。好家伙,不是我说,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穿得挺体面,出手也大方。可花二十块钱包一天出租车,就光为了跑垃圾场和废品站啊?也忒邪性了你!”

第四百五十五章 自己人

    手拿瓷杯的中年人虎了脸。

    “你们到底讲不讲理了,还讲不讲个先来后到啊?”

    小魏可不敢认这罪名,连忙掰扯。

    “哎哟,我们当然讲理。可您不是外汇券不够吗?”

    中年人又把钞票送了过来。

    “我外汇券虽然不够,可不是给你又加上人民币了吗?而且还多加了两块。”

    小孟却不吝那个。

    “那人民币能和外汇券等同吗?您要是拿着人民币,去友谊商店买东西能成吗?”

    中年人结巴了。

    “那……那不够我还能去凑啊。你们现在跟我去取总行了吧?”

    小孟得意。

    “对不起,我们不能擅离职守。”

    中年人急得额头青筋都出来了。

    “那……那我把工作证押给你们,东西我先带走,一会儿就给你们送外汇券来。”

    可他越是这么迫切,小魏和小孟越误会他“用心不良”。

    俩人不约而同一起拨楞脑袋。

    宁卫民可是精挑细选,又跟卖鱼的仔细打听了养鱼情况。

    才花高价买下了这几对儿成熟期的神仙鱼。

    水温多少,小鱼平时喂什么鱼食,他都严格按照过去的来,养得很用心。

    因此,这几对鱼挪到了新环境里,都很适应。

    既没有病的,也没有死的。

    而且没几天,那对“三色神仙”的母鱼公鱼身下都居然出现了一个小管儿,开始下垂。

    这也就是说,好事儿要来了。

    在宁卫民的喜出望外下,果不其然,六月初的一天,母鱼开始舔板了。

    这就是主动清理产卵区的表现。

    等到它频率越来越频繁,到了几乎不停的连续舔板的时候。

    宁卫民知道该为繁殖鱼卵的孵化缸做专门的准备,到了接钱的时候了!

    说实话,有关这方面的技术要求,其实不难。

    主要就是水温和氧气控制好了就行。

    具体来说,得提前就困好水,然后把孵化缸的水温度定到比繁殖缸中温度略高一度。

    最后还得保证孵化缸的困水氧气充分。

    当然,由于这年头没有专业电动器材,只能通过土办法来保证这一切。

    比如有关温度,宁卫民除了太阳晒水。

    能做的只有灯泡烘烤的办法。

    他用木板接了四个六十瓦的大灯泡子照浴缸。

    威力也就凑合吧,顶不上浴霸的一半功效。

    至于有关氧气,那就更得费力气了。

    困水里早就没氧了,宁卫民也没处弄氧气泵去。

    他就只能用水舀子反复搅动的办法来人工制氧。

    这就是此时为什么市面上神仙鱼稀缺的主要原因。

    窍门虽然说就一层薄纸,可因为缺少设备,又是新兴起的玩意。

    除了宁卫民,当代就没人知道怎么捅破。

    简单的技术,此时还显得很高端。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时代红利了。

    总之,当宁卫民折腾了差不多俩小时后,母鱼终于开始在产板上产卵了。

    这时候公鱼也跟进,在卵上撒精。

    看上去就是公鱼会随着母鱼一同产板上方慢慢游动,行活叫“溜板儿”。

    整个过程差不多要持续一小时左右,产卵才会结束。

    在这期间,最怕的就是声音、光线的剧烈变化,干扰公鱼母鱼。

    所以为了万全,宁卫民不但自己出了屋。

    甚至还守在外面窗户处,求着经过的邻居们尽量保持安静。

    弄得谁看他都是神神道道的。

    而等待产卵顺利结束后,宁卫民就得把产完卵的板子拿走了。

    然后小心翼翼放在准备就绪的孵化缸内,行里叫做“提板法”。

    但做到这一步,也只能说松了半口气,还远没有大功告成的时候。

    最后的几天才是孵化成功的重中之重

    所以为了保证鱼卵能顺利“滚板儿”。

    宁卫民不但在水里放了自己稀释的眼药水,以此来保证水质,抑制水中细菌的滋生。

    还专门找前些日子老给他修表的那位师傅,借了个旧的吹灰气囊。

    把这玩意接好了细的塑料吸管伸入到在孵化缸里,对着产板,时不时的,他就得捏几下。

    好以最小的动静,供给充足的氧气。

    但即使如此,孵化的二十小时后,还是难以避免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几颗坏卵。

    正常鱼卵整体是透明的。

    而坏卵会变成白色,在灯照下是不透明的。

    那不用说,这些坏卵的害处,就是会持续的感染周围的鱼卵。

    只有等到四十八小时后,鱼卵开始陆续有小尾巴长出,并且开始晃动,陆续滚落缸底。

    变质的死卵才会停止造成破坏。

    这就叫“滚板儿”。

    等到鱼卵都滚下来后,小鱼全都聚在缸底蠕动,就跟小虫子似的。

    这种情况基本还要再保持两天,小鱼才能长出眼睛,开始“起飞”。

    但此时已经基本算是过了损耗关了。

    也是直到这时,宁卫民才能真正放松下来了。

    别的甭说,能成功孵化七成就是最大的奖励。

    大致估计一下即将入手的利润

    宁卫民顿觉一切工夫都没有白费,为此糟的累,受的罪——值!

    五天之后,当小鱼长出上下鳍群游的时候,那场面是相当壮观啊!

    别说宁卫民看着高兴了,就连他从市场上带回来的一个叫古四儿的鱼贩子,都看得眉飞色舞。

    “我的妈呀!兄弟,你这真是一窝出的吗?”

    “没错,你也不看看,不是一个爹妈,能是一个样?就那对儿,那对‘三色’的崽儿。”

    “哎哟,您可真是鱼把式里的这个啊!佩服佩服!我就没见过有人,能孵化出这么多来呢。一窝能有个三四十条就算好的了。您这得算是独门绝学了……”

    “那可不,不是我吹,满京城我这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你要找第二个人,还真找不着。”

    “没的说,服,绝对心悦诚服。我今儿算见着高人了。您家里不会是祖上就干这个的鱼把式吧?”

    “那哪儿可能啊,咱们这儿养的什么种?这招儿是外国杂志上,我看来的……”

    “难怪哪,你还认识外国字儿?”

    手拿瓷杯的中年人虎了脸。

    “你们到底讲不讲理了,还讲不讲个先来后到啊?”

    小魏可不敢认这罪名,连忙掰扯。

    “哎哟,我们当然讲理。可您不是外汇券不够吗?”

    中年人又把钞票送了过来。

    “我外汇券虽然不够,可不是给你又加上人民币了吗?而且还多加了两块。”

    小孟却不吝那个。

    “那人民币能和外汇券等同吗?您要是拿着人民币,去友谊商店买东西能成吗?”

    中年人结巴了。

    “那……那不够我还能去凑啊。你们现在跟我去取总行了吧?”

    小孟得意。

    “对不起,我们不能擅离职守。”

    中年人急得额头青筋都出来了。

    “那……那我把工作证押给你们,东西我先带走,一会儿就给你们送外汇券来。”

    可他越是这么迫切,小魏和小孟越误会他“用心不良”。

    俩人不约而同一起拨楞脑袋。

    “那怎么了,i speak english very well,听得懂吗?”

    “听不懂,嘿,高人!要不说这人还得长能耐,有本事在身上,遍地都是挣钱的机会……”

    总之,一个真心崇拜,一个受之无愧,又都是懂鱼玩儿鱼的人,俩人聊得很高兴。

    不过别看谈这些兴致勃勃,很有点要成知己的意思,真触及到实际利益就让宁卫民有点失望了。

    一个是古四儿有点不识趣,竟然幻想用一百块就买走他养鱼的窍门。

    二是他自己开出的六十六块钱包窝儿端的吉利价钱,古四儿也没同意。

    “怎么着,你没事儿吧。真觉着贵吗?一条鱼不到两毛的事儿。这是神仙啊,你就是明天拿出去卖,最少三毛一条。你多养两天,在市场上出手怎么也得四五毛啊。我这可是给你个优惠价儿。”

    宁卫民不乐意了,语气充斥着不满。

    “兄弟,你这么说没错,我要是钱富裕的话,真想留下!”

    为此,古四儿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了实话。

    “不怕你笑话,我一个早市也挣不了四五块。你这鱼好是好,就是太多了点。”

    “我又不是你,没你这么能,而且还得上班呢。真一气儿吃下来,万一一个照顾不周,不小心鱼死了。我就得拿自己俩月工资去赔啊,家里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再说了,我一气儿拿这么多鱼,也不好出手啊。要想快点儿卖,就没这么好的价钱了。”“要不咱按条算?我两毛一条从你这拿,先拿十五块的怎么样?我得把手里的卖出去,才能再来拿货。”

    宁卫民简直是不敢置信。

    “我说,你这来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早市里热带鱼的专业户嘛,你怎么会连一窝鱼都包不下啊?你不是跟我动心眼呢吧。”

    古四儿愈加脸红。

    “兄弟,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主要,我不没想到你是个神人嘛。你这一窝顶别人十窝的。要不这样?算我对不住你,我下次来的时候,每条可以再给你加两分钱。不会让你赔鱼食钱。的……”

    “我说你麻烦不麻烦?真至于的嘛……”

    “嗨,我要有一句瞎话,就让我噎死在你这儿。真是没办法啊。咱干的确实是小本儿生意啊,本就是为了一边儿玩着,一边补贴日子弄俩小钱儿。又不是国营商店,谁手里有这么多钱腾挪?不光是我,你就是去全市最大的官园儿市场也一样,再了不得的主儿,也就吃你个半窝儿了。不是不想要,是大家手里真没钱,真不容易往外拿呢。谁都得过日子,没法子!”

    宁卫民这么听,心中真有点凉了。

    就一次十几块往外出?那得出多咱去?

    他还惦记下一窝神仙鱼再孵化出来呢。

    以后要是天天再跟各路鱼贩子讨价还价,同时还得照顾种鱼和小鱼,那他得多累啊?

    他原本也是想玩儿着把钱挣了,但此时却已经充分感到有点累人了。

    看来一开始想的太美了,就是吃了这行要热还没热的亏了。

    这年头靠鱼挣钱的,真没几个有起子的。

    不但没钱,还没胆儿。实在缺乏冒险精神和野心,有挣钱的机会都不敢迎头而上。

    说白了,就没几个正经懂得做生意的人。

    “我说,五十五行不行?算我吃点亏,你都端了吧!像你这样墨迹,那还不如我自己挑着卖去呢。”

    眼瞅着宁卫民不乐意,有点急眼,古四儿只有叹了口气。

    “这么着吧,兄弟,这次我给二十五块钱吧,先捞你一百二十条的。我要说你给的价不是个便宜,我是小狗子。可我要是能再多掏一分钱,也是个小狗子!”

    “我都快三张的人了。哼,还教我说什么好呢!我不会傻到能五十五拿下一窝鱼,非给你七十五啊。对不对?”

    “我额外再说一句,你也别觉得我刚才出一百就想买你赚钱的法子不识相。你这孵化的法子儿确实宝贵。但再宝贵,也得有人买得起才行是不是?”

    “那一百块的价儿,也就是我才舍得叫出来的。我还真不信有人会出得比我高的。说一千道一万,行里就这点能水了,别人未必有我这魄力。”

    “我说兄弟,你是不是急着用钱啊?这没关系,要真这样,我可以帮你联系俩朋友,一块儿从你这儿拿鱼也行。你要愿意传方子,我们仨也一块儿凑钱买。就算帮你一忙了……”

    好家伙,这样的便宜反倒是帮我的忙了。

    宁卫民的鼻子不但快气歪了,心气儿彻底低落了。

    他没那么不开眼,就这么廉价把养鱼的法子卖出去。

    对于钱,他更是不愿意放松一个的。

    可是……古四儿说的情况也是反应了现实状况。

    行市没起来,人员素质也不灵,说一千道一万也是白瞎。

    难喽,这年头挣钱是挺容易,可想轻轻松松就挣大钱难喽。

    干什么都发挥不出一点资本和规模优势来,只能凭苦力小打小闹。

    他是头一次感受到初级市场是让人多么的着急了。

    不但制度限制厉害,就连人的思想都禁锢的厉害。

    想来这时候他要跟古四儿说,说今后会有几十万,几百万一条的观赏鱼。

    估计真能把古四儿给吓跑了,把他当成神经病。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也只能等着市场慢慢成熟了。

    “得了,二十五就二十五吧。咱先说好了,我就等你三天。三天后,你不来,鱼我就给别人了。”

    “行。就这么办。”

    “我额外再说一句,你也别觉得我刚才出一百就想买你赚钱的法子不识相。你这孵化的法子儿确实宝贵。但再宝贵,也得有人买得起才行是不是?”

    “那一百块的价儿,也就是我才舍得叫出来的。我还真不信有人会出得比我高的。说一千道一万,行里就这点能水了,别人未必有我这魄力。”

    “我说兄弟,你是不是急着用钱啊?这没关系,要真这样,我可以帮你联系俩朋友,一块儿从你这儿拿鱼也行。你要愿意传方子,我们仨也一块儿凑钱买。就算帮你一忙了……”

    好家伙,这样的便宜反倒是帮我的忙了。

    宁卫民的鼻子不但快气歪了,心气儿彻底低落了。

    他没那么不开眼,就这么廉价把养鱼的法子卖出去。

    对于钱,他更是不愿意放松一个的。

    可是……古四儿说的情况也是反应了现实状况。

    行市没起来,人员素质也不灵,说一千道一万也是白瞎。

    难喽,这年头挣钱是挺容易,可想轻轻松松就挣大钱难喽。

    干什么都发挥不出一点资本和规模优势来,只能凭苦力小打小闹。行市没起来,人员素质也不灵,说一千道一万也是白瞎。

    难喽,这年头挣钱是挺容易,可想轻轻松松就挣大钱难喽。

    干什么都发挥不出一点资本和规模优势来,只能凭苦力小打小闹。

    他是头一次感受到初级市场是让人多么的着急了。

    不但制度限制厉害,就连人的思想都禁锢的厉害。

第四百五十六章 大牡丹花

    人生在世,难免有替人调解矛盾,做和事佬的情况。

    但是,和事佬可并不好做。

    因为这是个两边不讨好的差事。

    如果没有比较高明的手段和技巧,不但有可能顾此失彼,甚至会把自己陷进去。

    让自己成为被一方,甚至是被双方共同怨恨的对象。

    好在这方面,宁卫民还是有点办法的。

    他上辈子管理自己公司,毕竟没白当小老板。

    至少就懂得了一句俗话——“一个巴掌拍不响”。

    而他最爱用的法子,就是把一方地位抬得高高的,夸得跟朵天下第一的大牡丹花儿似的。

    说到重文门旅馆的部门设置、人员安排,那就更具有国营特色了。

    也更能体现出当年体制内的优越性。

    首先从大面儿上讲,单位里几乎就没有临时工。

    哪怕是装卸工,哪怕是保洁,哪怕是刷碗的、扫地的、打扫厕所的,也一律是正式编制的职工。

    而重点在于再苦、再累的岗位,也能变得不苦不累。

    没别的,秘诀唯有人多而已。

    明明一个人就能干的活儿,用三个人来分担,谁还能叫苦叫累?

    其次在职务上的叫法,我们国营旅馆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饭店也有区别。

    虽然一样划分了前厅部、客房部、餐饮部、工程部、财务部、行政部这些部门。

    每个部门也都有经理。

    但再往下细分就不一样了。

    国营旅馆可没有什么主管、领班的。

    与主管、领班能够进行对标的基层干部就是组长和副组长。

    像宁卫民办入职手续找过的政工组、后勤组,就统统隶属行政部。

    前厅部也一样,往下分为接待组和经营组,也可以简称为一组、二组。

    接待组的职能主要负责领导会议室日常布置,以及配合主管部门视察工作,和记录留言、信件、报纸传递。

    经营组的职能是办理旅客的入住和离店手续,电话预约业务和火车票代购业务。

    如果不算当头儿的和财务部派驻过来的收银员。

    所有基层职工全都加在一起的话,足有十七个人。

    再加上这两个组编组也没那么死板,除了组长、副组长不变,基层职工是可以互相替换的。

    那可想而知,人员如此富余的情况下,这班儿上的会有多么轻松。

    事实上,除了夜班是安排两个人值班之外。

    无论早班儿还是中班儿,前厅部每个班儿都能至少排五个人。

    那一天最忙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十二个人一起分担工作,工作量简直微乎其微。

    所以对于前厅部的人来说,大部分的时间都无事可做。

    无论聊天、看报纸、看杂志还是吃零食、甚至是串岗,跑到别的部门去游荡。

    只要别太过分,都任凭尊便。

    只是连宁卫民算在内,整个前厅部也只有三个男的,那两位还几乎长期“焊”在了夜班的岗位上。

    于是自然不须说,每天早上打开水的活儿,肯定就非宁卫民莫属了。

    此外,他作为新人,还得接手一些别人嫌琐碎的杂事儿。

    比如说去库房领点办公用品和票据单。

    或是跟邮局的人打交道,每天给领导办公室送送报纸和给各部门分发信件什么。

    很有点像收发室老大爷干的跑腿儿的事儿。

    但哪怕如此,也依旧拥有大把的空闲,宁卫民完全实现了来这儿的初衷——舒坦的混日子。

    只是世事终究不会那么完美,现实和想象间多少存在些扭曲。

    有些小烦恼也是宁卫民始料未及的,那就是性别差异啊。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啊。

    他每天身边连轴上演四台大戏,凑齐了“十二金钗”,想想那得有多热闹吧。

    就这些大姑娘小媳妇,谁都把他当成调侃的目标,时不时的还“开开车”。

    是真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弟了。

    可问题他其实什么都懂,这又是什么滋味?

    不理不睬不行,一开口把人家说得脸红不行,真逗出点非分之想更不行。

    这待在美人窝里的福气,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好在在经历了长达多半拉月的工作洗礼后,由于一个上夜班儿女同事发烧打了点滴。

    宁卫民提前被调到了夜班,开始和另一个男同事做搭档。

    这一下他就解脱了,真是彻底清净了。

    他还真没想到,当初自己最不乐意接的差事,如今竟然变成了救他于水火的契机。

    而且说实在的,只有上了夜班才知道夜班的好处。

    因为这年头可没有谁会大晚上的要求住店,京城火车站最晚的火车也就是十点钟。

    所以哪怕对于早班儿和中班儿而言,前厅部夜班儿的工作量都少得可怜。

    值夜班的人,连叫早服务都无须提供,不过是应对偶然突发事件而已。

    比如说客人得了急病需要联系救护车。

    比如说房间漏水、断电,得通知工程部,及时给客人调配房间。

    又比如配合一下公安部门检查和抓捕工作。

    再或者是有火情发生,配合政工组和消防员做疏散工作。

    除此之外,顶多也就是接一接外线电话,记录一下给客人或者是单位领导的留言而已。

    那大可以用看书、看报、聊天、甚至是和其他部门的职工一起打牌,或者是趴着桌子上、躺在椅子上睡觉的方式,打发掉漫长而又无聊的夜晚。

    此外,单位还管夜宵和早饭,每天夜班补助五毛钱。

    完全是吃饱喝足,睡着觉就能挣钱的美差啊。

    恐怕整个京城,也没有什么工作,比干这个再省心的了。

    熬夜伤身体,当然有点。

    可年轻人,谁会怕爆肝到午夜啊?

    何况趴桌子上睡也是睡,无非晚一点睡,睡得没那么舒服罢了。

    与报酬相比,这点瑕疵真不算什么。

    也就是大晚上上班,黑灯瞎火、交通不便,对女同志不太方便。

    男同胞才能摊上这个福气。

    宁卫民甚至觉得,假如和新搭档混熟了。

    他偶尔脱岗溜出去趟鬼市,也不是什么问题。

    唯独让他有点顾虑的,就是他把一位姑娘的岗位给顶了,很有可能让另一位男同事失望,继而对他产生怨愤。

    不过他头一天上夜班,就连这点担心,也消散了。

    因为当接待组组长,把他介绍给新的工作搭档后。

    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名叫张士慧年轻小伙子,不但用友善的微笑表示了由衷的欢迎。

    甚至在组长离开后,热情洋溢,把他当成了救星一样表示感谢。

    “哥们儿,真得谢谢你啊。你来了,算把我给彻底拯救了。”

    “哎呦,你千万别这么客气。要把我吓跑了,你就得一个人盯夜班了。”

    “哈哈,没开玩笑,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顶的岗啊,原先是我对象。我们俩就是上夜班谈上的。可坏就坏在,从此之后,她就对我跟别人上夜班不放心了,非要陪着我。这不,就把自己陪进医院去了。你这一来呢,咱俩搭档,我对象也就能放心了。而且还能轮换了,我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难道我还不该谢你吗?”

    宁卫民算听明白了,合着这事儿背后还藏着一段夜班浪漫史,和常年当夜游神的心酸。

    “应该应该,敢情我积了这么大功德。那你光拿嘴谢可不行,怎么也得送我一写着‘助人为乐’的锦旗啊。”

    这话一说,对话的两人都被对方逗乐了。

    张士慧主动递过来一根烟,嘴里还贫呢。

    “嘿,哥们儿,锦旗就锦旗,不过你得容我慢慢绣着。至于现在,咱还是来点实惠的。来,冒一颗……”

    宁卫民道着谢接过来,却不敢就这么点上。

    “哥们儿,在这儿能抽吗?”

    张士慧却不吝那个,直接划着火柴给宁卫民递火。

    “没事儿,这又不是白班儿?只要小心点,别着了就行……”

    喷云吐雾间,他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咧咧招呼着。

    “等着,我拿个烟灰缸去。对了,我这儿还有高碎呢。哪是你杯子?你先刷刷,一会儿咱俩都泡上一杯,再接着聊……”

    作家的话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不是滋味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哪。

    宁卫民今天算是由衷的体会到这句话了。

    他情知这时候再说什么“失敬”啊,“久仰”啊,都俗气得很,也显得虚伪。

    索性就抖了个机灵,说了一句三十年后的笑话。

    “难怪啦,合着我是一直是在再拿自己的业余爱好挑战您的专业啊。哎哟,我太自不量力啦,让您见笑。”

    果然,那位中年人,也就是叶赫民,因为他的调侃爽朗的笑了起来。

    “年轻人,不要妄自菲薄,知识就是知识。我也是因为爱陶瓷才会从事这个工作。至于我的眼力强于你,其实不过是因为痴长你几岁,经验多罢了。关键是是任何一门学问,都需要时间来积累,无论我们谁,都没有捷径可走。”

    说到重文门旅馆的部门设置、人员安排,那就更具有国营特色了。

    也更能体现出当年体制内的优越性。

    首先从大面儿上讲,单位里几乎就没有临时工。

    哪怕是装卸工,哪怕是保洁,哪怕是刷碗的、扫地的、打扫厕所的,也一律是正式编制的职工。

    而重点在于再苦、再累的岗位,也能变得不苦不累。

    没别的,秘诀唯有人多而已。

    明明一个人就能干的活儿,用三个人来分担,谁还能叫苦叫累?

    其次在职务上的叫法,我们国营旅馆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饭店也有区别。

    虽然一样划分了前厅部、客房部、餐饮部、工程部、财务部、行政部这些部门。

    每个部门也都有经理。

    但再往下细分就不一样了。

    国营旅馆可没有什么主管、领班的。

    与主管、领班能够进行对标的基层干部就是组长和副组长。

    像宁卫民办入职手续找过的政工组、后勤组,就统统隶属行政部。

    前厅部也一样,往下分为接待组和经营组,也可以简称为一组、二组。

    接待组的职能主要负责领导会议室日常布置,以及配合主管部门视察工作,和记录留言、信件、报纸传递。

    经营组的职能是办理旅客的入住和离店手续,电话预约业务和火车票代购业务。

    如果不算当头儿的和财务部派驻过来的收银员。

    所有基层职工全都加在一起的话,足有十七个人。

    再加上这两个组编组也没那么死板,除了组长、副组长不变,基层职工是可以互相替换的。

    那可想而知,人员如此富余的情况下,这班儿上的会有多么轻松。

    事实上,除了夜班是安排两个人值班之外。

    无论早班儿还是中班儿,前厅部每个班儿都能至少排五个人。

    那一天最忙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十二个人一起分担工作,工作量简直微乎其微。

    所以对于前厅部的人来说,大部分的时间都无事可做。

    无论聊天、看报纸、看杂志还是吃零食、甚至是串岗,跑到别的部门去游荡。

    只要别太过分,都任凭尊便。

    只是连宁卫民算在内,整个前厅部也只有三个男的,那两位还几乎长期“焊”在了夜班的岗位上。

    于是自然不须说,每天早上打开水的活儿,肯定就非宁卫民莫属了。

    此外,他作为新人,还得接手一些别人嫌琐碎的杂事儿。

    比如说去库房领点办公用品和票据单。

    或是跟邮局的人打交道,每天给领导办公室送送报纸和给各部门分发信件什么。

    很有点像收发室老大爷干的跑腿儿的事儿。

    但哪怕如此,也依旧拥有大把的空闲,宁卫民完全实现了来这儿的初衷——舒坦的混日子。

    只是世事终究不会那么完美,现实和想象间多少存在些扭曲。

    有些小烦恼也是宁卫民始料未及的,那就是性别差异啊。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啊。

    他每天身边连轴上演四台大戏,凑齐了“十二金钗”,想想那得有多热闹吧。

    就这些大姑娘小媳妇,谁都把他当成调侃的目标,时不时的还“开开车”。

    是真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弟了。

    可问题他其实什么都懂,这又是什么滋味?

    不理不睬不行,一开口把人家说得脸红不行,真逗出点非分之想更不行。

    这待在美人窝里的福气,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好在在经历了长达多半拉月的工作洗礼后,由于一个上夜班儿女同事发烧打了点滴。

    宁卫民提前被调到了夜班,开始和另一个男同事做搭档。

    这一下他就解脱了,真是彻底清净了。

    他还真没想到,当初自己最不乐意接的差事,如今竟然变成了救他于水火的契机。

    而且说实在的,只有上了夜班才知道夜班的好处。

    因为这年头可没有谁会大晚上的要求住店,京城火车站最晚的火车也就是十点钟。

    所以哪怕对于早班儿和中班儿而言,前厅部夜班儿的工作量都少得可怜。

    值夜班的人,连叫早服务都无须提供,不过是应对偶然突发事件而已。

    比如说客人得了急病需要联系救护车。

    比如说房间漏水、断电,得通知工程部,及时给客人调配房间。

    又比如配合一下公安部门检查和抓捕工作。

    再或者是有火情发生,配合政工组和消防员做疏散工作。

    除此之外,顶多也就是接一接外线电话,记录一下给客人或者是单位领导的留言而已。

    那大可以用看书、看报、聊天、甚至是和其他部门的职工一起打牌,或者是趴着桌子上、躺在椅子上睡觉的方式,打发掉漫长而又无聊的夜晚。

    此外,单位还管夜宵和早饭,每天夜班补助五毛钱。

    完全是吃饱喝足,睡着觉就能挣钱的美差啊。

    恐怕整个京城,也没有什么工作,比干这个再省心的了。

    熬夜伤身体,当然有点。

    可年轻人,谁会怕爆肝到午夜啊?

    何况趴桌子上睡也是睡,无非晚一点睡,睡得没那么舒服罢了。

    与报酬相比,这点瑕疵真不算什么。

    也就是大晚上上班,黑灯瞎火、交通不便,对女同志不太方便。

    男同胞才能摊上这个福气。

    宁卫民甚至觉得,假如和新搭档混熟了。

    他偶尔脱岗溜出去趟鬼市,也不是什么问题。

    唯独让他有点顾虑的,就是他把一位姑娘的岗位给顶了,很有可能让另一位男同事失望,继而对他产生怨愤。

    不过他头一天上夜班,就连这点担心,也消散了。

    因为当接待组组长,把他介绍给新的工作搭档后。

    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名叫张士慧年轻小伙子,不但用友善的微笑表示了由衷的欢迎。

    甚至在组长离开后,热情洋溢,把他当成了救星一样表示感谢。

    “哥们儿,真得谢谢你啊。你来了,算把我给彻底拯救了。”

    “哎呦,你千万别这么客气。要把我吓跑了,你就得一个人盯夜班了。”

    “哈哈,没开玩笑,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顶的岗啊,原先是我对象。我们俩就是上夜班谈上的。可坏就坏在,从此之后,她就对我跟别人上夜班不放心了,非要陪着我。这不,就把自己陪进医院去了。你这一来呢,咱俩搭档,我对象也就能放心了。而且还能轮换了,我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难道我还不该谢你吗?”

    宁卫民算听明白了,合着这事儿背后还藏着一段夜班浪漫史,和常年当夜游神的心酸。

    “应该应该,敢情我积了这么大功德。那你光拿嘴谢可不行,怎么也得送我一写着‘助人为乐’的锦旗啊。”

    这话一说,对话的两人都被对方逗乐了。

    张士慧主动递过来一根烟,嘴里还贫呢。

    “嘿,哥们儿,锦旗就锦旗,不过你得容我慢慢绣着。至于现在,咱还是来点实惠的。来,冒一颗……”

    宁卫民道着谢接过来,却不敢就这么点上。

    “哥们儿,在这儿能抽吗?”

    张士慧却不吝那个,直接划着火柴给宁卫民递火。

    宁卫民算听明白了,合着这事儿背后还藏着一段夜班浪漫史,和常年当夜游神的心酸。

    “应该应该,敢情我积了这么大功德。那你光拿嘴谢可不行,怎么也得送我一写着‘助人为乐’的锦旗啊。”

    这话一说,对话的两人都被对方逗乐了。

    张士慧主动递过来一根烟,嘴里还贫呢。

    “嘿,哥们儿,锦旗就锦旗,不过你得容我慢慢绣着。至于现在,咱还是来点实惠的。来,冒一颗……”

    宁卫民道着谢接过来,却不敢就这么点上。

    “哥们儿,在这儿能抽吗?”

    张士慧却不吝那个,直接划着火柴给宁卫民递火。

    “没事儿,这又不是白班儿?只要小心点,别着了就行……”

第四百五十八章 软硬兼施

    宁卫民因为是个帅小伙,又鲜有对属下发火的时候。

    这就造成下属对他亲近有余,威信不足。

    尤其是自打斋宫开业以来,他一直在用超越时代的理念要求这些姑娘们。

    一边不惜重金对她们进行仪容仪表的培训,提供高档工装和免费的高级化妆品。

    亲手把这些姑娘们打造成了最时尚最高端的服务人员。

    另一边,他又不断开源,采用多种经营的方式,成功推动斋宫经营业业绩持续走高。

    同时也让姑娘们的收入随之稳定增长。

    这一切的一切,都越发助长了这些姑娘们的骄娇二气。

    别看这些姑娘们工作中笑得甜美,待顾客也很热情客气。

    可那只是利益使然的表面伪装。

    事实上,因为收入高待遇好。

    这帮丫头无不养成了眼高于顶的毛病,和相互攀比的虚荣心。

    私下里,或在外面,她们个个都心高气傲,对普通人不假颜色。

    要打个恰如其分的比方,这斋宫真和《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差不多了

    硬是把一帮胡同妞儿培养成了一园子的“新时代贵小姐”。

    价格松动的具体表现形式就是通货膨胀。

    实际上,自从1979年年底,京城统一提高了猪肉、羊肉、牛肉、家禽、鲜蛋、蔬菜、水产品这八种副食品的价格以来。

    仅仅经历了很短一段时间的平稳期,这八种副食品的价格就开始有脱缰之势,陆续开始上涨。

    翻过年来,甚至还出现了相关产品搭车涨价,和大量议价商品充斥市场的现象。

    比如散装啤酒,国家定价是一大碗一毛八分钱。

    可由于商品短缺,京城有的地方就自己提高了两分钱,卖两毛钱一大碗。

    顾客当然不乐意了,宁卫民的邻居罗师傅就较过这真儿。

    “不是一毛八吗?怎么变成两毛了呢?再说了,你给的也不是满满一碗啊!”

    服务员却满不在乎。

    而且正因为工作量增加了,没个好气儿,话当然是横着出来的。

    “就这还没货呢!你要喝就喝,不喝拉倒!反正你不喝有人喝。”

    “嘿,你小子够横的,你还讲不讲理?”

    “你要讲理是吧?告诉你,别家都往散啤里扔冰块,知道不知道?我没这么干就够对得起你了,你喝得可是纯啤。挺大岁数?怎么占了便宜还卖乖啊?”

    于是两人就吵了起来,弄的不亦乐乎。

    啤酒尚且如此,像蔬菜这样每日都离不开的生活必需品就更严重了。

    尤其这东西还是分等的,一向是什么等的,卖什么价钱。

    想想看,每天那么多种菜要凑在一起对外销售,那是相当复杂的价格体系。

    自然就更容易出现争执,以及商店擅自提价的问题。

    于是为了防止类似情况,政府的临时应对之法,就是让报纸每天公布政府颁发的调整价格通知。

    老百姓呢,便因此养成了带着报纸去买菜的习惯。

    只有这样对照的看着,才能知道商店是不是乱涨价啊。

    可惜这种办法纯属理论性的,很多时候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像宁卫民的邻居米婶儿,就是煤市街副食店里卖菜的,对此体会最深。

    比如说有一天,按照报纸上的价钱,小白菜儿应该是两分钱一斤,调低五厘钱。

    可副食店还是按照前一天的价格,就是一斤二分五厘来卖。

    结果因为菜价多了五厘钱,当天便屡屡有顾客提意见,和米婶儿争论。

    偏偏这副食店和餐馆还不一样,守着家门口儿,眼瞅着好多都是熟人。

    米婶儿委屈也没法摔咧子啊,只能好言好语解释。

    “各位街坊,快马赶不上青菜行啊。那么多种菜,都一天一个价儿,哪儿来得及调整呀?何况领导就让我按这价儿卖,那我也没办法啊。大伙儿都理解理解,多收了钱是国家的,也不是进我兜儿里……”

    如此,卖了一天的菜,也着了一天的急。

    米婶儿嘴皮子差点没磨破了。

    就这,还好几次差点没忍住,悬得乎的呛呛起来呢。

    很可能今天的人看到这儿会说,多五厘钱或者少五厘钱,不就是半分钱吗?至于的吗?

    可当年就是这样,还真至于。

    说白了,除了大家收入少,关键是当年的钱,真可以做到一分钱掰成八瓣花。

    拿小孩买糖块来说,经济账就能算得比半分还细。

    同样也是这个时期,京城有一个顾客在《京城晚报》上刊登文章,专门给商店的糖果柜台提了意见。

    文章指出,一斤水果糖块是一元一毛一分钱,数量应该在一百一十四块左右。

    那么以此推论,一毛钱起码应该给十一块糖才比较合理。

    可是有的商店收了一毛钱,售货员顺手抓了七八块给孩子,这是不对的。

    应该童叟无欺嘛,对于小顾客更不能欺骗。

    这件事,当然不至于这么上纲上线。

    因为商店又不是售货员开的,人家图什么啊?

    只能说是图省事罢了!

    可这也更加证明了一点,当年的人们对价格就是那样的敏感。

    所以,从1980年开始,“价格”这个词开始逐步成为社会最受关注热点词。

    从此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在各种调查中。

    有关商品“价格”的关注度,几乎总是排在第一或者第二位的。

    这种敏感性和热度,就像今天的人们面对房价问题似的。

    也是从这时候起,物价大检查开始盛行,物价局变成了非常出名的局。

    各地的物价检查所、监督站,也成为了最威风凛凛的实权部门。

    要说实话,这样的历史时期其实是个挺特殊的时间段儿。

    整个社会上上下下,多少有点缺乏安全感。

    大多数人的心里既感到飘忽,又觉得惶然。

    因为几乎人身边都有急需解决,却又一时难以解决的问题。

    或是为工作,或是为生活,或是为家庭,或是为子女,或是国家大事,或是柴米油盐……

    尤其是出于对“摸着石头过河的”未知,不知国家与自己的未来究竟会朝什么方向去变化,更是让人们感到如同脚踩在棉花堆上那样忐忑不安。

    但也别说,偏偏就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宁卫民这小子倒是越活越如鱼得水了。

    这当然得归功于他身为一个穿越人士的特别属性上。

    要知道,目前这些让大多数人困扰不已的问题,对于熟知历史走向的他来说,却完全没有“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的担心。

    是的,东西是在涨价。

    而且所有副食品,都在涨。

    这还是建国之后头一次,人们感到生活成本在持续性的一日高于一日。

    可这在未来,那就是天天都在发生的事儿啊。

    他宁卫民什么没见过啊?

    蒜你狠,豆你玩,姜你军,糖高宗……

    哪一样,不比眼下这涨势凶猛啊?

    就连他喝穿越的那顿酒饭,桌上一盘红烧肉,成本都过百了,不也该吃照吃嘛。

    说白了,他根本不在乎眼下这小白菜涨个几分,肉贵上几毛的。

    这全是小打小闹,老百姓早早晚晚会适应的。

    何况反过来说,他宁卫民又是靠什么吃饭的啊?

    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立志靠投机生发暴富的人。

    当然体制越放松,价格越灵活,于他越有利了。

    他真正无法适应的,倒是刚穿越过来时,那种严丝合缝,一点空子都找不到的社会环境。

    说真的,要不是当时身边幸好有个康老头,能指点他去东郊垃圾场讨生活。

    别说他没有丝毫办法抓住从身边溜达而过的猴票了。

    光每天去哪儿弄柴米油盐,怎么填饱自己的肚子,就够他发愁的了。

    而现在这社会环境,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物价一松动,感觉干什么都好说了。

    就拿吃早点举例,他刚回来那阵儿,没粮票的话,人家当真不卖。

    不是人家死性,是制度死性。

    不收粮票店方没法入账,也没办法进粮油。

    现在就灵活多了,有点市场经济的意思了。

    钱能顶粮票用了,如果身上没带够,只要肯加点钱,一样可以买。

    另外,尽管回城知青越来越多,公交车越来越不好挤了。

    可这对宁卫民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要知道知青返城,暂时难找到工作,这必然给许多家庭带来了额外经济支出。

    时间一长,再加上物价的变动,很多家庭就受不了了,不得不把家里值钱东西送到信托商店。

    像二手全钢男表一向是信托商店的热门货。

    原本宁卫民想买比较新的,不是很容易,只有较大的信托商店才可能见着。

    特别是像沪海牌、京城牌、双菱牌这样的一类全钢手表,那更得碰运气。

    但现在随便街上一家信托商店,少说也有六七只适合翻新的一类全钢手表可供他挑选。

    甚至还能见到浪琴、欧米伽、劳力士、梅花、西马、罗马、大英格、百浪多……诸如此类的进口表呢。

    还有外汇券这东西,更是万能的解决货源渠道。

    只要舍得花钱兑换,无论什么稀罕东西都能从友谊商店买到。

    所以市场上可供宁卫民选择的货源也越来越丰富。

    他不但足可以供得上那帮盲流子的需求。

    甚至他都琢磨好了继续忽悠盲流子们的套路了。

    那就是继续进行消费升级。

第四百五十九章 小聪明

    人世间,许多事儿是说得做不得的。

    就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就像“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类似于这样的话,很多人都知道。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做的。

    再比如说“顾一头儿”这种道理。

    宁卫民拿来教训下属可以,但要他自己只顾一头是绝没可能的。

    他的“天赋异禀”和深入骨髓的贪婪,都让他无法放弃鱼与熊掌兼得的追求与尝试。

    反过来也一样,有许多事儿是做得说不得的。

    这就像宁卫民在斋宫开的这个工艺品商店,挂上“只限外汇交易”牌子,明明是好意。

    目的是坑老外的钱,来贴补百姓,让同胞落个实惠。

    可没人能明白他的赤胆忠心,体谅他的好心好意。

    不明真相的人民群众反而视为他为洋人之走狗,认为这牌子是对同胞的歧视,结果竟惹出了悬之又悬的一场风波。

    接下来的镜头呢?

    那恐怕得指向临时大棚里厨师们的灶台上。

    因为在我们这个“民以食为天”的国度里。

    实在没有什么情景,能比人间烟火更能贴切体现咱们老百姓生活内容与审美情趣了。

    在那五颜六色,分门别类,堆得跟小山一样的葱姜蒜、各色菜蔬和鸡鸭鱼肉的新鲜食材中。

    刘师傅的一个徒弟已经开始给一笼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印红喜字儿了。

    另一个徒弟也在把刚刚蒸好的“鸳鸯扣”一碗一碗底往外拿。

    眼瞅着用不了一会儿,这两样东西就得往屋里准备开席的桌上端了。

    而直到这时,镜头才有必要真正转向主家的屋里来。

    边家老两口此时都穿着体面的新衣,很干练地在人群里忙来忙去。

    他们和众位亲朋说着笑着,一起算计着时间,等着迎亲的队伍的归来。

    可也不知怎么了,边大妈看看屋外头明亮舒展的蓝天,又看看窗户上的大红喜字,再看看嘴里不住说着吉祥话儿的亲人朋友街坊们。

    突然间,就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

    好在在满屋子人的错愕里,还有米婶儿和罗婶儿懂得老太太的心。

    这俩老邻居很能理解她身为母亲的心情。

    于是一个递过来一块手绢,一个扶着连声安慰,也都陪着边大妈红了一双眼圈。

    罗大婶儿念叨,说边大妈这几十年把俩儿子拉扯大了,实属不易。

    米婶儿也劝,说如今苦尽甜来,总算熬出来了。

    边大妈紧着更正,说还不算全熬出来,她还有一个二小子呢。

    米婶儿却笑,说边大妈那也比自己强啊。

    就这时候,关键的一刻终于来了。

    忽然间就听门外有孩子们在嚷,“新媳妇进胡同啦,新媳妇进胡同啦!”

    于是顷刻间,待在屋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边大爷神色一凛,登时抻了抻衣裳。

    而边大妈则有些愣怔,似乎有点不敢置信似的。

    还是在米婶儿和罗婶儿共同催促下。

    老太太才确信了好消息的真实,赶紧抹去了脸上残存的泪痕。

    就这样,边家老两口在屋里一群人的簇拥下,带着难以言表的激动和幸福的心情迎出门去。

    院儿外头,罗家大儿子罗广盛和宁卫民面冲缓缓驶入,装扮得花花绿绿的两辆“沪海”牌汽车。

    一起用红双喜烟卷儿,点燃了炮仗。

    当打头的那辆小卧车突破鞭炮的轰炸,缓慢停在当院儿门口后。

    一对儿新人,和作为娶亲太太的罗家大儿媳妇,以及对方姨妈充当的“送亲太太”,先后都从由车上走了下来。

    米晓冉和米晓卉此时又一起迎上,开始往新人身上头上撒彩色纸屑。

    新郎边建军今天身上的衣裳是宁卫民给参谋的,一身考究的藏青色人民装。

    他的头面也被理发店的师傅收拾得很利索。

    这一切,都让他这个向来在人后蓬头垢面的澡堂子锅炉工,难得显出了英挺之气。

    这小子也前所未有的,以一副得意神情,和熟人们打着招呼。

    而新娘子李秀芝尽管容貌普通,穿着打扮也略显保守。

    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未见红色,只是别在发上一朵喜字红绒花,嘴上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而已。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步不落地紧随在新郎身后,那垂头不语羞红的脸,以及忐忑神态。

    还是让她显出了小家碧玉独有的温柔与娇艳。

    这自然引得围观好事之徒一个劲起哄,非逼着新娘子先叫爸妈,才许进院儿。

    而在边建军的一再鼓动下,李秀芝总算鼓起勇气当众叫了爸和妈。

    登时把边大爷乐得合不拢嘴,边大妈脆脆地答应了。

    接着老太太亲热拉过李秀芝的手,就把身后头的亲近宾客开始一一作了介绍。

    此时此刻,现场除了响起一片热烈的叫好和鼓掌声。

    罗广盛和宁卫民也再次默契合作,挑上了一挂万字头的查鞭点燃。

    很快,鞭炮再次在地上猛烈炸开,金蛇狂舞一样扭动。

    那噼里啪啦的辣响,把一切客套和对话声都淹没了。

    就只能看见一张张亲热说话的笑脸,结伴着,鱼贯着,往院内而入……

    到了里面,其实正式仪式倒是很简单。

    无非是众目睽睽之下,清华池澡堂子领导作为证婚人宣读结婚证书。

    然后一对新人当着大伙儿的面给边大爷边大妈敬茶鞠躬。

    自此名分就算正式定下来了。

    接下来,大家当然得起哄啊。

    不少人闹着让新人说说恋爱史,再表演个吃苹果之类的小节目什么的。

    而就在新人脸红心跳招架不住时,在大家嘻嘻哈哈乐不可支时。

    边大爷及时出面抱拳说的几句客气话,给儿子、儿媳打了圆场,也给这场热闹恰到好处划上了休止符。

    老爷子意思很简单,大致是承蒙大家关照,帮着张罗。

    说他们家老大建军如今也成了大人,娶了媳妇,为这个,他们老两口也要好好谢谢大家伙。

    没别的,今天请来了瑞宾楼的刘师傅掌勺,请大伙儿务必尽兴!吃好喝好!

    这份谢意多实惠啊!

    那无须多言,大家伙当然得连连叫好啦。

    而随着掌声喝彩而散,各位看官也就识趣地不再难为新人了。

    依次在安排下各寻其位,进屋落座去了。

    至此,今天婚宴的菜品成色已经取代了一切,成了大家下面关注和谈论的重点。

    边家今天的酒席一共设置了六桌。

    边大爷老两口的屋里两桌,新人屋里一桌。

    这都是招待一对新人领导、亲人、同学的主场。

    而康术德的小屋和米家也设了三席,那自然是客场了。

    用来招待其他院里邻居,和新郎新娘的普通同事们。

    必须得说,这一天,刘师傅是大显身手啊,婚宴上的菜码还真不负大家的期待。

    首先菜色编排得就够丰盛。

    每桌凉热都有,一共十二道菜。

    冷荤是,午餐肉、凉拌腐竹、鸡丝凉皮、五香鹌鹑蛋。

    热菜有,鸳鸯扣(芋头扣肉)、木樨肉、赛螃蟹、酱爆鸡丁、干炸丸子、茄汁虾仁、虎皮肘子、栗子白菜。

    主食就是两大盘儿的喜字馒头。

    再加上早早用凉水冰湃好的“五星啤酒”、“北极熊”汽水、和管够的红星二锅头。

    这顿席面,可以说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全齐了。

    当然,和三十年后没法比,可问题是这年头的物资多么匮乏啊。

    票证制度尚未取消,小老百姓家能搞到这些已经很不易了。

    而最关键也是重要的是,刘师傅的手艺是真正的高超,那是实实在在师徒相传的手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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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潮1980介绍:
“国”与“潮”的结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前人的文化遗产与今人的智慧交相辉映。一个坑人无数的现代投机份子,如果灵魂一下子穿越到了四十年前。他究竟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惊人奇迹?又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轨迹?这一切都从1980年开始,从京城的前门楼子底下开始。从一个叫宁卫民的孤儿,穷困潦倒的处境开始……国潮1980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潮1980,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潮1980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