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晴天霹雳
这年头大家族之间的联姻,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是双方家族的力量。
如果林如海一死,林黛玉成了孤女,孤苦伶仃,而林家那边几代单传,根本没有可以作为倚仗的力量,能依靠的只有贾家,这也是林如海的真实想法。
哪怕冯紫英现在表现得再优秀,但优秀只是冯紫英本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过于优秀对自己女儿未必是好事儿,那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竞争会更为激烈,尤其是还有一个沈家女的情形下。
冯紫英现在表现也十分可靠,对黛玉也十分痴情,但是作为男人,林如海一样很清楚把这些寄托在男人的感性上都是不理智的。
韶华如水,再美丽的容颜也会凋零,黛玉的脾气也不算太好,日后二人婚姻会不会出现问题,林如海也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那么一方面尽力扶持帮助冯紫英,让对方留一份感恩之心,另一方面也要帮助贾家这边,也算是预防万一。
真要有什么意外,好歹贾母是黛玉的外祖母,贾赦贾政也是黛玉的嫡亲舅舅,也不会坐视不管。
这一点上,甚至无论是冯紫英还是林如海大家都心照不宣,冯紫英知晓也不会去阻止,因为换了自己处于林如海这个位置上,也会如此考虑。
更何况永隆帝与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之间的恩怨情仇究竟会以一个什么样的结局落幕,现在还真不好预测。
虽然从种种迹象来判断,永隆帝对义忠亲王是占据了绝对优势,但是这种夺嫡之事本身就存在太多变数,义忠亲王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但还是照样我行我素,这恐怕就不是一意孤行刚愎自用那么简单了,他必定也还有其倚仗。
他手底下一样也有谋臣策士,一样在为他静心规划,还有诸多盟友,这等情况下,翻盘可能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所以贾元春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定位,未来的造化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若是铿哥儿真的要娶林丫头,也不失为坏事。”
贾赦的心思全在银子上,而贾政就要看得稍微远一些,只是和自己于夫人希冀的娶宝丫头略微有些出入,但是总胜过娶一个和贾家毫无关系的女子。
“嗯,二弟说的也是,林丫头嫁给冯家大郎,咱们贾冯两家日后也就亲近了许多了。”
贾赦也回过味来,这冯家上升势头正猛,林黛玉好歹也是自己嫡亲外甥女,以后又没有了倚仗,这和冯家联姻,冯家也就算是和贾家连在一体了。
而前些日子一些山陕商人找上门来询问琏儿的事情,其实也就是瞅准了琏儿在替冯紫英做事,送上的好几份礼物都是价值不菲,其中更有直接送上五百两银子的,更是让贾赦喜笑颜开。
有了这等关系,其他不敢说,起码登门送礼的不会少了,贾家也能水涨船高,在贾赦看来,甚至远胜于那不明不白入了宫却没有多少声息的贾贵妃带来的好处。
“只是林丫头身子骨弱了点儿,就怕……”贾政轻叹了一声,摇摇头,之前还以为过不了冯母段氏那一关,但现在就算是过了,日后若是林丫头生不出儿子来,也是一个大问题。
贾赦心思微动,下意识的想到自己庶女迎春,但此时却还不能说出来。
“琏儿,这事儿你还没有和其他人说吧?”贾政皱着眉头,原本还想着帮薛家牵线,顺带也能谈一谈建园子从薛家多借点儿银子的事情,现在却有些不太好办了。
之前贾政就让自己夫人去和薛姨妈说过了,但是薛家称只拿得出二三万两银子来,多了便没有,这便有些尴尬。
自己兄长一直坚持说薛家能借出十万八万来,这差距太大,弄得有些不愉快,就是打着主意促成宝丫头能嫁给铿哥儿,有了这样一番功劳,再多借五六万两银子,也算是顺理成章。
没想到却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还没有,不过这事儿恐怕也不宜再瞒下去了吧?”贾琏迟疑道:“林姑爷的身子虽然不是说马上就不行了,但是估计也熬不过秋天,现在紫英和林妹妹已经定了亲,林姑爷心中也没了牵挂,老祖宗那边恐怕也要早一点告知才好,……”
“暂时不说透最好,二弟,还得要去和薛家那边把银子数量说定,若是八万不行,六万总是要有的,就劳烦弟妹再去辛苦一回了。”贾赦断然道。
这事儿贾赦贾政都计议过,哪怕让薛家存着点儿念想,这借银子都能好借一些。
若是让薛家那边彻底绝了望,除非让宝玉娶宝钗,没准儿连那二三万两银子都不好借了。
贾琏自然不明白其中门道,但贾政当然清楚,只是这等有些略显卑劣的手段作为他本性来说实在不愿意。
但是这一家人扳起指头来算过账,这要建一个像样的院子起来,花销真的不可谓不大,初期预计是四十万两,没准儿这做下来,还得要冒头。
日后你也不能说把园子建好了,一家人就不吃不喝光靠西北风生活吧,所以公中这边也不能一下子抽干了,只能靠外借。
这又是自家女儿的事情,兄长这么考虑也是为自己,所以贾政也只能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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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急冲冲地闯进屋里,把坐在圆桌旁说着闲话的娘俩几个人吓了一大跳,薛姨妈沉下脸,“儿啊,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地还如此不稳重?前日里还听得说你现在比以前长进许多,……”
“娘,妹妹,紫英回来了!”
薛蟠气喘吁吁地站定,看向自己妹妹的目光里有些复杂。
“昨儿个回来的,我今儿个在大观楼听到柳二郎说的,便赶到冯府,冯府里却说一大早就进宫参加朝会了,我又寻思这大中午的肯定要出宫吃饭吧,便让人守着,没想到下人回来说,在宫门外守着的人太多了,根本靠不上边儿,也找不到人,……”
“啊,冯家大郎回来了?”薛姨妈也是喜出望外,“有公务也不打紧,忙过了这一二日便好,……”
宝钗心中也是一颤,妙眸含情,“哥哥莫要这般毛躁,冯大哥回来肯定要呆一段时间,朝里边事情多,咱们还是暂时莫要去打扰,待到他忙空了,……”
“妹妹!”薛蟠心中焦躁,欲言又止。
他本来就是一个存不住事情的人,这般表情一下子就让薛姨妈怀疑起来了,而宝钗更是聪慧,心中一沉,知道只怕自己兄长又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了。
“儿啊,可是有什么事情?”薛姨妈拉着自己儿子手,赶紧问道。
“也没什事,就是儿子觉得这紫英回来,不知道要忙多久去了,不是说琏二哥在扬州那边帮他的忙,名声都传到京师城里来了么?贾府那边都连带着收了不少礼,……”薛蟠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话题想要岔开。
薛姨妈狐疑地看着儿子,意似不信,而宝钗自然更是心知肚明绝非此事,只是当着自己目前她也不好问个究竟。
好容易拖到薛姨妈困了要去午睡,只剩下兄妹俩,薛蟠这才满脸怒气地道:“妹妹,为兄听得那宝祥说,紫英和林家妹妹订亲了,你可曾知道?”
如同一柄巨锤猛地击打在宝钗心间,虽然之前冯紫英早就和他说过要娶林黛玉,但是在自己这边毫无音讯的时候,却传来了冯紫英和林黛玉的婚讯,还是让宝钗有些难以接受。
脸色微微一百,宝钗竭力让自己心绪稳定下来,故作轻松地道:“哥哥说这个干什么,此事妹妹早就知道,哥哥不也是知晓么?”
“哼,紫英和林家妹妹订亲固然让人不悦,但是为何贾府那边前日里又传出史家丫头可能要嫁给紫英的消息?”
如果说刚才的消息不过是预料之中,只是让人心里难受而已,这个消息简直就如同晴天霹雳了,怎么会这样?
宝钗身子剧震,下意识的以手扶住圆桌,稳住甚至。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空穴来风的事儿,从贾家那边传出来,这里边就绝对存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哥哥,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宝钗再也稳不住,嘴唇微微哆嗦,扶着桌沿儿坐下,一只手更是死死捏住汗巾子。
“前儿个我去宁国府找珍大哥和蓉哥儿,便正好遇上了贾蔷那厮,那厮和荣国府里边几个小子也玩得挺熟,听说他走了琏二嫂子的门路,要准备为日后园子里采买戏班子,便是要去苏州、杭州和扬州那边走一圈儿,……”
薛蟠虽然愚鲁,平常事情上也是不怎么经心,但在关系到冯紫英和自己妹妹的事情上,却是比谁都关心。
“那厮说起史家姑娘和冯紫英一并下了扬州去,说这也是一份缘分,不知道谁在老太君屋里提起,听说老太君便有了那么一份意思,让人去史家那边征询史家姑娘两个叔叔的意思去了,史家那边还没有回话,……”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如鱼得水
宝钗如浸冰窖。
史湘云?!
老太君的意思?!
难怪史湘云要那么积极的和冯郎一道去扬州,原来是等着这般由头!
一时间宝钗内心也是积郁怨愤几乎要倾泻而出,难道是冯郎欺哄自己?他原来是要娶黛玉和湘云,成就他二三房?
可若是那般,他又何须来撩拨自己,给自己说这般花言巧语,莫非是折辱自己戏耍自己么?
不,不,冯郎不是那种人,他也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做。
宝钗心境慢慢平复下来,回想起临行前冯郎在自己闺阁中的那一幕,宝钗心绪慢慢清泠下来,摇了摇头,她不相信。
冯紫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宝钗还是有所了解的,这男人偷香窃玉都免不了,关键在于大节。
小节不拘,大节不亏,这便是宝钗对自家男人在品行上标准,而冯紫英无疑当得起。
像梳拢了香菱和金钏儿,在宝钗看来那连小节都不算,太正常不过。
甚至在马巷胡同那边养着东府尤氏的两个妹妹当外室,那又如何?
血气方刚的男儿谁不喜欢漂亮女子,香菱和金钏能有这样一个结局,那也是她们的福分,宝钗就只有高兴,并无任何其他情绪。
尤氏姊妹是在冯郎西征平叛时遇上的,人家追求一份更美好的生活,宝钗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外室也好,妾室也好,都无关大局。
但若是在婚姻大事上刻意欺瞒,那都不是欺骗感情,而是要坏一个人一生名节一辈子幸福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她了解到的冯郎,对贾琏,对贾宝玉,对贾环,对黛玉、自己和探春、湘云等人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冯郎从未有什么异样,有什么说什么,想要的想做的就坦荡而行而言,不愿意的做不到的,也一样态度明确,从不含糊模棱。
想到这里宝钗心思反而更加清明。
“哥哥还是莫要去听这些闲话的好。”宝钗语气素淡下来,“冯大哥的婚事恐怕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过问得了的,哥哥也是了解冯大哥性子的,寻常小事也就罢了,但若是这等婚姻大事,外人说几句闲话,也不过就是一些痴……,一些念想罢了,岂能动得了他的心志?……”
本来想说“痴心妄想”,可见宝钗也的确是被这等事情气得狠了,但实在是还是说不出这等恶毒的话,所以一个字出口,便还是收了回来,换了一个委婉一些的词儿。
薛蟠定了定神,又打量了一下表情已经平静下来的薛宝钗,踌躇着道:“依妹妹之见,是不碍事儿的?”
“不碍事儿。”宝钗很从容而又肯定地道。
“可为何会有这等言语出来?我看那蔷哥儿也不像有意诳骗于我,量他也没有这份胆量,……”薛蟠仍然有些执着。
宝钗一时间也想不出这里边有什么奥秘来。
史湘云难道真的也看上了冯郎?
这种可能性倒不是没有,贾府里边对冯郎有意思的人不少,除了自己和黛玉,起码她就知道探丫头对冯郎就是有些意思的。
史湘云倒是没看出来,不过这丫头貌似豪爽,却把感情心思都藏匿于豪迈的背后了,一般人是探不出来的,但却瞒不过宝钗,起码史湘云对冯郎的印象不差。
这府里边能有这些话出来,定然是有些原委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心思放出这等话来。
自打和冯紫英定情之后,宝钗也少有去贾府那边了,就是怕惹些瓜田李下的闲言碎语,尤其是宝玉还经常来这边痴缠,好在这一年里宝玉跑外边晃荡时候多一些了,所以也让梨香院这边清静了许多。
自己母亲也是一个不操心的,所以这般消息很多都打听不到,全靠莺儿去那边打探,但有些深一些的消息就听不到了。
“嗯,那紫英娶林家妹妹的事儿既然都挑明了,那与妹妹的事儿呢?”薛蟠还是不放心,这关系到整个薛家的命运,“那史大姑娘有老太君作依靠,我觉得妹妹还是要警惕一些,莫要大意失荆州了。”
听得自家兄长居然还冒一句“大意失荆州”这等文绉绉的戏文词儿,宝钗也有些好笑,可见这成日里在大观楼那戏园子里奔走也并非没有长进。
不过兄长一番好意,宝钗还是很感激,“哥哥所言,妹妹也记下了。”
应该说兄长所说也不差,史湘云若真是有这份心思,未必就没有机会。
老太君如果抹下面子来要为自己这个史家侄孙女争取一个美满婚姻,冯家,乃至冯郎恐怕都要掂量一下,但冯郎不是寻常人。
“也罢,我今晚便要再去冯府一趟,先听听紫英的意思,别的啥事儿我薛文龙都可以忍了让了,唯独妹妹这事儿,我却是不能忍让的。”薛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马金刀地道:“总要让紫英给一个明确的说法才是,林家妹妹固然不差,难道我妹妹就逊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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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得漂亮!”
忠顺王如同一头发情的狮子,在花厅内来回踱步,一双手从先前的背负在身后转移到了身前,猛烈地挥舞着,“真没想到啊,紫英,你真的是皇兄的福将,也是孤的福星啊。”
“王爷过誉了。”冯紫英浅浅一笑。
“欸,孤这个人有什么说什么,不喜欢什么谦虚含蓄,你是干得漂亮,说实话,之前孤想过肯定会有一个不错的结果,但是没想到远远超出了孤的预想,若是户部在银庄开户,光是这几样收益,保留三成银两在银庄里,那咱们这银庄就相当于有了一百五十万两压箱底的保障了,这太重要了。”
不得不说这忠顺亲王在对海通银庄的前景看法上比起内阁那几位都还要更具有远见,或许是皇位无望,这位王爷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营生上来了。
他在冯紫英给他介绍了银庄的经营模式之后也是很花了一番心思来琢磨,所以和冯紫英的探讨也是越来也深入。
甚至给冯紫英的感觉,这个家伙对银庄的理解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其他人,甚至有些现代普通人的感觉了。
“王爷,这只是暂时的,以户部的情形,这一百五十万压箱底的银子,我以为也保留不了多久。”冯紫英微笑着,“当然,我赞同王爷的观点,这不重要,只要能让百姓相信户部的银两大多通过海通银庄来周转递解,那就足够了,这个印象可比寻常百十万两银子的压箱底更重要。”
“对,不过紫英你也莫要自谦,这可是你告诉孤的,不是孤的观点。”忠顺王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孤没有贪占谁好点子好想法的习惯,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孤在这方面自认为还有些见识,但是和你比,还差得远,但孤愿意学。”
冯紫英还是比较佩服这位忠顺王的气度,和《红楼梦》原书中语焉不详落墨不多看不出什么相比,这位实实在在接触了两回的忠顺王给冯紫英的印象可要比这个时代许多宗室王公强太多了,人家接受新事物的能力真不差。
“王爷自谦了。”冯紫英知道忠顺王的心思,“王爷,此番扬州之行,基本上达到了意图,但是您也知道前面几项任务是朝廷大事,皇上和内阁都盯着,所以先得把那几桩事儿给处理了,不过处理这前几桩事儿,也算是为银庄的事儿打基础做铺垫,这么算下来,银庄的事儿更牢靠,不知道王爷在这边说好了几家?”
“嘿嘿,紫英啊,你走这几个月,孤可真没闲着啊,但碍于身份,孤也不好随意找人,但是起码宗室里边,孤是找了许多关系亲近的,也有些一些原来不怎么来往的,落魄闲散的,都找上门来了,孤是来者不拒,只要有银子,都好说,……”
这也是冯紫英给忠顺王的建议。
银庄的股东,最好的目标就是两种,一种豪商巨贾,一种宗室王公。
这两种人,不能直接插手朝务,所以无须担心御史们的纠弹,但是他们却又能在各个领域都发挥出独特的影响力,潜在的影响某些事情走向,远胜于在文臣武将中发展股东。
而且无论是商贾还是宗室们都不缺银子,当然他们也想赚更多的银子,当忠顺王都毫不犹豫的投入进来,其带动作用可想而知,而且还是假借了要在朝廷的开海之略中有所作为这一说。
“王爷,在商言商,这都不重要,只要愿意来参股,只要愿意服从银庄的规则,都不是问题。”冯紫英笑了笑,“您也不妨坦率的把银庄未来的运作模式和他们介绍一下,明白银庄的运营赚钱道理,以及海通银庄作为第一家和我们的优势所在,我想这也算是他们替自家积攒一份比田地铺子有意义有价值得多的家当吧,那就是留给次子、庶子、宠妾、外室的最佳家产啊。”
冯紫英的话把忠顺王逗得哈哈大笑,但是大笑之后却还真的觉得是这么回事儿,既没有田产铺子那么显眼,每年分红吃息多低调,也不虞家里那些母老虎们发现啊。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十七世纪最缺的是什么?是人才!
京师城中宗室、武勋、功臣世家甚多,开枝散叶,这近百年间,在京师城中也形成了一个极其庞大的群体阶层。
无论是宗室还是武勋功臣,封爵均需降袭,所以这百年下来,哪怕是亲王、郡王,经历了三四世之后,也变成了侯伯这一类,而更多的旁支庶出逐渐演变成略好于普通市民阶层的食利阶层,如果再有那么两三代,估计也就真正要演变成寻常市民了。
当然,这其中也还是有一些出类拔萃者,但大多已经摆脱了这层身份的束缚,但绝大多数人还停留于这个阶段。
没了名分,但是却还拿不下面子,屋里兴许还有一两处老宅或者像样的老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大富大贵没有,但是却也不至于忍饥挨饿的温饱阶层。
冯紫英和忠顺王谈的也就是要利用海通银庄在宗室、商贾乃至于朝廷中形成了这种印象,把这个阶层民众动员起来,让他们把家中那点儿老底子给吸引进来,放高利贷没门路风险太高,但是放在这通海银庄中利息虽低,但是却胜在一个稳当,总比那埋在地下生霉的好。
对于冯紫英的这个规划和设想忠顺王也是大为赞叹。
大周,或者说顺天府对整个京师城内的人口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统计,但是初步估计应该是在一百二十万人左右。
而这其中作为宗室、武勋、功臣的后裔,还有来自整个大周各地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搬迁而来的商贾士绅极其亲眷,加上文武官吏和京营军官乃至部分周边边军军官们和他们的家眷,都勉强称得上是这个时代的中产阶层以上的群体,估计不会低于七八万户,二十来万人。
这样一个相当庞大的群体,基本上每家每户三五十两银子甚至更多一些的积蓄都是有的,如果平均下来,冯紫英估计基本上每户存银都不会低于二百两,如果能将这样庞大一个群体积蓄纳入到海通银庄,轻松过二千万两。
当然这只是一个理想数字,但是联想到那些深不可测的宗室、豪商、武勋功臣世家,以及这个世界的贫富分化差距巨大,这个数目甚至可能更保守了一些,翻一番都有可能。
这是一个长期的引导过程,如果能把这些人的积蓄都调动起来,那么海通银庄哪怕只能在其中分上一勺份额最大的羹,也足以支撑起冯紫英未来的许多布局了。
这个问题一直盘绕在冯紫英心中,哪怕从忠顺王府那里离开回到家中,他仍然在思考。
忠顺王应该是花了不少心思,按照他所说,但是宗室入股金额就有可能超过百万两,甚至可能达到一百五十万两以上,这也大大出乎冯紫英的意料之外,在他看来三五十万两应该是一个合理的数字,但没想到忠顺王如此给力。
如果再加上京师城内的其他商贾、武勋功臣等,二百多万两的股金,单单是京师城就能轻而易举的办好,其顺利程度让冯紫英都讶然。
募股的顺利也就带来了另外一份压力,那就是这些资本都需要放贷出去,否则哪怕利息再低,如此大的数目也足以让这个新生婴儿难以支撑下来,关键是会让这帮人丧失信心。
按照忠顺王和冯紫英计议的条款,在海通银庄正式营业一年并分红后,银庄就可以退股,但是退股之后就不会在补募。
京师城就能募集到两百多万股金,加上来自扬州乃至江南部分商贾的股金,冯紫英有信心将海通银庄的股本推高到五百万两,再加上开户存入的资本,七八百万两的资本都需要一个去处,才能满足一干股东们饥渴的目光,这一点已经让原本信心满满的冯紫英都感到了一份压力。
所以原本觉得可以放一放的许多工作也就需要尽早启动起来了,尤其是寻找更合适的放贷对象。
这个时代工商业的发展已经有了一些起色,尤其是开海政策一放开,丝织、棉纺、制茶、陶瓷、药材等原本就是外销主打产业立即就会迎来一波爆发扩张,这也就是海通银庄的机会,但是如何化解风险精准放贷,这就成了海通银庄这个吃螃蟹者的首要任务了。
朝廷开建登莱,打通登莱——辽南航线,开拓登莱——虾夷——海西、野人女真这一线,从码头建设到船厂造船,再到航线探索拓殖,都需要扶持,除了朝廷部分拨款,很多都需要通过以贷款的方式来支持进行。
这也是内阁计议下来同意户部在海通银庄开户的交换条件。
别以为这帮老家伙就看不清楚这里边的门道,他们一样很清楚朝廷以这种方式为海通银庄的背书会给海通银庄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这谁来扛起海通银庄未来的经营大任现在就需要考虑了。
冯紫英在忠顺王府上就试探性的征求了忠顺王的意见,忠顺王也觉得棘手。
毕竟这种银庄和寻常的钱铺银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既要冲着盈利而去,又还要背负朝廷的一些政治任务,而且业务却又基本上是和放高利贷模式相似,当然从目的、利率、风控等都截然不同,但归根结底就是放贷盈利,扶持产业发展,为工商业提供发展便利。
就这三大目的,对其他股东来说,其中重要性依次递减,但在冯紫英心中盈利和扶持产业发展则需要掉一个个儿。
问题是能理解这些意义,并且还能负责执行,还要懂这方面营生业务的人就实在太少了,而且还要在忠诚度可信度上能让冯紫英和忠顺王这两位银庄的首要发起者认可,这就更难了。
冯紫英估计最终恐怕只能先让段喜贵先来尝试着,贾琏协助,段喜贵负责主要业务,比如揽储放贷风控,贾琏则负责日常行政事务管理和应对,如果忠顺王这边不放心,也可以提供一二合适人选。
先从扬州号做起,力争三个月内把海通银庄扬州号彻底做起来,然后再来考虑京师号。
而段喜贵前期在临清这几年所作的准备,也就能派上用场。
实在不济的话,也只能先把能用的人都用上来,在使用中来慢慢挑选了。
冯紫英甚至考虑是不是把那两个送到林如海的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那两个小子都召回来先用着。
之前也曾想过要在这方面做一些准备,但是没想到忠顺王这边居然进展如此之快。
这也让冯紫英意识到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时代的人,也小觑了像忠顺王这等宗室王公的能力,有些人不是没有能力,而是特定的身份限制了其发挥和表现,而这位忠顺王应该就属此类。
段喜贵和贾琏不算什么特别的人才,但是现在也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了。
起码段喜贵经营过丰润祥,有着操盘一门营生或者说一家“连锁企业”的经验,也对新式算术和复式记账法十分熟悉,再加上有自己表兄的特殊身份,在忠顺王和江南商人那边都能说得过去。
贾琏平庸了一些,但是胜在身份足够,性格稳重温厚,而且一副相貌堂堂的模样,待人接物也算强项,对外应酬和协调能力也勉强过得去,如果再好生培养打磨一下,也勉强能撑得起。
想到丰润祥的事情,冯紫英琢磨了一下,兴许可以把薛蝌也用起来?
虽然薛蝌年龄小了一些,但是这等年龄也勉强过得去,特别是让其学习做事,倒是十分有益,只是唯一的阻碍就是他还在守孝期。
三年二十七个月的守孝期,他刚过了一半,虽说薛蝌不是官员,但是也算是官宦之后,守孝也未必就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但若是让其离开家乡到扬州来,多少还是容易引来诟病指责,冯紫英还不敢去冒这等天下之大不韪。
但金陵也是未来江南的一个布局重点,整个南直隶的核心城市,迟早要把海通银庄金陵号给办起来,所以倒也可以先让薛蝌学着筹办,待到时机成熟,先办起来。
这年头要做事情,还真的只有这些选择,不是亲戚就是故旧,要不就是同学朋友,总而言之那等唯才是举任人唯贤那也只能说说罢了。
连你自己都信不过,如何敢将心腹只是交付于他?
段喜贵是血亲,不必说,贾琏也是相交多年,算是知根知底,薛蝌也颇有渊源,可以信任,其他人,冯紫英敢相信谁?
同学倒是不少,但是人家都是要奔着仕途去的,哪里可能去干这等商贾营生,再说得多么风光,也不可能让这些人改变心意。
揣着满腹的心思回到府里边,冯紫英倒是真还有些觉得自己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了,身边居然还没有几个能用之才,这也是值得好生总结经验的。
汪文言那个团队倒也有几个可用之人,但是接触时间尚短,很还处于考察期,除了汪文言、吴耀青两人渐渐获得信任,其他几个人都还要观察。
丁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并蒂莲(第二更求保底月票!)
“爷。”
一眼就瞅见了鬼鬼祟祟的宝祥,冯紫英轻哼了一声,“贼眉鼠眼的,有什么不敢当面说?”
下意识的瞅了瞅四周,宝祥这才陪着笑脸道:“爷,马巷胡同那边,两位姨娘都来问过好几回了,小的也不敢胡乱应答,……”
冯紫英这才想起,好像自己回来之后也没有和尤二尤三打个招呼,这几个月来自己忙于工作,对许多事情似乎都有些淡忘了,居然还有两个女人在那边马巷胡同里不明不白的住着,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尤二尤三算是一个什么身份和性质。
妾?没名没分,肯定不算;外室?勉强算吧,但自己连家都还没有成,就开始养外室,好像有些于理不合吧?
不过这都是小节,冯紫英甚至都没有刻意去遮掩这等事情,传出去让都察院和龙禁尉的知道,或许不是坏事,当然就算是自己不刻意去传,起码龙禁尉和皇上那里是肯定会知道的。
就连齐永泰都或明或暗的提醒了自己一句,足见这等事情瞒不过人的。
看看时间,都过了申时了,差不多再待一会儿就是晚饭时间了。
也该去看看才是。
从第一趟江南回来,冯紫英就陷入了忙碌中,一直到第二趟再度启程南下江南,好像自己都没有多少时间去见尤二尤三一面,还是尤三来府上询问是否要带她南下见了一面,不过这一趟冯紫英没有带尤三姐南下。
这一晃算算也有好几个月没见了,被宝祥这么一提,冯紫英没来由的居然有些想念了,尤其是脑海中猛然掠过那一日尤二姐洗澡时白晃晃的**,还有下江南时在船上不经意间瞄到的尤三姐葱绿色胸围子裹着的那对丰腻饱满,一阵心火陡然间便燃烧了起来。
这心火一旦被勾了起来,就有些压抑不住了。
这几个月在江南自己都是老老实实,的确也没有什么精力和时间,否则自己只需要漏一句口风,自然有绝佳的扬州瘦马清倌人送上门来,不过冯紫英却从未想过,甚至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怎么地这一回来,眼见得府里金钏儿和香菱都是随手可得的,自己却一下子变得有些心急火燎起来?
想做就做,冯紫英也懒得多想,“备马。”
宝祥也没想到冯紫英说走就走,一愣之下,这才赶紧跑出去牵马。
从丰城胡同到马巷胡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冯紫英带着宝祥到了马巷胡同尤氏母女宿处时,才发现这处宅子还是有了不小的变化,单单从外边就能看得出来。
大门明显是重新刷了一道漆,门楼的门槛石也换了,石梯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敲了敲门,里边就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谁啊?”
不像是尤老娘的,估计应该是雇的仆妇。
冯紫英没吱声,而宝祥也没吭声。
里边顿时警惕起来,“是谁?没长眼的趁早走人,别自讨没趣儿,这边住的可是倪二爷的亲戚,……”
冯紫英也是一怔,倪二的亲戚?嗯,估计也是狐假虎威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倪二这个坐地虎的名头撑着,等闲光棍剌虎还真不敢来捋虎须。
见冯紫英抬起下颌示意,宝祥这才开腔:“尤大娘,二位姨娘,爷来了。”
宝祥这一嗓子,立即就让里边一阵骚乱,紧接着就能听见尤老娘那略有些沙哑的声音由远而近的从内院里边径直到了门边儿,“哎哟,我就说今儿个怎么喜鹊一直围着院子里吵吵,原来是冯大爷回来了,二姐,三姐,还不赶紧收拾一下出来,……”
“嘎吱”一声双扇大门打开了来,那满脸笑得都堆起了褶子的尤老娘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忙不迭地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恭请冯紫英入内。
“二姐三姐都在?”冯紫英也不客气,抬脚就往里走,旁边几名仆妇和小丫鬟都早已经吓得低着头列在了两边儿,连大气都不敢出。
几个月没来,的确变化有点儿大,外院都已经被全面修缮了一下,顿时显得清爽大气了许多,像门窗和屋顶的青瓦,都是花了一些心思的,这搭眼一望过去,居然也有了一些像模像样的气象。
“在,在,三姐儿刚才还在练剑呢,二姐儿在屋里绣花,……”尤老娘大大的舒了一口气,这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这位爷给盼来了,今儿个可得要好好侍候一番,莫要错失良机了。
正说间,二女已经迎了出来。
尤三姐依然是那副男装打扮,只不过在家中发式却是女子装扮,而也不像那等出走在外时把胸前双丸勒住约束,这一走出来,在那男子长袍里跌宕起伏,就太辣眼睛了。
尤二姐却是一身月白褙子,外罩了一件镶蓝滚边的披肩,玉靥带潮,粉眸生春,那微微一福,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份怜惜心情。
尤三姐似乎要从冯紫英灼热的目光里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下意识的想要遮掩住胸前。
三月的京师城仍然还有些冷意,但是在屋里却并不算冷,加上她先前又在练剑,把胸围子束得很紧,这练完剑出了一身汗,擦拭了一把,就想放松一下。
本身也没打算出门了,所以就有些随意了,没想到却突然遭遇冯紫英上门了。
只是这等时候又不合适马上回屋换衣衫,只能硬着头皮先和二姐儿一道见礼。
见礼之后,自然就是进屋了,尤老娘早已经屁颠儿屁颠儿亲自去把茶水果子送了上来,冯紫英也没有客气,径直上炕斜躺着。
在路上其实他也想明白了,这等情况下,若是还要矫情一些什么,就未免有些下作了。
这尤氏姊妹圈子里都知道是跟了自己,就眼前这架势,那就算是外室了,哪怕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采摘这两朵花儿,但是在外人看来就是自己的外室了,这会子如果自己要装模作样的撇清,肯定会被人视为这个时代的“渣男”。
这个时代的渣男标准就是明明有条件纳妾养外室,却把人家玩腻了一腿蹬了,不肯为人家日后一辈子生活负责。
你可以不娶,但是可以纳为妾啊,不愿意纳为妾,也可以养为外室啊。
这都算是一条出路,在这个时代,很正常,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和后世养小三那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个时代可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的。
自己对这尤氏二女也颇有想法,这有别于周围汉家女子的异域风味委实很能打动他的心。
说白了还是颜值即正义,尤二姐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标准中西合璧型的美人,白肤琼鼻,碧眼樱唇,可谓撷东西精华,而尤三姐广额蓝眼,高鼻丰唇的容颜或许不太符合这个时代主流审美观,但是却丝毫不影响从现代而来的冯紫英的眼光。
给冯紫英的感觉尤三姐更像是索菲娅罗兰和安妮海瑟薇的混合体,但略微多了几分东方的细腻感,而尤二姐则更像是年轻时候的奥黛丽赫本和莫妮卡贝鲁奇的混合体,尤三姐性格朴实大方且直爽,尤二姐单纯老实且胆小,这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异域美人外形却配上了这等性子,带来的巨大反差,委实让冯紫英有一种非常特别的刺激感。
放在这等环境下,却不纳为己有,岂不是暴殄天物?那是要遭天谴的。
想收就收,这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自己这个年龄本身也就是该恣意妄为一些才对。
前世带来的一些心理习惯本身就让自己显得过于老成持重,加上如同妖孽开挂般的才华,估计包括永隆帝和内阁诸公在内的很多人都有些难以释怀,如果再如同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没准儿就会觉得自己像年轻时候的王莽了。
好不容易盼得冯紫英来,尤老娘也是个眼眨眉毛动的机灵人,自然知道冯紫英来这里不是想要和自己说话的,把尤二姐尤三姐推到了厢房里炕桌另一端坐下,自己便喜滋滋地掩上门出去了。
看着坐在自己炕桌对面的尤二姐尤三姐低垂着头红着脸不吭声,冯紫英也觉得好笑。
不过要说规矩,本身这样也不合适,这没名没分的,男女同处一室,肯定是要遭人诟病的,当然如果有了名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怎们,二姐儿,三姐儿,感觉爷出去了一趟,回来怎么却更见生分了呢?”冯紫英打趣道。
“哪有?”尤三姐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却又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说。
“呵呵,还说没有?你们两姊妹就这样侍候爷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吭,手脚都没处放的模样,……”冯紫英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松软的锦垫靠在腰上,很舒服。
“那冯大哥想和我们说什么?”尤三姐鼓足勇气,随着一趟江南下来,似乎双方距离拉近了许多,但是后边一趟去江南却没有带自己同行,被母亲凑骂了一顿的尤三姐也有些心慌了,莫不是自己太过矜持,所以让对方有些不悦了?
只是黄花闺女清白女儿,要让她做出什么太过主动下作的讨好行径,她又委实做不到。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做男人难啊!
薛蟠在冯府等了一晚上也没能见到冯紫英,只能悻悻地给瑞祥留了话走了。
实际上薛蟠和瑞祥都知道这么晚冯紫英都没回来,多半是在外留宿了,而且马巷胡同可能性最大。
不过冯紫英都是十七岁的人了,似乎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冯紫英并不太喜欢在外边饮宴吃酒,更不喜欢那等歌伎相陪的场合,所以名声也还是不错的,至于养外室,这算错么?好像真不算。
倪二也没等着,他也猜到了冯紫英从江南回来,多半是要到马巷胡同那边二位尤姨娘那里去歇息的。
他就不像薛蟠那么多忌讳了,一大早就到了马巷胡同守着。
冯紫英策马而行,倪二这是跟着马陪着说话。
“薛大爷昨晚在府上等着大爷,……”
“哦?”冯紫英窒了一窒,有点儿尴尬。
也算是准大舅子,自己回来没去见宝钗,也没却跑到这边来偷香了。
不过昨晚的滋味委实让他终生难忘,这是前世永远都无法感受到的美妙滋味,真的能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觉得自己能爬起床来,毅力绝大。
倪二倒是没觉得什么不对劲儿,这外室养着不就是用来宠幸的么?
尤氏姊妹他见过,白肤深目,高鼻蓝眼,异域风情,大部分人可能不喜欢这个调调,但是有些人却喜欢得紧,嗯,估计这位爷就是如此。
只是一直没有临幸,那尤氏姊妹都还是黄花闺女让他有些意外,估计应该是要等到一个合适机会才采摘吧。
见冯紫英只是“哦”了一声再没搭腔,倪二又小心翼翼地道:“大观楼那边声音现在挺好,大爷回来还没去吧?柳二爷和芸哥儿很上心,连薛大爷都一改往常,坚持没事儿就去守着,现在这京中戏园子就数大观楼和明月楼最火爆,每日都是爆满,而且像那包房,都得要提前几日预约才能有,其次才能算得上绕梁阁和燕子楼,……”
虽然对大观楼没怎么过问,冯紫英也信得过柳湘莲和贾芸,但是倪二还是自觉肩负起了替冯紫英“监视”的职责来了,冯紫英也不排斥,倪二是个乖觉人,明白分寸。
“唔,你那事儿做得怎么样了?”冯紫英终于开口了。
倪二精神一振,“回禀爷,西城和南城都不在话下,北城也大半在我手中了,唯有东城,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小舅子,其实也不算是小舅子,就是东城兵马司指挥使鹿鹤宠妾的哥哥杨三,也拉起了一帮人,把东城差点儿包圆了,我们只占到了一个坊,两边儿闹得有些不愉快,……”
冯紫英对此事已经有些了解,他也很清楚鹿鹤背后是谁,那是北静王,据说还有义忠亲王的支持,这事儿是忠顺王透露给他的。
“倪二,这等事情,谁先到先得,咱们也不欺负人,按照规矩做就是了,现在内城你们都占得差不多了,南边儿城边上还有不少,迟早也要搞这一出,多花些心思在那上边儿,……”
冯紫英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倪二,这厮豹头环眼,满脸浓须,扎了一个头巾,居然还有点儿气势。
“至于东城那边,还是那句话,按照规矩来,不必刻意去挑衅,但是若是对方不按照谱子来,那也不必客气,东城兵马司也不是阎王殿,不是还有巡城御史么?都得服王化,都得讲规矩,……”
倪二心中大定。
他搞定了巡捕营,也搞定了宛平、大兴两县,但是巡捕营和县衙都不敢和五城兵马司叫板啊,唯一能制约五城兵马司的就是兵部和巡城御史了,兵部是特殊时期对五城兵马司有掌控权,而巡城御史则是寻常时候直接管辖约束五城兵马司。
冯大爷的老师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巡城御史也是都察院派出,这里边的门道倪二秒懂。
“爷放心,小的懂规矩,断不会让爷难做,我们也没想过要吞下整个京师城,像北城也有其他人做着,咱们也没为难人家,只是这杨三做事不地道,大家各凭本事做事,却要玩些阴招,未免也小瞧了我倪二了,……”
倪二一直把冯紫英送到了丰城胡同口子上,这才目送冯紫英进了胡同,然后施施然离去。
有了冯紫英的一番话,他也底气大定,冯大爷既然指明南边儿还有发展余地,自然是有所指的,另外也专门提到了可以趁机在城外多购置一二庄子田地来专门用于种植时令蔬果,预计日后京师城中对这类需要会有很大增长。
这倒是让倪二很是惊讶,这京师城中蔬果基本上都是有一个定量的,如何会有一个大的增长,就算是京师城中人户有增长,那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啊?
但不明白归不明白,这冯大爷既然这么说了,必定有其道理。
不提回到府中面对金钏儿、香菱能挂油瓶的嘴和云裳委屈的姣靥,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有些心亏气虚。
就算是想尝鲜,玉钏儿不在,那也还有云裳啊,怎么地才回来第二日就忙不迭去外边儿留宿了,这让府里其他丫鬟们怎么想?
真实的没本事把爷留在屋里?没准儿还有人就会觉得是不是该给大爷屋里换换人了。
“呃,金钏儿,香菱,云裳,爷错了,下次一定……”一定什么?冯紫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说还能不去马巷胡同了?怎么可能?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冯紫英恨不能每日都能在那边住着,这一床三好一龙二凤的花式,还有那碧眸蓝眼丰乳肥臀的滋味,还真不是金钏儿和香菱他们能比拟的。
“爷去哪里,在哪里留宿都是爷自个儿的事情,奴婢们哪里能过问?”金钏儿虽然面色淡然,但是冯紫英自然也能听得出委屈,“只是爷是不是也该让宝祥回来和府里说一声,万一太太问起来,问爷去哪儿了,我们却懵然不知,那也坏了规矩,……”
“是啊,金钏儿姐姐说得对,宝祥都是快子时了才回来通报了一声说不回来住了,香菱姐姐昨晚儿守了半夜,……”云裳也是嘟着嘴。
“呃,爷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冯紫英还第一次在几个丫鬟面前这么狼狈,这就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了人家,就总觉得有些亏欠了。
不过尤二尤三那边有些事情还是得做,本想让金钏儿去办的,但是现在似乎就有点儿不合适了,这不是估计刺激撩拨金钏儿她们几个么?
做男人也难啊。
正琢磨着,瑞祥又进来了,“大爷,时辰差不多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走吧。”
官应震听完冯紫英的汇报,满意的捋了捋胡须,虽然他没参加昨日午朝,但是情况他还是早早就获知了。
这关系到中书科下一步的许多工作,也涉及到中书科未来权责,需要尽早划定一个范围,也明确规则界限。
冯紫英开了一个好头,而且也把问题关键抓住了,但如冯紫英所言,现在的中书科人手不足,下边没有办事机构,想要大展拳脚不可能,现在只能先把架子搭起来,做好规划,才能说下一步能具体落实做什么。
冯紫英为中书科划定的权责领域就是未来一个缩小版的发改委,或者更准确的说类似于民国时代的工商部,主要负责工务、商务、矿务,当然从朝廷中央层面来说,更多的是规划指导。
但是放在这大周,尤其是现在,你要指望各直省自己去落实或者把这些事情做起来,那纯粹是幻想。
对于现在各直省各府州县,经济发展不是他们的主责,收取并足额上缴赋税,然后教化,诉讼,水利,治安,乃至劝农和赈济,这才是他们赢得官声的途径,什么发展商贸或者实业,为老百姓治下寻找更多的吃饭挣钱的途径,估计他们从来没想过,也不可能想得到。
所以冯紫英在向官应震汇报时也有意无意的把自己的一些“私货”夹带进去了。
“官师,就目前来看,中书科地位还是有些尴尬,都说名不正言不顺,咱们这中书科本意就是替皇上制诰拟诏的一个事务性机构,但现在被赋予重任,可这又像是一个临时性的,嗯,对咱们的权责也是笼而统之的划了一个范围,很多就和户部工部乃至兵部都有重叠,现在只怕这几部都有些坐观看笑话的意思,……”
冯紫英的话说到了官应震的心坎上。
户部还好一些,毕竟现在靠着中书科这边把门路开辟出来,能弄来一大笔银子进账,总算能应急了,可工部那边就有些不愉快了。
龙江清江船厂的工匠要迁往登莱,水师舰队建设不再交由工部下设船厂,户部为登莱打造水师舰队拨款订金也是直接给尚未见影子的船厂,这让工部一帮人都很是心气不顺。
如果不是漕工和河道所需银子也是由这一拨中书科找回来的银子来支应,只怕工部那边真的要翻脸了。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阴手
“那紫英,你觉得我们中书科当下该如何?”官应震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是他还是更像听听冯紫英的意见,因为这个家伙每一次总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确权责,立章法,促落实。”冯紫英言简意赅。
“哦?”官应震微微一震,和自己想的有些一致,但是却更明晰准确,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就是天才,除了年龄太小资历太浅,经验略少外,其他简直都是全才。
“说具体一些。”
“其实很简单,就是明确我们中书科的职责范围和权力尺度,然后制定我们在履行职责和实施权力的过程中需要遵循的典章制度,最后就是具体落实和操作了,比如市舶司的设立,比如船厂的建设,比如航道的开辟,比如类似于东番这样地方的拓垦等等,这是一个相当繁复而琐碎但是却无比重要的事情,因为它关系到未来中书科这个机构的生死存亡,那么作为第一任执掌全新中书科事的掌舵人,就更需要慎重而细致地来做这件事情,……”
冯紫英这番话让官应震震住了,他还真没想到自己陡然间居然要承担起这样一个重担,冯紫英随口而出的这几项事务,好像都是该中书科来负责,但是他的意思却已经截然不同了,那就是要从临时性的事务要转型为永久固定性的权责了。
但是转念一想,官应震似乎若有所悟。
像东番的拓垦,以前谁来管?
兵部?好像不是,兵部只负责对外征伐和情报收集。
工部?也不像,连地方官府都没有确立,难道你指望工部这帮人亲自去兴修水利道路?
户部?那就更不可能了,除了收取赋税,户部怎么可能操心这等事情?
所以就根本不会有人来管。
再比如市舶司的设立和管理,理论上是户部收取税银,但是现在的市舶司和以前又不同了,不仅仅是只收取进出港货物关税银两,而更要涉及到对整个进出口的货物的测算和推动进出口增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满足这种海税(关税)的增长,来保证开海债券的信誉。
这就还涉及到了相关的产业营生的发展,这在以前好像从来没有人或者机构来真正过问过,都是听其自然,甚至地方官府还要担心多了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怎么这不知不觉间就开始演变成了搞鼓励这类营生的发展了?
一切都是因为开海。
开海就像是一下子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天地,涌现出了无数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事务,像东番拓垦乃至未来的虾夷拓垦,又比如市舶司的设立带来海税收入和开海债券,甚至还要带来整个出口产业(制茶、陶瓷、丝绸、棉布、药材)的勃兴,也还能带来造船、航运和码头行业的兴盛。
同样大量香料、铜、银的进入也一样会弥补大周在这些方面的不足,这同样是大周急需的。
这可能会让很多人感到烦恼,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同样却带来了一种生机勃勃的活力,这也是官应震能充分感受到的。
当然,对朝廷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实打实的银子收入,以及对辽东战略的支撑。
深吸了一口气,官应震微微点头,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考虑还是有些狭隘和浅薄的,自己这个弟子在这方面远比自己考虑得更深更广。
“紫英,那你能不能先和为师说一说,咱们这中书科未来可能会涉及到哪些主要的事务?”
“嗯,官师,这个学生还没有完全考虑清楚,只能说有了一个粗略的大方向,比如商务,怎么来推动促进咱们大周的货物卖出去,卖个好价钱,这样可以让更多的人来从事这个行业和涉及到的营生,比如制茶、陶瓷、丝绸和棉布药材等等,如果西夷人也好,倭人也好,南洋也好,愿意用他们的出产,比如香料和银子铜料来换我们的这些货物,我们为什么不干呢?这就是我们可能要做的事情。”
“再比如,东番拓垦,嗯,还有虾夷拓垦,东番产盐产粮产大木,还能建码头打渔,可以容纳更多失地流民,这难道不好么?再比如虾夷,虾夷周边乃是最好的渔场,同时又是连接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与我们大周的战略要地,怎么能置于他人之手?如何来开发拓垦,也是中书科的事情,而我们大周的拓垦目标也不该仅止于这两地吧?苏禄吕宋,安南,洞武,乃至整个南洋,我们大周人口如此之多,文明之盛,难道就不能迁民而去,……”
冯紫英没有提工矿业,这一块现在如果贸然涉及,只怕不但有分心之虞,而且也容易给人贪多嚼不烂的感觉,现在的中书科还不具备这个能力,但是他会在相关的典章中不动声色的补上这些条款,无外乎就是模糊一些,日后可以用细则来弥补。
待到冯紫英离开,官应震才含笑问一直坐在自己一侧的老者,“如何?我这个学生不同凡响吧?”
“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东翁高徒。”灰衫老者是官应震才聘请来的幕僚,也是湖广人,只是多年科考不中,曾经在官应震出仕之后替官应震当过多年幕僚,只不过在官应震到青檀书院之后,便回乡隐居,现在官应震重新出山并掌中书科事,自然就要重新请回来。
“此子思路宽阔,眼界深远,而且很善于思考,一个问题总能触类旁通衍生出许多问题来,单单是这一点就是我在青檀书院教授的数百弟子中独一无二的,也难怪乘风兄和乔汝俊都是视为北地士子的骄傲。”
官应震的话让灰衫老叟也点头,“的确如此,东翁有此子作为臂膀,这中书科定能有一番作为,不过此子是北地士子,但是感觉其一些想法却并未完全倾向于北地,而且有些事情也没有更多地替北地考虑,倒是有些李三才之风啊。”
工部尚书李三才是北地出身,但是却素来和江南士绅亲厚,一直被视为是江南士绅代言人,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所以也让北地士人颇为仇视。
“治中,这你却有些看走眼了,此子心胸的确不局限于北地,但更不会只局限于江南,日后多接触,你便知晓了,……”官应震笑了笑,又有些遗憾,“只可惜此子实在太过年轻,又没有在地方上的经历,乘风和我说起过,这一二年等到中书科这边事务理顺,就要让他下去打磨一番,以便日后能扛起重任。”
*********
牛继宗和王子腾面无表情相对而坐。
“李成梁卧床不起了,也不知道这厮究竟是真的起不了床,还是装的?”牛继宗搓揉了一把脸颊,脸颊上的横肉微微抽搐,目光却更见凶厉,“张景秋来找我谈了,征求我的意见,蓟辽总督空缺不能太久,我感觉他想让我去,哼,……”
王子腾却显得很轻松。
李成梁从辽东镇总兵才升任蓟辽总督不到半年便“一病不起”,这怎么都难以让人接受。
但是人家病了,而且年龄大了,镇戍辽东数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你能让人家八十岁的人还呆在辽东?
说不过去啊。
幸亏自己溜得快,到了登莱,现在登莱是一片白地,百废待兴,从头开始,自己也刚上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牛继宗就倒霉了,这宣大两镇都是架构完整,谁去都能迅速上手,很显然张景秋和柴恪都想把他给支去辽东。
蓟辽总督名义上是掌管辽东和蓟镇两镇,但实际上重心却是在辽东,建州女真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越过辽西走廊扑向蓟镇,蓟镇更多的是一个支撑辽东的作用。
“陈敬轩如何?”王子腾问道。
要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己躲开了辽东,还全靠冯紫英这小子给自己出的主意,但现在牛继宗也面临难题,王子腾也知道太上皇那边肯定也在着急。
陈敬轩是蓟镇总兵,升任蓟辽总督也说得过去,但是陈敬轩也有短板,没有真正经历过大的战阵,辽东可不比蓟镇,那是要真刀真枪直面女真人的。
“不行,张景秋直接否了,皇上也不会同意,他也镇不住李家兄弟。”李成梁虽然退下来,但是他几个儿子却还在辽东,没有一员能征惯战的宿将,镇不住。
“那就让一员文臣上呗。”王子腾沉声道:“这总督一职,本来就一直是文臣为主,后来才开始偶尔选派武将,怎么现在就成了武将专属了?”
“问题是现在朝中哪里有合适的文臣?尤其是要经历过武事的文臣,柴恪倒是可以,但他现在是左侍郎了,不可能再去辽东,杨鹤资历太浅,压不住辽东镇那些骄兵悍将,……”
牛继宗目光陡然抬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迎上王子腾的目光,这一刻,似乎二人都心有灵犀了。
两人同时嘴角带笑,微微点头。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三节 避不开,该来的还得要来
香菱的这一跪拜把冯紫英吓了一大跳,赶紧把香菱扶起来,“这丫头,你这是最什么?”
“爷,奴婢这一辈子都感激不尽,唯有下辈子做牛做马来还您的恩情了,……”香菱泪流满面,美眸红肿,只顾着磕头。
的确,这个时代,一个丫鬟的母亲,哪个当主子的会打上眼?别说这样煞费苦心的替你寻找,就算是多过问一句,那都是对你的大恩大德了,更别说冯紫英还说要让香菱把其母亲接到京师城来住在府上,即便是良妾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对于冯紫英来说,这却真的没太在意,这也是现代意识作祟。
想想人家清白女儿身给了自己,白日里干活儿服侍,夜里还要床上侍寝,没准儿日后还要替自己生个一男半女的,自己又不是没有这个条件,让其母来在偏院里住着让其母女能经常见面有个照应,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但这放在香菱这等丫鬟的心目中,简直就是难以想象了,几乎是要比照着正妻的架势来了,这如何使得?
“别下辈子,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你若是真觉得爷这么做心存感激,有的是机会来偿还,嗯,比如今晚……”
冯紫英的一句话让香菱又红了脸,但是心情激荡之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才好,只是扭着身子抿着嘴,微微哽噎的娇憨柔媚模样更是让冯紫英心神俱醉,索性一把就揽起对方腰背和膝弯,在香菱惊呼声中,直奔里屋里去了。
这一夜冯紫英又再度感受了一番“封建腐朽糜烂生活”的滋味,这越发让他坚定了一定要在这个腐朽没落的时代创造出更辉煌的一幕,绝对不能辜负自己,才对得起这样一个时代对自己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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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惦记着要去贾府和梨香院,但是始终是时间不合适。
每天一大早,不是要去户部、工部,就是中书科,要不就是内阁那边召见,甚至连去翰林院那边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这边还没出门,门上便已经有人来接着,各种帖子更是应接不暇,以至于冯紫英都不得不每天抽时间来浏览一遍,以免漏掉重要的。
“沈大人,这边事情基本上已经说定,兵部那边应该已经和您谈了具体时间吧?你可能要尽快走马上任才行,从哪些地方抽调人手,另外这官佐配备,我建议您也要好生斟酌一下,登莱那边是白手起家,但是最终舰船却要按照西夷人的标准来,……”
沈有容看着眼前这个青年郎君,一时间有些恍惚。
当初对方来和自己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还觉得对方有些夸大其词,纵然对方的确有背景靠山,但是这关系到大周的国策转变,岂是一两个人能扭转的?
但没想到这才多久?几个月时间里,这声势就已经造出来了,登莱专设总督,要在登莱打造码头、船厂乃至水师舰队,目标还不仅仅是打通辽东,还要覆盖日本、朝鲜乃至更远的虾夷和海西、野人女真。
这当然难不是一年半载能做成的,但是哪怕是花费十年之功,那也是值得的!
“冯大人请放心,下官断不敢耽误朝廷大计,今日回去下官便要立即筹备,先去登莱报到,然后转回福建,下官在那边也还有不少袍泽,亦有不少愿意一战之师,只是如何来筹建整编这只水师,下官心里却没有多少数,这方略上……”
沈有容姿态摆得很低,他很清楚登莱——辽东战略完全是对方一手促成,当然这也是朝中北方士人们的坚持,但无论如何,这个战略转变都是令人振奋的,这意味着朝廷终于开始迈出了正确的一步,而不再像以前那样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
冯紫英没有瞒他,也提出了登莱——辽东战略将会延伸到东海和野人女真,也就是建州女真的背后,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便被动为主动,对此沈有容也是极为赞同。
在辽东军中也算是熟知情况,沈有容自然清楚辽东此时面临的困境,囿于后勤保障的困难和士气的萎靡,实际上现在的辽东镇如果要想主动进攻建州女真是不占优势的,稍不留意反而要陷入困境,急于求战和求胜的心态并不适合辽东镇。
要想在对建州女真的战事中取得胜利,要解决几个问题,一是后勤,二是士气,三是周边海西女真和蒙古诸部可能带来的影响,只有在解决了这几个问题之后,集聚重兵,稳扎稳打,才能取得胜算。
李成梁固然年龄老迈而趋于保守,但是也得承认近几年他对建州女真的优劣势还是看得比较准的,只不过限于各种原因,他找不出或者能找到但是却无法实施来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
“沈大人,水师舰队的具体练兵方略您要来问我,那就是问道于盲了。”冯紫英笑了起来,”这方面你是行家里手,一切由您来决断,登莱那边,我曾经和王总督谈过,他同意放手让你去干,只不过这需要一个时间过程,尤其是在水师舰船和炮铳上,我个人的观点,标准要高,最好向西夷人学习,……”
“……,.asxs.门槛高一些,免得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派上用场就落后了,如何来做到这一点,您得自个儿琢磨,人也好,船也好,铳炮也好,您到得要自个儿琢磨,总督府,乃至朝廷,能给您支持的,恐怕也就只有银子了,其他一切都要靠您自己,……”
沈有容走了,满怀着憧憬、希望,也还带着一丝担心地走了。
他很清楚这一过程没那么简单就能实现,但是却必须要这么走才行,比如像聘请西夷人的造船匠师、水手乃至枪炮匠,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这是一个系统化的综合性工程,虽然他不明白这具体含义,但是却知道这非常复杂。
沈有容走之前也给冯紫英丢下了一枚炸弹,被冯紫英也给炸蒙了。
自己父亲要出任蓟辽总督?!
不是三边总督么?怎么却变成了蓟辽总督了?
辽东是个啥情形,冯紫英整日里关注着职方司传回来的消息,十分清楚。
在解决了辉发部、哈达部等海西诸部外,现在努尔哈赤正在率领建州女真寻找各种借口利用蚕食鲸吞海西女真的乌拉部,而且已经逐渐取得了一些进展,乌碣岩之战后,建州女真对乌拉的优势日趋明显,而且一旦吞并了乌拉部,也就打开了通往整个东海女真(野人女真)的道路。
就目前的态势来看,建州女真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吞并整个乌拉部上,一旦吞并了乌拉部,相对落后而松散的东海女真很难抵挡得住建州女真的压力,归附请降是大概率事件,而一旦把东海女真收入囊中,最西面也是抵抗建州女真的海西女真叶赫部就再也难以抗衡建州女真的兵锋了,尤其是在叶赫部西面的科尔沁蒙古已经开始和建州女真眉来眼去的时候,叶赫部就更难以抵挡了。
这个时候自己老爹居然要出任蓟辽总督,这不能不让冯紫英觉得这里边有些不为人知的阴谋。
自己老爹的情况冯紫英很清楚,绝非什么天才将帅,也没有多少智计谋略,大概唯一值得夸赞的优点就是性格谨慎细致了,但这样的优点在某些时候也就会变成缺点,嗯,意味着缺乏果决拍板的魄力。
原本很想立即就去兵部找张景秋和柴恪问个一二三,但是冯紫英还是克制了情绪,沉下心来细想。
琢磨了一阵之后,冯紫英意识到自己老爹出任蓟辽总督好像还真的是目前比较稳妥的安排,除了自己老爹,其他几个人选似乎都有这样那样明显的缺陷,熊廷弼也跃入了冯紫英的视野,这也是前世明史中当之无愧的牛人强者,若不是因为和李氏交恶,熊廷弼绝对是最合适人选。
只可惜从来就没有如果。
朝廷任命你为蓟辽总督,作为臣子,自己老爹是没有权利拒绝这一任命的,什么理由都不行,哪怕你十分委屈,但也得接受。
如果推脱不了,冯紫英就不得不替自己老爹好生谋划一下未来几年他这位蓟辽总督应该在辽东加蓟镇的地盘上做出一个什么样的花样来。
如果自己老爹出任蓟辽总督,在整军备战补充粮饷军械物资的同时,首先就要想办法干预和影响建州女真对乌拉部的兼并,哪怕是没办法直接出兵,也应当在物资武器和情报等方面予以乌拉部全力的支持,防止乌拉部迅速倒下。
同时要扶持叶赫部,促使叶赫部开始袭扰并与建州女真对抗,这是最简便易行的方略。
另外就还得要斩断科尔沁与建州女真之间的眉来眼去,断绝科尔沁倒入建州女真的可能,避免叶赫部可能遭遇的两面夹击。
这几招,虽然未必需要直接出兵,只需要付出一些武器和粮食、茶叶等物资就能实现,但是却需要有足够丰富的经验,而这一点好像恰恰是自己老爹的强项。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四节 要成一家人了
这么一盘算下来,冯紫英觉得似乎自己老爹去辽东也不算什么特别糟糕的事情。
毕竟现在的辽东和前世明末的辽东还略微有些区别,时间线上还差着二三十年,冯紫英估算过,永隆七年应该就是1610年左右,前后相差不会相差两年。
或许一些历史事件都因为自己出现带来的蝴蝶煽动翅膀带来的影响而改变了,但是其根本局面大势是不可能有多大变化的。
努尔哈赤仍然在骁悍狂野地野蛮生长,大周和大明一样都没能把这个小强捺死在初始阶段。
李成梁依然如前世一般的放任,或者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无力遏制对方了,所以现在干脆就彻底撒手,谁去接这个烂摊子那便是谁的事儿。
林丹汗也如同前世历史一般的带着察哈尔在崛起,但如果历史大势不改变,志大才疏的他仍然会遭遇蒸蒸日上的建州女真的迎头痛击,八大福晋沦为建州女真的阶下囚。
时间线还来得及,但关键就要看这个执掌辽东军政大局的人能不能好好利用起这段时间了。
想到这儿,冯紫英甚至觉得这不是坏事了。
自己既然了解大势走向,现在的大周也远比前世历史中更重视辽东,永隆帝怎么看也比大明最后两位皇帝要清明睿智一些,嗯,哪怕永隆帝真的不那么清明睿智,不是还有自己么?
自己背后不是还有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么?好歹还有关系不错的忠顺王、柴恪等人作为盟友吧。
现在自己实力差了一点儿,但是给自己十年八年时间来成长,兴许就能有更好的机会了。
老爹也不过刚五十岁,看那身体健硕壮实的程度,纵然比不过李成梁年过八旬还不致仕,但冯紫英估计一二十年内健康状况是没问题的。
先前有些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冯紫英也开始思考究竟是谁出了这么一招,居然想到要把自己老爹从西北调到东北。
柴恪不太可能,自己老爹准备上位三边总督就是他一手推动,不可能临时来突发奇想;张景秋有可能,毕竟这个人选不好选,逼得他寝食难安。
还有呢?
冯紫英细细琢磨着,王子腾?牛继宗?陈敬轩?太上皇?永隆帝?甚至义忠亲王?
或者还有叶向高和方从哲?
但目的呢?
不能说这些人都有私心杂念,都要针对冯家做点儿什么,可能放在张景秋、叶向高、方从哲乃至永隆帝这些人心里,一切都要从服从大局来着眼。
怎么盘算冯唐出任蓟辽总督都比出任三边总督更合适,因为三边总督可以有其他更多的备选人选,而蓟辽总督这个人选掰着手指都能算出来,而且几乎都有一些不可弥补的缺陷。
虽然清楚这个结果恐怕无法改变,而且自己老爹出任蓟辽总督现在看来也并非坏事,但是冯紫英还是觉得应该要把这前因后果搞清楚。
若单纯是叶向高、方从哲或者张景秋和永隆帝有如此想法,冯紫英觉得没啥,但若是如太上皇、王子腾或者义忠亲王有此意图,他就要琢磨一下这里边还会有没有其他更深层次的意图了。
一直到荣国府角门上,冯紫英才被瑞祥的呼唤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荣国府到了。
贾琏、贾宝玉、贾环、贾兰都迎候在门边。
这一番阵仗可比以前又不同了,估计若不是贾琮太小,只怕也要跟在一边儿了,也就是荣国府的下一辈,都要来迎候了。
“琏二哥太客气了,如何使得?”哪怕是假意客套,也得要把样子做足,冯紫英揽着贾琏的手笑着道。
贾琏慢慢成为自己的心腹,虽然不能说是得力臂助,但是像海通银庄扬州号那边他还要发挥大作用的。
实际上冯紫英更希望他回京师来,但是贾琏现在似乎对会京师有些抵触,冯紫英也不好过分相逼,好在还有一些时间,还能斟酌。
贾琏摇着冯紫英的手臂,笑着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二位老爷和老祖宗可是期盼已久了。”
和贾琏寒暄了一番之后,冯紫英这才把目光望向满脸阴沉如丧考妣的贾宝玉。
“宝玉,许久不见了,越发出众了啊。”冯紫英视若无睹,现在的他早已经没有多少其他心思了,甚至还有点儿要提携对方一番的意思,当然对方也未必需要自己提携,毕竟还有一个贵妃姐姐嘛。
“见过冯大哥,小弟今日身子不适,就先告罪了,……”贾宝玉充满怨恨的目光里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无奈。
实际上他也明白纵然冯大哥不娶林妹妹,只怕自己父亲母亲也不会同意自己娶林妹妹的。
父母对自己都有更远的规划,但是眼睁睁看着林妹妹要落入冯大哥的“魔掌”,那种最珍爱的宝贝被人夺走带来的撕心裂肺疼痛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对宝玉的态度和内心怨气,甚至连旁边的贾兰都心知肚明,不过冯紫英却不在意,“宝玉也要爱惜身子,莫要让政世叔和婶婶担心才是,你也是十五岁的人了,齐家修身治国平天下,也该考虑一些事情了,莫要再成日里嬉玩,……”
宝玉心中越发悲苦,治国平天下轮得到自己,你是在炫耀你自己么?
齐家修身,最珍爱的林妹妹都被你给夺走了,我还怎么齐家修身?
但是这一切似乎又无法怪罪到眼前这位冯大哥身上,冯大哥英雄过人,名满天下,林妹妹仰慕冯大哥已久,而且据说林姑父和冯大哥的师尊还是同科,而自己呢?
但无论如何贾宝玉都还是难以接受这种局面,深深地一鞠躬,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冯大哥,小弟先行告退了。”
没等冯紫英回话,宝玉便扭头匆匆离去,跑进二进院子仪门是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一跤。
冯紫英也是淡淡一笑。
也难为对方了,面对自己这样一个“横刀夺爱”的“超级情敌”,他没有任何胜算,这等情形下却还不得不来迎接自己,这种绝望、憋屈、苦闷和烦躁,只怕要把人逼疯吧。
怎么却没见他再来一招摔玉?或者是早已经摔过了,没收到效果?
“太没礼貌了,冯大哥好容易来我们府上一趟,却以这种借口理由逃避,简直是没出息!”贾环冷声道:“谁还不知道他那点儿心思,堂堂大好男儿,成日里却是去琢磨儿女情长的事情,也不知道羞耻二字为何物!”
冯紫英讶然,下意识的斜眼打量这个环老三。
哟呵,这环老三有些大不一般了啊,气势昂扬,游目四顾的架势,真有点儿要领袖群伦了。
嗯,起码在这贾府里边,有点儿要锥处囊中,其末立见的味道了。
就算是宝玉不在当面,这旁边还有贾琏和贾兰呢。
冯紫英也知道贾兰素来和贾环亲厚,与宝玉不太亲近,但是这贾琏还在呢,这厮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这厮是不是太高调了?
冯紫英瞥了一眼贾琏。
贾琏却是不以为然,虽然不太喜欢贾环这等做派,但是却也没有制止的意思。
冯紫英也不明白这家伙是一心想要去扬州真的不想再管府里边事情,还是觉得贾环说得没错。
“环哥儿,你有些放肆了啊!”冯紫英脸冷了下来,目光如炬,“不管宝玉如何,他也是你的兄长!尊卑不分,你日后如何能成大器?我怎么告诫你的,胸藏山河,腹怀珠玑,你就这点儿肚量胸襟?你一年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劈头盖脸一阵骂,只把贾环骂得脸色铁青,额际虚汗直冒,只能连连作揖告罪。
“不就是考过了一个县试么?下月还有府试,再等一下还有院试,怎么,是胸有成竹,还是不在话下了?九月秋闱,有多大把握了?”
一连串的话把贾环问得狼狈不堪,只能躬身低头。
他敢在宝玉面前张扬放肆,因为他知道对方就是个学渣,这方面根本就不敢和他叫板,便是讥刺羞辱对方几句,只要没其他人在场,对方也只能忍气吞声。
贾环也知道自己在荣国府里是没有多少出路的,要想闯出一条光明大道来,只有寄希望于读书科考。
二月份的县试他取得了极好的成绩,按照老师所言,府试也应该不在话下,就算是八月的院试也有相当大的机。
,他还没敢奢望一步到位去考举人,但是只要过了府试院试,他便是荣国府里继大哥贾珠之后的第二个秀才了,甚至在年龄上比十四岁就考中秀才的贾珠更年轻,他今年才十三岁啊。
这又让他在府里边有了睥睨众生的资本,许多时候和自己老爹说话都能有模有样的摆出一副读书人的气势出来了,甚至连大伯贾赦都对他赞不绝口,只说贾家又要出一个读书人了。
这番表现看在贾兰眼里,连带着贾兰对环三叔的仰慕之情都是浓了许多,对那位宝二叔也越发轻淡了。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地位不一样了
贾琏还是第一次见到冯紫英训人,而且还训的是贾环,劈头盖脸,当着自己和贾兰,没留半点情面。
但这越发说明冯紫英看好贾环,否则何须这般?轻描淡写说几句,懒得多得罪人不好么?
自己先前说是一家人了,难道还真的就是一家人了?就算是冯紫英去了林黛玉,那也不过就是表亲,算不算一家人,还得要两家人自己掂量。
“才读了几天书,就学会翘尾巴了,环哥儿,你就这点儿出息?还说宝玉没出息,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不是打算当个秀才就满足了?觉得是你们荣国府里的独一无二的读书人了,众人独醉我独醒了?”
冯紫英是真的没客气,这个环老三还是真的是属驴的,随时需要敲打着,稍不注意就要犯毛病,弄出乱子来。
贾宝玉是嫡子,人家背后还有王家,有贾元春,你环老三有什么?就凭赵姨娘能在床上把贾政侍候得舒服?哪能顶得上王家和元春的威势么?
真要想扬眉吐气,起码你也得要考过秋闱弄个举人身份,你才能在贾府里边站稳脚跟,别说现在刚过了县试,就算是府试院试全过拿下秀才身份,也一样不值一提,入不了仕当不了官的身份,对贾家来说,就毫无价值。
狠狠地把贾环训斥了一顿,冯紫英这才稍微舒了一口气,“别以为自己就能耐大了,环哥儿,外边的天地广阔无垠,不要只囿于这贾府里边这巴掌大地方坐井观天,有时间多听听琏二哥和你说说外边的精彩,当然,你现在主要精力还是在读书上,我还是那句话,院试过了,我便豁出脸去让你去书院读书,……”
贾环容色激动,却说不出话来,只顾着鞠躬作揖,以示悔过道歉。
他当然知道冯紫英是为自己好,青檀书院一直是他的梦想,只要能进青檀书院,那举人乃至进士就不再是梦想。
“还有兰哥儿,你也一样,你母亲也向我说过,希望能好好指导你,你年龄小了一些,而且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但我也听环哥儿说起过你,读书认真踏实,……”
听见冯紫英提到自己,贾兰也是赶紧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倾听冯紫英的教诲。
“你爹十四岁中了秀才,你今儿个也有十岁了吧?”既然说开了,冯紫英也就就着这个机会和荣国府里边这几个小字辈好好说一说,“十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母亲对你期盼很高,自小就让你念书,你也很懂事,但读书一道贵在持之以恒,败在骄傲自满,……”
说到骄傲自满,冯紫英又瞥了一眼贾环,吓得贾环赶紧低头。
“……,琏二哥也说了,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也不说两家话,环哥儿如何,你兰哥儿我也不会另眼相看,只要你好好读书,也能过县试府试院试,和你爹珠大哥一样考中秀才,愚叔也一样会想办法送你去书院深造,……”
贾兰也是福至心灵,赶紧走到冯紫英正面,规规矩矩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罢,你这都成了拜师不成?我可没有那么多精力来授徒,日后若能去书院,那里边多的是学富五车的教谕,……”冯紫英摆摆手。
这在角门内的一番动静不小,尤其是冯紫英训斥贾环,贾兰跪拜冯紫英,更是引人瞩目。
这贾府里边上千号人,这又是当道之地,人来人往,虽说大家见这阵势不敢过来,但是这远远偷窥观望却是免不了。
所以还没等冯紫英这边说完呢,这贾府里边早已经传遍了。
荣禧堂。
“训环哥儿?”贾政有些疑惑地歪着头问道。
李十儿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道:“宝二爷身子不适,迎到了冯大爷之后说了几句话就告罪回院子里歇着了,琏二爷和环三爷、兰哥儿就陪着冯大爷,不知道环哥儿怎么就惹着冯大爷了,冯大爷就站在角门内把环三爷训了一顿,小的看环三爷只顾着作揖道歉,也没怎么其他,后来不知道冯大爷又和兰哥儿说了些话,小的就见着兰哥儿就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贾政都差点儿要站起来了,磕了三个响头,这是见至亲长辈才能行的礼节,这兰哥儿莫非昏了头?
“莫不是冯家大郎要收兰哥儿为徒?”倒是贾赦捋着几缕鼠须若有所思。
“对,兰哥儿是要拜紫英为师么?”贾政心中也是一喜。
虽说在他心目中地位贾兰不及宝玉,但是毕竟是自己嫡长孙,珠哥儿殁得早,只剩下这一个独苗,府里对李纨和贾兰这娘儿俩也很看顾,他自然也希望贾兰日后也能有一番造化,而且贾兰读书也刻苦,若是能得冯紫英青眼有加,那以后的机会自然就能大许多。
“这小的就没敢靠太近,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二弟,这等事情,我们也顺其自然,环哥儿和兰哥儿读书都是极认真的,若是铿哥儿能看上去他们,提携扶持一把,那也是好的,但也莫要过于刻意,我想日后都是一家人了,铿哥儿自然不会胳膊肘往外拐的。”
贾赦倒是很自信,贾琏已经把很多事情和他说了,包括要去扬州常驻,可能负责海通银庄的行政事务,这让颇为得意。
贾琏在王熙凤面前唯唯诺诺让他很不满意,现在能有机会摆脱王熙凤,自家出去闯荡一番,而且还有冯紫英作倚仗,那当然好,他甚至已经考虑着让贾琏下一趟回来,能不能替他买一个扬州瘦马回来,也让他享受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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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您这是何苦呢?”袭人一边示意旁边的良儿收拾着脆裂的茶盏碎片儿,一边宽解对方:“冯大爷难得来一回,而且二位老爷和老祖宗都认可了冯大爷娶林姑娘,日后咱们贾家和冯家就是姻亲了,更要多走动多亲近,您这样扭头一走,冯大爷心里怕就……”
“哼,莫非我还连身子不舒服都不行了?”宝玉气哼哼地歪在床头上,“你们这帮没良心的,就没有一个替我想过,我对林妹妹的心思,你们难道不知道?她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替她摘下来,这下可倒好,悄无声息地,她就要嫁人了,是不是日后你们都是这般,甭管我对你们多么好,都是这样不管不顾去攀高枝了?”
越想越憋屈,贾宝玉看着这一屋子的丫鬟也是没来由的悲凉和愤懑,甚至连袭人这个平素如此懂自己的人,都这般说话,站在了冯大哥一边。
“袭人,媚人,绮霰,紫绡,秋纹,麝月,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丫头,除了袭人和媚人在内屋,其他几个都在外间,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位爷现在是真真有些魔怔了,前日听说林姑娘和冯大爷定亲了,便疯了一回,拿起玉就要往地上砸,也幸亏三姑娘眼明手快挡了一下,玉落在了地毯上。
然后就不吃不喝折腾了一天一夜,也是把阖府上下弄得乌烟瘴气,也幸亏北静王爷和那蒋琪官来访,又有秦钟在一旁刻意宽解,这才让宝二爷稍许解脱出来,没想到今日冯大爷来了,却又发作了。
“二爷,我们何曾攀什么高枝?”其他人都不敢搭话,只有袭人敢,“大家伙儿都是盼着您好,老爷太太的心意您也是知道的,是要替您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林姑娘固然好,但是这京师城里好人家何其多?而且也还要考虑贵妃娘娘的体面,所以二爷您就莫要……”
“我不管,林妹妹就是最好的,……”宝玉咬牙切齿,“冯大哥不是都要娶沈家姑娘么,怎么却还要和我抢林妹妹,他是知道我对林妹妹的心意的,这般做未免太不厚道,……”
“二爷,现在木已成舟,……”袭人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大家都明白,虽然二爷对林姑娘十分爱慕,可是林姑娘却是一直不假颜色,甚至到后来这两位姑表兄妹都有些生分了。
当然这生分主要是指林姑娘那边都不肯单独和宝二爷见面了,经常拉着二姑娘三姑娘她们,就是为了表面瓜田李下的闲言碎语,只是这却如何能让宝二爷死心。
一句木已成舟,更是让贾宝玉全身一阵剧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发作,是啊,木已成舟,林姑父许婚,冯家求亲,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自己如何能干预得了?
正憋闷无比间,却听得门外声响,“二爷,老祖宗和太太那边传话来,叫二爷去老祖宗那边候着,待会儿冯大爷要去拜见老祖宗,老祖宗说让二爷也过去说会子话,……”
“爷不去!”怒不可遏,宝玉大吼一声:“他又不是什么神仙皇帝,凭什么就要我去候着?!”
“可是是老祖宗身边鸳鸯来传的话,二爷不去恐怕……”刚进来的晴雯虽然听出了宝玉语气不对,却没想到会激起宝玉如此怒火,下意识地要多说两句。
“老祖宗,老祖宗,你们心里只有老祖宗和太太,何曾有过我?何曾理会过我的想法?”宝玉气急了眼,随手拿了茶桌上的枫露茶便扔了出去,正好打到了晴雯的头上,一抹淡红血丝沿着茶水淌了下来。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心冷如冰
晴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般着急的进来传话,一心一意为对方着想,结果却落得个这般下场。
头顶上的剧痛顶不过内心的刺痛,满脸的茶水更是如透骨般的冰凉渗入到她全身。
而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袭人赶紧去劝慰还在气头上的宝玉,而媚人则赶紧催着人进来收拾打碎的茶盏,紫绡和绮霰则是小心翼翼地躲在一边,免得遭了池鱼之灾。
秋纹和麝月倒是进来问了晴雯一句,要晴雯赶紧回去把打湿的衣衫换下。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晴雯知道自己始终是难以融入到整个圈子里,即便是关系最好的麝月秋纹,心里也一样存着提防之意,更不用说视自己为侵入者的自小绮霰等人了。
淡淡地擦拭掉渗出来的血丝,晴雯低垂着头出去了。
原本已经走远几步的鸳鸯也听得了宝玉在屋里的骂声以及后续的茶碗落地声,下意识的停住脚步,从门上看去却是晴雯低垂着头湿着衣衫出来了,一眼望去,却是额际一抹血丝,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没事儿,宝二爷心气不太顺,待会儿就好了,这会子袭人媚人她们在劝,估计一会儿就能好了。”晴雯淡淡地用汗巾子擦拭了一把,渗出来的血渍在乳白色的汗巾子上映出一抹刺眼的猩红。
鸳鸯欲言又止,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来劝说晴雯,沉吟了一下才道:“晴雯,你也莫要怪二爷,他这两日里怕是难受得紧,原因你也知道,过几日便好了。”
“鸳鸯你放心,我知道分寸,咱们这些当奴婢的,便是老爷们打杀了不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晴雯语气平淡,“宝二爷算不错了,起码有情有义,只不过他和林姑娘的事情却由不得他,所以有些接受不了罢了。”
晴雯轻描淡写的语气里鸳鸯却能听得出那份疏离淡漠,心里也是黯然。
宝二爷这般她也是看不惯的,只是出于她的角色身份也无法多说什么,以往宝二爷也不是这般,今儿个发作起来遇上了却又被晴雯受了,正如晴雯所说,当奴婢的又能如何?
“晴雯,若是不济,要不你便去老祖宗,还是回老祖宗这边来吧。”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鸳鸯抿着嘴道。
“我还能回得去么?”晴雯脸色越发苍白,“琥珀、鹦鹉、玛瑙还有翡翠、珍珠,老祖宗身边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人?我若是回去,没准儿又要被人说闲话了,……”
鸳鸯也无言以对。
这府里边进进出出可不是一件简单事儿,晴雯是老祖宗给宝二爷的,但是现在却在宝玉屋里受排挤,袭人不说,但媚人、紫绡、绮霰几个对晴雯一直是各种挤兑,鸳鸯是知道的。
而且鸳鸯也隐约知晓太太尤为不喜晴雯,总觉得晴雯生得一张狐媚子脸,一双眼眸也是惯会勾引人,也有意无意在老祖宗面前说过一两回要清理宝玉屋里的人,应该就是指晴雯,单单是这一条,晴雯在宝玉屋里就呆不久。
只是这不在宝玉屋里呆着又能去哪里?
这阖府上下,都觉得宝玉屋里是最好的,难不成还要去环老三或者琏二爷那里?
想到这里鸳鸯都忍不住替晴雯摇头。
琏二爷那里是去不得的,便是平儿都被二奶奶防贼一样守着,晴雯若是去了只有受苦的命,以她那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只怕几月就要被撵出府去。
环三爷那里,那赵姨娘就不是省油的灯,而且环三爷现在一门心思在读书上,估计赵姨娘也不会允许太太撵出来的“狐媚子”又去“祸害”她的环老三。
见鸳鸯满脸替自己担忧的神色,晴雯心中一暖,这府里终究还是有一个能关心自己的,虽然鸳鸯是家生子,和自己这等外边买进来的不是一路人,但是鸳鸯的心性却是无人能说半个不字的。
“行了,我这么大一个人了,哪里不能吃碗饭?若是日后真的被撵出府去,在你门口要饭了,你可得施舍一碗热汤才是,……”晴雯反过来开着玩笑,宽慰对方道:“若是我日后能攀上高枝儿,有个栖身之处,定然也有你鸳鸯一个热被窝,……”
“小蹄子,这等时候还在贫嘴,……”鸳鸯终于松了一口气,白皙的鸭蛋脸上浮起一抹笑容,“赶紧去换衣衫吧,莫要着凉了,宝二爷若是真不愿意来,那也由他。”
“放心吧,宝二爷的性子你还能不知道?也就是这会子硬气一下,袭人媚人她们多劝两句就好了。”晴雯瞥了一眼那屋里,淡淡地道。
如晴雯所料,袭人媚人一旁劝慰着,耳鬓厮磨一阵,到最终,宝玉还是磨蹭着换了衣衫,百般不情愿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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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紫英最终还是和我们贾家有缘啊。”贾政双手按在扶手上,脸上浮起喜悦的笑容,“如海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林丫头终生有靠,嗯,紫英,日后你更该多来府里走动才是,莫要还像一个客人一般,非要府里边下帖子你才来,看看薛文龙,有事儿没事儿都在府里,而且宝玉和环哥儿兰哥儿你也要多多教导才是。”
“是啊,紫英,既然都是一家人了,许多事情咱们也就无需避讳了,咱们荣国府的情形估计你也多少知晓一些,这上千号人人吃马嚼的,还有为贵妃省亲建园子,银子如流水一般使出去,外边儿收成也不景气,若是有什么好的营生,紫英也莫要吝啬给府里边指指路啊,我可是听说外边商人们欲见你一面都开出了五百两银子的引见费啊。”
贾赦的话永远都是围绕着银子,一提起银子便兴致高昂。
兄长的话让贾政也忍不住皱眉,再说不是外人了,但是这等话语一下子就说出来,还是有些过了,这还刚订亲,距离两家结婚起码还有两三年去了,这般不避讳,很容易被人轻看。
只是自己这兄长就是这等性子,贾政也是无可奈何。
冯紫英也很无奈,遇上贾赦这等货色,你能如何?
现在自己和黛玉订亲,他还是黛玉的嫡亲舅舅,也是贾府族长,日后林如海去了,黛玉还得要暂时栖身贾府,这位嫡亲舅舅你还不能不认。
“世伯世叔教训得是,日后小侄定当多来府里走动,若是有什么好的营生也当多和二位世伯世叔以及琏二哥说一说。”冯紫英忍了一忍,“其实随着朝廷财政状况有所好转,工部那边也会有许多机会,政世叔若是有心多过问一下,也能有所收获的。”
河道漕工下一步就得要花数十万两,光是通州码头那一带的疏浚和修缮,估计就不下于十万两,若是贾政肯去卖一番老脸,谋点儿工程或者送点儿石料之类的活儿,也应该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好歹贾元春也还是贵妃不是?
贾赦看了一眼自己二弟,贾政却是讷讷不语,显然是对这等事情有些不太在行,抹不下面子。
贾赦轻哼了一声,他也知道要指望自己这位迂腐不堪的二弟去坐着等事情,那还真不如等天上掉馅饼了。
“紫英,现在如海身体不佳,不知道你是如何打算的?”贾政岔开话题。
“小侄等这边中书科事务理出一个头绪来,恐怕还要南下扬州,要等到开海债券和特许金陆续到位之后,恐怕才会回京师了,林叔父的状况虽然不佳,但是三五个月估计还能坚持,小侄也希望林妹妹莫要悲伤过甚,所以才会像请云妹妹多在扬州陪林妹妹一段时间,……”
冯紫英也介绍着情况,“若是林叔父不幸故去,那小侄也邀请琏二哥一并协助林妹妹处理完善后,这边请琏二哥护送林妹妹先回苏州安葬,再送林妹妹回京师城,恐怕还是要暂时借住在府上,……”
“嗨,说什么借住不借住,林丫头也是我嫡亲妹妹所出,紫英何必多心?”贾赦这等时候却是说得恢弘大气,摆摆手,然后一拍扶手,“我估摸着这园子建好,贵妃省亲之后也要空出来,到时候这偌大一个空园子总不能空着吧?家里像珠哥儿媳妇、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以及林丫头她们要住进去也是绰绰有余,……”
没想到这贾赦却是陡然大方起来,但是一想这也是慷他人之慨,话说得这般好听,那也不过是顺水人情,别看这厮财迷心窍,这等小心思却是恁地机巧,冯紫英表面上还得要满脸堆笑的感谢。
“那倒也是,贵妃娘娘省亲那也是皇上恩典,怕是三五年都难得一回,若是空置荒废就未免太可惜了,这等园子若是不住人,那没了人气,败落下来就很快,还是要有些人气养着才好。”冯紫英赶紧递话,也算是替林丫头和宝丫头先谋个去处,“像而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以及林妹妹、云妹妹和薛家妹妹其实都完全可以住着,也能让这些亲戚间多几分情谊。”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没把自己当外人
对冯紫英来书,这么穿越一回,若是《红楼梦》书中大名鼎鼎的大观园若是因为自己而湮灭在这段时空中,无疑是一大憾事。
他不知道这大观园贾家究竟是如何建成的,也不清楚他们聘请了哪里来的建筑设计师和工匠,但是单凭那书中描绘和前世中无数个根据书中描绘而临摹出来的版本,都能感受到这个园子的华美壮观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发现自己还是不愿意打破《红楼梦》原书中的某些经典的走向轨迹,当然若是让黛玉、晴雯和金钏儿这等花一般的女子就此凋零,让迎春、湘云这等千红一哭结局凄惨,那也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让美好的一面尽可能的保留下来,让不尽人意的东西在自己的影响下变得圆满,仅此而已。
大观园无疑就是最重要的一环,若是因为自己的干涉让林如海不肯将银子借给贾家而导致大观园不再出现或者没那么完美,让本该住进去的诸位姑娘为呢个而演化出无数绝美故事,那无疑是一大遗憾,他不愿意,当然他也希望这里边的男主人自动替换为自己。
嗯,或许某一天,这大观园还能落在自己手中,那岂不是更好?
贾赦和贾政都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如此热情积极的支持建园子,甚至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未来园子的用处,这让他们都颇为惊讶。
在他们看来,林如海的十五万两银子借给了贾家,论理林黛玉若是要嫁给冯紫英,那么这十五万两银子就应当在林黛玉出嫁时以陪嫁的形式归还,先前贾赦那么一说现在荣国府困难,未尝不是给冯紫英打预防针,提醒莫要对三年后黛玉出嫁时就能收回这笔银子报以太大希望。
冯紫英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听不出其中隐含的意思,但是对方似乎却毫不在意,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探讨起园子建成贵妃省亲后让姑娘们入住的事儿。
这一位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者是冯家真的富豪到连十五万两银子都不在意的程度了?那就未免太夸张了。
不过无论如何冯紫英的这个姿态还是让贾赦贾政心里放下了许多,只要冯家不计较这十五万两银子的归还时间,那么一切都好商量。
而对于贾家来说,如何尽快尽善尽美的把园子建起来,让京师城里那些个盯着几家的人们看清楚荣宁贾家的底蕴,根本不是那等暴发户所能比的,贾贵妃也能在宫里边把头昂得高,胸挺得更起。
等到冯紫英出了荣禧堂去往老太君院子时,贾政和贾赦才讨论起这个情况来。
“看样子冯家真的是很有底子啊,十五万两银子,居然满不在乎,二弟,你说咱们以前是不是太小瞧冯家了?冯家在大同扎根多年,冯唐又在榆林收刮几年,看样子他们的家底儿不是三五十万两打得住的,没准儿都有百万家资啊。”
贾赦一说起银子就忍不住双目放光,“这冯家也是乌龟有肉在壳子里,外边儿看不出来,看看他们在丰城胡同的宅子,原来逼仄得紧,后来听说把两边的旧宅院买下来重新修缮了,才勉强像样,日后林丫头若是嫁过去,也不知道是就住这老宅子呢,还是另外起新宅?……”
“大哥,这会儿说这个还太早了吧?要嫁也该是那沈家女先嫁,若是如海不幸,林丫头还要守孝三年呢。”贾政摇摇头,“不过冯家三房独苗,恐怕是不会分开的,多半是在原有旧宅子上重新拆修起屋,如大哥所说,冯家若是那般有底子,肯定不会亏待林丫头。”
“嗯,真要那么有钱,二弟你说咱们这十五万两银子是不是可以暂时不考虑归还?我们府里的情况,哪里是两三载能凑得出来十多万两银子的?”贾赦这才挑明自己的意思,“我看紫英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咱们欠账不赖账,日后真的宽裕了,当然也是要还的。”
贾政脸色一阵难堪,但是却无法应答。
他当然清楚这欠账岂止是两三年还不上,便是十年八年都未必能还得清,偌大一个贾家,现在每年都是亏空着,拆东墙补西墙,就这样都有些撑不住,更别说凑银子还账了。
真要还钱,那就只有卖家当了,可府里边还有多少值钱的物件呢?
贾政在琢磨着未来如何还账,而贾赦心思却已经转到了冯家为何如此有钱的问题上了。
那孙绍祖前些日子来信逼逼叨叨的要自己还银子,可自己哪里有银子还给他?就算是有,进了自己口袋,哪里还能出去的?
那厮便说愿意娶二丫头,甚至还愿意再奉上五千两银子。
虽说那厮人生得甚是丑陋,性子也是暴躁,年龄也是三十好几,又是续弦,但是家资却是恁地丰厚,这么一算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邢氏倒是说起不如把二丫头嫁给冯紫英为妾,这听起来有些难听,可林丫头若是真要嫁给冯紫英,让二丫头过去和她作伴,倒也不是不可以,而且冯家这般有钱,若是能拿出二三万银子来,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至于面子,那值几个钱?能和银子相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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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贾母院子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或许贾母是真心高兴的,但是对于邢夫人、王夫人以及王熙凤、李纨这些人来说,只怕心情就未必如贾母一般纯粹的喜悦了,多半也是夹杂了一些其他的感觉。
即便是贾迎春、探春和惜春这些姑娘们来说,只怕都会有些十分微妙而复杂的心思。
眼见得原本和自己一样的闺中密友突然寻得一个好人家,而且还是大家都认识甚至熟悉的,这种感受真的很难用一两句话来形容。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他却顾不到那么多了,只能规规矩矩地问好寒暄,然后介绍了林如海和林黛玉的境况,顺带也简单介绍了自己南下扬州公干的一些事儿,倒也让一干妇道人家听得津津有味。
在一干目光下被鸳鸯送出来,这正好是一个机会,冯紫英也正说有事儿要拜托鸳鸯。
有了金陵那一回,无论是冯紫英,还是鸳鸯,两人之间都觉得要亲近许多了。
“鸳鸯,我们去那边,说个事儿,正说有事儿拜托你呢。”冯紫英走出贾母院子,这才启口。
鸳鸯看了一眼冯紫英,也知道这一位不是那等不知道轻重的人,抿嘴一笑,“冯大爷还有拜托奴婢的事儿?尽管吩咐,只要奴婢能做到,……”
“可别说什么赴汤滔火万死不辞的话,我听不得。”冯紫英笑了起来,一边走着出来,“就是点儿女人家的事儿,想来想去还是鸳鸯你最合适,所以……”
“啊?!”鸳鸯脸微微一烫,也不知道这位爷话里是啥意思,女人家的事儿,怎么会拜托自己?
冯紫英也不怕鸳鸯误会,左右给他现在也没对鸳鸯存着什么心思,二人走到一旁,冯紫英这才启口。
听得冯紫英说明原委,鸳鸯这才明白过来。
东府珍大嫂子的两个妹妹——二尤跟了冯紫英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据说是在冯紫英西征平叛时遇上的一段渊源。
只是人家清白女儿家,虽说是小家碧玉,但是却被冯紫英养在外边儿,还是引起了府里边人的一些诟病,为此鸳鸯还替冯紫英辩解过两回。
这位爷也是一个喜好这一口的,鸳鸯倒是没觉得怎样,毕竟这男人哪个又不好这一口?便是方正如斯的二老爷当年据说和赵姨娘也是百般不舍,……
男人喜欢女色很正常,但是却要分得清轻重分寸,更要有担待,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鸳鸯反倒是对冯紫英更增添了几分敬重。
“冯大爷,您说买几副头面首饰和衣衫那都简单,难道金钏儿她们做不了?”鸳鸯颇为奇怪。
冯紫英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金钏儿肯定是做得了的,不过我这不是刚把尤氏姊妹收了房么?你也知道我现在尚未成亲,也不好把尤氏姊妹带回家里,只能委屈她们在外边儿住着,也要给她们一个交代,未曾想那一日在那边留宿没回来弄得金钏儿她们都有些不高兴,这事儿我也就不愿意再让金钏儿她们心里起疙瘩,……”
见这等事情冯紫英都没有隐瞒自己,鸳鸯心里既感动又骄傲,同时也有些替金钏儿她们高兴。
这位也这方面倒是挺心细心软,居然还能照顾到金钏儿她们的心思。
金钏儿和香菱早就被这位爷梳拢了也不是秘密,这黄花处子和妇人的差别还是很大的,金钏儿和香菱来过贾府里几回,大家便能知晓还是不是黄花闺女身,加之那白老媳妇也时不时露些口风说自己大女儿如何如何,大家岂能不明白?
“那行,爷说说想要替二位姨娘选些什么样的头面首饰,还有那衣衫,姨娘是不能用大红的,只能用些桃红、丹红、粉色的,奴婢明日便去找那熟悉的,……”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敢撩就敢受
“那就太好了,交给鸳鸯你,我心里就踏实许多了。”冯紫英微笑着道。
“冯大爷言重了,不过是些小事情,鸳鸯也只能做点儿这等事情,也是冯大爷体贴金钏儿,否则何须鸳鸯来越俎代庖?”鸳鸯抿嘴一笑。
“嗯,像鸳鸯这等蕙质兰心的姑娘,也不知道日后能便宜谁了,哎,……”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一直到对方白皙的脸蛋泛起了红晕,这才收回目光。
“冯大爷要在这般打趣奴婢,奴婢可就要撂挑子了啊,要不就替二位姨娘买回来的头面就差强人意了,……”鸳鸯妩媚地瞪了冯紫英一眼,这才娇嗔着跺跺脚。
“好,好,再不敢了,嗯,那这样明儿一早我让宝祥过来找你,给你当跟班,……”
看着鸳鸯婀娜苗条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帘中,冯紫英忍不住微微一笑。
还没有能忍住,习惯性的撩了鸳鸯一把,只不过鸳鸯的表现很是精彩,既没有表现出愠怒或者不好意思,但也没有回应自己的这一撩,而是很举重若轻的淡然处之,更像是不经意听到了一句玩笑话一般,这份泰然很是让冯紫英看得起。
刚刚来得及转过身来走出几步,就看到了在门上守着的探春瞪大眼睛面带不善地盯着自己,冯紫英眨了眨眼睛,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探春已经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压低声音道:“冯大哥你也不注意一点儿,那是鸳鸯啊,你怎么能……?”
冯紫英一愣,见探春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误会了,没好气地道:“你这一天想些什么啊,我托鸳鸯替我办点儿事,哪有你想的那么龌龊不堪?”
“哼,林姐姐不声不响地就被你骗到手,还说小妹想得龌龊不堪?”探春心思一转也觉得冯紫英不是那等唐突孟浪之人,恐怕是的确有正事儿,但又不甘示弱,只是一顿便寻到了机会反击,“冯大哥你可真的是隐藏的好,把我们都给瞒住了。”
“我和你林姐姐的事儿,难道还瞒过你不成?以你的聪慧,还能猜不出来?只怕是心里早就有数了吧?”冯紫英大大方方地道。
冯紫英的坦然倒是让探春内心舒坦了不少,只是那份酸涩、失落和不甘仍然挥之不去。
她也知道冯紫英和林黛玉皆源于临清民变,单单是这份情谊就比自己占了先手。
后来黛玉入贾府,冯大哥经常来往于贾府,二女和冯紫英接触日多,都慢慢熟悉起来。
从那个时候,冯紫英的印象也就开始慢慢在探春心中占据了一个位置,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冯大哥在自己心目中的仰慕崇拜慢慢就变成了思念记挂和相思入骨了,但她同时也知道自己和冯大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自己若是嫡出倒是大有可能,但是庶出,这道红线就把自己和冯大哥之间的可能斩断了。
嫁为妻不可能,但若是做妾,不但探春自己不甘,便是贾府也难以同意。
只是探春也发现,明知道不可能,但内心的那份期盼记挂却越发浓烈,甚至对冯大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是越发关注起来。
早晨间冯紫英对环哥儿的训斥也是立即就传到了探春耳中,她甚至还通过贾兰了解到了冯紫英训斥贾环的经过,内心里对冯紫英也是充满了感激。
这般对贾环的好,不仅仅是探春知道,贾环自己也清楚,若非真心为你好,以冯紫英现在的身份,谁有耐性来操这些闲心?
探春甚至觉得冯大哥这般认真教导贾环恐怕不单单是因为贾环读书认真的缘故,恐怕还有着自己的缘故,否则贾兰读书刻苦认真不亚于贾环,而且还是荣国府嫡长孙,性格也比环老三招人喜欢,但冯紫英却显然对贾环更看重。
正因为如此,探春对于冯紫英的感觉是越来越复杂,在听闻了冯紫英和黛玉订亲之事时,她在痛楚、失落之余甚至也有一些解脱,起码自己不再成日为这等事情记挂,似乎也可以斩断这一缕明知不可能的情丝了。
“哼,小妹这等愚笨之人,哪里猜得出你们的心思?”探春傲娇地一扬臻首,“你们私下里商量好了,冯大哥又是能做主的人,……”
探春没再说下去,她发现自己越说似乎就有点儿像是在拈酸吃醋的感觉了。
冯紫英何等机敏,如何听不出这丫头话里隐藏的意思,目光灼灼,却把探春看得粉颊含晕,美眸流盼间也变得躲躲闪闪了。
“你冯大哥若是真的能做主的话,那就不是只和你林姐姐一个人订婚了,嗯,冯大哥真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冯舜了。”
冯紫英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又开始犯错了,这等习惯性的撩简直是改不了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随着年龄增长和对周围环境变化的适应,自己正在逐渐向一个渣男进化,明知道这探丫头不比鸳鸯、平儿这些丫头,撩了就撩了,像探丫头,这撩了却是没有结果的,岂不是害人?
探春的粉颊唰的一下变得绯红,目光惊慌地四处观察,心中却如鹿撞,怦怦狂跳不休。
这话太露骨了,舜,这不是暗指娥皇女英么?是说他想娶自己和林姐姐两人?
饶是探春知道冯紫英对自己应该是有些情意,但是以前却从未挑明过,现在他都和林姐姐订亲了,却和自己说这般话,这是什么意思?
却让她如何是好?
一时间平素大气磊落的探春也慌了神,她也是十四岁的女孩子了,骤然间遇上这等少女芳心萌动的大事儿,一样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她性子大气,短暂的惊慌之后就镇静下来,用手帕掩嘴平复了一下心境,这才抬起目光幽幽地看着冯紫英:“冯大哥可不该说这等话,……”
“该不该说,愚兄自己心里清楚,……”冯紫英现在也是骑虎难下,若是冒一句话之后却又怂了后撤,那不符合他的性子。
来到这个世界,很多大事上无法恣意妄为,还要瞻前顾后,但是像这等事情,自己就算是狂言又怎么了?
日后时间还长,谁能说得清楚会发生什么?
自己当初不也从未想过一房三兼祧,现在不也是把黛玉的事情给解决了,宝钗的事情正在有序推进,而探丫头同样是他最喜欢最欣赏的一个,这般郎有情妾有意,怎么就不敢去尝试挑战一下了?
拳打女真,脚踩蒙古,征伐日本,称霸南洋,开拓西域,这个时代就连皇帝首辅都不敢想的事情,自己不也是在一步一步的积累跬步,怎么就多娶纳几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反而不行了?有那么难么?
不管成不成,自己起码要去尝试,但如何做到,冯紫英现在内心的确没底,毕竟这个时代的公序良俗真不容随便挑战。
被冯紫英霸气四溢的话给顶了回来,探春内心甜蜜酸涩中却又忍不住心慌意乱。
冯大哥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要纳自己为妾?可是再说冯大哥现在风光无比,但自己做妾这关系到贾家颜面,老爷肯定不会答应,荣国府也不会允许这等事情发生。
“那冯大哥你……”探春目光里多了几分炽热和期盼,连带着话语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冯紫英深吸一口气,不能怂,要挺住,哪怕现在心里没底,但是面包会有的,车到山前自有路,“妹妹放宽心,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愚兄和你林姐姐的事情不也是好事多磨么?妹妹也才十四岁,……”
探春凤目深深注视着冯紫英,却不说话,良久才朱唇轻绽:“那小妹可就记住冯大哥您的这番话了,冯大哥是知道小妹性子的人,……”
你的性子?刚起来谁都不惧?
头皮发麻,但是脸上神色却是湛然无惧,冯紫英目光如水,溶溶无波,“妹妹与愚兄相交几年,何曾听闻过愚兄言而无信?”
听闻这话,探春心中也是一松,是啊,冯大哥这么些年立下名头,还真的从未失言过,只是关系到自己一辈子,饶是探春豪迈大气,也还是心旌摇曳,但听到冯紫英肯定答复,她便瞬间放心下来。
点了点头,探春陡然间发现自己心情一松下来,脸上却是如同火一般的滚烫,先前自己在做什么?居然和冯大哥这样大明其道的说这些不知羞的话?自己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没羞没躁起来了?
冯紫英也发现怎么这丫头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表情神色也变得羞涩不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探春已经跺了跺脚,“冯大哥,环哥儿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他现在读书很努力,还盼冯大哥多给他指导一番,让他能有所长进,小妹先走了,……”
福了一福,探春便一阵风似的转身走了,只丢下冯紫英一个人在这里,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丫头怎么突然间就变得这般了?
丁字卷 第一百八十九节 布喜娅玛拉
“平儿,你说这冯紫英为什么就和贾琏关系如此热络起来了?”王熙凤阴着脸看着和冯紫英并肩而行的贾琏,颇为不解地道。
“奶奶您觉得不好么?”平儿讶然地问道:“二位老爷和老祖宗,还有太太他们都对冯大爷与林姑娘订亲的事儿很看好呢,觉得能让冯家和贾家关系迅速拉近起来,以冯家父子日后的气象,这是大好事儿啊,二爷和冯大爷关系密切,不也能得益么?”
王熙凤被平儿的反问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不好么?贾琏和冯紫英关系密切,日后冯紫英飞黄腾达,贾琏也能鸡犬升天,贾家也能受益,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儿么?
只是自己受了那般委屈难道就算了?想到自己那**物件还被那家伙给拿捏着,王熙凤心里就堵得慌。
也不知道鬼使神差那一日穿的就是自己最喜欢的样式,却被那厮给夺去,几乎要成了自己的梦魇了。
“哼,冯紫英色中饿鬼,林丫头跟了他未必是好事。”王熙凤口不应心,“没听说他还娶亲呢,这就在外边儿把珍大嫂子两个妹妹给养为外室了,有这样的么?太太给他的金钏儿和薛家给他的香菱也被梳拢了,还不满足,还要去外边儿养两个,也不怕御史弹劾他?”
平儿笑了起来,“奶奶,御史哪会去管这等鸡毛蒜皮的事儿?冯家一门三房单传,连朝廷都同意冯大爷兼祧,不就是觉得这冯家人丁单薄么?听说那尤氏姊妹都是胸大臀丰能生养的,没准儿还是那冯家里边授意的呢,只要能生下一男半女,便收房抬了回去,估计尤氏姊妹也是存着这个心思吧,要不清白人家却去给人当外室,不也就是看中了冯家的底牌么?”
“若是尤氏姊妹没能生养呢?”王熙凤轻哼一声,自己不也一样骨大肉丰,但却生了一个巧姐儿之后便再无声息,那尤氏姊妹没准儿也是金玉其外,未必就能生养。
“那就怨不得人了,便是被收了房抬了回去,你不能生养,在冯家那等府上,只怕也难过吧。”平儿不无感触地道。
说着说着就歪题了,王熙凤拉转话题:“二爷可曾在你面前露了口风?”
平儿顿时就警惕起来,“奶奶,奴婢可是一直在奶奶面前,二爷有什么话那也该当着奶奶说,何曾和奴婢说过什么?”
“哼,咱们家这位二爷,现在心思可是有些多了,也不知道是跟着冯紫英混了几日,自觉翅膀也硬了起来,琢磨着要自己出去做事儿了。”王熙凤脸色越发阴沉,“前日里他不经意说了一句他还要去扬州,我还以为是说处理林妹妹家的后事儿,但是他居然提了一句说那海通银庄扬州号离不得他,我再问他,他却有了防范,不肯说了。”
“奶奶您的意思是二爷日后要常驻扬州?”平儿也吃了一惊,“这如何是好?”
一家之主常驻外地,那家里怎么办?
“谁知道呢?”王熙凤气恼地道:“谁知道是不是冯紫英给二爷出的主意,居然想留在扬州,难道扬州有什么让二爷割舍不下了不成?”
“奶奶,怕也不至于吧?”平儿小心翼翼地道:“二爷这个人性子您还不了解,嘴巴上说得起,真要做事儿了,恐怕就没那么利索了。”
“不,平儿,我觉得这一次有些不一样,琏儿是啥德行我还能不知道?以往出去几天回来都是猴急得不行,现在出去半年了,哼,我知道他免不了在外边花天酒地,可是回来这几日了,你瞧他的表现,哼,三五两下就下来了,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我觉得他是在扬州有人了。”
“你是说二爷在扬州养得有外室?”平儿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奶奶观察更为仔细。
以往贾琏回来对自己总要动手动脚,说些荤话,但是这一趟回来,居然就熟视无睹了,甚至连奶奶的刻意勾引也是爱理不理,这太不正常了。
“哼,弄不好还悄悄纳了妾呢。”王熙凤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照说琏儿只带了几百两银子去,要纳妾养外室,这半年开销远远不够,只是他现在和冯紫英这般亲近,这银子就不是问题了,另外他还说要留在扬州做那银庄扬州号的事儿,这却是一个蹊跷,难道冯紫英还真的要让贾琏替他做事?”
“那奶奶的意思……?”平儿踌躇着道。
“冯紫英那里我不好出面,你去寻个机会,找他问问二爷的事情,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王熙凤瞥了一眼平儿,“我见这冯紫英待你态度不一般,莫不是这厮也在打你的主意?”
“哪有的事儿?奶奶切莫说这般话,二爷听见还不得要翻天?”平儿大惊。
“哼,翻什么天?你是我王家带来的,又不是他贾家的,你的事儿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当然冯紫英更是休想!”王熙凤冷笑道:“所以我说这厮和林妹妹订亲未必是好事儿,色中饿鬼,林妹妹那等天仙般娇弱的人,哪里吃得消?”
没等平儿搭话,那王熙凤又吃吃笑了起来,“不过也不一定,有些女子看似娇弱不堪,但是在床上对付起男人来却是龙精虎猛精神得紧,……”
这等已婚女人说起荤话来也是生猛得紧,直把平儿也说得脸红眉羞,不好搭话。
“行了,若是你觉得冯紫英那里不好问,你不是和香菱金钏儿关系都不错么?这几日里不妨多去冯家坐一坐,看看能不能从香菱和金钏儿那里打听点儿消息出来,那金钏儿是个精明的,但香菱却是个老实性子,多问一问,没准儿就能问出个准信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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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眼人烟鼎盛的三官庙,青年男子叹了一口气,低着头沿着棋盘街那边慢慢走了回来。
这已经是他第九次出门了,但是仍然没有半点消息。
从老家带回来的金砂所剩无几,但是大周这些官吏实在太可恶了,鸿胪寺那帮吏员一个个如狼似虎,每一次去你不供上点儿,那便是不理不睬,可给了一样没有用,要不就随便给你丢两句话,不是大人不在,就是还在宫中。
别说他们这些大周境外的野人,便是京师城外的普通人一样搞不明白这大周朝廷里边究竟谁在做主。
三月间的京师城比起关外已经暖和了许多,但是对于他来说,这等暖意却更像是奥热,格外不舒服。
他还是更喜欢家乡那一马平川残雪消融的草甸子,哪怕是一不小心落下去便起不来的水泡子,都能有一种莫名的气息吸引着自己,而这里虽然繁华,但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
门嘎吱一声,门口一道身影一闪,青年眉头一皱,“东哥,进去!”
“兄长,这里是大周的京师城,不是关外,……”
“哼,正因为是京师城,才更要小心,你以为赫图阿拉那边就没有人在京师城里?还有那些该死的科尔沁人,一样也有探子在这里!”
青年没好气的看着眼前这个满头小辫子的女子,高大健美的身躯充满了如同猎豹般灵动昂扬的活力,油黑色的罩衫将整个身材完全笼罩着,但是即便如此,一举一动间,似乎都能感受到着眼前这个女郎那份爆炸感的气息。
圆润饱满的脸颊有着一种奇异的白皙,眉峰如剑,墨钻般的眼瞳配合着那高耸的鼻根,加上那大小适宜的丰唇和浑圆的下颌,集聚成一个极具魅力的面孔。
“哼,难道偌大的大周就对建州女真和蒙古人没有一点儿威慑力了么?不是说他们富甲天下,制霸四海么?对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却是一味忍让,我们这些大周的忠实藩属,却不闻不问?”
“布喜娅玛拉!”青年怒吼了一声,“进去!”
见自己兄长真的怒了,女子轻哼了一声,这才施施然进屋,来了京师城快一个月了,但是兄长却不允许自己出门,哪怕自己换装成大周衣衫也不同意,就是怕被建州女真和蒙古诸部在京师城的探子发现。
布扬古的确不敢让自己妹妹出门,布喜娅玛拉在女真人和蒙古人中实在太出名了,见过她的人太多,若是让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知道他们进京了,绝对又会起一番风波。
进屋端起茶盏,猛然惯了大口凉水,布扬古心里的燥热稍微疏解了一些,一屁股坐在椅中,喘着粗气。
“德尔格勒他们还没回来?”
女子摇了摇头。
布扬古也不敢经常出去,即便是要出去,也是选择人少的时候还要换了衣衫,就是担心被建州女真和蒙古人觉察。
从关外到京师城,来了一个多月,如无头苍蝇一般,找不到半点门路,鸿胪寺那边去得多了,毫无意义,兵部那边却进不去,唯一打探到的消息就是听说李成梁那头老狗终于因病致仕了,努尔哈赤终于不会再有这头老狗的庇护,但是,但是现在的建州女真还要庇护么?
布扬古内心没来由的一阵悲哀。
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叶赫部的命运转折
“兄长,听说这一次李成梁是真的一病不起了,大周朝廷已经允了他致仕,可是他的儿子们却还在辽东呢。”女子目光看着自己兄长。
来了京师城这么久,布喜娅玛拉多少也对大周朝廷内部的一些东西有所了解了。
昔日对李成梁最恨的不是别人,正是像他们叶赫部、乌拉部、辉发部和哈达部在内的海西四部,若不是李成梁不遗余力的对努尔哈赤的支持,建州女真凭什么就能靠着几副破烂甲胄起家,有了今日的气象?
现在辉发部和哈达部早已经灰飞烟灭,成为了建州女真的盘中餐,乌拉部正遭受着建州女真的疯狂进攻而摇摇欲坠。
叶赫部当然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但是叶赫部却不敢轻易出手救乌拉部啊。
如果有地图就能看得到,随着辉发部和哈达部的覆灭,建州女真已经牢牢地控制了整个松花江大曲折处的要害地区,对叶赫部也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现在的叶赫部已经无力单独应对建州女真的威胁了,而且自打十多年前的九部之战后,科尔沁人就彻底退出了和海西诸部的联盟态势,转而开始保持中立,而现在据说努尔哈赤已经开始派遣使臣前往科尔沁交好科尔沁诸贝勒,这才是让叶赫部最为担心的。
一旦科尔沁部转变态度向建州女真靠拢,那叶赫部就真的是腹背受敌,只有灭亡一条路了。
但是在以前,无论叶赫部和乌拉部如何向原本该是这个地区的仲裁者——大周辽东镇投诉,得到的都是沉默,这也让叶赫部和乌拉部无比绝望。
一直到前几个月,金台石和布扬古他们从偶然而来的商人那里得知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李成梁一病不起不能视事了,他们才看到一抹曙光。
没有李成梁就没有建州女真的今天,这是海西四部主事者的一致观点,只可惜现在海西四部只剩下了两部,但是现在还不晚。
所以他们才不惜冒着危险潜入大周境内,来到大周的京师城里,希望能够在这里寻找到支持和帮助。
“嗯,正是我们要来这里的原因,李成梁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的儿子们仍然却在辽东有着莫大的影响力,现在大周还没有任命新的蓟辽总督和辽东镇总兵,我们就要搞清楚,大周下一任总督会是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对于建州女真的态度如何,……”
布扬古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也很清楚,当下的大周恐怕是没有多少能力对气焰嚣张的建州女真作出多少举措的,哪怕大周也意识到了建州女真的野心和危险。
据说大周去年才因为西边儿的边境叛乱打了一场大仗,连蒙古右翼都被卷了进去,大周在这一战中也伤了元气,辽东这边更多的是如大周那些官员武将们所说的那样,需要镇之以静。
可大周可以镇之以静,叶赫部能镇之以静么?乌拉部能镇之以静么?
镇之以静的结果就是建州女真一步一步蚕食鲸吞,解决了乌拉部,就该轮到叶赫部了,也许这就是三五年内的事情。
叶赫部不能坐以待毙,这是部里边大人们一致观点。
蒙古人那边自然是没法依靠的,叶赫部没有什么能给科尔沁人,科尔沁人在建州女真和叶赫部之间只会选择如日中天的建州女真,那察哈尔的林丹巴图尔还是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唯一的依靠只能是大周。
“兄长,我们叶赫部的命运就只能系于大周身上么?”布喜娅玛拉忍不住道,手中拿柄乌黑发亮的圆月弯刀轻轻的摩挲着。
“要么就向我们的杀父仇人努尔哈赤投向,让叶赫部成为历史,变成建州女真的一部分,要么我们就只能依靠大周,……”布扬古看着自己妹妹。
从哈达部的歹商到乌拉部的布占泰,再到哈达部的孟格布鲁和辉发部的拜音达里,几乎每一个和她订亲的人都遭遇了厄运。
“我绝不嫁给我的杀父仇人,叶赫部绝对不能输给建州女真!”布喜娅玛拉一字一句地道。
布扬古摇摇头,谁都不想输,更不想灭亡,哈达部如此,辉发部如此,乌拉部也是如此,但是哈达部和辉发部已经成为历史,乌拉部即将成为历史,叶赫部又凭什么能不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呢?
就凭着部落里的萨满说过自己妹妹“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一句妄语而已,萨满说的那么多话都没有实现,怎么就这句话就变得那么神奇了?就因为布喜娅玛拉长得不同凡响?
见自己兄长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有些古怪,布喜娅玛拉抿了抿嘴,“怎么了,兄长,我说的不对么?”
“不,布喜娅玛拉你说的很对,或许叶赫部会消失,但是却不该消失在建州女真人手上!”布扬古也沉声道:“所以我们必须要求得大周的支持和庇护。”
“可是兄长不也说过现在大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么?他们在西边儿出了内乱,还和蒙古人撕扯不清,哪里还有精力来过问辽东?”布喜娅玛拉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
“此一时彼一时,李成梁的想法未必就是下一任蓟辽总督的想法,大周如此之强大,哪怕他们只是稍微给我们和乌拉部一些支持,建州就别想像以前那么轻松了。”
二人正说间,一个壮硕的年轻人已经带着几个人进了屋来,“布扬古,布扬古!”
“德尔格勒,怎么了?”
来人是布扬古堂弟,布扬古叔叔金台石的儿子德尔格勒,一个宽面细眉的壮实汉子。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大周朝廷据说要任命一个叫冯唐的武将担任蓟辽总督,……”
“冯唐?是哪里人,现在在做什么?”
“听说是大同那边的人,现在是榆林总兵,去年大周西边那场叛乱就是他去平定的,大周朝廷有意让他出任蓟辽总督。”德尔格勒一进屋也是端起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够,抹了一把颌下的水渍,这才继续道:“我是托山陕会馆的人打听到的。”
山陕会馆的商人在辽东那边也有商站,包括叶赫部,这些商人一样每年都要来收牛马、皮子、金砂、药材,带来盐块、铁器、棉布和些许瓷器、丝绸,不过瓷器和丝绸都不是叶赫部急需的,铁器和盐块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是棉布。
布扬古大为失望,这意味着即将上任的蓟辽总督还在榆林,他当然知道榆林在哪里,在西边数千里之外,他现在根本无法见到了。
“德尔格勒,你是说现在还只是一种说法可能,这个冯唐并没有被正式任命?”
德尔格勒点点头,“听说大周朝廷在李成梁不干了之后一直没有选出合适的人,有些人不愿意去,而有的人想去又不够格,这位冯将军据说本来是要被任命为三边总督,嗯,就是大周西面边境的总督,后来才准备让他去辽东,……”
“现在这个人还在榆林,兄长,我们不可能去榆林,难道要在这京师城里一直等着他?那不知道要等多久了。”布喜娅玛拉看着兄长。
布扬古也是难以抉择。
在这京师城继续待下去无疑太难受了,因为不知道那一位冯将军什么时候能到京师城来接受任命,也许一个月,也许三个月,他们不可能在这里等几个月。
可是去榆林也不现实,几千里地,人生地不熟,他们甚至都不是大周人,本来来京师城就是和大周商人做生意为由来的,现在要去榆林肯定会有许多麻烦。
“布扬古,我得到另外一个消息,那就是这位冯唐将军的家在京师城,他有一个儿子非常了得,是大周很著名的读书人,很得大周皇帝的信任,……”
德尔格勒的话让布扬古皱起眉头,“德尔格勒,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也许可以去见一见冯将军的儿子,从他那里打听一下消息,看看他们的态度。”德尔格勒貌似粗豪,但是心思却很细。
“那这位冯将军的儿子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嗯,就算是书读得好,就能得到大周皇帝的看重?”布扬古不相信有这等事情,大周皇帝是何等身份,岂会如此信任一个普通读书人?
“这,那个商人就没有说了,只说这个冯公子好像也是他们大周最高学府的一名官员,具体是做什么的,就不清楚了。”
这已经很难为德尔格勒了,他一得到消息便急匆匆的赶回来,没想到自己这个堂兄问得如此详细。
“那就去问清楚!多花些金子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来都来了,难道还能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布扬古一挥手,“如果真的是很受大周皇帝信任的读书人,而且还是官员,那说明这冯家父子很不简单,也许我们叶赫部的命运就能迎来一个改变的机会,那就一切都值了!”
丁字卷 第一百九十一节 定心丸
冯紫英从荣国府出来时已经是快申时了。
贾琏留饭,还不好不吃,否则就得要去贾政那边儿用膳了。
不过王熙凤没出面,这倒是让冯紫英舒了一口气,这女人看着总有点儿膈应。
大观楼那一回也不知道自己是鬼摸了脑袋还是怎么地,自己就突然见那么狂放悍野了,居然就敢干出那么一出来,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可能还是自己压抑太久,所以就爆发了一回了。
也幸亏这鬼女人被自己拿捏住了,否则他还真有点儿怕对方反噬,虽说时过境迁也有这么久了,但是还是有些怵。
没有外人,贾琏也很放得开,多喝了几杯之后,什么话都敢说,包括对自己老爹的怨言,对王熙凤的不满意。
估摸着贾琏也是在家太憋屈,也只有遇到自己才能发泄一回了。
只是这等家庭事务,冯紫英也不能多插话,贾赦和王熙凤都不是省油的灯,贾琏要想躲开他们留驻扬州,未尝不是好事。
敲开梨香院的门,一眼就看见了面颊红了起来目光里脉脉含情的宝钗,倒是那莺儿站在一旁嘟着嘴,似有些不忿。
“文龙不在?”当然不在,冯紫英知道薛蟠这个时候都是在大观楼,提笼架鸟,听戏喝茶,可谓优哉游哉人生赢家。
“哥哥还没回来。”宝钗浅浅抿嘴,示意莺儿去倒茶。
把冯紫英让到堂屋里,只剩下二人,冯紫英看着宝钗低垂的臻首,“妹妹内心里怕是有些责怪为兄吧?回来这么几日了才来看妹妹。”
“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冯大哥切莫因为小妹而耽误了正事。”宝钗的话永远都是这般通情达理,或许这也是许多红楼迷不太喜欢她的缘故,认为她太理性,缺乏那种女孩子的感性。
对于冯紫英来说他却不觉得,一个自幼丧父兄长又不争气的女孩子,想要勉强支撑起一个曾经辉煌却又慢慢走向没落的大家族,还能像正常青春少艾的女孩子一般天真烂漫,那叫没心没肺。
“嗯,看来妹妹还是有些怨气的。”冯紫英笑了起来,见宝钗双手放在膝上,突然伸出手去拾起宝钗珠圆玉润的皓腕,抬在鼻尖闻了一下,“嗯,还在吃冷香丸?”
宝钗猝不及防,脸一下子羞红,想要挣回手来,却又挣不过冯紫英,略微挣扎一下,也就由着冯紫英擒在手中。
“妹妹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春日里燥性重,是要服用一些,到了夏日里便慢慢少了。”宝钗微微侧首,白皙修长的粉颈,玉润雪娇的姣靥,一双善睐的明眸,配上乌黑如云的秀发,细声细气的腔调,这会子居然有点儿黛玉的风情,看得冯紫英都有些呆了。
幽香扑鼻,三日不绝,也不知道这般人儿日后归于自己,该是何等的令人沉醉。
冯紫英发呆的模样,被送茶进来的莺儿看了个正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宝钗也发现了冯紫英的呆相,又羞又喜,赶紧抽回了手,一个妩媚到极致的白眼,只把冯紫英内心深处那份燥意都差点儿要勾引爆发出来了。
吞了一口唾沫,口干舌燥,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也不是雏儿了,好歹也是有几个女人傍身的,怎么还是这般经不起引诱,不对,人家还没引诱,自己就色不迷人人自迷了。
端起茶就想喝,还好宝钗反应快,赶紧提醒了一下,否则这又得要烫得满嘴泡吧。
宝钗今年就十六了。
这是个问题,不比黛玉才十四,还可以等一等,而宝钗这个年龄都应该是这个时代女孩子最合适的出嫁年龄,也难怪刚才莺儿一脸不忿。
婚姻大事,对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极其重要,对于宝钗这样父亲过世的女子更是至关紧要。
所以冯紫英需要给对方一剂定心丸。
见宝钗无意让莺儿离开,冯紫英就知道宝钗和莺儿是主仆一体了,和黛玉与紫鹃一样,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自小跟随的丫鬟,再怎么都比半道来的更贴心更知情达意,看来莺儿这丫头也是深合宝钗的心意。
“……,前日里去了宫里,承蒙皇上垂爱,也问了一些事情,主要是我在江南所作所为,皇上甚是高兴,……”
宝钗心中砰砰猛跳,来了,来了,难道真的……?
莺儿更是忍不住捂住嘴,难道这么快冯大爷就要兑现诺言了?
“……,皇上说要赏赐一处庄子,还问我有什么想法,……,我的想法倒是多,可有些却不敢说,只能半遮半掩的说了希望给我二伯一个封爵,……”
“啊?!”宝钗忍不住吃惊出声。
饶是宝钗对这朝堂之事不甚了了,也知道作为一个臣子公然向皇上要封爵是何等失礼不懂规矩的行径,虽然不能说是大逆不道,但是绝对是要让皇上印象大坏的败笔,弄不好皇上就要当场发作,给臣下一个处罚。
但是自家郎君岂是这般不知好歹的人?
宝钗疑惑的目光在檀郎脸上逡巡,却见檀郎面容如故,甚至还有一抹笑意和得意,这却是为何?
“皇上甚为不悦,训斥了我一番,……”
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听到冯紫英这样一说,宝钗的心还是忍不住往下猛地一沉,花容暗淡,却还要强作笑脸,“冯大哥,其实您不该这样,……”
冯紫英摆摆手,笑意盎然,“嗯,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唐突冒失了?嗯,有些事情,嗯,朝里的事情,妹妹不懂,嗯,有些事情,你不提出来,便会没有人在意,包括皇上在内,所以皇上不高兴,我就解释了,我只求一个虚封而已,就像我爹现在的神武将军一样,这有什么不妥么?”
宝钗还没有明悟过来,怔怔地愣着。
“皇上很奇怪,觉得我这个请求有点儿古怪,一个虚封,一年就几十两银子,甚至连庄子都没有一个,有何意义?我只说给我二伯父一个安慰,……”
宝钗猛然明白过来,这是步步为营啊。
如果皇上同意了,那么冯家二房就算是也受了一个封爵,虽说没有长房的呼伦侯那样既是侯爵,还有赐封的庄园田地甚至宅子,但那又如何?自己求的不就是一份名正言顺的名分么?
如黛玉一样,她要嫁入三房,如檀郎所说,公公也就是一个神武将军的虚衔而已,若是檀郎能求得一个虚衔封爵,日后便可以顺理成章提出来要为二房兼祧延续香火,这等事情想必朝廷也不会峻拒,到那时候自己不就能如愿以偿了?
“那皇上如何说?”以宝钗的沉静性子,都忍不住启口问道。
“皇上能怎么说?我这样的要求,他怎么可能答应?”冯紫英笑了起来。
宝钗心又是一沉的同时却见檀郎笑容这般欢畅,知道自己怕又是没明白其中奥妙,只好娇嗔地瞪了对方一眼。
“妹妹把这种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皇上金口玉牙,说赐给一座庄子,岂能因为我一开口就改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所以么,庄子肯定赐了,也好,那就收着,不过这要求提了,皇上心里也应该有印象了,这一回立下的功劳给了一座庄子,好歹也是值几千上万两银子吧?下一次我只求一个虚衔封爵,皇上还能不允么?”
见宝钗仍然是患得患失的模样,冯紫英又宽慰道:“再说了,也未必就要等到下一次我立下功劳来等皇上开恩,没准儿还能有其他机会呢?”
这就更不是宝钗能明白了的了,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去解释透,让宝钗明白这都不是事儿就足够了。
见檀郎如此笃定,宝钗的心终于慢慢放了下来。
既然檀郎都能在皇上面前公然要这等封爵,这也说明他是真的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而且是有莫大把握和信心,以檀郎现在的本事,这也许就是一年半载内的事情,自己又何须太过忧心反而给檀郎增加压力呢?
宝钗又问了一些林妹妹的事儿,倒也风光霁月落落大方,冯紫英也说了林家的情形,倒也惹得宝钗红了眼圈儿,也幸亏有湘云在那里陪着林妹妹,若非如此,宝钗都有些想要去扬州作陪的意思了。
冯紫英倒不怀疑宝钗的真心实意,二女关系这个时空中虽然不及黛玉与探春和湘云那么亲近,但是也还是一直颇为融洽的。
原因无他,随着自己的出现,贾宝玉的形象就相形见绌大大褪色了,黛玉从一开始就已经对宝玉建立了一座心理壁垒,宝玉从来就没能走入过黛玉心中,而宝钗的眼界无疑更高,当然在手腕上比起黛玉来更委婉含蓄,但无可置疑的是她们都从未将宝玉列入自己的婚姻对象。
当然,这只是从她们个人态度而言,而这个时代婚姻决定权往往都是掌握在父母手中。
所以在有机会把握自己婚姻命运的时候,无论是黛玉还是宝钗都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