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信任的力量(第三更,求保底月票)
永生公是否是存在的?
永生公真的是代代相传的继承吗?
巨人们……真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永生公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轮换、一直都是同一个人了吗?
以及。
——永生公在与不在,对他们来说影响真的会很大吗?
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的种族。
对于永生公国的存在与否……会那么的执着与上心吗?
答案自然是否。
“大概是从永生公国,被灰雾入侵的那一刻,迈达斯大公才意识到……从最开始他就是不被需要的那一个人。”
永生公国的人民完全不惧死亡,这也意味着他们不会主动逃离死亡——换言之,永生公国的古代巨人们,从最开始是已是注定灭绝的种族。
每一代永生公之间所继承的记忆、他们费尽心力的折磨自我换来的“背负”,仅仅只是一厢情愿的挣扎。
“既然他们不怕死亡,也就意味着他们并不会为‘延续’而感谢永生公。换言之……永生家族所付出的一切,只是为这注定破灭的国度拼命传火而已。”
巨人们就像是一群早就已经完全放弃了高考的差生——是连去都不打算去的那种。而永生公,就是追在他们屁股后面,喊着他们好好学习的班主任。
充满了心累、疲惫,而没有任何意义的重复工作。但是作为“使命”,必须去做。
若是没有大结界崩塌这件事,或许骸骨公……也就是迈达斯大公,或许还要几百、上千年才能意识到这件事。
当然,或许他早就已经意识到了。只是像那些“宁愿相信谷中狼是存在的”农民们一样,他宁愿认为自己所肩负的使命是有意义的。
“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艾蕾”平静的说道:“这个噩梦……也是一样。”
跨越麦田之海,几乎没有任何阻隔的……“艾蕾”来到了一处密林之前。
“德芙——”
“艾蕾”停在密林之前,扬声呼唤道:“你在吗?”
很快,一只薮猫如同影子般,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艾蕾”身前的某颗树杈上。
她轻巧而优雅的跃下,以猫步走到“艾蕾”面前,用充斥着怀疑、惊愕与期待的目光看着艾蕾。
“是我,德芙……我是安南。”
“艾蕾”蹲下,用手背摸了摸薮猫的下巴,露出平静的微笑:“我来救你们了。”
闻言,对方几乎任何迟疑的,就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老大,你可算来了……”
德芙抱怨着,凑过来用头拱了拱艾蕾的肚子,又舔了舔她的手:“不过……怎么是艾蕾的身体?”
“这种小事就不要在意了。你就记住——继续扮演你作为薮猫的角色,如非必要不要说话、不要离开这片丛林。等到凌晨十二点,你到东边麦田正中心那里集合……你有办法在丛林中判断时间吗?”
“小事一桩。”
德芙轻巧的说道:“这是我的职业内容……这个世界的星象我也记住大半了。”
“好,那么再见。”
“午夜见。”
德芙说完,就毫不留情的转身、平底直接跃上了树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没有摇晃——它几个跳跃,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她就这么离开了,只需要这么短的对话,就能让她安心吗?】
艾蕾疑惑、又有些自我怀疑的询问道。
【而且,为什么她听到你的名字,就会选择相信你?这明明是我的身体吧?】
“那自然是因为我值得信赖。”
“艾蕾”面不改色的说道。
她反问道:“那么你相信我吗,艾蕾?”
【我自然相信你,你是我的守密人……】
“既然如此,你不妨完全的相信我。你永远可以相信安南·凛冬。”
“艾蕾”如此说着,她于丛林前穿过——
又是没有任何过渡的,直接又遇到了一片荒野。这也就是之前龙井茶见到艾蕾时的地方。
自远方并肩而来的,正是陪伴着“老师”的塞利西亚。
“艾蕾”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
塞利西亚看到艾蕾后,也是怔了一下、随即显然松了口气。
而“艾蕾”也是浮出了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微笑,张开双臂迎了上来。
那一瞬间,塞利西亚总觉得艾蕾这笑容似乎从哪见过……但不等她想出来,两位少女已然热情的互相拥抱在一起。
“梭罗尼克先生,”安南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是……安南·凛冬。”
——如同恶魔的低语一般。
那一瞬间,昔日的恐惧感袭上心头。
如同混着冰块的冰水自头顶浇下,寒凉彻骨。
“你可能不知道,我从最开始就清楚,‘逆冬者’阁下的背叛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也知道,你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他了。被老师躲着的感觉很难受吧?是不是不清楚为什么他躲着你?”
那是轻柔、温暖的低语声。
“艾蕾”微微眯着眼睛,嘴角上扬。
而塞利西亚则止不住的发着抖,面色不断的变化着。
“艾蕾”优雅的声音响起:“服从我的命令,我会让你有机会再见到他——你相信我吗?”
“……是、我相信您,殿下。”
“叫我陛下,我已经继位了。如果我想的话,恕你无罪也可……当然,我想你应该更想与你的老师再见一面吧?”
“……是。”
——她屈服了。
“那么先随我来,我交付给你一些任务。先与这位‘代替者’告别吧……用不了你多长时间,大约两三个小时左右。你们先约定一个再见面的时间吧。”
两位少女亲昵的拥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艾蕾的身体柔软到像是整个人都融化了一半……而塞利西亚也像是一朵安静、温柔盛开的花,将蝴蝶稳稳接住。
但一旁长相神似“逆冬者”的中年学者,却根本没听见她们之间的悄悄话。
“你朋友吗,塞利西亚?”
中年男人好奇的问道。
两位少女的拥抱这才刚刚结束。
“艾蕾”优雅的转过身来,向男人行了一个淑女礼:“您好,先生……我是艾蕾·安吉洛。画师阿莫斯的女儿。”
“哦哦,我听过你的父亲!”
男人热情的赞叹道:“没想到他的女儿竟然如此的美丽可爱……你可以叫我‘老师’。我是这孩子的老师,也是她的父亲。”
你听过个锤子。
阿莫斯根本就不姓安吉洛……
“艾蕾”挑了挑眉头,对这个噩梦的理解愈发深入。
不过……老师吗?
她饶有兴趣的看向塞利西亚。
在艾蕾的注视下,塞利西亚似乎有些羞耻——她的身体抖动了一下,语速很快的跟“老师”请了假。
随后她就跟着“艾蕾”一起离开了。
“你记住……等六点回去后,你就继续扮演你学生与女儿的角色,尽量不要有任何出戏的行为。直到十二点整时,抵达东边的麦田的最正中间、艾蕾家的那里。”
等到“老师”离开之后,安南便向塞利西亚嘱咐道。
“……是。”
塞利西亚应了下来。
她有些疑惑的,向自己这位过去的主君询问道:“那我现在过来是……”
“说服你的船员们,让他们维持自己的扮演,绝对不要出戏……会死的。一直扮演到凌晨十二点就好了,到那时所有人来麦田集合——不要太早来、如果早到了就在麦田领域外面等一下,但不要凑过来;但也不要迟到。”
“艾蕾”挑了挑眉头,嘴角上扬:“我不会给出你理由的。你能说服他们吗?”
“没问题……”
塞利西亚点了点头,小声询问道:“但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所以可能……”
“艾蕾”点了点头:“但是我知道。我需要一张地图,让我给你标识出来……在那之前、你先跟我来一趟。正巧可以学一下,如何说服他们。你我兵分两路,不然是绝对来不及的……我也不可能说服你的船员。”
“这没什么,我的船员们是绝对相信我的——我觉得这一点不会有什么困难。”
塞利西亚肯定的答道。
也就是在说到她的船员时,她的眼中才能看到些许的光。
“单纯的相信……在**与恐惧面前,又会有什么用呢。”
“艾蕾”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们走过了荒野,就又是突兀的直接来到了城市边缘。金发的小姑娘巧笑嫣然,熟练的打了个出租车——目的地是一位大富豪的住宅。
也就是流浪的孩子的住处。
而她们到了之后,没有任何意外的……
——被门卫拦住了。
于是“艾蕾”深吸一口气。
她大喝一声:
“——凯德,出来!”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这位打扮的像是孔雀一般、充满了违和感的大富豪便跌跌撞撞、连滚打趴的从正门冲了出来。
他几乎是用哭腔喊着,让保安全部都滚到一边去。
他看到艾蕾和塞利西亚之后愣了一下,但很快目光聚集到了艾蕾身上。
“我是安南。”
“艾蕾”悠然道:“我来救你们了。”
流浪的孩子顿时松了一口气:“老大你可算来了……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快来帮帮我,我头皮现在都是麻的……”
他的反应,就与德芙一模一样。
这让艾蕾沉默而疑惑。
但这次她没有发问,她只是在安静的观察着。
真的……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安南——
他是如此的……令人信任吗?
艾蕾陷入了思考。
第二百四十六章 合理的行动
“我已经快要疯了。”
跟在“艾蕾”身边,流浪的孩子止不住的抱怨着:“我特么一觉醒来,就有个金头发的漂亮女人说我是她老公……但还不等我有什么操作,她就二话不说直接要钱——
“这也就罢了,给老婆钱也是合情合理。但她还说我儿子又被赌场扣下了。让我下午去赎人,我特么人傻了……老子儿子要是去赌钱,我特么不把他腿给他打断!而且您这从我这拿了二十万,然后还不打算去赎人,那您这是打算干嘛去?
“哎,然后吧,我跟你说可绝了。之后我闺女就回家了。金发碧眼,可漂亮了……就是和我一点都不像。
“然后她带着自己的同学们回来玩……我看了一眼,七个小伙子。我琢磨了一下,人这心是不能太脏,也没多说什么……然后好家伙,一个小伙子——大概三四十岁的小伙子,能当我叔的那种,说是我女儿说的、让他可以过来跟我说要个工作。
“成,我给。反正我寻思这也就是个副本,也不是我的钱,要多少我都给……但这大叔还算是客气的,起码还是商量着来的。
“可之后又来了两个小年轻,张嘴就是勒索——说是我闺女欠了他们十几万,他们手头还有我闺女给他们的我偷税的证据?我给你个锤子,这群瘪犊子是怎么回事?
“我进屋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好家伙,是真的好家伙——他们放着cd在家里喝酒。那种ktv里带转盘的那种,又是亲嘴又是脱衣服的……我特么血压都上来了!”
流浪的孩子抱怨个不停:“我刚想把那群傻逼混小子锤出去,就来了个电话。好像是我给我老婆身边打进入的钉子,应该是她的司机还是什么下人的……他说是看到我老婆跟着两个男人搂搂抱抱进了旅馆,好家伙,是真好家伙。
“这他妈还是一脉相承?这剧情也太他妈跌宕起伏了吧?老大,这就是噩梦吗?梦啥时候能醒啊?”
“……不要慌,这只是噩梦而已。”
安南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声安慰着:“然后呢?”
“然后你们就来了。”
流浪的孩子说着,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心神:“我倒是要看看,这破噩梦还能有什么展开……”
安南刚刚,也被流浪的孩子这边的剧情震慑了一瞬。
——这么多人里,感觉好像就你这个最惨。就连剧情节奏都比其他人紧凑那么一坨坨。
也怪不得就你疯的最快……
可能安南晚点来,他就已经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掀桌子了。
“……在这个噩梦中,不继续扮演给定人设就会发疯?”
听完安南所叙述的噩梦规则,流浪的孩子重复道。
“艾蕾”哀悯的点了点头。
“……可我觉得,如果继续演下去的话,我也一样会发疯的。”
“但好消息是我来了,你就有了破局的可能。”
“艾蕾”眯着眼睛:“你作为一位大富豪,还是一位大收藏家,我们来谈生意也是很合理的吧?”
“嗯,合理。”
“那么,我们求购一些东西,也很合理吧?”
“合理,合理。”
“那我给你写个单子,我作为你的重要客户、画师阿莫斯的女儿,指定你必须亲自为我筹备这些东西,来交换阿莫斯最宝贵的一幅画……要求你把它们送到这个武馆里——顺便一提,美味风鹅就在这里。因为阿莫斯的画是传世的艺术品,对你这位大收藏家来说,是不是也很合理?”
“是的,非常合理!”
流浪的孩子直呼好耶。
只要是能合理离开这见了鬼的地方,哪怕是工作也会让他很舒心。但他每次刚想出门,就被家中的突发情况一个电话叫回来……
而这次,可是重要无比的“正事”了。
“不过嘛……”
“艾蕾”拖着长音说道。
“……不过?”
“你作为一个大富翁,他们都拿着证据来要挟你了,不管是不是也不合理?你也很爱自己的孩子与妻子,把他们弃之不顾,也不符合你的身份。”
“艾蕾”悠然道:“但是……你请来佣兵,让他们帮忙解决这件事。我觉得同样也会很合理。
“当然——为了解救人质,佣兵误伤人质导致人质受伤昏厥,自然也是没办法的、必要之牺牲。你肯定是要为她的昏迷而感到痛苦和悲伤的。”
“但我上哪找佣……”
流浪的孩子说到一半,突然怔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塞利西亚……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塞利西亚可不行。”
安南笑眯眯的说道:“人家只是一位普通的、黄金阶的超凡学生而已。
“但美味风鹅是没问题的。一位剑圣因为某件事而欠下了你的人情,决定帮你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私活……包括救人、灭口与报复出轨的妻子,这是不是也很合理?”
“……我明白了。”
流浪的孩子点了点头,沉声道。
在安南说完前,他就已经理解了这个噩梦的逻辑。
简单来说……就是必须为自己的每个行为,在自己的“身份”中找一个理由。
这他可就不怕了。
他和美味风鹅不同。
如果说,美味风鹅是头脑出众的正经卡牌游戏职业选手。
——那么流浪的孩子,就是擅长口胡的卡牌游戏选手。
“我当年头发茂盛的时候,发型也是很会打牌的……这个我懂!”
流浪的孩子眼睛顿时明亮了起来。
他沉声询问道:“那么单子呢?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准备出发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再过段时间……鬼知道那群兔崽子还打算给他整出什么花活来,早走早超生。
一旁的塞利西亚也是若有所思。
她大概明白,如何帮助自己的船员们了。
很快,安南就写好了单子。将它交给了流浪的孩子。
“黑色的公绵羊角、黑色的公山羊角……这是仪式材料吧?”
流浪的孩子确认道:“还有什么追加要求吗?比如说,必须是咒性材料之类的?”
“需求咒性材料的部分,我已经在单子里特别注明了。”
“艾蕾”笑眯眯的起身道:“那我就先去美味风鹅那里等你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塞利西亚小姐。”
【咦……?】
艾蕾疑惑的声音,在安南心中响起。
【你不是说……这里不能举行正神的仪式吗?】
——问题就在这里,艾蕾。
第二百四十七章 仪式:接触黑夜
“艾蕾”独自一人,前往了美味风鹅的剑道馆。
该说不愧是心理素质最强的一批玩家……美味风鹅在“艾蕾”抵达之前,已经安定好了情绪、在扮演自己身份的同时展开调查了。
而在“艾蕾”抵达后,他也与其他玩家一样……轻而易举便给予了安南以信任。并约定好了午夜十二点时,他会带着龙井茶和流浪的孩子在艾蕾家门口见面。
但是安南并没有亲自去找龙井茶。
因为这已经没有必要了。
之后,他就帮着“艾蕾”在自家道场的地下室中开始刻画仪式场。
——这也是安南要求流浪的孩子把仪式材料送到这里来的原因。
【安南,你这是……打算呼唤埋骨婆婆吗?】
“不是哦。”
安南悠然道:“这可不是呼唤埋骨婆婆的仪式。”
“艾蕾问了什么吗?”
一旁跪在地上,用银仪式刀刻画仪式线的美味风鹅闻言抬头,笑着解释道:“她以为这是埋骨领域的仪式?她怎么会这么想?”
“很简单,因为我之前试验过……以艾蕾的身份,却完全无法使用【骸骨】与【背叛】领域的神术。而我也试验过了,正神的仪式也无法使用……”
“艾蕾”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用小刀雕刻着木质符文,轻笑着转头提问道:“如果是你的话,想要验证这里是否是迷雾大陆,你会如何用仪式来判断?”
“我的话……应该是会呼唤银爵士吧。毕竟只要代价足够,银爵仪式的成功率是最高的——祂不会拒绝任何形式的交易,只要代价合适。如果这个世界明明有交易行为和货币,但银爵却没有响应仪式……那肯定就是不对劲。”
美味风鹅思索了一下,点头回应道。
“说得好。”
安南赞美道:“不愧是找奈菲尔塔利进修过仪式学的你……等回去之后,我会把你送到拉斯普廷家。教你一些绝密等级的大型仪式了。”
“……那个,老大。你这个说法,在我们那地方叫立flag,是一种不太好的行为……”
美味风鹅尴尬的说道。
安南却只是笑了笑。
“艾蕾”很快调转话头,一边低头雕刻着用椅子上砍下来的木块,一边评价道:“你的行为是正确的。因为正神中,银爵士和持杯女是没有‘影响’进行辅助和定位的情况下,回应率最高的神明——
“像是没有遇到亡灵时的埋骨婆婆、没有遭遇争斗时的红骑士、不是女性举行仪式时的蛾母……是很少会回应非信徒的仪式诉求的。还有看心情回应的好运小姐,和对精准度极为苛求的神秘女士,祂们的存在,也会较大程度的扰乱你的判断。
“我之前也和你一样,尝试了银爵的仪式、发现无效;但因为这个噩梦是由埋骨婆婆所造的,我就又试了试埋骨婆婆的仪式,发现居然有回应……”
“艾蕾”说到这里,轻笑道:“于是我就姑且判断为,这是一个‘其余正神并不存在、只有埋骨婆婆存在’的世界。艾蕾也是这么听的。”
但闻言,美味风鹅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刚好刻完了仪式,站起身来、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翘着腿、缩在椅子中的“艾蕾”刚想要说什么,这时门铃就被按响了。
“是流浪的孩子。”
“艾蕾”补充道。
于是美味风鹅点了点头,就先去开了门。
因为有外人在,虽然明明说话他们听不到,但还是在努力保持安静的艾蕾,这时才终于忍不住发问道:
【美味风鹅叔叔,刚刚好像有话想说……是我漏下了什么吗?】
“……你大可不必叫他叔叔,他虽然长得很……稳重,但他今年只有二十九岁。”
“艾蕾”嘴角上扬,轻笑道:“你能意识到这里有问题,我很欣慰……虽然还是晚了一点。”
“——因为这个推理是错误的。”
美味风鹅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为什么只试过了银爵士和埋骨婆婆,就断定这个世界只有埋骨婆婆一位正神?这完全不合理,而且我觉得安南殿下也不可能作出这样的推理……”
“艾蕾”闻言,只是笑了笑。
她走上前去,从美味风鹅手中接过了仪式素材。
——三根黑色的公绵羊角、三根黑色的公山羊角、以及三对牛角。还有三根黑色的蜡烛、三面镜子、一小瓶鳄鱼的眼泪、二十七颗老鼠的心脏、二十七枚蜈蚣的毒腺、一小瓶沉默油膏。
【……咦?】
艾蕾见到后,怔了一下。
【这不是……】
“是不是有点眼熟,艾蕾?”
“艾蕾”温声询问道。
艾蕾当然会眼熟。
这些仪式材料中的一部分……也即是三根蜡烛、三根黑色的公绵羊角、三根黑色的公山羊角、以及三对牛角这一部分,就是阿莫斯当年把艾蕾献祭给骸骨公时,所使用的“接触骸骨公”这个仪式的材料。
“你知道吗,艾蕾。”
安南语气平缓、一字一句轻声说道:“这个【接触骸骨公】的仪式,其实是另一个仪式的低配版本。
“说到【3】,你会想到什么?”
【否决与黑暗之神……寂静女士?】
“——没错。”
安南答道。
他说着,将仪式材料按顺序、嵌入到被美味风鹅在地上刻好的仪式阵上。
每一根“角”都有自己所该在的位置。九根角的周围,分别摆放着以“九”为一组的老鼠心脏和蜈蚣毒腺、形成九个三角形——这是婴儿的心脏与恶徒的大脑的仪式替代品。
之后,安南将三根黑色的蜡烛放置到了最外围……并以三面镜子与其形成了交叠的两个三角形,再将蜡烛点燃。
在第三根蜡烛被点燃的瞬间,温暖的橙色烛火就变成了阴冷的冰蓝色火焰。随后,安南便将房间中原有的光源熄灭了。
“美味风鹅说的不错。我只是确认了银爵士的仪式无效,又确认了埋骨婆婆的仪式有效……为什么你会相信,这个世界中只有埋骨婆婆在?
“我自己也在想,会不会只有埋骨婆婆是特殊的?但后来,我听到阿莫斯说什么【雅翁的嘉奖】、【献给雅翁的仪式】……直到那时我才能确定,这个世界中是有‘仪式’这个概念的,只是威力没有那么强大,无法呼唤超凡力量。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在这个世界的切片中,正神存在的同时却无法回应仪式呢?或者说,为什么‘仪式’本身不具备超凡力量呢?”
安南说着……将自己雕刻好的三枚刻好沉默女士符文的木符,分别于三根蜡烛之上燃烧。
符文接触燃烧着阴冷蓝色火光的蜡烛后,也闪烁起了阴冷的光芒。那并非是木头被火燃烧的样子,更像是逐渐被火光所“吞食”。
很快,符文就消失在了安南手中。
而虚影般的符文,则出现在了蜡烛火光的正上方。
“答案很简单,因为不存在的那个正神,并非是银爵士……而是神秘女士。”
安南说着,将鳄鱼的眼泪滴在三根蜡烛上,使其熄灭。
烛火逐渐被打灭,但三枚旋转着的符文却依然在蜡烛正上方。
终于,火焰完全被熄灭。
三枚符文安静、无声的旋转着。
“这是‘接触骸骨公’这个仪式的正体……【接触黑夜】。”
——并非是接触寂静女士,而是接触黑夜。
在仪式成功的瞬间。
整个世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坠入黄昏。
而这个仪式成功……也就意味着,安南之前的所有推论都是正确的。
并非是太阳坠落,而是时间千百倍的流逝——若是这时能看到外面的人,就会像是看到快进录像一样,看到他们飞快的窜来窜去吧。
这个仪式,在所有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直接将世界的时间拨到了晚上九点整。
身边的美味风鹅与流浪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他们现在应该早就已经找到龙井茶了吧。按照安南之前的指点,他们或许在前往稻田的路上,也或许在暗杀“不肖子孙”中。
但他们都不在剑道馆中……一切顺利的话,他们现在应该都没有发疯才是。
“现在是二十一点。二加一是三;二十一点同时也是【夜晚的九点】,九是三倍的三;九与十二之间也正隔着三个小时……也就是说,距离零点还有三个小时。这是寂静女士的‘圣时’。”
“艾蕾”平静的抬起头来。
“——我将与此地、此时,开始公布答案。”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被忘却之物(第三更,求月票!)
假如安南没有从牺牲之圣者——【与己对立之人】,亨利·沃登那里听到关于沉默女士、神秘女士与持杯女的最大之隐秘的话,他想要破解这个噩梦,说不定还真要费些脑筋。
然而,安南刚好知道这个秘密。
——神秘女士曾是持杯女“西布莉”降生而未生,连同子宫一并献给“黑夜”的女儿。
正是因为这场献祭仪式,才诞生了作为仪式之神的神秘女士……也正是因为“黑夜”分给了神秘女士一部分力量,祂才从“黑夜”降格为神。
这是在山川河流尚未诞生的时代发生的事。
西布莉作为世上的第一个血肉生命,也正是在完成了这次献祭后,才得以让“血与欲”之道得以通行于地。自那之后,才有新生命的诞生。
而这个秘密所叙述着的“创世之秘”,时间线是在关于“凛冬”的秘密之后的。
——“凛冬”一词诞生于四季诞生之前,更诞生于光与火诞生之前。它最初用于描述大地初生时,天穹如垂死老者般的静谧;以及“大地”对一切将逝未逝之物的憎恨。
这里的大地,指的就是创世之初的埋骨婆婆。而“没有光与火”、“如垂死老者般的静谧”的天穹,指的自然就是“黑夜”。
因为还没有光与火的诞生,自然也就没有日与夜的区分。无光的天穹,正是所谓的“黑夜”。
这就是为何,这里只有对埋骨婆婆和寂静女士的仪式能产生效果。而为何埋骨婆婆的回应如此之快……
“因为在这里,埋骨婆婆正确的名字是……【大地】。”
——如果有白天,就肯定会有夜晚;如果有大地,自然也会有天空。
“艾蕾”站在纯澈的、温暖的黑暗之中,目视着三枚旋转着的符文,平静的说道:
“事情要从最开始讲。我想,艾蕾你自己应该也能察觉,这个世界是以你和骸骨公为核心、以其他所有人的‘**’为补充而制造的。
“那么你自己也应该能想出来,这个世界会无限循环、停留在这一天的原因。”
【……是因为,我害怕妈妈回家、又想看到那样开朗的阿莫斯吗?】
没有什么思索的时间,艾蕾便在安南心底答道。
女孩的声音满是愧疚与犹豫。
显然,她自己也早就对这件事思考过了。
【要不是我……】
“——你错了,艾蕾。你所恐惧的,并不是这件事。”
安南断言道。
他的瞳孔在纯粹的黑暗中,闪耀起了微光。
那是名为【理解】的光。
“艾蕾”沉默了一会,还是叹了一口气。
她低声诉说着:“或许连你自己都忘记了……你并不是艾蕾·莫里森,也不是艾蕾尔·巴克尔。你是艾蕾·安吉洛。
“你真正的名字是……安吉洛。”
——艾蕾早就已经死了。
“约瑟夫跟我说过,安吉洛被他们封印在了冻水港。而画廊噩梦,就是安吉洛这个‘神子’死去后所留下的。艾蕾只是一个重复了一千八百三十四次悲剧的怨魂而已。”
“从最开始,你就是骸骨公的女儿。”
艾蕾只是一个凡人。
她死去之后是没有灵魂存在的——青铜阶的超凡者,才会有烟态的灵魂,白银阶的超凡者则可以将凝结的灵魂化为液滴、黄金阶才能有结晶的固态灵魂。
即使是恶魔,也无法从凡人的尸体中抽取“有形体”的灵魂。
骸骨公之所以能保留着艾蕾的灵魂,是因为在她还活着的时候……阿莫斯就将她交易给了骸骨公,而通过吸取画廊噩梦中的诅咒,艾蕾的灵体才终于成型。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画廊的形成与艾蕾无关……那么安吉洛和艾蕾的关系,又是什么?
一幕尚未发黄的回忆,从安南眼前闪现而过。
那是在作为一个肉球的“安吉洛”,眨眼间变成一个七八斤重的女婴后。
“——我该如何称呼你?”
那时,安南轻声询问着:“骸骨公?安吉洛?还是……艾蕾?”
“——你可以叫我艾蕾……安南。这是我特许给你的权力,看在你陪着我到最后、看着我出生的份上。”
在安南面前的女婴,却发出了少女般的声音:“而我的真名是安吉洛。
“——背叛天使……骸骨公的女儿,安吉洛。”
与安南签订圣契的,是那个死去的艾蕾……或者说,初生的“安吉洛”。
而如今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纯洁少女……
她只是,以为自己是“艾蕾”的安吉洛而已。
如同自以为自己是“尼古拉斯二世”的,那位有着尼古拉斯记忆的人造人一样。
“……很显然,你已经忘记了那份痛苦。但我必须帮你回忆起来。”
“艾蕾”叙述着。
而在安南的心底,真正的艾蕾却是一言不发。
她没有任何回应,如同消失了一般。
安南只是自顾自的讲着:“只要确定,你是安吉洛而不是艾蕾……另一个事实便已浮现而出。
“为何骸骨公需要你,作为神之半身?为何你能帮他补完背叛之真理,你所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骸骨公是天才的仪式师。
他能察觉到升华仪式中的漏洞,并自创不需要【真理的原型】这一必要步骤的新仪式,就已经能够证明他的才能。
那么,“艾蕾”所存在的意义……
“你或许不知道,神秘女士是持杯女的亲女儿。”
安南突然说道。
【……什么?】
这个大料,让艾蕾都忍不住惊愕、再也绷不住。
“是的。神秘女士是持杯女将生而未生的女儿,她将自己的女儿连同子宫一并献给黑夜,以此得到了【圣杯】之力。黑夜则将自己的力量分给了尚未出生的婴儿一半,赋予了她存在、给予了她真理……
“黑夜就是寂静女士。”
——所谓的神之半身,到底是什么?
事到如今。
真相已然,昭然若揭。
“你所畏惧的,并非是你的母亲。或者说,并非是‘艾蕾’的母亲,‘克莱拉女士’。而是【你】的‘母亲’——你的创造者,骸骨公。
“在骸骨公归来之时,你就会被作为祭品献给黑夜。成为这个世界的‘神秘女士’,补完整个世界……并一直留在这个世界中。
“而骸骨公则将以‘杯’之力而成就血肉之躯,从他最为厌弃的亡灵之躯中解脱出来。”
——这是必至之路。
舍弃了“骸骨”之真理后的骸骨公,已然没有“骸骨”之力作为自己存在的支撑。他必须重新获得肉身,才能存在于世。
而他原本就憎恨着亡灵……最开始的开始,只是为了悲剧能够不再重演,才会将自己转化为亡灵。
“那身白色的盔甲……是昔日圣骑士的证明。”
安南叙述着:“所以,骸骨公才会一直穿着它。”
这个噩梦,其实结构上与孢殖磨坊完全一致。
“蜘蛛”格罗弗与“小熊”爱丽丝,分别掌控着噩梦特殊性质的一半。爱丽丝竭尽全力,利用“幻梦”的力量使得净化者远离“蛛网”,却根本无能为力……
而在这个噩梦中,占据主导权的反而是“艾蕾”,或者说……安吉洛。
只要她不想,这个噩梦就永远也来不到第二天;
如此一来,真正的骸骨公就不会归来。
但这也意味着,噩梦会不断重复在这一天。
而骸骨公所负责的部分……就是“所有人恪尽职守,遵循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平静的生活”。
如同他在人间曾经统治的国度——永生公国一般。
但与那不同的地方在于……
骸骨公,不愿让他们就这么轻易的死去。
“那是……对人世充满了憎恨的神明。不仅仅是背叛了所有人,更是被国民所背叛的大公。”
安南低声念道:“仅被所有人【铭记】,而没有任何意义的……‘不被忘却之物’。”
其名为——
永生公。
第二百四十九章 舍弃尊严
骸骨公,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厌恶亡灵的人了。
他身上总是披着的黄金面具,是他作为“永生公”时的证明。
但他的白金重靴、白色金属手套,以及他那身进入丧歌公国时才重新穿上的厚重铠甲,全部都是他昔日作为一位圣骑士的痕迹。
是的。
他曾是一位圣骑士——为歼灭此世全部亡灵而战,竭尽全力、奋斗终生。也正因如此,才没有人怀疑过永生公其实就是亡灵。
也正因此。
永生公才会为自己而感到悲哀。
迈达斯大公是如此的厌憎亡灵,却已然将自己转化为了一具枯骨……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这份随血脉而传递的痛苦诅咒,能到自己这一代为止。
不要再将诅咒传递下去了。
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直到……大结界破碎,灰雾侵袭,巨人欣然赴死。
在其他国家的人民看来,那是如此传奇的事迹——人们传颂着这如史诗般慷慨壮烈的赴死之举。
但只有永生公为此而痛苦、悲鸣。
因为他察觉到……整个永生家族所付出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巨人们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与死,也不在乎家族的传承与国家的延续。
从最开始,【永生公】就只是一厢情愿的过家家而已。
他反倒还应该去感谢巨人们,愿意给这个面子、陪他们家玩这个心照不宣的游戏……
如果他只是永生公,那倒是还好——这意味着他们终于解脱了。他终于可以获得平稳的安眠了。
……但是,迈达斯已经将自己转化为了亡灵。
他死还死不掉。
至今为止,牺牲一切、将自己转化为最为憎恶的亡灵,才勉强根绝的诅咒……其实是一个没有任何人在乎的笑话。在永生公国的巨人死去之后,“永生公”的存在与否、甚至变得更加没有意义。
——滑稽无比的墓碑。
“埋葬即是忘却,忘却即是背叛;墓碑正是‘死’之铭记。
“他的目的也很简单。”
安南悠然道:“摒弃【骸骨】之真理,重新获得血肉之躯……也就是说,他要将作为‘墓碑’的旧自我抹去。这是比获得完整的背叛真理优先度更高的计划。”
他大概能猜出来了。
这个计划,最开始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当年安南在画廊中,选择以最“正确”的方式,将噩梦所终结——也即是将那枚带有【不可远行】咒缚的脏血弹击入安吉洛的躯体,那么作为背叛天使的“安吉洛”就会被固定在冻水港。
这意味着,作为安吉洛的教宗,他也加入了这个“背叛安吉洛”的狂欢……那么“被所有人背叛”的定义就被完善。再加上骸骨公的那一半,真正的背叛之神就可以在没有任何人能干涉的“噩梦”中诞生。
如此一来,骸骨公只需要直接降临到安吉洛的身体中……祂就可以直接用完整的“背叛”真理代替自己的“骸骨”真理。
所以当时“安吉洛”作为一个女婴,口中却会发出骸骨公那低沉而苍老的声音。
假如安南真的扣动扳机——那么此刻这一幕,就会在冻水港提前上演。
那时就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
因为当时的“安吉洛”甚至还没有诞生于世,自然不会像如今这个以为自己是艾蕾的“安吉洛”一样抗拒骸骨公。
眼前这一切,都只是当时那个仪式的补足而已。
骸骨公是绝代的仪式师。
他自然知道,自己留在丧歌公国地下的这些骸骨是一个莫大的隐患……既然要补足未完的仪式,干脆就将所有的隐患一并排除。
“再想想看吧,艾蕾……为什么美味风鹅当时会知道那个孩子就是骸骨公?”
安南平静的说道:“当时是第三周目的开始。他知道那个孩子是骸骨公,却不知道骸骨公会做什么……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他是在上一个轮回的最后,才察觉到的这件事?】
艾蕾思索许久,才在安南心底回应道。
“正解。如果详细一点的话……他或许在第一周目时就在白天见过骸骨公,但是在第二周目才确认了骸骨公的存在与目的——所以在第三周目的时候,才能抢先一步抓住他、可又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事。”
“艾蕾”口中低声呢喃着,从仪式举行到一半的地下室离开。
她缓步走到外面,抬头看了一眼无月的黑夜。
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而她便孤身一人,往艾蕾家中走去。
“那么答案不言而喻——直到最后,作为‘骸骨公’的那位少年才会出现。而且他出现时,有着足以证明他就是骸骨公的证据……但他还来不及做什么事,世界就被重置了。
“你现在能猜到,迈达斯出现在当时是最后一位幸存的美味风鹅面前……到底做了什么事吧?”
【他……杀了他】
“没错。”
“艾蕾”点了点头。
随着她在路上行进着,时间也随之以异常的速度流逝着……这是仪式的作用。
在安南对艾蕾解释完这点后,他一个恍惚、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城外……夜色也变得更深了。
现在大约是十点。
——即使一个人都没有死去,夜色也在逐渐加深。
那正是天空逐渐还原为“黑夜”的过程。
而安南只是抬头看了看天,随后便继续低声叙述着:
“到底是什么人,让我们以为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残片、只有埋骨婆婆的力量存在呢?如果你仔细想一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话,全部都是‘迈达斯’说的。
“他说,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城外’的概念;他说,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从来没有离开过城外……可龙井茶的同事就有着丹尼索亚口音;塞利西亚的老师说的是凛冬方言;而阿莫斯说你的母亲正在世界巡演、他还要去外地出差。这怎么可能会没有‘城外’的概念?
“那么,我们当时为何会相信迈达斯?”
【因为他……面对美味风鹅的殴打,也完全没有反抗……哦对,他还直接告诉了我们他的名字!】
艾蕾立刻答道。
【所以美味风鹅叔叔说,迈达斯应该是这个噩梦的一部分,是……是那个什么……“非玩家角色”。嗯……他是这么说的……】
“所以美味风鹅忽略了一件事。”
“安南”平静的说道:“他也是……与我们同时进入噩梦的【净化者】。
他说着、一步跨出,便到了密林之中。
这里应该是晚上十一点。
“没错——”
从最开始,骸骨公就在装蒜。
曾在密林中误杀他人的德芙、在最得意时失败的美味风鹅、恐婚恐到极致的流浪的孩子……以及他们所渴望的一切,都具现在了这个噩梦中。
这是一个由所有进入者的记忆,共同编织出来的噩梦。
所以里面才会有这么多明显不合理的缝合怪科技,地形才会变得这么离奇。而艾蕾作为噩梦二分之一的控制者,她几乎完全影响了整个噩梦的构成……骸骨公作为另外二分之一的控制者,更是让这里变成了“永生不死之城”。
那么……
“他怎么可能,会失去自己作为骸骨公的记忆?”
安南低声嗤笑着:“这屑骨头……也实在是太不体面了。即使被凡人殴打,也装作完全没有记忆、没有知觉的样子——难道为了欺骗他人,连脸皮也可以不要吗?”
画面流转。
“艾蕾”话音未落,就已经抵达了麦田。
此刻的时间,应该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没错。”
从麦田的另外一端,白发的少年跨越时间回应道。
这证明,他所经历的时间……应当与安南这边是同步的。
他双手抄在口袋中,踩着麦子、横跨麦田而前行。
他微眯着的瞳孔之中,没有任何感情。
“为了达成目的而舍弃尊严——我想,这是性价比最高的‘牺牲’了。”
永生公,认真无比的答道。
第二百五十章 天使与魔神
没有任何的羞愧。
也没有抗拒或是恼怒。
白发白衣、苍白而瘦弱,如同一道苍白的幻影般的少年,并没有名为“自尊心”的这种东西。
或者说,他昔日将自己转化为亡灵之时……一切自尊与荣耀,就已在那时完全破碎了。
“充满了后悔与耻辱的人生。毫无意义的生存方式。像是个笑话一样的……小丑血脉。”
少年低声说着,深深呼吸着。
“我——”
他微微顿了顿,缓缓吐出一口寒气。
以永生公为中心,周围的麦田猛然凹陷着,像是被空气炮所攻击。紧接着,霜覆于其上——金色的麦田瞬息之间,便被枯白色的霜痕所覆盖。
如同吸烟后,一边喷吐着烟气一边说话般。
少年的声音变得嘶哑,而唇齿之间自然的溢出寒气。
“我……早就已经‘死了’。”
在“永生”之物化为“骸骨”之时,在永生之塔化为墓碑之时……在他变成祂的时候,迈达斯的心就彻底死了。
“即使被殴打到吐血也无所谓。把我的头被踩在脚下也无所谓。把我的肚子剖开,把我的内脏拿出来……哪怕是用屎尿浇在我身上,我也会装作看不到的。我也能笑给你看哦。”
苍白的少年说着,露出了一个充满学生气的、有些害羞的笑容:“看——就是这种的笑容。”
他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可是,扮演了我的父亲、我的祖父、我的曾祖父……同时也扮演了我的儿子、我的孙子、我的曾孙,一直这么演了两百年。
“……不过是这种程度而已。”
他低声说道:“我牺牲了【荣誉】、牺牲了【尊严】、牺牲了【梦想】、牺牲了【家庭】、牺牲了【安眠】……最后将牺牲后得到的一切全部牺牲。在我为了向虚无献上供物的牺牲之旅中,唯有献上‘尊严’是最不令我心痛的。”
——他的心早就已经死了。
安南无比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永生公对面,金发白裙的少女双手背在身后,满目哀怜的、安静的望着他。
那是看清了一切后,回头审视时的平静目光。居高临下,如同编剧审视剧本时般冷静。
“没什么反应呢,霜语。”
少年叹了口气:“我确实没想到,你能进入这个噩梦。当然,或许我也想到了……【命运乃天车之轮】嘛,我也知道那句话。可……呵……谁知道呢。”
他说着,顿了顿。
随后,永生公再度开口:“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预感。所以那一瞬间,我想要杀死你……但最后,我只是拿走了那本书。
“但你最终还是知晓了一切……看清了一切,来到我的眼前。”
“除此之外,我还将阻止这一切。”
金发的少女眯着眼睛,在无月之夜中发出悦耳的轻软声音。
“艾蕾……不,安吉洛。我已经问过你许多次了。”
“艾蕾”一字一句的询问道:“零点快到了,我再问你一次……
“你——相信我吗?”
短暂的沉默。
如同永恒般的迟滞的三秒钟。
而后,艾蕾给出了答案。
【是的】
她坚定而决绝的,给出了自己最后的答案。
【我相信您——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无论我身处何种境地……无论任何情况下、无论任何人说了任何话、无论我经历了任何事——我也会相信您一人】
背叛天使,对自己的教宗使用了敬称。
那并非是对教宗的态度,而是对值得信任的长辈的恭敬。
“那就让零点来到吧,艾蕾。”
安南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发誓……你将平安无事。”
他说着的时候。
零点的钟声已然敲响。
但是——
“艾蕾”的眼中,逐渐溢出了虹色的光辉。
那是如蜡烛般燃烧着的光。
——这次,时间并没有回流。
在艾蕾身边,世界眨眼间被虹色的光辉所涂写。仿佛嵌入到世界“深层”的飘带,也如“翼”般高高扬起。
而面对这一切。
对面白发白衣的少年,却只是深深叹息着。
“这很可笑。”
他低声说道:“神不像神。人不像人。背叛者不像背叛者。守密人不像守密人。
“安吉洛,你是我的天使,我的女儿……
“——你因我而生。以你的力量,如何对抗我?”
他说着。
少年苍白的面孔,突然碎裂开来。
如同被击碎的瓷器一般——裂缝之中,显露着的是与艾蕾不怎么一致的灰色。
但那光的量,却是艾蕾的数倍、数十倍之多。
仅是露出一个缝隙,其中的光便足以将“黑夜”照亮。
“我们每个人都生在大地上,生老病死。”
“艾蕾”接过话头,以悠然的声音答道:“但我们终将离开大地。
“我们终将不再衰老。我们终将不再生病。我们终将……不再死去。
“我等自虚无之野而来,向万有之国进发……人类能抵达如今的地步,我们已牺牲的、所舍弃的在过去就比你更多、在未来也终将比现在更多。
“直至最远的未来,我们终将舍弃现在的一切。眼前的一切都将成为历史。
“但那绝非背叛——”
——那是不死之鸟,于火中重生。
艾蕾的声音,也逐渐染上了重重的回音。
下一刻,虹色的天使腾空而起。
她瞬息之间落向地面,宛如流星。
永生公只是举起一只左手,从碎裂的皮肤中溢出的灰色光芒如魔物般飞出,将她于虚空中停滞。
虹色与虹色的同种真理,接触之时便交锋而相融——
整个噩梦塌陷而重构,一半是彩色的童话、一半是灰色的默剧。
但最终,还是永生公身上溢出的光芒更胜一筹。
他的声音染上了回音和尖锐的金属音。
【安吉洛,我背叛了所有人!】
他夸耀着。
灰色的、荒诞之魔物,自上而下隆隆的压塌了天空之一角。整个世界如同被打碎的标本瓶一般。
那像是一个抽象的、一半垂泣一半傻笑的少年。他笑着的那一半脸上不断改变着画面,但垂泣着的那一半却只是安静流泪。
轰鸣着的尖锐声音,如雷鸣般覆盖整个世界。
【而你,却没有被所有人背叛!】
【我们行于同样的道路,而我比你走的更远——你无法拒绝我!】
“真是……如此吗?”
“艾蕾”闻言,突然露出了笑容。
她没有使用天使化。
而只是轻声念出了一句话。
——只是,一句话而已。
那是她曾对安南所说的……
“梦想,是使善人迷乱、恶人癫狂的猛毒。”
那一瞬间,灰色的魔神停滞了。
而安南仍在颂念:
“为了梦想而忽视道德的人,为了梦想而逾越法律的人,为了梦想而背叛所爱之人的人……
“——我诅咒你们。”
第二百五十一章 终至之果
那是……并不含有任何超凡力量的言语。
既不是来自第二纪以前的隐秘,也并非是关于异界的知识。
仅仅只是重复艾蕾所立下过的圣契而已。
那是在画廊噩梦的最后,死去的艾蕾、以及初生的安吉洛,所发出的第一道呼喊——
在安南的咏唱声中,原本就已被撕碎的灰色天空之上,再度裂出了诸多的纹路。就像是玻璃被击碎时一般……虹色的光从中溢出,化为锁链束缚在灰色的、有着两副面孔的巨大魔神之上。
那是来自“圣契”的誓约与诅咒之力作化为的锁链。
正是那锁链,才让高举双拳作势欲砸的灰色少年的动作为之一滞……而非是安南的咏唱本身。
“——我诅咒你们,终将被自己梦想所背叛。你们将会才能耗竭、心神枯干、众叛亲离……直到你们最终背叛自己的梦想为止。
“我也诅咒你们……被你们背叛的梦想、必将化为你们最大的诅咒、最深的梦魇。它将缠绕着放弃它的你们一辈子,你们将从噩梦中惊醒……为自己所抛弃的一切后悔终生。”
安南缓缓叹息着:“这是……艾蕾的圣契。”
那是无人所知、无人所见的诅咒。
——除了作为守密者的安南。
即使是骸骨公,也听不到这份秘密的内容。
直到现在。
越来越多的虹色锁链从天空之上的裂缝中探出,束缚于灰色巨人之上。
那是从【过去】而降临的诅咒。
少年笑着的那一半脸发出怒火、震声咆哮,而哭泣着的那一半脸仍旧在安静的哭泣着……并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诸多琉璃般的虹色锁链从裂缝中刺出。如此之多的裂缝,反而让灰色的天空本身被虹色所浸染……
“这可是你自己的力量啊……迈达斯。”
而“艾蕾”则只是抬起头来,轻轻叹了口气:“安吉洛正是你的作品。正因她与你独特的关系,这份诅咒才能如此清晰的反馈到你身上……正如脐带般相连的关系。”
从画廊中寻找的“安吉洛的脐带”,正是将人与神相连的虚造器官。
那原本是骸骨公为了用来占据安吉洛身体时的后手,却让祂与安吉洛如此紧密相连——甚至能够跨越时间,追溯到最初。
若是其他的神明“因梦想而背叛他人”,以安吉洛所持有的力量、是不能将这份诅咒完全的缠缚其上的。
但唯有艾蕾——或者说安吉洛不同。
或者说,只有在这个时刻的骸骨公不同……
因为骸骨公,已经抛弃了自己原本的身体。
——是的。
他是在艾蕾体内时,被吸入的噩梦……因此,这是艾蕾自己的躯体、对自己发出的诅咒。
然而就在这时。
灰色的、整个天空也只能显现上半身的巨人虚影,却是再度暴怒的咆哮出声:
【背叛者——】
【没有——】
他的咆哮宛如雷鸣。隆隆作响。
灰色的、巨大的魔神右拳猛然发力、瞬息之间便将束缚在右臂上的虹色锁链崩断,并将其重重砸向地面:
【——梦想可言!】
如同海啸一般。
整个大地都被冲击波所撕裂,如浪潮般被直直掀起。灰霾被震至天空,如沙尘暴般的黄色沙尘激荡至天空。
而就在这时——
大地之力突然被无形的力量所击溃,岩墙于艾蕾面前升起。
那是流浪的孩子所使用的岩击术。
而天空的一角突然变成了深红色。
燃烧着的巨大陨星,倾斜着被亚瑟拖下——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向着灰色魔神的虚影砸去。
手持巨大弓箭的马人少女,扬起弓来射出璀璨的一箭。
身披单衣的剑圣冥想许久——刹那间睁开双眼,劈出了仿佛要将天地展开的攻击。
那是来自其他净化者们的支援攻击。
但对于已然展露神之真身的骸骨公来说,这些攻击并没有任何意义。
祂只是狂怒的咆哮一声,如同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扫下去的动作一般,用右臂扫过这些攻击。
深灰色的、宛如超新星爆炸般炸裂的辉光,将这些攻击轻而易举的摧毁。
但天空之上,却有更多的虹色锁链刺破虚空而至,钉在了祂的右臂之上。
这些锁链的尖端,是尖锐而纤长的钉刺。在它们钉入魔神的躯体中时,一幕幕的“过去”便从安南眼前一闪而过。
——那是正在被真理反噬的,骸骨公……或者说永生公的记忆。
看着那些记忆……终于,安南深深叹出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如此一来。
迈达斯的挣扎,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旁的塞利西亚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发起攻势,想必是她和马人都已经看到了……
——看到了骸骨公最终败亡的结局。
“……你是不是还在奇怪,你究竟什么时候……为了梦想而忽视道德、为了梦想而逾越法律、为了梦想而背叛所爱之人?”
“艾蕾”注视着被锁链束缚着的巨人,再度询问道。
那并非是用来攻击骸骨公的“言弹”。
只是单纯的……想要为其开释疑惑的“答案”而已。
“那是命运……既定之命运。当然,或许也可以称它为【终至之果】。”
骸骨公并不知晓安吉洛的圣契;
安吉洛也不知道骸骨公的过去。
正是因为这种擦肩而过的巧合……才导致如今这一幕的发生。
“或许就连你自己都忘了……你年轻之时,真正的梦想是什么。”
虹色的锁链,进一步从空中的裂缝中袭来。
它们钉在肢体上、缠绕在手臂上……将灰色的魔神缓慢而坚定的向大地拖曳着。
终于,魔神轰然倒地。
直到这时,他们才终于看到那灰色的魔神身上的装饰为何。
祂身上披着白金色的威严盔甲,而无数亡魂扭曲、痛苦的面庞,如流云般在盔甲表面上缓缓流动着。远远一看,竟是形成了灰色的浮雕。
——那是被骸骨公锁在体内的巨人们的灵魂。
远古巨人并非是超凡种族……这流动着的灵魂,正是骸骨公在成神之基。
他通过了“亡国”仪式、将【一国之死】黏附于自己体表。死者们因此而得到了等同于白银阶的、可流动的超凡灵魂……正是以骸骨公为“苗床”、以一国之亡灵为填充物,永生公才有了成神的可能。
但对死者来说,这绝非幸事。
这意味着,他们在死后也要遭受永无止境的折磨。他们所遭受的痛苦,就是骸骨公对“背叛”之理的印证。
但拥有“一国之死”的骸骨公,面对这纤薄而脆弱的虹色锁链的拉扯之时……
祂却感觉自己是那样的无力。
祂的眼中是满溢而出的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你的真理,不可能比我更完善!】
【我的人生充满了背叛!我明明已经背叛了所有人,也已经被所有人背叛!而你——
【——你连一个人都不敢背叛,艾蕾!你连背叛的皮毛都未能掌握!】
【你连超凡者都没做好,怎敢走上超凡之路?】
“……你是,这样想的啊。”
“艾蕾”深深叹出一口气:“你真的……
“比艾蕾潜入的更深吗?”
她慢慢走过去,被倒地的魔神躯体激起的尘土从她两侧分开,没有沾染白裙分毫。
很快,“艾蕾”伸出手来、按向灰色魔神的额头。
“你真的忘记了的话……那就让你看看吧。”
第二百五十二章 真理显现
灰色的魔神,瞳孔猛然一缩。
他垂泣着的那一面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但另外一面却显露出明显的痛苦之色。
在他的瞳底,有虹色的光缓缓亮起: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于此停顿、并极速倒流……眨眼之间,安南感到自己的视线来到了一处圣堂之下。
——那是埋骨圣堂。
安南很快辨认出来。
这属于埋骨婆婆的神像,正是不久前被骸骨公击碎的那一尊。
而如今它被高高供奉于圣堂之上。
白发白肤、琥珀色的独眼宛如日轮的巨人少年单膝跪地。
他仰目望向埋骨婆婆的神像,面容肃穆、眼中仿佛闪着光。
“——迈达斯·永生。
“我的儿子。我的继承人……我的延续者。
“这一代的永生公。”
在少年面前。
戴着纯金面具、身披纯白色盔甲的【永生公】,双手扶着刻蚀着一串符文的暗金巨剑,低头肃穆的询问道:
“你将……如何对待我的国民?
“你将如何对待这个国家?
“你将如何对待你自己?”
连续三个极具重量的问题。
但琥珀之瞳的少年,却没有丝毫动摇。
少年毫不犹豫的、迫不及待的,对着父亲念出自己早已想好的誓言。
“我发誓,无论何时都将怜悯众生、关爱弱小;
“我发誓,无论何时都将公正无私、严守法律;”
“我发誓,至我死去、我的心中必将常怀正义与爱;
“我发誓,我将是消弭最多痛苦之人、我将是造就最大幸福之人;
“我必为烛火,我必将燃尽。但在燃尽之前,我将竭尽所能为后人驱散黑暗;
“我必为将死未死之物立碑埋葬,在我视野所及之处,不允许有死者行于地上;
“我必将竭尽全力、而后化为烟尘——而我的骸骨,终将成为巨人再度崛起的基石。”
但只有他的父亲知道,这将是多么难以达成……多么痛苦的誓言。
——你会为此而后悔的。
他心想。
不过,他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尊重下一代永生公的意志……这是永生家族代代相传的咒缚。
“那么,如你所愿。”
永生公沉声说道。
他抬起巨剑,将其两面分别拍了一下儿子的左右肩。
而后。
他将巨剑交予儿子之手,转过身来、解下披风。
很少会有人知道。
永生公的后背处的盔甲,是一条瞳孔般的裂缝。
那个位置,是为了……
“永别了,父亲。”
迈达斯低声念着,将巨剑对准父亲的后背——用力刺下。
在剑刃贯穿身体的瞬间,它猛然迸发出神圣的高热。
没有任何抵抗、也没有任何痛苦的,上一代的永生公眨眼间化为灰烬……而永生公作为“圣骑士长”所穿戴的神圣盔甲,也零零散散掉落在地上。
迈达斯沉默的、穿上落在地上的白金色盔甲。
——作为永生公,连收拢一捧灰烬作为怀念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那一瞬间。
在永生公产生了自我厌弃的瞬间,他的心中冒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念头。
“我想要……断绝这令人厌恶的传统。”
为了让自己的后代,不再连父亲的骨灰都无权保留……
更是为了【正义】与【爱】。
“我必为烛火,我必将燃尽。”
但在燃尽之前……我将竭尽所能、趋于崇善。
下一刻,整个世界化为灰白、瞬间停滞。
“你还记得吗,迈达斯?”
唯一彩色的艾蕾,站在迈达斯父亲消散的地方,望着他灰白色的、凝固着的背影。
“……你最开始的梦想,不是什么获得肉身、也不是什么得到神位。而是想要断绝这份传统……是【希望悲剧不再重演】的崇善大愿。”
那是类似“我想要成为正义的伙伴”一样,单纯而崇高的梦想。
是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污垢可言的真挚的愿念。
肃清亡灵。援助弱小。帮助所能帮助的人。拯救所能拯救的人。
这是……在迈达斯继承“永生公”之位,最初的三十年间所做的事。
自然。
他也是个凡人,也会与人相爱。
他也会结婚、生子……他的儿子,也终将继承他的位置。
可最初的困扰来了。
他的儿子……竟是一个傻瓜。
“——陛下,我就先行一步了。”
这是他的妻子,在儿子已然长大成人后、以圣剑【埋骨之余烬】自尽时的遗言。
一挥之力,便足以扫清十里亡灵。
这样的圣剑……它最常用的,竟是用来自尽。
在那一瞬间,迈达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对【使命】与【誓言】的抗拒。
以及……
对【死】的抗拒。
巨人原本不该出现这样的念头。
因为他们之间的情感寡淡,只需要为自己而活。即使是最为疲惫的永生家族,他们也被“特别宽恕”,只需要活四十年而已……只要孩子成年、就可以将盔甲与圣剑转交给下一代了。
从这点来说,即使是永生公……对生死的观念也是一样的。
然而就在妻子死掉的那个瞬间。
迈达斯的心中,产生了一丝近乎荒诞的使命感。
如果自己死掉的话……儿子真的能继承自己的道路吗?
可在他敏锐的察觉到,自己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千年历史所积累下来的沉重的“传统”所抗争之时……迈达斯大公怯懦的退了一步。
……他并非没有办法。
在他继承永生公之位二十年后,他的儿子十六岁的那一年。
白发的少年与永生公再度走入密室之后。
与以往相同……只有显得有些疯疯癫癫的永生公走了出来。
但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次死去的,并非是上一代的永生公……而是他的傻瓜儿子。
“或许就是在这时……你最初的愿望被改变了。”
——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
在任何国家中,都无疑是最不可饶恕的死罪。
而在因杀死了儿子获得了“二十年”的时间,以及新的妻子与儿子后……尽管这个儿子是一个聪明人,但他的能力不可能比得过已经有了四十年统治经验的迈达斯。
“我必为烛火,我必将燃尽……但我的生命,比他们更有价值一些。”
如此想着,迈达斯再度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与儿子。
如此,一代又一代……他杀死了自己的所有子嗣与配偶,扮演着一代又一代性格各异的“永生公”。
终于,他面临了最大的极限。
——名为【寿命】的不可视之墙。
巨人种族几乎不可能触及到的“极限”。
那时,亡灵已经近乎灭绝……精灵帝国也因为停止使用咒能技术,而导致政治权力的收缩。那毫无疑问是永生公国的转折期……
割舍不下的迈达斯,最终还是选择了最大的禁忌。
圣骑士之国、敌亡灵之国、永生之国、埋葬与丧歌之国——人人以亡灵为敌的国家中,他们的永生公、最为崇善的圣骑士,将自己转化为了亡灵。
忽视道德。逾越法律。背叛所爱之人……
他做了一切的禁忌之事。
“梦想,是使善人迷乱、恶人癫狂的猛毒……”
安南低声喃喃道。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那个眼中闪烁着光的少年……开始堕落了呢?
“你终究还是被自己的梦想所背叛。你的才能耗竭、心神枯干、众叛亲离……最终背叛了自己的梦想。
“那是艾蕾的圣契。它跨越时空与因果、印证到了【背叛】之真理的最根源——也就是你这位永生公的身上。
“从最开始,你就生活在艾蕾的诅咒之中……最可笑的地方在于,艾蕾正是因你对‘骸骨’的恐惧与后悔而生。
“被你所背叛的梦想,已经成为了你最大的诅咒、最深的梦魇,缠绕着你一辈子……让你为自己所抛弃的一切后悔终生。
“直到如今,‘创作者被自己的造物所杀’……这正是骸骨公最高位的献祭仪式。而如今骸骨公已死,唯有一体存活。你终将反过来成为艾蕾的养料——你昔日包含恶意所定下的献祭规格、将艾蕾害死的仪式……终将把你自己彻底埋葬。”
如果骸骨公并不打算抢夺艾蕾的身体。
那么祂被艾蕾所杀这件事,就足以让他成为真正的背叛之神——恰恰正是因为他对“骸骨”发自本能的厌弃,让他失去了身体、也失去了响应仪式的能力。
而如今……
“于此,【背叛】之理……完全证明。”
安南睁开眼睛,回到满是沙尘的破碎世界之中。
下一刻,在“艾蕾”的指尖,凝结出一道虹色的光华。
在疲惫的、被无数虹色锁链贯穿的灰色魔神的注视下。
一道强烈的虹色光辉拔地而起。
“艾蕾”的声音充满了隆隆的回音。
“正如你自己所说的……你所恐惧的并非是‘死亡已至’,因为你早已知晓‘死亡终至’。如同你所发下的誓言,‘我必为烛火,我必将燃尽’。
“你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墓碑……
“你将于此燃尽。”
一道光华,凝结与艾蕾手中。
那是承载着【背叛】之理的真理之书。
——《赎罪录》。
第二百五十三章 真理之书:赎罪录
艾蕾那祖母绿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浮现在她指尖的,是两张宛如游鱼般交织、巡游的书页。
它以半透明的白色为主色,浸染着仿佛晕染在水中的淡淡血色,看上去像是两条互相交叠的金鱼一般。暗红色的文字在上面游动着……那是至纯至圣的诅咒。
而在她面前,一道有些熟悉、却略有不同的光幕浮现而出:
【赎罪录,扉页、末页】
【类型:真理之书(2/5)(已解锁)】
【剩余碎片持有人:1】
【已显现:3】
【描述:刚刚诞生不久的真理残章,记载着此世万罪千罚的应验之法,当前已获得“背叛”之章。集合四罪之碎片以掌握更多权柄;因已获得“救赎”之章,此真理之书已完全解锁】
【赎罪录(2/5):以“正义”之心或“纯善”之心方可使用:对背叛者的杀生予夺之权】
并非是真理残章,而是真理之书。
因为已经获得了最重要的“末页”,这本书此刻已然成立吗……
安南对照着别人的真理之书,若有所思。
看了一眼别人的卷子,他感觉自己会做了。
虽然还没有收集齐全所有残页,但艾蕾现在就得到了“真理之原型”,已经可以升神了。
也就是说……最后一页才是最重要的吗?不、不对……除了最后一页,至少还需要前面的某一页,才能组成真理之书。不然光得到末页也是没有意义的。
天车之书的最后一页在哪里?
如果按照天车之书独有的收集方式的话……
第七面镜子的话,大概是获得“目录”或是“封皮”的仪式。也就是说,只要安南知道自己的第六面镜子对应着的是谁、再击败作为第七面镜子的英格丽德,他就可以升神了。
因为“光自镜中生”,天车之书的收集方式就是寻找与自己相似而相反的人;但关于“罪与罚”的真理,肯定不会像安南一样。
就在这时。
【那是——我的真理之书!】
突然,灰色的巨手猛然扬起——紧紧握住了虚空中的真理之书。
那是灰色的、如活墓碑般“存活”的魔神。
祂先前被锁链贯穿,倒在地上……仅仅只是在装死而已。正如迈达斯刚刚说的一样,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他可以放弃一切尊严。
——但是,安南却完全没有阻止祂。
只见魔神灰色的、满是裂痕的手,一边崩解着一边从虚空中捞过。
但祂却是什么都没能握住。
魔神的动作,迟滞了一瞬间。
【怎么会——】
“……哈。”
安南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看向灰色的、连说话都快说不出来的魔神,叹了口气。
“很遗憾,这是……只有【正义】与【纯善】才能使用的真理。
“你或许曾经满足这项条件。因而受到了真理的感召……但你并没能抵御住诱惑,没能控制住自我。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已经失败了。”
若是能将错就错,他也是一位神明。
但骸骨公却偏偏打算放弃骸骨之躯。
这是因为他对自我的认知过高、对世界的认知迟缓僵滞而导致的悲剧。
在艾蕾已经诞生的情况下,祂就不会再有第二次重新获得【背叛】之真理的机会了。
“……从最开始,你就有一个地方走错了,永生公。”
他忘记了、或者说刻意忽略了一件事——神明乃“现世之活柱”。
换言之。
无论是何种真理,它的最终表现都一定是“守序”的。即使是悲剧作家和黑寡妇这类杀人为祭的邪神,也一定具有某种规则……而且都倾向于“力量的约束”,不会放任屠杀、灭绝、培育瘟疫等行为的发生。
即使是悲剧作家,也会厌弃毫无美感的、疯狂的阴谋家,甚至可能亲自出手清理门户;哪怕是黑寡妇那群钻研各式毒药并以人类试药的信徒,从他们手中也会同样的诞生出毒的解药……而且黑寡妇原本就不是人类的神,而是蜘蛛的神。以蜘蛛、甚至与蜘蛛一族友好的其他种族的立场来说,她自然不算邪神。
究其根本……这是因为,神明是【真理】的代言人。
因为真理这种权柄不会思考也无法行动,所以他们需要一个代行者来使得自身人格化、以彰显自己的存在。
即使是记载着【死】之理的真理之书,也不会选中试图毁灭世界、杀死每一个人的疯子。如同红骑士作为战争之神,也不会掀起战争一般。
神明或许各自兴趣不同、性格不同、立场不同……但他们终究是“某物某人的守护者”。
那么,假如世界上真的存在“背叛”之真理。
——它就绝不可能存在于一本“记载了人间诸多恶行”、因而只能选择恶徒来掌握的真理之书上。它至多也只会选择“背叛者的守护者”这样立场的人身上。
而无论是永生公、还是骸骨公……他即使再契合背叛之真理、背叛再多的人,也并不符合这个要求。
他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反过来说。
——如果是“被所有人背叛的人”,反倒更契合“背叛者的守护者”这样的需求。因此之前的骸骨公,即使通过仪式强行获得了背叛之真理,也不会得到真理之书的认可。
从他意识到,自己也是被国民背叛之人……并摧毁了自己的墓碑之后,倒是已经绕了一圈回到原点、能够满足这项条件。
但当时的艾蕾已经比他更要靠前、潜的更深。而且还是骸骨公自己一脚把艾蕾踹过去的……
安南可能是直接或间接帮助成神最多的人了。
他一周目时发明的内燃机,似乎直接催动教国的某人得到了关于“机器”的真理之书,日后想必那位陌生人就会升华成神;而安南这周目,则分别将镜中人和作为背叛天使的安吉洛送到光界。
甚至安南自己也是真理之书的契合者,正在与他的“镜子”们对决、选出最后的“天车”。
虽然永生公可能对仪式了解颇深。
但他对“神”与真理之书的理解,却出了偏差。
从这点来说,腐夫都比他更像是一位神明——腐夫起码也还是会庇护他所制造的“永生者”的。
而骸骨公则只是在利用自己作为神明的权能,制造出更多的“背叛者”、并冷笑观赏着因这些背叛者所引发的悲剧……或许他也只是希望从中获取一丝安慰?
“所以我之前才说……你真的,比艾蕾潜入的更深吗?”
或许迈达斯比艾蕾出发的更早。
但这是南辕北辙之途。
正如艾蕾所获得的《赎罪录》一般。
安南瞥了一眼系统面板。
果不其然。
艾蕾的【纯善】要素,已经觉醒到了78%。
或许正是超过了66%或者75%的纯善要素,让她满足了真理显现最后的要求。
真是讽刺。
永生公当年的所作所为,正是如今将自己击溃的最后一击;而艾蕾所抱持着的无用而软弱的善念……却反倒是她胜出的契机。
“这场关于【背叛】的大戏,应于此时落幕了。
“——你自己觉得,如何?”
第二百五十四章 噩梦:之死靡它,通关!
面对安南平静的反问,灰色的魔神什么都没有说。
祂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另外一侧总是在变化的脸,也终于是变得悲伤起来。就如同祂一直垂泣的另一张脸一样。
下一刻,布满裂纹的魔神终于崩碎瓦解。
如同灰色的花瓣、又像是蛾。
从祂身上解离出来的碎片,无风飘扬。形成一道浩大的龙卷……吹向遥远的天际。
而在其下,是站在原地、全身裂缝的白发少年。
他显得格外瘦弱。
若是仔细观察,那还是他接过“永生公”这一身份之前的模样。
这是由众人的愿望所构筑出的噩梦世界。
这恐怕意味着……
迈达斯现在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就是希望当年的自己不要成为“永生公”。
“……能让我跟艾蕾谈谈吗?”
白发的少年张了张嘴又闭合,沉默许久才低声说道。
“艾蕾”眨了眨眼。
他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而是在心底询问道:
“你觉得呢,艾蕾?”
【……让我来送别他吧】
艾蕾轻声说道。
闻言,安南二话不说,就立刻闭上了眼睛。
之前无论何时都没有交还的身体……
安南在这时,解除了自己的仪式。将其交还给了艾蕾。
他的意识瞬间被踢回到外界——然后安南二话不说,又通过吃瓜玩家们的视角,重新回到噩梦之中。
但这次,他所关注着的……就是另一重视角的世界了。
……咦?
安南察觉到,在龙井茶这边看来……他根本看不到到少年迈达斯身上的诸多创口中溢出的虹色光辉。迈达斯身上的伤口,就如同虚空一般吞噬着周围的光、宛如无星的星空般纯暗。
或者说,他根本就看不到代表艾蕾那一边的虹色光芒——属于骸骨公的灰光倒是能看得清楚。
这又是什么机制?
“赎罪录……”
少年迈达斯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微微上扬。
他想要嗤笑,却最终还是笑不出来。
“……你犯过罪吗?”
最终,他还是反问道:“安吉洛……不,哪怕是艾蕾——你何罪之有?
“从最开始就没有犯下罪,又何来赎罪一说?你只不过是继承了一位女孩记忆的、出生不到半年的婴儿而已……这样的你,也能掌握《赎罪录》?”
在安南离开之后。
艾蕾身上的气质明显的发生了变化。
她不再是那种宛如女王般,目不斜视、充满威严气场的洒脱少女了。而是变得有些紧张……目光甚至都有些躲闪,手指甚至还有些小动作。
但面对少年迈达斯的逼问。
她却没有丝毫胆怯。
“是的,我要赎罪。”
这是艾蕾·安吉洛重新拿回自己的身体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都比安南操控时要小上许多。
但在那言语中的意志力,却让她的话语显得如此可信。
“就在刚才,我已经下定决心——我的余生,将是赎罪的一生。”
“你赎的什么罪?你有什么罪?”
“我要赎的是你的罪。”
艾蕾轻声说道:“我的……父亲。”
那一声父亲,让白发的少年愕然怔于原地。
但艾蕾——或者说安吉洛却反而是壮了胆气。
她越说越敢说,越说眼睛越是明亮:
“无论如何,你也都是我的父亲……是安吉洛的父亲。即使你不想承认我,即使你只是想要我的躯体……但你也是我的父亲。你给了我生命。
“我的母亲是艾蕾,我的生命、记忆都传承于‘艾蕾’。我是于名为艾蕾的枝上盛开的另一朵花。我当然记得艾蕾对你的憎恨……我也知道我的诞生只是一幕悲剧的开场、只是完全的错误而已。
“但我想,既然我的出生已经是错误的……我的人生就不可再错。
“我也曾想过,将身体奉献于你又何妨。但安南说……我并非是作为某人梦想的继承者,也不是他人意志的代行者。名为艾蕾的孩子已经死了……我不是孩子,我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就是从那时才意识到……在你成为背叛之神后,一定还会一错再错。我是悲剧的开端,但不是悲剧的终末,你将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诅咒、痛苦、仇恨与噩梦在他人身上重现……
“如果我放弃了抵抗。那就是我的报应——是我选择错误而付出的代价。”
艾蕾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有力起来。
那是与安南截然不同的声音……她的右手在胸前紧握,而瞳孔闪着光。
而少年迈达斯的表情则变得极为复杂。
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最终他还是沉默的闭上了嘴,等待着艾蕾继续说完。
“父债子偿——是的,没有任何人强迫我、也没有人指使我。这是我自愿背起的债。我只是单纯的想……在我身上发生的悲剧,不能在别人身上【重演】。
“我将继承‘背叛’之真理,为父亲你所做下的一切罪行而赎罪。我将守望这个世界,愿在你身上与在我身上发生的悲剧——不再出现。”
艾蕾直视着迈达斯,坚定不移的说道:“我将斩断这一切悲剧的链条。”
透过龙井茶的双眼看着这一幕的安南,也是深深叹了口气。
有的人自己受了罪,就想要看到别人与自己受同样的罪……这倒也情有可原。
但还有的人,自己受了罪,就希望别人能够不再受罪。
这或许才是迈达斯与艾蕾·安吉洛……最大的不同。
在迈达斯的注视下,在诸人的注视下。
艾蕾·安吉洛一字一句、念出了全新的誓言:
“我将怜悯众生、关爱弱小;
“我将公正无私、严守法律;
“我心中将常怀正义与爱;
“我将是消弭最多痛苦之人,也将是造就最大幸福之人……”
原本只是表情复杂的迈达斯,直到这时——他的瞳孔才猛然收紧。
他脸上的表情变为错愕、震撼与悲伤。
——那是他昔日所发下的、所放弃的誓言。
这份誓言早已化为咒缚之力,深深缠绕在他的血脉中。直到他成为神明,才以圣契之力将其覆盖。
而如今……艾蕾·安吉洛重新拾回了这份血脉中的诅咒,将其化为圣契。
——你当年没有做到的,由我来做。
她的瞳孔中,清晰无比的说着这句话。
那坚定的意志就连迈达斯都为之动摇。
她将获得神明之躯,宛如永恒之火、不再燃尽。这或许将是她与昔日的永生公最大的不同。
艾蕾颂念着。
将这份苛刻的圣契,传达给在场的所有人。
直到这时,迈达斯才深深叹了口气。
他安息般……慢慢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还有最后的一击背刺。
亲手杀死自己所有子嗣的诅咒,早已在他灵魂深处缠绕……若是放弃转生,也是可以动用这份诅咒、以他们之间的灵魂的亲缘关系,将艾蕾强行诛杀于此。
到了那时,他将与艾蕾同时重生于世界某处。善与恶的双生子将再度一同争夺《赎罪录》的资格……
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或许是想起了当年父亲的剑身的重量。
或许是觉得那日夕阳的温度不该如此阴冷。
又或许只是迟到了近五百年的……昔日“永生公”的再一次传承。
“……为了确保某些东西能够被人铭记,人总是可以再多死一分的。”
他心中念着,闭上了眼睛。
在他放弃资格的一瞬间,世界破碎。
而安吉洛圣契的最后一句,仍在空中回荡:
“我必将竭尽全力——”
——之死靡它。
第二百五十五章 捡骨者的宽恕
在虚造的噩梦世界破碎的刹那间,安南眼前浮现出了从未见过的提示——
【世界已净化】
……这次不是噩梦已净化吗?
而且我明明没有进入噩梦,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出现这样的提示……
在安南心中冒出这样的念头。
但他只是继续看了下去。
【识破噩梦真相,评价提升】
【全员幸存,评价大幅提升】
【在第一次进入此噩梦时便完成净化,评价大幅提升】
【“骸骨公迈达斯的残留”已被净化,评价大幅提升】
【以使徒完成净化,评价降低】
【综合评价——s+】
【得到公共经验29500点,感知+3,意志+1】
【得到副本通关奖励:较弱的职业提升三级】
【得到世界净化奖励:要素(理解)觉醒深度上升25%】
【你掌握了“仪式法术:天车之痕”】
【基于噩梦的所属地区,你得到了埋骨婆婆赠予的咒物:捡骨者的宽恕】
【捡骨者的宽恕】
【类型:武器/仪式道具/奇物(金色)】
【描述:以带有纯白双翼、镶嵌金色符文的双筒短猎枪的表象具现出的武器,仅有一发子弹。可以转化为银色的指环。】
【描述:它比任何一把“枪”都出现的更早。在“枪”被发明之前,它似乎有着其他的用途(“神秘仪式”检定未通过)】
【效果:被这把枪杀死的人将被世界所遗忘。】
【代价:必须拥有足够的决心才能击发子弹】
“宽恕可还行。你只负责宽恕死者,而我负责把他们变成死者吗?”
安南下意识的吐槽道。
……奇怪的东西。
而且为什么要送我这种东西?
安南当然知道,“捡骨者”正是埋骨婆婆的别名。
“婆婆这次连圣光印痕都没给啊……”
是觉得这次要给太多圣光印痕,嫌麻烦干脆就直接折现了吗?
虽然安南也的确不太常用埋骨领域的神术……
于是她老人家直接给了一把相当强力的咒物。
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这效果……应该说不愧是正神的冠名咒物。
严格来说,这把枪并不能算是武器。
因为它只有一发子弹。
事实上,这把看上去异常酷炫的枪根本没有弹夹、也没有能够其他填入子弹或是火药的地方……它的枪口只是凹陷下去的一个小坑、大约还不到一厘米深,简直比玩具枪还过分。
起码玩具枪还能射个小球球呢。
这样安南想要填入自己的子弹也完全不可能。
那个凹陷与其说是枪管,倒不如说是献祭动物时,在石壁上刻下的、让血流动的凹痕。
而扳机的位置实际上是一根钟锤……就是座钟下面有规律的摆动着的那种东西。
安南在拿到枪的瞬间,就已经不小心碰到了摆锤。但他并没有听到任何机械声从枪身中响起。它软绵绵的,完全没有传来任何手感。
——读心型保险。
这么先进的吗?
安南很快就没有继续再关注这把新到手的玩具。
把它变为戒指戴在手上后,他就继续查看着副本奖励。
虽然这个副本并不是他触发的,但是安南也意外的获得了一部分奖励……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把玩家那边的分走。
最让安南讶异的是,那个叫做“天车之痕”的仪式法术,居然还是偶像学派的。
——这好像就是尤菲米娅用的那个,借用安南力量的仪式法术。
毕竟是以相似律从安南身上接取天车之力的偶像法术。安南看了一遍就学会了,这也很合理。
只是这东西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用途……或者说,安南并不知道它的具体效果是什么。
之前看到这招的时候,安南就是在一旁看热闹——看着尤菲米娅满头大汗、心力交瘁的维持着仪式,而塞利西亚就在一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惨叫着,但也不见她反抗、也没感觉好像有什么特别的效果。最后她们俩就都融化了……
……这招到底啥效果啊?
安南好奇的、久违的翻了翻自己的法术属性,结果发现上面也没写的太清楚……
【仪式法术:天车之痕:需求光辉要素为核心,在被具有“命运”词缀的效果影响后,以前置仪式“对天车进行精确的描述”;并进行一次宣告,确认自身与天车的关系,以此加深自身对与天车的契合度】
【二级咏唱:“天车,我即门关!我即三重之门关:我即目与塑之门关、我即善与常住之门关、我即蠕虫与蝉之门关”以此呼唤居于三重门关之上的“天车”,每开启一重可释放三分之一的天车之光。但开启超越契合度允许的门关,会导致自身的“融化”】
【当前仪式契合度:100%】
——没咋看懂。
别的倒还好说,起码知道这个能力该怎么用了。
主要是那个三重之门关没看懂……也不知道“天车之光”到底是什么效果。尤菲米娅呼唤出来的天车之光,肯定不是正确的用法。
哪怕是安南在嗑了贤者之石后刚觉醒的光辉要素,也不可能拿光像是织十字绣一样在人身上穿来穿去的……
这种奇怪的用法,简直就像是拿金砖把人一下拍晕在地,然后感叹“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吗”一样。
哪怕是某个天天好可怕的男人,也不可能这么用啊……
至于三重之门关,就更让人迷惑了。
即使是以安南的神秘知识,他也从未听过什么叫做“三重门关”。甚至没有从任何神秘学词典上看过这个词。
不过……
安南倒是知道“蝉”是什么意思——因为蝉有“蜕皮”的习性,而“蜕皮”实际上是“染色”的另一种说法。也因此,蝉在神秘学上是“升华之道”的一种指代。
那么,如果蝉是超凡者……蠕虫又是什么?
难道是堕落者?
但这也不太可能。天车是升华之道的尽头——升华仪式中,升华者最终要搭乘天车抵达光界,如此才能成就神明。“蝉”与升华者有关,也很合理;但是和堕落者似乎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就比如说,如今异界噩梦已经结束,甚至开始结算。
但是玩家们的视野却依然没有恢复、而是漆黑一片。
这或许就是艾蕾正在噩梦的碎片中,进行最后的升华仪式。
说来也很气。
明明安南的真理之书就是天车之书,但艾蕾升华的时候他自己却根本看不到……
如果“三重之门关”并非是一种冷门的指代词,那么这意味着它至少来自于“历史”级别……甚至是“创世”级别的神秘知识。
那意味着绝密。
恐怕只有再次见到那个泄密诗人的时候,才能从她那里问到这些东西了……
目前看来,目测它大概是具有针对“命运”要素的压制必中破防暴击的特攻效果……
“就是不知道这特攻对先知学派的法师,是否也同样能够生效。”
安南喃喃道。
但就在下一刻,他眼前突然一连串的刷出了四条提示:
【你正在被“正义”所关注……】
【你正在被“仁慈”所关注……】
【你正在被“牺牲”所关注……】
【你正在被“希望”所关注……】
“……嗯?”
安南愣了一下。
……什么情况,怎么关注自己的圣骸骨又变多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赦罪师
不知是不是错觉……塞利西亚感觉这次从噩梦中清醒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她甚至感觉头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就像是睡多了一样。
塞利西亚也不是第一次净化噩梦了。
早在她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已经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了。
但是异界级的噩梦,就实在太稀有了。
异界级的噩梦主要有两个来源。
第一个来源基本不可能实现……也就是直接抵达梦界的尽头,接触到其他世界在梦界中产生的投影。
这种情况下的异界级噩梦收益要低上许多——通常是来自其他世界的“土特产”。不过只需要得到“梦凝之卵”,就可以进入这种异界级噩梦中。
梦界是诸世界的交汇。这些玩家们所在的世界,也在梦界的另一端……安南怀疑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应该也同样在梦界的另一端。
若是这两个相似而不同的“地球”能够以常态联通梦界,那么那里的噩梦也可以称为“异界级”。
不过除了对梦界足够熟悉的神明外,凡人几乎不可能进入梦界。梦界与雾界的联系就是噩梦——直接进入梦界,意味着要“进入噩梦之外的世界”。
——换言之,就是要在噩梦中卡bug,一直卡出地图外。然后还要避开别的噩梦……免得卡到别的噩梦里。
因为凡人在梦界看不到路,稍有不慎就是永远迷失的下场。
而另外一种异界级噩梦,就是真理阶以上的超凡者死去后留下的噩梦。
基本来说,真理阶是不可能卡死的——想要抵达真理阶,必须要拥有崇高假身。这意味着要素开化完毕、完成了至高的冠冕、并且掌握了真理之书。
到了这种程度,只需要找到自己能够使用的永动机、并且完成一项伟业就可以升神了。
所以除了成为圣者、或是在真理阶被神强杀的特殊情况,基本上真理阶就等于是预备神明;而如果圣骸骨在上一代圣者还活着的情况下就完成了继承,那么这也不会算作“圣者死亡”的——因为死去的那个人已经被剥夺了真理之力,实力回落到了继承圣骸骨之前的状态。
这些原则都决定了,异界级噩梦的诞生条件非常苛刻。
——神明死去才会诞生的真实噩梦。
并非是以从梦界投射下来的投影,而是被神明的灵魂浸染的梦界的一部分——能够以肉身直接进入的噩梦。
基本可以等同于,死去之神残留的意识撕裂了梦界的一部分,用这份“材料”编织出能让自己继续苟活的“一人的世界”。
那是虚造的异界。
真正的异界噩梦,都来自于一个又一个真实的世界。
他们的力量体系、世界常识甚至种族都或许与迷雾世界完全不同,但那的确是“曾发生过的事”在梦界产生的刻痕。
而神明陨落而诞生的虚造异界,则要危险的多——因为它完全没有逻辑。仅仅只是为了满足神明的怨念、容纳神的思念体而诞生的……充满了荒诞狂想的世界。
就比如说他们刚刚净化的这个噩梦。
噩梦的骨架来自于所有在场者的记忆,而主题则由“艾蕾和骸骨公”决定。世界法则完全由他们决定,甚至正好缺失了某位正神这种程度的东西,都可以由骸骨公的意志来决定。
是真的,差一点就死掉了。
如果安南陛下没有来……他们真的就被永久封印在了这个噩梦中。
而如果安南来了却没有联系她,那就更惨了……大概率她的船员,都会被埋葬在这场噩梦中。
但这也让塞利西亚有些困惑。
为什么安南陛下进入噩梦后,就会直接过来联系自己?
就像是他知道自己会在那里一样……
……恐怕只有一个答案。
塞利西亚并非愚笨之人。
她很快意识到……安南进入这个噩梦的时间,应该比她有记忆的时间要早的多。这意味着,她或许在之前的几次循环中,向安南透露过一些秘密。
这让塞利西亚有些不安。
主要是……
……她有没有撑住安南的严刑拷打?会不会把老师不想泄露的秘密也一并吐出了?
不,不对。
如果是安南陛下的话,他应该是不需要拷问的。他有着能够洞察人心的魔眼……一切秘密在他面前都是完全无法被隐藏的。
……这么想来,就算是泄密似乎也很正常。
并非是她没有保密,而是安南自己猜了出来。
而且安南说,他从最开始就清楚老师背叛的目的……这应该不是从她这里拷问到的秘密。因为老师与安南陛下的关系的确相当亲密,说不定老师与安南陛下联系的次数与自己相比还要更多呢……
想到这里,塞利西亚久违的感觉有些无力而颓废。
她自从得到了这具美貌迷人的躯体、得到了强大到能够忽略他人意见的超凡力量,就感觉自己昔日的自卑仿佛泡沫幻影般被抹除了。
可如今久违的再见安南的时候——甚至她都没有见到安南陛下,仅仅只是透过其他人的身体、其他人的嘴巴、其他人的声音听到三言两语,那股熟悉的战栗与恐惧就又回来了。
那股仿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在控制之中的感觉……
即使已经是黄金阶的超凡者了,但塞利西亚却依然恐惧到想要战栗……不过在那份战栗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
……陛下说,他会安排我与老师见面。
至于恕自己罪什么的承诺——塞利西亚倒不是不相信,只是不怎么在乎。
她希望自己被恕罪,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开着船到地面之上。而扩大行动范围的目的,依然还是为了寻找老师。
只要能再见到老师的话——
她醒来之后,四处寻找着艾蕾。
虽然之前只是控制艾蕾的身体说话,但既然安南陛下与艾蕾的关系密切到了这种程度,说不定艾蕾会有办法能联系到安南陛下呢……
而在她看到艾蕾的时候,目光顿时一滞。
——变了。
那是非常明显的变化。
艾蕾依然穿着没有任何装饰的浅白色短裙,但却是明显短了一截、布料变少了许多。她的双臂戴着白色的长手套、右脚则穿着银白色的靴子与覆盖半个大腿的白色丝袜。
最大的不同,就是她的左脚变成了赤足。
而在她的左脚脚踝上锁着银色的镣铐,紧紧束着一截断裂的锁链,随着她的行走而在地上发出拖动的声音。
或许那并非是断裂的锁链……而是拴着她根本看不到的某种东西。
艾蕾的头上戴着类似荆棘一般的银色公主冠,将长了接近一倍、像是做了拉直一样的浅金色头发束住。金色的头发直直垂到大腿根部。而她的左眼依然紧闭着、右眼则是温柔如水的宝石绿。
看上去,就像是从十四五岁的少女突然变得成熟了起来。她的身上混杂着女孩的天真、少女的纯洁和母性的光辉,在无光的地底自发的闪耀着光芒、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只需一眼便能辨明。
那是神明的身姿,易于常人的象征之物。
所有醒来的人,都下意识的望向艾蕾。或许是因为她的美丽,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散发着璀璨的光……又或许是因为她在噩梦中发下的宏愿。
“我是背叛者终至终临的审判,我是善与常住之门关的守门人,我是弃暗投明的罪人眼前的光。”
并非只是“背叛”之理。
艾蕾从《赎罪录》中,领悟到了比“背叛”更深一层的真理——
“我是抗逆之神!一切背叛纯善与正义之人的审判者、反叛黑暗堕落之道的引领者。
“我的名字是……赦罪师。”
第二百五十七章 白银旅团的终末
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在“骸骨公”彻底消亡之后。
继承了祂的力量……名为“赦罪师”的新神诞生了。
抗逆之神,并非是什么弱小的神明。
祂是背叛者的制裁者,也是觉悟者的引领者。这意味着“抗逆”的领域中,一定有着能够制裁罪人或是使其改过自新的神术能力。
如此一来,祂不仅不可能成为邪神。
“抗逆教会”甚至可能得到各国高层的支持。
能够发现、制止、惩戒背叛者的神术能力……对于掌握权力的上位者来说,毫无疑问是极有意义的。而能够让曾走错路的人重回正道的能力,也决定了“抗逆教会”在民间和灰色领域中一定会有极高的声望。
这是连十二正神都会招揽的人才。
就是不知道祂会成为哪位正神的从神……
虽然祂诞生于埋骨婆婆的力量中,但似乎祂的力量与埋骨婆婆的相性并不是很高,也不算是相邻的领域。红骑士的战争领域似乎可以与抗逆领域相融,但似乎也不是很搭。
不过赦罪师就算不成为某位正神的从神,也绝对会具有相当崇高的地位。
至少在这一瞬。
亚瑟与尤菲米娅的确是心动了。
宝船“白银”上的所有船员,都是在塞利西亚的魅力下集结起来的。里面当然也有馋她身子的部分……但其实更大的原因,是因为“找到了同类”的归属感。
——他们这些人,在看到同类之时是能够有所察觉的。
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是人生的失败者。
他们都曾有某种热烈无比的追奉,而后都因为某种现实原因而宣告失败。
隐藏在他们那或是温柔、或是傲慢、或是孤僻的表象之下的……正是如出一辙的自卑感。
而如今,他们作为圣契的守密人——新神的第一任教宗,大概率会从他们中诞生。
这是真正的一步登天。
假如有人想要走上圣职者的道路……只要一步跨出,便是终点。
即使只是伪神的教宗,但赦罪师所控制的“抗逆领域”,可以直接让他们拥有接近统治者级别的崇高地位……这股影响力甚至是可以跨越国境的。
在拥有这股力量后……他们之前已然彻底宣告失败的愿望,就有概率能够重新再来。
亚瑟正想要开口:
“赦罪师阁下……”
“——赦罪师大人。”
但就在这时,塞利西亚的声音传出,打断了他的话头。
她缓步走上前来,目光直视着赦罪师。
看到她出声,亚瑟和尤菲米娅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上了嘴。尽管有面具的遮蔽,尤菲米娅的面色也是明显的变得灰暗了一些……亚瑟看起来倒还好一些,只是微微抿起嘴唇,安静的思索着。
假如船长来担任新神的教宗,似乎也不错。
至少他们也可以间接利用这股巨大的政治影响力……
如果顺利的话……
但不等他多想,塞利西亚的话却是让他们讶异的望了过来:
“您与凛冬大公还有联系吗?我想要去见他。”
“——船长?!”
“……塞利西亚大人?”
握持着黄金竖琴的奥菲诗,与马人少女露西亚惊愕的望了过来。
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塞西莉亚的过去,尤其是露西亚……作为能够看到命运之线的马人,她甚至能够看到塞利西亚“成为塞利西亚之前”的一切。
但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船长一直在试图搜寻“逆冬者”。
她似乎深爱着自己的这位老师。
那是溢于言表的爱意,宛如忠犬般的狂热。
不管她是破冰军的一员,亦或是在逆冬者进入地下世界后才与他相识……仅凭着她对“逆冬者”的感情,塞利西亚毫无疑问都会成为凛冬公国的敌人。
以她激烈而热情的性格,也的确杀死过一些凛冬公国派到地下的探子。以凛冬公国情报部门的效率,“白银旅团”应当早就在他们的黑名单上了。
而如今,听她这话……
却是要主动去见凛冬大公?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无意与你们争夺教宗之位。”
塞利西亚看了一眼自己的船员们,认真的答复道:“我也没想过,昔日想要追求的东西,如今居然已是近在眼前……
“唯独那位大人是不可能骗我的,因为这毫无意义。他给了开了我无法拒绝的条件。假如一切顺利的话,我想……我大概是要退出这场旅行了,朋友们。”
塞利西亚认真的说道:“假如事情的发展真的如此……亚瑟,这艘船我就留给你了。”
“……我可不要。”
亚瑟阴沉起了脸,那如同魔物般逼人的、熔岩般的双瞳紧紧盯着塞利西亚:“那种东西,只会让我变得不够纯粹。
“而且,假如我能成为教宗的话,我也是要下船的,船长。”
“成为教宗的这个机会,无论如何我也必须争夺。”
就在这时,带着铁面具的尤菲米娅看着赦罪师,虔诚的开口道:“如果我不能成为教宗,也愿意成为您的信徒……因为我真的非常、非常需要您的神术。”
“喂喂,别这样啊……”
奥菲诗苦笑着:“咱们这是要散伙了吗?”
一旁的马人小姐不安的踢踏着后蹄,怯懦地不敢发声。
眼看着,白银旅团内部就爆发出了奇怪的矛盾。
——但塞利西亚对此却并不意外。
外人所不知道的是。
白银旅团招纳新人,并非只是“看眼缘”而已。
他们那个奇怪的“讲个故事才能送人”的滴滴打船的奇怪规矩,也正是因为宝船“白银”的特殊需求。
实际上。
与其说“白银”是能够跨域物质的阻碍,前往世界任何一个地方的宝船。
倒不如说它是活着的避难所……
是一头以吞食梦想而生的魔物。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童话的东西。
正如同名为孢殖磨坊的噩梦一般。
在童话的糖果表皮之下,正是蠕动着的血肉。
“白银”的确会吞食停靠点周围的物质,但这实际上只是为了修补自身而已。提供用于“旅行”、将自身虚化的能量,仅凭吃的这点土不可能够用……用于驱动“白银”的,正是船员与旅客的“梦想”。
当有人迫切的希望前往某处之时,这艘来自虚界的活船才能进行虚界潜航。这些发自内心的渴求着某物,却因为梦想破灭而不再着急的船员,正是一个又一个的充电罐。
船长自然也会拥有这种能够将船员与旅客的愿望,作为能源的力量。
而作为代价的,就是这艘船永远也不会带着船员前往“目的地”。
第二百五十八章 成熟的主线任务会自己完成
当某位船员内心真心希望与某人偶遇的时候,“白银”就绝不会让他见到这个人;当某位船员想要再看一眼某个地方的时候,“白银”就绝不会经过这个地方。
只要待在船上……就注定与想要见到的人、想要前往的地方擦肩而过。
这是名为“咫尺天涯”的咒缚。
但如果将其反向利用的话,也可以作为一个庇护所。
比如说,亚瑟发自内心的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黄金阶,重新回到家族掌握权力——那么“白银”的力量,就会让他一直避开自己的族人;
马人露西亚想要找到自己的同族、回到马人的隐居地,那么只要她还在“白银”上,就绝不会碰到任何一头马人、也绝不会进入马人的隐居地。
当一个人内心潜藏着某种“冲动的愿望”时,白银就会让他永远没有实现这个愿望的机会。
比如说对明知不喜欢自己的女孩子告白、对绝对无法战争的仇人进行刺杀、被通缉者回到家乡与家人相见等。
这是许多人都会有的,【自灭之愿】。
因此,塞利西亚的选人是有讲究的。
她所选择的所有船员,都是“有着强烈自灭**”的失败者。
如果他们不登上白银,那么在熊熊燃烧着的心火就终会将他们的人生彻底摧毁。
而只要他们还在“白银”上,就永远不会踏出下一步。
这是一种迟滞。是一种束缚。
而塞利西亚认为,这也是一种拯救——
能够让他们远离那些“危险的愿望”,蛰伏在无人寻觅到的黑暗之处,安静的积蓄力量、磨炼意志。
事实上,就连塞利西亚自己,也是被“白银”所拯救的人之一。
塞利西亚当然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再次见到老师……这是她最真切的愿望。
可她的理性也清楚的告诉了她——就算见到,又能如何?
只是见一面,又有什么用?
老师真的还需要她吗?
要知道,老师同样也是黄金阶的超凡者,更是冬之手的前首领,精通情报收集与分析。如果真的想要找她,在她每次抵达目的地、离开“白银”时的间隙,就足够联系上她了。
既然不来找她,说明用不上她。
——这是比较乐观的估计。
另一种潜藏在她心底的想法就是……
……她或许已经被抛弃了。
在逆冬者至今为止的计划中,她似乎已然抵达了终点。塞利西亚能发挥的所有作用,已经全部发挥完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老师做些什么。
老师甚至没有再对她发布任务。
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不被需要了?
即使她已经成为了黄金阶?
即使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弱小无力的梭罗尼克?
即使她……已经得到了如此美丽的躯体?
那么,她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吗?
一旦她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就会忍不住的战栗——若是细想下去,甚至会摧毁她至今为止的整个世界观。
她当时之所以愿意接受“白银”的咒缚……其实也仅仅只是想要自己骗自己罢了。
如果将自己见不到老师的缘故,全部推到白银身上,似乎就显得老师没有那么无情了。她也可以暂时忘记自己的愿望——无法达成的愿望是没有意义的。
那仅仅只能称得上是幻想而已。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
或许正是因为自己被吸到了异界级的噩梦中,导致自己与“白银”的联系被切断,自己才能联系上安南陛下,才能有机会完成自己的愿望……
——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可若是这么一想,一个梦魇般的念头又在她心底攀升、无法除去:
难不成这艘船的诅咒,真的强烈到就连老师也绕不开?说不定老师早就找过自己了,只是被这艘船的诅咒拦了下来呢?
那是一种,意外发现“卧槽我手机什么时候没电了”后,突然心生“我手机没电的时候是不是漏接电话了”的恐惧感——尤其是这个电话真的非常非常重要,而她的手机已经没电好几年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次机会就是不可错过的。
即使知道自己的说法非常不负责任——近乎等同于将自己的船员们主动抛弃。
但塞利西亚,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我们白银旅团正是以‘梦想’为燃料、以‘梦想’为终点而航行着的。”
塞利西亚认真的说道:“而如今,我想……我已经触及到了梦想的边缘。我必须要去一趟凛冬公国。如果这次顺利的话,我的愿望就能够完成了……假如这次不够顺利,我大概也没法活着回来了。
“假如你们谁还想要继续进行这种‘追逐梦想的旅途’,我现在就将船长之位转让给他。”
她言语中的意思非常明确。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回来了。
那么仅以她的个人魅力而凝聚起来的白银旅团……也就该解散了。
“——我留下。把‘白银’给我吧。”
出乎预料的。
在一片沉默中,唯一开口的是抱着黄金竖琴的奥菲诗。
就在此时,所有的船员——甚至就连亚瑟也讶异的望了过来。
他们都清楚……在这些船员中,其实唯有奥菲诗是真正爱上塞利西亚的。
亚瑟对塞利西亚的感情近乎相互扶持的战友,而尤菲米娅对塞利西亚的感情则是同乡同道的好友,露西亚则是一种对队长的信服与依赖。
但奥菲诗是真正抛弃了王位的继承权,偷偷跟着“白银”跑出来的——他是真正冲着塞利西亚本人来的。
而如今,却是他选择待在了“白银”上?
奥菲诗沉默的波动了几下竖琴的琴弦,这位有着琥珀色双瞳的黑发男人,便以他那温和的目光注视向塞利西亚。
“我会把白银停到凛冬的地下。如果你最后还是……我会来接你。到时候,我会再将船长还给你。”
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吉利,又有些卑微。
但塞利西亚却只是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她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不忍与纠结的神色:“抱歉,奥菲诗。我……”
“我明白的。”
奥菲诗却是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她的话。
他琥珀色的瞳孔之中并没有悲伤,反倒是温和而明亮:“如果我有这样的机会,我也会离开的。
“我并不认为‘咫尺天涯’是一种诅咒,它更像是一场试炼。一场让人有勇气放弃一切,去追逐梦想的试炼。
“我如今还没有那样的勇气,但我希望我以后会有。”
“……那我也跟奥菲诗留下。”
马人少女垂着头,很小声很小声的说道:“我不想见陌生人……”
“我想我会离开。”
亚瑟与尤菲米娅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将伴随着赦罪师阁下一同旅行,直到她确定自己教宗后,我会着手为她建立抗逆教会。”
他的意思很清楚。
就算他当不了教宗,也要混个枢机当。
尤菲米娅很快领悟了他的意思,连忙说道:“我也一样。”
“但是,我最近应该不会回凛冬……”
赦罪师有些苦恼的歪了歪头。
而在这时,龙井茶突然开口:“塞利西亚小姐,如果你想要前往凛冬公国的话……就不妨跟我们来吧。
“我们几人,正是安南·凛冬最信任的亲信。我们之所以会来到丧歌公国,就是因为大公想要见你。”
虽然那些爱恨情仇太复杂了没听懂,但塞利西亚希望见安南这件事他还是明白的。
——真是绝了,主线任务成精了。
放着不管,“逮捕”的目标就自觉找过来要求拘捕了?
竟然还有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这叫什么?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主线任务了,该自己完成自己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阴谋与塞利西亚与绞肉场
安南其实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玩家们是否真的能把塞利西亚顺利的带回来。
塞利西亚在地底世界,可是货真价实的名人。
——“掘者中的掘者”、“深岩中的虞美人”,强大、自由而美丽、不贪婪也不懦弱,**旺盛的同时又足够幸运……坚定的追随着梦想而行、永无休止开拓新世界的年轻人。
毫无疑问,她是完全符合地下世界价值观的超级明星。
不分男女、不论年龄……所有人都想要成为塞利西亚,所有人也都想得到塞利西亚。
每个孩童都曾有冒险梦。
或是波澜壮阔如史诗,或是浪漫温馨如童话。
但这冒险梦逐渐在他们成长起来之后,意识到旅行和冒险并非是想象中的那样美好、意识到他们有着自己的人生规划……意识到自己没钱没时间没精力没技能后,这不切实际的冒险梦,也就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而白银旅团不同。
他们正是活着的传奇故事。
甚至可以说,很多少年少女之所以想要成为掘者,就是因为塞利西亚的感染。
假如地下世界有统一政体的话,那么塞利西亚肯定会成为代言人级别的高层人物——仅仅只是为了让她们一行人继续展开冒险,就会给她们一大笔的经费。
因为假如“白银旅团”的故事就此终结,甚至可能会间接影响地下世界的开拓变缓、停滞。
掘者原本就不算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甚至“危险”一词都不能将其完善的概括。
一套包括提灯与定位锚点在内的勘探用装备,以及只够一周用的口粮和水——别说帐篷了、甚至就连睡袋都没有。
想要额外装备的话,就自己去唯一指定店中购买。
包括帐篷、睡袋、便携绷带、营养补剂、额外光源、抗切割手套等等“方便掘者进行勘探作业”的系列装备,品种相当齐全、性能也的确不错。
但想要全部购买,可是要不少钱的。以绷带、光源等货品为例,它们的价格比起地面上的同类物品反而要贵上一倍有余。
要知道,这里可是交通最为便利的地下世界,真正意义上的“世界中心”。
因为串联各国的地铁,这里很多货品的价格都不会比特产当地贵上多少,甚至还会因为一次进口量巨大而便宜许多。地下世界又有“智者”机制,是各国的权力者中聪明人最多的——没有之一。
这些智者们,的确开发出来了许多用于勘探、发掘的先进设备。先进程度非常高,是毫无疑问的世界领先水平。
可这些用于卖给广大“业余掘者”们的装备,不仅没有便宜,反而更贵了;不光更贵了,甚至还限量……
但无论如何,“掘者”也是地下世界那些不够聪明、没有天赋、也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想要成为大人物的唯一出路——它的本质上就是赌命。
而从这点来讲……
智者们一方面,希望掘者能帮他们勘探出更多的土地;另一方面,他们却不希望掘者的数量变得太多——至少要始终控制掘者的总体数量少于智者们。
智者掌握着法律、医疗、教育等诸多关卡……但是治安、金融以及最重要的都市所属权,却是归掘者所有的。
一般来说,掘者们通常对自己的脑子是有数的,不会过多干涉智者们推行的政策。如果自己辅佐的掘者过于愚笨或是暴虐、智者也会直接从这里离开。
所以一个城市可能没有智者,但是它一定有所属的掘者。哪怕是将所属权卖给智者,让这位智者兼任掘者,或是原所属者意外身亡,它也一定是有掘者的。无非就是掘者是否在城市之内。
可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一件事——掘者比智者们有钱太多太多了。
一旦掘者的数量过多,以至于在一些城市中有一个以上的掘者,这个城市中“智者”的话语权就会显著下降。这座地下都市的政治结构,就会愈发趋近于地上王国的都市……掘者们就会逐渐成为“领主”,而智者们就会从“实质掌权者”化身为“幕僚”。
因此,他们所能做的事……就是控制掘者的数量。
如何控制呢?
很简单……就是控制市面上“优质装备”的量。
用塞利西亚的传说,勾引大量没有学习、科研、政治才能,无法成为“智者”阶层的青少年成为掘者。与此同时,再进一步的控制流传到市面上的“优质装备”的量,保证只有少量的人能够成为掘者。
剩余的人呢?
自然就死掉了。
每个掘者每次回来补给后都可以领取一枚以仪式定位的信标,以便于他们返程的时候“保存进度”。
而仅是掘者出发的首月“失踪”率,就高达70%。平均每个掘者能够安装的信标不足三枚。
也就是说,在诸多有着丰富经验的掘者与抱团的“勘探团”们安装的大量定位信标的数据稀释下,绝大多数的掘者依然没有能够回返三次的能力。
在第一个月,就会有许多掘者放弃……或是干脆死在无光的地下。
一旦失去光源,他们就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在没有地图、也没有建筑物,只有乱七八糟地道的勘探层,随时可能会迷失方向——食物和水大概率是不够用的,甚至可能被其他掘者抢走;勘探层的浅层偶尔还会出现一些魔物,普通人是不可能战胜它们的。
他们“浪漫而伟大”的勘探事业,死亡率甚至远高于战场。
而他们的生还率,甚至是严格经过控制的——想要勘探到有价值的东西,没有装备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不是一个单机游戏……只要他们的效率落后于同期,“宝藏”就会被抢先发现。
这些年轻的业余掘者们,当然会逐渐意识到……这是智者们的阴谋。但如果他们活的时间够久,也是可以逐渐集齐一套装备的……比如说,从死者的尸体上集齐。
当他们真正成为“掘者”而归乡后,立场就立刻不同了。
不只是智者不欢迎多余的掘者,就连掘者自己也不希望同类抢夺自己的权力——掘者们的权力都是平等的。只要多一个人,就意味着自己的权力要被分走一半;若是多两个掘者,甚至可以直接窃夺一个城市。
不管他们当年多么痛恨“控制掘者数量”的阴谋,到了那时他们也会或是积极、或是沉默的推行下去。
这是货真价实的绞肉场。
地道是广大的“预备掘者”们挖掘的。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耗尽生命寻找着财富,可能成为“掘者”的,只能是第一个在目的地插下坐标的那个人。
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能早些醒悟,回来的时候还能留一条命;若是运气不好,就会化为一摊白骨,最终被埋骨婆婆所收殓。
从这点来说。
塞利西亚或许也能算是杀人者之一,至少也是帮凶。
尽管她本身没有做过任何事,在她进入地下世界之前,这样的传统也已经成型数代……但饱含仇恨的生还者们是不会讲道理的。
——因为如今塞利西亚这位“石中船长”的事迹,直接导致了地下世界又迎来了一次“掘者潮”。
大量的孩子们失去了父母。
大量的父母们失去了孩子。
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兄长的弟弟妹妹……在地下世界迎来前所未有的开拓浪潮的同时,各自不同的悲剧也正于此地不断上演。
事实上。
想要杀死塞利西亚的人……或许比爱上她的人还要更多一些。
更不用说……
如今的塞利西亚已经放弃了宝船“白银”带给她的命运之力,重新回到了白银阶。